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惜荒堂,依依别儿郎(下)
长安君转身向众人浅浅一笑道:“我再送花若一程;至舟上。”
一直呆立一旁的静无风,这才回过神来,向长安君和花若作礼道别。
众人止步于长堤上,目送着长安君与花若向江滩边徐徐前行的背影。
长安君边走边向花若问道:“一直有一事不明。”
花若问道:“何事?”
长安君继续道:“当日,得到你于天神山上狩猎失踪的消息,衔山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布了寻你的告示,可为何,竟未能获悉近在咫尺的你的一星半点讯息?”
花若喟然一笑,道:“一个不想被前事的一切所找到的人,又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你们发现呢?”
“何意?”长安君不解地问道。
花若的回忆一路飞奔,向一年前,静氏二人救下他之后的某一日回溯而去……
当年,他与静无风重上天神山,以回避官兵;两日后,被静以望唤回。
下山后的当晚,三人围桌而坐,谈及官府寻人之事。
静以望道:“这官府寻你,不知是为何故;这次虽因为担心事于你不利,所以避开;但是这其中还有太多的可能性,又或许他们并非是因为什么不利的原因,而恰恰是来找你的呢?”
“可千万不要,”白山心中暗想,“无论我是谁,待在现在,待在这里,这才是我真正希望的。”
偷偷看了一眼静无风,白山明白,如这官兵果真是来寻自己的,那就意味着:只要他送上门去,自己就立马得被送回至他早已经完全忘记的、从前的环境中。
虽然他不知自己失忆之前,是生活在怎样的地方,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里绝对不会有静无风的存在。
可是,就像他们之前的相遇一样;如果这次已是二人缘尽之时,又岂是他白山一人之力所能挡的?
思及此,白山抬头向静氏二人,若无其事地嘻嘻笑道:
“知道啦!我明天乔装打扮一番,去官府那边一探究竟便是;如若果真单纯只为寻人的话,我便把自己送了过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静以望道。
静无风闻言,低头不语。
第二日一早,白山戴着帽子纱巾,果然是着实将自己认真乔装了一番;二人辞过静无风后出门。
近官府旁边,果然见贴有寻人的告示;白山、静以望二人遂上前认真阅读告示之内容。
然而通篇读完,竟有些一头雾水;虽确为寻人,告示中却并未讲明究竟是因何事而要寻人,此所寻之人又是为何家之何人?
作为寻常寻人告示中之诸多重要信息,告示却只字未提;至此,白山不觉神色一振,心下暗想:
“这是天意啊!”
立于告示之前,静以望则有些乱了分寸,几乎是要抓耳挠腮,问道:
“这可怎么办?你究竟是把自己交了官府去还是不交?”
他哪知,这样的结果正是白山所要;所以,白山转向静以望,施施然道:
“我看此事有疑,要不还是等些时日再说;又说不定,我的记忆过些日子会突然恢复过来呢。”
这些天来,静以望也慢慢喜欢上这个从天而降的伙伴,比起即刻送白山回家,他倒是更愿意留他下来,孤独时也可多此一好伴,对酒当歌,共叹人生几何。
二人相识无言,却心领神会;隧转身离去。
哪知这一等,便是诸位少年人生当中一年之珍贵且注定是终身难以抹去的光阴。
二人伫立船边;长安君听完恍然道:“原来如此。那年,你父和我都派人寻了你好久,依旧音讯全无,曾经一度还悲观的以为……你被某些大型山兽给叼走了。”
花若笑嘻嘻道:“哪能呢!我命大!”
言及此,脑中不禁闪过许久前集市上偶遇的老道之言,如今回想起来竟然恍如来世之音:“公子有短命之相”,进而,又想到了那张突然消失无踪的符咒。
长安君喟然道:
“原本以为隐去你的身世,可以保你安全,却不料竟是弄巧成拙,委屈你了。”
听长安君这么一说,花若转而嘿嘿一笑道:
“不委屈,不委屈,我倒是觉得,这一年多过得实在太快,就这一点,倒是委屈得很。”
正直此时,船家催促起开船,惊醒了一旁正愣神的花若,他遂向长安君和江堤上的一行人作礼辞别,奔兰泽国而去。
荒堂庖屋中。
静无风袖子挽得高高地,正在拼命地拿着抹布擦着灶台;他手下的灶台已经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奈何其中却有一个异常顽固的斑块,任静无风怎么擦也不掉。
同这个小斑块较上劲儿的静无风,使劲擦着斑块,脸都快贴到灶台上了,终于,由于用劲儿过猛,抹布上蘸满的油污被甩了出来,直接甩了静无风满身满脸。
想起以前的灶台都是花若帮忙擦,每次都能擦得一尘不染,让挑剔的静无风无话可说,如今花若人已远去,自己竟然连一个小斑块儿都对付不来了。
想到这里,静无风干脆扔了抹布,坐在柴堆上一个人静静地发呆,许久许久,直到月上枝头,只是此去经年,山高水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那宛若画境的人约黄昏后。
第二日,不知为何,静无风很早就一头钻进庖屋中,不到一壶酒的时间竟然就做了满满一桌菜出来,把个静以望高兴得直搓手道:
“哎哟喂,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兄长怎么做了这么大一桌菜啊?让我看看都有什么……三腊汤,白山的最爱;藜蒿腊肉,白山的最爱;臭鳜鱼,白……”
念着念着,就连静以望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眨巴眨巴眼,望着静无风道:
“兄长,你是忘记了白山已经回他的兰泽国去了;还是存心想隔空气下他,所以才故意做了这么一满桌——还都是他最爱的菜出来?”
静无风进庖屋做菜之时全无考虑,但是确实,如今这么一看,满桌都是做的白山的最爱;就连静无风自己不禁也觉出几分尴尬,却也不想多做解释,便故意拉下脸来,冲静以望喊道:
“吃饭,话多!”
静以望闻言,立即止语,美滋滋儿地端起碗来,狂吃开来。边吃又边忍不住乐得自言自语道:
“嘿嘿,这白山不在,好吃的再也没有人跟我抢了,好久没有吃得这么悠闲自在了!”
桌对面的静无风发现自己是只要听到白山的名字,心就会莫名的刺痛一下,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后,紧接着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
第77章 几家新别惹离愁,几家初见溢欢喜(上)
天阴如盖。
静无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亲友与众人之后,随着他们一起向山下远足而去。
正下着山,静无风猛然想起来什么,遂立即停住了脚步,向身前、身后之人兴高采烈地喊道:
“那儿,就在山的那头,”静无风指着远处道,“可是有仙境一般的美景呢!”
大概,既是因自己心中异常热切地期望能有机会再去见一见那令人屏息难忘之风景,更是希望如此美景可与大家一同欣赏;于是,静无风遂热心地向众人毛遂自荐道:
“大家……若意愿前去一观,我可以给你们带路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光是父亲、母亲没有搭腔,就连静以望也没有站出来响应兄长的热情洋溢之号召。
静无风看着默默不语的众人,以为大家并不相信自己所言,于是只好再三诚恳保证道:
“是真的,你们相信我吧!就在那边不远处!我们同去吧?”
众人依旧沉默着,彼此交换着非赞许的眼神;果不其然,大家虽无一人站出来直接反对,却也是无一人站出来响应,往前攀爬的队伍倒是又继续向山下缓慢移动起来。
静无风让开一步,给身后的人,自己停驻在原地,依依不舍又万分眷恋地望着那绝美之境的方向,头也舍不得转。
可,当队伍中最后的父亲与母亲同他擦肩而过之时,静无风忽热明白:
“我无法自己去到那个地方……我只能跟随大家的步伐……”
于是,静无风只能无限遗憾地转身,气馁地跟在父母之后,向平平无奇、毫无风景可言的山下逡巡而去。
只是,这胸中被压抑着的一股遗憾之情,却是逐渐强盛起来,压得静无风喘不过气来;静无风猛的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之上,将将所历,不过一梦尔。
虽只是一个梦,静无风却记得当中的每一个细节和感受;此梦虽境平平,却又让静无风称奇:
自此幼年时与父母死别之后的那段异常艰难的时光之后,静无风早已经多年没有再梦见他们,今日之梦里再父与母,这乃是众奇之首。
次之,虽在梦中静无风了知此二人为自己的父与母,但事实上,他们与静无风记忆当中的父与母是千差万别,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在梦里,静无风如同遵循了某种默契一般,将他们两人认作父母双亲。
末之,这最让静无风感受至深的,便是梦中那股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深深憾意——毕竟,明知极致的美景当前,他却无法独行前往;可是,这又究竟是为何呢?梦境中,那知道却似永远也达不到的风景,究竟代表了什么?静无风的心中亦无解。
但,想太多也无益;毕竟,只是一场梦而已。
是日。
兰泽国的王宫中张灯结彩,喜迎平安归来的国君之子季青颜。
父子相见,众人唏嘘感叹;倒是尚未恢复记忆的花若,一脸茫然,全凭着面前这位中年男子的身上的穿戴、姿态威仪以及眼里的泪光判断此乃自己之父。
于是,花若退后一步向面前这位“陌生”的父王行跪礼;眼中含泪的兰泽王忙上前一把扶住,紧紧握住花若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平安回来了……就好……”
兰泽王一面说着,一面将花若从扶起身,缓缓起身的花若,目光穿过兰泽王,扫到父王身后所站的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也即花沫的生母、如今的明仁王后——窦氏。
花若的目光在王后的位置上停驻了片刻,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直反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女人,此刻正站在那里朝自己露出暖若春日阳光的笑靥。
这眼前的恍惚一现,竟如一股旋风一般,瞬间便将花若卷进一股强大的物是人非之感当中,点点滴滴的回忆片段如骤雨袭来,浇得花若猝不及防,又疑惑不堪,理智在心中大喊:
“这人到底是谁?她是谁?我明明认得出这张脸,这么熟悉的一张脸,我却怎么也记不得她到底是谁!”
这股力量在胸口涌动、盘踞,随后直冲而上,化作鼻端的无限酸楚,那一刻,花若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王后发现了花若眼中微微泛出的泪光,姗姗上前来;兰泽王忙向花若介绍道:
“颜儿,你可还记得……这是你窦……”
原本想问花若是否记得,看着花若一脸惘然的望着自己,兰泽王便硬生生扭转了话题,接着说道:
“快去拜见你母后大人吧……”
只因先前,花沫也好、长安君也罢,或因来不及或因不忍,竟都不约而同地“忘记”告诉花若关于他生母的任何消息。
因此,此时此刻,当花若听得父王介绍明仁王后窦氏,便误以为面前此妇人为自己之生母,心中暗想:“不光是认不得自己的父王,如今竟是对生母也无半分印象,真真是……”
如此想来,花若不禁心生惭愧之意,当即连忙行跪礼,向明仁王后道:
“儿臣,叩见母后大人。”
明仁王后一把扶起花若,微微笑道:
“一年多未见,我们花若殿下……变样儿了。”
到底是母心系子,明仁王后话题一转,问起来自己儿子的情况:
“你在衔山可曾见过花沫?”
花若点点头。
“他可……还好?”
“母后放心,花沫弟弟一切安好。”花若会心一笑道。
正此时,一旁一直站着的身着金衣的青年男子上前道:
“花沫王弟安好就好,如今花若你也安然归来,父王心头的一块心病也总算是消除了。”
正此时,一旁一直站着的身着金衣的青年男子上前道:
“花沫弟弟好就好,如今花若弟弟也回来了,父王心头的一块心病也总算是消除了。”
花若正不知如何称呼此金衣男子,兰泽王早已上前一步,抓着花若的胳膊道:
“你王兄所言极是。”
花若这才在心理暗念道:
“原来这是我兄长。”
兰泽王的话音才将将落下,大店门前忽闻一声洪亮的通报声:
“岫溪郡主到!”
闻此言,季赤脸色微微一动;花若则一脸惘然。
只见殿前连蹦带跳地跑过来一位满脸稚气,活泼可爱的黄衣女子,一脸淡雅的妆容,却也难以掩盖天生的美人气质。
兰泽王既惊讶又开心道:“岫溪?你居然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岫溪灿然一笑道:“是的呢,收到舅舅的书信,爹爹立马就安排车马,并嘱咐我一定要赶上为花若哥哥接风洗尘。”
兰泽王闻此言,异常满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花若,直愣愣的站着,心中正在纳罕,不知眼前这位稚气未脱的表妹究竟为何要如此这般重视自己的归来。
第78章 几家新别惹离愁,几家初见溢欢喜(中)
花若正愣神之际,这岫溪表妹早已欣喜上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花若的手一把握住;花若心中一惊,本能的想要抽出手来,哪知,自己的手竟是被岫溪握得死死的。
“花若哥哥,你果真是回来了!一年多没有你的消息,大家都以为你出事了再也不会回来,可我不信!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是好好的,一定会回来的!你看!这不果然回来了嘛!”岫溪喜形于色道。
兰泽王笑道:
“是啊!颜儿,别看你岫溪妹妹小,这小小的人儿可是有一颗无比坚定的心,即便是寻你寻到最后,大家都认为你……唯有小岫溪认定你一定会回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为了保你在外平安,她啊,这一年可是天天早上烧香礼佛,一天也未曾断过。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如今,你的平安归来……既是上天对我们兰泽国、对你的眷顾,也是对岫溪那份信念的回响了。”
“可不是!”岫溪噘着小嘴,一把抓紧花若的胳膊,使劲垫起脚看着花若的眼睛,一脸率真道,“花若哥哥,这次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可要好好陪我玩儿,可不要再突然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我不允许!知道嘛?”
花若一脸惶惑,愣怔在原地,一面想要抽出手臂,一面又恐自己若抽出手臂,岫溪会重心不稳,于是只好任由面前这个表妹抓着。
庄丞相笑道:“花若刚从衔山风尘仆仆归来,我们还是让他先行沐浴更衣,休息整顿一番吧?”
“嗯!”兰泽王拍了拍花若肩膀说道,“还是你舅舅心细,我这一高兴,倒也忘了你舟车劳顿了。你先回寝宫去沐浴休整吧,待到晚上的接风宴上我们再详聊你这一年来的种种。”
花若感激地看了眼这位陌生的丞相舅舅,作礼暂辞众人而去。
“哎,花若哥哥等等我!我也跟你一起去!”岫溪见花若要走,便欲跟他一同离去;哪知,却手臂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抓住。
“干嘛?”岫溪万分气恼地转身,发现季赤正抓着自己的胳膊,“季赤哥哥,你拉着我干嘛,快放开我,我要追花若哥哥去!”
“你追他干嘛?”季赤道。
“我追……我要去找花若哥哥玩儿啊!都一年多没有好好跟花若哥哥说说话了。”岫溪噘嘴道,“哎呀,你快放手,我要追不上花若哥哥了!”
“都说让花若去沐浴休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此时跟过去……不太方便;有话,何不等到晚宴时再找他说,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季赤向岫溪不容置疑地说道。
“不方便?不方便嘛?”岫溪喃喃自语,见季赤一脸严肃认真,只好望了望花若早已不见的背影,轻叹一声作罢。
寝宫内。
梳洗完毕的花若这才开始前前后后观察起自己寝宫内来。目光却被书架上的一把角弓给吸引了过去,心中惊异道:
“这不是我在梦里见过的那把燕牛骨角弓吗?”
虽认出来这把曾在梦中见过的角弓,却丝毫想不起关于这角弓更多的事情;其实,这把角弓正是花若母亲,静成王后送给他的礼物。
挨着角弓的乃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古剑。
“若梦。”花若无不怜惜地抚摸着剑身;暮然想起当初与长安君、无邪三人在黑瞎子洞里拾得这长剑的情形。往事一幕幕,潮水般涌入眼前……
黑熊洞中,长安君浅浅笑道:“除非上战场,我极少配剑;若随我去,恐怕只会怠慢了它而已。”
而后,待花若拔出这柄无锋且厚如铁板的反S形之剑后,支支吾吾道: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这莫不是半成品吧?人家匠人还未铸完,便被拿来至此了?不过,何人会把未曾铸成之剑拿出来?”
无邪忍俊不禁道:
“这恐怕是铁板一块吧?哪里能称之为剑呢?”
花若闻言,亦笑着接口道:
“不过,倒也是好飒的一块铁板呢!这钝齿虽刺不了、割不断,但做防身御敌之用,也绰绰有余了。”
花若一般说着,一边收剑回鞘,刚放下手臂,这剑近了花若之身后竟然缓缓隐去,消失不见了踪影;三人大惊。
“剑去哪里了?”无邪问道。
花若一紧张,手紧紧握起来拳头,这剑竟在他掌中用力之时瞬间现形在他手中;一旁的长安君和无邪皆以为奇。
“欸……”花若嘻嘻笑道,“这还真有点儿意思。”
看到此,长安君心中渐明,遂向花若道:
“看来此剑是认定你为新主了……给它取个名字吧?”长安君道。
“哎哟,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想。”花若挠挠头道,“要不,叫它铁板得了?”
无邪:“若梦如何?”
“啊?一把叫若梦的剑?”花若奇怪地念道。
“何解?“长安君问道。
“花若的,一生行狭义之梦。”无邪道。
“行狭义之梦?一生行侠仗义……”花若喃喃道,片刻后,遂爽快道:“好!就叫它若梦了!多谢无邪兄赐名!”
寝宫内,花若摸着若梦,惊喜异常,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道:
“我……我居然想起来以前的这些片段了……我居然想起来了!”
确实,当日在荒堂,在长安君向他讲述这段少年往事之时,他还只能当作一个有自己名字出现的故事来听,而当这一刻,这段少年往事却是栩栩如生地来自他那朦胧不清的记忆深处。
“可是……为什么对于其他的我依然是毫无印象?这里……这是我的寝宫……”花若抬头环顾着四周,“这应当是我最熟悉之处,有最多的记忆……可我,竟记不起任何与此有关的记忆。”
花若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在桌前坐下,目光扫过桌面,上面放着的,正是自己的行李和临走前静以望交给他并再三嘱咐要等到了兰泽才能打开的那个轴形包裹。
想起临行前静以望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花若唇边不觉漏出一丝笑意,缓缓打开包裹来,里面乃是一卷轴和一封信。
第79章 几家新别惹离愁,几家初见溢欢喜(下)
花若展信而阅:
“花若兄: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此刻你已经顺利地安然抵达你的故国兰泽,先向你表示祝贺。
你一定好奇包裹里的这幅卷轴里是什么。想着你回到兰泽一定会忙着和亲人朋友叙旧,闲余时间定不会像你在荒堂时那么多,所以啊,我就不买官司,直奔主题了!
这卷轴里正是用你的宝贝古笺所写就的、你当年为长安君所作的诗作。
这首诗,上次长安君在荒堂讲你们年少过往的点滴时提过,我当场就记住了,应当是一字不差,我说得没错吧?怎样?虽然聪明不如你,不过我这记忆力还可以吧?
我本是想亲自上阵写来的,不过我知道我的字不好,怕你看到以后会光顾着心疼你的纸了,所以啊,我特地去寻了这条街上除你之外字写得最好的一位老先生执笔。怎样?这字,看着还入得了你的眼吧?
对了,你小子回到家即使再忙,也别忘了我们这些还在衔山的朋友啊!给我们写信,常联络!知道嘛?”
阅毕此信,花若莞尔一笑,将卷轴小心展开,果然,里面正是先前静以望“乘人之危”从自己这里“强要”过去的,那张珍贵的古笺;古笺之上,笔势遒劲自然,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正是当年少年花若有感于长安君涤荡心灵的剑舞,而即兴所赋的一首诗。
少年剑舞七月雪;荡去心间十月尘;
狂沙若梦难止曦;惊问何家美儿郎。
花若慨然道:“呵,当初自己只当他是乘人之危,夺人所爱,却不想,这平日没心没肺的小子竟是为我。”
正此时,花若的贴身侍从寇启进屋来报,门前候着的正是花若的舅舅,丞相方榆言。
原来是,方才大殿上耳目众多,这舅舅尚有许多话还未来得及问询,当前独自一人前来探访,正是想私下里与外甥商谈这一年多来一直悬而未决的“迷案”。
衔山国医馆内。
花沫因下马时一不小心,摔伤了自己的脚踝,被送至医馆,恰巧遇见了本欲同弟弟刘清野一同上山采药的刘疏桐。
刘疏桐见到被人抬着的花沫先是心中一惊,以为是多么严重的症疾这才需要被人抬着进医馆,忙抬口道:
“郡……花沫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严重?”
花沫见刘疏桐一脸忧戚,心中不禁一阵欢喜,反而是忘了脚踝钻心的疼,转而向刘疏桐笑道:
“哦,并无大碍,只是……下马时一时大意,扭伤了脚。”
“哦,”听见花沫的解释,刘疏桐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忙招呼人将花沫抬至屋内,为其查看伤势。
在细细查看过花沫的伤处后,刘疏桐将一块膏药轻轻贴上花沫脚踝的伤处;花沫则目不转睛地望着温柔细心为自己贴着膏药的刘疏桐,连眼睛也忘了眨一下。
一直忙于问诊的刘疏桐无心顾及这些,倒是一旁候着的刘清野看到花沫这直愣愣的眼神,觉察出这当中的不对劲,暗想:“我姐姐帮你治伤,你这是拿什么眼神看我姐姐?”
刘清野替姐姐感到一股被冒犯之情,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气愤,便问道: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姐姐?”
被刘清野这么一问,花沫这才愣过神来,正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替花沫贴完膏药的刘疏桐手中一僵,当即决定忽略弟弟的如此尴尬一问,片刻后抬头向花沫道:
“我给你开一些活血化淤的汤药,每日煎制内服,膏药则外贴;并每日来医馆,辅助施之以跷引。七日左右应当就可以自由行走了。”
“嗯。多谢刘医官了。”花沫收了收有几分慌乱的心,抬手向刘疏桐作礼道谢。
正此时,同在医馆坐诊的静无风闻讯前来探望;见了屋里的三人,便向刘疏桐、花沫问道:
“怎样?可还好?”
刘疏桐与花沫异口同声道:“无碍。”
为这突如其来的心照不宣,二人不禁又彼此互看了一眼;目光还未触及对方的眼睛,视线就早早地、带着几分男女有别的羞涩,逃开了去。
花沫继续道:“就是下马时扭到了脚,无风哥哥不用为我担心。”
见花沫喊静无风“哥哥”,知情的刘疏桐不禁会心一笑。
静无风闻言,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这位与花若有几分相似的花沫,再想到马,思绪不禁恍然飘忽到一年多前与还是“白山”的花若同骑一马,奔山洞避祸的往事;直至刘疏桐开口,静无风才回神过来:
“清野,你将花沫公子扶到门口吧,之前抬他进来的人都候在那儿等着花沫公子呢。”
刘清野闻言,上前去拉起花沫的胳膊,将其架了起来;花沫则再次辞谢拜别刘疏桐与静无风,随清野而去。
这二人才走了没两步,花沫向刘清野道:
“等一下,”花沫转身向刘疏桐继续说道,“方才刘医官说我每日还需来医馆施翘引之术。”
“正是,辅之以翘引,可使伤处更快痊愈。”刘疏桐缓缓道。
“嗯,只是……我所住之驿馆与医馆相距甚远;每日前来甚为耗时费时,虽然我是无碍,只恐怕,又要让仆从们多劳心费力了……”花沫看了刘疏桐一眼,继续说道,“我之前,偶然间听无风哥哥提起过刘医官的住处……”
“嗯?”刘疏桐一脸疑惑。
“……你我的住处倒甚是相邻,可否……我每日晚些的时候,让人将我直接送去刘医官的住处,你再为我施翘引,这样,倒是可以省却了侍从们来回的折腾,给他们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花若说完,一脸询问地看了看刘疏桐。
这刘清野想到要姐姐每日多余受累,倒是已经开始因为护姐心切,而展现出几丝不乐意的神情:
“这……恐怕……”
“也无不可。”刘疏桐答道;平日里,这姐姐刘疏桐向来是对于和旁人的交往都是较为谨慎的;现如今,这个刚刚才认识不多久的花沫一开口就要到自己家里治疗脚伤,姐姐竟然是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人家,这让刘清野着实感到有些意外。
刘疏桐继续道:“既可帮扑从们省却诸多不便,那便如花沫公子所言吧,你每日晚些来我们处,我为你施翘引便是。”
听闻此言,花沫心中不甚欢喜,遂抬手作礼,谢过刘疏桐之后与一脸不情不愿的刘清野出得门去。
第80章 那个努力想靠近你的人(上)
花若寝宫内,花若与舅舅相对而坐。
在与舅舅庄榆言的交谈中;花若提到自己失去记忆之后,反复出现的梦境。
“其实,我也并非是对于之前的所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念想……自从被两位恩人救下之后,我便总是会做同一个梦,因为我醒来对过往一概全无印象,所以……我猜想,这个反复出现的梦境,可能多少会与我之前的经历有所关联……”
说及此,花若便一五一十将自己梦中所见告知于舅舅,因反复梦见相似的情景,其细节自是记得真切,对梦中次次舍身救下自己的妇人,花若更是描述得仔细。
舅舅方榆言听完花若的描述,心中便对该妇人的身份有了几分判定,他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专程带来的画像缓缓递给花若。
花若一脸不解的接过来舅舅递过来的纸张,将其展开来,才发现画像中的正是反复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那位妇人;如今,手中真真实实地拿着她的肖像时,花若才发现自己与此妇人的样貌竟是如此相似。。
花若当下心中疑云满布:
“这是……”
舅舅方榆言看了眼花若手中妹妹的画像,眼圈微红,默默向花若点了点头,道:
“你的生母……先王后……”
“先……王后?……先?……”花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虽对生母的记忆依旧全无,眼泪却竟然毫无征兆地盈满眼眶。
花若盯着手中的画像,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我母亲是……何时?……因何事……”
舅舅擦了擦眼角,叹了口气道:
“或许,你此番的失忆,乃是老天爷对你的眷顾吧……先王后……正是……同你在天神山狩猎时……一起出的事故……”
“什么事故?”
“消失得无影无踪……踏遍整座天神山也没能找到关于她的任何踪迹……”方榆言黯然道。
花若忙道:“没找到并不一定代表她一定有事!你们先前不也以为我已经不在人间了吗?”
方榆言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却依旧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哀寂;事实上,正是花了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才终于接受了妹妹一定是早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个“事实”;即便是这次花若“奇迹般生还”,依旧未能撼动他心中这份早已经成定局的对于丧亲的悲伤的认同。
“舅舅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找回我母亲的!”花若不忍再见方榆言眼中的悲伤,抓住舅舅的胳膊坚定道。
方榆言点点头,待心绪稍微平静些之后,缓缓道:
“能找回……那……当然是幸事;整件事情……若只是一个意外,倒也便罢……但,这一年多来,我一直纠缠难以放下的……正是在疑心……”
“疑心什么?”花若追问道。
“这一切……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预谋……”
“预谋?!”花若心中大为震撼,“预谋?为什么?……什么人……会同我……有如此生死刻骨之恨?”
“实不知……我只是……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目前尚未发现有任何实质的证据……”方榆言解释道。
“嗯。”花若点点头,方榆言的话,在他心中留下了沉甸甸的印象,花若的思绪一一闪过过方才在大殿当中见过的人的脸,暗自思忖道:
“会有这个人吗?会有谁曾经是我过往的仇敌吗?若有,会是在方才所见之人当中吗?还是说……我曾经在外树了什么敌?”
刘家堂屋中。
刘疏桐刚刚帮花沫施诊完,花沫一面自己轻拍着脚踝的伤处,一面向刘疏桐道谢:
“有劳刘医官了,”花沫一面说,一面整理鞋袜自己试着站立起来,“这方才三日,这伤处竟已好了大半,我当可马上下地自由行走了。”
“不可,”刘疏桐闻言,一脸严肃向花沫道,“需再多养几日。清野,你扶花沫殿下出门。”
刘清野闻言,忙上前搀扶起花沫;花沫听罢刘疏桐对自己见外的称呼,便道:
“刘医官……以后可喊我花沫即可,这殿下二字……就大可不必了。”
“这……似乎不太妥当?”刘疏桐迟疑道。
花沫双目含情,浅笑道:“没什么不妥当的。”
刘疏桐勉为其难道:“那……好吧。花沫……花沫公子。”
二人言毕,刘清野扶住花沫,三人一同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刘疏桐才想起续给花沫的膏药还未拿,忙向刘清野道:
“清野,方才让你拿新拿了几剂膏药出来给花沫公子带回去,你放在何处了?”
经姐姐这一提醒,刘清野这才想起膏药的事情,忙将花沫往门边一考,一面转身回屋,一面喊道:
“哦,我去,我去拿!你们等我会儿。”
花沫这被突然的一撂,差点重心不稳的要倒地,幸好地刘疏桐上前将他扶了一把,这才重新找回重心。
这忽如其来的一次意料之外的亲密接触,突然让站在花沫身旁的刘疏桐有些不自在起来。
“我去看看……清野是不是找到了那些膏药……”
“放心吧,自己经手的事,清野应当是最清楚的。我们等他回来便是。”花沫依门侃侃道。
听闻花沫此言,刘疏桐虽觉得百般不自在,却也不得不留下来陪着刘清野看门前的车来人往;恰此时,一匹白马款款而过,马背上端坐着样貌甚为般配的一男一女,二人浅笑吟吟,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爱意,引来不少路人驻足赞叹;花沫和刘疏桐的目光亦被此一对眷恋所吸引而去。
看得片刻,这一对人儿越走越远,花沫想起来自己的坐骑,再低头看看自己因这宝贝坐骑而扭伤的脚踝,忍不住一声叹息,低语道:
“为何别人的马背上可以托着自己的心爱之人,而我……”
刘疏桐闻言,忙安慰道:“什么人都不托,那你骑起来不就更安全、更方便了吗,若多一个人在马上,恐怕是又要妨碍到花沫公子的。”
花沫闻言,一脸愣怔加几分尴尬。
本来花沫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和袒露心声之人,如今情境使然,让他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清的话,结果,更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个女子还一点都未曾明白其中之意。
第81章 那个努力想靠近你的人(中)
别馆中,无邪从送信的差官手中接过西风王的书信,当着弟弟韩亦儒的面,展信而阅。
原来,是这西风王后念子心切,想着无邪20岁生日在即,便以为其行加冠之由,向西风王上提出将无邪召回西风国,以行成年弱冠之礼。
西风王被王后念叨得无奈,便命人写下此信,差无邪择日返回西风国。
这即将离开衔山,无邪第一个想起来需要与之告别的人,当然是挚友长安君;在同长安君辞别之后,无邪只身回了西风国。
这西风国全城上下张灯结彩,都在提前庆祝这将举行的王族子嗣的弱冠成年之礼。
次日,王宫热闹非凡,弱冠礼如期举行;这无邪与一众王族子孙们如明日之星一般站在高高的木台之上,接受着众亲友们的祝福和期许。
暮然间,这原本叽叽喳喳、低头私语的人群就肃穆起来,远远的,自人群的最前方,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英气逼人,从容而至,上得前来。
无邪第一个认出此人,旋即腾跃而起,飞身至此人面前,压抑着激动的声音,惊喜道:
“你怎么来了?”
此人莞尔一笑,不紧不慢道:
“此为你成年之礼,意义非凡;又正好,这几日朝中无事,我当然要来为好兄弟祝贺一幅。”
来者正乃是长安君;无邪闻长安君此言,心中既有感动,又是欢喜:
“那你多待几日,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带你游历西风,领略与衔山有霄壤之别的矿国的风土人情。”
成年礼,在礼官宣布礼毕之后即完结;自此,历时三日的各类庆祝活动便自王宫内外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生怕冷落怠慢了长安君,礼官刚刚宣布礼毕,无邪便赶到长安君身旁。
“一会儿要举行围棋大赛;棋王吴罔极率领他门下的弟子齐齐参赛,传说他最厉害的首席弟子棋艺了的,我一时技痒,更想去会会此人,你陪我一同前往可好?”无邪试探性地问道。
长安君欣然道:
“甚好,我正好也借此机会,一睹棋王的风采。”
二人一同前往大赛现场。
这西风国果然是三国之中对围棋之爱最为狂热的国度,这围棋大赛现场,可谓是济济一堂,人满为患;棋王吴罔极当堂而坐,其长子与其女分侍两旁。
无邪举目环视,大厅当中但只见最内的一桌前独坐一人,其他都是座无虚席。无邪与长安君对视一眼,心中不觉几分纳罕,奇怪道:
“这满屋里都是座无虚席,怎的竟就余下此一张空桌?莫非是特地为我留的?”
长安君浅浅一笑道:
“上前问问便知。”
二人移步至此桌前,无邪看着那一身藏蓝衣袍的独坐之人,作礼问道:
“不知这位兄台,是否已有与之对弈之人呢?”
藏蓝衣袍答道:“并无。”
“哦?那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与您过过几招?”
藏蓝衣袍遂比向自己面前的空座,向无邪道:
“请。”
无邪欣然就坐,二人即刻杀开一局。经过几番艰深的角逐,无邪以三子的微弱优势,险胜藏蓝衣袍之人。
这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子刚落定,无邪身后便传来一声叫好声,无邪回头一看,自己身侧所站的,正乃是棋王吴罔极。
无邪忙起身,向棋王作礼问候,并介绍长安君与棋王二人相识。
棋王听闻面前这位气质非凡的翩翩玉人正是闻名三国的少年英才长安君,便是对他赞许有加:
“自古英雄出少年,多年之前,君上的英名就传遍三国各地,如雷贯耳,今日得缘亲见,果然是气度不凡。”
“您过誉了,长安君愧不敢当。”长安君谦虚道,“倒是您棋王之美誉,名满天下,三国之中上至耄耋下至垂髫,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长安君不紧不慢道。
“哈哈哈。”棋王闻言,捋起花白的胡子,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而后转向无邪道:
“无邪郡王,多年不见了!距多年前你胜我的那局之后,殿下的棋艺又更加炉火纯青了!”
无邪素来敬仰棋王,虽在多年前的一局当中偶胜棋王,却并未改变无邪对棋王的崇敬之意,如今听闻自己的偶像如此夸赞自己,无邪倒是几分赧言:
“呵……当年误打误撞,勉强以一子之优获胜,确是胜之不武。”
棋王闻此言,报之以哈哈大笑。无邪一直未曾留意的是,这站于棋王身侧的棋王之女吴竹羽,除了偶尔将目光移开之外,这视线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过无邪身上,哪怕是无邪身旁站了这么一个光彩耀目的长安君,这吴竹羽的目光都没有在他身上多半分的留恋,悉数都聚到了无邪身上。
想来,这吴竹羽乃是同无邪同岁,他们二人相识正是在多年前无邪偶胜棋王的那场对弈之上。
一直以来,吴竹羽的世界当中最钦佩的男子,除了自己这名满天下的棋王爹爹之外,就是自己的哥哥;这自从当年无邪力战棋王那场恶战之后,这少年无邪的音容笑貌便是自此牢牢地印在了吴竹羽的心底。
从那以后,她吴竹羽心底最钦佩的男子,既不是爹爹棋王,亦不是哥哥,而是这西风国的少年郡王,韩无邪。
要知道,正是多年前的那场对弈,才留下了诸多供她回味和反复思恋的细节与情境。如今,时隔数年,终于得以与自己隔山隔水的钦慕之人再次相见,吴竹羽竟是连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生怕漏掉了关于无邪的任何一个片段;生怕漏掉了可供自己余生回味的点滴瞬间。
虽这吴竹羽对无邪一往情深,然而无邪,对此竟是一无所知。
几人言毕后,无邪与长安君辞别棋王,离开棋场;在回廊之处,两个参赛完毕的人在高谈阔论。
“你知不道,我听说啊,这棋王著有一本绝学,名为《绝圣弃智之书》。”
“绝学?绝在何处?”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大家才猜测纷纷。据说,棋王视此书为至宝,就连自己门下的弟子都概不得翻阅,更不用说这旁人了,估计是想摸一下都绝无可能了。”
第82章 那个努力想靠近你的人(下)
话说,虽这两个参赛者是说者无意,却让无邪这个听者暗存了一份心思:
“到底这《绝圣弃智之书》里写了什么?我此次定是要好好了解一番。”
直至回到自己的寝宫,无邪依旧对这个念头欲罢不能:
“所以,我该如何能有机会接近这本书?以何为由呢?”
桌前的无邪苦思冥想,恍然间,方才白日里与棋王相见的场景浮出脑海中,只是,这次的回忆焦点并非聚焦在棋王身上,而是,棋王身后站立的亭亭玉立的女儿吴竹羽。
在棋场中时,无邪并无暇顾及一直紧跟棋王身后,目光如水的她;虽,二人并无只字片语,但无意中撞见这女子落在自己身上满是好奇与兴趣的眼神,他无邪却是一点也不陌生。
确实,儿女之情对他无邪来说,太过矫情且过于耗费心神,真乃是天下第一大麻烦;但若是说起对某个目标或事物的热爱,这种因热爱而生的专注之情表情和目光,他倒是最熟悉和清楚不过的了。
毕竟,这种探究和关切的眼神,他经常会在身边的人眼中发现,比如长安君翻阅一本精彩好书之时,比如花若初见自己刚刚练成的喷火鼠“吱吱”之时。
如此,无邪对于当下自己当如何接近棋王所著的这本传奇书目,心中便有了一个大概的计策。
次日,无邪便如昨日向长安君所承诺的那般,带着他在城内走街串巷,先领略一番西风矿国的风土人情。
话说,这西风国,果然是与衔山千差万别;这矿国的头衔实属名不虚传,无邪领着长安君这沿路走下来,三步一个金石、玉器店,五步一个打磨切割的制作工坊,再除了酒肆、客栈和饭庄之外,抬头就能找到售卖各类炼丹所需矿物及植物等材料的药房。
二人在人流如梭的街道中缓缓前行,有如两座行走的挺拔之雕像,引得路人和店铺的商贩们纷纷驻足欣赏。
无邪此时倒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低头一笑,转向长安君道:
“看来,长安君这仙露明珠之风采,大有倾倒众生之力啊?就连西风,这么一个原本只热衷于一门心思来炼制金石玉器和金丹的我们,竟也是不能幸免。”
长安君莞尔一笑道:“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人继续缓步前行,无邪的目光却被路旁一家店铺所陈设的天珠给吸引了。他回头向长安君示意,二人举步行至店铺前;店铺掌柜即刻热情招呼起这两位客人。
望着琳琅满目的天珠珠串,无邪径直拿起了其中的一串,将天珠串放到长安君面前比了比,遂向掌柜道:
“这串天珠我要了。”
只听得掌柜立马夸张地喊叫起来:
“哎哟喂,这位客官您可真是好眼力啊!只看一眼,就把我这里最有灵气、功效最好的天珠给选中了!”
掌柜一面说,一面拎起无邪选中的这串天珠珠串,兴致勃勃地继续介绍道:
“这串天珠主体乃是十眼天珠所组成,前端分别坠着的乃是一颗龙眼和宝瓶天珠,这珠串的正中,则是一朵水莲花天珠。
客官可能有所不知,这十眼天珠呢,它的功效乃是除业障、生威德,得人心、获爱慕;从而使得佩戴之人可以人生得意,十全十美。
那正中的这颗水莲花天珠呢,其功效乃是净化人心、佛性提升,保佑福泰安康。
而这水莲花天珠两旁各坠的一颗龙眼与一枚宝瓶天珠,其功效正是可除非时之死,佑护功德圆满,健康长寿啊!
啧啧,所以说啊,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啊!这获人心,得安康,逆生死,有了这些,人生岂不是快哉又顺意!”
对于天珠是完全陌生的长安君,在听完掌柜的这番话之后,这才算是大概明白了此天珠串的用意之所在。
无邪自觉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应付掌柜的客套话语,于是干脆利落道:
“别啰嗦,给我包起来便是!”
说罢将银子扔给掌柜,掌柜笑吟吟地接住,找来一个小锦囊将串珠装入,殷勤地锦囊双手奉给无邪道:
“呐,客官您拿好,慢走!戴得好,下次再来啊!”
无邪与长安君二人这才转身,举步离去;走了不到五步,长安君缓缓道:
“你这矿国郡王,对这些早已见怪不怪的串珠还有如此的欢喜之情,倒也是难得。”
无邪闻言,停下脚步,一手从怀中掏出方才装珠串的锦囊,一只手则拿起长安君的手,将这锦囊安放在了长安君的掌心之中。
长安君略感意外道:
“这是……你要送给我的。”
“嗯。”无邪点头道,“千里迢迢来一趟西风,总得留个纪念吧?”
长安君会心一笑道:
“那即如此,我就收下了。”
无邪继续道:
“待会儿陪你用完午膳后,你歇息休整片刻;我正好有些杂事需要亲自去处理,等我这边处理完了,我便回去寻你去。”
长安君点点头。
当然,这长安君并不知无邪口中所说之“杂事”究竟为何,他大概也不会猜到,这个“杂事”正是指的借机与棋王之女吴竹羽相认、相识。
棋场内,这为期三天的围棋大赛依然在如火如荼地展开中,棋王照例携自己一子一女在场内观战,主持秩序。
棋场外,无邪静静地倚墙而立;静待吴竹羽的出现。
果然,过不多久,吴竹羽出得屋来,欲在门口透透气,转悠一番;这刚经过转角处,竟被一只手给抓住,吴竹羽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竟是郡王无邪。
“参……参见郡王……”吴竹羽挣扎着站稳,欲向无邪行礼,却被无邪一把扶住;一时间,这吴竹羽心中如小鹿乱撞,眼神也有些纷乱起来。
无邪见到吴竹羽这幅慌张不已的模样,倒是觉得有几分有趣,也有几分可爱;他索性,一面拉着吴竹羽的手紧紧不放,一面缓缓站直身子,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羊脂玉荷花多宝簪,放到吴竹羽手中,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第83章 迈向你的九百九十九步(上)
吴竹羽定定地看着手中这把发簪,不明所以道:
“殿下……这是……”
“送你了!”无邪轻描淡写道。
“送……给我吗?可……为何?”吴竹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为何,”无邪故作一脸轻松道,“昨日见你戴了一对羊脂玉的莲花耳坠,今日刚好从所收的贺礼中见着这支羊脂玉的莲花多宝簪子,想着跟姑娘你的耳坠倒是绝配,于是便拿来借花献佛咯,反正……这簪子我留着也无用。”
“这……殿下的美意小女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小女断不敢轻易收受殿下如此珍贵之礼物。”
“唉,真啰嗦,”无邪假装不耐烦地将手臂交叉叠于胸前道,“还以为……”
“什么?”吴竹羽不解道。
“还以为,你身为棋王之女,也是见过世间之人,这心性定当与这一般之女子不同……哪知,嗤,原来姑娘你与她们别无二致啊,开口就是大道理……什么’蜈蚣不受禄’……”无邪转而盯住吴竹羽道,“那姑娘可知,这蝎子可受禄?”
“扑嗤“,吴竹羽被无邪这触不及防的突然幽默逗得捂嘴不及,直接笑出音来,当即觉出不妥,便是扑通一下跪地,慌慌忙忙的向无邪解释道:
“请殿下恕罪……小女并非故意……并非是想对殿下不敬……我……”
无邪一把扶住吴竹羽道:
“咱……能不能先起来再说?”无邪说罢将吴竹羽从地上扶起,“你说,你把这地跪得这么干净,回头,有人要是追着给你发月钱怎么办?”
吴竹羽想笑又不敢笑,一脸尴尬地站起身来,待吴竹羽站稳了身子,无邪歪着头,试探性地向她问询道:
“不过……我今天这突然的举动,是不是非常非常不妥?是不是,把你吓到了?嗯?”
吴竹羽被无邪这肆无忌惮的目光盯得两颊绯红,只能垂目盯着地面:
“没有……是小女……只怪小女见识粗浅,还望殿下恕罪。”
“又恕罪?你这没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让人恕你之罪两次,这谁受得了啊。”
“我……”吴竹羽闻言,又欲欠身行礼,竟又被无邪一把握住双手,重又给扶了起来。
“嘿嘿,行了,我跟你开玩笑呢!看把你给吓的……是我不对。”无邪收起笑容,正色笑道,“今天我来呢,也没别的,就是想送你个簪子,你看,你还愣是不要我送的东西……你说……这让我这堂堂郡王,如何下得了台啊?
依我看,不如,你就先收了这个簪子,倘若以后,姑娘发现什么跟本王特别般配的物件什么的,你也可以送我的嘛!此之谓,礼尚往来也,你说,是也不是?竹羽姑娘?”
吴竹羽见无邪心意已决,便道:
“既然殿下如此盛情,却之不恭,那小女就收下了。”
无邪朗声道:
“这才对吗!送个小礼物而已,哪有那么复杂呢?”
兰泽国,花若自回来之日起,便一直在着手调查天神山一事,奈何,总是在刚刚让人燃起一点点希望之火后,便频频遭遇阻碍,导致一次次的欢喜皆落空,最后落得个头绪全无,花若为此苦恼不已;此刻,他脑中回响的,便是方才侍卫来报的坏消息。
侍卫:“我们正要去找他来问询天神山一事,哪知,刚到府上,发现副侍卫长在书房内,已……亡故多时……”
花若震惊不已:“死了?因何而死?为何,偏偏是在此时?”
侍卫:“这个……属下不知……据说是,这身上并无发现任何致命伤口,所以,怀疑他是因为某个旧疾复发而猝亡;只是……天神山一事,他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最后一个知情人了……他这条线索一断……我们便是再无踪迹可寻了……”
花若揉着酸痛的眼眶,问道:“现场可是一直有我们的人在守着?”
侍从:“是,一直有人在看守。”
花若:“好,你再吩咐下去,现场除了我,不许任何人进入。”
副侍卫长书房中,副侍卫长趴伏在书案之上,果然,身体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花若绕着尸身来回踱着步子,左一圈,右一圈,心中不甘心道:
“总有什么!一定有什么破绽。这知情人士接二连三的出事,绝不会是巧合……可到底是什么?到底是谁?”
花若停下脚步,目光定定落在副侍卫长的脸上;副侍卫长的面部表情扭曲,显示其死可能极度痛苦。
一个念头忽闪而过,花若闪身出屋,向守卫道:
“速去让人将冰块搬至此屋,至于尸体四周上下,防止腐坏;安排人昼夜看守此处,没有我的准许,任何外人都不得靠近这里半步。”
话音刚落,花若人已经飞出数丈开外。
书房中,花若行云流水,一口气写下书信一封,遂又命人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出。
花若书信欲寄之人,正是远在衔山的静无风与静以望二人。
是夜。
静无风寝房中,静无风又做着那个自己早已经做了无数次的梦;依旧是与父母亲友一起爬山;依旧是明知那最有趣之地就在咫尺,却是无法独自一人只身前往;静无风向母亲央求道:
“那里,就是那里!母亲,如果我们能在那里建所房子定居下来,那是多么幸福美好的事情。终日生活在如画的美景当中。”
母亲摇了摇头:“不行,不能,做不到;至少,还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能够。”
“可是……为什么?”静无风疑惑不解;终了,还是随了众人悻悻而离去。
静无风在一场暴雨一般阴沉、厚重的憾意中醒来,方才梦中熟悉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永远达不到的风景;每一次的失之交臂。”
次日清晨,大门早早地就被人拍响了。
静无风前去应门,竟拿到了一封由花若所书之信笺。
“花若给咱们写信了?”静以望喜出望外道,“这小子行啊!心里有我们啊!我还以为这回去以后天天荣华富贵的,怕不是早就把我们这患难与共的人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行!还真是够朋友!快打开看看,他都说了些什么。”
静以望从静无风手中接过信,一把拆开来,一目十行地读完后,带着几分摸不透的神情,将信递回给了静无风。
第84章 迈向你的九百九十九步(中)
静无风接过弟弟递过来的信,逐字逐句读起来。
“无风兄、以望:见字如面。
自衔山一别,不知你们是否安好。我身在兰泽,心中却甚是挂念,无时不在希冀我们再一次的会面。
今日书此信,正是有要事希望二位能来相助于我,此事乃事关一年多前天神山之事故。自回兰泽以来,我一路察寻,总觉得事必有蹊跷,但却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今日,更是连最后一条线索都断灭了,真真乃是线索全无。
此刻,真希望你们可在身旁,若能得你们二人的鼎力相助,想必能帮我理清思路,重新规划察寻之方向。
不知你们可否愿意前往兰泽来助我一臂之力?”
阅完此信,静无风将之重新收叠起来;静以望一面观察静无风的脸色,一面小心翼翼道:
“兄长,花若有麻烦了,急需我们去帮忙呢!”
沉默半晌,静无风问道:“你怎么想?”
“我?我当然想去咯!自我记事时起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长这么大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衔山呢!这次若可以托花若的福,去一览千湖之国兰泽的风貌,那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嘿嘿!不过……”静以望噘嘴道,“我知道兄长每日在医馆也很是忙碌的……若,若兄长想回绝花若,我……我完全理解!就算这次去不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对吧!”
静无风看着淘气又懂事的弟弟,低头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
西风国,古道夕阳,离愁别绪。
已在西风停滞三日的长安君,在无邪的陪同下,将西风国之特色风情游历了个遍;此时,长安君正欲启程归返衔山。
在互道珍重再会之后,二位友人依依惜别。
在送走长安君之后,无邪便匆匆赶往棋王家,今日,正是吴竹羽满十五岁的笄礼之日,为表心意,无邪欲赶去送上自己的一句祝福,以便让这位吴竹羽姑娘可以感受到来自他这位新朋友的丝丝用心与诚意。
夜色中,棋王府上灯火通明;酒桌上,觚觥交错杯杯尽;院落中,两人身影斜成行。
无邪:“今日是吴姑娘笄礼之日,我匆匆赶来祝贺,却也没来得及备上个什么体面之物为礼,要不这吧,我许你一个愿望,如何?”
吴竹羽双目如星:“一个愿望?”
无邪点头道:“嗯!”
吴竹羽沉吟不语,片刻后向无邪问道:“当真是我说什么都可以?”
“嗯,只要我办得到的都可以。”
“那……”吴竹羽迟疑道,“你得先向我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无论我说的是什么,你可以不答应,可以拒绝我,但是,你绝对不能生气,行吗?”吴竹羽一脸期待地看着无邪。
无邪被吴竹羽这突然而来的孩子气给逗笑了:“好,我答应你。说吧,你有什么愿望希望我帮你实现的。”
吴竹羽歪头道:“殿下之前曾说,我与其他女子无异,我恐怕,殿下是错看我了……如果让我向殿下许愿,我希望殿下可以允许我男扮女装,留在殿下身边七日,如何?当然……我也说过了……殿下您也可以不答应的……毕竟……毕竟……”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觉得你没问题就成。”无邪一口答应下来,心中不禁暗喜道:
“这如果不是上天在帮我,那就是这姑娘是有读心之术;我这正愁如何能够尽快拉近与她的心理距离又不会显得过分唐突,吴姑娘这七日之约,岂不是正应了我的心中所愿吗?我当好好利用这七日,与她处好关系,之后,若是我开口求她将那《绝圣弃智之书》借我一阅,想必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无邪如是所想,便向吴竹羽道:
“姑娘想在何时履行此七日之约?”
吴竹羽脱口而出:“明日!”话一出口,自己当即觉得不妥,遂改口问道:“呃……不知,不知明日可妥否?”
无邪轻笑道:“我这边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吴姑娘突然无故消失七日……你要如何向你爹爹交代?”
“这个没关系的!我就说,明日要去城郊姨母家住七日再回,爹爹一定不会疑心的。”吴竹羽胸有成竹道。
“那……既如此,明日辰时,我在宫外候你,如何?”
“嗯!一言为定,不见不散!”吴竹羽雀跃道。
次日,女扮男装的吴竹羽如约而至,与无邪朝夕相处的七日里,吴竹羽脸上一直挂着的,正是那情窦初开的姑娘,终于得偿所愿地与自己心上人相携相伴的幸福笑容。
白日里,无邪走到哪里,她吴竹羽就随到哪里;无邪若写字,她吴竹羽便侍奉一旁,为他脱靴磨墨;无邪若看书,她吴竹羽便掌灯奉茶;无邪如若计划着手炼制丹药,她吴竹羽便为其燃火添薪;无邪若闲来无事,欲抚琴自娱,她吴竹羽便击缶以和。
七日之约的第六日,正是立秋之时。
二人晚饭皆食的饺子;无邪因为贪食,稍微多吃了几粒,饭后,摸着自己鼓起的肚腩,忍不住一阵嗟叹,遂展纸执笔,欲书写一番当时之心情。
吴竹羽见状,遂上前替无邪磨起砚台。
无邪笔蘸墨汁,便于纸上醉墨淋漓起来;须臾,一首打油诗跃然纸上:
“十天瘦肚,百天瘦人,两碗十多粒饺子下咽,胸中翻滚着一股胖意。
处暑将离,清秋已至,想必是下午瘦瘦而来的青娘子蜻虰,勾起了关于咫尺冬日肥嘟嘟的食欲。”
一旁侍立的吴竹羽,遂逐字默念起来,刚看完,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原本面无表情的无邪,望着眼前被自己一首打油诗逗笑的吴竹羽,忍不住嘴角上扬,脸上竟然情不自禁地露出几乎从没有人在他脸上看到过的那种灿烂若阳光的笑容。
无邪这灿然一笑不打紧,却是将一旁的吴竹羽看了个目定口呆。
第85章 迈向你的九百九十九步(下)
七日之约的第七日,二人登上东山赏景清心,绘制秋色。
东山坡顶上,无邪正在画远处的陈林尽染图。
一旁,吴竹羽也摆开架势,在认真地画着什么。
这边,画毕后的无邪,晃到吴竹羽身边,歪着脑袋,捏着下巴对着吴竹羽的画作欣赏了半天,幽幽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画的是个啥?”
“这个吗?小树林啊!”吴竹羽一面回答,一面开心地指着远处的郁郁葱葱的山木。
无邪哑然:“这……这是小树林?”
“对啊!”
“比起树来……这更像是……树妖吧?”无邪失笑道。
“哪有那么丑!”吴竹羽抗议道。
无邪笑道:“所以,你这是画完了吗?”
“没有,还没画完呢!”吴竹羽慌忙答道,一边拿起画笔准备继续接着画完。
无邪一眼严肃道:
“那就赶快画……”
吴竹羽干脆道:“嗯!”
“画完了好重画!”无邪继续道。
“啊?还要重新再画吗?”吴竹羽抗议道。
“对!这次,我来教你画。”无邪正色道。
听到这番话,吴竹羽心里好似乐开了花,就连明天即将到来的离别也显得没有那么伤感了……
第二日,即将离宫返家的吴竹羽,竟是换回了一身女装,并特地戴了无邪先前送的那只羊脂玉莲花多宝簪和那对羊脂玉耳坠。
前来送她离宫的无邪头一次见到吴竹羽将此两种饰品一同戴着,便轻笑道:
“你又戴了这个耳环?是为了配这只簪子你才特意戴的吗?”
“这耳环,是我最欢喜的……也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不过……你说得很对,它们确实很配。”吴竹羽甜甜笑道。
“谢谢殿下的恩准,将小女这想都不敢想的愿望变为现实。七日之约,在殿下身边留下如此独一无二的记忆,对竹羽来说,弥足珍贵。”
无邪闻言,见吴竹羽如此单纯无疑,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意,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地微笑着。
“这七日里,殿下带我经历、体验了那么多,竹羽感激异常,虽然,竹羽别无长物,无以为报……不过,我父有一个异常宝贝的隐室,里面收录了许多父亲视若珍宝的珍稀之物,为向殿下表示感谢,我愿带殿下前去一观,不知殿下可愿同往?”吴竹羽一口气不歇地说道。
无邪心中又惊又喜,总感觉自己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有时候似乎是有看清人心所想的本领,怎么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他心中所想所念之事物?
无邪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道:
“既是你父亲的隐室,想必定当是异常隐秘的吧?又怎么能容我这个外人进去随意窥探呢?”
“哎呀,没事的!其实也就是那么些物件儿,怎么就不能示人了呢?我其实觉得爹爹完全可以打开隐室,使人人皆可前来观赏,增长见识,了解这个世界上新奇的物件,这是件多好的事!只可惜……每次我只要提这个,我爹爹的回答都是‘不可以’。”吴竹羽撇嘴道。
“那岂不是更不能去了,否则,若是这一进去出来的,被你爹爹给看到,那你岂不是要遭殃了。”无邪道。
“没关系啊!爹爹经常不在家,有各种应酬和棋局,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所以,我们大可以找一天,爹爹正好不在家的时候去,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这样……真的不会不方便?不会给你添麻烦?”无邪问道。
“哎呀,殿下放心了!我只是带您去爹爹的隐室看看而已,能有什么麻烦呢?不麻烦,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麻烦。”
“是吗?那……既然竹羽姑娘这么诚心邀请……。”
“殿下您答应了?太好了!”
两日后,棋王府上,棋王的隐室内,吴竹羽与无邪穿梭其中。
虽然棋王隐室内新奇的宝物无数,无邪却心无旁骛,扫着陈列架,一心只想找到那本据说是棋王呕心沥血的力作奇书《绝圣弃智之书》,好一探究竟。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无邪穿梭苦寻之后,竟是在一陈列架的上层发现了有隐约露出来的书的一角,无邪飞身拿下此书,正是他一心所求的那本!
无邪欣喜异常,立即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
这一页一页的看下去,无邪的眉头也是越锁越紧;远远的,吴竹羽让无邪自由随心地察看,所以,自己则一直在茶桌前品茗小憩。
当吴竹羽远远看到无邪拿下那本《绝圣弃智之书》时,心中翻滚着复杂的滋味,但片刻后,这复杂的滋味,便被一股感激和依恋之情所覆盖。
这边,无邪一页页翻看着此书,好在,这本书本的作者棋王本人本就不欲多言,小小一册书,上下大概在几千字左右。
无邪在已经将此书看了大半之后,心中暗想:
“没想到啊,这边传说中的奇书,居然写的都是教人如何放弃追逐胜负、功名、乃至意义之心,安于当下……真真,有些过于消极了吧?恐怕,与棋王这夕阳西下之年龄,不无关系……不过,他书中所言,若不信此,亦执着追求所谓意义或功名,便会最终找到恶龙……这话,到底是何意呢?”
无邪正在对书沉思默想,忽然听见隐室门前传来一阵骚动;无邪转头一看,在隐室中站着的,正是棋王本人!
无邪心中一惊,大感不妙。
在自己私人隐室中见到无邪的棋王亦是一脸惊诧:“殿下?殿下怎么会在小人的隐室?”
“爹爹!是我!是我硬要拉着殿下过来……好给他显摆你的这些收藏的……”没想道棋王出门办事,竟然半路杀回来;被当场抓包的吴竹羽急得满脸通红,说话也不连贯了。
“你!”棋王气得直跺脚,胡子都跟着抖动起来,“你这个丫头!平日里我就是太宠、太惯你了!居然无视我的禁令,还强拉殿下来我们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地儿!你这是……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吗?”
“爹爹……我……我没有!这个隐室,怎么就不能叫人进来看了!看了又怎么了?你的宝贝不都好好儿还在吗?又没有少,怎么就不能叫人看呢。”吴竹羽嘟嘟囔囔辩解道。
无邪一脸尴尬,说什么也不好,不说什么也不好。
棋王只当是女儿年轻不懂世事,又气又急教训道:“哼!先不说你私自放生人进来看我所禁止外人翻阅之珍宝,……和书目。你们……殿下和你,这……男未婚,女未嫁……你们知不知道,这要是穿出去了,你……”棋王气得指着自己不争气的女儿吴竹羽道,“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如若名声净毁,谁还会要你!你倒是说说看?”
“爹爹,”吴竹羽扑通一声跪地,拉着棋王的裙摆,央求道:“爹爹,今日之事只有府中人知,只要……只要现在在场的人发誓不说出去,就不会有问题的,爹!竹羽知道错了,都是我一时糊涂竟忘了爹爹的嘱咐,私自非要带了殿下前来,都是我的错,爹爹,我……我知道错了……”
见吴竹羽哭得梨花带雨,无邪有些站不住了,忍不住插嘴道:“棋王,其实……”
棋王挥手长哼一声,制止道:“别说了!殿下,此事皆因小女而起,错也皆在她,自是与殿下无半分干洗,此乃我之家事,殿下还是请回吧!”
无邪一脸为难的看看跪地不起的吴竹羽,又看看一脸决然的棋王,虽自知自己有错在先,且动机不纯,本应当出来力保吴竹羽,但是,这确实乃是棋王之家事,他无邪虽为西风国郡王,于他人之家事,却也是毫无决断权。
于是无邪向吴竹羽道:“吴姑娘……对不住了,改日若有机会,我再单独向你赔不是,我……我走了,你……保重。”
吴竹羽含泪点头,目送着无邪颀长的身影一点一点从门中消失;一行清泪也坠落脸颊,吴竹羽一咬牙,向棋王道。
“爹爹,今日之事女儿不对,我知道我说什么、做什么爹爹都不会原谅我,但是,我不想爹爹再因为我而生这么大气了。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从一开始就应该做一个听您话的好女儿,可是……”吴竹羽眼泪决堤,“可是有些事情,即便是知道是错的,却也让人无法掉转头就走掉,非得要掉进去了,痛过了、经历过了,才能舍得丢下……”
“唉,女儿啊……”棋王毕竟宝贝自己的独女,见她哭得两眼通红,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上前,欲扶起吴竹羽。
第86章 欲解疑云,反坠五里雾中(上)
衔山国。
花沫脚踝的伤,在刘疏桐的悉心医治下,没到七日便已药到病除。
这脚伤痊愈,却反而让花沫十分犯愁:“这脚这么快就好了,以后,又能找什么借口再前去探望刘疏桐呢?”
确实,花沫不是一个活跃主动的人,这个从他说话、行事就能看出,原本,大家公认长安君乃是说话最慢条斯理的那个人,直到遇见花沫,大家这次惊觉,这世上居然有说话比长安君还要慢半拍的人。
然而,谁说慢性子的人事事慢,就事事被动呢?这次,花沫积极主动的程度也算是前所未有的了,或许,这便是一见倾心之力量吧。
七日过后,花沫的脚伤虽已痊愈,却依旧隔三差五地来找刘疏桐,为了各种理由来找她,今日送点珍稀的养生药材,明日拿来几本可遇难求的古籍西洋医书。
花沫这频繁的来访,原本刘氏姐弟都还未觉不妥;直至一次,刘清野伸手接过花沫带来的药材时,将袖子撸起到了小臂上,花沫的目光一下便被刘清野那满臂的疤痕给牢牢抓住了,心中顿时纳罕不已:
“这双手臂……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清野顺着花沫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将伤疤不小心暴露了出来,于是,连忙弯腰将药材置于地上,放下袖子之后,恨恨地瞪了花沫一眼,说道:
“看什么?没见过伤疤吗?”
“哦,抱歉,我并非有意,是在抱歉……”
“你是应该抱歉,不过不是为这事。你总是这么隔三差五、不请自来,你觉得,这合适吗?”刘清野说完这句话,心中暗想道:
“若不是你隔三差五地老来串门,也不至于……居然还要被你当成怪人来看……”
刘清野一脸不爽地转身离去,进了内屋;花沫独自愣了半天,试图搞清楚刘清野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眼神儿到底是何意。
屋门外,刘疏桐目睹了刚刚发生的这一幕,待刘清野进内屋放药的时间,她进屋先谢过花沫,并叮嘱他无需再送药材;之后,将花沫送走了。
刘清野放好药材从内屋出来时,花沫早已不在。
“人走了?”
刘疏桐:“是。”
“走了就好!像他这么老是来串门,真是有些受不了。”想起方才自己无意中将隐私暴露在花沫面前,刘清野一方面觉得自己很丢脸,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个花沫十分让人来气。
刘疏桐听闻此言,脸色渐渐凝重:
“不可如此这般待人;更不应当背后如此说人。”
“不可?那你说说,如果遇见做事讨厌或可恨之人要怎么办?难道要一直任其纠缠,什么都不做吗?”刘清野不满道。
刘疏桐柔声道:
“其一,分辨自己情绪的真伪。对你来说,花沫公子怎么就讨厌和可恨了?他可曾做过伤你、碍你之事?”
“当然了!他老来烦你,而你是我姐姐啊!”
“可他若烦的是我不是你,我都没有说什么,你又何来如此大的脾气呢?”
“我……我这都是为你啊!姐姐,你难道还要忍心为此责怪我吗?”
刘疏桐循循善诱道:
“并非责怪,姐姐只是想帮你理清你的心思。讨厌之人或讨厌之事,我们自是不可避免的要遇到,这个不受我们的控制;但如何对待他们,却是我们可以选择的。许多人和事,我们尽可以不去喜欢,但也不需要针锋相对,对之视而不见,反倒是上上策。”
”哦……“刘清野自觉自己方才对花沫盯着自己伤疤看的行为是有些过激的反应,现在再听姐姐这么一讲,倒是终于能在心中承认自己的过激言语并非是由花沫三番五次来访而起,而是因为,自己的旧伤疤像一道羞耻之印一般,在花沫的注视下,又一次烙疼了自己。
刘疏桐幽幽道:“改天,去向人家道个歉吧。”
刘清野一脸不可置信道:“道歉?”
刘疏桐:“做错了事,难道不应该找人道歉?”
兰泽国。
向静无风和静以望寄出求助书信之后,花沫的心情不知为何,倒是突然变得大好起来。
先前,因为急于找出母亲的踪迹,花沫日以继夜,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追查天神山之事;因对此事过于专注,花若一度不思仪容,任由两腮的胡子肆意生长,长长地坠下,这蓄了胡子的花若,倒也有一种阴柔颓废之美。
这未来世子之独一无二的人选,竟然疏于装束,几近蓬头垢面,这宫中上下纷纷对这位准世子的不修边幅的新妆容议论纷纷,不外是:有人喜欢,有人厌。
至于兰泽王,他反而很欣赏自己儿子的“新造型”,因为蓄上胡子之后的花若确实显得成熟了不少。所以,兰泽王每次见花若,都忍不住要夸一番他的美髯。
而今,在寄出求助书信——实则是邀约函之后,心情大好的花若为了迎接两位老友“有可能”的到来,颠颠儿地跑去修容洁面,剃去了两腮的长髯。
当花若这幅“洗心革面”的新面孔被其父兰泽王看见时,兰泽王大惊;见儿子居然剃掉了自己一直以来夸赞不已的美髯,兰泽王一时竟哑口无言。
兰泽王身后,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宦官成焕连忙替主子轻声问道:
“殿下您这是……为何要把一部如此漂亮的长髯剃掉?”
花若冲成焕挤挤眼睛道:“还不是想学学你嘛?”
“学……”宦官成焕正这手不经意地摸上自己的下巴时,才明白花若殿下正在和自己开玩笑。
兰泽王听不得儿子同宦官开如此玩笑:“啧”的一声,责令花若勿要胡说八道。
花若嘻嘻笑过,一旁的成焕倒是听得心惊肉跳。
第87章 欲解疑云,反坠五里雾中(中)
衔山国,荒堂中。
静无风最终决定和弟弟静以望一同前往兰泽去助花若一臂之力,争取能帮他早日找到母亲的下落。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轻装上阵,前往兰泽国。
经过一日一夜风尘仆仆地赶路,静氏二人终于抵达兰泽国城下;花沫早已经在城门外恭候着他们。
旧识相见,亲切如故;静以望上前一把抱住了花若,连连拍着花若的后背,一时感概万千。
“许久不见,你们那边可有何新鲜事?”花若想知道自己缺席荒堂的这些日子,是否错过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新鲜事?你是指什么?”静以望反问道。
“什么都行啊,我就想知道你们缺了我之后,又经历什么好玩的人或者事了?”花若道,“虽我无缘在场,不过我还是可以问问,了解了解的嘛。”
“嘿嘿,”静以望笑道,“新鲜事好像也没什么……兄长取了别号算不算?“
“哦?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光是兄长,我也央求兄长一并给取了个。”静以望得意道。
“是什么?快说说。”花若忍不住催促道。
“亦尘。”一旁沉默不语的静无风,忽而冒出一句话。
“亦尘……既可指,凡尘俗事皆为尘;又可指,天下人事均为易变之尘;还可指,六合八荒之内尽大尘。我喜欢这个别号。”花若道。
“还有我呢,我的别号,闲云。”静以望问道,“怎么样?喜欢吧?”
“啧,”花若皱眉,假装一脸嫌弃道,“闲云?野鹤?这闲云野鹤怎能与亦尘相提并论。差远了。”
静以望被花若这话气呕得够呛,奈何自己没有花若这么能瞎掰,只能拼命干瞪眼;把花若看得忍俊不禁,花若心中暗想:
“好像,在荒堂的那些日子又回来了……”
这么想着,言语也温存起来,花若向静氏二人作礼道:
“谢谢你们能来……有你们在,无论天神山一事结局最终为何,我都更有信心去面对了。”
三人相视而笑,随后,在花若的引领下,三人遂一路欢声笑语,同向兰泽国的王宫而去。
初入兰泽王宫的静亦尘,只见这宫中乃是三步一亭台,五步一池塘,不禁轻叹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早听闻兰泽国美景若图画,果然是名不虚传。”
听闻静亦尘以无名氏之诗来赞誉兰泽之美景,花若忍不住接下了诗的下半句:“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作诗毕,花若意味深长地望向静亦尘,静亦尘的余光注意到花若的凝视,便故意视若不见,这脚下更是加紧了步伐,向前快步去去。空留花若在身后,一脸怅然若失。
静闲云看了看花若,露出一脸毫不知情地无辜表情道:
“还不快追!还指着你带路呢!”
静闲云说罢,遂伸手拉了花若的胳膊,一齐追静亦尘的步伐而去。
一路拾阶而上,花若将静氏二人领入了一处雅致的别院中,刚进院门,便有一处莲花朵朵的池塘,池塘里,水面浮动,忽而是蜻蜓点水,忽而是鱼儿漂浮水上。
静以望看见这方池塘很是开心,再仔细一看,这一条条漂浮于水面之上的鱼儿不是别的,正是那憨态可掬的小河豚。
“河豚!”静以望惊喜异常地望向花若,正欲开口喊花若,环顾四周,自觉自己已在宫中,于是便小声问道:“那个……我说,我们以后是不是都要改口喊你殿下了?”
“别吧?没人的场合,你们还是喊我花若吧!”花若笑道,“这原本就有算命先生说我此生有短命之忧,若果真如此,我本来剩下的日子就不多,你们还天天殿下、殿下的这么与我客套,我岂不是早早先就被你们给气死了?”
“短……短命……我呸!口无遮拦!你说,哪有你这样的人,竟是咒起自己来也毫不心软!”静以望白了花若一眼。
花若:“咒自己?我哪有?我可是这天下最惜命之人,跟你说吧,我可是准备好要活到八十耄耋的人,到时候,正好可以同你比比!你说,这下棋我下不过你;这活命,我可是打定主意要赢定你了的!”
静以望咽下一口口水,被这花若的一番话噎得直番白眼儿。
三人举步向前,来到一排雅致的屋前,只见门前的牌匾上端庄秀丽地写着“暖香小院”四个字。
花若停住脚步,转身向身后二人,笑容满面道:
“就是这里了,你们的住处;你们今晚先住着看看,若有不喜欢、不习惯的,便跟我说,我再与你们重新安排……不过,我觉得你们应当会喜欢此处的……”
语毕,花若转身推门而入;静无风和静以望在门前端详片刻后,遂随着花若进得此屋去。
屋内的设置,清雅脱俗,虽不张扬,却在细节之处彰显着低调的华丽。
花若向静氏二人道:
“你们先整理下随身物品,休整片刻;因为得知我的两位救命恩人要来。今晚,父王特地设宴款待你们。等你们休整好,我过来接你们赴宴。”
“啊?王上设宴?款待我们?”静以望吓得不轻,“这个,我们如何担当的起……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花若瞪了静以望一眼,一字一句道,“你若觉得王上宴请,让你有心理负担,那你就想成是一位父亲为感谢儿子的救命恩人而设之宴,这不仅理所当然了吗!”
静以望忐忑地看了看静无风,静无风朝弟弟默默点了点头,静以望这才算是真正安下心来,答道:
“那好吧,我们先休整休整,你回头来接我们。”
花若点点头,出屋而去。
这花若刚离屋,静以望便向静无风嘟囔道:
“哎呀,待会儿我们居然要去见一国之君?我还……我还从未见过地位如此尊贵之人呢;我是说,长安君就是我见过的最尊贵的人了,没想到,今天刚到兰泽,便要去见这王上……”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事已至此,我们领情赴宴便是,你也先回房梳洗一番吧。”静无风不紧不慢道。
“哦。”静以望这才听话的转身进了寝房。
第88章 欲解疑云,反坠五里雾中(下)
兰泽王为儿子花若的两位救命恩人设宴。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头一次品尝到兰泽本地美食的静以望,立马就爱上了这里的鲜香辣爽的美食,一个人闷头大快朵颐,吃得忘乎所以,连衣襟上都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油点、菜渍都浑然不知。
直到打着饱嗝,恋恋不舍吃完碗中的最后一口,静以望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低头摸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这才一脸尴尬地留意到自己胸前满襟的油渍。
一旁的花若见状,连忙悄声安慰道:“没事!”
静以望感激地冲花若一笑。
花若接着说道:
“这下大家都知道你吃饱了。”
静以望脸上的笑容浅浅散去,眸中渐渐出现冷意:
“我呸呸呸!”
“你呸什么?吃到什么了?我看看。”花若说完,直接上手,硬扒开静以望的嘴一通检查后正色道:
“也没看见啥啊,好像有颗虫牙,你以后可要多加注意了。”
说完,花若泰然自若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美美地抿了口酒;剩下静以望,木塑泥雕似地怔在原地。
正吃在当中,这门口忽而传来一声慌慌张张的喊叫声:
“哎呀!我来迟了!你们设宴怎么也不没人通知我?”
片刻,一位身着淡烟衣裙的娇小人儿出现在大殿门口,此人正是岫溪郡主。
打岫溪一出现在门口那一刻,静以望便张大嘴巴,直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娇美人儿,连手中的酒都忘了喝。
静以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一身淡蓝如烟衣裙的岫溪,身后衬着旁晚暮蓝色的长空,宛若被蓝烟所笼罩的一团轻盈的淡蓝烟雾。
静以望的眼前浮现起算命先生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的心上人,要向那一片淡蓝烟云中寻找。蓝烟所现,你的心之所向。”
尽管算命先生的这句话,静以望之前从未当真过,但此时此刻此人此景,让他恍若被命运之神的手指点中一般。
西风王呵呵笑道:
“晚了没关系,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哼!这还差不多,”岫溪嘴巴一撅,径直朝着花若走过来,“我要挨着花若哥哥坐,太久没见到他了,我得把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都给补回来呀。”
静以望眼睁睁看着这朵淡蓝烟云,大大咧咧地走到花若身旁,紧挨着花若,笑嘻嘻地一屁股坐下了。
桌前,这尚未恢复记忆的花若,脸上不禁有几分难色;花若侧身,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静无风和静以望,看这眼下的情形,自己对这岫溪表妹是欲拒不能,便索性硬着头皮,任由岫溪耍小性子。
“花若哥哥,我要吃那个!”岫溪指着一碗豌豆黄,向花若说道。
“嗯?”花若不明所以。
“我要你帮我夹!”岫溪孩子气地说道。
花若一脸无奈,心中暗想道:“夹就夹吧,好在不是让我喂她,这个表妹,可不是个一般人儿。”
花若拿起公筷,夹了一块豌豆黄,欲放到岫溪碗中,哪知,这筷子刚到岫溪的碗上头,岫溪立马改变了主意:“花若哥哥喂我吃!”
一旁的静以望见状,眼睛顿时瞪得比牛眼还圆、还大;静以望旁边的静无风亦是有些看不下去,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摆来。
花若面露难色,吱唔道:
“这……这怎么还让人喂啊,你都多大了,”
花若再次尝试将豌豆黄放入岫溪的碗中,哪知,岫溪一把捂住碗口,理直气壮道:
“这块你必须喂我,不然我就不吃了!哼!花若哥哥设宴款待贵宾,居然忘记派人通知我,我可是很生气很生气的,所以,你必须得哄哄我;哄哄我,我就不生你气了。”
说罢,岫溪将双臂交叉,叠于胸前,气鼓鼓地看着花若;众目睽睽之下,花若百般无奈,只得将豌豆糕夹到岫溪嘴边。岫溪眼看自己计谋得逞,转而喜笑颜开,一口吃掉了花若筷中的豌豆黄。
眼前这画面,直看得静以望和静无风坐立难安。
宴席结束后,花若单独送静无风与静以望回暖香小院。
“辛苦你们了,今晚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找你们商谈天神山一事。”
静氏二人点头默许。
是夜。
卧房内,静亦尘饶有趣味地看着窗前摆放的一架古筝,一时兴起,在古筝前坐下,随手弹起一直盘旋于脑海中的一首曲子。
手动弦响,凄美幽怨的乐声在夜空回旋。
紧挨着暖香小院的,正是花若的居所;在这有几分清冷的静夜中,古筝的乐声悠悠地飘过花若的窗前,花若不禁心中为之一动:
“这曲子……”
花若推门出屋,寻乐而去,竟不知不觉找到静无风的窗前。
隔着窗子遥望着屋内俯身琴上的静无风,花若不禁眼圈微红;就这样静静驻足观赏着直至静无风弹累了,起身准备休息。
窗外的花若一直未忍心打扰静无风,如今见琴声见熄,花若便也转身离去。却一不小心,被脚下的花草给绊了个趔趄。
“什么人?”屋内静无风惊问道。
“啊?哦……是我,无风兄。不好意思……本不想搅扰到你的,结果……咳……我是寻着这琴声而来,过来听曲的。我……我这就走了,你早点休息。”
静无风看清窗外站着的正是花若,心中也为之一动,冲花若点了点头。
花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折回身来问道:
“哎……就是,你刚才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静无风一下被问住了,半晌后才答道:
“这个……我也不知,只是偶尔在别处听过一回,觉得好听,便就此记住了。”
“哦……”
“怎么?”静无风疑惑道。
花若摆手道:
“哦,没什么,就是……我觉得这首曲子特别特别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更想不起来它的名字……没事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明日见。”
花若辞别静无风,一路从暖香小院回到自己的住所中;虽心中对这首曲子却依旧难以忘怀,却也依旧是无法想起关于它的任何点滴信息。
第89章 记忆乍现
静无风举步窗前,放下窗户,灭了灯烛,合裳卧床。
回到寝宫的花若,拿起椅背上放着的,静无风替他缝补好的那件衣裳,摩挲再三;目光落到书架,上面放着的,正是一直以来自己准备送给静无风,助他“悬壶济世救苍生,助遍天下有缘人”之礼物。只是,却一直都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月光皎皎,探人心房。
花若与静无风各自的房间内,二人一夜无眠。
次日,花若带着静氏三人对天神山一事最后一个知情者——副侍卫长的尸体进行了彻底的检查,静无风发现了副侍卫长手指上的一个不到半寸长的小割伤;伤口四周,鼓起来如蚊蝇叮咬的红色鼓包。
实话说,这割伤极小,不太会是什么致命的伤口所在。
但是,静无风却被这小小伤口创面的透明液体及红包周围鼓起的细密小水泡吸引住了视线;静无风小小翼翼用蘸了水的银针蘸取创口中流出的透明液体,毫不意外的,一沾上透明液体的银针立马变黑。
“这是……毒?”花若皱眉道,“可……若是被可致死的毒药所杀,为何唇边却没有任何的血迹?难道说……他中之毒,虽致命,但却不会导致其内出血?”
静无风沉吟片刻,道:
“一般来说,若是毒性很强的毒药,譬如砒霜之毒,会累及、损害内部脏器,乃至经脉血管,使之溃疡、破裂,进而导致大量的出血、吐血。这位副侍卫长并无出血和吐血的症状,但却满面乌紫,且手上的伤口中有毒液……所以……”
“所以什么?”花若追问道。
静无风继续说道:
“我曾听师傅提起过一种世上最毒的树,’见血封喉树’,又叫‘箭毒木树’”。
此树的汁液洁白,却奇毒无比,一经接触人畜的伤口,即可使中毒者麻痹,经脉封闭,血液凝固,以至窒息死亡,唯有红背竹竿草才可以解此毒。
关于此树,民间有一说法,叫作“七上八下九倒地”。”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毒的植物……”静以望乍舌道。
“植物再毒……恐怕也比不过人心罢……”花若轻叹一口气道,“所以,依此来看,天神山一事绝非意外偶然,乃是有人故意为之……如是如此……我母亲……”
“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怕是……凶多吉少。”静以望一脸忧戚的接话道。
说及此,静无风忽而回想起当初与静以望在天神山偶遇花若之情景,心中不禁疑惑重重:
“现在想起来,当初,我和以望发现你时,你正身中毒箭之伤,当时因为你的箭伤伤口很浅,且毒药的用量异常之微量,所以并未对你造成大的伤害,稍加医治和调养后你就恢复如初了。
但,现在想起来,如若有人意欲用毒箭伤人,却又为何偏偏只涂抹如此微量的毒药?这么一点点的药量,不要说人了,恐怕是连一只小鼠都不一定能伤到,那这人大费周章地往这箭上滴了一星半点的毒药又是为何呢?
不光是这毒的用量让人费解,这箭伤同样蹊跷,按理说,箭造成的伤口,如果是像你身上这么浅的伤口,只可能是擦伤或者划伤,但你的伤口却是垂直刺入导致的;可事实上,箭若是垂直刺入人的身体,是不可能只留下如此浅的伤口的……”
静以望点头道:
“可不是吗,兄长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你当初所受之箭伤确实是十分怪异,让人费解。不过因为你醒来之后记不起来以前的种种,所以,我们也没有追问你什么。想着,等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之后再问也不迟。”
花若长长叹了口气道:
“哪晓得……我竟这么不争气,亏得亦尘兄天天为我辛苦熬制醒脑汤,我喝了一年多却始终想不起关于以往的任何事……”
“或许……是什么原因阻止你想起来以前的事?”静无风试探性地说道。
花若道:“你是说……在我的心里,有一部分的我在拒绝想起以前的事情?”
静无风:“我是说,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三人沉默片刻,静无风忽而又道:
“刚刚说你的箭伤怪异,或许……或许是因为……”
静无风想到了关于花若当日天神山箭伤的一个可能,却因为这种“可能”过于残酷,静无风欲言又止,想着自己究竟该不该说出口。
花若看到静无风欲言又止,忙追问道:
“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静无风摇摇头,毕竟不忍以如此残忍的猜想伤害到花若。
花若似乎猜到了静无风的心思,便道:
“现在,哪怕是最不着边际,最荒唐、残忍的推测,若能助我理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我来说也是珍贵无比的;毕竟,现实再残忍,我们也无法否认它存在的真实。每个人,或迟或早,都要学会戴着现实的残酷镣铐舞蹈。”
静无风沉吟片刻,说道:
“我将你在天神山当日的伤情、你母亲的失踪以及当前这位副侍卫长的死因联系在一起,想到一个推测:会不会,事发当日,你与母亲一同狩猎时……遇到歹人暗箭伤人……这箭……这箭……”
花若:“什么?”
静无风:“这箭……射中的人并非是你……而是……”
“而是,射中了我母亲?而后从她身上穿透而过……这才直直刺入了我的胸口……所以……这箭上的毒……才如此微少……她……”
花若眼中闪现出自己反复做着的那个旧梦,想起来梦中一直为自己挡箭的女人;进而有闪现出舅舅拿给自己的那张母亲的画像:
“梦中的妇人,是自己的母亲;那个梦,原来远不仅仅是个梦,竟然是现实。”
正是静成王后替花若挡住了原本是想夺他性命的毒箭,将大部分毒液和箭的杀伤力吸收了,花若这才捡了条命,活了下来。
花若泪珠滚落面颊。
“是她……是我娘……她……替我挡住了毒箭……”花若几欲哽咽,极力想压制住胸口翻涌的悲伤而不得。
“你记起来了?”一旁的静无风与静以望既喜又悲,见花若泪珠滚落,二人不禁都红了眼圈。
静以望上前扶住花若的肩膀道:“哭吧,这个时候,为母亲就痛快地哭出来吧。”
花若双拳紧握,泪水无声滑落,他不敢哭出声,他怕万一他真的释放出内心的悲伤,整个兰泽都会听见这悲恸。
第90章 茫无头绪(上)
待花若情绪平稳后,三人重新对坐桌前。静以望问道:
“所以,以前的事你现在都想起来了是吗?那你失去意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若摇了摇头道:
“没有。以前的事情还是毫无印象,只是记起了这一个片段……”
想起母亲正是为自己挡毒镖,才命赴黄泉,到现在尸首都未见;思及此,花若心头一紧,右手抵额,掩住了脸。
一旁,静无风一脸担忧地望着花若,不知该如何安慰。
是夜。
花若的梦前所未有的清晰。母亲静成王后抱着三岁左右的小花若,哼着一首小曲,哄花若入睡;哪知,花若听了非常喜欢,反而从静成王后怀中探出小脑袋,向她追问道:
“母后,你唱的什么呀?好好听啊!”
静成王后慈爱一笑道:“这个呀,是我的娘亲,也就是你的外祖母自创的一首曲子。我像你这大大时候,你外祖母为了哄我入睡,就编出了这首曲子;每每,只要她一哼唱,我便很快就能入睡。”
花若天真道:“那外祖母现在在哪里啊?她怎么从来都不来看我?我也想听外祖母唱这个。”
静成王后:“外祖母现在正在天上为我们唱着呢。只是,我们既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唱歌罢了了。”
花若歪着脑袋道:“哦,那,母后你能不能教我唱这个啊?以后,你要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唱啦!”
静成王后一脸欣慰道:“好啊!那我现在就教你吧。”
说罢,一个唱,一个学,满满的幸福从这对母子二人身上散发出来。
忽然天色骤暗。
一片凄迷的荒原中,花若身背一弯由燕牛骨所制的角弓,骑马逡巡前行。
暗夜中的荒原寂静如幽室,花若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哒哒的马蹄声,一步一步,往暗处探寻;忽然一只鬼鸟发出如人音般的尖叫声,从暗丛中如箭般飞射出,直奔花若胸前!
花若面色一惊,忙张弓对向鬼鸟,然而转眼间,鬼鸟竟又幻化作一黑衣女鬼,张着利爪尖叫着向花若扑面而来。
花若顿时只感到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只能带着绝望忍受着巨大的恐惧。
就在花若的恐惧几乎升至极点时,忽然,身旁飞驰而至一匹白马,马背上,身着明黄色衣裙的妇人,焦急地转向花若,大声疾呼道:
“小心!”
月光照耀在妇人的脸上,正是花若之母静成王后;静成王后的话音还未落,便从旁侧闪身而出,一把花若抱住,飞旋而至的箭,冷峻的“嗖嗖”声划破夜空,只听得“咻”的一声,箭自静成王后的后背穿入,从左胸透出;箭头借着余力,刺破了花若的右胸口。
花若一把抱住母亲,声嘶力竭地喊着:”母后!母后!“
在毒箭木见血封喉的汁液的作用下,静成王后无法呼吸,片刻即与花若怀中窒息而亡。
“娘……”花若从梦中醒来,泪水早已浸湿了方枕。
眼看东方泛白,花若索性起身,着上武袍,推门出屋,于院中习武练剑,以减心中郁郁难散之悲伤。
清晨花香草劲,鸟雀啾啾,似乎是用着婉转清澈,嘹亮高亢的歌声涤荡人间之阴郁悲苦。
花若独自立于院中,将手中之若梦舞得惊泣山河,震若雷霆。确实,不要以为花若空有这一矫健之身躯与俊朗逼人之相貌,他可是兰泽,乃至衔山、西风国当中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
花若一人独舞,也不知过了有多久,静无风竟出现在院中;花若一见静无风,立即手势,打招呼道:
“这么早。你来是有事吗?”
静无风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连忙摇头道:“没有,不是……我在隔壁正浇花……忽听得这边有剑气与喝声,所以……过来看看。”
花若露齿一笑道:“抱歉,我一时兴起,早起练剑,没想到……倒惊扰到你了。”
“哦,没有。既然无事,那我……就回去浇花去了”静无风说罢欲转身离去,忽而听得有人连声的娇呼花若:
“花若哥哥!花若哥哥!”
静无风还未看清迎面而来之人,此人已经兔子一般地溜冲到花若跟前,随着一个紧急的止步,此人眼看即将迎面倒入花若的怀中。
此时,静无风才看清,来人正是那岫溪郡主。
隔着岫溪,花若定定看着静无风,刚想要伸出的双手不仅动弹不了,自己的身子还侧身往后闪了一下,岫溪本以为自己可以拿花若当靠山,没想到靠山瞬间挪开,自己眼看就要扑倒在地,花若伸手一把抓住岫溪的胳膊,岫溪这才免于扑地的厄运。
见花若一直看着自己身后之人,岫溪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静无风,气鼓鼓地向花若道:
“花若哥哥,你怎么回事!差点就摔到我了知道吗!你干嘛一直看他,还躲开我啊!”
“不是……”花若有些心慌意乱,“你没伤到就好。”花若动作夸张的伸手,无比尴尬地拍了拍岫溪的肩膀,以此遮掩自己的慌乱。
静无风闻言,低头不语,正欲离开,却被岫溪一把喊住:
“喂!你给我站住!”岫溪“磴蹬蹬”地跑到静无风跟前。
身后,花若见了喊道:“岫溪,你要干嘛?不要去打扰亦尘。”
“不打扰,花若哥哥你放心,我就想问他几个问题。”岫溪一面转头向花若答道,一面缓缓转向静无风,低声道:“所以……你就是花若哥哥的救命恩人?”
静无风作礼道:“不敢。”
岫溪滴溜溜地转着乌黑的大眼睛,绕着静无风转了一圈后,看了花若一眼,又向静无风道:
“男子里面,你倒算得上是长得蛮好看的那种,不过,还是远远不能跟我的花若哥哥比的。在这个世上,花若哥哥是我最喜欢的人了,谁可也别想跟我抢,哼!”
岫溪正说着,因没见了兄长而一路循声而来的静以望听得这段话,心中有几分酸意;岫溪远远看见静以望,淘气地向静无风和静以望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