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有困难,找师父
什么叫一起吃饺子,就是功劳大家分!
王崇古和刘焘哪能不高兴,这功劳等于是天下掉下来的,斩首上千,俘虏上千,还击毙了倭首陈思盼,唐毅和老爹不在官场,不知道内情,以为没有什么,这二位都是在北方和蒙古人真刀真枪拼过的。
近些年来,明军一次斩首过百的战斗都不多,虽然有些奏报说什么大捷,大胜,实际上都是糊弄人的,让他们拿首级作证,是一个也交不出。就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仇鸾,就是谎报军功的能手,最后落了个开棺戮尸的结果。
眼前可不一样,实打实的功劳,加上是抗倭以来的首胜,搞不好皇帝都要激动地去太庙烧纸,向老祖宗报功。能分一点功劳,就是好大的肥肉啊!
王崇古和刘焘虽然经验丰富,可面对如此大胜,还是有些凌乱,王崇古就说道:“诸位,我以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保护战场,尽快通知各方,先把功劳确定下来,免得被污蔑杀良冒功!”
“没错!”刘焘咧着嘴说道:“这么大的胜利,总有些王八羔子叽叽歪歪的,不堵上他们的嘴可不行!”
唐毅和老爹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的,反正仗都是他们打的,功劳谁也抢不走,这两位看了一圈伤员之后,干脆找个屋子没心没肺地大睡起来,小呼噜打得和二重奏似的,活活羡慕死个人。
到了下午时分,爷俩爬起来,巡按御史潘炳忠赶了过来,到了晚上,监军太监苏宜也赶来了,另外锦衣卫的江南千户也到了。
潘炳忠一见战场,看着满地的尸体嘴巴都能塞进去鹅蛋,当听说明军死伤不到二百人,更是大呼不可思议!
用惊骇的眼神,不停打量唐慎,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没什么特别啊,他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潘炳忠不由得感叹:“国家遭难,必有将才出,唐大人有周郎风范,让人佩服!”
唐秀才连忙说不敢,潘炳忠却坚持道:“为国举贤,是我等的职责,本官一定要保荐唐大人统帅大军,荡平倭寇!”
“潘大人,你可不能专美,算上我们吧!”刘焘和王崇古一起说道。
大家开怀大笑,唐毅听到耳朵里,突然有些皱眉头,怎么感觉有些跑偏了啊!
不管唐毅眉头紧锁,各方齐聚,由王崇古纸笔,详细写下战场的情况,由各方共同签字确认,然后再清点尸首,每确定一个,就用利斧砍下脑袋,加生石灰处理,丝毫不敢马虎大意。江中的尸体也趁着被鱼吃掉之前,赶快捞起来,打碎的也尽量拼好。
至于俘虏,更是挨个盘问,确定身份,为什么要如此煞有介事,就是功劳太大,斩获太多,别说上面,就连他们自己也不信。必须小心再小心,要是有一点失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大家伙能郁闷死。
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把最终的结果清点出来,毙杀倭寇共计1473名,俘虏1780名,另有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者二百余名,主要是被火药炸死。
当陈思盼的尸体放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众人高兴地手舞足蹈。
“此獠为祸东南,荼毒嘉定,罪不容诛,今日命丧,是苍天有眼!”潘炳忠由衷感慨。
苏公公尖声笑道:“诸位大人,赶快写报捷奏折,把喜讯告诉主子吧!”
提到写文书,大家互相看了看,目光都落在了王崇古身上,王崇古当然知道奏折的分量,可是他哪能无耻抢夺功劳,只能说道:“咱们还是让唐大人来写吧!”
“好,唐大人的确是最合适的,对了,唐大人哪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秀才竟然消失了。
要问唐慎跑哪去了,原来是被唐毅拉到了刚刚休息的房间,进去之后,把门一锁,屋里就剩父子俩个,唐毅神情凝重,小脸铁青,吓得唐秀才一跳。
“毅儿,你怎么了,有病了?”
“爹,我没病,是咱们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唐秀才没心没肺地说道:“咱们立了大功,不是挺好吗?”
唐毅跺了跺脚,怒道:“功劳是好,可是功劳太大,要出麻烦了!”
唐秀才吓得站起来,惶恐问道:“什么麻烦?”
“爹,你没听潘炳忠潘大人的话吗?他要保荐你!”
“哪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他让你当武将啊!”唐毅痛心疾首地说道。刚听到潘炳忠的话,唐毅只当他高兴糊涂了,可是仔细一想,他说的才是最有可能,甚至理所当然的!
东南数省都面临倭寇,朝廷缺兵少将,疲于应付,突然冒出了一场大胜,冒出了领兵的行家——至少朝廷这么看的,岂能不用!
如果唐秀才有进士功名,立刻就会被加封巡按御史,甚至兵备道,领兵抗倭,不在话下,偏偏他只是一个秀才,根本不够破格提拔的资格,最多只能当一当幕僚参事一类的。
可是大敌当前,谁又能甘心让歼敌数千的将才退居幕后?
算来算去,只剩下一条可能的路,那就是真正从军,走武将的路线!
不只是潘炳忠这么看,怕是其他人也是这个心思,而老爹总不能不识抬举,拒绝人家的好意吧!
等到奏本上去,咱们的嘉靖皇帝没准一高兴,赏唐秀才一个千户、游击之类的,唐家也从书香门第,变成了武将之家。在外人看来是破格提拔,天大的恩赐,可是对老爹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放在后世,有个带兵的爹,唐毅绝对会兴奋死,军政两条腿走路,简直求之不得,可是在大明朝,唐毅只有浓浓的惶恐!
大明朝的文贵武贱,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不说那位比窦娥还冤的毛文龙,就说大名鼎鼎的戚继光,给张居正写信的时候,要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更是为了得到首辅的支持,献上海狗肾和美姬。
唐毅并不认为有损戚继光的形象,相反,还能让人看到盖世英雄真正的辛酸!明明为国效力,还要走门路,送厚礼,只能说大明朝对武夫的压制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流血,流汗,还要赌上尊严,简直就是摧残人啊!
一想到这里,唐毅的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就好比本想中个三百万的奖,结果中了三个亿,直接被绑票的盯上了,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唐秀才也被惊动了,一问之下,唐慎一阵错愕,他本以为能捞一个通判一类的官职,管管粮草,筹划军事行动,最多练练兵,一点没有想过要真正当一员武将,疆场拼杀。
转念一想,又爽朗地笑道:“毅儿,别任性了,当武将就当武将!咱们家也算得起家大业大,你还要几年才能考进士。你爹要是不撑起一片天,咱们家随时都有危险,打盐铁塘主意的可不止一个徐邦阳!武夫就武夫,虽然听起来不好听,可是握着几千强兵,谁敢小瞧?让爹替你撑几年,等到毅儿长大了,爹就回家含饴弄孙,你说好不好?”说到了最后,唐秀才语气中竟带着祈求,眼中闪烁着泪花。
唐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从理智上讲,老爹说的一点错没有,的确需要他顶门立户,新练成的军队也不能落入别人的手里。可是一想到老爹要顶风冒雪,出生入死,唐毅就一万个不情愿!
说到底,唐毅只是一个自私的凡人。
“不行,绝对不行。”唐毅愤怒地走来走去,大声说道:“爹,如果光是累点,危险点,孩儿就不管了。可是一旦做了武将,有了错要担着,有了功要归别人,随便一个小进士,就敢指手画脚,吆五喝六,您能忍,孩儿可不能忍!”
唐秀才沮丧地叹道:“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和他们说不要举荐你爹吧?再有赏罚都要看圣上的意思,谁能左右皇帝的想法?”唐秀才一副认命的架势,
唐毅烦躁地走了两圈,喃喃说道:“要是魏师父在就好了,他是老江湖,一定……啊!”唐毅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懊恼地吼道:“该死,我怎么把师父忘了!朱山,快,准备马匹,我要去南京!”
唐秀才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毅儿,你发什么疯啊?”
“孩儿可不是发疯,我要去找师父,他一定有办法!”说话之间,唐毅上了战马,一溜烟儿消失在了视线里……
第136章 唐荆川的妙策(求首订)
南京六部的衙门基本上就是养老的地方,无权无势,十天半个月不来办公,也没人管。就比如偌大的兵部衙门,只剩下唐顺之和几个小官书吏撑着。唐顺之刚刚在后花园看了会儿鲤鱼跃龙门,又打了一趟长拳,然后斜眼望苍天,云卷云舒,别提多悠闲了。
背后的书吏看得直皱眉,战战兢兢提醒道:“大人,您的弟子可是等了半个时辰了。”
“才半个时辰啊,时间过得也太慢了!”唐顺之伸了伸懒腰,貌似还要折腾,看到书吏写满焦急的小脸,不经意道:“红包不少吧?”
“是不少,足有二……”书吏吓得连忙捂住了嘴巴,硬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唐顺之冷哼了一声,“死性不改!”
也不知说书吏,还是说唐毅。
“算了,我去见见那个臭小子。”
唐顺之说的轻松,似乎浑不在意,可一说走,他两脚生风,书吏小跑着都跟不上。这位荆川先生早就乐开了花,他之所以让唐毅等着,无非想熬鹰而已。可是无论他装得如何潇洒,心里头的煎熬是骗不过自己的,他迫切想要见到创造了奇迹的小子!
急匆匆赶到了签押房,隔了几个月,师徒再度见面,四目相对,竟然恍如隔世。
“弟子拜见恩师!”
唐毅起身要行大礼,可是两腿腿根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在马背上骑了一天一夜,两条腿都成了面条,斑斑血迹从腿根渗透出来,稍微一动,头上满是汗水。
“唉,你我师徒还讲什么虚礼。”唐顺之语带责怪。把唐毅连忙扶了起来,按在椅子上。盯着唐毅看了又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行之。黑了不少,可也有了男人味。不错,不错!”
唐毅直翻白眼,我巴巴跑来,就是为了让你看看啊,“师父,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家父和弟子在沙洲打了一场胜仗……”
唐顺之一摆手,拦住了唐毅。眯缝着眼睛笑道:“为师怎么也是兵部侍郎,沙洲一战结束,就有密报传来,比你还早了半天呢!”
“啊!”唐毅小脸顿时变得煞白,拳头紧张地攥紧。
唐顺之看着他的神色,幽幽说道:“小子,知道错了吗?”
“弟子知道了!”唐毅几乎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
唐顺之能接到密报,那就代表着在报捷奏折之前,就会有密报送给皇帝。不用问,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
一旦让嘉靖知道了战况,老爹的命运就在嘉靖的一念之间了,谁知道那位道君皇帝会玩什么花样啊?
唐毅鬓边不由得流下了汗水。说到底还是他经验少了。本以为打了大胜仗,功劳就跑不掉。可是就像一块五花肉有无数种吃法一样,一桩功劳,也有多少的赏赐方法,全看上面的心思。
不光要会打仗,还要会争功,貌似戚继光就是其中的高手。刚打胜的时候,就该立刻来找老师,讨一个对策。哪知道竟然浪费了宝贵时间,唐毅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师父。他们要保荐我爹当武官,您老可要帮忙啊!”唐毅苦兮兮哀求道。
唐顺之满不在乎地说道:“武官也不错。你爹外柔内刚,能撑得下来。”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让我爹吃苦挨累背黑锅的!”唐毅怒吼道。
怎么听着朝廷对武将猪狗不如啊!唐顺之翻了翻白眼,呵呵一笑:“不行,你有办法吗?”脸上的神色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我没有,但是……”唐毅突然拉长了声音,嘿嘿笑道:“我可以参军,上阵父子兵,和我爹并肩作战!”
噗!
唐顺之一口茶水喷到了唇外,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破口大骂道:“小混蛋,为师教你学文练武,用心栽培,是让你小子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内阁拜相,致君父为尧舜,解黎民之倒悬。不是让你呈匹夫之勇,大明的病根不在海疆,而在中枢,你懂不懂?”
唐顺之慷慨激昂地说着,猛地回头,好吗,唐毅这小子竟然低着头,打起了小呼噜,一番高论成了催眠曲,唐顺之这个郁闷啊!
反正他也看得出来,唐毅耍起无赖是吃定了自己。唐顺之气得直咬牙,却拿他没辙!
“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给你当师父!拿去看吧。”
说着,唐顺之抽出一份文书,扔到了唐毅面前。
唐毅不敢装睡,连忙翻看,只见开头就写着锦衣卫江南千户所的字样,竟然是锦衣卫的密报,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连忙展开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上面详细记录着沙洲战斗的经过,还写了大致的斩获,看样子战斗刚刚结束,锦衣卫的密报就上去了,比起捷报还要快很多。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特务机关,真是有些本事!
感叹之余,唐毅却发现上面有好些涂改的痕迹,墨笔一行行的抹掉,看得触目惊心!
“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唐毅傻愣了。
唐顺之叹口气,感叹地笑道:“多亏了你,为师和锦衣卫结了善缘,本来他们的密报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可是你小子是我的徒弟,又对锦衣卫有恩,加之是普通的捷报,没什么妨碍。他们破例送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唐顺之欣慰地拍了拍唐毅,由衷赞许道:“不愧是我唐荆川的徒弟,仗打得漂亮!”
唐毅关心的可不是赞美,小脸发苦地问道:“师父,您涂改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行之,你找为师来干什么?”
“我是为了家父的事!”
“那我改的也是为了你爹,咱们师徒还真有默契!”
“为了我爹?师父您都能未卜先知了?”唐毅惊叹道,再看改动的部分,顿时豁然开朗。涂掉的都是描写英勇作战的,比如什么“毙杀真倭无数”,“昼夜鏖战,人人效死”,“往来冲突,所向披靡”,看得出来,锦衣卫的人对这场战斗十分欣赏,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一般。
可是越是夸奖,唐毅的心就越冰凉,没准密报上去,真的会赐给老爹一个武官。心惊胆战,再看唐顺之的涂改,保留的则是运筹帷幄,激励士气,巧妙安排,火烧战船……
一番改动,老爹武将的一面被彻底淡化,取而代之的则是有智谋,会领兵的文官形象,唐毅担心的正是老爹会被保荐为武官,没想到老师竟然提前察觉了,真是神了,莫非便宜老师还会算命不成?
看着唐毅一脸崇拜的傻样,唐顺之别提多舒服了。
“小子,佩服你师父了吧?”
“岂止佩服,简直五体投地!”唐毅激动说道:“师父,您老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唐顺之斜眼望着天棚,撇嘴嘴角,轻笑道:“为师精通先天易数,河图洛书,你难道不知?”
我知道个大头鬼儿!
看得出来,老师不想说实话,唐毅眼珠转了转,隐隐有了丝猜测……
其实事情的源头还在唐毅身上,唐顺之进京之后,正愁没有落脚的地方。突然有个操着南方口音的人找来,领着唐顺之到了一处幽静的四合院,里面装修简约,和他在太仓的住处简直一模一样,家奴佣人都配置齐全。
当他来到书房的时候,一个红木匣出现在面前,展开之后,整整二十万两的银票,外加唐毅的一封亲笔信。
原来唐毅知道京城居不易,可老师又不是能接受弟子馈赠的人,他只能来个先斩后奏,派人快马进京,买房子,装修,招募佣人,半个月时间,全都办妥了。
看到了如此贴心的安排,唐顺之先是欣慰,接着却涌起了浓浓的不安。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是终于见识了钱的威力!
他相信唐毅是个好孩子,是可造之材,可是身边有太多豪富之人,太多利益纠葛,难保唐毅不会被他们影响,走向了歪路……
那一夜,唐顺之失眠了,为了心爱的弟子失眠了。
“唉,臭小子,为师还要给你戴上一副枷锁,找一个人看好了你!”第二天清早,唐顺之盯着黑眼圈,自言自语道。
毫无疑问,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唐毅的老爹唐慎,唐秀才为人正直,能力不差,差就差在功名上,虽然是父子,差距太大,也没法挺直腰杆!
唐顺之最初的想法是帮唐秀才捐个国子监生的位置,就有了授官的资格。只是这种杂流出身比不得进士,也当不了大官。唐顺之就没有提出来,可是他心里一直有这件事。
到了江南之后,他想过把唐秀才叫道身边,给他来个强化培训,去考乡试,可是一来江南乡试竞争太激烈,二来他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事情就一直耽搁着。
当锦衣卫把沙洲大捷的消息传来,唐顺之第一时间当然是狂喜不已,可是当看到锦衣卫给唐慎的一个评价:举重若轻,大将之风,绰绰有余。
唐顺之悚然一惊,莫非是要保荐唐慎当武将?唐毅能想到,他当然也能想到,唐顺之不由得把心提了起来,这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一旦唐慎当了武将,征战在外,谁去管着“孙猴子”,而且有个带兵的爹,唐毅会作到什么程度,谁又知道?就连唐顺之都发愁了,但是他的官场经验毕竟比唐毅丰富太多了,在地上转了三圈,眼前一亮,抚掌大笑,别提多开怀。
“两全其美,有办法了!”
第137章 逼着状元当奴隶(加更求票)
“为师把你们父子奋勇作战的部分删去,锦衣卫这边不用担心。下面就是捷报,很快就会送到南兵部,少不得也要动些手脚,把功劳分出去才行。不过这么一来,你可就吃亏了?”唐顺之露出了坏叔叔般的笑容:“你可是一贯不吃亏的,要不别改算了!”
“师父,别玩人成不,我都恨不得不立这个功劳了!”唐毅苦兮兮说道。
“胡话,不杀倭寇,这三千多人要害多少老百姓?”唐顺之笑骂道:“滚过来商量商量,怎么把功劳分出去。”唐毅屁颠屁颠过来。
这俩家伙都是绝顶聪明的,没有多大一会儿,就达成了共识。
首先杀敌的大功留给了卢镗,他亲手训练新军,又最快前来救援,把首功给他,唐毅也心甘情愿。其次,常州知府刘焘和苏州知府王崇古,也要给他们一个救援接应的功劳,这两位一个是徐阶的心腹,一个是晋党重点栽培的对象,必须交好。
还有就是锦衣卫,本来是唐毅发现了奸细,知道了是倭寇要攻击沙洲,少不得要分给锦衣卫,说是他们情报得力,找到了倭寇奸细。其实锦衣卫把密报送到唐顺之手里,就有讨功劳的打算。
靠着皇帝的奶哥哥,锦衣卫什么好处都落不下,只是他们有分寸而已。
最最麻烦的也就是一天一夜的鏖战,不管怎么分,拖住陈思盼,重创倭寇,保住军粮,并且由于倭寇精力都放在了码头上,沙洲百姓只有一百多伤亡,烧毁了一些房舍。比起其他地方,损失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份功劳是不容抹杀的。
“连这个也要让出去?”
“让,必须让!”唐毅咬着牙说道:“回头让卢镗给田三补一个把总的职务。战斗都是他指挥的。”
“那可就便宜这个小子了,有这个功劳。他日后可要高升了。”
“高升才好,我巴不得呢!”唐毅可没有说假话,田三对他可是忠心耿耿,绝对可靠。
唐顺之欣慰说道:“如此一来,你爹只剩下运筹调度的功劳,大家雨露均沾,也不会有人保举你爹当武将。”
唐毅如释重负长出了口气,说出来也真是悲剧。明明是削减自己的功劳,从身上割肉,竟然还要欣喜若狂,到底算什么事啊!
“对了,还有两个人,不能忘了。”唐顺之提醒道。
“唐汝楫和安远道!”
“没错!”唐顺之笑道:“安远道不过区区县令,不值一提,可是唐汝楫身为状元,和严家又是世交,听说和严世藩都穿一条裤子。弹劾他,严党怕是会反扑啊!”唐顺之眨着眼睛说道。
想顺利过关,严阁老那一边不能不考虑。身为首辅,他一心捣乱,皇帝都要听他的。如果因为唐汝楫,得罪了严嵩和严世藩,严家父子可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到时候把老爹塞到军前,有窟窿就去堵,有麻烦就退给他,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早晚被玩死。
“可以放唐汝楫一马!”唐毅咬着牙说道,言外之意。安远道是死定了。
唐顺之点头,“也好。只是安远道未必会甘心伏法。”
“我去办。”唐毅果断说道:“安远道会闭嘴的,唐汝楫我也会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那可再好不过了。”
说话之间,书吏又跑了进来。
“启禀大人,监军苏公公,和巡按御史潘炳忠潘大人带着捷报来了!”
“嗯,请他们进来吧!”一回头,唐顺之微笑颔首,唐毅躬身一瘸一点地退出了签押房。有人带着他到了班房休息。
……
知道唐毅是唐大人的爱徒,下面的人体贴地送来了热水和外伤药,唐毅咬着牙,把裤子褪下,腿根处皮磨破了,血把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稍微一动,疼得唐毅直皱眉。
只能小心翼翼用热水阴湿,一点点脱下,清洗之后,敷上药,又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竹椅上面,疲惫到了极点的唐毅竟然睡了起来,这回可是实打实的。
不光睡着了,还做了梦,梦到一头猪,跑到了面前,不停拱着自己,还开口说话了。
“救命,唐公子救命啊!”
下一秒唐毅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确有一只猪,还是一只状元猪!
“这不是状元公吗,你求我干什么?”
来的正是唐汝楫,他被刘焘一阵怒叱,又惊又怕,结果转过天听到的消息更可怕,唐家父子竟然打败了倭寇,杀得尸横遍野。
唐汝楫这个恨啊!恨自己,恨安远道,甚至恨唐家父子,你们那么能打,干嘛不告诉我,好好的功劳变成了罪过,简直欲哭无泪!其实唐汝楫也不想想,当时就算唐毅告诉他能打赢,他都会让唐毅“狗带”!
唐大状元急匆匆从常州跑出来,就准备找个靠山救命,哪知道半路上遇到了苏宜和潘炳忠,这二位还算客气,没有绑他,但是也不能让他跑了,丢城失地,诬陷忠良,光是这两条就够他喝一壶的。
把唐汝楫押到了南京,先送到了兵部,准备和唐顺之商量再行处置。
唐汝楫只觉得天都塌了,世界都抛弃了他,二十几年寒窗苦读,年过而立,终于中了状元,天下的好事终于露出了那么一条小小的缝儿,谁成想竟然稀里糊涂栽了跟头,这不是坑爹吗?
一见唐毅,他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唐贤侄,额不,是唐兄弟,你可一定要给我作证啊,都是安远道害我的,都是他害的!”唐汝楫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唐毅只是斜着眼睛看了看他,丝毫没有同情,三年选出来的状元郎,你的书都读到狗的身上吗?
唐毅知道骂这种没羞没臊的人纯粹浪费生命,而且不能一下消灭他,就没必要得罪人,当然惩罚可是躲不过的!
“哎呦,状元公,您怎么能求我啊,快快起来!”
唐汝楫勉强站了起来,惶恐说道:“唐兄弟,咱们多有误会,你可千万别怪罪老哥,全都是安远道那个龟孙,他是一肚子坏水,都把我坑苦了。”
唐毅装作十分理解,感叹道:“状元公是翰林清贵,哪知道他们的龌龊。”
“极是极是,说得太有道理了!”唐汝楫小鸡啄米般点头。
唐毅笑道:“有句话怎么说的,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状元公和安远道搅在一起,怕是别想好了!那家伙为了活命肯定不会放过状元公的。”
唐汝楫顿时脸就垮了,没错,回想起来,安远道这家伙真够狠的!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死他不在乎,唐家父子无冤无仇,就能让他们顶罪,这家伙简直就是一条吃人的恶狼!
“兄弟,你可要救救我啊!”唐汝楫双膝一软,又趴在了地上,堂堂状元郎,仿佛一条癞皮狗,唐毅心中的恶气稍微减少了些。
“状元公,此事说起来还是怪你。”
“是啊是啊,都怪我识人不明,真该挖了这对眼睛!”
唐毅笑道:“其实也不必,我有一条计策!”
“快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安远道老实认罪,不攀扯状元公,那不就没事了。”
唐汝楫本以为什么高明的办法,一听这话,简直郁闷吐血,和没说有什么两样!蝼蚁尚且贪生,安远道岂能不知,咬住唐汝楫,就是咬住了严党,他就有活命的机会,要是放开,没人罩着,皇帝一怒,都能灭了他的九族。
“兄弟,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哥丧命啊!”
“呵呵,状元公,你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只要安远道能认罪伏法,你就给他一笔银子,并且保住他的家人,送他们远走高飞。”
唐汝楫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可是细细一想,又愁眉苦脸了。
“兄弟,安远道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他是丢城失地的罪,跑不了的。再说了,老哥也没有这么多钱!”
“这个简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让安远道自杀悔过,承认自己懦弱无能,抛弃百姓,裹挟着状元公出逃。离开沙洲之后,越想越羞愤,自知罪恶滔天,唯有一死,洗刷罪孽!”
唐汝楫眼前一亮,心说这小子真是个鬼才,这么一说安远道的罪名就小了无数倍,甚至把他也给摘了出来。
“高明!兄弟,那银子怎么办?”唐汝楫咒骂道:“安远道那个孙子就给了我一万,还要回去买粮食了,老哥兜里空空如也!”
“呵呵,好办,我可以借给状元公,不过请状元公写一张欠条即刻!”
……
唐顺之送走了苏宜和潘炳忠,把报捷的奏折重新改了一遍,以南兵部的名义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这两位不解唐顺之为什么削减自己徒弟的功劳,可是人家师徒的事情,他们不好搀和,再说了唐顺之也给他们加了几笔,说是不避箭矢,忠勇可嘉。想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们也跑不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必计较呢!
唐顺之办完事情,急忙向着班房走来,他故意把唐汝楫送到唐毅的面前,就想看看自己的宝贝徒弟如何整治状元公。
沿着窗户缝儿看过去,只见唐毅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唐汝楫弯着腰,活像大虾,颤抖着手,把一封借据奉上。
“好了,三万两银子,每一年给我一千两银子,三十年还清。”唐毅下一句话直接让唐汝楫喷血三尺,倒地而亡。
“记得,要是你敢贪赃枉法,我就把事情抖出去,状元公以为如何啊?”
在外面听着的唐顺之差点内伤,好家伙!唐状元这下子成了徒弟的奴隶了!
第138章 有组织真好(求首订)
一位大学士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二百多两,唐状元的俸禄不会超过一百两,却要一年还一千两,还不许贪赃枉法,那就只能指着家里头供养,可是家里也不能无限量给银子,算来算去,只能过苦日子了。
唐汝楫还是个纨绔子弟,爱好还不少,只能忍痛抛弃:鹰放了,狗杀了,蛐蛐蝈蝈都扔了,古玩别买了,银丝碳不能用了,八大胡同去不成了,就连烤鸭子都吃不起了!
唐汝楫泪流满脸,这和当和尚有啥区别啊,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无论他在心里头怎么大喊,怎么痛骂,也只能乖乖认命,能保住乌纱帽就算好事了,哪还敢有什么奢求。
唐毅美滋滋收下了欠条,不耐烦地摆摆手,唐汝楫抱头鼠窜,赶快离这个小瘟神远一点。打发走了唐汝楫,唐毅端起茶碗,正要润润喉,突然脚步声响起。
“不是让你走了吗,又来干什么?”一抬头,发现进来的是唐顺之。
“恩师,您怎么过来了?”唐毅嬉笑着见礼。
唐顺之没有多话,坐在了唐毅旁边,沉吟一会儿,突然笑道:“行之,为师想和你谈谈你爹的事。”
“我爹?还有什么事?”唐毅吓得把茶杯连忙放下,焦急问道:“师父,你不会没办成吧?”
“胡说,你师父是什么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唐顺之怒斥道:“我看你小子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你师父都信不过,朽木不可雕也!”
唐毅低着头,反正你骂什么都听着呗!
等唐顺之骂够了,才试探着问道:“师父,到底是什么事?”
“当然是科举的事情!”
“什么?”
激动之下。竟然直接站了起来,拉扯到腿根的肉,疼得他一皱眉。可是也顾不得了。要是老爹能正儿八经得到功名,何必要功劳分得鸡零狗碎。他们出力,别人得好处!
唐毅兴奋地问道:“我爹能参加乡试吗?”
“当然不行。”唐顺之一口回绝,鄙夷地说道:“乡试是朝廷正式抡才大典,要有资格限制的,你爹他成吗?”
唐毅这才悚然一惊,问道:“有什么不成的,我爹不是秀才吗?”
看着唐毅傻愣愣的模样,唐顺之不由得感叹。自己这个徒弟对很多他不该在行的事情,一清二楚,可是很多常识,有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是傻还是精!
他不由得苦笑着给唐毅科普。原来在大明朝秀才功名不是永久的,而且也不是所有秀才都有参加乡试的资格。
科举制度发展到明朝,已经非常完备了,普通的学子首先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三级考试,获得秀才功名,也就是所谓的生员。成为光荣的士人集团的预备队。
取得秀才功名并不意味着就能考举人,毕竟一省之中,读书人何其之多。就拿南直隶来说,乡试录取名额只有一百人,而秀才何止万人,僧多粥少,必须要进行筛选。
考中秀才之后,要定期参加岁考,旨在检查其学习情况。府、州、县学的附生、增生、廪生均须参加。岁考实行“六等黜陟法”,即将考试成绩评定为六等,根据成绩对生员的身份进行黜陟。如增生、附生补为廪生,廪生降为增生、附生等。此外。对成绩考列五、六等者,还有青衣和发社两种惩黜。着蓝衫本为生员身份的象征。“青衣”处分即使被惩生员改着青杉,曰“青衣”;“发社”即由县学降入乡社学;最严重的处分是革黜为民。
别以为这就完了,岁考之后,在乡试之前,还有科考,科考是乡试的预选考试,成绩分三等,其一二等及三等大省前十名、中小省前五名准应乡试。
除科考外,旨在选送参加乡试人员的考试还有生员、贡生、监生的“录科”和“录遗”。所谓录科,即科考成绩三等未获得参加乡试资格者、因故未参加科考者以及在籍监生、荫生、官生、贡生因名不列于本地学宫而不参加科试者,皆须于乡试之年七月由学政考试录科,方能送考;如果还没有赶上,后面还有一次“录遗”。
不过不管是录科,还是录遗,老爹都没资格参加,他连岁考都没有经过。
唐毅听着老师的讲解,一愣一愣的。
干脆抱着脑袋说道:“师父,我怎么听我爹都没戏啊!”
“笨!为师是告诉你一般情况,还有特殊的,可以直接送考。”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唐顺之好像老狐狸般笑道:“我朝规定,现任学官准由学政直接送考;在国子监肄业的贡生和监生,由本监官直接送考;正印官胞兄、弟、子、侄中随官员在任读书的贡生、监生,准许本官申送参考;学官、州县佐贰由本任地方官申送参考。”
唐顺之如数家珍,把四种情况都说了一遍,唐毅仔细听着,忧虑地问道:“貌似我爹哪样也挨不上!”
“蠢,笨,你的机灵劲哪去了?”唐顺之毫不犹豫骂道:“为师是兵部侍郎,帮着你爹补一个南京国子监的监生易如反掌。此次沙洲被攻破,除了安远道之外,之下的佐贰官也难逃其咎,现在沙洲一个官都没有,俨然空城一座,你爹是正八品的知事,平级调动,让他出任沙洲县丞,署理沙洲政务,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从国子监肄业,取得参加南直隶乡试的资格!”
唐顺之绕了这么一大圈,总算让唐毅明白了,老爹参加乡试的资格一点问题都没了,而且还是双重保险,不光是国子监肄业的监生,还是州县的佐贰官,看谁敢质疑!
想通之后,唐毅放声大笑,别提多高兴了。
“师父,你真是太好了!”
“先别高兴太早!”唐顺之冷笑道:“你以为取得了乡试资格,就能考中举人吗?”
“难道不行吗?”
“当然不行!”唐顺之怒吼道:“南直隶是我朝文风最盛之地,苏州府钟灵毓秀,汇集天下文脉,一府之力,胜过许多省份,其余安庆府,应天府,徽州府,都是科举强人辈出,凭着你爹的学问,想要杀出重围,挤进前一百名:难!”
唐毅脑袋也凉快了,想要在南直隶考中举人岂止是难,简直是比登天!可唯一的机会,又怎么能放弃!
老爹能打败倭寇,一样能创造奇迹!
“师父,弟子这就回去,距离乡试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让我爹好生准备!”
唐顺之微微一笑:“放心,由于倭寇闹事,我会想办法把乡试押后一个月,这样你们就有一个半月的准备时间。”
“一个半月?”唐毅咧咧嘴,他可是清楚八股文之难的,多这一个月,怕是用处也不大,有好过没有,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师父,弟子要赶快回去告诉我爹,不能多留了!”唐毅转身要告辞,唐顺之喊住了他。一转身,从书房拿过一套文房四宝,送到了唐毅的手里。
“这是为师考乡试的时候用过的,本来是准备送给你的,拿去给你爹吧,当个彩头!”说着唐顺之感叹地拍了拍,意味深长笑道:“好好用,苍天不负苦心人!”
“多谢师父!”
唐毅一刻不停,告辞离开,这一次他没法骑马,只能换了驾马车,急匆匆向着沙洲赶去。
坐在马车上,唐毅实在是疲惫不堪,眼皮直打架,偏偏又睡不着,脑袋里不停胡思乱想,今年是嘉靖三十一年,下一个乡试之年就是嘉靖三十四年。科举真扯淡,为什么要三年一次,像高考一年一次多好啊!
老爹说的没错,在自己考中功名之前,的确需要老爹撑过空档,要是能中举人,中进士,唐家在东南就安稳了,唐毅经营的人脉商脉就会稳定下来,还会像八爪鱼一样铺开,生根发芽,壮大成长。
等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有了丰厚的积累,不用和寻常进士一样,捧着卵子过河。
机会稍纵即逝,绝对不能错过。偏偏只剩下一个半月,老爹书法倒是好,可惜乡试是要糊名誊录的,也不知道他的八股文章行不行。
对了,唐顺之当初还留给自己一本宝典,不过那里面收录的时文多是会试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越想脑袋越大,唐毅不由得翻身坐起,突然马车一顿,一个物体咕噜噜从怀里掉出,正是唐顺之给他的砚台。
探花郎用过的吉祥物,哪能怠慢,唐毅连忙拿起,可是突然皱了皱眉头,分量不对啊!一大块石头怎么会这么轻呢?
唐毅眉头皱起,不过他没敢动作,马车回到了沙洲,老爹已经搬进了县衙,正在指挥着衙役和士兵帮助安顿百姓。
“毅儿,你回来了!”
“爹,跟我过来!”唐毅二话不说,拉着老爹找了一处僻静的房舍,把砚台高高举起。啪,砚台碎裂,石屑乱飞,唐毅急忙蹲下身体,从里面找出了一张宣纸。唐秀才好奇地凑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四五十句话,都是八股文的句式。翻过背面,有四个微不可查的小字。
“心学门人!”
唐秀才不解其意,疑惑道:“毅儿,这是什么鬼?”
唐毅略微思索一下,顿时忍不住狂笑,“爹,这可是通过乡试的神功秘籍!孩儿终于知道了,有组织真好!”
第139章 意料之外
唐顺之说过,两榜进士,尽是乡愿!
乡愿者,德之贼也!说白了就是因循苟且,就是官官相护,就是人情大于法理!
科举考试和一切考试一样,都没有什么公平可言,除了少数天才和幸运儿,相当多的人都是有深厚的背景,错综复杂的关系,套用后世的观点,那就是“圈子”!
就比如很多文采斐然的学子都会削尖了脑袋,去拜会官场前辈,一来是为了扬名,二来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文风用词,如果到了科场,恰巧对方是主考,又看过你的文章,就极有可能从一堆文章中辨认出你的作品,恭喜你,取中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
当然还有更厉害的,就像唐毅面前的这张薄薄的纸片,重愈千斤!
心学发展几十年,大江南北尽是阳明子弟,尤其是东南,更是心学的大本营。没有什么比科举能更好扩大学术话语权的,近年来,东南有一种声音,叫做信阳明,中科举!事实的确如同这个口号所说,越来越多的心学士子涌现出来,一路披荆斩棘,蟾宫折桂。
当然不排除心学门人慧眼识人,选出了优秀的学生,但是适当的运作也是不可避免的。
就比如眼前的纸条,这不是什么关键字,而是乡试正副主考喜好的句式用法。
乡试在八月举行,为了保证公正,主考官是朝廷临时指派的,可是大明朝幅员辽阔,从南到北走一趟就要好几个月,因此虽说是临时指派,地方上也能抢先把主考官查个底儿掉。
弄清楚文风之后,再由科考的高手研究出一些“关键句子”。分发给有关系的士子,无论考什么题目,这些句子都能套得上。用得着。
有人要问,主考官看到之后。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你越是讨我的喜欢,我就越不取你!当然也许有这种二愣子,不过下场通常会很惨。而那些顺天应人的考官,则是在考试之后的一段时间,“不经意”间就骤然高升一步,成为朝堂新贵。
所以说没有无懈可击的程序,只有无限的想象力!
虽然这种方式未必能全部取中。但是比起小抄、夹带、关键字眼要高明多了。不着痕迹,就算想调查,都抓不到把柄。
而唐顺之送的这份关键句子更了不得,幕后的操盘手就是那位不动声色的徐阁老,近些年不少心学门人栽在了严党的手里,迫切需要补血。
南直隶是科举大省,从南直隶下手,就能保证明年的会试出现大量的心学面孔。
很显然这是对心学发展有天大好处的事情,但是唐顺之却不以为然,在他的心里。君子之道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如果不是唐秀才的情况特殊,他是绝对不会用这种昧良心的手段!
“师恩如山之重。弟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唐毅长长叹口气,突然一抬头,二目锁定了老爹,唐秀才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说道:“县衙还有公务,我要去处理下!”
“慢!”唐毅一把拉住老爹,呲牙一笑:“爹,从今天,额不。是现在开始,您的一切事情。都交给孩儿处理,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四书五经都捡起来,准备上考场!”
“我可以说不吗?”
“可以,但是要等乡试之后!”唐毅笑得仿佛个小恶魔,唐秀才吓得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日子,唐秀才终于体会什么叫做地狱模式。
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三餐都换成了燕窝人参一类的补品,甚至连洗刷换衣服都有下人帮忙,他的任务只有两个,睁开眼睛看书,闭上眼睛背书,手上还要不断默写,一心多用,简直把人逼疯!
好在唐秀才基础不错,经过十天的突击,愣是弄得七七八八。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无休止的作文,上午一篇,下午一篇,晚上一篇,唐毅特意把举人赵闻请过来,帮着批改八股,唐秀才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闹钟,响个不停,没一刻空闲。
早期背书吃饭之后,就开始吭吭唧唧的破题,一个时辰,捧着貌似花团锦簇的东西,送到了赵闻手里。
赵大举人扫了两眼,送给唐秀才两个字:“狗屎!”多一个字都没有,唐秀才掩面而逃,只能回去自己修改,费了好大劲,也不知道修改如何,到了下午时分,又是一道题目送来。
就这样,无休无止,连绵不绝地轰炸,唐秀才觉得自己都要爆炸了。
他终于忍受不了,气冲冲找到了赵闻,大不了老子不考科举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他刚走到一半,就看到唐毅敲着二郎腿坐在了厢房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爹,您想放弃不成?”
唐秀才不想在孩子面前丢人,只能回去,可是连续三四次,唐秀才干脆破罐子破摔。
“毅儿,跟你实说了,我宁可去领兵上战场,我也不考劳什子乡试!”
唐毅听完之后,平静异常,唐秀才还只当他理解了呢。
“毅儿,你太懂事了!”唐秀才感动得快哭了。
“爹,孩儿还有更懂事的呢!”唐毅一回头,两个家丁把那副明晃晃的步人甲搬了出来。唐毅站在铠甲旁边,微微笑道:“孩儿不拦着您去当英雄,可是您也不能拦着孩儿不是!”
唐秀才呆立在当场,脸色铁青,嘴角抽搐,点指着唐毅,怒道:“算你小子狠!”气哼哼的一转头,只能回到书房,继续苦心孤诣了。
也别说,就靠着稀里糊涂的闭门造车,唐秀才的八股文竟然有些能看了,赵闻的评价渐渐多了,唐秀才也似乎开了窍,越写越通顺,有时候一天甚至能做五篇尚可的文章。
其实唐毅私下请教过赵闻,为什么不给老爹仔细讲解,把经义掰开了揉碎了,赵闻只是一句话,唐毅就没词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你爹能读懂什么?”赵闻笑道:“我让他作文,不过是让他在规定的时间写出一篇差不多的文章而已,到了考场上,能写出来完整的一篇就算赢了!”
正捧着文章过来的唐秀才一听,直接趴下了,太伤自尊了。
可是不管怎么伤,他都要撑下来,整整一个月,唐秀才写了三百多篇文章,手都练成了鸡爪子,毛笔写秃了十几支,听到八股两个字,都吐了。
当最后一篇文章送到赵闻的手里,看了一遍,赵闻竟然前所未有地露出了笑容。
“唐世兄的文章虽然不算出彩,但是也挑不出毛病,能不能取中,就看考官的意思了,在下也就能做什么多了,告辞!”
唐毅千恩万谢,送走了赵闻。他准备好了马车,爷俩带着衣服书籍,离开了沙洲。刚刚出城,道路两旁竟然聚集了好些百姓,唐秀才虽然没在沙洲几天,可是他毕竟打败了倭寇,救了所有人。接下来唐毅替老爹处理政务,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沙洲迅速从倭寇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大家心里头都有一笔账,对唐家父子充满了感激之情。当马车过来,有人仗着胆子喊了一句:“大人加油,我们支持你!”
瞬间大家绷紧的面孔都放松了,高声喊道:“大人加油,大人加油啊!”
更有人送来了象征着“高中”的年糕和粽子,感动得唐秀才热泪盈眶,咬了一口,齿颊留香。百姓们忍不住一阵欢呼,唐秀才同样心情激动,热血沸腾,大有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架势。
唐毅和老爹赶到南京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客栈已经住满了读书人,就连柴房都是人,房价更是涨了十几倍不止,偌大的南京城,就好像是一锅正在烧开的水,只等着沸腾的时候到来。
当然唐毅不用担心,他的产业众多,早就安排好了下榻的地方,一座幽静的小院子,离着贡院只有二里之遥。
这几天难得没有再逼迫老爹,而是让他正常休息,调整身心状态,这也是唐毅一路考出来的经验,总算老爹重新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提着篮子,装满了笔墨纸砚等应用之物,毅然走进了茫茫的人海,缓缓向着贡院大门流去。
成千上万的人群,加上相送的亲人家丁,竟然比起高考还要壮观,一想到自己也要走这么一回儿,唐毅头皮就发麻!
好不容易目送老爹进了贡院,唐毅才退了出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个多月下来,他比老爹还累,愣是瘦了十几斤,都没孩子模样了。
赶快找了家饭馆,要了一大锅羊肉,贴贴秋膘,补一补,然后才回到住处呼呼睡觉,等他再度醒来,就见到沈林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焦急不已。
“有事?”
“哎呦,少爷,你可算醒了,唐大人派人过来,让你去见他。”
“老师!”唐毅不由得脸一沉,埋怨道:“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少爷,您都多长时间没睡好了,小的怎么忍心打扰!”
唐毅没说什么,而是迅速换了身衣服,这一次唐顺之没有在兵部,而是在府邸见了他。进入唐顺之的书房,一股诡异的气氛让唐毅诧异非常。一贯云淡风轻的唐顺之竟然抱着头,满脸的愧疚。
“行之,为师恐怕害了你和你爹啊!”
唐毅身体一晃,不好的念头涌上了心头,“不会是那张纸出了事吧?”
第140章 中举
乡试一共有三场,每场三天,一共九天时间。对于每一个读书人来说,这九天时间简直是人生最痛苦的折磨。从进场那一刻开始,他们就要放弃读书人的尊严,解开衣裳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衣袜,排着队站在甬道里听候点名,依次走到的面前每一位考生由两名搜检军搜身从头到脚仔细搜查,不许一张纸片,一个字流入考场。
繁琐的检查往往需几个时辰才能搜完,深秋的时节,江南还好,要是到了北方,那酸爽简直没法形容,很多考生自腰际以下都冻僵了,几乎不知道自己身体发肤之所在,没有了一点读书人的体面。
这还只是劳其筋骨,下面还有更苦其心志的东西,就拿第一场考试来说,一共要做三道四书题,每道题二百字以上,相当于必答题,另外五经选一,一共四道经义题,每道要写三百字以上。
也就是说,三天之内,要写够七篇八股文,加上第一天要花大量时间搜身,还要恢复冻僵的身体,再扣去吃喝拉撒,真正留给考生的时间只有两天,绝对是超强度的脑力和体力考验,甚至有考生在科场猝死,也就不足为奇了。
考生累,主考也不轻松,上万人考试,光是第一场考试,每人七篇八股,加起来小十万份考卷,要糊名誊录,要在一二十天之内阅完,就够考官们把眼珠子看瞎,把精神耗尽。
因此考官们也渐渐形成了默契,乡试只重视头一场,在头一场之中,只看重“四书”义,只要被取中,后面的就变得无关紧要。以至于产生“苟简滥劣,至于全无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的局面。
联想到阅卷工作的艰难。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了解了乡试过程,就知道赵闻的高明之处。他对唐慎的辅导是对症下药,一个半月的时间,讲解文法经义,全都是白搭。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唐慎适应高强度的考试节奏,保证在规定的时间,把七篇八股文写完,至于其他的,就是老天爷的事情……
经过了紧张激烈的考试。唐秀才提着篮子,晃晃悠悠,从贡院走出来,唐毅连忙跑过来迎接老爹,看他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其他的都还好,唐毅不由得长出了口气。
“爹,你可不知道,刚刚就有三个学子出来就昏倒了,搞不好要回家办白事会了。真吓人哩!”
唐秀才恍如未闻,满脸木然,啊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嘚,老爹也考傻了!唐毅急忙拉住他。
“快上车吧!”就这样,唐毅把老爹带回了家中,几天没有换洗,衣服又脏又臭,脸上胡茬都出来了,赶快给老爹洗漱,更换新衣,又叫了一桌子菜。
“爹。在贡院里头肯定没吃好,赶紧吃点东西吧!”唐毅说着给老爹满了一杯酒。又给他夹菜,可是不管唐毅怎么体贴伺候。老爹都仿佛木头人一般,最多哼哼啊啊,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回可把唐毅吓到了,该死的科举,怎么把好好的人考糊涂了!忙担忧地问道:“爹,您没事吧?要不要叫个大夫看看?”
突然老爹的眼圈发红,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毅儿,爹对不起你啊!”老爹失声痛哭,趴在桌子上,肩头一耸一耸的,别提多伤心了。
“爹,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出来,咱们爷俩一起担着!”
哭了一会儿,唐秀才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断断续续说着,“爹没用那份关键句式,怕是没法中举了,毅儿,爹辜负了你的心意啊!”
唐毅听到之后,一脸的怪异,非但没有没有伤心和难过,还有一种想笑又努力强忍着的模样!
“爹,和孩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唐秀才沾沾眼泪,讲起了科场的见闻。
他算是比较靠前进场的,但是在他前面也搜出了一个带了小抄的学子。那是个年轻人,比唐毅大不了几岁,模样清秀,被搜出来的一刹那,脸都变绿了。没有别的说,士兵架起他就往外面走,带上几十斤的大枷,枷一个月之后,斥革为民,一辈子不准参加科举。
唐慎清楚,那么重的木枷,带一个月,就算侥幸活下来,锁骨也会受到严重伤害,搞不好胳膊再也抬不起来,好好的年轻人就成了废人,这辈子就算完了。
被拖走的那一刻,绝望的目光就好像剑一般,直刺心头!科举从来只以成败论英雄,没人会关心倒霉蛋的,哪怕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可唐秀才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能顺利通过了搜身,可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小抄在心里,本质上和那个年轻人有什么区别?
等找到了座位,他没有急着去答题,而是坐在了号棚,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停告诉自己,大家都是如此,为了考中不择手段,他们被查出来,那是他们没本事,是活该!
可是不管怎么安慰,心里的刺总是拔不掉。
他的旁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衣衫破旧,背部佝偻,进了贡院就像到家一样,轻车熟路,也不知道考了多少次。
唐慎还见到了不会题目发疯狂叫的,见到考一半身体撑不住,抱憾收场的,见到分到粪号,被恶心的提前逃跑的……
形形色色的人,贡院就像是一个大戏台,悲多喜少,唐慎不断承受着来自心头的拷问。自己能参加乡试已经是走了后门,如果再用关键字,抢走了举人的名额,录取的人数有限,他上去就代表着一个学子也落榜,何其残忍,何其不公!
举头三尺有神明,自己参加考试,不就是想给儿子做一个榜样,如果选择了不光彩的手段,哪怕是考上举人,能抬得起头吗?
唐慎足足枯坐了半天,弄得巡查的士兵都暗暗摇头,心中鄙夷,长得不错,没想到一个字都不会写,真是个草包!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层层乌云散开,露出了晴朗的日头,阳光照进了号棚,唐慎突然觉得暖洋洋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
他不再犹豫,去他娘的关键句,问心无愧比什么都重要!优美的文字从他的笔端流出,福至心灵,文思如泉涌,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七篇八股文竟然全数完成。
等到交了卷,唐慎又变得恐惧起来,要是考不中举人,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儿子的苦心,要让多少人失望!
自己怎么就这么妇人之仁?唐慎不断问着自己,惶惶然走出了科场……
“毅儿,要责怪就责怪你爹吧!反正都是我的错!”
“哈哈哈!”唐毅突然仰天大笑,激动地抱起了老爹,狂喜道:“爹,你太棒了!孩儿佩服!”
唐慎被弄得傻了,“毅儿,你没疯吧,爹中不了举人,咱们家……”
唐毅一摆手,拦住了老爹,笑道:“爹,相信我,好人有好报的!”
放榜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万千的学子都在等着最后的宣判,天不亮应天贡院的前面就被学子堵满了,每个人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向里面巴望,每当贴出一个名字,小心脏就忽悠了一下。
早已准备好的报喜队伍撒腿就跑,三年一次,哪怕是再穷的学子,都会准备丰厚的赏银,哪怕借钱!实际上中了举人,就再也不愁银子了……
喜庆的锣鼓声,不时传来的阵阵鞭炮,预示着一个个新的举人老爷诞生,到处都是一派欢腾。
唐慎没有去贡院,而是坐在了椅子上,大手用力地抓着扶手,时间飞逝,距离午时越来越近,唐慎颓然地摇摇头。
“唉,到底还是没中啊!”
他站起身,默默向后走去。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家人疯狂地叫喊。
“中了,老爷中了!”
唐慎猛地转身,飞步冲到了门外,就听报喜的人大声喊道:“恭喜太仓州老爷唐讳慎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啊!”
“中了,竟然中了!”唐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眼中满是泪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捷报。
报喜的人倒是不意外,什么样的没见过,甚至有人高兴的昏过去呢!关口是赏银,可别高兴的忘了。
唐家当然不会忘了,书童沈林拿着一把金叶子,塞到了报喜的人手里。
见过赏银子的,可没见过赏金子的,真壕啊!
“恭喜唐老爷,贺喜唐老爷,转过年,您高中三鼎甲,小的们提前贺喜了!”
……
“唉,弄巧成拙,弄巧成拙啊!”
唐顺之不住摇头叹息,他的面前早就摆好了中举的名单,心学门人只占了三成出头,要知道上一次心学弟子可是足足有八成之多!
所有使用关键句式,或者文风类似的,一律被黜落,可谓损失惨重。毫无疑问,敢正面挑战心学的只有严嵩严阁老!
这一次搜查比以往仔细了十倍,阅卷的时候,更是把矛头对准了心学一脉,杀得毫不留情,不管多好的文章,只要涉及到了关键句子,一律不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徐阶想扩大心学影响力,严嵩想打压竞争者,南直隶又是徐阁老的老家,一旦乡试出了包,就能把火烧到徐阁老的身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没想到啊,心学一脉竟然也有叛徒,可悲可叹啊!”唐顺之冲着唐毅苦笑道:“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你爹取中了。”
第141章 及时雨(加更求票)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这次心学士子大面积落榜必须有个说法,不然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唐顺之一时没有主意,可是唐毅也不是探案的专家,再说了老爹高中举人,他心里头像个火炭似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唐顺之只好摆摆手,放他回家。
唐毅急匆匆赶回了临时住处,此时院子张灯结彩,遍地爆竹,门前还放着木牌,贴着红纸,写着“南直隶乡试第七名亚元”的字样,过往的人都不停指指点点,赞叹不已。
有些父母还专门把孩子带过来瞻仰,告诉自己的娃,要好好读书,有朝一日也考中举人,光宗耀祖,冒着鼻涕泡的小娃娃可不懂爹妈的话,他们只知道唐老爷家的糖果和包子是真好吃!
本着与民同乐的精神,知道老爷中举,沈林就找来人手和面,剁馅,蒸了二十几锅包子,都是羊肉大葱馅的,香气飘了半条街,还买了好几袋子的糖块,逢人就送,见人就给,弄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家娶媳妇呢!
当听说是考中了举人,这下子大家更兴奋了。举人老爷啊,那可是天上下来的文曲星,他送的东西哪能不要啊,大家你争我夺,热闹非常。
路过门前的时候,还特别看了看那个醒目的红木牌,一看不得了,竟然是第七名!南直隶的第七名啊!
谁不知道南直隶科举底蕴雄厚,每一科都能中几十名进士,能排进前十,不用问,几乎板上钉钉,是未来的进士。
看到这里。又急忙抢了几个包子,抓一把糖块,和家人分享喜悦。额不,是文气去了。
等到唐毅回来。门前一片狼藉,沈林吓得一吐舌头,难得唐毅没有发火,还笑着吩咐道:“去支二百两银子,都做成馒头,给城里的乞丐送去。”
“哎,哎!”沈林慌忙往里面跑。
唐毅兴冲冲到了书房,老爹竟然没在里面。又往后面走去,离着老远,小花园里传来了欢声笑语,已经有客人前来道喜了。
第一个来的就是赵举人,算起来他可是唐慎的半个老师,一见面唐慎慌忙施礼。
“多谢先生指点,唐某才能考中举人,请先生受我一拜!”
赵举人推脱不过,只好说道:“唐兄,我受你一礼。不过以后咱们可就平辈论交,不要客套了!”
双方见礼落座,赵举人明显和蔼了很多。竟然主动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和以往冷面对人的情况迥然不同,热乎劲儿弄得唐慎都有些不适应。
士人之间的地位完全看科举功名,比如之前赵闻是举人,唐慎只是秀才,别管唐家多兴旺,多有势力,多被重视。在赵闻的眼中,双方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不是碍着唐顺之的面子。赵大举人见到唐秀才,鼻子里能哼一声就算不错了。
可是当唐慎考中了第七名的举人。情况完全不一样了,赵闻的名次还不如唐慎,没准人家下一场就成了进士,他这还没谱儿呢!
变成了赵闻要巴结唐家,要陪着笑脸,虽然有些现实,但就是如此!
“唐世兄,今年南直隶的乡试押后,屈指算来,还有还有小半年,就要会试,也该动身启程了。”
“这么早?”唐慎失声叫道。
“呵呵,一点也不早,有人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就要进京,一来省得没有落脚的地方,二来还能拜会前辈,切磋经义,打出去名声,给一举夺魁添砖加瓦。”
“要做的事还不少啊!”唐慎不由得点头,笑道:“赵世兄,你对我们父子都有教导之恩,这一次我让毅儿准备一条船,咱们一同进京,你的花费我都包了!”
“说实话我早有此意,恭敬不如从命!”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算我一个如何!”迈步走进来一个大鼻子书生,正是曹大章,他也早有举人的功名,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本来是想找几个朋友,结伴而行,一听说唐慎中了举人,他立刻跑来贺喜。
谁让唐家是大户呢,不吃他吃谁!
“哈哈哈,好说,好说,再来多少人,我都负责!”从相公变成老爷,唐慎说话明显更豪气了。
三个人聊着,又陆续来了好几位太仓的同乡,都是前来道贺的,大家其乐融融。唐慎虽然在儿子面前,显得白目,可是别忘了,人家好歹当过师爷,做过巡检,练过兵,打过仗,比起那些书呆子,简直算是见多识广了。
随便奉承几句,就把一帮飘飘然的新科举人弄得喜笑颜开,哪怕是落榜考生,经过唐前辈的点播,都幡然悔悟,准备埋头苦读,再次冲关。
看着老爹神采飞扬,指点江山,全然没有当初软弱怯懦的模样,不由得感叹,果然权力是男人最好的外衣。
虽然老爹只是一个举人,可是和其他举人完全不同,他有战功在身,不出意外一定会高中进士,并且得到重用。
一想到功劳的事情,唐毅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按理说捷报早就送到京城了,都两个月出头,怎么就没有一点动静……
唐毅不知道,其实捷报早就送去了,一路送到了兵部尚书许论的手里,他是严嵩的心腹,接替聂豹出任兵部尚书,此老年轻时候游历九边,还上书嘉靖,以知兵著称。只是近些年身体大不如前,又党附严嵩,风评不佳。
当他拿起捷报的时候,老眼一眯缝,骂了一句。
“还有脸报捷,我看报丧还差不多!”
可是翻开奏折,才看了两行,眼珠子就差点掉下来,急忙让人拿来严嵩送给他的眼镜,对着奏疏,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看错了一个字。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后背脖子都僵直了,才总算看完了。颓然地靠着座椅,长长叹口气:“若是真的,当为近年来第一大捷!”
喘了两口气,许论当即带着捷报,急匆匆赶到了西苑值房,他没有资格面见嘉靖皇帝,只能先赶到内阁值房,正巧严家父子都在,老严嵩靠着床正在休息,严世藩瞪着独眼,一目十行地扫着奏折,大胖脸不停地颤抖。
坏消息,又是坏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大明朝到底是怎么了,不是灾荒就是战败,一条黄河年年修,年年发大水,父亲,我看是朝中出了奸臣了,奸佞不除,天下永无宁日!”
说话之间,他的目光盯着徐阶值房的方向,凶相毕露。
严嵩缓缓坐起,看着儿子,长长叹气。
“严世藩,我告诉你什么来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你总是心急。”
严世藩不以为然,晃了晃头,冷笑道:“比儿子心急的人多的是,人家都追到了背后,您老可不能留情啊!”
“哎,那也要缓一缓,当务之急是守好了吏部的山头,把失去的血补回来。”
……
前面提到过徐阁老的师父聂豹执掌吏部,徐党声势大好,被普遍认为要取代严嵩。事实正面,作为大明的第一奸党,严嵩的势力远在徐阶之上。
数月之前,京师城墙完工,结果经过检验,超支十几万两,又发现了好几处裂口,偏偏负责监修工程的官员是聂豹举荐的,结果被严嵩一本上去,嘉靖一怒之下,聂豹被勒令闭门思过,随后又有一大帮言官乘势攻击,只能黯然致仕。
这才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明明修城墙是严世藩把持的工部的事,是工部偷工减料,用劣质的砖瓦唬弄。聂豹出于好心,想要掣肘严家父子,哪知道竟然给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
区区用人不当,还没法动摇一位太宰,说到底还是聂豹坚持原则,为了用人的问题,数次忤逆嘉靖,帝心不悦,结果被严嵩找到了弱点,一击得手。
失去了吏部,徐阶一下子没了抗衡严党的本钱,急于扩充实力,才会打起江南乡试的主意,哪知道又被严家父子破坏。
严世藩就主张利用乡试为武器,把徐阶给拉下来。可是严嵩不同意,伺候了嘉靖十几年,他已经揣摩透了嘉靖的心思,刚刚搬倒聂豹,就去动徐阶,必然会被当成党争,为了平衡朝局,嘉靖绝对不会拿下徐阶,相反他们父子还会落得排除异己的罪名。
所以严嵩只是在乡试的问题上,小小的教训了徐阶和心学门人一下,没有大举开战。但是放过了,不代表徐阶就安全了,严阁老正在等着决杀的时机。
……
许论带着捷报赶到了,严世藩怒气未息,一抬头,看到许论,顿时怒道:“老许,我可告诉你,报丧的文书我不看,拿给徐阶去!”
严嵩脸一沉,怒道:“严世藩,你怎么说话呢?”
许论忙陪笑道:“小阁老性情率真,说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过下官可是来送喜讯的。”
“喜事?”严世藩疑惑问道。
“没错,东南大捷,请小阁老过目!”
严世藩接过报捷的奏本,展开一看,就见脸色先是涨红了,接着变得煞白,最后又铁青了!
啪!
一拍桌子,怒骂道:“老许,你这是喜讯?比报丧的还遭呢!你就是一个丧门星!”
堂堂一部尚书,唯唯诺诺,被骂得和孙子一般,连还嘴的勇气都没有,严世藩的猖狂,果然名不虚传!
严嵩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默默拿过奏本,看了一遍,不由得心中长叹:“徐华亭命不当绝啊!”
第142章 来自皇帝的赏识
打发走了许论,严嵩拿起奏折,晃着高大的身躯就往外面走。严世藩顿时就怒了,一步迈到严嵩的面前,怒道:“爹,您就这么急着给徐华亭表功劳?”
严嵩苍白的寿眉挑了挑,轻蔑一笑,“我不去又能如何?”
“压下来!”
“呸!”严嵩狠狠啐了儿子一口,“蠢材,咱们不说,别人也能不说?好不容易来了一场胜利,也该让陛下高兴高兴。”
“只怕徐华亭更高兴!”
严世藩的大胖脸不停颤抖,他当然知道拦不住,却不甘心让徐阶得分,有了东南大捷,徐阶的地位只会更加牢靠,再想要对付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唉,世藩,咱们都低估了东南的局势,回头你好好琢磨一下,有谁可用,还有谁可以拉拢,不能再放过了。”
说完,严嵩一挥手,扒拉开儿子,迈着大步向外面走去。
在外面早有一顶二人抬,严嵩缓缓坐上去,说是二人抬,不过是两根木杆穿着一把椅子而已,但别看如此简陋,在所有臣子之中,这还是头一份的。
轿夫走得又快又稳,穿过层层金碧辉煌的楼台殿宇,一直来到玉熙宫的前面,落下了二人抬,从里面正好走出一位身着红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
不是别人,正是内廷司礼监掌印,十万太监的头头儿,有内相之称的麦福麦总管。
这个老太监可不简单,当年在潜邸的时候,就伺候着嘉靖,一路走来,当年的老人都尽数凋零,他还能屹立不摇。越活越滋润,足见道行之深!
“呦,咱家正要去找。没想到阁老就到了,您可真是未卜先知。”麦福笑着。自然而然地搀扶严嵩下轿子,亲密地说道:“阁老,主子早就等着呢。”
“嗯,有劳公公了。”一探手,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转手就塞到了麦福的袖子里,就凭这手本事,不当官了。都能去天桥变戏法。
麦福搀着严嵩往里面走,好像唠家常一般,随口说道:“陆太保半个时辰前来的,和主子谈得高兴着,主子高兴,咱家当奴婢的也就放心了。”
严嵩微不可查地点头,果然,他不来送信,陆炳也会过来,看来他来对了。
迈步走进不知道来了多少次的精舍。猛抬头,中间的白玉法台上面正端坐着一个面容清瘦的道士,只见此人身着藏青色的细布道袍。又肥又大,脚下穿着登云履,腰上束着明黄的丝绦,如果不是衣服上有暗色的龙纹,简直和寻常的老道没有区别。
再看脸上,细眉朗目,白净的面皮,三缕长须,飘飘洒洒。唯独眉梢和嘴角都有些上翘,给人种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感觉,倒是很符合九五至尊的身份。
这位就是大明朝六千万子民的君父。避居西苑十多年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严嵩扫了一眼,连忙跪倒磕头:“老臣拜见陛下,见陛下喜上眉梢,想来是玄功大进,仙道可期,老臣真是欢喜不尽!”
从嘉靖的穿戴就看到出来,这位是职业老道,兼职皇帝,对长生不老的兴趣远在朝政之上。严嵩一张嘴,就戳到了嘉靖的心尖儿,嘉靖嘴角带笑,狭长的眸子向旁边看看,顿时有太监捧过绣墩,送到了严嵩背后。
这也是朝臣当中独一份的待遇,虽说明代的朝臣不用像满清那样跪着听圣旨,但是最多也就站着回话,能坐下来,非德高望重、非天子近臣而不能。
就连侍立在一旁的锦衣卫太保陆炳都没有这个资格,严嵩诚惶诚恐,谢了恩,才缓缓坐下。
屁股刚一沾绣墩,就听嘉靖幽幽地说道:“严阁老,朕近日闭关打坐,总能见到一片白光,白光之中有白发苍苍骑着鹿,拿着拐杖的仙翁前来,告诉朕天下有喜,不知阁老以为当作何解释?”
严嵩听着,心中暗笑,好好说话能死啊!
什么骑鹿的仙翁,不就是南极子吗,占了一个南,摆明了就是东南有好事。陆炳都站在了一旁,还楞说是神仙告诉的,这位也真能自欺欺人。
谁让老板好这口儿呢,严嵩慌忙起身跪倒,老泪横流。
“圣上潜心修炼,诚感苍天,能得仙人指点,乃是江山兴旺,社稷永固之吉兆。”严嵩说得跟真的一样,老眼之中,挤出几滴泪水,诚恳的让嘉靖都信以为真。
“陛下,老臣刚刚得到奏报,说是东南大捷,老臣还在纳罕,近年来输多赢少,为何突然大展神威,原来是陛下敬天修德的福报,老臣替万民苍生,叩谢陛下圣德!”
……
真不愧是大学士,把假话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能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和皇帝牵连起来,这份功力真让陆炳自叹不如。
“行了,也别光念喜歌了,给朕说说,到底打得如何?”
严嵩慌忙点头,拿起了手上的奏折,喘足了气,开始给嘉靖讲了起来。
锦衣卫虽然有奏报,可是经过唐顺之的删减,把一些关键的地方给隐瞒了,当然严嵩也不清楚,可是不妨碍他讲故事。
老家伙把三国和水浒融合在一起,讲的是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把一场大战说的妙趣横生,惊险刺激,嘉靖虽然知道他是编的,可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为识破奸细开怀,为安远道逃跑发怒,为唐慎坚持喝彩,为大军围攻欢喜,为倭酋授首击掌……
“好,好,太好了!”
嘉靖斜靠在八卦云床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都说倭寇狡诈奸猾,凶悍无比,嗜血成性,说的和妖魔鬼怪似的,都是骗人的屁话!两千新军,一个末品小吏,就敢跟倭寇搏杀,说到底还是东南的臣子辜恩负义,贪生怕死,畏敌如虎,该杀,全都该杀!”
不愧是喜怒无常的道君皇帝,顷刻之间就把矛头对准了东南的官吏。
陆炳站了出来,叹道:“陛下,东南的王八羔子的确该死,不过臣说句实话,这些新军可非比寻常啊?”
“哦?”嘉靖来了兴趣,笑道:“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陛下,您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倭寇进犯嘉定?"
“嗯,是有这么回事,莫非二者有什么联系?”
陆炳笑道:“这些新军都是出身难民,他们和倭寇有血海深仇,因此不畏战,不怕战!而且他们所运用的阵法特别,乃是唐侍郎苦心研究而成的。”
“唐顺之?”嘉靖犹疑地问道。
“没错!”陆炳赞道:“这位唐大人真是鬼才,他竟然用竹子为兵器,克制倭寇的长刀,堪称神兵利器,所向无敌。”
嘉靖又犹豫起来,问道:“竹子也能当兵器?朕可没有听说过。”
“陛下,臣准备了两件,您可要看?”
“卖什么关子,还不速速拿来。”嘉靖笑骂道。
没有多大一会儿,两个小太监抬着狼筅,还有两个小太监拿着竹枪和竹编的盾牌,放在了嘉靖面前。
嘉靖从法台上走下来,绕着几件东西转了两圈,不住摇头,重新坐下,轻蔑地一笑,“狗屁的神兵利器,还不是被逼无奈!”嘉靖眯缝起眼睛,白皙的手指不停挫动,怒骂道:“有好兵器谁能不用?拿着竹子对敌,和斩木为兵有什么区别?偏偏就是这样的将士立功,其余望风而逃的废物,有一点廉耻之心,都该抹脖子!”
嘉靖又发飙了,陆炳和严嵩都知道嘉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们都不敢多话,好不容易,嘉靖才冷静下来,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战斗转移到了这支新军上面。
“陆炳,给朕说说,新军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
陆炳就把安置难民,修筑盐铁塘,直到选拔工人为士兵,刻苦训练的过程,都说了一遍。又总结道:“这支人马能有强悍的战斗力,得益于几点,首先是兵源好,都是良家子弟;其次唐顺之提供的练兵方法行之有效;再次主将卢镗忠勇过人,练兵得法;最后是盐铁塘巡检唐慎经营运河得法,收上来的银子充足,听说训练的时候,新兵几乎天天能吃上肉,舍得下本,才能练出好兵。”
谁让唐毅年纪小,只能把功劳都放在老爹身上。
嘉靖听完,不由得沉默下来。
好兵源不难找,练兵方法虽然难得也不是太稀奇的东西,至于主将大明也不是没人,最最关键的一条还是银子,有了钱才能办事,这是嘉靖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最大的心得体会。
他避居西苑十几年,不见朝臣,却能把天下都牢牢抓在手里,靠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牢牢抓住财权和人事而已。
区区小官就能修成运河,就能上缴十万两的税银,供应练兵需要,实在是太难得了。这样的人才要是能弄到身边,修道的花费不就有着落了。
“那个巡检唐慎你们可清楚?”
陆炳当然清楚,唐毅送给他好些发财的门路,只是这些事情不好端上来,只能推说道:“区区巡检,官职也太小了,或许徐阁老清楚,华亭和太仓是邻居吗!”
“嗯,快去把徐阶叫来。”
小太监跑去传旨,嘉靖拿过奏本,不停地看着,虽然对唐慎的功劳减之又减,可是嘉靖还看得出来,唐慎策划了和倭寇的大战,还带兵坚守,光是这两点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会打仗,会敛财,简直就是完美的干吏。
嘉靖好奇之心突然变得无比强烈,他一定要重用这个人才!
第143章 鹿鸣宴上
自从进入内阁之后,徐阶也曾不止一次幻想着取代严嵩,不过现实很快给了他残酷的教训,严阁老十几年拿出对待亲爹的架势伺候嘉靖,终于把嘉靖那颗捉摸不透的心给摸透了,嘉靖看待严嵩除了君臣之外,更有一丝朋友的情谊,与众不同。
有了皇帝的眷顾,使得严阁老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而且随时可以利用皇帝的喜怒,去铲除异己,在聂豹去职之后,徐阶的地位越发尴尬。严嵩垄断了内阁的票拟大权,处处打压徐阶,把他赶出内阁的态势再明白不过了。
但是出乎严嵩的预料,这个松江的小个子比想象中的还要顽强,死死钉在内阁,哪怕权威不在,哪怕要给严世藩低声做小,就是一步不退,弄得老奸巨猾的严阁老也徒呼奈何。
其实翻开徐阶的履历,或许就会找到答案。
徐阶是嘉靖二年的探花,中进士的那一年他才十九岁,那时候的徐阶还是一个热血青年,因为看不惯靠着大礼议幸进的张璁,出言忤逆,结果从前程远大的翰林编修被贬为延平府推官。
从天堂跌落到地狱,困难并没有击垮他,在推官任上,徐阶兴利除弊,政绩斐然,后升任黄州同知,浙江按察佥事,江西按察副使……
虽然没有做过正印官,可是徐阁老也历经福建、湖北、浙江、江西四省,把大明的官场看了一个透。也把自己历练成了超级干吏,不过此时的徐阶还心怀热血,只能说是一柄神剑的胚子,离着成型还很远……
在江西的任上,首辅夏言的亲戚前来求官,被徐阶言辞拒绝。又得罪了首辅,连续两次犯同样的错误,平心而论。徐阶的确还不够政客,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重蹈覆辙。因为首辅夏言是个更不够政客的人!
他竟然破格提拔了徐阶,帮着他完成了从地方官到京官的完美逆袭,坐上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随后徐阶步步高升,看似前途一片光明。
不过就在这时候,堪称大明朝最大冤狱的复套事件爆发,首辅夏言被杀,徐阶一下子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而且夏言对徐阶有恩,在道德大于一切的年代,徐阶理应为夏言说话,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徐阶都不发一言,眼睁睁看着老师加恩人身首异处。
那一刻不知道多少人对徐阶彻底失望心寒,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谁也不知道当时徐阶是怎么过来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经过了那一番的淬炼,徐阶抛弃了所有的道德约束。一跃成为最顶尖的权谋高手加超级政客。
可以说是严嵩一手造就了自己最可怕的敌人!
……
经过起起伏伏的历练,徐阶的顽强岂是轻易能击败的,其实当聂豹致仕。失去最大的盟友之时,徐阶就布下了南直隶乡试的局。
虽然以往也有类似的玩意,可是这一次徐阶做的很大,把范围弄得很广,他要故意引诱严嵩攻讦自己,把事情推到党争上面,获得嘉靖的同情和支持,渡过眼前的难关。
不得不说,他的计策几乎成功。急功近利的严世藩已经跳了进去,就在离着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严嵩竟然出手阻止,还狠狠打击了心学门人。
徐阶终于领教了对手的强悍和精明。彻头彻尾的心寒,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徐阁老,突然接到了东南大胜的消息,不苟言笑的徐阶在看过唐顺之送来的密报之后,竟然罕见的仰天大笑。
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
东南的官员之中,唐顺之虽然是赵文华举荐的,但是他是正儿八经的心学门人,王忬是徐阶推荐的,刘焘,王崇古,陈梦鹤等等人员,也都和徐阶关系密切,不出意外,凭着大捷,东南就要落到自己的手上。
倭寇不倒,徐阶就稳如泰山,凭着强大的军功,取代严嵩也不是不可能!
徐阶再度燃起了胸中的热血,昂首阔步,走进了西苑精舍……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情不错的嘉靖笑道:“平身,徐阶,你知道东南打了胜仗吗?”
“微臣不知!”谨慎的徐阶可不想落下结交外臣的罪名。
嘉靖一努嘴,麦福把奏本送到了徐阶的手里,徐阶装模作样看了一遍,欣喜若狂地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一举歼敌三千有余,毙杀倭酋陈思盼,实在是历年未有之大捷!天佑吾皇!”
“嗯!”嘉靖呵呵一笑,“徐阶,好听的话不要说了,朕想问你,唐慎这个人你知道吗?”
“知道。”徐阶一口答应。
嘉靖笑道:“那你给朕说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启奏陛下,唐慎微臣知道的不多,可是他有个儿子,名叫唐毅,此子是唐顺之的学生,唐顺之对他可是欣赏有加,视为衣钵传人。”
这事没什么好瞒着的,嘉靖不由得点头,“难怪新军能得到唐顺之的战阵之法,原来是师徒啊,那朕问你,唐顺之会不会故意给他的学生脸上贴金?”这话问得诛心,很符合嘉靖以阴谋论看待事情的观点。
在来的路上,徐阶早就想好了对策,从容笑道:“陛下可还记得盐铁塘?”
“嗯,就是那条废弃千年的运河?”
“陛下圣明,盐铁塘能重新修通,全靠着唐家父子的妙策,据唐顺之说,主意还是他的徒弟出的,不费朝廷一分一毫,光是借用民力就把运河修好,而且还能帮着朝廷转运军需物资,养活数万生民,可谓是妙想奇思,利国利民。”
说着,徐阶就把如何修筑的详细过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嘉靖听完,不停点头,又回头看了看严嵩,轻轻一笑,“严阁老,此子的手段比之严世藩又如何啊?”
严世藩是工部右侍郎,也是管工程的,嘉靖才有此一问。严嵩慌忙说道:“严世藩只懂实心用事,却不及此子灵活变通,多有不如,多有不如。”
这夸奖也的确有趣,明着赞美唐毅,实则还是夸他的儿子,毕竟朝廷的工程还要以稳妥为先,不能标新立异。
嘉靖听在耳朵里,也有几分赞同,不过他还是很欣慰。
“儿子有本事,就是老子教得好,如此看来,唐慎也是难得的干吏,立下大功,应该重赏!”
嘉靖一句话,这叫做金口玉言,唐慎的前程就来了。
“严阁老,看该如何赏赐?”嘉靖问道。
“这个?”严嵩犹豫地笑了笑,“陛下,这可难住老臣了,文官加官,武将封爵,都有规矩,可是唐慎不过是正八品的小吏,又非科甲正途,赏轻了不能激励人心,赏重了又不合用人法度,实在是要仔细权衡,把握好分寸尺度,才能心服口服。”
不得不说严阁老是个太极高手,听起来颇有道理,实际上一点用处没有,有了功劳是他的,有了过错都推出去,凭着没担当的德行,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首辅。
嘉靖听完,还颇觉有理,自言自语道:“既然会练兵打仗,不如提拔一个游击参将,投笔从戎,也不算辱没了他,徐阁老怎么看?”
来了!
嘉靖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幸好唐顺之在密信里面交代清楚,徐阶心中有数,急忙说道:“启禀陛下,要说起来,唐家也是书香门第,唐慎学识人品都不差,也有志科举。无奈家道中落,才忍痛放弃科举,抚养幼子,如今儿子长大,本来今年就要参加南直隶乡试,偏偏又出了难民的事情,他挺身而出,也不知会不会耽搁科举。”
千言万语,人家是有本事考中的,再逼着当武将,那就不合适了!
嘉靖难得高兴,拧巴的脾气不但没发作,还变成了顺毛驴,言听计从。
“这么说来,人家有本事考中科举,也就别添乱了。徐阁老,你去拟个赏赐的单子,赐唐慎一个散官,等到高中进士,再行重用。”
徐阶慌忙谢恩,嘉靖又补充道:“对了,他的那个儿子也算难得,小小年纪,足智多谋。给他也加个官,就当提前领一份俸禄吧!”
“微臣遵旨!”
……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中举之后,举行鹿鸣宴庆祝,是自从唐代以来,就有的传统,鹿自古以来就被当过仙兽,又是难得之才,鹿鸣即是人才被重用,是天子觅才,重才之宴,神圣无比。
不过在唐毅看来,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什么叫做鹿,不就是俸禄吗!考中举人,就能当官,就是领俸禄,吃皇粮的开始!就能盘剥百姓,大发财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当然,读书人从来都不会说得这么直白,只会拼命地涂脂抹粉,修饰打扮。
新科举人唐慎唐老爷,衣冠楚楚,坐在了一众同窗的面前,宴会大厅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唐慎随同着所有人,给主考和同考官行礼答谢,这一礼可不打紧,就代表着师徒名分确定,虽然不比会试严格,但是也不能违拗师父,不然就会被士林唾弃。
唐慎不敢标新立异,一切都照着规矩来,小心翼翼见礼之后,回到了位置上。哪管他再小心,麻烦来了都挡不住。
一个新科举人突然在站起,朗声笑道:“今日鹿鸣宴,诸位同窗何不赋诗一首,以助酒兴啊!”
第144章 遇见小人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唐慎虽然稀里糊涂考中了举人,但是对自己的学问是一点底儿都没的,一听说要赋诗,吓得一缩脖子,幸好他选的位置靠边,也没人注意到。所幸就当个缩头乌龟,又能怎地!
三好学生唐慎也沾染了儿子的无赖习气,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不得不说从一场鹿鸣宴就看出了南直隶的富庶。
首先宴会设在巡抚衙门,为了招待中举的士人,早早就重新装修,地面铺得都是红松木,铺上厚厚的毯子,走在上面声息皆无,软软的舒服极了。桌椅板凳用的多是紫檀木,最差的也是鸡翅木黄花梨,泛着油光的木质带着暗色的纹路,奢华大气,仔细看去,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还能看到“昌文”的字样,竟是从太仓流出的。
唐慎不由得哂笑道:“臭小子,把生意都做到巡抚衙门了!”
再看桌上更是精致,今天的主菜是螃蟹,家里头也经常做,不过巡抚衙门的又别有一番风味:螃蟹要活洗净,用蒲色蒸熟,吃的时候自揭脐盖,细细用指甲挑剔,蘸醋蒜以佐酒。或剔蟹胸骨,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者,以示巧焉。
食毕,饮苏叶汤,用苏叶等件洗手,讲究到了极点。一百多名举人一起吃螃蟹,饮美酒,蔚为壮观。
三五成群,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吟诗作对,有人猜谜语,行酒令,时有佳句传出,惹来一阵赞叹,众人玩得不亦说乎。
唐慎看了一圈,发现既掺和不上。也没有那个兴致,还不如闷头吃螃蟹呢,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唐慎食指大动,没一会儿就消灭了两个大螃蟹,当伸手抓第三个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咳嗽。
“老爷,螃蟹虽好,可是性凉伤胃,不宜多食。”
“哦。有理有理。”唐慎尴尬地笑了笑,突然眉头一皱,怎么面前的小厮话音有些熟悉啊?
“抬起头来!”唐慎低喝道。
“小厮”把苏叶水送到面前,冲着唐慎呲牙一笑:“请老爷净手!”
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小脸,唐慎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是宝贝儿子吗?这臭小子又作什么,竟然青衣小帽,跑来装伺候人的小厮了。自己刚刚闷头吃螃蟹,满嘴流油的模样准让他看到了,完了。又让这小子抓到把柄,父纲算是完了。其实早就所剩无几,实在是多虑了……
唐慎黑着脸。怒道:“臭小子,来看你爹的哈哈笑,是吧?”
“哎呦喂,您老可是冤枉死孩儿了!”唐毅连忙摆手,他可不敢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即便有,那也不能说。压低声音笑道:“我可是听曹大章说了,鹿鸣宴要做鹿鸣诗,孩儿不是怕您顶不住。特来当救兵的。您要是嫌弃孩儿多事,我这就走。”
唐毅说着起身。作势要离开,却把唐慎一把揪住。他正愁这是呢,哪能放走了救命稻草。
“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走!”
唐慎虽然没见儿子做过什么诗,但光是看他写的词曲就知道他的水平绝对远远在自己之上。虽然唐慎不屑于作弊,但是让儿子帮忙,却没有什么负担,父子之间的事,能叫作弊吗……
正在爷俩说话的时候,宴会的主角终于到了,首先走进来的就是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敖铣,此人正是南直隶乡试的主考,也就是他出手做掉了一半以上的心学弟子。
跟在他后面的则是应天巡抚曹邦辅,此人既不是严党也不是徐党,到任以来,整饬军备,也打了几个小胜仗,颇有些威信。
紧随着曹邦辅,则是兵部右侍郎唐顺之,他虽然不是主考,也不是地主,但是毕竟文坛的地位摆在那里,更何况他又是南直隶人,在座的学子有谁不知道唐荆川的大名,前辈勉励一下后辈也是理所当然。
三位大人在主位落座,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敖铣冲着唐顺之抱拳,笑道:“荆川公,您有什么要说的?”
“呵呵,曹大人客气了,在座可都是您的门生弟子,身为师长,理应由您来说。”
“那好,在下就不客气了。”曹邦辅沉着脸,神色阴翳,没有一丝的和蔼可亲,简直就像后妈一样,目光从一个又一个的举人身上扫过,每一个被他看到的,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里毛毛的。
看到小菜鸟们,一个个面带惶恐,敖铣微微得意,不过他也清楚,虽然自己下了狠手,可是在场依旧有大量的心学弟子,为了完成严阁老的嘱托,他必须再敲打敲打这帮学生,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头上的天!
放着说一不二的严阁老不巴结,跟徐阶走,只有死路一条!
“咳咳!”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诸位学子,南直隶乃是文脉昌隆之乡,历朝以来,人才辈出,多为朝廷栋梁。你们能考中举人,日后蟾宫折桂,更要小心谨慎,不可造次!”
历来鹿鸣宴都是说拜年话儿的地方,直接打板子,还从没发生过,虽然一个个垂着头,可是不少士子心中都不服气,只是不敢表露。
就听敖铣继续说道:“鹿鸣宴,从此之后,你们就能领俸禄,入朝为官。俗话说食君之禄报君之恩,近年来,东南倭寇捣乱,陛下长长为之忧心,严阁老总领百官,亦是操心费力,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读书士子更应心怀报国之志,为陛下解忧,为阁老分难。无论治学做官,必须持心正直,不可私下结党结社,沆瀣一气,更不许随便议论朝政,沽名钓誉,人云亦云。须知陛下如天,朝政岂是寻常小辈能懂的,你们只要秉持忠心,日后必有飞黄腾达的时候,若是心怀不满,天底下想当官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一个!”
一番话说下来,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警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无非就是让大家都听陛下的,当然只是空话,关键还是听严阁老的,不要随便乱发议论,不要和心学搅到一起,免得败坏了你们的前程……
如此直接的威胁,不可谓不大胆,谁让有严嵩和严世藩撑腰,敖铣一无所惧,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笑道:“或许本官的话不好听,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希望你们听得进去!”
学子们能说什么,只能口称多谢教诲,仰脖喝干了酒水,大家伙的兴致顿时就没了八分。一个个惴惴不安,尤其是一些倾向心学的年轻人更是惴惴不安,莫非想要混下去,就要转投严阁老的门下,就要抛弃所学?
良心与利益的纠葛,让大家垂头丧气,忧心忡忡。
“呵呵呵,敖大人果然高论,年轻人就需要当头棒喝!”唐顺之把话接了过来,他举止潇洒,笑容和煦,仿佛天上的太阳,散发着温暖,迅速让大家伙受伤的心痊愈。
就听唐顺之饱含热情说道:“敖大人告诉大家什么?那就是要忠君,要致君尧舜,要解救万民。倭寇不足惧,奸佞不足畏,长风破浪,愿诸位学子早日金榜题名,为国效力!”
论起“坏“来,敖铣还差着唐顺之十万八千里,这位三言两语,就把严阁老打入了和倭寇相提并论的奸佞行列,鼓励大家伙和奸佞战斗到底,偏偏他的话又没法反驳,敖铣脸色变了又变。
曹邦辅看在眼里,故作不知,笑道:“听见没有,二位大人都是让你们立志报国,不妨就以此为题,赋诗一首,以壮行色!”
提到赋诗,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随便开口,沉寂了半晌,曹邦辅的面色不好看,低头咳嗽了两声。
这时站起一位年轻的士子,大家都认得,正是苏州府吴县的学子,叫庞远,字惟明,正是乡试的解元,别人不敢说话,他考第一的总不能躲在后面,只能关键时刻出来堵抢眼。
冲着几位前辈躬身施礼,自我介绍道:“学生听完老师和荆川先生的教诲,颇有所感,试着作诗一首,抛砖引玉!”
他说的客气,略作思量,便吟诵道:“今日真良宴,欢持鸣鹿杯。初飞祢衡表,共识子虚才。龙沼云鳞动,鹏溟浪翅开。危言切晁董,秘思属邹枚。经市腾装早,封轺续食催。应须戒驱弩,翘待驷车回。”
说来这首诗也平常,只是以麒麟鲲鹏自诩,盼着能高中金榜,衣锦还乡,四平八稳,倒是说出了很多人的心思,颇为应景,惹来频频嘉许。
接着又有人做了几首,其中同为五魁的徽州举人江一麟念道:“文章得隽自雄飞平地青云有路岐。劝驾寂寥惭汉诏,升歌仿佛见周诗,九秋烟雨登临日,三月风雷变化时。回首不须题竟渡,锦标争胜已先知。”
乡试在秋天,会试在三月,九秋烟雨登临日,三月风雷变化时!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就连曹邦辅都频频点头。可偏偏就有一个不识相的,坐在末尾的一个举人站了起来,鬼里鬼气道:“江兄虽然才情无双,可是只顾着自己飞腾九天,格局未免有些低了,不好不好!”
有人认得说话的家伙,他名叫汤勤,此次排名在九十几位,明显是个吊车尾的,以往也是名声不显,他突然冒出来,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汤兄,你有更好的诗作不成?”江一麟不服气地问道。
“在下可没有。”
“没有你费什么话?”借着酒劲,好几个举人都鄙夷地斥责。
汤勤恍若未闻,微微笑道:“在下虽然不才,可是咱们这里有一位大才。”说着,他笑眯眯地望着唐慎,道:“唐兄,几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成了第七名的举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今日有什么佳作,可让大家欣赏一二!”
第145章 一鸣惊人(三更爆发)
听汤勤提到唐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还一下子考了第七名?
南直隶说大很大,可是说小也小,凡是有点名气的才子身边都会聚集一帮朋友,形成一个个小圈子。科举可不是练武林,会突然冒出一个绝顶高手。
看着大家充满了怀疑的眼神,汤勤心里头别提多舒服了,迈着八字步,背着手走到唐慎的面前,仔细打量半天,咧嘴笑道:“唐兄,你还认识我吗?”
唐慎眉头皱了皱,就算再迟钝,他也看得出来,这家伙不怀好意,也就不用客气,冷笑道:“不就是汤裱褙吗,没想到你也中举了!”
裱褙,就是所谓的裱糊匠,常言道:三分画,七分裱。裱一幅字画至少要一个礼拜,最快也要4天时间。装裱的流程很繁琐,要不断重复一项工艺,涂涂抹抹、刷刷扫扫,没有足够的耐心,是做不好的,是一个很讲技术的工种。
不过到底还是贱业,上不得台面,汤勤听到有人发出噗嗤的笑声,他脸色涨红,冷笑道:“唐兄好记性,小弟是比不了你官宦出身,妻子也是大户人家,真是让人羡慕。”
提到死去的妻子,唐慎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汤兄,你要想拉家常,哪里都可以,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
刚刚被汤勤讽刺的江一麟也开口说道:“师长面前,还是庄重些好!汤兄若是有佳作就念出来,不必攀扯其他人。”其他的举子虽然没有说话,却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神色。
汤勤咬了咬牙,心说让你们瞧不起我,等着一会儿心服口服吧!
“呵呵,诸位同窗,我朝规定科举必由学校,唐兄,据我所知,你早已不是太仓州学的学生了吧?貌似岁考也多年没通过,怕是连秀才的功名都没了,你又是凭什么参加科举的?”
唐慎算是听得明白,这家伙就是来找茬的,他索性把脑袋一转,根本懒得看他。
汤勤却以为唐慎胆怯,顿时得理不饶人,冷笑道:“一个没有乡试资格的人,竟然考上了第七名举人,真是让人佩服佩服之极!怎么,唐兄,为什么不把你的高招说出来,让大家都涨涨见识?”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举子顿时议论起来,别说太仓的州学,就连其他的县学和府学都没有认识唐慎的,莫非他真的没有参加考试的资格,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眼看着场面乱了起来,坐在中间的主考官敖铣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唐顺之更是抱着肩膀,好像睡着了一样。只剩下巡抚曹邦辅,他不得不说话,怒喝:“肃静,都是要当官的人,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在场举子迅速安静下来,可是脸上写满了疑惑,曹邦辅看了看唐慎,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不反驳?”
唐慎呵呵一笑,“启禀大人,参加乡试要经过仔细搜身,中举更是要主考大人取中。在下站在这里,若是和他争执,便是对诸位考官不敬,学生万万不敢做。”
嚯,老爹的水平上升啊!
唐毅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和一个裱糊匠折腾什么劲儿,万马军中,直取上将首级才是好样的!
果然,唐慎的话一出口,敖铣就坐不住了。
他黑着脸说道:“本官身为主考,自然秉公处事,有人质问,你只管回答就是。”
听得出来,敖铣是偏袒汤勤的,唐慎不免有些紧张,可是一想到儿子就站在身后,他可不想让那小子嘲笑自己,不由得挺直了胸膛。
“老师有问,学生不敢不答,我的确早已不在州学,而且也没有参加过岁考,秀才功名也不知道在还是不在,不过……学生倒是在南京国子监肄业,这总能考乡试吧?”
敖铣不动声色,汤勤却兴奋之极,仿佛嗅到了猎物的恶犬,毫不犹豫扑上来。
“唐兄,小弟问过国子监的学生,谁也不曾见过你这号人。小人恳请主考大人,立刻调查唐慎的身份。”
敖铣问道:“唐慎,你怎么看?”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只管查就是。”
“好,来人,速速去国子监,把名册调来。”
手下人转身离开,大厅之上顿时变得乱糟糟的,唐慎的从容让大家钦佩,可是汤勤一口咬死,也不像是无的放矢,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心里都没谱儿。
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手下人急匆匆跑了回来,冲着敖铣一拱手。
“可是查到了?”
“启禀大人,唐慎是在不到两个月之前进入国子监的,不过他的名字只存在了三天,而且还从来没有去过国子监,就肄业了!”
敖铣含笑,微微点头。
汤勤就好像打了鸡血,一下子跳了出来,得意地笑道:“老师在上,情形很明白了,是有人帮着唐慎挂名国子监,帮着他参加乡试,没准他的第七名也是有人帮了他!”汤勤突然声色俱厉,嚎啕痛叫,“同窗们,大家伙都看看,咱们十年寒窗,苦心读书,熬干了心血,却不及人家在国子监区区三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下子的确触怒了在场的众人,虽然国子监肄业的人可以参加乡试,但是好歹要去几天吧,好歹要念几天书吧?连去都没去,就混了一个资格回来,哪怕道理讲得通,人情也说不过去!
正如汤勤所言,我们十年苦读,你三天就成,也太讽刺了!
解元庞远,江一麟,还有不少人都站了起来,一起说道:“学生们恳请老师彻查,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看着一张张愤怒的面孔,敖铣止不住喜上眉梢,火终于烧了起来。今天的这一出正是他导演的,实际上唐慎怎么进国子监,他查得一清二楚,之所以借着汤勤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为了把矛头指向唐顺之。
不然的话,唐顺之在士林地位太高,他也不敢冒然发难。
“荆川公,你看该如何处置?”
唐顺之好像从梦中惊醒,猛然说道:“查,一定要查。对了,唐慎,是谁把你送到国子监的?”
唰,所有人都盯着唐慎,就等着他说出是谁。
“大人,您怎么忘了,正是您帮着学生进的国子监。”
“哦,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事都给忘了!”唐顺之笑道:“最近太忙都给忘了,的确是我安排的,对了,敖大人,有什么不妥?”
噗,多少人喷出一口老血,敖铣也没有想到,唐顺之竟然会这么容易承认,简直顺利地不像话,他倒是愣了。
就在敖铣迟楞的时候,在场的学子可不干了,纷纷出言,庞远代表着大家站了出来。
“荆川先生,学生素日敬佩先生的学识和人品,依学生来看,先生断然不会做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
“呵呵,不用反着说,这事就是我干的。”唐顺之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给噎住了,庞远脸涨得通红,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一跺脚,止不住的失望。
汤勤这时候跳了出来,指责道:“启禀大人,学生就是看到唐慎曾经出入荆川先生的府邸。”
敖铣又揶揄地问道:“荆川公,他说的可是真的?”
“没错,说起来那个府邸其实是我从唐家借来的,我手上没钱,哪里能置办得起宅子。”
扑通,这位还真坦然,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敖铣豁然站起,冷笑着指了指唐顺之,怒道:“借的?我看是送给你的吧!一座宅子就让你唐荆川帮着百般钻营,弄到国子监生的身份,甚至帮他考上举人,你把朝廷抡才大典当成什么,你眼中还要朝廷的法度吗?”
“呵呵呵,别着急啊,敖大人,你也是主考,若是有罪,你也跑不了!”
敖铣被气乐了,厉声说道:“我的确瞎了眼睛,竟然让卑劣的小人成为举人,我自然会向朝廷请罪,倒是你唐顺之,我看你怎么面对天下士林清议!”
什么叫壮士断腕,敖铣一下子就把唐顺之逼到了墙角。世上的事情本就有不同的标准,如果是普通人投机钻营,弄到了乡试资格,大家或许还只是愤怒唾弃而已。
可是唐顺之是什么人,成名三十年的大学问家,读书人的偶像,他竟然搞蝇营狗苟的事情,整个士林都要跟着他蒙羞丢人。
在场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失望、痛苦、伤心、不解……千言万语会在一起,变成浓浓的叹息,一个偶像就这么倒下去了。
敖铣眼看着诡计得逞,忍不住狂喜。他先是得到了严嵩的命令,打压了心学弟子,借着严世藩又送来消息,要他把事情搞得更大,把火烧向徐阶。
敖铣本来没有把握,没想到唐顺之竟然如此容易就被他拿下了,真是苍天有眼!
“唐顺之,你是三品大员,我没资格拿下你,不过唐慎区区一个举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唐顺之没有一句话,只是微笑坐着。一队士兵凶神恶煞般涌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把唐慎给围了起来,就要拿下。
汤勤欢喜的手舞足蹈,谄媚地笑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啊!”
敖铣看了看唐慎,幽幽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慎猛地抬起头,丝毫没有畏惧,笑道:“今天是鹿鸣宴,被我给扫了兴致,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同窗,方才中丞大人让我们作诗言志,唐某就有一首,和大家共勉: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一首绝句念完,在场瞬间被冻住了一般,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唐慎,简直不敢相信如此诗句竟然会出自一个疑似作弊的家伙嘴里!
曹邦辅叹道:“仅凭这首诗,就值一个进士,敖大人,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第146章 唐慎接旨
鹿鸣宴历来没有什么出众的诗词,听到唐慎这一首,顿时惊呆了所有人,太霸气了有木有?任尔东西南北风,何等气度,何等心胸!这样的才情,这样的心胸,怎么会是投机钻营的小人?
有些人已经从冲动之中醒过来,唐顺之负天下盛名三十年,岂是会胡来的人!至于为了一座宅子,就帮忙作弊?简直笑话一样,如果唐顺之愿意,有多少人捧着万两黄金乖乖奉上!
唐慎绝对是被冤枉的,尤其是一想到他的刚刚的诗句,千磨万击,磨砺重重,虽然没有半分抱怨,可是身为一个刚刚中举之人,竟然被人陷害,换成自己,还能如此坦然吗?肯定做不到,只会不停发疯,抱怨,愤怒……
能淡淡说出“任尔东西南北风”,这才是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真名士!
庞远和江一麟,还有众位举人互相看了看,突然站出来,吼道:“且慢!”几个人冲过来,把士兵的去路拦住,然后冲着三位大人深深一躬。
满腔激动地说道:“荆川先生,唐兄才华远在我等之上,他中举我们心服口服,只是凭着他的才华,什么考试通不过,何必……唉,还请先生为我等解惑。”
说完之后,庞远竟然带头大礼参拜,其他的士子也都跟着跪了下来,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敖铣气得差点爆了,你们这帮兔崽子,有没有搞错,老子才是你们的老师,敢拆我的台,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们?
敖铣再怎么愤怒也没用,唐慎的一首诗已经足以扭转乾坤!
天理国法人情。说到底人情是大于国法的,如果唐慎是个草包,不用说。就连唐顺之都跟着要倒霉,可他偏偏才华过人。那就代表其中必由隐情,大家伙的好奇之心都强烈了起来。
曹邦辅叹口气,对着唐顺之说道:“荆川先生,你就给大家说说怎么回事吧!”
“唉!”唐顺之重重叹了口气,苦笑道:“曹中丞,你前几天找我说过什么,难道忘了?”
“我说了什么?”曹邦辅想了想,说道:“我提过要练新军。对了,我还向你讨过一个人,那个人……”
曹邦辅眉头深锁,喃喃说道:“那个人好像叫唐慎……啊!莫非就是他?”唐顺之没有说话,显然默认了,曹邦辅惊得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几步冲过去,伸出大手,把士兵扒拉的人仰马翻。
“都滚一边去!”
大人发飙,吓得士兵们屁滚尿流。曹邦辅围着唐慎转了两圈,不由得啧啧称奇!
“哎呦,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沙洲大捷竟然出自文弱书生之手,偏偏又文采了得,天降儒将,东南之幸啊!”
沙洲大捷!?
在场的众人全都吓了一跳,这段时间他们除了应付乡试,谈论最多的就是沙洲的胜利,好多人都亲眼看到,一千多颗倭寇的人头,还有一串串的俘虏。押往京城。
实打实的胜利,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堪称抗倭以来最大的胜利。
如果不是乡试在即,好些人都想去拜会赢得大战的英雄。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此人竟会出现在面前,还是他们的同科!
这也太扯淡了吧,百姓们都传说杀倭如猪狗的好汉身高一丈,膀宽三停,红头发蓝脸蛋,和庙里的天王差不多,是上天派来专门降妖捉怪的……
再看看眼前之人,五官清秀,身形瘦削,怎么看都和传说中相差甚远,强烈的落差给大家的震撼比刚才还要强烈万倍!
承受着万众瞩目,唐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说道:“中丞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你当得,你当得地!”曹邦辅拉着唐慎的手,笑道:“我早就想找你过来商谈军务,偏偏成千上万士子聚集南京,抡才大典马虎不得,才不得不押后。对了,你怎么跑来考乡试了?”
不光是曹邦辅,在场的学子也都是如此。
唐顺之从位置上缓缓站起,叹口气,“唉,事到如今,我就实说了。当初我建议王忬王大人编练新军,负责训练的就是唐慎和卢镗。当时唐慎就已经准备参加科考,结果被我说动,一口气练兵好几个月,眼看着新兵练成,他就想着功成身退,那时候还赶得上录遗考试,结果偏偏倭寇来袭,一拖再拖,仗打完了,什么都赶不上了。唐家世代书香,唐慎也年过而立,如果下一科参加考试,就要和儿子一起考,岂不是尴尬吗?此事都怪我,所以我就帮着唐慎补了一个国子监的名额,让他能如愿。说到底还是私相授受,不是君子所为,有什么责怪,我担着就是了!”
唐毅听完师父的话,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这番话完美解释了唐慎国子监生的由来,堵死了所有的质疑,人家不是没学问,走后门,而是为了练兵,为了抗倭,耽搁了考试。眼看着人才不能取用,唐顺之从中周旋,为唐慎谋取乡试资格……
在众人看来,非但不是徇私枉法,投机钻营,而是灵活变通,尤其是唐慎凭着自己的实力中举,甚至堪称士林美谈。
虽然从逻辑上有些说不通,但是在大明朝就吃这一套,只要道德站住了脚,法律是可以打折的,相反道德破产了,就比如严嵩父子,哪怕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也会被戳脊梁。
毫无疑问,唐顺之人品学识天下公认,唐慎凭着一首激昂慷慨的诗作,让人叹服,再加上他击败不可一世的倭寇,瞬间从钻营小人变成了大英雄,真君子!
大家都是南直隶人,尤其是松江,苏州这些临近海边的地方,更是饱受倭患,对倭寇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吃肉喝血,才能解心头之恨。
偏偏倭寇又狡诈多端,官兵死伤无数,却无力保护百姓。唐慎横空出世,霎时间成了大家伙眼中的救星。
能文,能武,举止潇洒,五官清秀,简直是读书人的榜样,当世的周郎!
这样完美的人,谁敢质疑他,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唐毅还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老爹竟然在别人的眼中是这么了不起,倒是那位举发的汤勤脸都成了猪肝,嘴唇铁青铁青的,和冻死鬼有的一拼!
说起来汤勤本是太仓人,家里虽然是裱糊匠,不过他也算聪敏好学,早年的时候,和唐慎一起参加过几次考试,兄长低短,别提多亲切了,汤勤没少得到唐慎的好处。可是后来唐家衰败,唐慎曾经向汤勤借三百文钱,汤勤一口回绝。
唐慎算是看透了人情冷暖,双方再没有往来。汤勤这家伙也能巴结,不知道怎么地混了一个秀才功名,又多次参加心学集会,俨然以心学门人自居,但是他品行不端,才华又不成,并没有人真正看重他。
这一次分发关键句式的时候,他就没有得到,好巧不巧,有一个和他不错的心学弟子喝醉了酒,露出了口风,汤勤灌醉了对方,趁机抄录一份。他干了多年裱糊匠,又善于钻营,认识的人还不少,竟然通过亲近严党的士子,把东西送了上去。上面大为高兴,许给了他一个举人名额。
有一次他在街上恰巧遇到唐慎,发现他从唐顺之的府邸出来,汤勤吃了一惊,心说唐家又咸鱼翻身了?结果看到乡试的榜单,唐慎果然高中第七名,比起自己吊车尾强多了。
汤勤顿时妒火中烧,说实话唐慎从来没有对他如何,可是汤勤就是嫉妒,凭什么你爹是县丞,我爹就是裱褙,你的妻子是王家之女,我的妻子就是小门小户,凭什么你中了第七名,老子就是九十七!
说白了,就是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汤勤仔细琢磨过,唐慎才华并不突出,他凭什么高中,又凭什么得到唐顺之的青睐。
无他,肯定有猫腻。
汤勤四处询问,发现唐慎的资格存疑,他如获至宝,立刻去求见敖铣,把事情告诉了主考官。
而敖铣呢,虽然也知道沙洲大捷,可是他一门心思都在乡试,考试期间又被隔绝在贡院,消息不畅。也想不到一个寻常的考生,竟然能和东南的第一大捷联系在一起,他让人一查,果然是唐顺之帮忙的。
他就想着以唐慎为突破口,进而牵连上唐顺之,乃至背后的徐阶。历来科场舞弊都是士林的大忌,碰上了就是死路一条。
敖铣盘算得很好,剧本也的确按照他的设想在上演,可是到了一半画风就骤然转变了。唐慎竟然是抗倭的英雄,变成了忠义无双的红脸关公,那他可就是白脸的曹丞相,成了反面典型了。
还没等敖铣想好怎么应付,庞远代表着上百名士子再度跪倒他的面前。
“学生们以为唐兄为国忘家,乃是士林典范,能和他同科,是我们的福气,荆川先生为国求贤,有功无过,倘若真要追究唐兄,我等愿意联名作保!”
“没错,没错!我们都愿意!”大家七嘴八舌头的嚷嚷起来,大有敢动唐慎一个手指头,他们就上去拼命的架势。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尖利的笑声。
“什么事这么热闹,说来咱家也听听。”
猛一抬头,走进来一位胖胖的红袍太监,此人一脸的和蔼,仿佛庙里的弥勒佛,走进来就笑道:“唐慎在哪,过来接旨!”
第147章 皇帝的大礼包
敖铣身为京官,自然认识来的胖太监,正因为认识,吓得他直接趴下,这位祖宗怎么来了,这不要命吗?
来的大太监名叫黄锦,嘉靖还在潜邸的时候,他就伺候着,几十年来老人尽数凋零,黄锦非但屹立不摇,还圣眷日隆,做到了司礼监秉笔的位置,听说有意让他顶替麦福,成为十万太监的首领,论起地位和内阁的大学士仿佛,而圣眷还在其上。
敖铣连忙小跑着到黄锦面前,一躬到地,谄媚地笑道:“公公,快请上座!”
黄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了,咱家身上担着皇命,可怠慢不得,举人唐慎可在?”
一听此话,唐慎急忙跑过来,大礼参拜。哪知道黄锦一伸手把他给拉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一会儿有你跪的呢,让咱家好好看看抗倭的大英雄。”
唐慎连连说不敢,黄锦含笑打量着他,帅哥在哪里都吃香,唐慎本来就相貌出众,加上经过战火历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感觉,温润之中带着强悍,好像一柄装在匣中的宝剑,内敛而不失锋芒。
黄锦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凡,笑道:“唐慎,大捷报上去,主子连着说了三个好字,你可算是大功臣啊!”
敖铣一听,心里又是忽悠一下,嘉靖向来刻薄寡恩,就算是严阁老也未必得到过如此嘉奖,想到自己刚刚攻讦唐慎,要是追究看起来,就是诬陷功臣,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敖铣恨不得把汤勤揪过来,撕碎嚼烂了。都不解气。
在场的学子们也是露出强烈的崇拜之情,试问天下士子,谁能在中进士之前就得到天子赏识。唐慎不说前所未有,那也是凤毛麟角。
唐慎被重用。能得到好处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同窗,一想到这里,庞远都有些遗憾,自己抢什么解元啊,还不如给唐慎呢,那样听起来更传奇不是!
倒是唐慎显得诚惶诚恐,慌忙说道:“战场建功,上赖朝廷英明。诸位大人方略得当,还有司礼监和锦衣卫帮忙,下仰赖将士用命,百姓支持,唐某不过尽忠职守,不敢邀功!”
“呵呵,够谦虚的,司礼监也有功劳吗?”
“那是自然,且不说内廷下属作坊提供了多少军需物资,光是公公远路而来。不辞劳苦,让将士感受到皇恩浩荡,更加用心抗倭。奋勇杀敌,就是首功一件!”
不愧是考中了举人的家伙,唐慎一开口,马屁就拍得噼里啪啦乱响。黄锦笑得小眼睛都成了一道缝。
“真会说话,照你的意思,咱家可是要向主子讨一份功劳啊!”黄锦笑道:“成了,也别耽搁时间,咱家还要换洗一下,你们也赶快准备接旨吧。”
提到接旨可非同小可。曹邦辅立刻叫人设摆香案,在场还有上百号举人。他就有意把大家赶出去,不过唐顺之给拦住了。
“曹中丞。在场的举子未来都是朝廷栋梁,让他们也一起跟着接旨,增加见识。”
曹邦辅从善如流,众位举子都与有荣焉,排排队站在了后面。
有人带着唐慎去换洗,本来唐毅以为他没有事儿呢,哪知道有个小太监跑出来,告诉唐慎,说是他们父子都有旨意,这下子唐毅也跑不了。拉到了后面,扒去青衣小帽,换成了簇新的衣服,洗手净面,一丝不苟,还点着熏香。
“怎么比娶媳妇还正式啊!”唐毅嘟嘟囔囔说道,旁边一个熟悉礼仪的师爷笑骂道:“谁都能娶媳妇,可天底下有几个能接圣旨的,怕是连见都没福气见!”
唐毅一听,也平衡了不少,拾掇完了,把他带了出来,这时候老爹也打扮一新,父子两个四目对视,都读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圣旨终于来了,他们爷俩再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了!
等待既喜悦又煎熬,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黄锦才从里面缓步走出来,敢情人家不光要换洗,还要休息一会儿,等待吉时。
只见黄锦手里握着明黄色的黑牛角卷轴……传说中的圣旨,缓缓走出来。圣旨代表着皇家,做工极为讲究,必须用江南织造局特制的丝绸锦缎,上面修满了祥云盘龙,甚至从不同角度看去,光彩还不一样,和纸币防伪差不多。
而且圣旨也不是单一的颜色,一般品级越高,颜色越多,有七色的,五色的,不过唐慎不过区区八品知事,只能用单色的……
“圣……旨……”
黄锦拉着长声说道,唰,在场所有人都跟着跪倒,包括唐顺之和曹邦辅等人。那些举子更不用说了,他们一个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蕞尔蛮邦妄兴不义之兵,天朝上国岂无忠君之将,苏州府经历司知事唐慎虽为文弱书生,然提三尺之剑,杀敌疆场,忠勇可嘉……今特赐奉训大夫,授世袭盐铁塘巡阅,赐字子诚,赏如意两对,金银钱币各一百枚,文房四宝并刀枪剑戟各一套……”
拉拉杂杂,赏赐的东西就有十几样之多,这也是徐阶拟的单子,借着嘉靖高兴,给唐家谋点福利。
又是给官,又是赐字,还有赏赐,多少人眼睛都红了,真是天恩浩荡啊!
不过唐毅听在耳朵里,却没有什么感动,所谓金银币,玉如意,加起来也没有几个钱,还不如他唐大少爷出手阔气呢,无非就是个彩头。
倒是授的两个官职很让唐毅兴奋,奉训大夫是散阶,有点类似文官的职等,和品级不同,但是却代表着资历,比如给老爹的奉训大夫是从五品,也就是说老爹能享受从五品官员的待遇。一旦进入官场,就等于比别人都提前跨出大大的一步,赢在了起跑线。
至于盐铁塘巡阅是什么玩意,唐毅大约也能猜得出来,估计就是和巡检差不多,不过是为了更好听而已。
有了这个位置,盐铁塘就成了唐家的私产,谁也拿不走。往日的担心一扫而光。唐毅甚至对嘉靖有些感激了。
好不容易等黄锦念完,大家谢恩已毕,正要站起,黄锦又拿出了一份圣旨。
“唐慎听旨。”
怎么还有,唐慎连忙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之亡妻相夫教子,言行并美,淑俭温良,为女子只典范,特赐五品宜人,隆重安葬……”
嚯,这下子不知道多少人都红了眼睛。
给唐慎厚赏也就算了,连死去的媳妇都有了,多少人眼睛都红了,让他们更羡慕的还在后面。
“……唐慎之子唐毅年纪虽幼,聪敏好学,献策有功,特赐锦衣卫百户,赏银一百两……”
好好的咋变成了锦衣卫,唐毅一愣神,唐顺之连忙看了他一眼,老师不会坑自己的,唐毅只能叩头谢恩。其实他还不清楚,这个所谓的锦衣卫百户并不是真正的官职,只是领俸禄而已。
唐家三口都得到了封赏,宛如天大的礼包,砸在了爷俩的头上。头晕晕的,脚麻麻的,好像踩在了棉花包上面,走路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什么叫骤然而贵,其他连嫉妒都升不起来,只剩下羡慕和仰视了。
念完了旨意,黄锦亲手把唐慎拉起来,笑道:“别嫌弃只给了散官,本来主子是要厚赏的,可是偏偏徐阁老说你有才华,有志气,能走科举正途,主子也深以为然。咱家刚刚听说你中了南直隶乡试,看来主子慧眼识人。等到来年会试高中金榜,到时候主子自然会重用与你,多用点心思,朝廷不会亏待功臣的!”
听到黄锦的的话,敖铣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扑通摔倒。
“哎呦,敖大人你是怎么了?”曹邦辅急忙问道。
“不碍的,腿疾犯了,老毛病,老毛病了!”
敖铣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鬓角全都是冷汗,小脸铁青,心头只有两个字:完了!
黄锦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嘉靖要用唐慎,哪怕他是个饭桶,也能中举,还能中进士。而自己给唐慎下绊子,就是和皇帝的意思对着干,下场还用说吗?幸好自己稀里糊涂取中了,不然自己就彻底没戏了。
“小阁老啊,小阁老,你可害死我了!”
……
不提敖铣叫苦不迭,不光是唐家,其他人也都各有升赏,卢镗被提拔为都督同知,署理浙江总兵,王忬身为总督,支持练兵,唐顺之献战阵,全都得到奖赏,虽然没有升官,但是位置都坐稳了。
尤其是唐顺之,他十几年没有在官场了,骤然起用,心存怀疑的不少,可是这一战下来,没有人敢质疑唐荆川的本事。
此外刘焘被提拔为杭嘉湖兵备副使,从相对后方的常州转战抗倭第一线。王崇古等人也都得到嘉奖。
这是数得上的人物,其余的兵将好处也不少。
按照大明的军功制度,一颗倭寇的人头价值五十两,一战砍了一千多颗脑袋,由于上下特别重视,几乎没人敢动手脚,有的士兵能得到二三百两的赏银,一下子成为小富之家。
田三因为作战勇敢,被卢镗提拔为把总,就连杨安都得到了一个百总的职位,其余士兵总旗小旗不等,可想而知,如果再过十年,他们能侥幸不死,都能混得出人头地。雨露均沾,所有人都欣喜开怀,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新举人汤勤!
第148章 馊主意(三更)
热热闹闹的封赏仪式结束,新科举人们沐浴在浩荡皇恩和天家的威仪之中,恨不能立刻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鹿鸣宴还在继续,唐慎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大家伙拉着他唱《鹿鸣》诗,大跳魁星舞,巡抚曹邦辅也有趣,竟然给每人送了一个镀金的饭碗,考中了举人就捧上了金饭碗,封建的科举还真现实。
当然倒霉蛋汤勤,他非但捞不到金饭碗,还得了一个牢饭碗!
唐顺之何等敏锐,当汤勤跳出来,他就暗中安排人手,就在大家洗刷准备接旨的时候,汤勤已经被带走了,不出意外,他已经开始享受严刑拷打了。
本来烧向唐顺之的一把火,骤然改变方向,成了一把致命的匕首,转而刺向了敖铣和他背后的人。
对唐毅来,虽然是有惊无险,可是也白白损失了一首好诗,要知道清朝出名的诗词本就不多,还要扣除那些犯忌讳的,能用的更是有限。一想到这里,他就咬牙切齿。
“不把汤勤捏爆了,我就不叫唐行之!”
唐毅正要行动,突然一个太监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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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子,干爹要见你。”
“是黄公公,他有什么事?”
唐毅一愣,可不敢怠慢,心八成是要索贿,不爱财就不叫太监了。他只得对老爹道:“您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唐慎喝了不少酒,半醉半醒地道:“可要早回来,咱们爷俩还要把好消息告诉你娘呢!”
“好嘞!”
……
唐毅跟着太监,迅速到了镇守太监的府邸,刚到门口,就见到两边都是身长面大的武士。一个个手里拿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好像庙里的天王,充满了威严杀气。
正要往里面走,突然武士爆喝一声,把手里的兵器一插。横在了唐毅的面前,他要进去,就要从兵器下面走过,哪位手一松,他的命就没了。
这哪是衙门,简直是山大王啊!
唐毅脸不由得变色,犹豫地道:“公公,在下的肚子不舒服,明天再来拜会……”他转身要跑。哪知道两个武士冲过来,把唐毅的去路给封的死死的!
“算你们狠!”
唐毅索性昂首挺胸,迈开了大步,我就不信,黄锦再大的胆子,也不能杀死一个刚刚得到皇帝封赏的功臣吧!
还真别,唐毅耍起了混儿,这帮武士反倒怕了。眼看着唐毅的脑门离着刀头就有一指,马上就碰上了。只能手一抬,放唐毅过去,一个如此,后面的全都泄了气。
唐毅安然无恙走了进去,绕过仪门,来到了正厅前面。突然看到面前有一个特大号的油锅,烧得沸腾翻滚,有人抓起一个个人形的东西就往里面扔,很快就飘在了上面,变成了金黄酥脆的面人。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唐毅一脑门子汗。
太监进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出来沉着脸道:“干爹让你进去。”
唐毅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大厅,抬头看去,只见黄锦换上了一身便服,坐在那里,努力沉着脸,瞪圆了眼珠,努力装得吓人模样。无奈他天生一张笑脸,怎么瞪眼都不大,除了能增加一笑料,没啥别的用处。
“黄公公,您叫子来,有什么吩咐?”
“哼!”黄锦撇着嘴,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唐毅,你知罪吗?”
唐毅眨眨眼睛,摊手道:“还请公公明示,子实在是不知。”
“好啊,还敢装糊涂!”黄锦挥舞着胡萝卜一般的手指,怒冲冲道:“杨璇是怎么回事,沈良又是怎么回事,你子敢把主意打到织造局,打到内廷的头上,你当我们都是吃素的,没办法治你是吗?告诉你,别是你这么个东西,就算尚书侍郎,咱家也收拾多了,没一个敢放屁的!”
不得不,内廷大珰,发起火来的确吓人,在配合周围的武士,简直就是顺者存来逆者亡,不用怀疑,胆的直接就跪了。唐毅胆子不大,不过他却没有跪,反而心中暗笑。
正如黄锦所,双方身份差之天地,如果黄锦愿意,完全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摆下鸿门宴,随便动手脚,就够唐毅喝一壶的,这么煞费周章,吓唬自己,就代表他的心虚,有所忌惮——既然看穿了是空城计,我何必怕你呢!
黄锦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本想给唐毅下马威,哪知道却弄巧成拙,变成贵州的那只可怜驴子,让人看破了手脚。
唐毅挺直胸膛,朗声道:“黄公公,你若觉得子有罪,大可以把我扔到油锅里炸了,也可以乱刀剁死,子无话可。”
着唐毅一屁股坐在地砖上,抱着脑袋,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有本事,你就动手吧!
见过耍光棍的,没见过跟大太监耍光棍的,黄锦彻底傻眼了,怒道:“你子不怕死吗?”
“怕也没用,倒不如来个痛快的!”唐毅把脑袋埋起来,一句话不。
见唐毅一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滚刀肉德行,黄锦徒呼奈何,气得噗噗放屁,伸手指着唐毅,怒斥道:“好啊,跑到咱家面前耍三青子,你行,你真行!”
唐毅还是不话,大厅之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突然,黄锦一拍桌子,从两旁顿时涌出好多武士。
“公公,动手吗?”
“懂你娘的屁,都给咱家滚出去!”黄锦怒骂道,武士们吓得连滚带爬,就往外面跑。黄锦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太监。
“走,你们也出去!”
太监一愣,黄锦恶狠狠的一举拳头,吓得他们也跑了。
“把门窗关上。”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黄锦和唐毅两个,黄锦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唐毅就是一动不动。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走到了唐毅面前,蹲着肥胖地身体,怒道:“祖宗,你出声能死吗?算咱家求你了成不!“
唐毅总算抬起头,嬉笑道:“公公。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就是,何必吓唬子,我胆子,万一被吓到了,脑筋不好用了,可就不妙了。”
黄锦这个无语啊,心你胆子,那就没有胆子大的。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唐毅的对面,脸色凄苦地道:“咱家也不瞒着你。杨璇和咱家不是一路的,他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死了也就臭块地儿。可是咱家接了南京镇守和织造太监的差事,主子让咱家把织造局的差事重新挑起来。”
唐毅这才知道,难怪堂堂内廷三号人物,天子面前的大红人会不远千里跑到江南,按理下个封赏的圣旨根本用不到他,原来另有任务。
南京镇守太监就相当于天子派过来的钦差。加上管着钱袋子的织造太监,这位就是太上皇加财神爷。好大的权柄啊!
“黄公公,陛下如此重用您,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少给咱家装糊涂。”黄锦骂道:“周朔可是都和咱家了,你子有石成金的本事,比起那个沈良厉害多了。这几年倭寇闹腾,丝绸卖不出去。换不来银子,宫里头开销越来越大,织造局就是个火坑,咱家不想重走杨璇的老路,怎么样。你子有办法没有?”
黄锦够坦然的,直接挑明了,又加码道:“咱家也不会亏待你,只要帮着咱家把织造局弄妥当了,你,还有你身边的人,咱家都罩着,就算严阁老想找你们的麻烦,咱家都跟他到主子面前理论!”
听着黄锦的话,唐毅突然觉得非常顺耳,不同于官员们的皮里阳秋,这些太监往往直来直去,他们只要利益,文官是既要名又要利,明明就是卖的,非要背着贞节牌坊,让人作呕。
要是能得到黄锦的支持,就有了上达天听的通道,好处大大的。可是黄锦的要求却不怎么容易啊!
“黄公公,您坦诚,子也不藏着掖着,海路不通,想要让织造局恢复繁荣,恐怕是难上加难。子虽然有些产业,可是也没法填补亏空。”
黄锦不由得笑骂道:“你当咱家盯上你的钱?你子能有多少银子,能应付得了宫里的那些嘴巴?”
显然黄锦还不了解唐毅的家底儿,当然唐毅也没有必要冲这个大头儿。
“黄公公,依子之见,您要准备过苦日子,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倭寇平定不下去,海路不会畅通。”
“什么?”黄锦一下蹿了起来,怒道:“你和你爹不是刚打了胜仗,消灭了三千多倭寇吗?”
敢情这位也是个乐观派,唐毅不由得苦笑道:“黄公公,倭寇的起源复杂着呢,三天三夜也未必得明白,子只想告诉你一句,平倭不易!”
“那可就遭了啊!”
黄锦想着靠唐毅的急智,帮他应付一年半载,等到倭寇消灭了,织造局恢复正常,他的好日子也就来了。若是倭寇一直闹腾,织造局赚不来银子,没法满足天子的胃口,哪怕再多的圣眷都有枯竭的时候。
想到这里,黄锦打了一个冷颤,他真是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接了这么个烂摊子!
看着黄锦在地上来回拉磨,唐毅试探着问道:“黄公公,子有个馊主意,你想听不?”
“,快!”黄锦一把揪住了唐毅的胸口,敏捷的不像话。
“我听陛下避居西苑,不接触外臣和后妃,可有此事?”
“嗯。”黄锦头,道:“没错,除了咱家几个,还有陶天师,就是陆太保和两位阁老,你子想什么?”
唐毅呵呵一笑,在黄锦的耳边低声道:“公公,既然如此,办法就是现成的……”
第149章 找个靠山
“现成的?不会是欺瞒主子吧?”黄锦瞬间变得声色俱厉,怒道:“主子英明神武,烛照万里,天底下的事都在他的心里装着,敢骗主子,脑袋不想要了?”
没看出来,这位黄公公还挺忠心的,如果唐毅知道黄锦是害怕锦衣卫告密,忠心的标签可不会贴在他的身上……
“黄公公,子可不敢让你欺君,不过是变通一下。”
“变通?怎么变通?”黄锦好奇地问道。
唐毅笑道:“聚财无非开源节流两途,如今航路破坏,那就要截流,减少支出。”
“哼,得容易,上上下下,哪个不是长大了嘴巴,都想吃一口肥的,咱家砍了谁的份子谁都要找咱家的麻烦。”
“公公圣明,可是也不能谁都一样,总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您是不?”
黄锦深吸了口气,似乎品出了一丝味道,不由得问道:“具体,你打算怎么办?”
见黄锦上套了,唐毅反而不着急了,略微沉思一会儿,笑道:“首先要保证陛下的需要,涉及到陛下的精美织物不能动,对了,这些织物能占到织造局『↗『↗『↗『↗,m.≠.c⌒om的几成?”
“那没有多少。”黄锦笑道:“主子是神仙转世,从就有仙缘,搬到西苑之后,一年到头的常服不过八套,颜色还都一样,无非是夏天穿单的,冬天蓄上棉花,主子勤俭啊!”
还夸啊,嘉靖要是真勤俭,也不会把你逼成这个德行了。
唐毅笑道:“既然皇上使用的不多,后妃又如何?”
“这个……”涉及到内宫秘辛,黄锦眉头紧皱,不愿意多。可是唐毅早就有所耳闻,起来嘉靖对待后妃绝对堪称无情,如果甄嬛那样的娘们落到他的手里,都能死一万遍……
嘉靖前后有三任皇后,第一任陈皇后因为醋意大发,推了宫女张氏一下。热茶洒到了嘉靖的脸上,被嘉靖飞起一脚,踢得流产而死。第二任皇后就是张氏,因为不喜欢穿嘉靖设计的“垂云冠”,又多次忤逆,被嘉靖夺了后位,鞭打数十,忧愤而死。
至于第三任方皇后则是因为著名的壬寅宫变而倒霉,嘉靖为了修道。非要餐风饮露,弄得宫女们半夜起来捧着玉盘接露水,可怜芊芊弱女,累得病倒,实在是忍受不了,几个宫女联合起来,险些把嘉靖勒死。
事发方皇后草草将罪责推给了端妃,并且将端妃万剐凌迟。结果惹恼了嘉靖,五年之后。坤宁宫着火,嘉靖眼睁睁看着方皇后被烧死而不救。
避居西苑之后,嘉靖虽然偶尔临幸女子,但是却没人能真正得到皇帝的宠爱。
黄锦虽然都知道这些内幕,可是他一个字都不能,只是叹道:“主子修得是太上忘情的大道。后妃俱是贤良淑德,节用爱人。”
黄锦沉思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惊呼道:“子,你是不是让咱家把后妃的用度给革了?你可别胡出主意啊。后妃虽然无权无势,但是消息走漏出去,有损天家颜面,咱家可是要倒大霉的!”
“呵呵,黄公公,子可不敢如此想。”唐毅笑道:“我只是觉得让织造局全权负责所有织物,实在是太过繁琐,不妨将一些无关紧要,偏偏用量又很大,纺织容易的丝绸布匹承包出去。”
“承包?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比如宫中如果需要中等丝绸十万匹,公公就可以向东南所有纺织作坊发包,让他们互相竞争,价格低廉者中标,约定时间交货,如此一来,织造局就能从繁杂的琐事之中解脱出来,只管监督质量是否合格。”
黄锦一听,频频头,其实这个办法不算什么新鲜,内廷有很多作坊就是这么干的,就连生产武器的作坊不少都是勋贵的亲信弄的,无非是捞钱而已。
“按你所,承包确乎能节约成本,可是要从织户手里购买丝绸,也要花钱,咱家现在可是一银子拿不出来。”
“黄公公此言差矣,您代表着宫里,代表着皇上,您就是一个金人,怎么会缺钱呢!”
还真别,黄锦胖胖的,圆圆的,和庙里的金佛真有一拼,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笑骂道:“猴崽子,就会拿咱家开心,你倒是,究竟要怎么办?”
唐毅笑道:“据我所知,织造局以往完全是大包大揽,从生丝生产,到纺织,到印染,全都在织造局的名下,即便是要用到一些商人,也是把他们归入织造局。我以为这样做造成织造局机构臃肿,管理不善,浪费太多,还给了不肖之人可乘之机。又逢多事之秋,出了麻烦,还要牵连到公公。”
“得好啊。”黄锦感叹地苦笑道:“杨璇就是这么倒霉的,前车之鉴不远。”
“黄公公,所以子建议您只保留少数工艺水平最高的作坊,然后将其余作坊和工匠卖给商人,这样您就能凭空得到一大笔钱。”
黄锦眼前一亮,随即摇摇头:“不成不成,那不是崽儿卖爷田不心疼呢,宫里其他人不会答应的。”
唐毅略微一寻思,咬牙道:“既然不能卖,租也可以,约定三年五载,租给商人,您只管收租金,到期了,如果不合适,还能收回来。”
“这倒是个主意。”黄锦盘算了一下,织造局的织工不个个身怀绝技,比起外面的织工也强了很多,要是商人得到他们,肯定有利可图。对于织造局来,也等于是甩下了包袱,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周朔唐毅这子有鬼才,现在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好,咱家回头就给老祖宗写信,问问他的意思,估摸着老祖宗不会反对的。”所谓老祖宗就是掌印太监麦福,他和黄锦最为亲密。
“唐毅子,咱家算计着一年的租金怕是也不够用,到时候买不到足够的丝绸,咱家又该如何?”
“怎么会不够呢!”唐毅笑道:“您把作坊租出去,桑田和生丝还在您手上握着,您可以用生丝支付货款,这可是实打实的硬通货。而且您最好和东南的世家联合在一起,形成价格同盟,从上游把价格卡死,到时候东南的丝绸商人哪个不要看您的脸色。还愁应付不了宫里的缺口吗!”
唐毅的话简直就是教唆,黄锦听在耳朵里,喜上眉梢,眼睛都笑没了。拍着手道:“妙哉,金童子实至名归,果然有两把刷子。,还有好主意没?”
黄锦摆明了是要榨干唐毅的脑袋,唐毅也不客气,笑道:“黄公公,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您光握着生丝难免引来嫉恨,不如您在释放一雨露甘霖,让大家伙知道黄公公是菩萨的心肠。”
“咱家这路人再修十辈子也成不了菩萨。”黄锦倒是坦然,感叹道:“不过你得对,也的确该给些好处,你怎么办?”
“简单,你只要准许和织造局有往来的商人可以到各地贩运丝绸,给他们提供便利,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海路不畅,丝绸积压,转而往内地销售就成了必然,有了织造局的牌子,地方的官吏绝对不敢为难,看似是事一件,其实利益大着呢。
不只是丝绸,其他的东西也可以,美酒、家具、玻璃器皿……唐毅岂能不给自己争取好处!
黄锦倒是没有想到唐毅的算盘,他不断评估唐毅出的这套办法,首先皇帝会高兴,其次东南的商人有利可图,再次东南的世家也会欢喜。
至于最倒霉的就是宫里的后妃了,本来享受的是特供,一下成了平价商品,她们不一定怎么恨出这个馊主意的家伙呢!
其次一些地方的势力也会不满,毕竟织造局抢了他们的饭碗。
但是总体看起来,还是利大于弊,而且是远远大于……对于黄锦来,只要伺候好嘉靖,其他的无关紧要的事根本不用在乎。
娘的,就这么干了!
黄锦拿定了主意,笑眯眯拍着唐毅的肩头。
“子,脑筋果然灵活,怎么样,要不要到咱家的手下干活,咱家包你荣华富贵!”
看着黄锦笑眯眯的模样,唐毅突然觉得某个部位一凉,慌忙摆手。
“黄公公,你可饶了子吧!我们唐家三代单传了,告辞!”
完唐毅是落荒而逃,惹得黄锦哈哈大笑:“子,记得给咱家写个详细的条子,另外主子还让你爹写一份练兵平倭的策论……”
“知道了……”
唐毅一溜烟儿,出了镇守太监的衙门,跑着回去。其实他给黄锦出的主意一半是公心,一半也是私心。
自从成立运河票号,唐毅手上握着大量的资金没处花,沿岸还有几十万亩的土地,名下众多的产业。如果仔细想想唐毅的方案,就发现是为了他自己量身定做的。
织造局出租作坊,运河票号吃下,要操作生丝价格,离不开唐毅手上的桑田,给商人提供便利,卖的都是唐毅的东西。
一番运作下来,唐毅名下的产业就和织造局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可以借助织造局快速发展膨胀,而且还不用像沈良那样卖身投靠。
老爹就要进京赶考,自己也要跟着,有了黄锦这个天大的靠山,就不用担心雷七和吴天成他们撑不起场面了……操这么多人的心,我唐毅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