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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9章 千年妖孽

    暴雨之后的京城难得凉爽,葡萄爬满了架子,绿叶之中,有一串串青涩的果实,正在贪婪地吸收养分,等着膨胀。

    四个年轻人坐在葡萄架下,正在笑,其中一个年龄最的突然笑道:“葡萄架下喝葡萄酒,爽啊!对了,一呈兄,我想到了一个谜语,要不要试试?”

    曹大章呵呵一笑,“只管放马过来,倒要看看当了翰林,涨没涨本事!”

    江一麟沉思一下,就笑道:“我的谜面就是:天知我有,地知我无,人知我有,我知我无。”

    “这个谜语有些意思。”曹大章皱着眉头,一时竟然想不起来,眼神不由得偷瞟正在喝酒的王世贞。可是王世贞根本懒得搭理他,心思都在葡萄酒上。

    “哼,凭着我自己的本事,一样能行!”曹大章眼珠转了转,突然惊呼道:“我知道了!”

    “那你!”

    “很简单!”曹大章神秘兮兮道:“就是刚入宫的太监!”

    噗嗤!

    江一麟一口酒水喷了曹大章一脸,庞远忍不住哈哈大笑,王世贞也憋得内伤。曹大章急忙抓起手巾,把脸和脖子都擦了一遍,怒道:“我猜对了谜语,你也不用这么报复我吧?”

    “对?一呈兄你的脸皮比桌面都大!我怎么可能出那么庸俗的谜语。”

    曹大章不干了,一拍桌子,怒道:“不信就让大家评评道理。”

    “好啊,谁怕谁!”

    这俩货较劲儿,庞远低声道:“一呈兄,谜面头两句是‘天知我有,地知我无’你能讲得过去吗?”

    “怎么不能,我问你老天从上面看太监。正常人一个吧,所以是天以为我有。”

    “那地呢?”

    “更简单了,从地下看,不就看出来了,所以是地知我无!”

    噗,庞远喷血三丈。阵亡。

    王世贞忍不住问道:“后两句作何解释?”

    曹大章笑道:“更简单了,刚进宫的太监,和正¢≯¢≯¢≯¢≯,m.≤.co↗m常人没啥区别,所以是人知我有,至于真正有没有,自然是自己知道!”

    “所以么,我的谜底绝对是正确的。”曹大章一本正经总结道。

    沉默了差不多一分钟,江一麟脸憋得通红,嗷的一声扑过来。和曹大章围着葡萄架就追逐起来,笑声传遍了院子。

    这时候唐毅和老爹从里面走了出来,唐毅手里还端着几碗果子干,边走边笑道:“杏干柿饼镇坚冰,藕片切来又一层。劝尔多添三两碗,保君腹泻厕频登。诸位来尝尝吧。”

    唐毅往每人面前放了一碗,唯独江一麟依旧气鼓鼓的,把手一推。怒道:“行之,你可要帮我主持公道。姓曹的欺负人!”

    “哦?”唐毅贼兮兮问道:“没啥损失吧?”

    “你想哪去了?”江一麟给了唐毅一拳,把刚刚的谜语了一遍,唐毅吸了口气,道:“我怎么觉得一呈兄的也对啊?”

    “对个屁,我的是自己的袜子!”

    江一麟一怒之下,把鞋脱了下来。刺鼻的气味简直胜过生化危机,就连唐慎都受不了,笑骂道:“你想杀人啊,战场上都没你脚吓人!”

    江一麟讪讪穿上了鞋子,叫苦连天道:“还不是怪你们爷俩。非要什么新科进士和青壮一起训练,十几天下来,一个鞑子没杀,倒是把袜子都磨破了。想个谜语,还让你们嘲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看着江一麟受气包的模样,曹大章歉疚地道:“其实你不用难过,比你倒霉的多了。

    “谁?”

    “比如咱们的恩师,徐阁老。”曹大章苦笑着道。

    就在今天早上,突然传来了消息,徐阶因为守城有功,进位武英殿大学士,赏玉如意一对,赐穿蟒袍。

    听到这个消息,徐阶一派,加上他的门生故吏都欣喜若狂,莫不是陛下要用徐阁老代替严阁老了?

    好心情没持续两个时辰,又下来圣旨,严阁老进位谨身殿大学士,还赐下一块匾额:忠心可嘉!

    要徐阁老辛辛苦苦,升官也就算了,严阁老什么都没做,甚至在俺答入寇的事情上,还失分严重,凭什么能得到赏赐,陛下莫不是疯了?

    曹大章和江一麟他们都有这个怀疑。

    唐毅捧着一大碗的果子干,痛痛快快吃着,含混不清道:“严阁老给陛下送了一份厚礼啊!”

    “多厚?还能比得上好几千颗人头?”江一麟不服气问道。

    “呵呵,在陛下心里还真比得上,甚至犹有过之。”

    听唐毅一,大家都来了兴趣,纷纷问道:“到底是什么宝贝?”

    “天大的宝贝,神药!”

    曹大章撇撇嘴,失望道:“这些年给陛下送神奇宝贝的还少吗,严阁老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还别抬杠,那玩意叫做阿魏!”

    “什么?”王世贞惊呼出来,“莫非是黄金无假,阿魏无真的神药阿魏?”

    唐毅头,江一麟和庞远都没听过,不由得看向了王世贞,文坛盟主见识过人,滔滔不断给大家讲了起来。

    阿魏生成的条件极为严苛,传中,年轻的未婚少女,还要家庭富裕,从食用各种珍贵的药材补品,在成年之前,突然疾病死去。如果是久病而亡,则无充足的真气,也就生长不出“阿魏”,显然林妹妹是不成了。其次,死者还必须葬在一块风水宝地,能保证尸体数十年不腐烂。

    经过造化神奇,若干年后侥幸挖出来,在尸体上就会出现黑色的物体,神药阿魏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比起什么灵芝首乌都要珍贵一万倍,《增广贤文》记载:“黄金无假,阿魏无真”,神药只存在传之中,几乎没人见过。

    严阁老突然献上阿魏,还忽悠陶仲文陶天师告诉嘉靖,此乃上天之赐,只要练成丹药,足够陛下大进千年功力,白日飞升,立地成仙。

    痴迷修仙的嘉靖哪能不感兴趣,立刻让人切了一块,给一条病狗喂了,还真别,过了一个多时辰,病狗竟然欢蹦乱跳,看得嘉靖欣喜若狂,高兴之下,竟然给严嵩加了官职。

    弄清楚了经过,在场的众人都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荒唐感。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庞远咬着后槽牙道:“浴血奋战,报国为民,竟然比不上什么狗屁神药,不行,我要上书,弹劾严嵩!”

    “别添乱了!”唐毅一把按住了庞远。

    “一个椒山先生还多亏了俺答,要不然都不出来,你可就再惹事了。”

    庞远被压下了,可是大家一个个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真是想不到,本以为摇摇欲坠的严党,竟然靠着狗屁神药,咸鱼翻身,大明朝还有道理二字吗?

    大家只是草草聊了几句,纷纷摇头散去,又只剩下唐毅和老爹。

    “毅儿,严党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吧?”

    “老爹圣明。”唐毅苦笑道:“咱们打了一场仗,严阁老也没闲着,人家的那场仗可别咱们细腻多了。”

    原来在战斗结束,俺答撤退之后,满朝上下,对徐阶和唐慎的赞许越来越多,后来甚至发展到了肉麻的程度,什么徐阶功盖寰宇,唐慎用兵如神,把这两位和保卫京都的于谦联系起来,还他们功劳胜过于谦,陛下应当重赏,收拾人心。

    一个人这么,两个人这么,成百的官员都是这个论调,嘉靖越看心里越别扭。于谦是怎么成名的?还不是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群龙无首,于谦力排众议,辅佐新君登基,抗击蒙古大军,保住了京城的安全。

    如果徐阶是于谦,那谁是英宗?莫非暗示朕治国无方,弄得天下大乱?

    敏感的嘉靖皇帝被戳动了最大的痛处。而且这么多官员一起上书,也给嘉靖一个很可怕的印象,这些人都是徐党,是徐阶想要借机夺权。

    唐毅他们在奋力作战的时候,严嵩就悄悄布好了局。

    严世藩自诩为天下第一的聪明人,可论起对大局的把握,差着他爹十万八千里。严嵩把种子埋下之后,就在召见徐阶的前一夜,带着所谓的神药阿魏觐见。

    他先是诉自己无能,向陛下请罪,甘愿致仕回家。

    嘉靖一听,却有些舍不得,毕竟十几年伺候下来,怎么也有感情了,徐阶嘉靖还没摸透,替换首辅的心思只能有,还没有下定决心。严嵩以退为进,把嘉靖给安抚住了。

    暂时保住了首辅位置,严嵩又絮絮叨叨,起了这次损失何等惨重,徐阶的功劳何等之大。

    可嘉靖渐渐听出了味道,损失都在临近城池,徐阶只是保住了京城,也不敢出城野战,算什么了不得的大功,和他严嵩不过是半斤八两。

    严嵩见嘉靖心思活络,又把阿魏献了上去,告诉嘉靖,天下臣子当中,只有我是真正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比起徐阶更贴心,更好用。

    一番动作下来,严嵩不但把丢失的分找了回来,还让嘉靖对徐阶产生了疑惑。幸好徐阁老明智,没有接什么爵位,不然嘉靖心理种下了偏见,徐阶就等着完蛋吧。

    听完了唐毅的讲述,唐慎瞳孔紧缩,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儿。

    “妖孽,千年妖孽!”唐慎突然怕怕地道:“咱们的功劳就不上他的几句话,加上一狗屁神药,什么狗皮倒灶的道理,爹是真怕了。”

    唐毅呵呵一笑,“爹,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该是咱们的功劳就跑不了,我师父要升兵部左侍郎了,徐阁老的地位也会更稳固,咱们爷俩也该南下了!”

第180章 赐婚

    一场大战就是试金石,虽然砍下了几千颗人头,但是嘉靖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弱,大规模的整顿军务开始了。

    首先上书的是兵科给事中吴时来,他建议重整京营,改十二团营为三大营,总三营为戎政府;修建京师外城,置蓟辽总督大臣,辖蓟州﹑保定﹑辽东三镇,募山东、山西﹑河南诸道兵岁集京师防秋,秋后散去,以为定制;又选各边镇锐卒入卫京师,以京营将分练边兵……

    吴时来是新科进士,刚接任位置,哪里懂得什么军务,他能提出这么多建议,很显然,背后策动的人就是徐阶,徐阁老摆明了是要抢夺兵部的控制权。

    既然拿不下严嵩,总要咬几口肥肉。奏疏上去之后,嘉靖立刻明发六部,兵部尚书许论看到之后,老头心里头彻底凉了。嘉靖但凡对自己有一丝的尊重,也该先通知一声,哪怕让内阁告知也行,直接抛了出来,打得他满头金星,满地找牙。

    许论只能上书请辞,嘉靖还算不错,念在守城期间,许论没什么错误,还有些功劳,准许他回家休养。

    兵部尚书拿下,徐阶又继续发动攻势,连续发动弹劾,户部,工部都拿下了不少官员,换上了徐阶的人马。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三边总督周律,因为懦弱怯战,没有按照朝廷命令进军草原,被弹劾下狱。

    结果在查抄周律住所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他和俺答的往来书信。原来为了防止俺答入侵,周律竟然提前将俺答需要的物资人员集中起来,等到俺答抢走之后,他指挥着人马上去,虚应故事。更为恶劣的是他竟然出巨资。从俺答手里买一些人头,然后送到兵部邀功请赏。

    当陆柄把情况报上去之后,嘉靖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了半个多时辰,下令将周律绞死。家产充公……

    周律是严家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吃空饷,喝兵血,搞走私,大头儿都落到了严世藩的口袋。可是这种时候,严世藩哪敢出头,就连严嵩都要装缩头乌龟。

    虽然拼尽全力,保住了他们爷俩的安全。可是嘉靖的怒火要是不发泄出去,迟早倒霉的还是他们,严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被削弱,徐阶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而没有任何办法。

    另外,在京城守卫之中,锦衣卫立功不小,陆炳得了太保兼少保的位置,成为明朝第一位三公加三孤的超级宠臣。

    而且根据陆炳的提议,嘉靖起复李默执掌吏部。整顿吏治。

    这一任命可是大出所有人预料,要说起来,李默可是一个十足的狠角色。他是正德十六年的进士,比起徐阶还要早一科。

    他曾经被兵部尚书王宪弹劾,被贬到宁国府任同知。谁知这位竟然因祸得福,走上了升官的快车道,先是升任浙江左布政使,调到朝廷当太常卿,掌管南京国子监事。

    这位不光官升得快,胆子还大,在他的任内。使得博士等官能参与科道选拔。随后又历任吏部左、右侍郎,代替夏邦谟为尚书。

    自正德年初期焦芳、张彩以后。吏部没有从侍郎升为尚书的人。李默是皇帝特别选拔的,堪称异数。

    任何看起来不同寻常的事情。戳穿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李默能创造奇迹,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徒弟名叫陆炳。

    有了天子奶哥哥的支持,李默才能无往不利,甚至和严嵩分庭抗礼。

    ……

    重新起复李默的消息传到了唐家,唐毅不由得仰天长叹。

    “唉,君心深似海啊。本以为是二虎相争,竟然成了三足鼎立,又让严嵩逃过了一劫。”

    唐慎还不以为然,忍不住说道:“毅儿,没那么悲观吧,李默李大人官声极好,清廉能干,他要是和徐阁老联手,严嵩岂不是倒台的更快?”

    “哈哈哈,问题是他们可能联手吗?”

    唐毅冷笑道:“清流信奉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政治家信奉的是联合次要敌人,对付主要敌人。徐阶和李默都不是心胸豁达之人,徐阁老外宽内深,心思阴沉,李默强悍精明,不能容物,再加上一个严嵩在中间挑拨离间,他们没等联合就先斗了起来,京城日后可有趣了。”

    “有趣?”唐慎笑道:“你小子还想留下来观战不成?”

    “我才不想。”唐毅把脑袋摇晃的像是拨浪鼓。他已经使出了全部力气,天时地利人和都拿在了手里,依旧没有击垮严嵩。还差点被严阁老给阴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究其原因只有两个字:实力!

    没有足够的实力,愣要搀和这种高段位的厮杀,除了粉身碎骨,实在是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既然不想留在京城,你小子准备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舒舒服服做我的唐衙内了,每天带着狗腿子架鹰遛狗,肆无忌惮,和哑巴骂仗,和瘸子赛跑,抢小孩的鸭梨,偷老人的拐棍,吃喝玩乐,吹拉弹唱,去去怡红院,逛逛秦淮河……”

    唐毅还想往下说下去,老爹的脸都绿了。

    “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唐毅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爹,下回可不能骂我小兔崽子,从遗传学上,对您老不利!”

    ……

    正在这对父子其乐融融的时候,外面来了三个人,一文二武,那个文官打扮的人先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正是沈林,探头一看,忙笑道:“原来是椒山先生,您快请,快请进吧。”

    杨继盛迈步来到了跨院,唐毅爷跑得浑身是汗,正在呼呼喘气,仿佛两头斗牛,紧紧瞪着对方。

    “呵呵,子诚兄,好兴致啊!”

    见杨继盛来了,唐慎老脸一红,讪讪地回到了位置上。

    “椒山兄,你可算来了,这小子都要把我气死了,我都不想要了!”

    “那好啊!”杨继盛笑道:“不想要了就给我,我正好缺个智囊呢,让行之给我当师爷。”

    唐慎一听就瞪圆了眼睛,嘟囔道:“那可不行,我不就是说说嘛!对了椒山兄,你要师爷干嘛?”

    “还能干嘛,要外放了呗!”

    原来杨继盛几次出城和俺答谈判,不光是成功拖延了时间,而且从蒙古人嘴里掏出了一些消息,知道了萧芹是何许人,也知道有白莲教匪帮忙,俺答才能悄无声息突破缺口。

    确认了白莲教的消息,唐毅在巡城的时候,才能顺利识破那个百户,而且顺藤摸瓜,找出了京营当中,数十名白莲教的匪人,虽然他们不都是和蒙古人有联系,但是嘉靖盛怒之下全都枭首示众。

    杨继盛也因为出色完成了任务,嘉靖赦免了他的罪过,只是不能继续担任武选司的官了。经过徐阶的一番运作,升任杨继盛为泉州知府,到福建负责抗倭事宜。

    “其实我是想去九边的,哪怕当个小兵也好,谁让师相苦口婆心,说什么去了福建,你们也能照应一下,不至于让我犯什么错。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师相也太小瞧人了!”杨继盛不服不忿说道。

    唐毅心中暗暗感叹:不用怀疑,你就是,哪个人会像你一样和严嵩玩命!唐慎倒是挺高兴,杨继盛在狄道那种险恶的地方都能做出成绩,到了福建也不会有问题。

    “到时候咱们联手,一起扫荡倭寇。”

    “对,先平东南,再定西北!”

    两个家伙紧握着手,像是傻瓜一样大笑。

    “子诚兄,我就不多打扰了,外面还有人拜访。”

    杨继盛匆匆告辞,另外两个访客被请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戚继光,后面的正是马芳。

    戚继光袭击俺答,解救百姓,早已经被传颂开了。至于马芳,带着好几千匹战马绕过俺答的追兵,从广宁进山海关,回到了京城,一路上受到了热烈欢迎,每到一处,都有无数百姓出来迎接,送猪牛羊肉,犒赏三军。

    等到了京城,更是派出大学士徐阶出迎,由于马芳是违抗将令出击,又只是一个千户,说出去有损朝廷颜面。徐阶讨了一道圣旨,加封马芳为参将,并且说他是受了密旨出击草原,大破板升。

    这两个人都是这次大战出来的明星,只是朝廷封赏迟迟没有下来,戚继光正好和唐慎打过交道,这才主动登门拜访。

    唐慎开门见山,笑道:“马将军你不要着急,三边总督刚刚拿下,总兵韩尔嘉也被下狱,兵部已经准备让你去大同镇,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功臣的。至于元敬吗?”

    戚继光一下子来了精神,急忙问道:“大人,卑职该如何安排?”

    “是这样的,元敬是想去东南,还是留在京城?”

    “那还用说!”戚继光拍着胸膛说道:“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

    “好志气!”唐慎笑道:“跟着我南下吧,绍兴,台州,宁波,三府参将,元敬可还愿意?”

    “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啊!”

    比起皮里阳秋的文人,唐慎和唐毅都更喜欢和武夫打交道,爷俩大排筵席,留下马芳和戚继光吃饭,正在酒酣耳热的时候,突然又有人来访,这次来的是又是那个冯保。

    “冯公公驾临,蓬荜生辉,赶快准备新酒菜。”

    “呵呵呵,唐大人,这杯酒咱家是一定要喝的,不过不是今天,而是你成婚的时候。”

    “成婚?什么意思?”唐慎还在蒙着呢。

    冯保大笑道:“还不明白啊,陛下给你赐婚了!”

第181章 将门虎女

    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考中进士之后,婚姻情况是要报告给朝廷的,如果没有成亲,朝廷一般都会给予假期,尽快成家。比如徐阁老十九岁中探花,就曾经风风光光回家成亲。

    家国天下,有了媳妇,人也就定性了,朝廷才会放心大胆使用。当然像唐慎这样丧偶的,只要和朝廷报一下就成,不必急着成亲,但是也不能一直打光棍。

    唐慎心里头清楚,但是他一直想的是能拖就拖,一来和亡妻情重,二来儿子又不大不,唐毅这子聪明敏感,万一和后妈处不来,弄得鸡飞狗跳,他夹在中间,岂不是自找麻烦!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陛下不是修炼太上忘情吗?怎么想起当红娘了?”唐慎满心的疑虑。

    “冯公公,斗胆请教,为何让你来此事,可是陛下有旨意?”

    冯保摆摆手,笑道:“成亲是你情我愿,陛下岂会强逼着?不过眼前有一门亲事,实在是太合适了。陛下听之后,立刻把徐阁老找过来,他也同意了,这不,让咱家请唐大人过去,双方见个面,确定一下日子。”

    “哦?”唐毅突然问道:“请教冯公公,女方是谁?”

    冯保嘴角咧咧,笑道:“唐公子,你放心就是,绝对配得上令尊,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唐慎和儿子相视一眼,略带歉意地道:“毅儿,要不爹去看看,哪怕不成,也要清楚。”

    唐毅看出了老爹的尴尬,爽朗笑道:“陛下和徐阁老都同意的事。您只管答应就是,孩儿以为绝对差不了。”

    唐慎了头,换上了崭新的官服,惴惴不安随着冯保往西苑去了。

    ……

    家里头只剩下唐毅,他先是写了会儿字,然后又去后院练了一趟拳脚。浑身冒着热汗,坐在凉亭,看着满眼的荷花,越看心里头就越烦躁。

    刚开始还只是一颗的种子,此刻已经弥漫在心头,百转柔肠,坐立不宁。按理入仕为官,就要守规矩▼▼▼▼,m.▲.c■om,包括成亲也是一样。老是打光棍,就会被人嚼舌头根子。

    唐毅和老爹之间像兄弟多于父子,本以为老爹成亲就成亲,他只会高兴。可是真正落到了头上,却远不是那么潇洒。

    烦躁郁闷,纠结在了心头,呆呆坐在凉亭上,一动不动。任凭带着水汽的凉风吹来,却吹不开心头的结……

    “少爷。吃绿豆羹吧,消暑去火的。”沈林捧着大碗,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唐毅扫了一眼,笑骂道:“你怎么知道我上火了?”

    沈林撇撇嘴,心你把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眼神多不好才能看不到!

    沉吟一下。沈林鼓足勇气道:“少爷,其实没啥事的,俺娘在五六岁的时候就走了,俺爹娶了个后妈,她对我挺好的。穿的也好,吃的也好,闯祸了她从来都不告诉俺爹,只是……”

    到了伤心的地方,沈林泪眼朦胧,要是爹妈都在,他何至于轮到了给人家做书童的地步。

    唐毅拍了拍沈林的肩头,笑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我没咋样,你先哭了?”

    沈林忙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道:“都怪我太笨了,少爷是聪明人,能想明白的。”

    “越是聪明人,就越容易钻牛角尖儿。算了不我了,等回到南边,给老谭头一百亩田,再有二十张织机,你们就不用做家丁了……”

    扑通,沈林吓得脸变色,忙磕头道:“少爷,林子做错了什么,要打就打,要罚就罚,可不能不要林子啊!求你了,求你了!”

    沈林情急之下砰砰磕头,脑门都红了。唐毅连忙拉起了他,埋怨道:“磕什么头,不知道把话听完了?我又没赶你走,还记得不,我过让你跟着少爷齐家治国平天下呢!回头和少爷一起读书,看看咱们谁先拿个秀才回来!”

    “啊!”沈林脸蛋涨得通红,兴奋的跳起,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少爷,我去练字了!”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唐慎行礼完毕,拜伏在地上。

    “呵呵,平身吧!”嘉靖温和的笑声传来,听得出来,他对唐慎是很欣赏的,唐慎连忙谢恩,垂手侍立。

    “唐慎,那么多人推荐你担任总理京营戎政大臣,整军经武,防备鞑虏,你为什么执意拒绝啊?莫非嫌官职?”

    唐慎连忙跪倒,大声道:“微臣不过是新科进士,侥幸立功,能担任兵备佥事,练兵抗倭,已经是皇恩浩荡,超擢过甚。如果再升官,岂不闻高处不胜寒,微臣就被冻成冰棍了!”

    嘉靖听他的有趣,不由失笑道:“朕岂会不知,只是你何必一定要去江南抗倭,留在京城,兵部的郎中就是你的,若俺答再度入寇,有你在,朕也好安心。”

    经过了许多历练,唐慎也清楚,嘉靖这是对自己的最后考验,必须打起一万分的精神,让皇帝满意。

    “启奏陛下,俺答连年入寇,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外强中干。论起威胁,已经远不是百十年前可比。”

    “唉,蒙古人的确衰败,可是我大明的边军京营更是让朕失望透!”嘉靖提到这里,声调又高了很多,显然心里头还有怨气。

    “陛下,恕臣斗胆一句,想要抗衡骑兵,必须有野战精兵,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北虏好不到哪里,可是也坏不到哪里。东南的倭寇则不同,由于倭寇荼毒江南,商贸不通,海运不畅,甚至威胁漕运。一旦倭寇做大,东南粮饷无法北运,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北虏非但没法压制,还会酿成更大的祸患。同样的,东南的倭寇被安定下来,大量财赋运到京城和九边,有了粮饷,只要用人得当,不愁练不出破虏强兵!”

    唐慎这一番话,被南北的情况的一清二楚,条分缕析,嘉靖频频头。

    “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样吧,大功朕不能不赏,既然不想升官,朕就做一回月老。徐阁老和成国公都在偏殿等着呢,你去和他们谈谈,如果愿意,朕就下旨。”

    成国公?

    唐慎一下子就懵了,他想过无数人家的女子,就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将门之女,双方差着天地,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晕乎乎来到了偏殿,徐阶早就等在了这里,他的对面坐着一位中年武将,穿着蟒袍,身长体胖,淡金色的大脸蛋,三个下巴,一笑眼睛都没了。

    唐慎一看就咯噔了一下,倒是这家伙见到唐慎,上下打量一番,抚掌大笑。

    “好啊,果然是一表人才,徐阁老,我这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徐阶也满脸含笑,道:“子诚,快过来见见,这位就是成国公朱希忠,你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等等等……”唐慎苦着脸道:“师相,您让我先理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有什么弄不清的,我妹妹看上你了,一句话,愿不愿意娶我们家的姑娘!”朱希忠佯怒道。

    徐阶笑着把事情了一遍……事情还要从朱希忠起,他在嘉靖十五年承袭成国公爵位,当时只有二十岁,恰逢大礼议后期,朝廷纷乱,作为一个年轻人,维持住祖上的荣耀,成了朱希忠最重要的任务,他为人机敏,善于结交,攀上了陆炳这条线。后来嘉靖巡幸承天,行宫走水,幸好陆炳冲进去,把嘉靖救出来,当时朱希忠也跟着,两个人一起背着嘉靖出来。

    有了救驾之功,朱希忠一跃成为诸功臣之首,得以入直西苑,执掌京营,顿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他虽然弄得家业兴旺,却忽略了自己的妹妹朱凌曦,姑娘已经二十出头,平时就喜欢舞刀弄枪,还拉着一帮丫鬟婆子排兵布阵,弄得有模有样。

    朱希忠只当她是解闷而已,可是和妹妹谈到了婚事,却差把朱希忠吓死,这位妹子心高气傲,竟然要求找一个能文能武的,年纪大无所谓,关键不能是饭桶,要降得住她。

    朱希忠脑袋都大了三圈,一般的勋贵之家,就是互相联姻,最多找一些富商巨贾,或者军中的后起之秀。

    一百多年的承平,圈子里纨绔要多少有多少,有本事的还真不多。朱希忠把媳妇找来,两口子一起劝妹子,女大当嫁,不要将就那些。

    谁知道女大不由兄,朱凌曦直接放了狠话,要是丈夫不和她的心意,立刻就去出家,弄得朱希忠没招没招的,只好四处寻觅,前段时间听魏国公的幼子徐邦阳人长得帅气,文采不差,他就去了信,想要见一见。

    可是没等见到徐邦阳,朱凌曦竟然主动找来,她有心上人了,就是新科进士唐慎。朱希忠不敢违拗妹子的心意,打听之下,顿时眼前一亮。

    这人三十出头,年纪是稍微大一,可是人品相貌出众,立有战功,又是考中进士,天子宠臣,徐阁老的门生。

    怎么看都配得上他们家,朱希忠大喜过望,立刻拍着胸脯下了保证。

    他怕唐慎不同意,竟然先找到了嘉靖,本来道君皇帝是不喜欢这些破烂糟心的事,可是听到人选是唐慎,立刻拍板。

    “成了,朕亲自下旨!”

第182章 招揽

    “我有一头小毛驴,从来都不骑……”

    唐毅骑在驴背上,哼着小曲,小毛驴似乎受到了鼓励,撒开蹄子,跑得又轻又快。每当遇到行人的时候,小东西还伸长了脖子,兴奋地叫唤两声。行人立刻眼前一亮,还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驴子。

    黝黑发亮的皮毛,灵巧的耳朵,在脑门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心形白毛,鼻子和嘴巴都粉嫩粉嫩的,装得了高冷,卖的了萌,尤其是速度很快,比起一般的驽马都要厉害。

    这小东西是马芳送给唐毅的,他抄了俺答的老巢,抢了上万匹牲畜,有骡子,战马,骆驼,毛驴。

    马芳带的干粮不够,就从毛驴开始吃,只保留最有价值的战马。不过面对着这头小驴子,士兵都下不去手,只能送到了马芳的面前。马芳虽然是个莽汉子,但是也被小东西萌住了,竟然鬼使神差带了回来,还送给了唐毅。

    唐毅同样喜欢得不得了,放弃了坐船,骑着小毛驴就出了京城,这下子可苦了沈林和几个护卫,唐毅骑驴子,他们也不好骑马,只能撒腿跟着,谁想到这个败家玩意跑得飞快,他们气喘吁吁都追不上。

    好不容易跑到了一片大树下,唐毅坐在青石上,靠着树干打盹儿。小驴子就在旁边吃草,见他们来了,兴奋地叫嚷,那小眼神儿,分明在说:你们太菜了,都追不上驴大爷!

    沈林喘息道:“你等着,早晚把你剁成肉馅包饺子!”

    小驴子不信邪,把眼睛一瞪,和沈林玩起了对眼,沈林哪有驴子呆啊,瞪了一会儿。就两眼流泪,狼狈溃败,小驴子一见。欢蹦乱跳,叫得别提多高兴了!

    “少爷。你看看啊,这破玩意欺负人!”

    “呵呵,你和它较劲干什么?”唐毅笑道:“找个村子,买几头驴回来,你们也骑着吧。”

    “多谢少爷!”

    没多大一会儿,沈林果然牵着几头驴子回来,离着老远就耀武扬威,小驴儿吓得变颜变色。用脑袋不停拱着唐毅,小眼神儿可怜兮兮的。

    唐毅宠溺笑道:“你啊,要是会说话那就是人了!放心吧,有我罩着你,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小驴儿眨眨眼睛,兴奋地伸出大舌头,去舔唐毅,结果挨了唐毅的一巴掌。“没刷牙,不许用嘴碰我……刷了牙也不成!”

    小驴儿幽怨的看着唐毅,扁扁嘴。转头去吃草了。弄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休息够了,上了小毛驴,继续南下。一路上阡陌相连,望不到边际,勤劳的农人在田里劳作,新出生的野鸭随着父母在河中游动,阵阵清风送来了百花芳香,都让唐毅心旷神怡,忘却了种种烦恼。

    老爹和成国公朱希忠的妹妹订了亲,唐毅悄悄打听了一下,这位后妈二十三岁。在这个时代是不折不扣的大龄剩女,可依旧比老爹小了十来岁。和自己也差不到十岁。

    唐毅不是不愿管她叫娘,更不是反对老爹续弦。只是单纯觉得别扭,以往父子相依为命,他们坦诚相对,没有任何隐瞒。如今突然多了一个人,卡在了父子之间,往常的相处模式肯定会改变。一想到这里,唐毅就心里别别扭扭,仿佛插了一根刺,他怕自己的驴脾气发作,搅乱了好好的姻缘,只能留书一封,提前离开了京城,美其名曰是给老爹打前站,实则就是逃跑了事。

    出来了五天多,走到了山东境内,唐毅心血来潮,把沈林和几个护卫都叫了过来。

    “我准备去看看景致,你们觉得山东哪里最好?”

    沈林正在读唐诗,提议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少爷,咱们爬泰山吧?”

    “爬山不错,不过有点累,还有什么主意?”

    “那,要不去孔庙看看,拜拜衍圣公?”

    唐毅微微点头,“这倒是好主意,不过见面不如闻名,听说衍圣公的后代都不怎么样,鱼肉乡里,无恶不作,万一去了之后,对圣人都不知道尊敬了,那就不好了!”

    沈林一下子没了点子,只能抓抓头。

    倒是一个护卫突然说道:“少爷,山东不是有梁山吗?咱们去见识三百六十条好汉怎么样?”

    沉默了半晌,唐毅第一个举起拳头,给这位好一顿老拳。然后仰天长叹:“我打你不是因为你说错话了,而是你压根就不该说话!”

    ……

    唐毅还没决定去哪,突然天空阴云四合,没一会儿暴雨就下来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没法只能跑到了一处荒废的东岳庙。唐毅走进来,先对着东岳大帝双手合十,行礼参拜,下一秒他就蹿上了供桌,把神像推到,露出了里面的稻草和木头。

    “还愣着什么,快生火烤衣服啊!”

    沈林瞪大了眼睛,只挤出一句话,“少爷,真够果断的!”

    没说的,把供桌神像都给劈了,没一会儿红彤彤火光升起,唐毅拿出了一些肉脯,在火上烤了烤,就大口吃了起来。吃饱喝足,雨还在下着,他只能找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毯子,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沈林他们也也都是如此,就在大家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外面人喊马嘶,冲进来几位,都成了落汤鸡。

    和唐毅他们打了声招呼,这几位更加干脆,把窗户都给拆了,烤干了衣服,他们啃了几块干粮,也找地方休息,没一会儿鼾声四起,睡得别提多香甜了,结果唐毅反而睡不着了,他只好披衣而起,看着外面的雨景,心里头却想着京城的老爹。自己一走,怕是他的婚事又没法愉快了。

    两年的时间了,从陌生到熟悉,从友情到亲情,不管前生如何,他们都是真正的父子,打折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唐毅突然觉得自己说走就走,太自私,太不孝顺……

    “年轻人,想家了吗?”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唐毅回头,只见一个中年的帅哥站在身后,三四十岁的样子,三缕胡须,风度翩翩。

    唐毅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家伙不甘心,继续挑起话头,“年轻人,你这是往哪里去?”

    “江南。”

    “巧了,我也是去江南。小兄弟是哪的人?”

    “苏州,太仓。”

    “呦,咱们还算得上是乡党,我是徽州绩溪人。”

    “哦?”唐毅打量了一下此人,笑道:“怎么听口音不像啊?”

    “是啊,宦游多年,从南到北,乡音早就变了。”此人负手而立,面对着雨景,长叹一口气,随即恢复了从容。

    “小兄弟,既然你是太仓人,应该熟悉倭寇吧?在下想要讨教几个问题。”

    还真会找人,唐毅心说这世上比我更了解倭寇的绝对不会超过一巴掌。

    “先生是何许人?为何关心倭寇?”

    此人看了看唐毅,笑道:“警惕心挺高的,不妨告诉你,我叫胡宗宪,字汝贞,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

    胡宗宪!字汝贞!绩溪人!

    瞬间唐毅脑中轰的一声,此人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戚继光的大名无人不知,而戚继光只是一员武将,按照大明朝以文御武的传统,真正抗倭的统帅另有其人,戚继光只不过是干活的,不是掌舵的。

    那掌舵的是何许人?就是眼前这家伙,胡宗宪,胡汝贞!

    从抗倭来说,他是实打实的民族英雄,没有他的天才统御,抗倭大业根本不会那么快完成,东南的百姓还要受更多的苦。可是这样一位人物,却仿佛被历史给淡忘了,究其原因,胡宗宪归附严党,名声不佳,严党倒台之后,他也就黯然收场,竟然惨死狱中。

    复杂而争议的人物就活生生在自己的面前,唐毅见过那么多名人,此刻古井不波的心强烈地翻腾起来。

    胡宗宪哪里知道唐毅想什么,只见这个年轻人皱着眉头,脸色不停变幻,他好奇问道:“小兄弟,莫非你听说过胡某?”

    “没,我被徽商骗过,听说绩溪来的,小心肝就怕怕的!”

    “哈哈哈!”胡宗宪哈哈大笑:“哪里不是好人坏人都有,你还担心我骗你不成?”

    唐毅憨笑道:“那倒不会,大人去浙江上任,又怎么有闲工夫骗小子。”

    这回轮到胡宗宪吃惊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去浙江?”

    “你刚刚说的,要去江南为官,你又是南直隶人,只能去浙江,还有什么可说的。”

    胡宗宪以手击额,大笑道:“是我糊涂了,那你能猜得出来我做什么官职吗?”

    “应该是巡按御史。”唐毅笑道:“官小权大,从此浙江上下都要看大人脸色行事,恭喜恭喜。”

    “小小年纪,还挺熟悉官场的。”

    胡宗宪笑了笑,外面的雨水渐渐弱下去,可是天也黑了,只能在破庙里过夜。胡宗宪突然自嘲地笑道:“胡某入仕十五年,先后担任过益都知县,余姚县令,又当过宣府大同的巡按,接着又调到湖广当巡按。小兄弟,你可知道胡某是何等心思?”

    还能是什么心思,郁闷呗!

    县令七品,巡按御史也是七品,要是没政绩也就算了,胡宗宪每一任都是政绩斐然,比他晚一科的王忬都当了总督,他还在芝麻官混,换成唐毅,只怕早就郁闷自杀了!

    “胡大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您翻身的机会来了,东南建功立业,就在眼前。”唐毅笑道。

    “说得好,胡某也是这么想的,小兄弟,你有兴趣给胡某当幕僚吗?等着我官居极品的时候,一定会重用小兄弟。”

第183章 狼士兵

    骤雨初歇,唐毅和胡宗宪两伙人都打点行囊,一同南下,大路上满是泥水,走的并不快,没出来多远,迎面走过了几驾马车,车上装着满满的货物。≤,

    双方正好走一个对头儿,唐毅主动退到了道边,胡宗宪暗暗点头,从一个小小的举动就看打出来,这个少年并不骄纵,家教极好,又才学过人,绝对值得拉拢。

    对面的车队刚刚走过去,突然拉住了牲口,车夫猛地跳了下来,撒腿跑了上百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

    “胡大老爷,胡大人,是您吗?”

    胡宗宪勒住了马,回头看了看。

    车夫已经到了胡宗宪的面前,仰着脸看了看,突然激动地跪在泥水里,砰砰磕头,眼泪都流出来了。

    “大人,小的没想到还能见到您,小的真是高兴啊!”

    胡宗宪看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忙从马上跳下来,问道:“你可是周,周……”

    “周大牛!”

    车夫咧着大嘴笑了起来,胡宗宪终于想了起来,这家伙正是他在益都当县令的时候,遇上的一个刺儿头。

    周大牛人如其名,生得壮实,从小就到处打架,十六七岁愣是聚集一帮闲汉,守着大道,抢劫来往客商。按照他的说法,考秀才是没本事了,就干出点大事,等着朝廷招安,不也就光光宗耀祖了吗!

    周大牛的梁山好汉梦刚刚开始,就遇上了胡宗宪,被官差抓起来不说,胡宗宪派人严加训练,然后驱动新军,去对付其他的匪徒,一面招降,一面围剿,一年多下来,危害地方多少年的盗匪痼疾竟然被胡宗宪解除了。

    他将招降的盗匪编成了一千名义军。周大牛没有选上义军,胡宗宪也没有放弃他们,而是鼓励开荒,提供耕牛。帮着找出路,找营生,他在益都一任,做的比其他人几任都多。现在路上巧遇,周大牛的表现也就不意外了。

    胡宗宪上下看了看。周大牛穿戴虽然不咋样,可是满脸红光,看起来日子不错。

    “你小子不会又学宋江了吧?”

    “小的哪能啊!”周大牛挠了挠头,陪笑道:“大人对小的天高地厚,要还走错路,都对不起大人的恩德。”

    胡宗宪大笑道:“是比以前会说话了,现在干什么呢?”

    “实不相瞒,大人当初赏了小的十亩田,可是小的觉得种地累死也填不饱肚子,就把田租了出去。拿着五两银子,先是贩卖山楂,柿饼,桃子啥的,几年下来,有了点本钱,又卖布,卖粮食,总算攒了点银子,俺还娶媳妇哩。”

    周大牛说着。两眼冒光,自豪道:“跟俺差不多大的,好些个都娶不到媳妇,就算娶到。也是身体有毛病的,俺和他们不一样,俺媳妇漂亮,还给俺生了两个娃娃。俺琢磨着,还要多挣钱,送娃娃读书识字。以后要是能考上进士啥的,让他们和大人学,做一个大清官!”

    “哈哈哈,有志气。”胡宗宪高兴之下,从马背上取下了几本书,塞到了周大牛的怀里。

    “没有别的,拿去给孩子们看看。”

    “多谢大人!”周大牛捧着书,浑身激动的乱颤,掉头跑到车队,翻出了一袋子柿饼,送到了胡宗宪的手里。

    “大人,别的东西小的也没有,这个您拿着尝尝吧!”

    胡宗宪笑着收下了礼物,又勉励周大牛几句,让他路途小心,双方在依依惜别。

    ……

    “没想到胡大人这么得人心,真是令在下佩服,不知道胡大人治理地方多年,有什么心得体会吗?”

    胡宗宪呵呵一笑,“体会谈不上,老百姓只要能吃饱,就不会闹事。所以胡某当官,就想尽办法,给百姓田地,田地不够用,就鼓励经商做工,要想经商顺畅,就要地方安宁,剿灭土匪,整顿课税,不准盘剥往来,压榨商贾,商贸繁荣,衙门有了余钱,再修桥补路,如此而已。”

    他说的随便,可是唐毅听在耳朵里,却大为赞许。

    “胡大人,你这么干,百姓过了十几年,还都记着你的好,可是想过没有,为何迟迟不能高升?”

    这话触到了胡宗宪的软肋,他眉头紧锁,半晌摇头道:“胡某不知。”

    “那在下就试着说说,大凡地方官吏,多半是随波逐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些有为的干吏也不过是清理沉积的冤案,替百姓伸冤,抑制兼并,整肃吏治,兴办教育,这些事情做起来见效容易,而且也符合士林的胃口,互相传颂吹捧,名声打出去,自然就能高升,大人以为然否?”

    胡宗宪面无表情,紧握的拳头却显示出心中的激动,他哪里不知道当世的风气,清官只喜欢做表面功夫,赃官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少小休勤学,钱财可立身。君看严宰相,必用有钱人。

    如此下去,不解决实际问题,对老百姓又有多少益处,天下又岂能平定!胡宗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鬓角发白,他一生追求,既不是清官,也不是贪官,他要立功,要立不世功勋!

    “小兄弟洞若观火,只是胡某以为身为男儿大丈夫,不该如女子一般,只知道自己的名声,更不该忘掉做人的根本,贪得无厌。胡某此次南下,已经发了誓,不破倭寇决不罢休。我以为破解倭寇的关键,就在于让百姓有活路,我做过余姚知县,东南的倭寇十成有七成是汉民百姓,如果有活路,谁愿意剃发易服,装成倭寇,就算死都没法葬在桑梓之地!”

    唐毅听完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对胡宗宪投以赞许的目光,难怪此人能成为倭寇的克星,的确是见识不凡。

    唐毅发现胡宗宪至少有两大优点,第一他务实,把倭寇产生的原因看得清楚,不会天真的以为光凭着军事就能解决倭寇的问题,懂得利用经济手段,这在大明官员之中,绝对是佼佼者。

    第二,胡宗宪有执行能力,又有强烈的建功热情,不计毁誉,勇往直前。在这一点上,就算老师唐顺之都比不上他。

    “胡大人,朝廷算是选对了人,看来东南的百姓有救了。”唐毅由衷赞道。

    胡宗宪轻笑道:“胡某不过区区七品巡按,能有多大的作用?不过正因为胡某官职还不大,正好是小兄弟烧冷灶的时候,你可想好了?”

    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家伙吗?唐毅顿时哭笑不得,抱拳说道:“求之不得!”

    ……

    他们结伴之后,从山东快速南下,半个月的时间,总算赶到了浙江杭州。

    胡宗宪先找到了馆驿下榻,准备转过天去拜见王忬,正式走马上任。至于唐毅,他倒是没急着露面,正好躲在胡宗宪的后面,把浙江上下都看个通透,等老爹上任的时候,也容易一些。

    作为胡宗宪的师爷,唐毅尽心尽力,帮着他搭理各种琐事,忙了天黑,才休息下来,没有躺多大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人喊马嘶,吵吵嚷嚷。

    唐毅豁然坐起,急忙披衣出来,胡宗宪此时也走了出来,两个人向外面望去,只见无数火把,有很多人向着总督衙门那边冲过去。

    “怎么回事?”胡宗宪大惑不解。

    驿丞急匆匆跑过来,看胡宗宪和唐毅手里都拿着灯笼,吓得腿都麻了。

    “祖宗,二位祖宗啊,快把灯笼灭了,别让他们看见。”

    “他们?他们是谁,倭寇不成?”唐毅淡淡问道。

    “哎!”驿丞急得直跺脚,低低声音说道:“比倭寇还凶呢,他们是狼士兵!”

    唐毅脸色一变,他早就听卢镗说过,朝廷从西南调来了很多土司狼兵,深受王忬的信任和重用。唐毅当时就感到了不妙,哪怕到了后世还有文明冲突呢,西南的狼士兵和江南格格不入,早晚会出问题。

    看驿丞的样子,似乎问题已经爆发了。

    “他们经常这么闹吗?”

    “嗯,最近更邪乎了,听说是朝廷拖欠了粮饷,结果总督府说都如数发了,已经闹了一两个月了。”驿丞苦着脸道:“二位千万别多嘴,赶快把灯笼熄了,进屋睡觉吧,把他们都引过来,咱们可就麻烦了!”

    胡宗宪眉头挑了挑,看了眼唐毅,笑着问道:“先生困吗?”

    “困,不过有热闹岂能错过。”

    “说得好,来人,更衣,本官要去会一会狼士兵!”

    说话之间,有从人拿过官服,胡宗宪穿戴整齐,带着人就往外面走。驿丞吓得脸都绿了。

    “大人,大人,您可别胡来啊,引火烧身啊!”

    胡宗宪不屑地一甩袖子,冷笑道:“都是大明的疆土,我看谁敢放肆!”

    唐毅紧紧跟随,一前一后,出了馆驿,走没有多远,就来到了总督衙门,此时衙门外面站满了人,他们穿着与汉人不同,手里拿着短刀长盾,把总督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大声呼喊,惊天动地。

    为首的是一位高壮的头人,年纪在二十出头的样子,指着大门,破口大骂:“姓王的,你给我滚出来,不把粮饷给我们算了,就杀进总督府,砍了你的脑袋!”

    府门里面一点动静没有,只有门楼上面探出一颗脑袋,正是事业杨文钰。

    “彭大人,总督大人不在,还请你暂等几天……”

    “还想骗我们,老子不上当,往里冲!”

    狼士兵纷纷举刀,就要杀进去,千钧一发,胡宗宪突然大吼一声,“别动,本官在此!”

第184章 你们都是貔貅吗

    胡宗宪高声断喝,中气十足,身后的唐毅耳朵听得嗡嗡的。周围的狼士兵也是一愣,纷纷闪开道路,胡宗宪迈着大步,向里面走去。

    还真别说,有些人就是有一股子气质,虽然穿着蓝袍,一样千万人吾往矣,立刻就镇住了场面。

    其实唐毅不知道,胡宗宪在宣大的时候,就遇到过闹饷的时候,同样是他单人独骑解决的,绝对指甲盖儿长毛……老手!

    走到了中间,胡宗宪停住了脚步,朗声说道:“你们谁是管事的,让他来见我!”

    领头的年轻人眉头一皱,他虽然不太清楚官制,好歹知道这位穿着蓝袍,不像个大人物,就难免轻视,嘴角一撇,轻蔑地说道:“你能说了算吗?我是找掌权的大官,找总督的!”

    胡宗宪微微一笑,“大官解决大事,小官解决小事,你还没说出什么事情,没准芝麻绿豆大的,何必惊动总督大人。”

    “好大的口气!”头人几步走到了胡宗宪的面前,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几眼,胡宗宪凛然不惧,同样盯着对方。

    好一会儿,年轻的头人终于笑了出来。

    “自从到了江南,还没遇到你这么有种的官!好,我就把事情告诉你,弟兄们杀了好几百的倭寇,人头送上去三四个月,赏银还没下来,粮食也没了,你让我们怎么活!”

    胡宗宪不动声色,笑道:“本官乃是新任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有监督浙江百官之权。凡是为国效力的将士,一定要善加对待,粮草绝对不能短缺。”

    “说得好听,晚饭就断顿了。今天不给粮食,我们就自己取。”

    胡宗宪依旧声音平静地问道:“你想怎么取?”

    “那还不简单,你们汉人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皇帝老子不给,朝廷不给。我们就找杭州的百姓要,孩儿们都看到了,大粮商的家里头都是粮食,不差我们几千人的吃喝,大家伙说对不对?”

    “对,太对了,抢他娘的!”

    上千士兵挥舞着手里的刀剑,喊声震天。胡宗宪头皮发麻,脑门冒出了一层汗珠。

    这些狼士兵比想象的还要暴力凶悍,而且还认死理,要是惹恼了他们,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住口!”胡宗宪突然大喝一声,冲着年轻头人厉声说道:“胡某在南北为官多年,早就听说西南土兵的威名,忠心报国,战力无双,千里驰骋。不辞劳苦,乃是国之柱石。能和狼一般骁勇的勇士并肩作战,乃是胡某人的运气。只是……”

    胡宗宪先是恭维了一大堆。随即脸色一变,怒道:“你们如今哪有一点忠臣良将的样子,竟然要去抢掠百姓,如此行事,和倭寇有什么区别,你们简直有负狼士兵的威名!”

    年轻的头人眼中凶光闪烁,咬了咬牙,胡宗宪的话对他还是有触动的。

    “哼,别说那些好听的。我们要的是粮食,你说的天花乱坠。也当不了饭吃。”

    “好,你们要粮我就去给你们弄粮食。不过你们记住了,绝对不许伤害百姓一分一毫,不然就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胡宗宪大声咆哮道,绝对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年轻的头人沉默半晌,终于点点头,说道:“我们可以退后,给你一夜时间,天亮的时候,见不到粮食,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走。”一声令下,狼士兵快速离开,好像潮水退去,瞬间安静了下来。

    ……

    唐毅笑着走到了胡宗宪的身后,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东翁好勇气,只身退大兵,威风,有气魄!”

    胡宗宪一听苦笑着摇摇头,抖了抖衣服,后背都湿透了,叹道:“瘦驴拉硬屎,强撑着呗,几万两银子,还有粮食都没着落呢,等到天亮,他们还不把我撕了。”

    “东翁勿忧,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状况。”

    “好嘞。”胡宗宪迈步走到了总督府的大门,还没等他叩门,吱呀呀,从里面就走出了一个人,正是师爷杨文钰。唐毅不想被认出来,就站在了灯笼照不到的暗处,杨文钰也没有注意他,只是对胡宗宪没口子感激。

    “多谢大人解围,大人真是及时雨。”

    胡宗宪拱了拱手,忙说道:“总督大人在吗,这事到底为何而起?”

    一提到这里,杨文钰长叹了口气,“总督大人去宁波台州等地巡查防务,走了半个多月了,要是总督大人在,也不至于闹到了这个地步……”

    杨文钰滔滔不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原来那个年轻的头人名叫彭翼南,是永顺土司宣慰使,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但是勇力过人,精通兵法,他的父亲彭明辅早早退位,把宣慰使传给了他。

    这一次东南抗倭,一共从永顺调出了五千狼士兵,由彭翼南父子率领,来到浙江之后,连续出击,打了几个漂亮的大胜仗,斩首倭寇六七百,王忬对他们极为赞许,视为左膀右臂。

    狼士兵最初的时候,都是背着粮食而来,一心报国,但路途遥远,战斗时间又长,只得向朝廷讨要粮饷,王忬自然答应,让他们参照内定的士兵发饷。

    这一弄事情就麻烦了,大明的士兵从来都不发全饷,七扣八扣的,到手连一半都没有。彭翼南不知道规矩,又没有打点,结果只得到了三成粮饷。偏偏一帮当官的都敷衍搪塞,不说实话,彭翼南只管放开了让手下人吃喝,还大手大脚地买东西,很快粮吃光了,钱也花光了,狼士兵和杭州的百姓冲突越来越多。

    偏巧王忬不在,巡抚郑永昌又讨厌狼士兵,还是个怕担责任的,彭翼南找到他,他只说管事的是总督,就把人忽悠到了总督衙门。

    林林总总,杨文钰把情况说了一遍,胡宗宪脑袋都大了好几圈。

    心里头都骂娘了,贪什么钱不好,非要贪军饷,贪普通人的也就算了,还非贪狼士兵的,人家名字里就带着狼,是好对付的吗?真是不长脑子,自己找死!

    “杨师爷,废话不说了,今天夜里能筹到粮食不?”

    杨文钰苦笑着摇摇头,“胡大人,王大人不在,就算在,他手上也没有粮食,至于巡抚和布政使那里或许有粮,只是他们位高权重,我说话也没用。再说了,浙江本地的士兵也一堆,大家伙都张着嘴要吃的,不好偏爱哪一方。”

    胡宗宪急得眼睛通红,怒道:“那就一点粮也拿不出来?”

    “这个,要是把总督府的师爷幕僚的工钱都拿出来,或许有几百两……”杨文钰说完,脸上都火辣辣的,这点钱连打发要饭的都不够。

    胡宗宪长长出口气,眼珠转了转,说道:“杨师爷,钱我想办法,你尽快给总督大人去信,说明情况。”

    “哎,哎,卑职这就去办。”杨文钰抱头鼠窜。

    ……

    胡宗宪一转身,向着唐毅走来。

    “先生如今情况如此,你以为如何是好?”

    唐毅叹口气,道:“大人心有成竹,只是办起来恐怖不容易,还会招致非议。”

    胡宗宪最欣赏的就是唐毅这点,根本不用废话。

    “有什么篓子我担着,马上给城中所有粮商大户送信,就是胡某请他们吃饭。谁要是不来,胡某可是巡按御史,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匪气十足的几句话,杀伤力的确惊人,不到三更天,不少粮商打着哈欠,来到了红梅阁——杭州最大的饭馆。

    “深夜打搅,本官深感愧疚,先自罚三杯。”

    说着胡宗宪果然举起酒杯,连干了三个,这帮人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说大人太客气了。

    喝完了酒,胡宗宪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就坐在这里,粮商们互相看了看,一个个脸色发苦。面前杯盘罗列,放着这么多好菜,也不敢动一筷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实在是有人忍不住了,苦着脸说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别绷着了。”

    “是啊是啊,大人新官上任,小的们都该准备一份孝敬,请大人务必收下。”说着就有人掏银子,胡宗宪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大家脸色一变。

    “你们还有脸问本官,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不知道?那么多狼士兵跑到总督府讨要粮饷,我就不信你们没听说?”胡宗宪仿佛暴怒的狮子,大声吼道。

    有个姓严的商人嘴角抽搐两下,胆怯地说道:“那不是朝廷的事吗,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

    胡宗宪仿佛看白痴一样,冷笑道:“和你们无关?偌大的杭州城,谁的粮食最多,还不是你们,狼士兵要是闹起来,先倒霉的也是你们!”

    严姓的商人把脖子挺起,不服气道:“狼士兵闹事,该朝廷派人管束,我们只管做生意,不管朝廷的事。”

    其他商人一听纷纷附和,更有人十分不客气,说你胡大人不过是一个巡按,上面有巡抚总督,你仨鼻子眼多出一口气,算什么!

    胡宗宪算是领教了,东南的商人远比其他地方的更大胆,更不怕当官的,正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最后位置上站起一个人,拍着桌子,须发皆乍。

    “你们都是貔貅吗?光吃不拉!朝廷有难,岂有不管之理,我愿意出五千两银子,帮着胡大人解决难题。”

第185章 唐衙内的号召力

    “呵呵,虎口夺食,不容易,不容易啊!”胡宗宪大笑着走进了偏厅,抓起湿毛巾,狠狠擦了一把脸,笑着说道:“有十几个商人开口了,凑了三万多两银子,估计明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唐毅摇摇头,笑道:“那怎么够,扣掉一个五千,两个三千,能到手的才两万两而已。”

    “等会儿!”胡宗宪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忙问道:“为什么要扣除?”

    “很简单,那是我安排的托儿!”唐毅笑道:“要是没人带头出钱,那帮商人会低头吗?那个最先说话的大胖子叫付谅,就是个开酱菜铺子的,您指望他出五千两银子,得卖多少酱菜,全杭州的人还不得咸死!”

    胡宗宪顿时张大了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鸭蛋,他还因为是自己人格大爆,感召的杭州商人出钱出力,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个少年在背后设局,真是太伤自尊了。更令他好奇的则是这小子到底什么人啊,一个太仓的小书生,能把手伸到杭州,这是何等势力,绝对不是寻常人物啊,可为什么他愿意做自己的师爷,实在是搞不懂。

    “东翁,我要是你,就不会胡思乱想,赶快去榨油水啊,等人都跑了,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就没法交差了。”

    胡宗宪慌忙站起,连忙往外面走。

    “等胡某来,再向先生请教。”

    胡宗宪急匆匆到了客厅,冲进去一看,见商人们都在,他松了口气。

    “诸位,刚刚胡某是让大家捐的钱,这一胡某是向你们借钱,等总督大人,立刻归还。不多,再出三万两,要是觉得本官面子不够大。那就等总督大人来,不过,你们也别想家,给我老实待在这里吧!”

    这下子可把大家鼻子都气歪了。谁不是一大摊的生意,一天都离不开,谁能和胡宗宪耗着啊。

    他们面面相觑,心说就认倒霉吧,流年不利。遇上了太岁,破财免灾。大家伙一肚子怨气,每人认下了一千两的份额,加上上一次弄到的银子,差不多五万两,总算是够了。

    胡宗宪立刻起身,去市场购买粮食,由他亲自押运,送到了狼士兵的军营。一场大祸,提前消弭于无形。只是胡宗宪没有注意到,聚集过来的商人没有急着走,而是一转头,到了跨院的客厅,那里早就摆好了酒菜,在门口还放着几个铜盆,里面摆着冰巾。每个人拿起一条,擦了擦脸,精神为之一振。

    到了客厅,纷纷落座。侧门推开,一个身着月白色儒衫的少年公子满脸含笑走了出来。

    “诸位贤达朋友,能前来赏光,唐毅感激不尽。”

    一位肖姓商人笑道:“唐公子相招。谁敢不来!”

    “没错,试问东南还有谁不知道运河票号的大名,只是想不到票号的大老板竟然是翩翩少年郎,真是让我们这些老的惭愧啊。”有人啧啧称奇。

    大家都是奉承的话,唐毅只是默默听着。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目光落在唐毅身上。他才扬起脸,笑道:“诸位过誉了,唐毅不过是适逢其会,顺水推舟而已。大家时间宝贵,我也不和你们说废话,我爹上书陛下,提议练乡勇,如今他担任了浙东兵备道,主管练兵事宜,怎么样,对乡勇有兴趣吗?”

    在座都是大商人,消息最为灵通,不少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乡勇是个什么玩意,他们还弄得不太清楚。

    “说穿了,乡勇就是给予你们合法的练兵权力,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架不住聚少成多,早期他们会帮着你们看家护院,保境安民,练出成果,就会组织起来,成为正规军队,去剿灭倭寇,成为守护浙江的子弟兵。”

    唐毅说着站了起来,缓缓在人群之中踱步,感叹地说道:“诸位都看见了,狼士兵为什么能嚣张跋扈?还不是抗倭要指望着他们,大家都是双手双脚的大活人,凭什么他们能打仗,我们就不行?近些年来,西洋商人越来越多,整船整船的银子送丝绸细布也销售出去,一年有多少银子流入,你们比我清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东南财富无与伦比,可是东南的人呢?怯懦胆小,本地的兵丁一点用处都没有,竟然要从各地调入客军,调入狼士兵,你们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唐毅说的慷慨激昂,痛心疾,不少商人默默低下了头,他们也不喜欢客军,可是谁让他们没本事对抗倭寇呢!

    “诸位,有人要说,狼士兵天生凶悍,人家是战士,我们只能做商人,做工匠。要我说,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咱们汉人是懦弱无能吗,太祖成祖是靠着狼士兵才把蒙古人打得满地找牙?没有自己的武力,我们能保住眼前的繁华吗?我的老师荆川先生已经研究出了训练士兵的方法,只要按照方法操练,身强体壮的大小伙子,半年之内,就能胜过一般的士兵,两三年间,就能和最强悍的倭寇抗衡。沙洲一战,就是最好的证明。家父要到东南练兵,就是要打造出一支最善战的人马,保护东南,保护在座的每一个人。”

    一番话下来,把众人说的热血沸腾,谁愿意受欺负,倭寇横行,他们损失也都不小,只是敢怒不敢言。

    “唐公子,要是真能对付倭寇,我们愿意出钱出人。”

    “对啊,我现在就拿三千两!”

    “我出五千!”

    大家伙踊跃叫价的势头和刚刚面对胡宗宪的不情不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要是让胡大人看到,只怕郁闷的吐血。

    唐毅没有接他们的话头,而是继续说道:“大家先听我把话说完,光是什么国家大义,抗倭大业,就逼着大家伙出人出钱,一时半会儿还可以,可要长久坚持,谁家里也没有摇钱树,咱们的钱都是一分一厘挣来的,用起来必须谨慎小心,不能浪费一个子。我先把账给大家伙算算,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再参加也不迟。”

    “先,练乡勇就等于拥有了一支子弟兵,什么是子弟兵,就是来源于当地百姓的人马,就是为了桑梓之地流血牺牲的勇士!有了这样一支人马,不但倭寇能平定下去,地面会变得平安,而且寻常的胥吏谁敢轻易盘剥你们?”

    “对啊!”

    大家眼前一亮,胥吏最是欺软怕硬,如果他们真有一支强悍的人马当靠山,绝对能横着走。至于能不能练成一支强兵,他们对唐毅是信心十足。沙洲大捷,京城保卫战,两场大战下来,唐慎用兵的名气甚至压过了晋党领袖杨博,就连王忬都要逊色三分,有望问鼎最知兵的文官。

    凭着唐慎的威名,摄住胥吏,光是能剩下打点的钱,练兵就绰绰有余。

    “诸位,其二吗,凡是支持练乡勇的,咱们就是一家人,税收有优惠,军需采购优先,再有平等倭寇,夺来的海岛航道,你们也能分一杯羹。具体怎么安排,我写好了一份计划,你们都拿去看看。练兵吗,是面向所有东南的士绅,但是毕竟名额有限,先到先得,可别错过了机会!”

    交代完毕,唐毅就转身告辞,沈林捧着文书送到了大家伙的面前,这帮人简直就像是抢一般,抓起来,塞进怀里,急匆匆家研究。

    唐毅提前跑到浙江给老爹打前站,可不是一句空话而已,他要先摆平浙江的士绅大户,有这帮人的支持才能站稳脚跟。同时他还要趁机把运河票号的势力拓展到浙江,把大明朝最富庶的江南地区都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唐毅伸了伸懒腰,天色蒙蒙亮,没急着睡觉,而是拿来了纸笔,立刻动笔给老师唐顺之写信。

    离京的时候,就听到朝廷传出风声,想要扩大闽浙总督的权力,改成东南总督,把南直隶,广东,湖广都纳进来。

    显然东南总督就是大明朝第二号的皇帝,权柄大得吓死人。唐毅不认为王忬有这个资历,而严党之中,又没有精通军事的人才,算来算去,最有竞争力的就是唐顺之。

    只是唐毅没有什么一丝的喜悦,东南总督看似辉煌的宝座,却是放在火山口上。做的不好丢官罢职,做好了引来皇帝和朝臣忌惮,难免身败名裂。而且当了独当一面,就要承担各种风险,做太多违心的事情,对于有道德洁癖的唐顺之来说,绝不是什么好选择。

    唐毅在书信之中,和老师坦诚自己的看法,劝老师和老爹一起,推动乡勇建设。打破军户制度的坚硬,减轻募兵的负担,同时让子弟兵的概念深入人心,扭转吃粮当兵的想法。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军队不再是帝王手里的宝剑,而是守卫百姓的利刃,当皇帝无法利用军队耍赖的时候,改革才会真正有希望

    到了杭州第五天,可喜的消息6续传来,或许是受到了倭寇和狼士兵的双重刺激,杭州的士绅巨贾,差不多有一半都同意大练乡勇的计划,大家愿意出的银子汇总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万两,能拉起一万人的队伍。

    唐衙内第一次出手,就大获成功,成就感简直爆表。

    “老爹,这份新婚礼物还不错吧!”唐毅喜滋滋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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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土豪的魄力

    唐毅在杭州的日子相当忙碌,上午继续当他的师爷,陪着胡宗宪尽快熟悉政务,下午则是和当地的士绅豪商拉关系,套交情,商量怎么发财,怎么拓展运河票号的业务,乡勇该如何编练……

    有时到了晚上,唐毅还要出入一些文会,当然他不是去吟诗作对,而是寻找组织——心学门人。

    唐毅陆续拜会了浙中王学的风云人物,还见到了执牛耳的大佬王畿,对于乡勇的提议王畿非常赞许,他答应唐毅,等下次心学门人聚会的时候,另一位大佬钱德洪也会前来,大家优先讨论乡勇的事情,而且王畿还拍着胸脯保证,赞同的可能性极高。

    心学在浙江的影响力极大,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千千万万本地的士绅商贾,只要他们同意支持,乡勇的计划就成了一半。

    除此之外,唐毅也把浙江的官场摸了一个透,王忬身为总督,自然执掌最大的权柄,不过浙江的巡抚郑永昌,布政使,按察使,这些人都是严党,或者亲近严嵩的,没少和王忬明争暗斗。

    杭州知府叫马宁远,本来是甘肃的一个县令,因为肯做事,被破格提拔,一路升到了知府的位置,此人没有什么党派色彩,唯一的优就是听话,只要上峰交代,不管多难,都会尽力做到,不叫苦不叫累,算是王忬最好的助手。另外杭州府的同知就是原本的巡按御史陆有亨,此人是典型的清流,为官刚正不阿,但是也酸得吓人,很不好打交道。

    再有就是杭嘉湖的兵备佥事刘焘,他和唐家父子也算是有些交情。老爹到了浙江之后。管辖的是绍兴、宁波、台州等地,和刘焘正好两分浙江。

    看起来情况虽然复杂,不过可用的牌不少,老爹赶到之后,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连续跑了十来天,眼看着一切都有了眉目。唐毅也轻松起来。

    俗话保暖就那啥……唐毅不由得想起了王姑娘,从京城南下,也没来得及回太仓看一眼,就跑到了浙江,只能和丫头靠着书信倾诉衷肠,从字里行间唐毅看得出丫头虽然极力≥↖≥↖≥↖≥↖,m.□.c≈om装着平静淡然,但那种骨子里思念是骗不了人的。这个时代的女子多半都太单纯,尤其是如同王悦影一般的纯粹的女孩,一旦动了情。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不让丫头苦等,唐毅决定要摊牌,凭着他和老爹的身份,足够配得上王家了,就不信王忬不头!

    唐毅带着沈林,准备了几样礼品,兴冲冲到了总督府。还没等进去,就看到了一个人骑着马从远处风驰电掣而来。到了总督府门前,下马的时候直接摔在了地上,艰难爬起,就往门里冲。

    没走几步,就扑倒在台阶,嘴里头喃喃喊道:“总。总督大人,有,危险!”

    守门的卫兵慌忙跑过来,把他扶起,就往里面跑。

    什么!唐毅一见。顿时感到不妙,急忙冲上去。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敢闯总督衙门!”守门的士兵一下子拦住了他。

    唐毅焦急地道:“我是你们总督的外甥,我要进去。”

    “呸,少乱认亲戚,总督大人不在,还不赶快滚!”

    唐毅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帮看门的都是一个德行,狗眼看人低。正在他焦急地转了转去之时,胡宗宪飞步仓皇,跑了过来,一见唐毅,急忙伸手拉着他往里面走。

    “先生,大事不好,快跟我进去。”

    自从那天晚上,守门的就认识了胡宗宪,连屁都不敢放,直接让他进去。

    来到了正厅之上,已经聚集了好几位官员,坐在中间的五十出头,留着山羊胡,正是巡抚郑永昌,在旁边还坐着杭州知府马宁远等人,大家都愁云满面。

    胡宗宪大步走进来,大家把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郑永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胡大人终于来了,俗话能者多劳,怕是要劳烦你了。”

    胡宗宪不置可否,坐在了最后一张椅子上,双手按着大腿,问道:“中丞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赐教?”

    “唉,前些日子总督王大人布置人马,攻击海上倭巢,一战成功,消灭倭寇数百。刚刚传来报捷的消息,我们都兴冲冲赶过来。可是哪里知晓,有一伙倭寇突然杀入总督大人临时驻扎的镇海,如今大人的生死不知……”

    “中丞大人!”胡宗宪豁然站起,怒吼道:“总督大人乃是朝廷钦命的封疆大吏,他要是出了差错,咱们谁都别想保住脖子上的脑袋。你们怎么还这么安详,难道就不知道救人要紧吗?”

    郑永昌被的老脸通红,手足无措,半晌叹口气,“胡大人,稍安勿躁,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可是杭州城中,一个可用的兵将都没有,难道你让我们出城送死吗?”

    “笑话,偌大的杭州城,怎么没有兵了?难道狼士兵不是人吗?他们有三五千,就驻扎在城外!”

    他一提到狼士兵,顿时众人的脸色都变了,突然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正是按察使何茂才,他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捂着腮帮子,猛地把两手拿开,只见脑门上有一个鸡蛋大的包,红肿高大,腮帮子更有一个大巴掌印子,狰狞吓人,嘴唇都肿了起来,他吐了口带血的吐沫,愤愤骂道:“那帮家伙根本就是野人,不服管教,本官亲自去军营,让他们出兵。好啊,他们非但不服命令,还动手打我,本官势必上书,参他们一本。”

    郑永昌一脸苦兮兮的,道:“胡大人,不是本官不想救总督大人,实在是本官束手无策,还请胡大人体谅。”

    胡宗宪一脑门子的官司,强压着怒气,问道:“何大人,狼士兵打你,总要有个原因吧,你能不能?”

    “哼,还能什么原因,要钱呗!那个彭翼南了,上一次他们打了仗,立了功,朝廷不给赏赐,他们险些饿肚子,这一次让他们出兵也行,先拿十万两银子出来。本官没有,他们就动手大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郑永昌也是频频头,跟吃了苦瓜,叹道:“别十万两,就连五万两我们也拿不出,眼看着总督大人蒙难,我们心急如焚,可是如之奈何!胡大人,你上次能安抚住狼士兵,这一次也有办法,我们都靠着你了。”

    胡宗宪面颊发烧,他能安抚狼士兵,还是靠着唐毅帮忙弄银子,对了,没准唐毅能想到办法……他猛地一回头,却发现唐毅已经不见了……

    青石路上,一骑狂奔,唐毅用最快的速度向城外冲去。他实在是不愿意看郑永昌那些人的无耻嘴脸,贪银子的时候,一个赛两个,真正让他们干活,就一推二六五,生怕担一责任,唐毅就不信偌大的杭州城就弄不出十万两银子,白了就是谁都不敢承担营救不利的罪名,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忬遇险。除了无耻和饭桶之外,实在是想不出任何词汇形容他们。

    唐毅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王忬出事!“岳父啊,岳父,你可要撑住啊,我可等不了三年啊!”唐毅不要脸地想到。

    冲到了狼士兵的营门口,飞身下马,直接往里面冲。

    “你是什么人?”两旁的卫兵伸出兵器相拦。

    唐毅长出一口气,怒吼道:“闪开,我是给你们送钱的,财神爷你们也拦着?”

    士兵们一愣,还没见过这么横的呢,有人急匆匆跑进去,不多一会儿,彭翼南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唐毅,他皱了皱眉。

    “你不是胡大人的师爷吗?”

    “彭头人好眼力!”唐毅镇定了一下,道:“彭头人,看在胡大人的面子上,该请我进去吧!”

    “没问题。”彭翼南依旧脸色不善,只是淡淡道:“我又没拦着,土家人对待朋友从来都是够意思的!”

    言外之意,你要不是朋友,那可就两着。

    迈着大步,走到了军营,唐毅一屁股坐下来,有士兵送来了一杯白水,显然待遇不高,连著名的土家油茶汤都没送来。

    唐毅懒得管这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又拿出毛笔,取出一个特制的银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专门的墨水。

    沾着墨水,唐毅刷刷,在本上连续签了三张,扯下来,送到了彭翼南的面前。彭翼南不解其意,傻愣愣看着。

    “这是三张银票,每张五万两,一共十五万两,彭头人只要出兵,去解救王大人,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们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再加十五万,那不就是三十万两吗!

    彭翼南这下子可傻了,三十万两,足够他们一年的军饷了,是向何茂才要的三倍之多!这子是什么人啊,怎么一出手就如此大方?

    突然彭翼南一拍巴掌,怒斥道:“贼,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彭头人怎么?”

    “区区三张纸,就是十五万两,你怎么不是三十万两,一百万两?”

    唐毅呵呵一笑,“不是我出不起,而是你们不值这么多钱!”

    “你!”彭翼南正要发作,这时候一个老者从外面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彭翼南的父亲彭明辅,老头几步走到了桌案前,抓起了银票看了看,突然朗声道:“来人,拿着银票去兑银子,能兑出银子,老夫就替公子卖命,如果兑不出来,呵呵,我们土家人自有处罚的办法!”

    唐毅敲着二郎腿,满不在乎笑道:“还请两位头人立刻调兵,别耽误了功夫!”

第187章 拿女儿抵债

    头号的铁锅,放着用来蒸饭的木甑,足有合抱粗细,灶膛火烧得旺旺的,米香不时飘出,等到蒸好掀开木盖的一刹那,芳香四溢,吸上一口,整个人都要飘起来。刚出锅的米饭不光味道香甜,还添了绿豆,豌豆,色泽诱人。

    唐毅忍不住食指大动,盛了满满一大碗,彭翼南亲手端来一个大碗,在碗口覆盖着二指厚,差不多一尺左右的一块特大五花肉,颤颤巍巍,油脂止不住往外冒。

    正是传说中的土家盖碗肉,上面的肉片越大,就代表对客人越尊重,只是这块肉太大了,看得唐毅直发蒙。他咬了咬牙,伸出筷子夹下一大块,闭着眼睛塞进嘴里。

    嚯!

    硕大的肉片入口即化,一点油腻的感觉都没有,唐毅也是饿得狠了,风卷残云,一口气把肉片吃得干干净净。

    彭明辅和彭翼南嘴巴张大老大,其实他们想说意思意思就成,不用吃完的……

    彭翼南笑着又送来了一大碗米酒,唐毅也没多想,直接都喝了,赞叹道:“大块肉,大碗酒,痛快,真是痛快!”

    ……

    彭翼南点头赞道:“公子好样的,不像那些官老爷扭扭捏捏,和个娘们似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其实对狼士兵来说,没有那么复杂,他们来到东南就不怕打仗,只是他们和明朝的官场比起来,实在是太单纯,有的只是快意恩仇。唐毅给了他们银子,给了他们尊重,他们就真心实意把唐毅当成朋友。

    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狼士兵们高声欢呼,吃着最美味的豆饭。咬着冒油的肥肉,干劲十足。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出发,向着战场奔去。没跑出多远。迎面正好来了一队士兵,人马不多。只有三百,为首的是胡宗宪,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百户,小伙子很帅气,只是脸颊有一道疤。

    胡宗宪被郑永昌等人弄得没脾气,他是绝不能眼看着总督大人危险,而不去抢救的。他到处打听,还真别说。城里还真有一支人马,就是杨安的鸟铳队,自从沙洲大捷之后,火枪的价值也体现出来。

    杨安被调到了王忬手下,王忬特意把最新仿制的鸟铳给了他们,让他们好生操练,这次出兵没来得及带着,结果被胡宗宪一窝端了,刚出城,就和狼士兵遇到了一起。

    “少爷!”杨安远远看到唐毅。飞身下马,急匆匆跑过来,惊喜地叫道:“少爷。你怎么在这?”

    唐毅把脸一沉,怒道:“什么少爷,你是大明的百户,我的官衔也是百户,咱们平起平坐。”

    “那可不行!”杨安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杨安的命都是少爷和老爷救的,杨安要是不认少爷就该天打五雷轰!”

    唐毅感动地拍了拍他,“还是这么轴啊!救人要紧。咱们路上说吧。”

    “遵命!”杨安立刻飞身上马,带着手下士兵随着彭翼南他们风卷残云。向前冲去。

    胡宗宪被孤零零地扔在了路上,看着杨安他们的背影。他真想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搞错没有,是我把你们调过来的,你们要听我的,听我的!人早已经跑没影了,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他。不过还有一个没跑的,胡宗宪气愤愤瞪着唐毅,怒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我不是告诉你了。”

    “还敢装傻?”胡宗宪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怒吼道:“一个寻常的书生,能让朝廷官军俯首帖耳,管你叫少爷?你要是再敢隐瞒,信不信我,我……”胡宗宪想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可威胁的,只能说道:“信不信我不给你师爷的工钱!”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够了半晌,唐毅直起腰,说道:“胡大人,在下的确没有骗你,我姓唐,我爹是唐慎。”

    “唐慎?唐子诚?”胡宗宪吓得跳了起来,要说大明朝如今谁的风头最盛,还不是忠勇堪比于少保的唐慎,谁不知道他的大名,一年多的的时间,打了两场胜仗,考中了进士,还娶了国公的妹妹,天底下的好事都落到了他的头上!

    “不对啊。”胡宗宪突然疑惑道:“唐大人的公子不是叫唐毅,字行之,你告诉我你叫唐宏远。”

    “没错的,宏远是我另一个师父,魏良辅魏老大人赠的字。”

    胡宗宪被噎得一句话没有,气得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揪着唐毅的衣领子,在他耳边怒吼道:“苍天不公,好事怎么都落到你们家了?”

    唐毅不好意思笑道:“或许我的人品比较好。不过胡大人你放心,到了东南,你的人品该发威了。”

    “但愿吧!”

    胡宗宪叹了一口气,对唐毅说道:“快追吧。”

    ……

    从杭州出来,人马狂奔了两天多,幸亏是狼士兵生长在山区,窜蹦跳跃,身体相当强悍,要不然早就垮了。

    大军一口气来到了宁波府,这两天唐毅和胡宗宪都没有休息,不断派出探马,搜集各种消息,唐毅熬得眼睛通红,嘴角上冒了一圈水泡。

    “胡大人,刚刚得到消息了!”

    “哦?彭头人,有下落了?”

    “还没,不过听百姓说有倭寇追击一队人马,往北跑了。”

    胡宗宪急忙铺开了地图,和唐毅一起观看,根据情报,追击的倭寇兵分两路,截断了向内陆逃跑的退路,然后主力兜着屁股追击,王忬显然不能从海路逃走,王忬能去的只有沿海的龙山所和三山所一带。

    “出发!”

    大军马不停蹄,用最快的速度北上,刚刚走出二十里左右,就遇到了一队百余人的倭寇。没有说的,彭翼南领头冲上去。

    这些狼士兵的确悍勇,他们结成一个个小队,差不多七个人左右,前面四个人提长枪负责刺杀,后面三个人专门管割脑袋。

    遇到敌人之后,长枪手只管猛刺,见倭寇倒了,他们也不管死活,就去寻找下一个对手,自有后面的战士砍头取命。

    只要有人倒下,后面的士兵立刻递补,绝对没有丝毫的迟疑。

    一个冲锋下来,就把倭寇打得七零八落,得胜的士兵腰里别着人头,欢天喜地,继续向前冲击。

    胡宗宪看在眼里,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狼士兵名不虚传!”

    唐毅同样十分赞许,不过他却没有惊为天人。狼士兵虽然不错,可是他们没有装备火器,远程打击能力不足,又不善于水战,距离真正的倭寇克星还差很远。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彭翼南领着人马当先导,一路上和倭寇不断交锋,没有谁能挡得住狼士兵的锋芒,一路冲到了龙山所,离着老远就看到浓烟滚滚。

    唐毅的心就咯噔一声,急忙赶过来,果然遍地都是尸体,看样子战斗非常惨烈,他们已经死亡一两天,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唐毅只觉得心肝都被掏空了,强忍着惶恐。

    “找,继续找,总督大人不会有事的!”

    胡宗宪,彭翼南各自领着人马,仿佛两支铁钳,继续向着西北方向冲去,大约又出来十多里,前面是一片低矮的山区,生长着茂盛的森林,远远能听到森林之中有喊杀之声,偶尔还有火器的声响。

    杨安熟悉火器,立刻说道:“少爷,这是倭寇的鸟铳,十分厉害。”

    人还在,唐毅先松了口气,又听到鸟铳,他不由的心悬了起来。

    “杨安,你有把握对付倭寇没?”

    “有!”杨安咬了咬牙,带着手下的火铳手循着声音冲了进去。彭翼南也不甘示弱,指挥着手下的狼士兵形成一个扇子面的形状,冲了进去。

    没有多大一会儿,枪声响如爆豆,痛苦的嚎叫声,传出好远,让人不寒而栗。唐毅和胡宗宪脑门上都是汗水。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枪声总算减弱了。又是半晌,一群狼士兵从山里走出来,夹杂在他们中间,有不少狼狈的明军,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王忬王民应。

    小老头两天多水米没沾唇,又被倭寇追的满世界逃跑,狼狈可想而知,从山里头走出来,摇摇欲坠,几乎摔倒,唐毅急忙小跑着过来,扶住了王忬。

    “舅舅,您还好吧?”

    王忬揉了揉眼睛,泪水流了出来,喉咙咕噜咕噜的,半天才发出声音。

    “行之,你可算来了!”两个人抱头痛哭,胡宗宪嘴角咧开,偷偷擦了把汗。心说我胡宗宪还真有眼光,竟然找了唐慎的儿子,王忬的外甥,唐顺之的学生当师爷,老天爷,还有什么事情我胡宗宪办不到!

    唐毅扶着舅舅坐在了石头上,连着喝光了三个水囊,王忬的肚子咕噜噜又响了起来。唐毅急忙让人架起小锅,抓起两把米,倒满了水,又拿出一块腊肉,用匕首削成碎屑,扔进了锅里。

    不一会儿香气四溢的粥煮好了,王忬喝了一口,别提多舒服了。

    “行之啊,舅舅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粥了,舅舅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用不着感谢,拿你的女儿抵债就是了。

    唐毅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还说:“舅舅别谢错了人,这次您老能转危为安,还多亏了胡宗宪胡大人,还有彭翼南头人,他们都出了大力气。”

    “嗯嗯,老夫知道了,多谢胡大人了。”

    “不敢不敢。”胡宗宪连忙摆手,说道:“总督大人,属下不过是进了点本分而已。倒是您怎么会被倭寇突袭啊?”

第188章 岳父的嘱托

    王忬喝了一大锅的稀粥,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唐毅想让他休息一会儿,王忬摇晃着头。

    “话堵着不说出来,就跟喉咙卡着骨头,不吐不快。”王忬说道:“老夫不敢说用兵如神,竟然被倭寇逼到了这个田地,简直是羞愧欲死。”

    王忬仰望着苍穹,泪水又噼里啪啦落下,不是老头爱哭,实在是这事太憋屈……

    自从担任总督之后,王忬大展拳脚,整饬军务,首先启用了俞大猷和汤克宽两员猛将,然后他不惜血本,给士兵发放充足的饷银,激励士气。

    明军虽然菜,但是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用对了武将,就差不到哪里去,俞大猷和汤克宽连续和倭寇作战,互有胜负,随着狼士兵的到来,胜利的天平开始倾向王忬一边。

    尤其是去年的沙洲大捷,更是对明军士气有着惊人的提升,卢镗率领着大军,来到浙江,等于又给了王忬一剂强心针,变得如虎添翼。

    盘算了一圈,王忬决定发起主动反击,捣毁海上倭巢。

    他先是大力支持俞大猷练水兵,造舰船,另外又囤聚粮饷,把手下的猛将撒出去,对倭寇进行反击,逼得倭寇退回海上。

    经过了大半年的折腾,终于万事俱备。

    王忬集中了两千名水师,三百余艘战船,陆军由卢镗和汤克宽率领,总计五千余人,集中在镇海等待机会。恰巧收买的内奸通报海盗头子王直,还有手下的干将都在舟山。王忬当即拍板,水路齐出,发动渡海攻势。

    俞大猷不愧是一员虎将。他趁着夜色杀上了舟山,卢镗和汤克宽紧紧跟随,到了岛上。他们猛攻倭寇巢穴,足足打了半天多。毙杀倭寇五百余人,其余的倭寇都作鸟兽散。王直指挥着手下人和他们对拼,不敌落败。

    王直仓皇之间,乘船逃走,俞大猷不甘心,继续派船只猛追,一口气追出了一天一夜,眼看着就要嘴上王直。结果很不巧遇到了暴风骤雨,追击的船只失去了目标,海盗头子险死还生,总算是逃出了险地。

    虽然王直跑了,但是依旧毙杀了七八百名倭寇,缴获物资极多,是不折不扣的大胜利。为了防止倭寇卷土重来,俞大猷还指挥手下,捣毁位于舟山的倭巢。

    事到如今,还都按照王忬的剧本在上演。可是突然画风就变了。一伙足有三千多人的倭寇,突然出现在镇海的南面,向着镇海发动猛攻。王忬身边的人员不足一千。仓促迎战,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

    王忬只好带兵撤退,可是对方就如同跗骨之蛆,咬死了不松口。分成两路追杀王忬,同时派遣他们的水师截杀俞大猷的部下,防止普陀的明军回援。

    起初王忬且战且走,还没当回事,倭寇再多,也比不上浙江的人马。大家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倭寇淹死。

    他领着人马退守龙山所。和倭寇展开了惨烈的攻防战,一连打了两天。毙杀倭寇至少三百多,而城里也损失惨重,王忬身边的人不足四百,已经弹尽援绝。王忬这时候才彻底感到了不妙。

    身为总督,一身关乎东南安慰,他被倭寇攻击,各路人马竟然不来相救,实在是太过诡异。王忬气愤难平,同时也知道坚守无望,只能领着人马败出龙山所。倭寇继续死死追击,他遁入了施公山一带,靠着密林和倭寇周旋。

    但是部下越死越多,经过两天的鏖战,王忬只剩下了不足一百人,倭寇看出了他是强弩之末,分出了五百多人,继续攻击,乃至消灭王忬。其余的倭寇分散抢掠各处,弥补连日苦战的损失。

    或许是老天爷和倭寇开了一个玩笑,帮了王直逃走,同样也不会坐视王忬丧命,唐毅鬼使神差,带着狼士兵跑来解围,把王忬给救下了。

    经过清点,王忬身边只剩下六十七人,值得一提的是田三,他被王忬重用,留在了身边,这几天田三率众苦战,身上大伤小伤十余处,几乎丧命,王忬却安然无恙。当狼士兵找到田三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士兵们把他抬出来,见到王忬,见到了唐毅,田三咧着嘴笑了笑,一句话没说出来,就昏死过去。

    唐毅厉声吼道:“救人,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救活!”

    大夫抬着田三下去救治,王忬脸涨得通红,坐在青石上面,突然抡起巴掌,狠狠抽了自己两下。

    “亏老夫自诩之兵,竟然为何而败都不知道,真是惭愧,我没脸活在世上。”王忬说着就要拔剑自刎,可把唐毅吓坏了,他和胡宗宪一左一右,抱住了王忬,好一顿劝说,才把宝剑抢了下来。

    这时候彭翼南带着人马陆续回来,大家伙的腰上或多或少,都系着鲜血淋漓的人头,凝眉瞪眼,好不吓人。

    胡宗宪算是领略这些人的风采,不敢怠慢,忙说道:“行之老弟,你照看着督公,我去清理战场,给将士们记功。”

    胡宗宪转身离开,唐毅急忙走到王忬面前,低声说道:“舅舅,您也劳累多日,去歇歇吧。”

    伸手搀扶,王忬却纹丝不动,眼睛充满了血红色的光。

    “行之,你足智多谋,帮着舅舅解惑,为什么我会落到这一步,莫非是众叛亲离?弄不清楚,别说睡觉,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唐毅长长叹口气,他在前来的路上,就在不断思索,现在王忬问了起来,他不得不说。

    “舅舅,您到了浙江之后,采取了不少抗倭措施,严格监察沿海通倭的豪商士绅,建筑堡垒,烽火台,广发间谍,打探倭寇虚实。同时整军经武,选用猛将,东南的军队为之一振,才连续取得抗倭胜利。不知道外甥总结的可还全面?”

    王忬点了点头,“虽不近亦不远,行之,莫非你以为老夫所为有什么错误?”

    “舅舅,容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您只懂抗倭,这些措施站在抗倭的角度,全都正确,可是站在别的角度,却未必了!”

    严查通倭士绅,建城堡,筑烽火台,等于切断了闽浙大族的走私渠道,断绝他们的海上暴利。

    而且大兴土木要耗费巨大,税收都落在了大户身上。

    最要命的是王忬竟然攻击海上的倭巢,要知道这些倭巢都是大大小小的海上贸易中转站。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胆大包天的海商大族岂能不反扑。这段时间以来,不断有人借口王忬大兴土木,攻讦他劳民伤财,练习水军,违反祖制。

    面对弹劾,王忬只当是有人没事找事,没有多想。

    他这一次集中全力,把矛头对准了普陀,对准了海盗之王。如果真让王忬成功了,东南的倭寇失去了领袖人物,或许还真能平静一段时间。

    但是有人看不下去了,他们出手!

    唐毅仰望着天空,淡淡说道:“舅舅,您还记得朱纨吗?”

    轰!

    一道厉闪,在脑中炸开,王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前文提到过,朱纨就是王忬的前任,提督闽浙海防军务,手中权柄极大。到任之后,他发现所谓倭寇绝大多数都是沿海的汉民百姓,他们乔装改扮,装成海盗,横行抢掠。

    朱纨立刻针锋相对,采取严酷的保甲连坐制度,整饬海防,加强军备,集中兵力,捣毁海上倭巢,没多长时间,倭寇的势头为之一弱。

    怎么样,看着很熟悉吧,王忬的措施和朱纨的何其相似!

    只是朱纨的下场实在是太不好了,他在一战之后,俘获倭首李光头等人,一起砍了头,竟然有言官弹劾朱纨擅杀,被捕入狱,在狱中朱纨自杀身亡。他留下了一句冰冷刺骨的话:“纵天子不欲我死,闽浙人必杀我。吾死,自决之,不须人也。”

    想到这血淋淋的教训,王忬浑身冰凉,好像掉到了冰窟窿,四面八方,风刀霜剑,一起射来,把他刺成了筛子。

    半晌,王忬叹道:“行之,莫非老夫也要走朱纨的老路?”

    “不会。”唐毅果断说道:“舅舅,朝廷不傻,陛下更不糊涂,已经白白死了一个朱纨,岂会上第二次当?只是东南的抗倭大局要彻底调整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那一套不管用,必须改弦更张。

    “所谓倭寇,是个经济问题,说到根源上,就是我们怎么看待面前的海洋。”唐毅负手而立,遥望着东方,嗅着空气当中的腥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威胁来自于海上,财富亦来自海上。我们不面对海洋,海洋也会面对我们。倭寇之乱,背后真正较劲的是保守的海禁派,和激进的海洋派之间的较量。无关对错,无关清廉贪污,哪怕包拯那样的清官到了东南,不顺应潮流,只有粉身碎骨。”

    无情的真相,毫无保留地摆在王忬面前,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倭寇会来的那么凑巧,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他,因为有一群靠着海洋生存的怪兽,他们寄生在东南的士绅中间,甚至和他们王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人让他死!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王忬自嘲地笑道:“可惜我胡子一把,竟然不如孩子看的明白。行之,舅舅有一件事情拜托你,务必答应我!”王忬目光灼灼地盯着唐毅,根本不容他反驳。

第189章 撒下鱼饵(求月票)

    王忬神色凝重,浑身上下透出来的决绝让唐毅不由得心脏乱跳,貌似杨继盛弹劾严嵩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别是舅舅发了疯,要去和那帮人玉石俱焚吧!

    就在唐毅吃惊之际,王忬豁然站起,攥着拳头悲愤地道:“行之,老夫在东南一两年的时间,所见所闻,感触颇深。我们是什么人?千百年来,圣人门徒,炎黄后裔,是天下最骄傲,最尊贵的族群。我们能用泥土烧出晶莹的瓷器,能有虫子织出漂亮的丝绸。你可知道那些西洋商人是何等垂涎三尺,心肝情愿,将金银奉送给我们。曾经老夫百思不解,区区撮尔国,海外蛮夷,竟有什么本事,能在天朝横行无忌,杀戮抢掠,无恶不作。如今方才醒悟,根本就是内鬼作祟,那些沐猴而冠的败类禽兽,勾结倭寇,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可杀,该杀!”

    王忬越越气愤,竟然目呲欲裂,瞳孔充血。唐毅从王忬身上,包括杨继盛,唐顺之等等士大夫,都读到了一种源自骨髓的傲气。

    哪管有些不切实际,他们就是坚定的认为中国就是世界的中心,就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就是最高贵,最骄傲的一群人。

    或许出于这种骄傲,王忬在攻击普陀的战斗之中,才把狼士兵排除在外,不然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越是高傲,面对着惭残酷的现实,就越痛苦,王忬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攥着拳头,怒吼道:“老夫要上书。要弹劾,哪怕拼了性命不要,大不了同归于尽,洒尽一腔热血,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世代英明!”

    王忬突然伸手。抓住了唐毅的手,激动的手臂颤抖,近乎祈求地道:“老夫上书,直言东南大弊,十死无生,甚至会连累家人,还请行之从中周全,保护元美和敬美,对了。还有悦影。”

    听到悦影两个字,唐毅一愣神,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

    王忬哈哈一笑,玩味地笑道:“臭子,你当舅舅什么都不知道?再了,就算舅舅不知道,不还有敬美吗!”

    “…………,m.↑.co∷m该死!”

    唐毅脸皮火辣辣的,竟然忘了王世懋是个婆婆嘴。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的货。既然王忬挑明了,唐毅也不在装蒜。

    “舅舅。外甥不过区区白丁,哪有本事保护当今的文坛盟主啊!”

    “呸!”王忬不屑地道:“什么狗屁文坛盟主,不过是唬人的而已,元美做官的本事不及老夫的一半,至于老夫……”王忬苦笑了一声,“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

    噗!

    唐毅差笑喷了。心您老还真实在。

    “给个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就去给子诚写信,让你爹逼着你答应!”王忬直接耍无赖了。弄得唐毅牙根痒痒,一办法没有。

    在地上转了几圈,脑中不停推演种种可能的结果,最后唐毅坚定地摇摇头。

    “舅舅,您上书不过是飞蛾扑火,一用处都没有,甚至会分身酥骨,死无葬身之地,祸及妻儿后代。”

    王忬把脸沉了下来,怒道:“我上书是让陛下知道东南的真相,对症下药,为后继者铺平道路,怎么没有用处?再了,弹劾严嵩未必丧命,那帮人还会比严嵩厉害!”

    “严嵩?”

    唐毅越发觉得王忬实在是有些迷糊,难怪历史上他屡立战功,结果还被严嵩稀里糊涂地弄死,政治觉悟实在是太差了,有必要给他上一堂课。

    “舅舅,弹劾严嵩,哪怕是弹劾皇帝,最多丢官罢职,打板子下狱,甚至砍头。只要豁出性命,就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得罪了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就像是幽灵恶鬼,寄生在庞大的士绅集团后面,白天道貌岸然,晚上衣冠禽兽。他们会用尽各种卑鄙手段,让触怒他们的人身败名裂,家人朋友,没有谁能躲过他们的魔掌……”

    唐毅的话冷气森森,王忬听得胆战心惊,却不得不承认,那些人的确有这个本事。

    转过头,唐毅又道:“且不论这些人如何,单是咱们的陛下,接到您的奏疏,他会怎么看?”

    “怎么看,老夫一片赤诚,聪慧如陛下,岂能不查?”

    “哈哈哈!”唐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舅舅,醒醒吧,越中四谏哪个不是一片赤诚?这些年倒霉的言官还少了?光靠忠心和赤诚是没用的,你把奏疏送上去,陛下以中兴英主自居,你告诉他天下一地鸡毛,陛下会愿意相信吗?他只会认为你没本事对付倭寇,所以胡言乱语,推卸责任,加上陛下身旁的那些人落井下石。舅舅,我敢担保,你的奏疏上去,除了害死自己,害死被你重用的那些人,一用处都没有。”

    唐毅到了这里,深深一躬,“舅舅,您老就听外甥的吧!”

    ……

    清流最大的败笔就是自以为掌握了终极真理,什么大势,什么人心,什么现实,他们都满不在乎,所有哪怕他们耗尽一腔热血,也无法改变什么——王忬并不是真正的清流,老头只是惨败之下,险些丧命,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泄,所以才想到破罐子破摔。

    可是被唐毅戳穿之后,老头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呆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好像木雕泥塑。

    唐毅突然觉得这么无情地打击老头的积极性,有些太残酷。

    要知道惹恼了王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终身幸福可都没戏了。怎么就不知道圆滑一呢,想安抚住老头,再慢慢和他讲道理,自己不成,不还有那么多够分量的人吗!

    唐毅急得围着大树转圈,见王忬头也不抬,声也不哼,越发的焦急,简直坐立不安。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胡宗宪突然跑了过来。

    “行之老弟,战场打扫差不多了,这一次咱们斩杀了……”

    没等完,看了眼王忬,连忙把话噎回去了,低低声音道:“督公睡着了。”

    “谁,睡!”

    唐毅猛地一惊,凑到了王忬的身边,果然呼噜均匀地打着,唐毅这个汗啊,心您老不能这么坑人啊,还以为是生气呢!

    也不想想,王忬部署作战,接着又被倭寇追杀好些天,和唐毅一番对话,情绪大起大落,能撑住才怪呢!

    毛脚女婿只能叫来几个人,心翼翼把王忬抬到帐篷里面,让他休息。

    胡宗宪又把唐毅叫来,他们一起清了战果,狼士兵毙杀倭寇达到七百多人,杨安他们的火铳兵也杀了一百多人。如果再加上俞大猷和卢镗等人的战果,这一战绝对能算得起是胜利,只是王忬被倭寇偷袭,险些丧命,又有好些城池被倭寇攻破,抢掠无算,一定会有人借机弹劾王忬。

    朝廷早有更换王忬的打算,想来王忬是没法在东南混了,不过凭着他的功劳,至少也会平调到九边,搞不好还能高升一步,进入兵部,正好兵部刚刚经历了大清洗……

    唐毅把情况看得很明白,无论怎么样,都不算是吃亏。可他唯独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王忬一肚子怨气,不发泄出来,老头会憋疯的!

    还是三更天,王忬醒了过来,就让人把唐毅提了过去。

    唐毅还揉眼屎呢,王忬就开门见山,“行之,老夫听你的,我不上书,可是这次老夫蒙难,是有人暗中告密,是那帮混球见死不救。这笔账无论如何,老夫都不能放过,你子必须帮我出气,不然,不然……我,我不答应婚事!”

    唐毅这个无语啊,真不愧是王世懋的爹,耍起无赖都是一个德行。偏偏让人家捏住死穴,可怜的唐同学没法反抗。只能抓耳挠腮,犹疑地问道:“舅舅,您要怎么出气,总要给我一个标准吧。”

    “嗯!”王忬眼睛转了转,低声道:“巡抚郑永昌,按察使何茂才,必须干掉一个,另外再给我弄出两三个海商大族,把他们脑袋都砍了,你能不能做到?”

    唐毅眼珠转了转,呵呵笑道:“这个容易,外甥不光能做到,还能让您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臭子,不会用好词啊!”王忬笑骂道,一翻身,老头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可不打紧,等到再醒来,他躺在了马车上面,已经到了杭州城外。

    巡抚郑永昌带领着文武官员,一起迎接。

    见到王忬的车驾,郑永昌急忙跑着过来,谄媚地道:“卑职恭迎总督大人凯旋归来,一战捣毁普陀倭巢,正是可喜可贺啊!”

    车帘撩开,探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板着脸道:“欢喜马屁不用拍了,总督大人被倭寇所伤,听不到你们的话!”

    啊,总督受伤了!

    众人吓得面面相觑,郑永昌忙问道:“督公此时如何啊,有没有危险?”

    “总督大人只是失血过多,急需修养。诸位大人不要打扰就是了。”完之后,唐毅退入车中,丝毫不理会在场众多的官员,径直进入城去,留下来大家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胡宗宪骑着马走过来,郑永昌一把拉住了胡宗宪的马头。

    “汝贞,总督大人到底伤得如何,要不要紧?”

    胡宗宪故作神秘,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中丞,诸位大人,督公的确受了伤,不过心病更严重,在救援的时候,我们抓到了一个信差,是他告诉了倭寇总督的驻军的地方。知道督公作战计划的不多,督公怀疑咱们之中有了内鬼啊!”

第190章 翁婿联手

    从城外回来,郑永昌阴沉着脸,坐在了巡抚衙门的二堂,一句话不,光是在那里生闷气。按察使何茂才也不例外,他咕嘟咕嘟,一个劲儿的喝茶水,已经喝光了两大壶,一旁的厮傻愣愣看着,从没见过两位大人如此失态,不是迎接总督大人的得胜之师吗,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

    “老何……”郑永昌问了一句,没有回答,他懒洋洋摆摆手,厮们乖乖退下去,只剩下两个人了。

    郑永昌探探身体,努力靠近何茂才,压低声音道:“老何,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

    何茂才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差不多有五年了,我还是杭州知府,你就是按察使,实话,我可吃了你不少亏,替你扛了不少雷。”

    郑永昌急忙头,陪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呸,老郑,咱们话凭良心,荣的时候你没想过我,损的时候倒是落不下。”何茂才叹道:“老郑啊,你这一次做得过了。”

    郑永昌把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连忙否认道:“老何,没去救督公,是我的罪过,我不也是没银子,你该知道。”

    何茂才歪着头,拿着眼角看着郑永昌,鄙夷地道:“行了,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装什么糊涂,督公已经抓到了人证,三木之下,没有铁打的汉子。”何茂才感叹地拍了拍郑永昌的肩头。

    “诸葛一生唯谨慎,到了老啊,你老郑竟然犯了错,这回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何茂才着又得意地拍了两下,起身就往外走。郑永昌一愣神,随即猛地蹿起。一把揪住了何茂才的袖子,急赤白脸地吼道:“老何,你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给倭寇通风报信?”

    “不是怀疑,而是一定!”何茂才冷笑道:“督公驻扎镇海,兵力布防。军需调度,这些除了你我,还有锦衣卫的人知道之外,就连知府马宁远都不知道,锦衣卫可能走漏风声吗?”

    郑永昌头又摇头,摇头又头,最后只能叹道:“谁能℉↓℉↓℉↓℉↓,m.→.c⊕om得准,不过锦衣卫的可能性不大……额,老何。你凭什么认准是我?”

    何茂才一翻眼皮,冷笑道:“不是你,难道是我?”

    郑永昌眼前一亮,拍手道:“一定就是你干的,贼喊捉贼,你想骗谁啊!”

    “呸!”何茂才毫不客气,啐了郑永昌一脸,怒道:“姓郑的。你不要脸!我老何这辈子事糊涂,被你坑了。可是大事我从来不糊涂,暗中通倭,陷害总督,那可是要灭九族的!”

    何茂才赌咒发誓,郑永昌是一不信,他的书房密室还放着五万两银票。何茂才这家伙贪得无厌,光是不出兵救人就值五万两,要是再出卖情报,那是多少银子。就凭他满是肥油的大肚子,就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

    郑永昌不信何茂才。而何茂才同样不相信他。这两位是越越僵,到了最后,几乎干脆不欢而散。

    何茂才一甩袖子,离开了巡抚衙门,郑永昌枯坐了半晌,突然起身,厉声尖叫,让手下人准备两颗老山参,他急匆匆赶到了总督府。

    通报之后,进入了府中,正好遇到了在病房外面煎药的唐毅。

    郑永昌忙凑过来,笑嘻嘻道:“兄弟是哪里人,本官怎么没见过你?”

    “在下唐毅,督公是我舅舅,刚刚过来。在城门口的时候,多有失礼,还请中丞大人不要怪罪。”

    “不怪,不怪!”郑永昌眉开眼笑,随手摘下一块玉佩,送到了唐毅手里,还是一块羊脂玉的,晶莹剔透,做工极好。

    唐毅扫了一眼,揣进怀里,轻笑道:“中丞大人,在下收了你的礼物,不是垂涎你的东西,而是让你放心。进去吧,督公在里面等着呢。”

    郑永昌眉头一簇,心里头好大不高兴,他的玉佩少值二百两,别打发一个少年郎,就算送给王忬也不算寒掺,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啊!

    他腹诽着,刚转过身体,就听后面穿来幽幽的声音,“我爹叫唐慎,中丞大人或许听过!”

    扑通,郑永昌脚下一软,直接绊倒了石阶上,唐慎啊,现在还有谁不知道这个人吗?这子竟然是唐慎的公子,绝对是个人物,难怪看不起玉佩呢。

    郑永昌面前稳定了一下心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才仗着胆子走进了病房,浓重的药味直刺鼻孔,王忬面色如纸,靠在床头,闭着一眼。

    听到脚步声,王忬才缓缓睁开眼睛,见郑永昌进来,长叹一口气。

    “坐吧!”

    “是。”郑永昌半个屁股搭在椅子上,探身问道:“督公,您的身体还好吧?”

    “死不了,让倭寇砍了两刀,幸亏胡汝贞援救的及时,不然我还真保不住这条老命了。”

    郑永昌老脸通红,忙道:“都是下官无能,没有及时派人支援督公,下官该死。”

    王忬叹口气:“你是巡抚,要管着全省,难处也不,老夫心里头明白。我这一次怕是没法当总督了,留下的这个位置,看来看去,你最合适啊!”

    王忬饱含期许地看着郑永昌,轰,瞬间郑永昌就懵了。

    闽浙总督啊!

    多大的权柄,一年经手的粮饷就超过百万两之巨!

    郑永昌只觉得饿了三天,突然一个庞大的馅饼从天而降,把他都给砸晕了。

    好容易消化了信息,郑永昌咽了口吐沫,痴痴问道:“督公,下官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

    “郑大人谦虚了,老夫此一役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好歹消灭了普陀的倭巢,王直只身逃走,其余的倭寇头子都不成气候,以后东南的抗倭就会轻松很多。你在地方多年,处理粮饷军需,还不是菜一碟。”

    郑永昌一听,倒是频频头,自信心一下子上来了。

    他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比起王忬还早了两科。在宦海中打拼了十几年,同科的不少都当到了侍郎,尚书,凭什么他不能高升一步!

    正如王忬所,主力倭寇都被歼灭了,剩下一些散兵游勇,有什么可怕的。

    病床上的王忬,不动声色看着,见郑永昌脸色发红,凝眉瞪眼的模样,心头暗暗好笑:“行之的没错,果然是利令智昏啊!老夫再烧一把火。”

    “郑大人。”

    听到王忬的呼唤,郑永昌一愣神,忙道:“督公。”

    “嗯,老夫不瞒着你了,官场出了败类,暗中勾结大户海商,给倭寇出卖情报,老夫险些丧命,就是因为这个!”

    郑永昌悚然一惊,强压着激动的心,低声问道:“督公,您有线索吗?”

    “有,抓到了一个信差,只是孤证不立,老夫又是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精力调查。再了,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把我调走。谁都看着总督位置好,不知道有多少眼镜盯着,老夫也没有办法……”

    王忬语气苍凉地感慨着,郑永昌的心思却活络起来。刚刚王忬还属意自己,现在又不少人盯着,看来闽浙总督的位置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和那些朝中的人物比起来,我老郑最大的缺陷就是太讲究圆滑浑然,面面俱到,弄得声名不显,有好事也想不到自己。

    要立功,要争取当总督!

    怎么立功,显然不能跑到前线和倭寇拼,王忬都差掉脑袋,自己也好不了。既然不能打仗,那查查案子总行吧!

    郑永昌突然起身,向王忬深深一躬。

    “督公在上,下官不才,愿意调查通倭大案,找出暗害督公的凶手,揪出官场的败类,督公要是不答应,下官,下官就不起来!”

    郑永昌着大哈腰九十度,憋得脸通红。他并不能看到,在王忬的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快快起来,郑大人,老夫立刻把抓来的人给你,你要几天能查出来结果?”

    “十……额不,五天,只要五天,下官不吃不喝,也要办到!”

    “那老夫就等五天!”王忬随手拿起一份折子,故意打开,让他看到,上面就写着保举郑永昌接替自己的总督之职云云。

    看到这里,郑永昌再没有怀疑,浑身血液膨胀,干劲爆表,东南的花花世界都是他的了!

    送走了郑永昌,王忬在病房又躺了一会儿,外面脚步声响起,唐毅笑嘻嘻走了进来,冲王忬比了个手势。

    “搞定了!”

    王忬在这边对付郑永昌,唐毅和胡宗宪就在那边忽悠何茂才。对于郑何这样的人,唐毅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们穿了就是官场的**,眼睛里只有利益。一旦两个人心中有了猜忌,就会互相怀疑,甚至内斗残杀。

    唐毅笑道:“舅舅,我已经查好了,这段时间和郑永昌何茂才来往的两个家族是吴家和应家,这两家都经营走私,和倭寇绝对有来往,我已经找了两个倭寇俘虏,让他们假冒信差,引导他们去调查这两家。”

    王忬频频头,伸出大手,拍着唐毅的肩头,哪有一丝的病态。

    “吴和应都是朝中大姓,牵连到背后的神仙,郑永昌和何茂才要吃不了兜着走啊!”王忬赞叹道:“难怪敬美你子就是人精,翻手之间,就让一个巡抚一个按察使,两大家族覆灭,老夫是自愧不如。”

    唐毅谦逊地笑道:“还是舅舅的演技好。”两个家伙开心滴吹捧着……

第191章 最悲催的事

    火辣辣的日头高悬透,树枝无力地垂着,没有半分精神。即便是最勤劳的农夫,都躲在了家里不出来。向来喜欢安逸的唐同学躲在总督府的后花园,有柳树遮挡,有水流潺潺,旁边还放着大西瓜,轻轻摇着蒲扇,别提多惬意了。

    “少爷!”

    “都了多少次,不让你这么叫了。”唐毅懒洋洋转身,笑着问道:“怎么样了,他们行动了吗?”

    杨安憨笑着头,“少爷真是神了,何茂才先去了应家,差不多一刻钟之后,郑永昌也去了吴家。”

    唐毅呵呵一笑:“按察使吗,管着刑名,何茂才动作快一,可以理解。怎么样,你都查清楚,拿到证据了?”

    “少爷放心,吴家和应家仗着朝廷有人,肆无忌惮,他们的罪证不难找,就看用不用心。”

    “得好!你办事肯定用心!”唐毅笑着站起来,大吼一声,“更衣,陪着我去看大戏。”

    ……

    “大人,心脚下,走这边。”

    何茂才在衙役的指引之下,来到了一处幽深的巷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何茂才得意的头。

    “要是没人指路,怕是在大路上走过都会错过,贼人藏在了这里,绝对错不了!”他兴奋地冲上前,衙役一股脑涌到了最里面的一家大门外。

    有人上去敲门,何茂才一把拉住,反手扇了一个嘴巴。

    “蠢货,能这么进去吗?”何茂才一挥手,两旁的衙役偷偷翻上了墙头,踩着围墙,往里面跑。碎步又轻又快。突然传来哗啦一声,一个家伙踩空了,狠狠摔在地上。好好的偷袭给破坏了,气得何茂才鼻子都歪了,只能让人砸开大门,他冲了进去。给摔在地上的士兵就是一顿猛踢。

    “废物,怎么不笨死你,笨死你算了!”

    他打了几下,这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被惊动,有不少家丁厮跑出来,正好和何茂才撞在一起。

    “来人,把他们都绑了。”

    没有客⑦⑦⑦⑦,m.¤.co¢m气,衙役们如狼似虎,把人都按在了地上。

    何茂才趾高气扬。穿过头进院子,向着后面走去,沿途遇上的人全都抓起来,没有一客气。偌大的宅院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何茂才气势汹汹,冲到了正厅前面,一摆手,人马冲上去。突然从大厅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穿着上等的绸缎衣服,配件饰物精美绝伦。

    一见汹涌而来的衙役。把脸色一沉。

    “哪里来的人?竟敢擅闯我的家?”

    何茂才抓着短须,呵呵冷笑。

    “本官浙江按察使何茂才,难道还没有资格到你的家?”

    “何大人?”

    中年人一愣,随即挤出一个笑容,连忙跑几步,躬身施礼。陪笑道:“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不要见怪,的给你赔罪了。”

    施礼之时,就从袖口取出一沓银票,送到了何茂才手里。

    何茂才接过银票。轻蔑地一笑,“你犯事了,知道吗?”

    “大人冤枉啊的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情。”

    何茂才不屑地抓着银票,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弄得银票乱飞,也没人敢捡。何茂才呲着牙,冷笑道:“看见没有,你贿赂朝廷命官,本官还不能抓你么?”

    中年人眼中闪过寒光,强压着怒火,陪笑道:“大人笑了,如果这算是有罪,的都该万剐凌迟了!”

    “好想法!”何茂才伸手,拍了怕他的脸蛋,鬼气森森道:“难道你做的事情不该万剐凌迟吗?”

    中年人还在发愣,何茂才索性挑明了,“你勾结倭寇,暗害总督大人,事情犯了,跟着本官去打官司吧!”

    何茂才此话一出,两旁的衙役拿着铁尺锁链,一窝蜂冲了上来。中年人脸色铁青,嘴唇发抖,他猛地大喝一声,“住手,何大人,你真要把事情做绝?”

    “什么做绝,本官依照朝廷王法,你还敢拒捕不成?”

    中年人长出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在何茂才的面前晃了晃,沉声道:“大人总该认识这个吧。”

    何茂才一见,突然一愣,失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连我是什么人都搞不清楚,就敢来抓我,中年男人坚持要气死了,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道:“何大人,咱们或许有些误会,还请大厅一叙。”

    何茂才这时候脑筋也清醒了一,刚刚对方出示的是一个鸡血石的印章,那个颜色,那个纹理,他在前不久就见过,何茂才满心疑虑,只能跟着中年人到了大厅,把其余差役挡在了外面,两个人迈步走进去,相对而坐。

    中年人长出口气,道:“何大人,在下不和你讲什么虚礼,半个多月前,我派人拿着印章找你,还奉送了五万两银票,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什么?是你给本官送的银子?”何茂才眼珠子差掉下来。

    中年人哼了一声,“大人,我让手下的账房送去的,大人今天来查什么通倭,莫非是嫌弃在下给的钱不够?十万八万,二三十万,只管一声,我立刻给您奉上,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显然这家伙是以为何茂才贪得无厌,还想索要无度,可是人家何大人是讲究规矩的,一事一算,已经收了钱,怎么可能来个二进宫?

    何茂才此时的脑袋已经乱套了,他去面见王忬,结果遇到了唐毅和胡宗宪,废了好大劲,问出了郑永昌有可能通倭的消息,还把人证带了回去。

    何茂才盘算着,既然老郑露出了马脚,他不下手,王忬也不会放过,所幸功劳就归我吧!

    他在大牢连续拷问了四五天,才敲开了证人的嘴。他自己的东家是一个海商,早年认识郑永昌的管家,花了大价钱,从郑永昌手里买来了王忬布防的情报,派他送给倭寇,结果不巧被狼士兵抓到了。

    掏出了消息,何茂才一不意外,王忬得罪了不少士绅大族,又杀得倭寇落花流水。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可恨的是让自己不去救王忬,才给了区区五万两,而部署情报竟然价值二十万两,足足是自己的四倍!

    是可忍孰不可忍,视财如命的何茂才被激怒了,风风火火冲了来。

    可是如今一见,对方竟然是给自己送银子的,这未免也太扯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收你银子的是郑永昌,不是本官?”

    中年人简直要吐血了,他至于笨成那个样子,连送贿赂都送错了,简直就是侮辱他的智商!

    “何大人,你不要装疯卖傻了,咱们挑明了,我应家也不是吃素的,容不得你欺负。”

    何茂才脑门冒汗了,如今的刑部尚书叫应大猷,是严党的干将之一,何茂才进京述职的时候,有幸见过,应大猷就喜欢鸡血石,因此当送礼之人出示了鸡血石印章,他毫不犹豫相信了。

    “哎呀!”何茂才夸张地叹道:“如此看来,是误会一场,都是误会。”

    中年人脸色和缓一些,道:“既然是误会,那就恳请何大人赶快收兵,过些日子,在下会亲自登门拜谢。”

    “嗯。”

    何茂才了头,可是他还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这只是一场误会吗?那个所谓的信差为什么会供出这个地方,要知道连自己都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蹊跷?

    多年的老刑名,让何茂才心生警惕,都怪自己,立功心切,竟然没有提前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贸然下手,弄出了大乌龙,真是该死。

    想到这里,他急忙下令,衙役退出应家。就在这时候,外面一阵人喊马嘶,胡宗宪迈着大步,跑了进来。

    见到何茂才,就兴奋地吼道:“何大人,您布置得太好了,弟兄们抄了一处应家的商铺,竟然搜出了和倭寇往来的信件,还有一大批走私的证据。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通倭大案,大人太厉害了!”

    胡宗宪神情激动,挥舞着拳头,别提多高兴了。而何茂才的脸色煞白,他隐隐的感到自己上当了,正在想什么,有人已经忍不住了。

    那个中年人本来就怀疑何茂才的举动,结果听胡宗宪这么一,他就认定了是何茂才设的局,故意安抚自己,另外派人去查抄证据,黑脸红脸一起唱,真够卑鄙的!

    “何茂才,你不要脸!别忘了你也拿了我的银子,你敢抓老子,你死定了……”

    他扯着嗓子一喊,何茂才直接跪了。胡宗宪这家伙蔫坏蔫坏的,还故作惊讶,问道:“大人,犯人如此猖狂,胡乱攀扯,难道不该拿下吗?”

    何茂才的脑袋都成了浆糊,他还能什么,胡宗宪拿到了真凭实据,他不抓人,难道真想被弹劾通倭啊!别管你背后有多大的神仙,先抓人要紧。

    ……

    查抄应家的同时,郑永昌也冲到了吴家,唐毅安排的助攻手是杭州同知陆有亨,这位是言官出身,又酸又硬,郑永昌是误会,他直接开骂,并且放出豪言:谁包庇倭寇,谁就是倭寇!

    吓得郑永昌屁股尿流,更操蛋的事还在后面,总督王忬突然“康复了”,把俩人找到总督府,满面红光地勉励他们,做得太好了。

    随即以二人的名义,向刑部送去了公文,是破获通倭大案,给两人请功。

    郑何二位,哭丧着脸,感谢总督的提携,出了总督府,抱头痛哭,跟死了老子似的,而实际情况可能更悲催。

    “完了,把刑部尚书的家族抄了,还向刑部尚书请功,这回谁也救不了咱们……”

第192章 神仙云集

    郑永昌和何茂才感觉自己就像是杂耍艺人牵着的猴子,宦海沉浮这么多年,竟然被人家耍的这么狠,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老郑啊,咱们俩光着屁股拉磨,丢了一圈人,没捞着实惠不,命都保不住了!”何茂才苦兮兮道。

    郑永昌一瞪眼睛,怒吼道:“亏你还是两榜进士,好话不成?”

    “好话也不能救命,利令智昏,利令智昏啊!”何茂才恨天怨地,懊丧的劲头不用了。

    郑永昌比何茂才还要深沉,主意也多,眼珠转了转,忙道:“老何,咱们俩折腾了大半辈子,不能就这么认输,咱们要想办法!”

    何茂才抹了一把脸,激动地道:“吧,你有什么办法,我都听你的。”

    “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给阁老写信,让阁老帮着咱们周旋。”

    听到要找严世藩,何茂才的脸就黑了,严东楼那是什么人,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光是年节拜访,就要花费好大一笔银子,如今闯了这么大气的祸,只怕倾家荡产都没办法还得上。

    “老郑,要是找阁老,咱们这辈子就算完了。”

    郑永昌不屑地啐了一口,狠狠骂道:“亏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你要是不找,下辈子都完了。”

    何茂才被骂得没了脾气,只好跟着郑永昌转身,就要会府邸,哪知道迎面冲来了一伙人,为首的正是杭州同知陆有亨。

    平时郑永昌根本看不起这个家伙,此时他也没心思得罪人。咧嘴道:“原来是陆大人,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

    “慢着!”陆有亨把两臂伸开,拦住了他们,冷笑道:“郑大人,何大人。你们还想走吗?”

    何茂才这下子可受不了了,破口大骂:“姓陆的,你算是什么玩意,区区一个五品官,也敢拦着一个巡抚一个按察使,信不信本官把你扔到黑牢里头,给你长规矩!”

    ⑩≠⑩≠⑩≠⑩≠,m.≧.co⊕m陆有亨根本不在乎何茂才色厉内荏的恫吓,冰冷如铁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何大人,本官查抄了吴家。发现吴家走私的证据,也发现了他们给你送钱的罪证。本官怀疑你们勾结倭寇,我已经向朝廷,向总督大人上书,圈禁看管,你们二位就在家中等着吧,浙江按察使的政务由本官暂代。”

    怕什么来什么,郑何二人吓得脸色苍白。手足颤抖,郑永昌一掉头。就往总督府跑。

    “我不信,我要见总督大人,督公,下官没有害你啊!”

    陆有亨冷笑了一声,断喝道:“绑了!”

    士兵们二话不,冲上来把郑永昌和何茂才打到在地。塞到了马车上,直接拉回了各自的府邸。

    毕竟这两位还没有正式革职,陆有亨只能把他们软禁在书房里。然后派遣人员,仔细搜查他们的府邸,调查往来书信和账目。清理各种财物。

    不用,郑何二位当了这么多年官,光是贪污的银子就足有三十多万两,其余金银细软,房产土地多的不可计数。

    陆有亨足足查了三天,看着摆满了一院子的财物,狠狠啐了一口,“光凭这些就够扒皮萱草!”他抱着厚厚的清册兴冲冲去拜会王忬。

    ……

    “陆大人,实在不巧,舅舅他前天病势加重,已经昏迷不醒,无法处理政务。”唐毅一脸悲切地道。

    陆有亨把眉头一锁,气呼呼道:“这么大的案子总督大人不在,叫本官如何处理?”

    唐毅长长出一口气,笑道:“陆大人,舅舅的书房挂着一幅字,写的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大人署理按察使一职,浙江的刑名事务就是大人的。更何况就算舅舅不能理事,镇守江南的锦衣卫千户周朔周太保还在,您大可以找他商量。另外舅舅已经上书朝廷,请求派遣兵部侍郎唐顺之唐大人担任钦差,主持调查,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陆有亨勉强头,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坐在书房里苦思冥想,要他也为官多年,不是那么白目,王忬这时候又病了,真的假的不好,没准就是害怕担责任,故意躲起来。

    你躲,你怕,我不怕!

    陆有亨的轴劲上来了,唐毅得对,铁肩担道义!郑永昌和何茂才的罪行累累,罄竹难书,随便一条就能参倒他们。

    应家和吴家违反朝廷海禁的祖制走私货物,勾结倭寇,罪证明显,道理在我手里,大势在我手里,还有什么好怕的……

    陆有亨足足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开始到处抓人,拷问口供,郑永昌和何茂才两个家伙毕竟是老油条,官位又在陆有亨之上,干脆把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陆有亨拿他们还真没办法。

    不过不要紧,他们还有师爷,还有幕僚,还有应家和吴家的人,还都是贼骨头不成?

    陆有亨把何茂才对付犯人的刑具都拿了出来,挨个言行拷问,五天时间就打死了七个。弄得是血雨腥风,草木皆兵。

    ……

    一直装病的王忬闲暇的时候,不断想着唐毅做事的手段,他先是引诱郑永昌和何茂才上钩,接着制造大乌龙,让郑何二人百口莫辩。而且还借着他们的嘴,上书弹劾应家和吴家。如此一来,造成了严党内斗的假象,也把他王忬摘了出去。

    然后呢,利用陆有亨这么个二杆子往前冲,死咬着郑永昌和何茂才不放,驱虎吞狼,火中取栗。

    虽然整个事件都是唐毅策划的,而实际上他只是在一些关键地方推了一把,然后就抽身退出,哪怕有所怀疑,也抓不到太多的把柄。

    这才是官场上混迹的真本事,想想自己几天前上书弹劾,玉石俱焚的打算,王忬都恨不得把脸塞到腋窝,实在是太丢人,太没水平了!

    当初王世懋和自己,唐毅这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当是胡八道,现在一看,儿子的评价根本就是太低了。

    这子分明就是个妖孽,最令人叫绝的是干了这么大的事情,唐毅竟然丝毫不以为意,整天嘻嘻哈哈,跑出去逛文会,请教前辈,砥砺八股,完全是人畜无害的三好少年。和他的无耻程度比起来,自己的两个儿子实在是弱爆了,或许要不了多久,王家就要靠着他罩着了。

    其实王忬并不知道,唐毅哪里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毕竟算计了一个巡抚,一个按察使,两个大家族,还牵连到当朝的刑部尚书,和背后的严党。

    一旦这些人认准了是自己兴风作浪,那后果不堪设想。

    唐毅利用这段时间,要消除所有隐患,首先就是把他交给郑永昌和何茂才的两个假信差干掉。没了人证,想查也查不到自己的头上。

    然后唐毅又让人把应家和吴家的家底儿透露给了七太保周朔。

    别人怕严党,陆炳不怕,他的锦衣卫就是赚这个钱的,而且有他们插一脚,严世藩也别想大事化事化了。

    剩下的就是散播消息,什么郑永昌和何茂才被人收买,暗害总督不成,又惊又惧,就想除掉应家和吴家免去隐患,结果阴沟里翻船,被陆有亨找到了他们受贿的证据,根本就是蛇鼠一窝,所以才被拿下。

    ……

    东南又闹出了通倭大案,郑永昌和何茂才的奏本用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京城,直接送到了严嵩和严世藩的手里。

    这爷俩一见就傻了,严世藩独眼瞪裂,疯狂地痛骂发泄。他恨不得把郑何两个人给吞了,应大猷是刑部尚书,严党做的坏事太多了,没有刑部帮着惩处弹劾他们的言官,压着对他们不利的案件,爷俩都没法睡觉。

    而且应大猷不光忠心耿耿,每年的孝敬还极为丰厚,论起地位,比郑永昌和何茂才重要多了。

    爷俩简单商量,就准备舍弃郑何,保住应大猷,严世藩立刻代替严嵩上书,想来想去,只能派遣赵文华南下,同时严世藩又提议把唐顺之带上。

    就从这个安排,就看出了严世藩的狡诈和奸猾。首先唐顺之是赵文华举荐的,按照官场伦理,就欠着人情,低人一头,如何死磕!

    同时唐顺之又在清流之中有崇高地位,他去了不管案子办成什么样,那些言官也不敢多什么。

    “唉,为师早晚得死在你手上!”

    这是唐顺之见到唐毅之后,得第一句话。唐毅只是憨憨地笑道:“师父过誉了,弟子愧不敢当!”

    “你当这是好话啊!”唐顺之气得直翻白眼,饶是他聪明绝,也拿唐毅没有主意。唐顺之伸手拉着唐毅,直接到了钦差行辕,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行之,得到朝廷命令,我是紧赶慢赶,在赵文华之前赶来了,你给我交个底儿,这案子你准怎么办?是想往大了弄,还是想到为止。”

    要不怎么唐顺之厉害呢,一下子到了关键。

    唐毅微微笑道:“师父,这案子不管是弄大了,还是弄没了,只有一个原则,就是您老,还有舅舅,咱们这边的人谁也别搀和进去,看他们斗法就好。”

    唐毅为什么这么呢,原来在派遣了赵文华和唐顺之以后,嘉靖又下了特旨,启用徐州按察副使李天宠接任浙江巡抚,而李天宠正是吏部尚书李默的门生,各路神仙都登场了,好戏要来了。

第193章 用生命演出的唐毅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必须依靠众人的智慧。唐毅亲手做了四道小菜,又备了一大壶葡萄酒,拉上老师和舅舅,三个人对坐畅饮。

    唐顺之喝了两杯葡萄酒,就先开口了,他没说东南的事情,而是讲了一个故事……严嵩为了讨好嘉靖,献上了神药阿魏,嘉靖得到之后,欣喜若狂,立刻写了一首诗送给严嵩。

    “灵药金壶百和珍,仙家玉液字长春,朱衣擎出高玄殿,先赐分宜白发臣。”

    严嵩家住江西分宜,嘉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献上的神药,就由你和朕一起分享,当然要你严嵩先尝尝,延年益寿,成就君臣佳话。

    不过听在唐毅的耳朵里,分明就是拿严阁老当可怜的小白鼠!

    要知道所谓的仙丹都是铅汞烧出来的,替嘉靖试药,比起后世参加药物试验的志愿者危险一万倍。

    别说七八十岁的老头,就算是壮小伙子也承受不住。果然,再服用了神药炼制的仙丹之后,严嵩向嘉靖报告:臣服丹只五十粒,乃致遍身燥痒异常,不可一忍,每日滚汤浇洗二次,足满半月,其痒才息。至夏发为痔疾,痛下淤血二碗,其热始解。盖丹力之重如此,臣因此畏焉……

    简言之,严阁老被生猛的丹药爆菊,流了两大碗血,已经卧床不起,差点丢了老命。

    ……

    倘若严嵩就这么挂了,恐怕也算是千古奇谭!

    王忬听完之后,头皮发麻,迟楞半晌,才心有余悸地说道:“看来这奸臣也不好当啊!”

    唐毅眨了眨眼,他倒是不关心严嵩的死活。而是在想唐顺之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严阁老小心伺候,把菊花都拼了,就算嘉靖真的修炼到太上忘情。也不能不另眼相看严阁老。既然严嵩重新挽回了圣眷,想要利用东南的事情搬到严嵩。那就绝无可能。

    “恩师,弟子绝对没有奢望搬到严阁老,只是郑永昌,何茂才贪鄙无能,根本不合适在抗倭前线为官,至于沿海大族,勾结倭寇,人神共愤。不砍几颗人头,这股歪风邪气就挡不住。”唐毅愤怒地说道。

    唐顺之听完,闭目思量。说实话他也是震怒无比,堂堂的总督,竟然被倭寇偷袭,险些丧命。试问不严惩凶手,以后谁还敢在东南为官,试问浙江还是不是朝廷之地?

    “贪官要除,大族要惩。”唐顺之叹道:“只是我担心此案会沦为党争,又弄不清黑白对错了。”

    “党争?”王忬迟楞一下。忙问道:“徐阁老要动手?”

    唐顺之忙摇头,苦笑道:“徐阁老没那个心思,关键是李太宰啊!”

    ……

    自从京城保卫战之后。徐阶完全改变了态度,变得韬光养晦,对严嵩父子百般顺从,再也不和他们作对。

    很显然,徐阶看清了自己的地位,只要不出错,谁也动弹不了他。同时也看清了他和严嵩的差距,所以收敛锋芒,等待羽翼丰满的时候。再致命一击。相比张牙舞爪的严党,徐阶更像是隐忍深沉的毒蛇。追求的是每击必中。

    徐阁老偃旗息鼓,另一位大佬则是风头正盛。

    李默靠着门生陆炳的运作。起复为吏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嘉靖赐御书“忠好”二字,特许他骑马出入西苑。

    有了圣眷加身,有了陆炳扶持,李默担任太宰之后,大刀阔斧,和严党斗得不亦乐乎。

    并且发出了豪言壮语,“吾备位公卿,年几六十尚复何求。”言下之意,就和你严阁老拼了!

    李默反对严嵩的用人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比如这一次王忬受伤,严阁老就提议让唐顺之接替,并且进位东南总督。

    天可怜见,严阁老不能说没有私心,可是经过京城一役他也想明白了,关键的地方还要用能人,要能撑住局面。

    徐阶当然不会反对,可是李默却严词拒绝。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唐顺之虽然名气大,可是多年都在隐居读书,实际做官的年头不多,经验有限,东南总督何等重要,岂能交给他!

    李太宰不光抵制了任命,还自己推出了人选,就是南兵部尚书张经。

    不服咱们就比一比,张经字廷彝,号半洲,福建候官人,和李默是乡党。

    翻开此老的履历,简直让人咋舌!他是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嘉兴知县。嘉靖十六年进授为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以镇压广西大藤峡瑶民起义有功,进兵部左侍郎。

    不久与毛伯温定计抚定安南国,进右都御史。之后平息思恩九土司及琼州黎民起义,再进为兵部尚书。嘉靖三十二年起为南京户部尚书,旋即改任兵部。

    张经在西南为官的时候,曾经和阳明公并肩作战,而且在狼士兵中威望极高,论起资格本事,唐顺之还真就没法相提并论。

    李默不光推出了总督人选,还推荐李天宠担任浙江巡抚,把东南大局都捏在了手里。

    ……

    唐毅对师父投以深切的同情,举杯说道:“煮熟的鸭子飞了,弟子只想祝您老大难不死必有下回!”

    噗,王忬一口酒喷出,呛得不停咳嗽,还有这么缺德的祝福吗?唐顺之欣然习惯了,满不在乎,只是淡淡笑道:“总督当不了,为师就没法治你了?我已经进位右副都御使,执掌东南加练乡勇事宜,不只如此,粮草军需还都归我管。”

    唐顺之挑了挑眉头,轻笑道:“怎么样,你师父厉害吧?”

    “厉害,当然厉害!”唐毅早就给唐顺之写过信,言明东南总督是火山口上的职位,危险异常。而练乡勇,等于是坐镇二线,有功劳跑不了,有过错不用担着,天底下还有更好的事情吗?

    真是没想到,那位李太宰还做了一件好事,唐毅简直太高兴了。

    师徒又喝了几杯,唐顺之才说道:“如今东南是二虎相斗,偏偏冒出了这么个案子,双方肯定会掐起来,一旦陷入乱斗,就不好控制了,行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狗咬狗一嘴毛呗!”唐毅叹口气,显得有些失落,他苦心设计,本想逼着严嵩丢卒保车,把郑何二人,加上应大猷都抛出来。可是离京没多久,朝局就猪羊变色,虽然他有所估计,但是真正涉入其中,三足鼎立,比起两方争霸要复杂得多,稍不留神,就被别人当成了炮灰。

    唐毅微闭着眼睛,拇指和食指不停搓弄着衣袖,过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

    “师父,弟子有主意了!”

    ……

    钦差大人赵文华已经是二下江南,他站在高大的座船甲板上,眺望远方。在他的背后两三步的地方,站在一个帅气的中年人,身材中等,蓄着短须,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衫,没有多余的饰物,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正是刚刚成婚不久的唐慎。

    由于是续弦,唐慎没有大操大办,朱姑娘更是通情达理,只是简单地走了一遍流程,请来徐阁老主婚,就草草拜堂成亲。本来朱希忠还想多留妹夫住些日子,可是唐慎以军务繁忙为由,离京南下。

    恰巧赵文华再度出任钦差,唐慎虽然不喜欢和严党的人打交道,但是他也学会了皮里阳秋,一路上嘻嘻哈哈,眼看着杭州就在眼前。

    离着码头越来越近,唐慎踮着脚眺望,欢迎的人群当中,并没有看到他最想见的身影,突然唐慎心里空荡荡的。

    “看来毅儿还是有心结啊!”

    唐慎意兴阑珊,踏着跳板上了岸,突然唐顺之急匆匆走过来,冲着赵文华微微拱手,满脸歉意地说道:“梅村公,迎接来迟,还行赎罪。”

    看着唐顺之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赵文华突然笑了起来,“荆川,你一向潇洒从容,这么狼狈可不多见啊!”

    唐顺之摸了摸头上的汗水,苦笑道:“梅村公,由不得我不着急,王大人的伤势又严重哩。”

    如果唐毅在旁边,一定给老师一个小金人,表演太到位了,眉头蹙着,嘴角缩着,脸上写满了担忧,看了一眼,就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一般。

    “你是说王总督?”

    “没错。”唐顺之长叹一口气:“梅村公,王大人太委屈了!指挥大兵,所向睥睨,捣毁海上倭巢,劳苦功高。结果竟然险些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如今昏迷多日,病情丝毫没有转圜。冤屈深重,堪比当年的岳武穆,我们这些旁观者都替他鸣不平啊!”

    赵文华知道王忬受伤,可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顿时面色严峻,忙说道:“荆川,前面带路,我立刻去看看王大人。”

    钦差大人领头,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紧跟在后面,一阵风到了总督衙门。

    离着老远就看到衙门里烟雾缭绕,赵文华带头走了进来。嚯,院子里实在是太热闹了,二三十名道士正在院子里大跳大闹。

    为首的道士披着大红八卦衣,手里拿着宝剑,念念有词,不时喷出一道火焰,吓了赵文华一大跳。

    “这是干什么?”赵文华大叫到。

    跑过来一名小老道,脸上还挂着泪。唐慎跟着过来,随意扫了一眼,气得闷哼了一声,差点叫出来,哪是小老道,分明是宝贝儿子唐毅。

    “小兔崽子,你作什么妖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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