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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0章 佳人馈赠(求票)

    满城风雨重阳近,一种幽香小埔栽。不是渊明偏爱此,此花开后少花开。

    秋光明媚,菊花簇簇,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粉的似霞,大的像团团彩球,小的像盏盏精巧的花灯。那一团团、一簇簇的菊花,正在拔蕊怒放,引来无数赞叹之声。据说还有花会,各家献宝一般,拿出最漂亮的菊花,争夺花中君子的桂冠。

    可惜的是南直隶的士子可没有这个福气了,由于乡试押后,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回家,就要动身前往京城,参加决定他们命运的会试。

    唐慎更不例外,躲在家里,成天苦读,比起考乡试之前还要忙上三分。看得唐毅都不免心疼。

    “爹,您不用这么发奋的,陛下已经开了金口,要重用于你,试问谁当会试的主考敢不录取你?”

    “那不是有糊名吗?”

    唐毅苦笑道:“我的爹啊,乡试都满地鸡毛,人家诚心想找你的卷子,还能找不着?”

    “貌似也有道理。”唐慎愕然,沉吟一会儿,又摇头道:“那也不成,还不准你爹力争上游啊,进士和进士也是不同的,万一你爹能考到前面,选上庶吉士呢,那可是未来的储相。”

    “别想了!”唐毅随手拿起一个大肉包子,塞到老爹手里。

    “好好吃饭,少做梦!”

    “嚯!臭小子,敢瞧不起你爹,我现在就去看书。”唐慎还是急性子,连饭都不吃了。唐毅连忙摆手,“我可不敢说你不行,我是说皇上既然想用你。就不会准许你在翰林院浪费三年时间,根据我的估算,您应该是二甲靠后。三甲靠前,左右差不了几十名。您总不会以为自己能考上三鼎甲吧?”唐毅调侃道。

    “糟蹋你爹是不?”唐慎笑骂道。他连乡试都是稀里糊涂过的,哪敢奢望全国的前三。发奋苦读不过是担心会试落榜丢人而已。

    听儿子这么一说,唐慎倒是踏实了,既然好不到哪去,也坏不到哪去,还挨累干什么?

    唐慎一挥手,潇洒地把论语扔到了犄角旮旯,那神态。那手势简直和高考结束扔书的有一拼。唐毅也不敢笑,吃完了晚饭,唐毅笑道:“爹,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好歹也是五品官了,咱家的那块坟地也买回来,是不是该去祭奠一下,然后再风风光光去京城。”

    “有理。”唐慎煞有介事点头说道:“你可要好好准备祭品,让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娘好好过一个年。等到年后再给他们重新修整坟茔,让他们也跟着咱爷俩一块高兴。”

    提到了亲人,唐慎不由得抹了抹眼泪。

    一夜无话。转过天唐毅兴冲冲准备好了,就要动身,哪知道老爹却打了退堂鼓。

    原因很简单,天还没亮,庞远和江一麟,还有三四个新进举人都跑来拜会老爹,约好一起去京城,临走还向唐慎讨墨宝。唐慎一时也没有什么好词,想要推脱。这几位哪里答应,逼着唐慎把《竹石》写了一遍。

    当看到唐慎潇洒飘逸的瘦金体之后。他们都甘拜下风,江一麟更是夸张地说道:“子诚兄。凭着你这一手书法,绝对是名家风范啊!”

    庞远羞惭地说道:“要不是子诚兄为国练兵打仗,荒废学业,这一科的解元必定是子诚兄的,小弟实在是心中愧疚啊!”

    太仓的举人周道光笑道:“可不是,没有拿解元,拿个状元也好,给咱们太仓增光!”

    唐慎听着大家伙的恭维,老脸一阵阵发烧,天可怜见,那首竹石是儿子所写,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书法,偏偏会试要糊名的,也看不到好坏。当然了会试肯定能过,可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一肚子草包,早晚有露馅的时候,那时候不光丢自己的人,连儿子的脸都要搭进去。唐慎凝眉瞪眼,咬牙跺脚好一会儿,又跑到墙角,把“孔夫子”捧了回来。

    “毅儿,还是你回太仓安排安排就成了,十天之后,咱们动身。”

    老爹铁了心要当三好学生,唐毅只能自己一个人动身,一想到那么多产业,还有盐铁塘,唐毅就坐不住,急匆匆带着沈林赶回了太仓。

    刚到家,就把雷七,吴天成,还有朱老实一家都叫了过来。

    大家伙早就知道听说唐慎中举,沈林更是得意洋洋,告诉大家老爷被封为了五品官,连少爷都是正六品,朱大婶还弄不懂散官和真正的官职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县太爷才是七品,少爷比县太爷都高,那还得了!

    “死老头子,别傻笑了,赶快给老爷磕头!”

    “姥爷?你姥爷不是早死多少年……”

    朱大婶恨不得一拳打死当家的,“是小唐老爷,快磕吧!”

    她双膝一曲就要下跪,唐毅哪能受这个礼,慌忙搀扶住朱大婶。

    “您可别折煞我了,我这个官就是光拿钱不管事的,再说了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是休戚与共的一家人,不要客气!”

    朱老实嘿嘿笑着,“听见没有,小相公说的在理!”

    “在你个大头鬼儿!”朱大婶气得踢了丈夫好几脚。

    总算等着大家伙平静下来,唐毅面色严肃。

    “这次我爹进京赶考,以后授官,怕是就不能留在太仓,我也要跟着我爹一起走,说实话现在朝局如此,我是真不放心他。”

    大家早就知道,唐家从来都是爹听儿子的,也不知道唐慎什么福气,生了一个妖孽!可是唐毅一走,剩下偌大的家业,光靠他们几个能撑得起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吴天成先说道:“师父,您要是走了,遇到大事决断不了,可怎么办?再有没人给我们撑腰,有人欺负我们呢?”

    大家都露出同样的担忧,唐毅笑着点头:“遇事你们多商量,也要学着独当一面,我终究不能涉入商业太深。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爹还是要回到东南做官的,不是浙江就是福建,以后我也要到太仓考试,无法决断的大事可以书信联系。至于欺负你们吗……我反倒怕你们欺负别人!”

    唐毅这话一出,大家都面面相觑,心说我们无官无权,能欺负谁啊?看着他们发懵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还没有觉察到身份的变化,唐毅索性把事情摊开,让大家吃一颗定心丸。

    “首先我们家是世袭盐铁塘巡阅,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家不倒,盐铁塘就是我的私产。从今往后,雷七就是盐铁塘的巡检,给你六百人的名额,按照新军的标准苦训苦练,谁敢来硬的,只管给我狠狠打!”

    谁不知道唐慎靠着六百新军抗住了三千多倭寇,这六百兵练成,绝对足以傲视周遭乡镇州县,难怪唐毅说怕他们欺负人呢。

    “再有吴天成你去运河票号当总账房,替我看好了钱,握住账目,只要钱不乱,就没有问题。”

    吴天成用力点头,唐毅接着说道:“至于其他的产业,能挂靠票号的就挂靠,不能的就安排适当人手,你们决定就是。但是有一点,务必记着。你们都是我的人,做事必须占住理字,不能欺压良善,不能到处兼并土地,对待手下的工匠尤其要好,要把他们当人看。凡事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明白吗?”

    唐毅这么苦口婆心地教导,当然不是随便说说,在大明朝做官做的就是一个道德,君不见华亭的徐家那么张狂,对徐阁老的伤害有多大。唐毅宁可不要这些产业,也不能毁了爷俩的名声。

    好在这几个人雷七经过生死,吴天成忠心耿耿,朱老实两口子更是心地良善,听完唐毅的话,用力点头。

    “少爷放心,我们绝不会胡来。”

    唐毅又把和黄锦的交易说了一遍,大家伙这才真正恍然大悟,吴天成不由怪叫道:“师父你可藏得够深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大尊神仙呢,那徒弟可谁都不怕了!”

    “哼!别得意太早了。”雷七笑道:“越是大人物,就越不能随便惊动,人情越用越薄,这个道理你不懂?”

    吴天成讪讪地低下头,嘟囔道:“我不就是说说吗!”

    唐毅看在眼里,心说自己选雷七的确不错,有主见有视野,看来自己也能放心了。

    转过天,唐毅又去找了卢镗,送给他一封自己的亲笔信,新军立大功之后,卢镗就要去王忬手下听用。唐毅恳求舅舅能多多照拂新军,仗只管去打,但是不能让他们吃亏。

    随后唐毅又准备去拜访周沁筠和钱胖子,让他们多拍下些织造局的产业。可是唐毅刚刚出门,就跳出了个身穿水田衣的小姑娘,叉着腰堵在了大门口。

    “哼,登徒子,负心汉,你还有脸回来啊?”

    唐毅被吓了一跳,心说自己惹过她么,长得和豆芽菜似的,脾气又怎么大,谁要了你不倒霉了?

    “去去去,你认错人了!”

    沈林倒是脸色一变,急忙拉了拉唐毅的袖子,低声说道:“少爷,这是王小姐的丫鬟,珠儿姐姐。”

    “哦?”唐毅这个尴尬啊,真是该死,怎么忙得连心上人都忘了!

    珠儿狠狠瞪了唐毅一眼,拿过一个包裹,塞到了唐毅的怀里。

    “小姐给你的,拿去看吧!”

第151章 文武之争

    小小的客厅,放着两盆红彤彤的火炉,屋子里温暖如春,藤椅上铺着狼皮褥子,柔柔软软,珠儿坐在上面摆着弄着脚丫,好奇地打量着房间,还真别说,低调之中透着奢华,摆设看色随意,但都是为了舒服方便,就拿椅子还有门来说,都裹着一层皮子,一点都不冻手。

    吱呀呀房门打开,沈林从外面急跑了进来,端来一杯水,放在了珠儿面前。

    “姐姐请喝。”

    珠儿蹙了蹙眉头,随口道:“算了,天天喝茶,嘴里都是苦味。”

    沈林连忙说道:“姐姐,这可不是茶,是熟水,好喝着呢,不信你尝尝。”

    所谓熟水,就是饮料,珠儿的确有些口渴,拿起来闻了一下,香气穿透鼻孔,抿着小嘴,尝了一口,直觉甘甜清爽,唇齿留香,不由得眼睛一亮,赞道:“真好喝,都用了什么料?”

    “啊,有甘菊、霜叶、鲜芦根、橘红、炒炽壳,我还舔了点百花蜜,能明目、消食、化痰、夏天喝还能消暑。”沈林老老实实说道。

    珠儿微微一笑:“看不出来,你们家比我们还讲究啊?”

    “哪有。”沈林挠着头说道:“谁不知道王家是千年世家,有人说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的!”

    珠儿撇着小嘴摆摆手,不屑道:“别提外面人胡说八道,再说了家大有家大的难处,规矩多得吓死人,就拿这熟水来说,我们下人就是喝不到的。”

    “怕什么,偷偷喝呗!”

    “笑话,要是被管家的婆子看见,轻者长嘴。重者就要打板子,赶出去呢。”

    沈林被唬得小脸煞白,王家真可怕。他在唐毅跟前可没有偷吃偷喝,还好少爷宽厚。要不然自己的小嘴还不被打成了猪头!

    想到这里,他对珠儿竟然有些同情了,忍不住说道:“姐姐,要不你来唐家吧,没人打你的!”

    看着沈林傻乎乎的样子,珠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傻瓜,下人都有卖身契的。我们家好几代都是王家的人,没主人点头,哪能随便出来,除非……”

    “除非什么?”沈林追问道。

    “呆瓜,除非小姐能来呗!”珠儿笑骂道,沈林愣了一下,挠了挠头,他平时也挺精明的,怎么面对着丫头片子就傻了呢!

    …………

    沈林百思不得其解,房门打开。唐毅春风满面,从外面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长长的包裹。在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布袋,好巧不巧,上面绣着一对鸳鸯。

    “珠儿姑娘,你家小姐的礼物我已经看过了,请代我谢谢她,再有这两件礼物还请姑娘带给你家小姐。”

    珠儿接了过来,还都挺沉的。

    “就这两件?不写两句话啊?”

    唐毅笑道:“王小姐聪明过人,用不着写的。不过你可以告诉王小姐,往后唐毅不管走到哪里。半个月为期,一定给她写一封信。”

    这可不是随时能打电话聊视频的后世。甚至两个邮局都没有,要完成这个承诺。不知要辛苦多少马儿,耗费多少银子,只是唐毅毫不在乎。

    珠儿带着礼物离开,唐毅收拾了心情,又挨个拜会,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最后又到了魏良辅的住处,离着老远就能听到悠扬的乐器之声,不用问,老头又沉浸在戏曲的世界里。

    师徒两个见面,一句公务都没有谈,只是说着南腔北调,瑶琴琵琶,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唐毅才告辞离开。

    对于一个隐居江湖的老人来说,还让他关心那些他早就抛开的东西,是一种残忍。以往是没有办法,眼下唐毅更愿这位可亲可敬的长者能一直与世无争,安宁舒心地过日子……

    一切都安排妥当,唐毅带着沈林,还有徐三,和一众护卫在众人的欢送声中,直奔南京。

    老爹和一众北上的学子也都准备妥当,巨大的官船乘风破浪,拔锚起航。

    此去京城,山高路长,龙潭虎穴,明枪暗箭。唐毅有种强烈的预感,哪怕自己还没有正式进入仕途,从此之后,安宁已经远去,前途就像是河面,虽然平静,底下却暗藏波涛汹涌,怪石浅滩,稍不留神,就有倾覆之险。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把手伸进了怀里,取出两本精致的小册子,轻轻翻动,画面上的人物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繁华的灯火之中,白衣少年眼巴眼望盯着面前的人群,女孩一闪而过,从惊骇到喜悦,再到眼珠子掉出来,短短几十张纸,把每一分情绪的波动都刻画的淋漓尽致,连唐毅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有那么夸张吗?

    至于另外一册就有趣了,画的是少年披坚执锐,手握宝剑,骑着大马,耀武扬威地凯旋而归,女孩却变成了人群之中的看客,翘着脚想看着,却又胆怯……

    两本小册子放在一起,唐毅哪里还不明白,两人身份已经变化,而心还依旧吗?

    “傻丫头,上天注定的事情,还担心什么!”唐毅柔和地喃喃自语。

    ……

    幽深的宅院,二层绣楼当中,一张瑶琴摆在面前,王小姐轻轻抚动,优美的声音从指间流过,她突然眼前一亮,又抓起布袋,从里面取出一枚金黄色的杏干,放在了嘴里。

    黄艳艳,甜丝丝,美味在舌尖儿化开,香甜的味道弥漫全身。珠儿还从来没有见过小姐如此欢喜,不由得抓起一颗,尝了尝,貌似也没有那么好吃。

    哪知道王小姐突然一把抓住了布袋口,凶巴巴道:“这是我的,你可不能抢!”

    “小姐,你怎么那么抠门啊,以往不是有好吃的一起分吗?”珠儿小脸蛋顿时垮了下来。

    “别的都成,唯独这个没商量!”王小姐毫不退让地说道。

    “不吃就不吃,你总要告诉人家为啥吧?”小丫鬟换了副面孔,嬉笑道。

    王小姐满脸甜蜜的笑容,低声说道:“琴音亲,就是求亲,杏音幸,连起来就是说有幸求亲,而且进士榜又叫杏榜,也就是说等到中了进士就来求亲。”

    心事有了着落,王小姐一脸的幸福,连忙把杏干藏在了红木匣里,用黄铜小锁锁好,准备着想起那个牵肠挂肚的人的时候,再拿来尝一颗……

    舟船北上,唐慎躲在船舱里苦读诗书,并没有察觉儿子的异常,这一天船只进入了山东地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来了一艘官船,速度飞快,渐渐的追上了唐慎的船只。

    好巧不巧,前面的河段水浅,只能通过一艘大船,这下子可麻烦了,本着唐慎的性子,就让对方先走又能如何。可是船上不光他一个,还有庞远和江一麟等人,大家都年轻气盛,尤其是看到对方船只还插着世袭千户的旗号,他们顿时就不干了。

    这要是退让了,岂不是显得我们胆怯吗,双方谁也不让,这回好了,运河被堵上了,大家谁也没法走。

    突然从对面的船只走出来一个年轻的贵公子,大冷天手里还拿着扇子,微微冷笑着望着对面。

    “没看到本公子的船吗?还不让开!”

    庞远轻蔑一笑,“明明是我们走在前面,要让也是你让。”

    贵公子身背后有好些个护卫,纷纷怒吼道:“公子爷,和他们一堆穷酸废什么话,只管冲过去,看他们敢如何!”

    “敢骂人,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好吗,双方就像是斗气的孩子,都在抢航道,几乎就撞了起来,这下子可吓坏了其他船只,你们闹没关系,要是撞沉了船只,谁也别想过了。

    这时候贵公子一摆手,冷笑道:“既然你们以文人自诩,那本公子就出一个对联,你们能对得上,我就退后,如果对不上……”

    “我们就让开!”江一麟怒吼道:“只管放马过来,小爷有个绰号,叫做对穿肠,还没有难得住我的!”

    贵公子哈哈一笑,“有胆气好,只怕一会儿就要哭鼻子!”

    庞远道:“别废话了,只管说。”

    “好,听着,我的上联是二舟并行,橹速不及帆快!”

    “这有什么,我……”江一麟刚想说话,突然脸色一变,这个上联有玄机啊!二舟并行说的是他们没错,可是下面却暗含着两个人名:鲁肃和樊哙。

    鲁肃是吴国的大夫,樊哙是鸿门宴上吃猪肉的猛将兄,鲁肃比不上樊哙,就是说文官不如武将!

    呀呀呸,好狂妄的家伙!

    关系到了面子之争,大家可都受不了了,庞远和江一麟搜刮肚肠,过了好一会儿,全都一脸的为难,想要找到合适的谐音,还要文官压过武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船舱里面的曹大章和赵闻都赶了出来,几个人一商量,都没了主意。对面的贵公子朗声笑道:“怎么,还对不出来,既然如此,就赶快让路!”

    江一麟急得脸色通红,怒道“该死,这下可把文人的脸都丢光了。”庞远不服气道:“我们不行,子诚兄不是在船舱吗,请他出来!”

    他们就急着要请唐慎,曹大章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他可了解唐家的情况,论起才华,唐慎比起他的儿子差着远呢。他急忙拔腿,冲进了船舱,唐毅正在那里对着小册子痴痴地笑着。

    曹大章气得翻了白眼,怒吼道:“唐神童,你还真有闲心啊,咱们文人的脸都要丢光了!”

    “啊!”唐毅一愣,急忙收起了小册子,问道:“怎么回事?”

    曹大章一把拉起他,就往甲板上走,急匆匆说道:“有人拿对子挑衅,咱们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第152章 在下杨继盛

    曹大章拖着唐毅,跑到了船头,唐毅不由得抬头望去,只见对面一个衣着奢华的贵公子傲然站立,颇有玉树临风之姿,潇洒帅气,身边有几十名甲士护卫,雄赳赳不可一世,相比起来,自己这边就寒酸多了。

    “咳咳,徐公子别来无恙啊!”唐毅微微含笑道。

    对面的贵公子正在得意,一众江南的举子竟然都对不上自己的对联,简直就是一群饭桶草包,什么文贵武贱,都是狗屁,那就是没遇上我徐公子,不然早就完蛋了。

    正得意的徐邦阳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得转身看去。

    “啊!”

    一见是唐毅,吓得徐邦阳手一哆嗦,扇子落在了甲板上,他都顾不得捡,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怎么是他!

    要说徐邦阳还有怕的人,非唐毅莫属,这家伙抓住自己一招之错,不光抢走了自己名下的产业,还把漕帮彻底得罪死,江南的漕帮甚至都出了江湖追杀令,他徐大公子的脑袋足足值五万两银子。

    徐邦阳被老爹发配到了金山寺闭门读书,结果又有刺客去找麻烦,险死还生,徐鹏举无奈,只好以探亲为名,派徐邦阳北上,去拜会亲戚。

    刚出来的时候徐邦阳还算老实,可是到了山东地界,他觉得没有什么事了,就跳了出来,拿几个举子取乐,哪知道又踢到了铁板。

    “唐毅,你不是没有功名吗?”徐邦阳气急败坏道。

    唐毅呵呵一笑,“我是没有功名,可我爹有啊,儿子送爹考科举,有什么稀奇的。倒是你徐大公子。不在金山寺念经读书,盼着白娘子救你,又跑出来干嘛?”

    刚刚大家伙都被徐邦阳给气得够呛。见唐毅如此奚落他,顿时都跟着大笑起来。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唐毅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徐邦阳小脸涨得通红,愤怒地指着唐毅,怒道:“哼,尖酸刻薄,你算得什么君子?”

    “对君子有君子手段,对小人有小人手段,徐公子。你信不信我站在船头高喊两嗓子,保证有人跳出来陪你玩,一路上都不会寂寞!”

    扑通,吓得徐邦阳两腿一软,险些摔倒。虽然北方漕帮没有发追杀令,但是天下漕帮是一家,他为了安全,船上都挂着千户的牌子,不敢打出魏国公府的旗号。要是让人知道他徐公子在这里,就算为了五万两银子。铤而走险的也不在少数。

    徐邦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就出门不看黄历,撞上唐毅这个瘟神!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喊道:“唐毅,我认栽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让你们先走,至于对子,你们慢慢想,有了答案再告诉我!”

    徐邦阳也够狡猾的,还想用对子找补面子,打个一比一。也不算失败。唐毅哪里会让他如愿,朗声笑道:“徐公子。莫非金山苦读,你的学问真的上来了?出了什么对子。只管放马过来!”

    是你主动问的,徐邦阳狞笑道:“你听着,上联是二舟并行,橹速不如帆快。”

    唐毅眨了眨眼,突然笑道:“就这个?我还当什么高明的玩意呢!”

    “别斗嘴斗牙的,有本事你说啊!”徐邦阳的确够聪明,福至心灵才想到了这么一个对子,他自觉没谁能答得上来,就算唐毅也是一样。

    “呵呵,徐公子,哪里用我对下联,其实早有人对上了。”

    “哦?”徐邦阳提高了声调,“在哪里?”

    “你听啊!”唐毅随手指了指后面,有一艘不大的船上,正飘出悠扬的琴音,穿林过石,妙不可言。

    曹大章他们微微一愣,其实这个琴声早就有了,大家只当是道路被赌,人家解闷用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奥妙不成?

    “行之,你快说说,下联是什么?”

    唐毅微微一笑:“这还不简单,八音齐鸣,笛清怎比箫和!”

    众人眼前骤然一亮,不由得抚掌大笑,这里面也含着两个人名,狄青是北宋的武将,萧何是西汉的丞相,正好和上联反过来。

    “哈哈哈,武不如文,武不如文啊!”江一麟带头大笑,徐邦阳的小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气得一甩袖子,就往船舱落荒而逃。

    “慢着!”唐毅突然厉声说道:“徐公子,在下虽然对了你的对子,可是也颇感无聊。不管是文还是武,都是国之栋梁,譬如卢镗卢将军,俞大猷俞将军,汤克宽汤将军,他们都在和倭寇殊死搏杀,报东南安宁。一颗忠心堪比日月,百年之后,史笔流芳,虽然进士文官,未必能比得上。至于你徐公子,顶着武将的家门,说到底上不得战马,拉不开弓弦,胸中无有战策一条,手下未斩一个敌兵。你也配代表武将,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徐邦阳铁青的小脸都没了人色,牙齿咬碎,眼前金星乱冒,突然直挺挺倒下去了。吓得护卫都变了颜色,慌忙跑过来抢救。

    眼看他们乱成了一团,唐毅的船只潇潇洒洒向北开动。船上的士子们只觉得太解气了,光听说诸葛亮骂死过王朗,今天竟然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没想到唐慎厉害,他的儿子更是厉害,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倒是庞远想得多一些,忙问道:“唐贤侄,可别把人气坏了啊?”

    江一麟没心没肺笑道:“气死了也活该!”

    唐毅倒是无所谓,说道:“多虑了,那种人才舍不得死呢,不过是免得尴尬装得而已。”众人一听,这才点头大笑。

    船只继续北上,由于耽搁了一点时间,到了码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大家肚子咕咕乱叫,少不得只能吃点干粮垫垫了。

    倒是徐三走过来,笑道:“诸位老爷,岸上已经准备好了酒饭,请诸位老爷上岸吧!”

    大家带着惊喜的心情,踏着跳板来到岸上,果然没走几步就有一处酒家,从里面飘出阵阵香气,引得口水长流。走进去一看,果然十几道各样菜式摆满了桌子,还有伙计不停送上来。

    赵闻一见,忍不住大笑道:“看来跟着子诚兄就对了,别客气了,赶快吃吧!”

    大家伙路途疲惫,顾不得斯文,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倒是唐毅慢条斯理,还把徐三叫了过来。

    “沿途都预先准备了?”

    “嗯,怕老爷吃不惯,提前派来江南的厨子掌勺。”

    唐毅笑着点点头,赞叹道:“雷七说你做事严谨,我还不信,谁成想毛头小子变了这么多!”

    徐三不好意思地笑笑,“吃一堑长一智吗!”

    “嗯,大小伙子也不能总干跑腿的活儿,好好想想,往后要做什么,跟着我说一声。”

    “哎,多谢少爷!”徐三可知道唐毅从来不说假话,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多少人都飞黄腾达了,唐毅的承诺简直就是金字招牌,徐三激动无比,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办事,把少爷伺候好了,什么都不愁!

    众人酒足饭饱,正要去休息,突然帘子一挑,从外面走进三个人,为首的主人,后面两个小书童,其中一个捧着琴,另一个拿着宝剑。伙计急忙跑过来,歉意地说道:“客爷,小店要打烊了,不招待外人,您看……”

    “无妨。”来人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来拜会朋友的。”

    小伙计一听,急忙闪开,这个人几步走到了众人的面前,突然抱拳拱手,问道:“哪位是沙洲大捷的唐大人,在下想请求一见!”

    唐慎正靠着椅子剔牙,一听要见自己,慌忙站起,抱拳说道:“不敢,在下就是唐慎,请问先生是?”

    来人笑着打量了一下唐慎,介绍道:“在下杨继盛,草字仲芳,号椒山,忝居刑部员外郎之职,此次调任京城为官。在半路上看了一场精彩的比试,好奇之下,一打听才知道是唐大人北上,故此冒昧叨扰,还请唐大人见谅。”

    唐慎倒是无所谓,只是听说人家是官场前辈,又主动来访,急忙热情招待,让厨房重新安排酒菜。

    只是坐在旁边的唐毅听在耳朵里,却不由得打了一道闪电,震得他七荤八素,手脚颤抖。

    杨继盛,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就是杨继盛啊!

    说起来唐毅知道的人物不算多,可杨继盛绝对是其中之一,这位剽悍的老兄上书弹劾严嵩,一腔热血铸就神剑,一副铁骨扛起道义江山。遭受严刑拷打,肉裂筋断,竟然自行割下腐肉三斤,断筋二条,在监狱之中存活三年之久。

    正是他的坚持,才让严嵩一党在道义上彻底破产,直接走向了败亡。唐毅默默盘算着时间,嘉靖三十一年末,正是杨继盛北上的时候,再过一个多月,他就会毅然上书。

    唐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和创造历史的人物距离如此之近,这种震撼比起和唐顺之等人接触,都要来的强烈无数倍!

    他默默的观察,杨继盛是个很和蔼的人,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和张居正同一科,而且两人只相差了四名而已,同为天之骄子,深受徐阶的爱护,又因为弹劾仇鸾,而名声大震,简在帝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会促使这个前程远大的中年人做扑火的飞蛾,唐毅实在是想不通。

    他想不通,倒是杨继盛注意到了他,笑眯眯说道:“唐行之对吧?荆川先生对你可是寄予厚望,杨某想要考校考校,你可愿意?”

第153章 我想静静

    听杨继盛要考校自己,唐毅连忙道:“学生读书不多,诗词文章粗俗不堪,只怕不能入大人的法眼。”

    “哈哈哈,诗词文章?于国何用。”杨继盛抓着手里的酒杯,仰脖喝干,只觉得一股火焰在喉咙里炸开,浑身为之一振。

    “好烈,好醇的酒,是山东的,还是北直隶的?”杨继盛随口问道。

    曹大章在一旁笑道:“都不是,是太仓的,这酒有个名字,叫凤洲酒。”

    “凤洲酒?和王元美还有关系?”元美是王世贞的字,杨继盛和王世贞是同科,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京当官的时候,两个人经常一起喝酒。

    唐毅忙道:“起来和凤洲公也有些渊源,这酒是子的酒坊酿造的,为了打开商路,就借了凤洲公的大名,不过可不白要,我一年要送给他一千斤美酒呢!”

    “一千斤?你想把王凤洲喝死啊!”杨继盛不由得笑骂道:“王世贞好酒,但喝不了几杯不,酒品还极差,这样的烈酒送给他,他还不得学刘伶一醉三年啊?”

    王世贞几乎是所有读书人的偶像,听到杨继盛起他,⑦⑦⑦⑦,m.⊙.c☆om大家都来了精神。

    唐毅笑道:“敬美表哥都和我了,所以这凤洲酒有两种,一种是清酒,一种是烈酒,为了让凤洲公痛快答应,我只告诉他有凤洲清酒,还请椒山公不要穿。”

    杨继盛愕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着唐毅,大声道:“果然如荆川先生所言,你子浑身都是心眼儿!想封我的嘴也可以,不过你可要拿出东西才成。我总不好和凤洲比,五百斤吧,凤洲酒,要烈的!”

    “好。”唐毅一口答应,笑道:“我看这样,不如干脆把烈酒改名叫椒山酒。”

    “那可不成。挂上我的名字,谁知道啊!”杨继盛笑着道:“生意砸了,我上哪喝这么好的酒了!”

    杨继盛一番话得大家开怀大笑,每个人又陪着杨继盛喝了好几杯,借着酒性,杨继盛拉过唐毅,按在了自己的身边。

    “刚刚我要考校你,可是却不想考你什么诗词歌赋。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些玩意饿了不当饭。冷了不当衣,无非就是一块功名砖而已!”

    这话一出,在场的诸位脸色都是一变,他们可都是指着这些东西活着呢,被杨继盛的一文不值,他们哪能认同,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却不敢反驳。

    杨继盛轻笑了一声。“你们或许心里不服,杨某却不是信口胡。我在狄道当过典吏,狄道,你们知道吗?”

    庞远他们大多埋头读书,了解的不多,倒是曹大章博闻强识,不由问道:“可是唐太宗的老家?听是向西域贩卖丝绸的重镇啊!”

    杨继盛摆摆手。苦笑道:“那是老黄历了,近几十年来,丝绸贸易转到海上,加之朝廷疏于边防,甘肃的军户逃亡过半。狄道已经衰败之极。”

    提到了这里,杨继盛不由得站起身躯,大声道:“杨某初到狄道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满眼荒凉,百姓喝的是苦咸水,一家只有一套衣服,出门的时候才能穿,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只能洗两次澡……”

    杨继盛讲述着狄道的状况,大家听在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半,他们虽然不像唐毅见识过后世的繁华,但是也生在富庶的江南,家境还都不错,简直不敢想象狄道百姓的生活。

    杨继盛又诉起来他到任之后,兴办学校,疏浚河道,鼓励百姓开发煤矿,甚至让妻子教授百姓纺织。夫妻两个亲力亲为,让百姓喝上清洁的水,田地得到灌溉,只有一套衣服的能再有一套……狄道胡汉杂居之地,双方百姓摩擦不断,可是却全都钦佩尊敬杨继盛,甚至尊他为“杨父”!

    一个多时辰,都是杨继盛在诉,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苍凉沉郁,包括唐毅在内,都被他深深感染了。

    到了最后,杨继盛苦笑道:“在狄道的日子,我时常在问自己,百姓要的是什么,他们要的是无非就是温饱二字,不要挨打,不要挨骂。诗词歌赋给不了他们这些,你们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杨某不过是早几年考中科举,不敢什么教诲,只是希望你们能记在心里,日后为官,多为百姓想想。”

    听了杨继盛披肝沥胆的一番话,在场无不动容,唐毅更是一躬到底。

    “先生金玉良言,晚生谨记于心,倘若有朝一日入朝为官,一定以苍生为念,以百姓为念!”

    杨继盛笑着头,“好了,听我了这么多,也该轮到你了。我就想问问你,对东南的倭寇是怎么看?”

    唐毅顿时一愣,为难地道:“倭患起来千头万绪,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得清的。”

    “那就慢慢,反正咱们要一起进京呢!”杨继盛豪爽地道。

    曹大章和庞远等人也都跟着起哄,纷纷道:“行之,你们父子打得倭寇满地找牙,可是别人又畏惧倭寇如虎,这倭寇到底是厉害,还是不厉害啊?”

    江一麟也道:“没错,讲一讲,我们也好长见识,没准这次殿试就要问平倭之策呢!”

    听到殿试两个字,大家伙顿时都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休息,摆上了蜡烛,围坐在一起,就听着唐毅诉。

    ……

    “诸位前辈如此错爱,我就试着一。”唐毅清了清嗓子道:“倭患其实历代都有,倭寇来自倭国列岛,那里地域狭,人口众多,火山密布,地震频发,算是最贫瘠的岛屿。俗话穷山恶水出刁民,倭人生性无耻狠辣,毫无道德,只崇拜强者,当年大唐在白江口一战,全歼数万倭国水师,从此之后,倭国老实了数百年,并且处处学习大唐之风,当然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令人可发一笑。到了本朝,经常有零星倭寇入侵,规模多则数百人,从最南端的海南,到山东辽东,都有倭寇踪迹,而江南又是重灾区。”

    杨继盛听得很认真,问道:“这么来,倭患是旧疾?”

    唐毅头,又摇摇头:“倭患本是疥癣之疾,可是越闹越大,甚至威胁江南半壁,则是从废除市舶司开始的……”

    唐毅存心想让大家长长见识,在座都是南直隶的精英,甚至能考中进士,大明未来的希望,也该让大明的读书人睁开眼睛看看世界了。

    而且唐毅还存了一个心思,他要让杨继盛知道,世界不是他想的那么单纯,不是非黑即白,也不要随便浪费自己的生命……刚刚从一番话中,唐毅听得出来,杨继盛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为了刷声望不惜一切代价的清流言官,他是真正爱这个国家,爱这片土地,爱得深,爱得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惜性命,弹劾国贼。

    “由于嘉靖二年的争贡事件,草率废除了市舶司,中外贸易为之中断。如今和国初的情况不一样,经过一百多年的休养生息,商贸繁荣,作坊林立,以苏松等地为例,靠着丝绸和棉布过活的百姓多达百万,市舶司取消,他们一下子没了吃饭的营生。更为重要的是我们所处的时代正在发生翻天剧变……”

    唐毅猛地站起身,大声道:“在遥远的西方,有一批探险家,乘着简陋的船只,在无边的大海中搏命,他们赌赢了,发现了十几倍于大明的广袤土地,那些土地肥沃富饶,地下埋着数不清的金银。西夷早就垂涎天朝的物产,无论是丝绸还是瓷器,都价值万金。他们冶炼出金银,跑到我朝来换取想要的商品,偏偏这时候市舶司被取消了。这些西夷本就野蛮成性,都是土匪海盗出身,他们从官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支持走私。”

    “有一些商人就乘势而起,大肆走私物资,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几十年下来,他们聚集大量财富,手底下拥有成千上万的失去生活来源,冒险下海的百姓。另外又雇佣了大批的倭国武士,充当打手,如此各方集合起来,倭寇之乱才会越闹越大,不可收拾。”

    “而倭寇乱起,偏偏东南承平日久,文恬武嬉,军备废弛,倭寇一次次得手之后,胆子就越来越大,非但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幻想着龙衮海外,做草头天子。就好比一个病人,内外之症一起爆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消灭倭寇,解决东南的乱象,非大毅力,大智慧,以及大投入不可!”

    ……

    不同于杨继盛的慷慨激昂,唐毅的话娓娓道来,可是带来的震撼却更加强烈,谁也想不到的倭寇竟然牵连到这么多的方面,更令大家想不到的是年纪的唐毅,居然把天下大势都装在了心里,要不了多久,此子的成就怕是要在大家之上啊!

    想到这里,大家对唐慎不由得投去了强烈的嫉妒目光,这家伙命也太好了吧?

    不提这些人感叹,杨继盛受到的冲击更大,他本来想着除掉严党,天下就能太平,可是现在一听,或许还有更麻烦的事情……

    他不由得颓然地捂住了头,“多谢行之指,我想静静!”

    看着杨继盛颓然的模样,唐毅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位不会冒然弹劾严嵩了吧?

更新和说明

    首先情节上遇到了关键地方,容小的仔细想清楚。

    其次15号要回家,因此今天和明天都是两更,十五号应该也是。

    等小的回家之后,会恢复三更。

    至于爆发的问题,小的会尽量,暂定二十票吧,加一更。

    另外更新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下午六点,晚上十一点,前后不会相差太多

第154章 还是躲不过

    过了山东之后,运河结冻,大家伙只能舍了舒服的船只,换上了马车继续北上。徐三一口气准备了十多架马车,车厢外面披着厚厚的毯子,车厢里面还放了汤婆子,生怕冻着,考虑得十分周祥,众人都感谢不已。

    至于杨继盛,和大家相处的也非常好,闲暇的时间,还去指唐慎的学问。起来杨继盛和唐慎还真有几分相似,两个人的资质都不算最好,但是都肯下功夫,也都是年过而立开始发迹,经过杨继盛的指,唐慎就仿佛打开了一扇天窗,任督二脉都通了,还是一通百通,他有自信凭着真正的本事,通过乡试也没有问题。

    这一天休息的时候,杨继盛找到唐慎,就笑着问道:“子诚兄,你在东南练兵抗倭,杀倭寇无数,那北虏呢,能否也杀俺答汗一个落花流水?”

    唐慎挠了挠头,为难地道:“椒山兄,我倒是听毅儿他们讨论过,东南水网密布,地形气候和北方都完全不同,俺答汗骑兵众多,凭着我手上的新军和蒙古人拼,估计是败多胜少。但是练兵核心就在一个练字,只要舍得投钱,找准了方法,重创俺答并不难。”

    话≠↖≠↖≠↖≠↖,m.↙.co≦m之间,唐毅端着烫好的烧酒过来,给老爹和杨继盛都满了一杯。

    杨继盛没有急着喝酒,而是笑道:“行之,荆川先生夸你是军事奇才,如今大明东南有倭寇,西北有蒙古俺答,频频入寇,你可有什么对策?”

    唐毅叹口气,“椒山公,其实到底就是一个字:钱!练兵要钱。打造精良的武器要钱,收买奸细,探听情报要钱,打赢了还要抚恤士兵,控制打下来的土地,方方面面算起来。都离不开银子。当年汉武帝北击匈奴的时候,就舍得下本,选拔的就是十来岁的孤儿,从苦训,经过十几年的功夫,再派遣霍去病统帅,打得匈奴落花流水,最终灭族。唐太宗也是一般,忍辱负重。苦训精兵,一战击败突厥。遥想汉唐雄风,后辈子孙实在是汗颜。”

    杨继盛频频头,感叹道:“汉唐之风实在是令人神往,本朝成祖远征大漠,蒙古俯首帖耳,足以比肩古人,只是如何才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言谈之间。已经把唐毅当成了平等的好友,忍不住请教。

    唐毅沉思一会儿。笑道:“椒山公这是在为难子啊。”

    “你只管就是。”杨继盛鼓励道。

    “那我就斗胆一次。”唐毅笑道:“先倭寇的问题,是因为市舶司草率被废才酿成大祸,那市舶司为何被废?究其原因,在于海禁政策。再九边,为何兵无战力,将帅懦弱呢?无他。弊在世袭二字!椒山公,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个人若是出生那一天便知道自己的未来,他还努力干什么?不触及军户制度,想要彻底改变九边被动挨打的局面。势必登天还难!”

    唐毅还想下去,杨继盛却面色严峻,用力摆手,“行之这话和我也就算了,千万不能再对别人提前,不然会有麻烦的。”

    唐毅嘿嘿一笑,没有反驳,他的话直指朱元璋,在祖制大于天的明朝,妄议太祖那可是大罪过,搞不好一辈子的功名就毁了。不过唐毅对杨继盛有信心,他也希望杨继盛明白,严党就好像庞大身躯上的创口,狰狞恐怖,臭气熏天,最容易被人看到。可是真正的病根却在身体里面,除掉严党,并不能让这个国家变得好多少。

    ……

    显然杨继盛也听了进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变得沉默了许多,经常抱着头思索,脸上不时显出痛苦的神色,到了晚上,又一坐就是一整夜。唐毅的话对他影响远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他原本很多天真的观念都开始动摇。简单地,就是进行三观重组,从一切归罪于严党的偏执中跳出来,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天下,看待朝局。

    离着京城越来越近,杨继盛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似乎他已经走了出来,和大家笑笑,一起胡吃海塞,到了晚上倒头就睡,唐毅暗暗松了口气,貌似警报解除了。

    腊月初七,他们总算是赶到了京城。

    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离着老远望去,庞大的城墙就好像伏在地上的巨兽,巍峨如山,高大雄伟,这就是大明帝国的心脏。初次见到的士子们不由得血脉喷张,江一麟更是激动地扯着嗓子鬼叫,惹来百姓异样的眼神,弄得大家一起掩面,不认识丢人的家伙。

    唐毅同样在四处打量,不过他看到了另一面,寒冬腊月,成帮结队的百姓穿着破烂的棉衣,露着黑色的棉絮,腰里系着草绳,脚上的鞋子露出脚趾,冻得青紫,有的人甚至伤痕累累,一步一步挪向城门。

    他们卑微地躬着身体,捧着破碗,向过往的商旅祈求一施舍。在城墙下面,还有更多的百姓有气无力地躺着,身上盖着脏兮兮的棉被,有的连棉被都没有,只能找一些稻草做成一个窝。

    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明天,或许一场雪下来,他们就要变成僵硬的尸体。唐毅看到了,杨继盛也看到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一路上也见过流民百姓,但是都没有这次来的强烈和震撼!

    这是京城啊,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怎么会有如此凄惨的一幕?

    杨继盛猛地从书童手里抢过包裹,不管衣服还是银子,抓起来就往难民那边跑。唐毅急忙跳下来,一把拉住了他。

    “椒山公,你这么给银子,百姓只会争抢。回头我出一千两银子,给大家伙熬粥,发些包子馒头,岂不是更好!”

    杨继盛一愣,痛苦地摇摇头,唐毅能清楚地听到他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半晌杨继盛终于平静下来,掏出一包银子,塞到了唐毅的手里。

    “这是我给百姓的,不许拒绝!”杨继盛凶巴巴道。

    唐毅无奈,只好收下了银子。

    ……

    经过了插曲,众人都进了京城,情况和城外迥然不同,虽然还下着雪,但是操着各种口音的士子络绎不绝,大家都在高谈阔论,拜会亲友。

    沿街的客栈也都应景,这个叫“状元居”,那个叫“进士坊”还有什么“魁星客栈”“三元之家”,总而言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上前一打听,嚯,可都不便宜,哪怕是最下等的客房还要三两银子一个月,而且还要店家提供伙食。

    有人提前半年就到了京城,算起来光是食宿就要五十两银子,再加上拜会朋友,请客送礼,一场科举考下来,不花上百两银子,那是想都不要想。

    听不少寒门学子不得不借钱参加考试,许诺考上之后,加倍奉还。科举不光是学子的狂欢,也是给高利贷的节日。

    当然别人如此,唐毅可不需要,由于酒精、家具、药玉等等都在京城大卖,收入颇丰,加上锦衣卫从中帮忙,雷七盘下了十几处铺面,而且他料到老爷和少爷早晚会进京的,干脆又买了三处宅子,最的都有几十间房子,又靠近棋盘大街,去会试考场也方便。

    众人都欣喜下榻,紧张地筹备科考事宜,还有人跑到南直隶的会馆,联络朋友,沟通情报。

    杨继盛倒不用忙这些,他先去吏部报道,这一去可了不得,他竟然被提拔为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大明朝公认四个最肥的地方,分别是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兵部武库司。

    其中兵部武选司由于掌管武官升迁,比起文官更加直接,简直是肥肉当中的肥肉。就拿勋贵和将门来,老一辈死了,后人想要尽早承袭爵位,就要经过兵部武选司的批准,如果不上供,随随便便卡你几年,就够你吐血三升而亡的。

    杨继盛能到这种衙门,简直是造化中的大造化!

    不过这位新任的员外郎却穷酸的出乎想象,他把银子都给了唐毅去救济灾民,身上是一分钱都没有,只能赖在唐毅家里。唐毅当然是求之不得,每天好生招待,杨继盛早出晚归,去兵部上班,看起来十分忙碌,经常到了深夜屋子里还亮着灯。

    唐毅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了,虽然离开了家,不过爷俩凑在一起,就算过年。唐毅早早带着沈林往前门溜达,后面还带着马车,摆出一副扫荡年货的架势。没走出多远,沈林就看到了街边一个卖糖块的摊。

    新鲜的酥糖,还印着人,沈林拿了一块给唐毅尝尝。

    “嚯,不错啊!”唐毅笑道:“皮薄酥脆、糖馅层次清晰,吃起来香甜可口,不粘牙不腻口,吃后还没有残渣,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摊主笑道:“这位公子圣明,俺家五代人都做‘孩儿酥’的,老北京就没有更地道的!”

    “好,来二斤,不来二十斤!”唐毅不大喜欢吃糖,不过估计着女孩子一定喜欢,赶快给王姑娘送去,让她也尝尝。

    沈林怯生生道:“少爷,能不能再多买?”

    “怎么?你想要吃?不怕牙坏了?”

    “不,不是,我想送人。”沈林低着头,脸通红。

    唐毅哈哈哈一笑,“长本事了啊,就听你的!”

    主仆正在买东西,突然唐慎急匆匆跑来,见到唐毅,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毅儿,椒山先生不辞而别了!”

第155章 王世贞

    书房之中,应用之物都在,唯有几件换洗衣服消失了,八仙桌子上还摆着一张瑶琴,正是杨继盛平时所用,唐毅急忙伸手拿起,一封信赫然出现。老爹一把抓过来,抽出信纸,爷俩一起看去。

    “子诚贤弟,行之小友,见信如晤:继盛北上之时,曾拜谒荆川先生,先生曾言‘愿益留意,不朽之业,终当在执事而为’。然则继盛以为欲天下大治,首在正本清源,前有奸佞仇鸾为祸,如今仇鸾已丧,唯首辅严嵩盗权窃柄,误国殃民,恶贯满盈,人神共愤。继盛自幼受教庭训,是非分明。入仕以来,承蒙皇恩,欲以一腔热血,做博浪一击,为国锄奸,百死不悔。

    然北上途中,幸遇子诚兄与令郎行之贤侄,兄父子皆是大才,南倭北虏,尽在心中。继盛承蒙指点,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严嵩有罪,朝政策略亦有过错,百年积弊,非是一日半日能解,非是斩杀一两贼臣,天下便能焕然一新。继盛亦明白荆川先生之苦心,反躬自省,本欲实心用事,身在兵部,为国选贤,充实武备,平定四方之乱,重新盛世……”

    爷俩看着杨继盛诉说心志,颇为感动,可是再往下看去,却浑身冷汗直流,只见杨继盛愤然写道:“进入兵部以来,各方告急文书雪片飞至,十月,俺答入寇!己卯,俺答犯大同,分掠朔、应、山阴、马邑!十一月,犯山西三关!壬辰,犯宁夏!兵部侍郎蒋应奎御敌不力,竟勾结左通政唐国卿杀良冒功,被杖于廷。腊月,俺答犯宣府。参将史略战死,兵部尚书赵锦下狱。辛巳,吉能犯延绥。杀副总兵李梅……”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战败的消息,大明朝的九边重镇,百万雄兵,在俺答的铁骑之下,竟然脆弱的像是一张纸,漏洞百出。武将无能战死沙场,文官无胆,下狱论死!

    爷俩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天子脚下有那么多的难民,原来都是从九边跑过来的,说来讽刺,当年为了天子守国门而建立的雄城,竟然变成了难民的收容所。

    十几万的京营非但不能保护百姓,连出城抗敌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蒙古人一次次突破防线,在大明君臣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身为一个骄傲的士大夫,一个深切爱着土地的汉子。杨继盛拼命想要麻痹自己,可是他真的做不到,他的心在流血!

    “……继盛无有荆川先生的远见卓识。也没有子诚兄深沉内敛,更不及行之小友机谋百变。继盛亦知弹劾奸佞十死无生,纵然除去严贼,朝廷仍需内调外养,苦心经营,才能扭转颓势。但是严嵩去总比不去的好,老贼无有治国之能,尸位素餐,一意媚上。多在台上一天,大明便多受一分损失。忠贞之士便会被害。继盛自忖无有救民水火之能,唯有骨头够硬!拼尽一腔鲜血。铲除国贼。至于中兴大明,则要烦请子诚兄和行之小友,以及万千志士,继盛九泉之下,遥祝诸君功成……路途之上,承蒙子诚兄款待,继盛已经感激不尽,如今上书弹劾严贼,又岂能牵连朋友,继盛令觅住处,子诚兄不必挂怀,瑶琴一张,留作纪念,继盛顿首拜别!”

    爷俩看完了杨继盛的一封信,全都默默不语,心中好似刀割,明知是飞蛾扑火,明知是万劫不复,明知作用不大,依旧要倾尽所有,把满腔血撒尽,这是何等勇毅,何等英雄!

    唐毅咯蹦蹦咬着牙齿,猛地一拍桌子,自责地说道:“都怪我自作聪明,要是随便劝说几句就能改变主意,那还是杨椒山吗!早知如此,我就该……”

    唐毅突然说不下去了,杨继盛是兵部员外郎,是当朝的官员,他下定了决心,岂是唐毅能阻止的?

    老爹擦了擦眼泪,拍着唐毅的肩头说道:“儿啊,以椒山先生的性子,路见不平,岂能不管,奸佞横行,岂能不谏!只是历年弹劾严嵩的言官非死即伤,从来没有好下场,我真怕椒山兄也重蹈覆辙,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唐毅豁然站起,他轻易不会感动,可是杨继盛的一片赤子之心,却不能不动容。

    “爹,我想救椒山先生!”

    “嗯!”唐慎用力点头,说道:“没错,如果连杨继盛都不救,咱们爷俩还有良心吗?”

    爷俩下定了决心,可是面对着现实,又变得为难起来。

    他们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连朝廷大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救人?更何况杨继盛一心死谏,爷俩连人都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不会听他们的。

    唐慎想了半晌,苦恼的抱着头,一筹莫展。唐毅在地上转了几圈,正在这时候,沈林从外面跑了进来,他刚刚找来了镖局,用快马把酥糖送回太仓,足足三十斤的糖块还特别分成了两部分。沈林记得珠儿说小姐的东西丫鬟不能随便吃的,专门送给她的应该就没事了吧!

    “少爷,糖送出去了,说是初十之前就能送到王小姐的手里。”沈林兴冲冲说道。

    唐慎烦躁地摆摆手,“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别来添乱!”沈林吓得一吐舌头,连忙退出去。

    唐毅却眼前一亮,突然大笑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沈林,快快准备拜帖。”

    唐毅要见的是谁?正是当今的文坛盟主,杨继盛的同科好友王世贞。算来算去,也只有王世贞能阻止杨继盛飞蛾扑火的自杀行动了。

    沈林急忙准备好了马车,唐慎有心跟着,唐毅却拦住了他。

    “爹,你要参加会试,这时候到处跑容易引来非议,还是我去吧!”

    “嗯,那也好,一切小心!”

    “孩儿明白!”

    离开了家门,稍微一打听,文坛盟主的大名无人不知,唐毅很顺利找到了王世贞的府邸。眼下王世贞是大理寺的左寺,官职不大,宅子也不大,在一座幽深的小巷子里,只有三进的院子,门口有一个家丁,百无聊赖地支应着。

    唐毅跳下马车,急忙跑过来,说道:“请问这是王世贞大人的府邸吗?在下想要求见王大人。”

    小厮踩着条凳坐着,扣了扣耳朵,懒洋洋说道:“想见我们大人的多了,你还不够格,一边去吧。”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唐毅强压着火气,怒道:“我是太仓来的,是你们家大人的亲戚!”

    “亲戚?这年头就是条狗,都说是我们的大人亲戚!”小厮斜着眼睛说道:“我们家大人见得过来吗!”

    “你敢骂人,没挨过揍是不是!”唐毅一腔怒火,正好没地方撒,抓起小厮的胸口,挥拳就要打。

    这时候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不悦地说道:“哪来的朋友,随便动手打人可不好!”

    唐毅不由得一松手,小厮急忙喊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冒出您的亲戚不说,还要打小的!”

    听到小厮叫嚷,唐毅瞬间一愣,莫非眼前之人就是王世贞?

    三十左右的模样,一身青灰色的棉袍,头上戴着大大的毡帽,把脸都遮住了一半。肩头背着一个搭子,装着纸笔墨砚一类的东西。看样子仿佛哪的掌柜的去收账回来,和传说中风采过人的大文豪全然不同。

    王世贞脸色一沉,略微沉吟道:“小朋友,科举在即,用心读书就是,王某帮不了什么的,还请自便!”

    敢情把自己当成了前来拜会的读书人,唐毅连忙摆手,说道:“元美表哥,你好歹也喝了我的那么多酒,就这么把我打发走了,恐怕不妥吧!”

    “酒!”

    王世贞眼前一亮,再仔细打量一下唐毅,顿时惊呼道:“莫非你是唐毅表弟?”王世贞欣喜若狂,一把拉住唐毅,笑道:“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唐毅把陪着父亲进京赶考的事情草草说了一遍,王世贞顿时沉下了脸,佯怒道:“都是一家人,进京怎么不先来打招呼,嫌弃表哥是不?”

    “岂敢岂敢,小弟这不是来了。”

    王世贞笑道:“走,咱们进去喝两杯。”

    这位还真好酒,拉着唐毅就往里面走,沈林也挺直胸膛跟了进去,只剩下小厮呆呆发愣,仰天长嚎:“真是亲戚,我咋这么倒霉啊!”

    到了王世贞的书房,他把搭子解下来,又把帽子拿掉,棉袍脱下,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剑眉朗目,风度翩翩,不愧是文坛的领袖。

    王世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从搭子里取出一摞手稿,放在了桌上。见唐毅惊讶,他解释道:“小兄这些日子去茶馆,听书写故事,什么三列国,东西汉,水浒残唐封神传,虽说稗官野史,可着实有趣,有趣得狠!”

    唐毅这些明白,怪不得包裹得那么严实呢,这都什么爱好啊?也难怪,传说中神秘兮兮的兰陵笑笑生就是这位,不敬业能写得出西门大官人的故事吗?

    唐毅没心情和他聊艺术,单刀直入,问道:“元美表哥,你知道杨椒山吗?”

    “啊,怎么不知道,难道他进京了?”

    唐毅这个无语啊,王大盟主啊,你好歹对得起老朱家的俸禄,关心点正经事好不?王世贞脸上一红,急忙说道:“他来了正好,把他请来,咱们一起喝酒畅谈。”

    “怕是谈不成了,椒山先生要上书弹劾严嵩,表哥能救他的只剩下你了!”

第156章 男人的承诺

    “弹劾严嵩?”

    王世贞虽然做着官,实际上一颗心思都在文坛上,也不热心政务,比起唐毅知道的不算多,可是他清楚一点,这些年来,弹劾严嵩的就没有好下场!不是杀头,就是罢官,现在还有关在大牢的。

    一想到好友可能遭到的厄运,他就头皮发麻,三魂七魄都飞了,惊呼道:“椒山怎么会这么糊涂啊!”

    唐毅摇摇头,说道:“表哥,椒山先生和我一路北上,我察觉他的心思,本来百般劝解,先生似有悔意,可是无奈京城遍地腥膻,俺答如入无人之境,百姓流离失所,你说以椒山先生的性子他能不着急,能不上书吗?”

    王世贞这时候脑袋也清醒过来,急忙说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杨继盛去找死,你知道他去了哪吗?”

    唐毅依旧摇头,“本来椒山先生是住在我家的,可是他突然不辞而别,想来是怕牵连到我们,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找到表哥!”

    “原来如此!”

    王世贞思索了半晌,攥着拳头,半晌颓然长叹,苦笑道:“杨继盛这个人出身贫寒,小时候还当过放牛娃,但是他心志坚定,决定的事情绝不会动摇,哪怕我找到他,他也不会听我的劝说。”

    “那可怎么办?”唐毅焦急地问道。

    “别着急,容我想一想。”王世贞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兴奋地一拍手,惊叫道:“有了,他不听别人的话,老师的话一定听,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徐阁老。”

    王世贞还真干脆,急忙换了一身新衣,带着唐毅。上了马车,就直奔徐阶的家而来。马车在并不宽敞的胡同里转了转去。弄得唐毅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到了一处小院前面,停了下来。

    和王世贞一样,都是三进的院子,看起来还要简朴一些,简直不像是内阁大学士的家。王世贞跳下来,不由叹道:“师相多年以来,清廉自守。真是后辈的楷模典范!”

    唐毅一听,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表哥啊,表哥,你是外星来的吗,离开地球多少时间了,徐阁老在京城装孙子,可是在华亭老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土豪,都快比你们家还富有了。

    眼下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王世贞走上前去,轻轻叩打门环。不多时出来一个老管家,谁能不认识文坛的盟主啊!

    老管家慌忙施礼:“原来是王大人来了,小的给您施礼。”

    “嗯。师相呢,在家吗?”

    老管家急忙说道:“不巧得很,老爷去西苑值班了。”

    “那要什么时候回来?”王世贞急忙追问道。

    “不好说啊。”老管家伏在王世贞的耳边,低声说道:“大人,宫里来人说陛下宣老爷去西苑,似乎是为了户部预算的事,能回家过三十就不错了,这几年不都是如此,老爷不容易……”

    老管家还要说下去。可是王世贞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色。

    王世贞好歹也在京城多年,耳濡目染。也接触过很多清流,知道一些事情。严嵩一党也知道作孽太多。因此对于弹劾防范严密,掌管奏疏的通政司一直死卡在严党的手里。一切对他不利的奏本都会先送到严阁老手里,然后再送给嘉靖。

    本来为了防止权臣蒙蔽圣听,还可以从左顺门直接送奏折上去,当年张璁就是这么绕过杨廷和的。

    可是嘉靖避居西苑之后,这条路也断了。但是聪明的言官总会想到办法,他们发现一个特色嘉靖朝别的不多,祥瑞特别多。

    什么神龟啊,白鹿啊,甚至麒麟,有时候老天爷还会降下神谕,嘉奖他的好儿子朱厚熜。历代祥瑞都不少,唯独本朝多。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无非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嘉靖一意修玄,正需要老天爷给他支持,所有“祥瑞”就接踵而来。

    每当出现祥瑞,或者是年节圣寿,嘉靖都要求百官上贺表,而且喜欢自我陶醉的嘉靖皇帝还非常关注,不少官员就靠着拍马屁升官。

    言官们看来,贺表就是蒙混过关的好途径,首先通政司不会每一本都检查,其次司礼监也不会扣下,统统都送到道君皇帝的面前。

    ……

    王世贞把这些说了一遍,唐毅脑门也见汗了,不用问,杨继盛要想弹劾严嵩,必然借着过年上贺表的机会。按照常理,正月二十七就会陆续上贺表,到了腊月三十,百官早就搂着老婆孩子过年了。要是徐阶三十回来,花黄菜都凉了。

    今天已经二十七了,杨继盛随时都能上要命的奏折,简直是分秒必争!

    “行之,我现在就去内阁找师相,让他阻止椒山。”

    唐毅点头,嘱咐道:“表哥,你不要直接找徐阁老,免得引起怀疑。”

    “嗯,正好大理寺有一批案卷,我给老师送去。”

    双方立刻辞别,唐毅忧心忡忡回到家的时候,天色早已黯淡,一桌子酒菜摆着,唐慎呆坐,连一口也吃不下。见儿子回来,慌忙站起身。

    “毅儿,椒山先生怎么样?”

    唐毅默默坐在了老爹的对面,长长叹了口气,“表哥已经去找徐阁老了,但愿徐阁老能拦得住椒山先生。”

    唐慎听完,颇为欢喜,宽慰道:“徐阁老是内阁大学士,又是椒山的师父,由他出面,椒山岂能不听。毅儿,咱们也能放心了。”

    唐毅默默点头,可是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还不亮就听到门外咚咚作响,家人急忙打开,进来的正是王世贞。

    原来他昨天去找徐阶,可是内阁正在核实户部各项开支的单子,由于去年倭寇大乱,黄河水灾,加上俺答不断入侵,军费开支暴增,而同时又有减免受灾地区的田赋,一来一回,财政缺口超过二百万两。

    内阁,司礼监,户部,工部,兵部,吏部……只要涉及到的都吵成了一团,徐阶身为嘉靖倚重的大臣,根本脱不开身。王世贞苦等了许久,连老师的面都没有见到。

    “唉,这可如何是好?”王世贞太阳穴的青筋乱跳,不停地搓手。

    “表哥,我看为今之计就只有赶快去寻找椒山先生了。你和他熟悉,椒山先生在京城都认识什么人,喜欢去什么地方,咱们赶快去找。”

    王世贞咬着牙说道:“也只有如此了!”

    立刻王世贞带着,先去几个同科的好友家,一问没有,又去兵部打听,也没有,再去杨继盛平时喜欢逛的酒坊茶肆,找了一圈,统统都没有……

    唐毅和王世贞已经跑了一整天,两条腿都细了,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走不动了,随便找了处茶摊,坐着歇腿。

    “没找着椒山,咱们两个先死了。”王世贞喘着粗气说道。

    唐毅也附和着,“京城这么大,人海茫茫,我看这么找不是办法,倒不如咱们去通政司。”

    “通政司?”

    “对!”唐毅攥着拳头,说道:“不管椒山先生藏在哪里,他总要上书吧,肯定要去通政司,咱们堵在通政司的前面,他只要出现,立刻打晕带走!”

    对这种流氓手段,王世贞还有些犹豫,担忧地问道:“这样好吗,椒山的脾气大,他会恨我们一辈子的。”

    “那也比送了性命强。”

    王世贞犹豫一下,下定了决心:“好嘞,要怪就怪我好了!”

    两个人召集家丁,一同赶到了通政司,离着还有上百步,就见里面走出了一个人,仰望着苍天,满脸如释重负的笑容。

    是杨继盛!他已经把贺表送上去了!

    “杨继盛,你混蛋!”王世贞忍不住骂了出来,杨继盛貌似也看到了他们,急忙转身,向着小巷子快步走去。

    王世贞和唐毅急忙追过去,到了里面,总算赶上了杨继盛,把他堵上了。杨继盛也学光棍,把手一摊。干脆地说道:“元美,行之,你们都来晚了,我看着内廷的宦官把贺表送上去的,再过两天圣上就会看到。我杨继盛已经是不祥之人,你们和我过从甚密,是会有麻烦的!”

    “放屁!”王世贞猛地冲过来,一把揪住杨继盛的胸口,脸对着脸,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在找死!”

    杨继盛长叹一口气,“元美,你我知己一场,杨继盛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我既然决心弹劾严嵩,就请你成全我。”

    “成全?怎么成全?”

    “求仁得仁!”杨继盛果断说道:“元美,我上书弹劾严嵩,所求的就是死在严嵩手里,以我的一腔热血,唤醒世人,你若是我的朋友,就该为我高兴。”

    “高兴你个头!”

    王世贞一辈子的风度今天都丢光了,他是真想给杨继盛几拳,可是当拳头举起的时候,他又心软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唉,你怎么那么傻啊?”

    杨继盛憨厚地一笑,“元美,人各有志,路是我选的,你就让我走完吧!”

    说完这句话,杨继盛一跺脚,转身就往前走。王世贞愕然地呆立,浑身不停地颤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看到这一幕,唐毅喉咙发痒,他虽然信奉明哲保身的那一套官场哲学,可是此时他再也忍不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看着眼前的男子跳火坑而不救,用尽力气大喊:“椒山先生,我唐行之不是会放弃的人,哪怕折子上去了,哪怕你下狱论死,我也要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听到没有!”

    杨继盛身体一顿,眼圈里的泪也止不住了,用力说道:“行之,我会等着的!”

第157章 天生阴谋家

    从通政司回来,王世贞就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两眼呆滞,神色木讷。眼睁睁看着好友送死,那种滋味简直好比拿刀子割心口,鲜血淋漓,遍体伤痕。

    到了唐毅的家,王世贞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不发。唐慎闻讯而来,唐毅小声将情况告诉了老爹,唐慎顿时都傻了,不由得痛心疾首。

    “唉,椒山先生,真是弥天大勇啊!”唐慎除了感慨,也束手无策。

    突然王世贞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表哥,你站住!”

    王世贞脚下顿了顿,并不停歇,还要出去,唐毅急匆匆跑过来,一伸胳膊,把他给拦住了。

    “表哥,你不要乱来,先说清楚,你准备怎么做?”

    “我,我去求严嵩还不成!”王世贞脱口而出。

    还真别说,王世贞和严家的关系并不很差,作为东南的大族,才名传天下的王世贞,在政治上又毫无影响力,严家也从不把他当成对手,相反还要借助王世贞,改善一下狼藉的名声。至于王世贞,也犯不着得罪当朝第一权臣。双方一直维持着表面的融洽。

    可是牵涉到了好友,王世贞再也忍不住了,他要舍了面皮,去祈求严家的原谅,祈求他们给杨继盛一条活路。

    为了朋友,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他的高傲。

    “不成!”唐毅断然拒绝了王世贞的提议,王世贞不由得怒道:“为什么,难道不要救杨继盛吗?”

    唐毅同样大吼道:“表哥,你脑袋清醒点,越是帮着椒山先生求情,就越是逼着严家下杀手!”

    “为什么?”王世贞实在是不明白唐毅的话。狂怒地吼道。

    “这还不简单,严家对弹劾他们的官吏从来不客气,为的就是杀鸡骇猴。越是求情的人多,分量大。就代表这只鸡值钱,他们就越不会放过!”

    唐毅分析的一点都没错,自从严嵩靠着溜须拍马获得嘉靖的青睐之后,他的道德就破产了,根本无法像杨廷和那样一呼百应,百官马首是瞻。为了保住权位,严嵩唯有拼命讨好嘉靖,保持圣眷。同时采用以猛服人的办法,对于挑衅他们的人,坚决打击,维持强悍无比的形象。这个印象一旦破功了,严家离着倒霉也就不远了。

    清楚了这些,王世贞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圈发红,抱着头痛苦地说道:“莫非只能看着椒山去死吗?我没用啊!”

    王世贞突然仰起头,大声说道:“我要去联络好友。策动士林,大家一起保下杨继盛。”

    “表哥,你别犯傻!”唐毅红着眼睛吼道:“能杀杨继盛的不是严嵩。而是皇上,唯有改变皇上的态度,杨继盛才能活下来!”

    皇,皇上?

    能吗?

    嘉靖是个多刚愎自用的人,因为一句“二龙不相见”,就连儿子都不顾,对待臣子从来都不知道手下留情,想改变他的主意,简直比登天还难!

    在王世贞的心里。唯一能帮上忙的或许只有徐阶,可是偏偏以徐阶的性子。连老师都能置之不理,要是嘉靖拿定了主意。徐阶会出手吗?

    怎么想,都是一个死!

    唐毅的脑筋快速转动,以他对嘉靖的判断,这是一个极为聪明敏感,又极度自私,对待臣子充满了偏见的强悍帝王。只要杨继盛的奏折上去,嘉靖就会以为是挑衅他的权威,再说什么都没用。

    唯有抢在看到奏疏之前,改变嘉靖的想法。可是唯一能见到嘉靖的徐阶又在联系不上……把足智多谋的唐毅急得来回乱转。

    唐慎同样皱着眉头,目光突然落在了桌案上的一份没有写完的奏折,突然兴奋地吼道:“毅儿,当初黄锦不是告诉你,陛下要一篇平定倭寇的策略吗,你爹可以上书陛下啊!”

    唐毅猛然一惊,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唯一的一次机会!

    要救下杨继盛,还要保全自己和老爹,在别人看来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唐毅的脑筋迅速转动,两世的聪明才智全都冒了出来,沉默了半晌,愤然提笔,代替老爹挥毫泼墨,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将一份厚厚的奏疏写完,他的后背都湿透了,已经是精疲力竭,无力地说道:“表哥,你去找到锦衣卫的三太保霍建功,就说唐毅求他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帮忙把这个在三十之前,务必交给陆太保,然后转呈陛下,椒山先生是死是活,就在此一举了!”

    王世贞用力点头,转身离去。

    …………

    爆竹声声,欢笑连连,嘉靖虽然修炼太上忘情,每到了大年三十,还是像寻常人一样,要吃饺子,请神仙,太监们都在忙碌,唯有陆炳像是门神般,站在嘉靖的旁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

    “陆炳。”

    “微臣在。”

    “朕没有兄弟,这些年就是你陪伴朕的左右,有你在妖魔邪祟就进不了朕的身。”

    陆炳连忙笑道:“陛下修仙得道,只有百灵相助,哪来的妖魔邪祟!”

    “呵呵呵,朕的奶哥哥也会拍马屁了。”嘉靖失声笑道:“南倭北虏,难道不是小鬼吗?”

    陆炳笑道:“北虏确实凶悍,不过南倭却不怎么样,刚刚送来奏报,卢镗大军到了浙江之后,连打了好几个胜仗,又歼敌数百,其他的将领都争相效法卢镗的练兵之法,想来要不了多久,东南就会安宁下来。”

    “卢镗又立功了!”嘉靖细长的眉目之中闪过一丝喜色,确实一年以来,好事不多,坏事不少,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沙洲大捷……提到了卢镗,嘉靖自然就想到了唐慎。

    “对了,朕让唐慎上个折子,他怎么还没送来,莫不是忙着考进士。把朕的差事都给忘了?”嘉靖提高了声调。

    这位皇帝还真不好伺候,陆炳笑道:“陛下,唐慎办事还是靠谱儿的。他的奏折已经送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嘉靖怒道:“他莫非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非也。是他的奏疏有点特殊。”

    嘉靖沉着脸说道:“拿来朕瞧瞧,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陆炳只得从衣袖里拿出了一份厚厚的奏折,送到了嘉靖面前,将奏折摊开。嘉靖扫了两下,眼睛就离不开了,当了三十多年皇帝,嘉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奏折。

    没有冗长的说明,奏疏分成了两部分。全都采用漫画的形式,第一部分以一个士兵的角度,用36幅图画,把他从普通的百姓,经过残酷的训练,变成铁血战士,并且上阵杀敌,立功报国的过程展现出来。

    第二部分则是从一个破产织工的角度,同样用漫画揭示他怎么走投无路,下海为盗。并且最后丧心病狂,抢掠杀戮,被官军俘虏……

    幸亏唐毅画过翻页动画。此时画起来,一点不含糊,小小的人物线条简洁明了,形象逼真,还透着一股子萌劲儿,饶是嘉靖见多识广,也不由开怀大笑,连续看了好几遍,把图画都印在了脑子里。

    “这是唐慎的奏疏?怎么看起来像是顽童之作啊?”

    “陛下圣明。”陆炳解释道:“这些画的确是顽童所画。陛下还记得唐慎有个儿子叫唐毅吧,那小子古灵精怪的。这些就是他画的。至于唐慎所写的内容在后面。”

    嘉靖急忙翻开,果然潇洒的瘦金体映入眼帘。嘉靖心情又好了几分。可是渐渐看下去,他的面色不由得严峻起来。

    原来这些内容是总结沙洲大捷的所有俘虏供词,把他们曾经做什么,为什么会下海为盗,倭寇内部的组成,他们在海上如何生活,又如何选定目标,发动抢劫,每次抢掠能获得多少……

    林林总总,全都摆了出来,其中最让嘉靖瞠目结舌的一点是七成的倭寇竟然是大明的子民,这七成人之中,又有一大半出身织工,因为破产之后,不得不做了倭寇。

    从这个数字来看,前面的漫画一点不是夸张。

    嘉靖看完之后,修长的手指,不停敲击奏折,脸上不喜不忧,看得陆炳都不由得发毛,生怕下一秒嘉靖就爆发,让他去抓唐家父子,反复无常的事情,嘉靖干起来轻车熟路。

    不过嘉靖的坏脾气并没有发作,而是把奏折特意收在了一个木匣中,而后冲着陆炳微微一笑,“成了,早点回家吃团圆饭吧,朕不留你了。”

    带着满腹的狐疑,陆炳离开了西苑。

    按照皇宫的规矩,也要守岁,到了后半夜才能吃饺子。偏偏又没有春晚解闷,当然了,嘉靖也有娱乐项目,小太监把堆积如山的贺表送了过来,嘉靖拿起来,挨个翻看。对于那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的马屁嘉靖直接扔到了马桶,还要啐上两口。唯有字好、词好、意好的三好佳品,才能入嘉靖的眼帘。

    一旦让道君皇帝高兴了,那么恭喜你,升官发财的机会就来了。

    今天嘉靖比较倒霉,一连看了几十份,都不怎么样。

    “怎么都是言官的,翰林的?六部的呢?”

    嘉靖这么一嚷,麦福连忙俯身去找,不经意间,把奏折推到,恰巧有一份正好落在了嘉靖的面前。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麦福忙着过来捡起,可是嘉靖猛地一伸手,抢了过来。

    对着烛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体出现在面前。

    “兵部武选清吏司署员外郎事主事臣杨继盛谨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绝边患事……”

    光是看了一个开头,嘉靖就声色俱厉。

    “好一个不识趣的东西,竟敢扰了朕的兴致,该杀!”

    麦福吓了一跳,忙问道:“主子,千万别气着仙体,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抓人?”

    嘉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讥笑道:“不必了,朕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唱大戏!”习惯了阴谋论的嘉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臣子会为了一颗公心,冒死上书。

    更别说杨继盛这种以生命作为赌注,弹劾严嵩十大罪,五大奸的要命奏折。

    几乎与此同时,一模一样的奏疏已经摆在了严阁老的书房,严嵩老眼昏花,借着满屋子的烛光,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很快一个个字就变成了狰狞的宝剑,向着严嵩无情地刺来。堂堂的帝国首辅竟然浑身冷汗,雪白的胡须乱颤。

    “世蕃,咱们爷俩恐怕要完了!”

    严世藩的独眼之中,闪烁着凶光,大白脸上也布满了汗珠,可是他并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抓起杨继盛的奏折,他一遍一遍地看着,哪怕那些文字刺得他遍体鳞伤,也要看下去。

    那些清高的文人是斗不过他这种顶级的阴谋家,一定会有漏洞的,一定会有的!‘

    严世藩不停告诫自己,看到了奏折的最后,他突然眼前一亮,揉了揉眼睛,足足看了三遍,竟然仰天大笑!

    “爹,这小子完了!”

第158章 突如其来的一击(恢复三更)

    “伏望皇上听臣之言,察嵩之奸,群臣于嵩畏威怀恩,固不必问也。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或询诸阁臣,谕以勿畏嵩威。如果的实,重则置以专权重罪以正国法,轻则谕以致仕归家以全国体……”

    严世藩眯缝着独眼,奸笑声声,指着这段文字给老爹严嵩看,自信十足地说道:“爹,杨继盛完蛋了!”

    严嵩揉了揉眼睛,仔细读了两遍,突然也笑了起来,雪白的胡须乱颤,眼泪都出来了。

    “果然,不光是这小子,老夫要让徐阶也尝尝厉害!”

    为何一段平平常常的话,就会让严嵩父子如此兴奋呢?道理并不复杂,在外人看来,嘉靖避居西苑,不见外臣,所以才会被严嵩蒙蔽,我们的皇帝还是好的,只是出了奸贼……

    实际上呢,严嵩再厉害,至少没法染指锦衣卫,内廷的诸位大珰也不敢欺瞒皇上,嘉靖又聪明绝顶,根本不可能被骗十几年,说穿了,就是嘉靖利用严嵩替自己挨骂而已。

    而杨继盛提到了“二王”,也就是嘉靖唯二的儿子,裕王和景王,让嘉靖去问儿子,摆明了说嘉靖不及儿子聪明贤良,往小了说,这是诽谤君父,往大了说,简直就是在逼迫嘉靖退位!

    对于一个刚愎自用到了极点的皇帝,岂能接受!

    更要命的是或许漫长的大礼议给嘉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对于这一类的问题,嘉靖都喜欢用阴谋论来看待,只要让皇帝陛下认为是有人指使杨继盛这么干的,那么人头滚滚就不远了。

    一想到嘉靖咆哮暴怒,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徐阶的身上,严世藩就兴奋地手舞足蹈。

    “徐华亭啊,徐华亭,你要步你师父的后尘了!”严世藩狰狞地笑道:“爹,咱们立刻上书。弹劾杨继盛和徐阶如何?”

    “慢着,别着急!”严嵩老神在在。轻笑道:“想办法把这份奏疏的内容散布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严世藩转了转眼珠,心领神会地一笑:“老爹高明!”

    严嵩的算盘打得很响,奏疏的内容流传出去,势必有清流跟着闹事,那时候就可以归结成结党营私,把反对他们父子的一网打尽。

    而且徐阶知道了消息之后。身为师徒,他不得不出来庇护杨继盛,如果他不管,无情无义的帽子扣上,徐阶就别想在官场混了。他要是跳出来,就等着承受嘉靖的怒火吧!

    “老爹这手放长线钓大鱼,实在是高明!儿子这就去办。”

    ……

    嘉靖三十二年的正月,格外的寒冷,一场又一场的暴雪光顾京师。每天都有衙役赶着车,拖着城外的难民尸体,扔到乱葬岗。

    即便是有些善良的商人大户。拿出粮食衣物,也只是杯水车薪。

    本来指望着热闹的科举能转移人们的视线。可是自从知道杨继盛上书之后,他的奏折内容被越来越多的士子知道。

    大家伙虽然不敢明着说什么,可是暗地里纷纷为杨继盛叫好!

    尤其是东南的士子,他们更是群情激奋,倭寇在南方杀戮抢掠,天子脚下的京城也被蒙古人荼毒,百姓就像蒿草一样死去,堂堂天朝到底是怎么了?

    杨继盛说的没错,是出了奸臣!

    而最大的奸臣就是首辅严嵩!

    不少士子相互串联。暗流汹涌。

    而事情又在正月十一这一天达到了顶峰,朝廷派出了锦衣卫。凶神恶煞一般,冲到了杨继盛的住所,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杨继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身着白衣,昂首阔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没有愤怒,没有胆怯,只是坦然直面。

    可越是如此,嚣张跋扈的锦衣卫面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然怯懦,竟然退步!

    杨继盛只是淡淡说了句,“诸公若以今日之勇,对待俺答倭寇,何愁天下不安,百姓不宁!”

    一句话臊得所有人老脸通红,都不敢抬头直视杨继盛尖锐的目光,领头的只能低声说道:“上峰有命,不敢违抗。”

    说完,就将杨继盛锁起,押解到了锦衣卫。

    众目睽睽之下,又一个忠贞之士被奸党陷害,悲愤的情绪在所有人心中弥漫,大家伙都把目光落在了大学士徐阶的身上,身为天子宠臣,杨继盛的恩师,都希望他能毅然站出来!

    “师相,不能再退让了,杨椒山弹劾严贼,哪一条不是确有其事?倘若杨继盛死了,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敢对抗严党的人了!”张居正悲愤地说道。

    他不仅为同科好友伤心,更为徐阶的冷漠感到失望。

    实际上徐阶在内廷也有眼线,只比严嵩晚了一个多时辰,他也拿到了杨继盛的奏疏。可是几天下来,徐阶一直都沉默不语。

    就算杨继盛被抓,他也不发一言,骨子里的寒冷让人绝望,让人疯狂!

    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

    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身为师父,不保护徒弟,乃是被万众唾弃的,张居正一度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师父?

    “唉!”沉默的徐阶终于长叹一口气。

    “叔大,你是想遂了严党的意思,让陛下把为师打成朋党,让所有人都跟着完蛋吗?”

    饶是张居正智谋百变,此时也是一阵愕然。

    从去岁开始,严党出手拿下聂豹,接着又逼退了礼部尚书欧阳德,徐党和心学一脉在京的势力严重衰退,就剩下徐阶苦苦支撑,其他人的处境同样不好。晋党的领头人,兵部侍郎杨博再度出镇九边,名为对抗鞑子,实际上也是屯田避祸。

    如今严党一家独大,呼风唤雨,所向睥睨。这时候跳出来和严党斗,绝对是九死一生,任何聪明的政治家都不会如此!

    但是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张居正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冷酷到了极致的无情。

    此时,突然管家前来禀报,说是陛下宣召。

    徐阶仿佛弹簧一般,霍然而起,该来的总会到来,急忙换上官服,向着西苑赶去。临走之时,他拍了拍张居正的肩头。

    “为师会嘱托陆炳的!”

    这句话简直就是临终关怀,直接把张居正打落到了谷底,他真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王世贞,如何面对杨继盛?

    ……

    徐阶无暇顾及弟子的想法,他一路匆匆,赶到了西苑,麦福麦公公早就等待多时。

    “徐阁老,主子刚刚召见了严阁老,您可要悠着点。”

    “多谢公公提点。”

    徐阶面无表情,进了精舍,向嘉靖行礼已毕,自觉站在了严嵩的身后,宛如小吏一般。严嵩的寿眉挑了挑,没有说什么。

    嘉靖看了看徐阶,突然冷笑道:“徐阁老,大年三十,又出了个狂犬吠日的畜生,把朕的江山说的一钱不值,还说严阁老是最大的奸佞,让朕杀了他,你说朕该不该听他的啊?”

    从嘉靖冰冷的语气之中,徐阶感到了彻骨的寒冷,他很清楚杨继盛保不住了,也不能保!转瞬之间,徐阶就做出了选择。

    “几十年来,陛下敬天修德,大明中兴,百姓安居乐业,纵使有些许毛贼,也不成气候。严阁老宵衣旰食,为了江山殚精竭虑,微臣看在眼里,愧不能比。严阁老乃是本朝柱石重臣,岂能斩杀?臣以为应当立刻将弹劾之人交由三法司治罪,以正视听。”

    所谓三法司,就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虽然这三处都是严嵩的人在把持,但是毕竟身为文官,多多少少要讲些情面,总比锦衣卫的黑牢要好,这也是徐阶唯一能争取的。

    嘉靖不动声色,看了看严嵩。

    “严阁老,你怎么看?”

    “启奏陛下,徐阁老大义灭亲,老臣颇为佩服!”严嵩把“亲”字咬得很死,语气中不免嘲讽。

    “老臣身为首揆,被弹劾乃是家常便饭,早就不在乎了。只是此次弹劾之人,竟然假传亲王之语,攻讦老臣,老臣惶恐不已。”严嵩说着跪伏在地上,老泪横流。

    “裕王、景王居于深宫,贤德之名,天下皆知。他们何以能知晓老臣奸佞,真不知是何等丧心病狂,竟然为了陷害老臣,攀扯亲王,有辱皇家威仪,老臣实在是罪该万死!”

    严嵩哭天抹泪的一番话,听在徐阶的耳里,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震得他浑身发抖,几乎摔倒。

    论起政务严嵩不成,可是捕风捉影,诬陷忠良却是顶尖的。一句随便的言语竟然被发挥到了极致,他明着说杨继盛是假传捏造,如果徐阶不反驳,那杨继盛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反驳了呢,那结果更糟,就代表真有其事,嘉靖从来不缺乏联想力,二王怎么会知道,肯定是有人告诉了他们,那谁和藩王结交呢?不用问,就是眼前的徐阶!

    大臣结交藩王,想干什么,还不是要改朝换代,另立新君,再看杨继盛的奏疏,正好戳中了嘉靖的软肋,徐阶死定了!

    事到如今,徐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拜伏在嘉靖面前,浑身颤抖,“微臣恳请陛下圣断!”

    嘉靖扫了一眼徐阶,不由得失望,这家伙也太软弱了吧?这么容易就抛弃了学生?嘉靖突然把袖子一甩,一份奏疏落到了严嵩的面前。

    “严阁老,你看看这个,看完之后,朕想要一个解释!”

    严嵩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满是图画的奏折,彻底傻眼了,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第159章 慎重,慎中!

    徐阶呆坐在内阁值房,足有一个时辰,眼前还不断闪过精舍之中的一幕……就在徐阶以为严嵩又一次陷害成功的时候,嘉靖突然抛出了一份怪模怪样的奏疏,老辣的严嵩顿时有点发蒙,只能勉强说道:“老臣老眼昏花,看得不甚清楚……”

    “把花镜给他!”嘉靖毫不迟疑地说道,严嵩心头一颤,皇帝真是丝毫情面不讲啊,他没有办法,只能妆模作样,拿着镜子,一幅画一幅画的仔细看……

    当看到织户如何一步步变成倭寇的时候,老严嵩恍然大悟,以他对嘉靖的了解,终于明白了这位道君皇帝为什么如此愤怒。

    严嵩颤颤巍巍跪在地上,说道:“老臣无能,罪该万死……”

    “万死?死一次就够了!”嘉靖恨恨说道:“严嵩,上天就把九洲万方,亿兆黎庶交给了朕,朕又把江山社稷交给你打理!可是你做了什么?”

    嘉靖咆哮道:“官逼民反啊!升斗小民,没了可耕之田,才进城做工,结果又没了布可织,就铤而走险!倭寇固然可恨,可是贪鄙无能,欺上瞒下的官吏更是该杀!他们哪里当的是朱家的官,分明是挖朱家的坟!”

    嘉靖长期服用各种弹药,喜怒无常,尤其是被俺答频频入侵,肚子里满是邪火,此时全都撒在了严嵩的身上。

    一顿痛骂,狗血淋头,就连在旁边听着的麦福都吓得惊慌失措,恐怕大礼议之后,嘉靖就没有发过这么多大的火!

    “严嵩,蒙古俺答朕姑且不论,东南怎么回事?成天告诉朕,倭寇。倭寇!那一岛的蛮夷侏儒有本事祸乱天朝吗?还不是官吏辜恩负义,说白了倭寇都是他们弄出来的,你身为首辅。难道不知道一丝羞耻吗?”

    徐阶的眼皮挑了挑,小心脏差点从嘴里蹦出来。莫非嘉靖真的动了心,要拿下严嵩,那可是极好的!

    就在徐阶强忍着喜悦的时候,突然严嵩缓缓摘下了头上的乌沙,放在了嘉靖的面前。

    “陛下责骂老臣,老臣无话可说,也无言可辨,身为首揆。理应承受万方罪孽,东南虽然遥远,盘根错节,但是老臣用人不当,罪责难逃,请陛下重责老臣,以儆效尤!”

    说完严嵩五体投地,卑微地跪在嘉靖面前。

    莫非此老真的认输了?徐阶心头一闪念,瞬间明白过来,严嵩根本就是以退为进。二十多年的大礼议。已经让嘉靖养成了和大臣对立的习惯,你说东我说西,你打狗我偏要赶鸡。

    这种性格已经被严嵩吃透。如果他明着反驳嘉靖,说东南的事情和他无关,嘉靖没准一怒之下,真的重罚严嵩。

    可是老严嵩乖乖认罪,还点出东南天高皇帝远,嘉靖的怒火就没了大半……果然见嘉靖骂道:“想撂桃子是吧?”

    “老臣不敢!”严嵩暗道好险,总算是过了一劫,他的后背都湿透了。忙装作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样子。指天骂地,发誓要选拔合适的人。剿灭倭寇,为君分忧。

    “成了。还不把乌纱帽戴起来!”嘉靖笑骂道:“你个老不羞,多大岁数了,还哭天抹泪的,成什么样子?”

    严嵩慌忙说道:“多大岁数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都是老臣的君父,陛下如天之仁,老臣铭刻肺腑!”

    令人牙酸倒胃的肉麻话,只有严阁老能说出来,偏偏嘉靖就吃这一套!

    徐阶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不免有些失望,可是同时他也悟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要想在斗争当中获胜,就必须把握住嘉靖的心态,不理解皇帝的心思,哪怕是再有道理也没用。

    想到这里,徐阶不由得扫视了一眼那份看似玩笑的奏疏,竟然升起一种荒唐的感觉……莫非写奏疏的家伙竟然能把握住嘉靖的心态,那他也太厉害了!

    ……

    嘉靖容易暴怒,容易痛下杀手,不留情面。但是嘉靖又是聪明绝顶的皇帝,知道维持手下的平衡,让大臣们相互制衡,他才能安稳地向老天爷发起挑战,修出一个长生不死!

    放在往常,嘉靖看到了杨继盛的奏疏,加上严嵩煽风点火,他多半会立刻杀人,过后就算他明白过来,知道自己被严嵩利用了,他也不会认错,皇帝岂能有错?

    可是唐毅的一封奏疏,却让嘉靖感到了东南问题的严峻,也看出了一些倭寇产生的深层原因,同时让他对严嵩生出了一丝不满,这时候有人跳出来弹劾严嵩,嘉靖的恶感并不是那么强烈。

    当然,道君皇帝的心思不会那么简单,严嵩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他完全可以把这封奏疏也归结为杨继盛一党,痛下杀手。

    但写奏疏的人显然料到了这一点,他没有用慷慨激昂的文字,而是用半开玩笑的漫画形式,寓教于乐,打消了嘉靖对党争的猜忌,更加专注问题的本身。

    这样一来,严嵩惯用的含沙射影就不攻自破,他在政务上的白痴就显露出来。当然严阁老也不是弱鸡,他通过对嘉靖心态的熟练把握,从容化险为夷。

    就在精舍之中,上演了三个聪明人的巅峰对决。

    徐阁老看来,严阁老的老辣还在嘉靖之上,可是比起那位连面都没露的可怕家伙,严嵩还差着一筹啊!

    “严嵩,做得不好,有人弹劾也是正常。不过说什么让朕去问二王,朕难道是昏庸之主吗?”

    “当然不是!”两个阁老一起下跪,严嵩抢先说道:“陛下,上奏之人用心险恶,老臣恳请彻查。”

    徐阶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嘉靖面色阴沉,沉吟半晌,说道:“让刑部好好彻查!”

    “老臣遵旨!”严嵩喜上眉梢,心说到底还是我赢了,正在他高兴的时候,嘉靖又补充了一句:“记住了,不准屈打成招!”

    不带这么玩人的,严嵩简直要哭了,不“屈打”怎么“成招”,摆明了是让自己难堪啊!

    可是严嵩又不敢和嘉靖争辩,只能点头应允,带着五味杂陈,离开了精舍。

    从始至终,徐阶都在冷眼旁观,他看得明白,正是那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奏疏扭转乾坤,暂时保住了杨继盛,也保住了他!

    不过在嘉靖的心里,严嵩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他准许刑部查办,就是给严嵩一个面子,当然嘉靖又不想弄死杨继盛,才有了后面的话。

    事情发展到了如今,徐阶已经有些糊涂了,嘉靖是想敲打自己,还是警告严嵩,或者两者皆有……

    “君心深似海啊!”老徐心中暗自叹息,不过无论如何,杨继盛身为他的学生,都不能不管,拖着疲惫的身子,向陆炳的府邸赶去,徐阶只能拜托陆炳暗中回护。

    ……

    精舍之中,嘉靖把杨继盛和唐毅的奏疏同时摆在面前,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

    “麦福,你怎么看?”

    麦福笑道:“老奴哪懂得国家大事啊!”

    “呸,朕又没问你国事,朕是说徐阶这个人怎么样?”

    麦福愣了一下,只是说道:“徐阁老那个性子啊,真是不好说!”

    “你这条老狗也学会耍花腔了,徐阶对师父无情,对弟子也无情,这是他的弱点,不过他能办事,东南的人才也多是他推荐的,这样的人朕不会让他倒下去。”

    嘉靖沉默了半晌,又说道:“传旨,任命徐阶为今年的主考官,主持会试。”

    听到这里,麦福不由一惊!

    会试主考,那就是一科进士的座主,恩师,三四百位新科进士都要惟命是从,绝对是一笔雄厚的政治资本。

    按照道理,次辅李本的排名在徐阶之前,也是呼声最高的会试主考,可是嘉靖竟然越过李本,把主考给了徐阶,那就代表着杨继盛一案,哪怕查下去,对徐阁老也不会有丝毫的损伤,相反还奠定了他实际上的次辅身份。

    嘉靖究竟在干什么啊?

    伺候了皇帝三十多年的内廷大珰此时也迷茫了,想不通就不想,麦福摇着头,去给徐阶传旨了。

    ……

    京城的风云变幻,短短几天时间,徐阁老从摇摇欲坠,变得炙手可热,虽然刑部还在审讯杨继盛,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会试上面,原本群情激奋的士子也变成了乖乖宝,全力筹备会试。

    唐慎同样不例外,在努力发奋,而最令人目眩的就是他的辅导团,当今文坛盟主王世贞,嘉靖26年的榜眼张春,探花胡正蒙,翰林修撰殷士儋……差不多丁未科的精华来了一半。

    面对着未来的天之骄子,唐慎差不多有一半的夜晚都会笑醒,至于另一半,则是哭醒的。正因为大家都是天才,你说一个样,我说一个样,哪怕是同窗好友,遇到了学问的事情,也争执不下,吵得面红耳赤。

    唐毅几次试图调和,结果被问得张口结舌,狼狈逃窜,后来干脆躲在了门房,离这帮疯子远远的。

    “请问这里是唐家吗?”

    一个长须的文士笑呵呵问道:“敢问唐慎先生可在?”

    唐毅连忙站起,笑着问道:“敢问先生是哪一位,为何要找家父?”

    “哦?”来人提高了声调,吃惊地说道:“莫非你就是唐毅,唐神童?早就听陈子羽说你是盖世奇才,能见到你也是一样的,怎么不让我进去吗?”

    唐毅连忙伸手,笑道:“先生这边请。”

    把来人让到了小客厅,他微微笑道:“师相让我送个话过来,让唐兄考试慎重,慎重!”说完来人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笑道:“对了,我叫张居正,以后多亲多近。”

第160章 捷报频传

    长须及腹,潇洒过人,不愧是未来的一代权相,张居正给唐毅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不过他交代的那句话更让唐毅浮想联翩。

    慎重,慎重,不就是慎中!唐慎要中吗!

    唐毅眼珠转了转,笑容再也止不住,有了主考官的许诺,老爹总算是十拿九稳,通过了会试,殿试又不黜落,可以肯定地说老爹已经是进士老爷,成为士人的极品。

    该不该把好消息告诉老爹呢?

    唐毅想了想果断的摇头,心说:“爹,你再苦熬些日子吧,就当是涨点本事,赚个人缘,唐毅如是想到,直到某一日,唐慎提着鸡毛掸子满世界追杀他,唐毅才知道考前的日子给老爹造成何等的伤害……

    严府,书房。

    严嵩父子再度对面而坐,严世藩独眼之中凶光毕露,仿佛要吃人一般可怕!

    “爹,您就放过了杨继盛不成?”

    “不然还能怎么办?杀了他?”严嵩高声怒道。

    严世藩也是一阵语塞,他万万想不到,嘉靖竟然转了性子,实在是太出乎预料。

    “都怪那个唐慎!”严家何等势力,早就查得清清楚楚,那份改变嘉靖心思的奏疏正是唐慎通过陆炳送上去的。继续追查,更是发现唐慎就是从太仓发迹,是徐阶徒弟陈梦鹤的属下,而他的儿子又是唐顺之的徒弟,王世贞的表弟,典型的心学门人。

    “爹,摆明了是唐慎告您的黑状,替杨继盛开脱,孩儿已经查清楚了,杨继盛进京的时候,就住在了唐慎的家中。他们肯定通过气了。”

    严嵩听着儿子的话,不置可否,气得严世藩脸涨得通红。怒道:“爹,杨继盛弹劾你。放过了他,不知道多少人会效仿杨继盛,那时候咱们父子永无宁日,您老可不能犯糊涂啊!”

    “放肆!”

    严嵩气得一拍桌子,斥责道:“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爹了?”

    严世藩低下了头,可依旧争辩道:“爹,我不是着急吗!”

    “你着急就咆哮父亲。我着急,我找谁去!”

    严嵩缓缓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了严世藩的面前,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犀利的目光让严世藩不敢相对。

    “孩儿错了还不成,可是您不能怕了徐阶啊?”

    “我怕他?”严嵩狠狠啐了一口,“就凭徐阶那个乌龟的性子,十个徐阶你爹也不怕,你爹是怕皇上!”

    “怕皇上?”严世藩艰难地咽了口吐沫,疑惑地看着老爹。

    严嵩冷笑了一声。“只有陛下在暴怒的时候,才是下手杀人的好机会。可是陛下恢复了理智,就会考虑到朝局平衡。就会考虑到江山社稷。前番干掉了聂豹,拿下了欧阳德,又赶走了杨博,本以为可以大权独揽,没想到引起了陛下的忌惮,他这才出手保了杨继盛,抬举徐阶,为的无非就是两个字:制衡!”‘

    严世藩用力抓着茶杯,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撑着脖子怒道:“您老小心翼翼伺候他十几年,他就这么无情?”

    “哈哈哈。严世藩,为父看你才是糊涂了!”严嵩没有说下去。可是严世藩明白,一个对妻子和儿女尚且无情的人,会在乎一条狗吗!

    可越是清楚,严世藩就越是怒火中烧,整个人好像气球般被怒火膨胀得要炸了。

    “爹,孩儿不甘心,我看干脆把唐慎也抓起来,严刑拷打,逼出口供,接着拿下杨继盛,坐实徐阶勾结藩王,到时候他就必死无疑。”

    严嵩听完,抬头仰望着天花板,根本懒得看严世藩。严世藩以聪明自诩,被老爹这样无视,他更加愤怒,无处发泄,大白脸憋成了铁青色。

    半晌严嵩幽幽说道:“按照你说得办,死得不是徐阶,而是你爹,还有你!还有你!”严嵩怒视着严世藩,大骂道:“你想找死也不是这个死法,唐慎有军功在身,陛下指着他平定倭寇,是万万动不动人。陛下又明令不许拷问,屈打成招就是违逆圣旨。至于什么徐阶勾结藩王,你可别忘了,陛下只有两个儿子,哪一个出了意外,就够灭咱们家九族的!”

    严嵩连番的质问,彻底把严世藩的气焰打消下去,其实严世藩不是想不到,只是此人太过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呼风唤雨惯了,不懂得忍耐。说起来,严世藩的性子和嘉靖还有几分相似,也难怪他辅佐严嵩,把嘉靖伺候好了……

    书房又陷入了诡异的安宁之中,足足枯坐了一刻钟,严世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莫非就这么放过他们?”

    “不放也要放,我们的动作太多,陛下只会让党争上面想,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咱们,不过……”严嵩眯缝着老眼,冷冷笑道:“他们得意不了多久,杨继盛在狱中跑不掉,至于唐慎,他只要进了官场,你爹有一万种办法至他于死地,再等等吧!”

    严世藩终于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

    在万众瞩目之中,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会试正式开始,带着舍身炸碉堡的决然,曹大章,庞远,江一麟,赵闻,还有唐慎,以及万千的学子走进了会试的考场,咔嚓,大门封闭,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九天,考生们必须在贡院之中吃喝拉撒,还要完成高强度的考试,面对着透骨的寒风,唐毅不由得一缩脖子。

    “看来早晚我也有这么一天啊!”

    唐毅想想可怕的外来,赶快拉着沈林跑去各处胡吃海塞了,把气都撒在美食上面,不管是便宜坊的烤鸭子,东来顺的羊肉,小有天的福建菜,丰泽园的卤菜,还有隆福寺的小吃,唐毅都吃了一个遍。

    而且更可气的是这小子还写了本舌尖上的大明,配上了插图,让快马送到太仓,给王小姐看看。

    九天下来,唐毅吃得红光满面,有了横向发展的趋势,沈林更是哼哼唧唧,挺着肚子满院子乱逛。

    就在这时候,饱受摧残的唐慎等人终于从贡院缓缓走了出来。他们一个搀着一个,好像从战场上下来一般,唐慎的情况还算好,毕竟经过了军训,可是其他人就惨了,九天下来,江一麟活脱瘦了一大圈,满脸胡子茬,脑袋和鸡窝似的,道都走不动了,是大家伙搀着出来的。

    至于其他人,都差不多,跟城外的难民一个德行。

    唐毅吓了一跳,这是考试还是要命啊?

    “爹,您老没事吧?”

    唐慎摇摇头,“还死不了,快回去准备冻疮的药,庞兄和赵兄都冻伤了。”

    “我的天啊!”唐毅扫了一眼两个人红肿紫青和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忍不住头皮发麻。冻疮不比别的,如果处置不好,往后每一年受冷都会发作,简直能把人折磨疯!

    朝廷也够扯淡的,放在夏天就不行,非要放在二月考试,号房又是开放的,赶上了倒春寒,非要冻死人不可!

    以后我要是当政,一定把时间改了,结果若干年之后,考生们浑身被蚊子叮得满身包,纷纷又骂道怎么不知道把考试放在没有蚊子的时候……

    唐毅急匆匆带着一众叫花子回家,急忙请来郎中,挨个检查。那一边烧好了热水,清洗过后,一个个仿佛饿鬼转世,冲到了饭厅,都顾不得用筷子,抓起馒头就吃,江一麟干脆捧着盘子往嘴里倒,感动得都哭了。

    “这他娘的才是人的日子,老子就算这一科不中,往后也再不来受罪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闻嘴角抽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享受欲仙欲死的滋味了。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中进士!赵闻的心里根本没有底儿。

    唐毅笑着碰过了一道红烧鲤鱼,送到了赵闻前面。

    “先生岂不闻凤凰涅槃,鱼跃龙门,凡是想做大事都要经受非人折磨,您的苦吃过了,跃龙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赵闻感动的眼圈发红,自嘲地笑笑:“但愿如此吧!”

    简短洁说,等待的日子飞快过去,会试放榜的时候终于来了,士子们全都焦急地等待着,那滋味和宣判没啥区别,只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差别。

    南直隶的一众举子都聚集在南直隶会馆,沈林和很多书童一样,翘着脚巴望着,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有报喜的队伍径直冲来。

    离着老远就有人喊道:“恭喜南直隶老爷赵讳闻高中会试第403名,金銮殿上面圣啊!”

    中了,竟然中了!

    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虽然是最后一名,可是终究是中了,一步登天。

    赵闻豪爽地拿出了一大把银子,看也不看就扔给了报喜的队伍,大声喊道:“今天这一桌我请客了!”

    唐毅笑道:“先生别忙,谁出血还不一定呢!”

    赵闻笑道:“行之说得有理,他们都比我厉害,名词也肯定比我高。”

    大家没有说话,心弦都绷紧了,渐渐的报喜的队伍越来越多,南直隶的会馆之中,中进士的也层出不穷,只有他们这一桌,始终不开胡,众人的手心都出了汗。

    眼看着进入了一百名,七十名,五十名……依旧没有动静,江一麟小脸煞白,一想到还要遭罪,两腿就发抖,小脸都绿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队报喜的气喘吁吁赶来,“恭喜江老爷讳一麟高中会试第27名!”

    27,竟然这么靠前!

    还没等江一麟高兴呢,就又有人跑来,喊道:“恭喜庞老爷讳远,高中第23名!”

    又在自己前面!江一麟一脸的幽怨,又等了一会儿,一队更多的人马跑了过来,大家都翘首以盼,究竟是哪一位中了?

第161章 鸿门宴

    “恭喜唐老爷讳慎,高中会试19名,金銮殿上面圣啊!”

    报喜之人拖着长声吼道

    中了,竟然是二十名以内!

    在座的众人全都兴奋地站起来,用力地挥舞着拳头,大声笑道:“恭喜子诚兄,贺喜子诚兄啊!”

    赵闻,庞远,江一麟纷纷出言贺喜,就连其他桌上的士子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小小的一桌竟然出了四位取中,还有三个都是三十名之内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少人都暗自打听,这几位究竟是哪一路的神仙。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唐毅潇洒地掏出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送到了报喜之人的手上,一人一张。

    这帮人都跑了大半天,见过赏银子的,也有偶尔骚包赏金子的,直接赏银票,一拿还是一千两,除了“壕”就是“壕”,光是这一次就顶得上其他所有人了!

    激动地报喜的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祝贺老爷高中,愿唐老爷蟾宫折桂,子孙万代,公侯万代!”

    唐慎呆坐在那里,此前儿子告诉过他,甚至徐阁老也传过消息,按理说唐慎应该早有准备,可是真正到来的那一刻,他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眼中泪花闪动,激动地肩头颤抖。

    想想一年多之前,爷俩还挤在狭小的竹楼,忍受着风吹日晒,连吃包子的钱都没有!而如今呢,自己竟然高中会试第19名,站在了天下士人的顶端,简直从十八层地狱一下子升到了三十三天,差别之大,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就算是再冷静,再老实的人,也会疯狂。

    唐慎猛地站起,激动地吼道:“请客,所有南直隶会馆的酒席在下包了!”

    他这一嗓子可把不少人吓了一跳,南直隶会馆少说上千学子,十个人一桌,那就是一百桌,一桌二十两,也要两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啊!不过看一赏就是一千两,也的确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钱。

    众人纷纷拱手致谢,这时候徐三带着人急匆匆跑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酒坛子,还没揭开封皮,酒香就飘了出来!

    士子们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凤洲酒可是最流行,最昂贵的酒,以香醇清冽著称,一坛子凤洲酒要十两银子,而且还天天断货,有价无市。好吗,一下子拿出上百坛子,简直让大家都麻木了。那些高中的士子纵情狂饮,宣泄着心中的喜悦,至于明知落榜的,则是借酒浇愁,一时间酒香四溢。

    倒是有一个人木讷地坐着,双手紧握,呆呆坐着,正是曹大章。唐毅端着酒杯,笑着坐到了他的身旁。

    “一呈兄,你有什么担忧的,越晚报喜越好,没准你还能高中会元呢!”

    曹大章老脸一红,忙说道:“行之别拿我开心了,只要能中就弥陀佛了。”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格外的长,突然有人跑进来气喘吁吁说道:“恭喜曹老爷,高中第一名会元!”

    会元,真是会元!

    霎时间南直隶会馆中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曹大章整个人都懵了,猛地站起身,抓过酒坛子,就往嘴里面倒。

    火辣辣的酒水流过喉咙,流到了心头,多少年的苦读,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他只有一个念头,要肆无忌惮的醉一场,唯有甘甜的酒水能冲刷掉心头的苦。

    醉,醉了!

    从此忘掉求学的艰辛,忘掉科场搜身的耻辱,曹大章一脚踏着凳子,高声吟诵道:“东风结识少年场,辇道飞尘十里香。杯酒有情皆侠客,烟花何处不春阳?马蹄腰袅褰珠箔,人面娇酣倚玉床。堪笑风流病司马,扶肩曳杖学人忙。”

    一首诗念完,曹大章直挺挺倒了下去,可把大家伙吓坏了,唐毅忙跑过来,却发现曹大章躺在地上,鼾声大作,已经睡着了。

    差点把唐毅鼻子都气歪了,只能叫来几个大汉,把曹大章抬起来。不过唐毅促狭的劲头上来,他竟然拿过了纸笔,写了几个字,啪,贴在了曹大章的脑门上。

    “会元原是醉鬼,醉鬼还争状元!”

    大汉抬着曹大章在会馆足足饶了三圈,每个看到曹大章憨态,还有脑门上贴纸的人,都哈哈大笑,整个会馆沉浸在喜悦之中,不能自拔。

    外面鞭炮齐鸣,里面觥筹交错,这一次南直隶中进士的足有四五十位之多,在各省之中,唯有浙江能够稍微比肩,至于传统的科举大省江西已经显得有些衰败。

    其实从会试的人员分布也看得出来,大明朝经济实力的消长。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东南聚集越来越多的财富,士绅商人热心投资,家家户户有一点实力就送孩子入学,读书人的基数大了,中科举的概率就大了……

    不过就算再大,能闯过会试门槛的还是少数,想唐慎这一桌,五个人全都考中,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尤其是还有个会元,那就更值得关心了。

    有几个好奇心强烈的士子纷纷过来,想要结交一番。就在此时,突然外面脚步声传开一阵喊声,没有多大一会儿,几个官差冲上来会馆,在官差的后面跟着一个身着红袍的高官,满脸含笑,轻轻捻着胡须,一步三摇走上了二楼。

    “子诚兄在哪,子诚兄呢!”

    唐慎连忙抬头看去,来人他认识,正是通政使赵文华,作为大九卿之一,他怎么会突然跑来,唐慎还反应不过来,只得急忙起身施礼。

    “拜见赵大人!”

    “免礼免礼啊!”赵文华一把拉起了唐慎,笑着说道:“按照规矩殿试只是排名,不会黜落,说起来你已经是进士了,咱们同朝为官,那就是朋友,要是再讲究虚礼,本官可不高兴了!”

    唐慎连说礼不可废,赵文华执意不让,拉着唐毅一屁股坐在了正中的位置,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几个人,挨个问好,询问名次,当听到几个人都考中之后,赵文华欣然笑道:“果然都是人才,正所谓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子诚兄是圣上和严阁老都看重的大才,文武双全,战功彪炳,堪称国朝栋梁。前些日子严阁老就说国势如蜩如螗,急需贤才,子诚兄就通过了会试,想来殿试也定当高中三鼎甲,我这里提前恭贺子诚兄了!”

    说着赵文华就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唐慎还能说什么,只能陪着赵文华喝了一杯。

    “多谢赵大人赞许,下官愧不敢当!”

    “你当得,试问天下的进士,哪个在考中之前就得到五品散阶,哪个能得到陛下亲自赐字,哪个能得到阁老赏识。愚兄不才,痴长几岁,日后还要仰仗着子诚兄帮忙。对了,严阁老已经准备了请帖,明天晚上请子诚兄,对了,还有令郎一起去严府赴宴,阁老和小阁老早就想一睹子诚兄的风采了!”

    赵文华又笑道:“子诚兄,本官还要些俗务在身,不能多留,咱们明天一醉方休!”

    说着赵文华掏出了一份请帖,转身飘然而去。

    ……

    赵文华的出现让在场众人迥然一惊,谁不知道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铁杆心腹,他如此热情,话里话外说严阁老如何赏识,还要请唐慎去赴宴,还说什么三鼎甲……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唐慎早就和严嵩交好?难不成是严嵩帮着他通过科举的?

    读书人从来不缺乏联想力,尤其是科举这种敏感的事情,瞬间大家伙对唐慎的目光就多了一层怀疑,由最初的羡慕变成了羡慕嫉妒恨!

    当然也有人听到唐慎被陛下赐字,因此不敢冒然出头得罪,可是犹疑的眼神显示出他们心中的猜疑……

    “不好啊!”唐毅暗暗吸了口气,赵文华看似贺喜的举动,根本就是没安好心。严党在士林名气极差,和他们搅在一起,麻烦多多,难免引来猜忌。

    尤其是让唐毅感动恐惧的则是什么三鼎甲的说辞,唐毅早就知道老爹的才华不可能考中三鼎甲,严党故意这么说,如果到时候没考中还好说,真正给了三鼎甲,那岂不是代表老爹是靠着严嵩考中的。

    捧杀,绝对的捧杀!

    唐毅甚至想到了那位被自己整得很惨的状元公唐汝楫,如果老爹也变成了那样的人,被贴了严党的标签,爷俩除了抱紧严党的大腿,根本就没有别的出路,可是一旦被归为严嵩一党,暂时或许飞黄腾踏,可是要不了几年,严党倒台,就要跟着覆灭。

    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可是他们又能如何,人家身为大九卿之一,主动前来恭喜,又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能拿赵文华和背后的严嵩如何?

    总不能说严党是奸贼,我洁身自好,不和严党同流合污!

    真要是把事情做绝了,爷俩的根基太浅,难免造成恃宠而骄,得志猖狂,嚣张跋扈的形象。徐阁老因为杨继盛的案子已经蔫了,短时间指望他抗衡严党,那是痴心妄想。严党密布朝堂,今天两句坏话,明天几道奏本,早晚嘉靖会厌烦的,那时候就是爷俩倒霉的时候!

    毒,真够毒辣!

    不愧是玩阴谋的老祖宗,严嵩出招就是这么狠辣,让你无从反抗!

    唐慎虽然脑筋转得没儿子快,可是此时也感到了不妙,爷俩匆匆告辞,回到了住处,唐慎抓着薄薄的请帖,简直重愈千斤。

    “毅儿,这哪里是请帖,简直就是鸿门宴。”

    唐毅咬了咬牙,恨恨说道:“鸿门宴未必,入伙饭倒是差不多。”

    唐慎苦笑一声:“那还不是一样,反正你爹是不会和严党同流合污的!”)

第162章 这小子疯了

    士子们考中会试,按照道理都应该去拜会座主,一来沟通感情,确立关系,二来也好探探口风,为接下来的殿试做准备。:6d虽然殿试不会黜落,但是也要重新排名次,丝毫马虎不得。

    不过今年却出了一点麻烦,杨继盛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徐阶是国子监祭酒,二人当时确立师徒名分,论起关系的深厚,尤在只给阅过一次卷子的众人之上。

    可是杨继盛弹劾严嵩父子,被捉拿下狱,在外人看来,谁会无缘无故玩命,还不是徐阶在背后指使的。可是事情闹大了,徐阶一言不发,无情到了极点,大家伙的心里头不免毛毛的,认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日后会不会跟着倒霉啊?

    实事求是的讲,徐阶并非没有出手,只不过他的功夫都用在暗处,比如关照陆炳,比如压制言官,不让他们戳嘉靖的肺管子……

    这些都没法和别人说,所以徐阁老只能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原本聚集在他身边的一伙人也开始梳理徐阶,生怕被他给当成弃子,随意牺牲了。

    如此氛围之下,不少人都不愿意去拜会徐阶。徐阁老倒是坦然,依旧每天到西苑当值,勤勤恳恳做事,面对严家父子更加恭顺,即便是被严世藩指手画脚,也丝毫不恼。弄得严世藩有力气使不出,只能徒呼奈何。栢镀意下嘿眼哥关看嘴心章节

    ……

    唐家客厅,庞远、江一麟、赵闻都在,唯有曹大章最后到来,打着哈气,揉了揉猩红的眼睛,一看满桌子的菜,不由得笑道:“早上吃得太油腻不好?”

    江一麟翻了翻白眼,怒道:“我的大会元老爷,这是中午饭了!”

    曹大章老脸一红,急忙告罪,“昨天放浪了,还请诸位老兄不要怪罪。”

    “想我们不怪罪也成,自罚三杯!”庞远这家伙蔫坏蔫坏的,一提到酒曹大章脑袋就大了,直接要落荒而逃,赵闻倒是厚道,笑道:“还是以茶代酒,万一会元老爷学醉仙刘伶,一醉三年,岂不是要参加下一科的殿试了?”

    赵闻说得滑稽,大家都捧腹大笑,曹大章红着脸,灌了大半壶茶水,肚子咕咕叫起来,又连吃了两个大包子,胃里总算有底儿了。

    不由得说道:“我准备晚上去拜会老师,你们以为如何?”

    “老师?”江一麟噘着嘴说道:“他算什么老师,椒山先生何等仁义,何等胸怀,一想到先生还在诏狱受罪,我连饭都吃不下,反正你们去,我是不去!”

    看江一麟耍小孩子脾气,年纪最大的赵闻就忍不住说道:“徐阁老也不容易,行之都说了,这时候越是想救人,就越容易坏事,咱们不能意气用事。徐阁老是座主,师徒名分摆在那里,说句糙话,亲妈再不好,也比后妈强!”

    曹大章一听,急忙点头:“没错,这是这个理,咱们还是尽早去看看师相。对了,子诚兄,你呢?”

    唐慎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掏出一份请帖,扔在了桌上。

    “我是去不了了,严阁老的请帖已经到了。”

    “严阁老?”

    曹大章昨天喝醉了,并不知道赵文华来了,此时一听,顿时急得站起来。

    “子诚兄,这时候严嵩请你,绝对没有好事,别是他知道你的上书救了杨椒山,想要报复?”

    他这么一喊,其他几位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纷纷摇头。

    唐毅却无所谓地笑道:“不用担心,严阁老再凶悍,恐怕也比不了倭寇,他是首辅,不能不去,还请你们给徐阁老说一声,转过天我爹再去。”

    曹大章还知道唐毅比他爹鬼一万倍,既然他说了,就应该有把握。不过曹大章还是嘱咐道:“不能得罪严嵩,可是也不能被贴上严党的标签,如何拿捏,就看行之的了。”

    唐毅笑着点头:“我都明白。”

    ……

    眼看着天色黯淡,唐慎换上了他的五品官服,唐毅则是童生的打扮,爷俩谁也没带,直接奔着严府而去。走到了半路才猛地想起没有准备礼物。

    唐毅随便钻进去了一家店铺,好巧不巧竟然是卖咸菜的,也来不及去别的家了,就这样提着两坛子六心居的八宝酱菜,大摇大摆来到了严府门前。

    和徐阁老的低调奢华有内涵不同,严府把富贵都摆在明面上。足足占据半条街道的府邸,黑压压的一片,朱红的大门,悬挂着八个大灯笼,照得丝毫毕现,门两旁的石头士子一人多高,张牙舞爪,据说还是皇帝御赐的。

    光是一个大门口,就足以显示出首辅的威仪,在大门前面,排着好长的队伍,有穿红袍的,有穿蓝袍的,简直就是官服走秀一般热闹。

    很多谄媚的家伙根本没资格进去,只能把乖乖奉上礼物,换来管家哼了一声,就仿佛天大的恩典,屁颠屁颠回去了,宰相门前七品官,果然不是假话!

    唐慎翘着脚看去,有一位送上了锦缎十匹,白银一百两,哪知道看门的看了看他的大红袍,冷笑道:“大人您的礼太重了,小的们不敢收,回头你也把衣服换成蓝的!”

    “别啊!”来人吓得惊慌失色,忙说道:“下官是从鸿胪寺调上来的,清水衙门,实不相瞒,这些还是拙荆的嫁妆,等着日后下官发达了,一定好好孝敬严阁老……”

    他还想要说几句,大管家严年从里面走出来,挥挥手,简直像赶苍蝇一般。

    “还不请大人离开,吵吵闹闹的,简直有辱斯文。”

    几个家丁如狼似虎,把来人给拖走了。唐慎不由得一吐舌头,十匹锦缎也有二百多两,加起来三百多两的礼物都进不去大门,就凭着唐毅手上的酱菜,没准人家被人家打出去呢!

    转念一想,打出去更好,正愁没法和严家划清界线呢!

    很快到了他们爷俩,管家严年扫了一眼,笑道:“这位大人是新到京城的?”

    “没错。”

    严年一听唐慎的南方口音,忍不住笑了起来,“人人都说江南富庶,不知道给阁老送来了什么礼物啊?”

    唐慎嘴角一抽搐,硬着头皮说道:“酱菜。”

    “酱菜?什么特产不成?”

    “算是特产,京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唐慎尴尬地笑笑。

    严年眼珠转了转,跟着严嵩这么多年,他收过的奇形怪状的礼物不再少数,其中有一种奇石最为有趣,有像是文房四宝的,有像是东坡肉的,有像是一盘瓜子、水果,不一而足,莫非这位送来的是如同酱菜一般的奇石?

    小阁老可是很喜欢呢,严年急忙说道:“拿来我看!”

    唐毅把坛子送到了严年的面前,严年顿时眉开眼笑,嚯,还真和真的一样!不由得揭开封皮,连味道都是一般不二。他不由得伸进一只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沾起一点,放在了嘴里尝了尝。

    “怎么是咸的?”

    唐慎满脸黑线,只能说道:“许是腌的时候盐放多了。”

    “盐?这真是酱菜?”严年豁然清醒,他这个气啊,只觉得智商受到了严重挑衅,气得他都笑了出来。

    “好啊,好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拿酱菜唬弄阁老,你们这两个南蛮子,不给你们点规矩,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来人!”

    他这一嚷嚷,一众家丁冲了出来,一下子就把爷俩给包围起来。

    唐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好歹是从战场出来的,他低低声音说道:“毅儿,爹先打开缺口,你跟着跑。”

    爷俩正在制定计划呢,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哎呦,子诚老弟,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许久了!”

    说话之间,赵文华从里面笑着走出来,看着剑拔弩张的模样,顿时皱起了眉头。

    “严年,这是怎么回事?”

    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严年不敢得罪,急忙说道:“启禀大人,这两个家伙不懂规矩,竟然送了两坛子酱菜过来,不信您看看!”

    赵文华扫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果然是酱菜啊!”他猛地抓起一坛子,从头顶扣了下去,霎时间严年满头都是酱菜,汁水顺着衣服流的满身都是,刺鼻的味道几乎把他呛晕过去。

    赵文华还不解气,抬起脚,狠踢了严年两脚。

    “蠢材,你的心都被猪油蒙了?不知道子诚兄是干爹请的贵客吗?能来就是赏脸,送酱菜不好吗?干爹还就喜欢六心居的手艺,子诚兄真是用心了!”

    赵文华拉起唐慎就往府里走,嘴里不停说着好话。送礼来的都傻眼了,送银子绸缎不行,送酱菜就成了贵客,什么毛病啊?有一位心思灵活的,回头也买了两车酱菜,兴冲冲送到了严家的门前,等着人家好生招待呢,结果被冲出来的家丁打断了七根肋骨,差点丢了小命……

    随着赵文华来到了客厅,此时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大家伙正在畅谈,突然有家丁喊道:“相爷到!”

    一霎时,众人好像弹簧,蹦了起来,站得笔直,微微垂首,从头到脚,写满了恭敬和谄媚两个字。

    身材高大,老迈龙钟的严嵩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家纷纷屏息凝神,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噗嗤笑了出来,霎时间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唐毅的身上。

    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唐毅丝毫不惧,反而挺起胸膛,自信地迎着严嵩的目光,旁边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疯了!)

第163章 生猛的爷俩

    严嵩,字惟中,号勉庵,江西分宜人,翻开严嵩的档案,你会发现这是一个有两张截然不同面孔的奇怪人物。他出生于寒士家庭,自学习声律,少年聪慧,善于作对。县令召见他的时候,曾随口一句:“关山千里,乡心一夜,雨丝丝。”他立刻对道:“帝阙九重,圣寿万年,天荡荡。”

    比起唐毅这个西贝货,严嵩更是名副其实的神童,在弘治十一年,严嵩中乡试;十八年中进士,列二甲第二名,也就是全国第五,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就读,初露才华,后授翰林院编修。

    可以是前途光明,可就在时候,严嵩请病假,跑回分宜老家的钤山隐居读书,前后有十年之久。

    要知道对于一个士大夫来,能甘守清贫,热心学术,是很得到敬佩的。据他自己,是“一官系籍逢多病,数口携家食旧贫”,“近知理俗事,学种南山田”,这也是他当时耕读生活的写照。

    足足到了正德十一年严嵩才再度回朝为官,随后严嵩平步青云,官职越来越大,可是也和普通的干吏没有什么区别,直到嘉靖十七年,有人上疏请献皇帝庙号称宗,以入太』▽』▽』▽』▽,m.▲.c※om庙,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漫长的大礼议,嘉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当时的严嵩依旧站在了朝臣一边,欲加阻止。世宗怒,著《明堂或问》,严厉质问群臣。面对着皇帝的暴怒,严嵩屈服了,顺从了,尽改前,并且称赞“条划礼仪甚备”。献皇帝入庙称宗,大礼议终于画上了句号。而从此之后,安贫乐道,清正廉洁的严嵩消失了。

    却而代之的是狡诈多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的严阁老!

    斗倒了昔日的恩人夏言。铲除了所有对手,独霸朝堂,呼风唤雨,逆死顺生。严嵩凭着对嘉靖性格的娴熟把握,在风云变幻的嘉靖朝,稳坐首辅宝座,权势滔天,哪怕是六部九卿,督抚大员。都要拜倒在他的门下,当干儿子干孙子。

    ……

    骤然之间,冒出一个少年郎,竟敢在宴会上发出嬉笑,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不少人都琢磨着严嵩会怎么处置这个冒失鬼。

    倒是严嵩笑眯眯看着唐毅,缓缓道:“年轻人有什么好笑的,出来让老夫也听听!”

    唐毅毫不畏惧。笑道:“阁老明鉴,您从外面而来。在场诸公悚然而立,让子想起两句诗。”

    “哦?是哪两句?”

    “就是韩愈的‘大鸡昂然来,鸡悚而待!’不知道您老以为如何?”

    这两句出自《斗鸡联句》,高大的严嵩就是“大鸡”,而提心吊胆,恭候严嵩的就是“鸡”。刚刚的场景被完美描绘出来。可是在场众人哪个不是朝廷大员,谁能忍受被一个少年取笑,众人义愤填膺,怒火中烧,有几个就想出言驳斥。

    哪知道严嵩愕然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果然是年轻人才思敏捷,好啊好啊!”

    首辅竟然浑不在意,其他人也只好闭上了嘴巴,严嵩笑道:“老夫当年初入京城的时候,很多同僚发不好‘西’字的音,到‘江西’便成了‘江鸡’,转眼几十年过去,斯人已逝,每每想起来,还是心有戚戚焉。”

    严阁老竟然感叹了起来,这些人只能跟着附和,倒是搀着老爹的严世藩扫了一眼唐毅,又对着严嵩意味深长道:“爹,当年那么多人不会江西,可是如今朝堂之上还有谁不会啊?”

    “阁老得太对了!”赵文华大笑道:“在场的诸公,哪位不是吃干爹的饭,仰仗着干爹的庇护,能没有江西味吗?”

    严嵩笑骂道:“别胡了,大家都是陛下的臣子,吃的都是陛下的饭!”赵文华连忙头,“干爹的是,是孩儿鲁莽了。”

    严嵩也没有打算真正教训他,而是笑道:“成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入席吧。”

    众人一听,这才纷纷回到了座位,霎时间悠扬的乐声响起,年轻的侍女穿着纱衣,宛如化蝶乱飞,将菜肴送到了每一桌,唐毅爷俩也不例外。不过由于刚才的玩笑,好多人都不愿意搭理这爷俩,他们就被孤立起来。

    严嵩正好扫过他们这一桌,笑着摆手,示意他们过去。唐毅和老爹无奈,只能起身到了主位,给严嵩行礼。

    “拜见阁老!”

    “呵呵,不必施礼了,你就是唐慎唐子诚吧?”

    唐慎连忙头,“正是下官。”

    严嵩仔细打量唐慎,三十来岁的年纪,五官清秀,相貌绝对一等一的。谁见了他都很难和沙洲大捷的创造者联系起来,严嵩不由得暗中感叹。唐慎的奏疏坏了他的事,间接救下了杨继盛,要严嵩不生气,那是扯淡。

    只是老家伙深知唐慎简在帝心,又有军功加持,他暂时动不了而已。

    既然不能消灭对方,那何不拉到自己的阵营,严嵩才让赵文华送请帖,把唐慎请过来。不过刚刚的一幕又让严嵩起了疑心,他可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宽厚。

    看得出来,唐家这对父子并不想倒向自己,可是严嵩不在乎,只要让外人知道唐慎和他走得近就足够了!

    清流之所以没法成事,就是他们不懂海纳百川的道理,什么都以道德做标准。

    严阁老把清流看得透透的,他要通过这场宴会,让所有人知道唐慎是他的人,然后在殿试之中,再推一把,把唐慎高高捧起,那时候士林就会彻底唾弃唐慎。没了士林的支持,首辅大人随随便便伸出一根手指头,唐慎就只能身败名裂。

    要不老奸巨猾呢,严嵩用起计谋来,一烟火气都没有,相比之下刚愎自用的严世藩比起乃父差之太多……

    严嵩热情地拉住唐慎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这个举动可吓坏了在场好多人,唐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怎么会如此得到赏识呢?

    “呵呵,在场恐怕不少人不知道唐慎是谁?”严嵩高声道:“老夫不妨告诉大家,就是这位,就是他赢得了沙洲大捷,斩杀倭寇无计其数,陛下亲自嘉奖,日后想要平定东南,非此人莫属!”

    嚯!

    瞬间在场的众人就沸腾了,谁不知道沙洲大捷,可是大家实在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家伙有那么大的本事?

    看他文文弱弱的,难道真的杀起人来不眨眼睛?

    赵文华看着大家惊掉下巴的模样,忍不住沉着脸道:“我大家伙可别有眼不识泰山啊,子诚兄可是文武全才,兵法本事学自唐荆川,而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刚刚会试,又拿到了第19名,以我看来,子诚兄完全有本事冲进三鼎甲,大家伙是不是啊?”

    赵文华这么一嚷嚷,其他人都跟着起哄。有的赞叹唐慎战功卓著,前途大好,有的文武全才,是天降人才与阁老。

    就在此时,一个官员站起,笑着到了唐慎的面前,此人正是工部侍郎吴鹏,也是严嵩的干儿子之一。他看了看唐慎,笑道:“唐大人,干爹慧眼识人,若是唐大人能归附干爹门下,日后必定鹏程万里,不可限量啊!”

    这是公然抛出了橄榄枝,吴鹏自信凭着三品大员的身份,唐慎万万不敢拒绝,哪怕只两句客气话,也能把唐慎拉上船。

    吴鹏算盘打得精明,可是他低估了唐慎的骨气。

    只见唐慎微然一笑,“这位大人,唐某有父亲,犯不着反穿罗裙再嫁他人!”

    这一句话出口,可比刚刚唐毅的玩笑来的厉害多了,就连唐毅也嘴微张,心老爹你可真敢啊!直接把堂堂工部侍郎成了再嫁的妇人,简直相当于后世骂人祖宗一般!

    霎时间吴鹏老脸通红,眼珠冒火,仿佛愤怒的野猪,攥着拳头就要动手。

    严世藩看得清楚,不由得呵斥道:“老吴,发什么威风,人家开句玩笑就受不了了?你的风度哪去了?”

    吴鹏最怕严世藩,见他发火,只好喏喏而退。可是一双眼睛冒着荼毒的光,锁定了唐慎,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全场的气氛骤然紧张,严世藩突然哈哈一笑,“唐大人,我爹敬重你是人才,是以国士待你,可不要错会了意。”

    唐慎不动声色,头道:“既然是下官错了,下官就自罚三杯。”着端起酒杯,连着喝了三杯。一旁的赵文华也跟着打圆场,尴尬的一幕就算过去了,大家觥筹交错,越喝越高兴。

    严嵩到底上了年纪,略微喝了两杯,就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还给严世藩一个眼色,让他好好招待唐慎,务必造成唐慎归附严阁老的印象。

    “老头子真是上了年纪,胆子了,唐慎再得宠又如何,连进士都不是的人物而已!本来给你脸,你和你的儿子三番五次打脸,就别怪我不客气!”

    送走了老爹,又过了一会儿,严世藩命人拿来了一个巨大的酒斗,装得慢慢的,足有十几斤的样子,他笑着到了唐慎的面前。

    “子诚兄,严某敬你一杯!”

    唐慎看得明白,这里面都是烈酒,如果喝下去只怕不喝死也差不多了。

    “阁老,一定要喝吗?”

    “那是自然,你要是不喝,就是瞧不起严某!”

    正在这时,突然唐毅从后面走了过来,一把夺过酒斗,掐住严世藩的下巴,猛地往里面灌!

    “严大人,在下按照你的意思,也敬你一杯,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们唐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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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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