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此良人,何介意(下)
一番话,说得长安君有些恍惚,这话可是完全不像樊夫人的风格。
留下呆若木鸡的长安君,樊夫人起身出屋,行至书案前时,樊夫人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桌案上摆好的纸笔,磨好的砚,遂移步至案前,提笔赋诗一首以寄怀:
“可惜天下少文君,不能赋诗挽夫心;
纵使白首不更意,奈何缱绻东流尽;
昔日渊情虽难易,汝意已决无再奚;
斩断罗裙摘玉簪,只愿别君若此矣。”
写毕,樊夫人搁笔,转身离去。
倒是长安君,见夫人在案前书写良久,自己所待之客人又还未至;于是索性起身,移步到书案前一探究竟。
长安君手执纸稿,轻声念来,一首终了,长安君不禁叹息起自己夫人之才华;再忆往日情深意重之种种;三思自己的疏忽与不周,长安君心中不禁一阵愧疚。
就在长安君拿着妻子的诗作无限感怀时,无邪倚着书房门,斜斜地望向长安君;注意到无邪出现在书房门口,长安君忙放下手中妻子的诗作,招呼他坐下:
“先进来坐吧。今天邀请的三位客人还未到。”
就在长安君同无邪对话之同时,君侯府门口,静无风、静以望和刘疏桐不期而遇,作礼后,三人遂一同进得府中来。
家仆引着三人,一路直奔理乱堂而去;四人正走在回廊上,赶巧遇见从书房出来的樊夫人,樊夫人远远瞟见对面回廊上的三位客人,尤其注意到了其中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刘疏桐,心下自觉不爽,生出几分妒意;但也不好发作;咬牙忍忍,甩袖离去。
理乱堂中,长安君抬首即见三位故人已立于门外,忙又起身招呼三人进屋坐下:
“你们也到了,快过来坐吧。”
五人遂围桌,依次而坐。
长安君喜欢自己动手,招待客人,因而将一众侍从都一一支走了;自己亲自动手为客人煮一壶清茶。
趁着茶水未开,长安君依次看了一眼在座的四人,缓缓道:
“今日属初次见面,且容我为几位作个引荐吧。”长安君将手比向身旁的无邪,介绍道:
“这位正是西风国世子韩苍,号无邪。”
随后又分别将静无风、静以望及刘疏桐三人介绍给无邪。
“以望,”长安君看向静以望道,“无邪也好音律,且常想位居音律界第一人的宝座,以前我可能觉得他就是稳坐第一;不过自从听了你的琴之后,我发觉你的琴术远在无邪之上啊,只恐怕我们一向争强好胜的无邪官人这次得向你俯首称臣了。”
“哪里,长安君过奖了,我年纪尚幼资历尚浅,以后得着机会,还要向无邪大哥多学习。”静以望被长安君夸的汗颜,忙自谦道。
“等有机会你俩合作一曲,众人皆有耳福了。”长安君浅笑道。
众人沉默片刻,长安君向各位的茶杯里斟上香茗半盏。
刘疏桐趁机提起水香公主一事;五人遂就水香公主一事,把臂而谈;待再抬头时,不知不觉夜幕低垂;长安君见此光景,便有意留客道:
“今日既己攀谈至此,天色渐晚;若不介意,诸位在府中用完便饭后就留在府中歇息吧?明日再回也不迟。”
座中几位,彼此互相看了一眼,交换了默许的眼神。
饭毕,张罗着将几位客人安顿好后,长安君进了自己的卧房,粉团儿早已睡着,小脸儿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长安君见女儿睡相可爱,忍不住掐了一下粉团儿的小脸蛋儿,结果,这大老爷们的手没有轻重,两指一捏下去,不但把粉团儿的美梦给捏没了,还把她给捏得嚎啕大哭起来。
樊夫人杀到床前,简直是怒发冲冠: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刚刚好不容易把她哄睡着,你倒好,平时不帮着哄她睡觉也就算了。还净帮倒忙!你给我出去!今天别回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可怜长安君,一脸歉意又一脸可怜巴巴,被樊夫人连推带搡被从自己卧房给轰出来了。
被关在门外的长安君转念一想:“也好,好久没有长夜独酌了,此乃绝佳的机会。”
遂命人被了茶酒数壶,置于君侯府花园的闻香亭中,长安君则一人悠哉悠哉地独坐闻香亭时而饮酒,时而品茶。
长安君一个人的雅兴很快被出来晃悠的静以望撞了个正着。
“长安君好雅兴啊,深夜独酌闻香亭。”静以望上前向主人行礼道。
长安君莞尔一笑,道:
“平日里,倒也没有那么文雅,不瞒你说,此次乃是被夫人赶出房门,无处所栖,所以来此一坐。”
长安君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静以望随即坐于长安君对过。
待静以望坐定,长安君为静斟酒一杯;静以望谢过后,览杯于胸前,缓缓道:
“长安君若不嫌弃,可栖我今日所住之屋。”
长安君谢道:“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反正那间屋还蛮大的。”静以望急道,年少的天真可爱一览无余。
望着自己面前,这位月下的银衣少年,长安君不禁一阵感慨,幽幽问道:
“你年方几何?”
“我十七了。”静以望答道。
“十七,黄金年华啊。想想六年前,我亦曾如你这般翩翩年少。”
“长安君,您看起来也就跟我差不多年岁啊。”
长安君笑道:“差太多,”喝下静以望所斟之酒,长安君继续说道,“女儿都快一岁了。”
“长安君都是做父亲的人了?”静以望讶然道。
“是啊!没有把你吓到吧?”
“哈哈,那道没有。”静以望摸摸后脑勺。
“今日谢谢你陪我喝酒,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好似回到了年少时。”
“长安君言重了。能与长安君月下对酌,实乃三生有幸。”
“要不是今日夫人生气,还真愿意再听你月下抚琴一曲。”长安君浅笑道。
“以后,长安君若是想听以望抚琴,可随时只会一声便可。”
二人相顾一笑。
第32章 深宫锁寂寞,相思何处寻
是日。水香公主的卧房外;静无风、刘疏桐侍墙而立。
二人刚刚从水香公主处得知她因为倪尚要被处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难思茶饭更无法入眠;她二人正就水香公主的症状做诊断和出具治疗策略。
静无风向刘疏桐道:
“初步判断,水香公主之疾,乃郁郁情思不结,若无喜讯之事,恐是难解。”
刘疏桐点头表述赞同,继而又补充道:
“只是,当前夫君在狱,生死边缘;自己又身有恙,心亦疲累,此时,且不奢望他二人能比翼双飞,若能让她夫君从狱中活着出来,也是一大喜事啊!只是,这又哪里是你我二人所能决定之事。”
静无风看了一眼刘疏桐,沉思片刻后,说道:
“你所说之事,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怎么说?”刘疏桐追问道。
“如果,如果我们借着水香公主病情之名,请长安君、怜月公主及太子三人一同代为向皇上提请,使之勿伤倪尚之性命,不知此一计策,可否缓解公主之忧心呢?”
刘疏桐神色一阵道:
“你所言有理,事到如今,为解水香公主之疾,即使没有喜事,我们也要创造出一个喜讯来,哪怕能给她以缓冲的机会呢!”
静无风和刘疏桐相识点头,刘疏桐道:
“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试着先向水香公主禀明此事?”
二人遂一同进得水香公主的卧房内,向水香公主解释她们两人对于公主心忧之事的建议;床上,本来一脸病怏怏的水香公主闻言精神一振,欣喜地向二人问道:
“你们真的愿意为我这么做?”
静氏与刘氏二人点头,静无风又道:
“如果此事对公主有如此重要之意义,我们二人定当尽力而为,只是……”
“只是什么?”水香公主截口问道。
“即便是由长安君、怜月公主和太子三人共同提请此事,皇上也未必就一定会以他们三人之言为信,所以……”静无风欲言又止道。
“明白,只因此事之后,父皇避我不见,将我孤立软禁至此,以至于我无法近他之身,也无法替夫君求情……”
说及此,水香公主不觉黯然。
“不过,现今得以遇见你们二位贵人,真乃我今生之福分;此事但凡有一线转机,对我也莫大之慰藉了。那,此事就拜托二位了。”
静无风、刘疏桐点点头。
须臾,水香公主向二人浅笑道:
“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啊……敢问两位医官可都有自己的意中人?”
在水香公主的突然一问之下,静无风鬼使神差地居然冲水香公主点了点头;片刻之后,意识到自己此举的静无风,心中顿时也罕纳不止,一面暗想道:
“我这是在干嘛?为何要对公主说谎?哪里来的意中人?”
一面脑中却不受控地浮现出白山嘻嘻的笑脸;静无风轻吁一口气,回神到当下。
水香公主闻言,望着静无风幽幽道:“真羡慕你。”
静无风轻笑道:“羡慕我什么?”
水香公主道:“羡慕你能有一个可以供自己自由喜欢之人。光是这个,将已经够我好生羡慕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未遇见过一个自己喜欢之人;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怎奈……”
不想这话竟然是从这堂堂公主口中说出,静无风闻言,沉默无语,此正是:深宫锁寂寞,相思何处寻。
公主也好,庶民也罢;除了身份地位的悬殊之外,同为人,更多的可能是这年龄相仿人之间所共通的情感,那就是,对爱情与自由的渴望。
在同水香公主的问诊过程中,静无风一直专注于水香公主的疾患,丝毫未曾注意到一旁的刘疏桐暗中对于他的一举一动,身形动作可都是观察得仔细而真切。
就在二人出得宫后,刘疏桐忽而转向静无风道:
“不知道静医官是否听过一句诗。”
“什么诗?”静无风问道。
“哦,此诗有一句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刘疏桐暗有所指道。
静无风闻言心中生出几分慌乱,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很可能是已经被身边的这位女同行给识破了,沉默半晌,决心还是于她澄清此事,便说道:
“看来刘医官已经发现了。”片刻后,静无风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不过,刘医官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
“直觉吧,”刘疏桐温婉一笑,继续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既然静医官有意如此,想必是有你的缘由;此事你知我知,我当不会节外生枝。”
静无风感激地向刘疏桐点点头。
“本以为这医馆上下就我一个女医馆,却不曾想还有你这个伴儿。”刘疏桐笑言道,“这下可好,以后也有个人相互照应着。”
“嗯!”静无风应允道;二人遂相视一笑。
二人回去后,果然找了长安君既说明水香公主之病情,亦言明解救之方案。长安君对此二医极为看重且信赖,当即决定先按二医官的意见行事。
话说,在两位医官向水香公主做出尝试救人的建议之后,这水香公主久治难愈的病情竟然也开始有了显著的变化,或许,这就是心喜事——或者说,希望所能带给人的精神力量吧。
水香公主病情好转的消息迅速传遍宫中上下,皇帝一直悬着的心,也开始慢慢放下了。
就在此时,长安君携妹妹怜月公主和侄子太子三人一同进谏皇帝,为倪尚求情。
“陛下,这倪尚罪不致死,而且水香公主也已经安全寻回;陛下何妨留此人一条生路?”长安君轻言细语道。
为着水香公主着想,怜月公主和太子在一旁点头称是。
皇帝见这弟、妹、子三人,同女儿水香公主一样犯浑,心中十分不悦。但是碍于情面,皇帝并未当即回绝三人之请求,而是用起了缓兵之计,背向三人徐徐道:
“你们且回吧,此事容寡人再想想。”
皇帝一句话,遂将长安君一行三人暂时给打发了。
第33章 意欲贺君欢,偏偏心恨谁?(上)
荒堂内,静以望在虚心向白山学习书法;在得到白山悉心教导一番之后,静以望伏案一通奋笔疾书,有如神助。
片刻后,拿起自己抄写的几句《心经》书法大作,一脸傲娇地向白山展示道:
“怎样?可算是还看得过去?”
原本俯身纸上认真抄经的白山,此刻抬起头,“认真”研究了一番静以望的大作后,点头道:
“还是真,挺不错的。“
这头一次得到书法“白老师”的嘉奖,静以望神色振奋道:
“是吗?你倒是给说说,到底何处不错?”
白山抬头,手中的笔执在半空,一脸诚恳道:
“呃……留白最佳!嗯!”
说完,又俯身纸面,专心抄经起来;不意脑门却突遭静以望的“大作”袭击,白山被扔了个铺头盖脸。
荒堂门外,每日准时准点儿的,又响起收旧物老人那声如洪钟的吆喝声:
“收旧物、废物、破铜烂铁咯!”
“这老伯,每天早晚各来一次,有时候我还真想追出去求他能把你收走咯。大不了我多给他点儿钱。”静以望愤愤道。
“真的假的?那你直接把钱给我不得了!我自己收了我自己。”白山调侃道,一边朝静以望伸出掌心。
“嗤,想的美,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静以望冷言道。
“哎,也许那狗是吃素的呢?”白山不失时机地凑上一句,噎得静以望无话可说;想到自己学习书法的一腔热情被白山“打击式赞扬”弄得兴味索然,静以望于是慷慨地抛给白山一记白眼。
白山见静以望朝自己翻着白眼,忙举笔向静以望揶揄道:
“嗯!这眼睛也不错!依然是,留白最佳。”
白山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咚咚”的敲门声;静无风闻声,忙前去应门。
门外所站之人,正是刘疏桐。
只见她左手端盘,右手举碗,原来竟是给静无风送这佳肴美味来了。
“刚出锅的珍珠丸子和伴好的折耳根,早就耳闻你能吃辣,所以特地放了许多辣椒,应该和你口味。”刘疏桐一脸温柔道。
静无风从刘疏桐手中接过来装得满满儿的盘和碗,笑着道谢道:
“多谢刘医官了,这么大老远的你还特地跑一趟,真是有心了。”
静无风同刘疏桐二人正说着话,完全没留意到身后正在审视他们两人一举一动的四只眼睛;还有两张嘀嘀咕咕的嘴巴。
“是她,是她!就是她!”静以望激动得连连拍打着白山的肩膀,小声向他耳边说道。
“她是谁啊?”白山一脸茫然地看了眼自己肩膀后头的静以望。
“就是上次说过的那个,就那个绝色女医官!”静以望提示道。
经静以望这么一说,白山这才恍然想起来曾经与此“绝色女医官”相关的过往……
“实话说,我也黔驴技穷。你说现在要是有一位绝色佳人……有这么一位倾国倾城之貌的美人出现在咱们面前,说不定所有的疑惑就都水落石出了。”
“绝色佳人?”静以望陷入沉思中,突然神色一阵道,“有了!我跟兄长去太医院时曾听说医学馆有位绝色女医官,我们……”
白山一边颔首,一边冲静以望竖起大拇指……
太医院静修阁的流云轩窗外。
“什么人?”怜月公主瞬间抽出腰间所缠之赤鞭,鞭子跳动如灵蛇般探入窗外草丛当中,只听得“哎哟”两声惨叫,两人飞出草丛,仰面躺地。
怜月公主闪身到二人跟前,厉声道:“你们是谁?为何在窗外鬼鬼祟祟?”
“啊?我俩……我们是来找人的……迷……迷路了……”静以望堪称谎言大师;望着面前这位突然而至一袭红衣、紫纱蒙面的女子,面不改色道。
“嗯!”躺在静以望旁边的白山拼命点头。
怜月公主见此二人相貌堂堂,慈眉善目,并不像奸恶之人,再加之屋内还有刘疏桐,怜月公主无心纠缠,便收了软鞭,甩袖而去。
地上躺着的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无声的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花若疑惑不解道:
“她是谁啊?为何要蒙着面纱?”
静以望摇头,冲花若翻了一个白眼道:“不知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八卦,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哎,我就问问还不行了,你这人,有没有点儿最基本的好奇心啊。”花若愤愤然道。
“没有!还不快走!”静以望一声低吼。
二人遂相互搀扶着离去。互相搀扶着离去……
回想到过去与静以望两人的荒唐往事,白山不禁哑然失笑。看着眼前这位可人的女子,白山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太医院里的那位绝色女医官?”
”啧,你傻啊,她姓刘啊!你没听我兄长刚喊她刘医官?同样姓刘,还长得这么不凡,还能是两个人?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劫色佳人难道还会遍地都是?“
“噗嗤,”白山忍不住笑出声来,“劫色佳人?我看你是看人家长得漂亮想去劫了人家的色吧?”
“你!我让你乱说!”静以望一记勾拳挥过,白山一闪身躲过了静以望的拳头。
“哎,不过,你说她来找我兄长究竟是为何事?”静以望一心好奇眼前这位刘佳人此行之目的,这人也忘打了。
“我哪儿知道,你想知道待会儿问问你兄长不就得了。”白山望着门口这二人笑意盈盈、交谈甚欢的模样,心底不禁泛起一丝醋意,心想:
“哼!你无风兄可从来就没有像这样般同我讲过话,每次都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哎!罢了,也难怪!毕竟人家是绝色佳人嘛!哪里像我!”
此正是:意欲贺君欢,偏偏心恨谁?
门外,静无风欲留刘疏桐进屋小坐,刘疏桐因忧心独自一人在家弟弟刘清野,便婉言谢绝道:
“今日就先不进去坐了。只因家中,弟弟旧疾新犯,状态欠佳,留他一人长时间在家,实属不放心;改日若再来,我定当与静医官促膝长谈,尽兴而归。”
静无风点点头道:
“嗯!若早知家中还有让刘医官牵肠挂肚之人,我就不会有此强人所难之邀了。既如此,你早些返回吧!”
二人作礼辞别后,刘疏桐遂离去。
第34章 意欲贺君欢,偏偏心恨谁?(中)
“你说,你兄长是不是喜欢刘疏桐刘医官?”白山酸溜溜道。
“何出此言?”静以望不解其意。
“我总觉得你兄长看刘医官的眼神同我们二人不一样。”白山撇撇嘴道。
“这个你又知道了?如何不一样?”静以望白了白山一眼,“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唉,要不咱俩打个赌。”白山建议道。
“赌什么?”静以望问道。
“赌你兄长是不是对刘医官有意思啊?”白山假装若无其事地笑吟吟道。
“哎,你这个人什么毛病,怎么就看出我兄长对刘医官有那个意思了?我看你啊,就是神经过敏。明明自己……”静以望话还未说完,白山的手已经捂上了静以望的嘴。
“我让你乱说。”白山“恶狠狠”地凶道。
“唉,我说,我到底说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好吗?你这个人真是,太霸道了吧!幸亏你不是一国之君,否则啊……”静以望好不容易从白山手中挣脱出来,这话还未说完,已经被白山截了过去:
“否则怎么着?”
“否则你铁定是个暴君!”静以望指着白山斩钉截铁道。
“嘿,你还真是抬举我,谢谢了啊,以望兄。一国之君?嘿嘿,笑死我也,你着说道好像就是,国君这个位置是时刻向所有人敞开的一样。”白山意兴阑珊道。
“不过,”白山话题一转,“我要是真的做了国君。我就封你为……”
“封我做什么?”静以望一脸期待的看着白山。
“封你做……哎,你说这皇帝底下不就是太子第二嘛,那好,我要是当了国君,我就立马册封你为太子!”白山傲然道。
“真的?太子嘛?太高级了!”静以望一副超级向往的样子,自己美滋滋乐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这其中的猫腻,上前一把抓住白山的衣襟怒道:
“唉,我说你这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连这个便宜你也要占呢?”
“什么什么?”白山一脸发懵,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
“你做了国君封我做太子?你还真好心呐你!连做个梦、编个故事你都要比我高一辈分是嘛?”静以望怒目而视。
白山这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自己把静以望册封成了自己的儿子,白山忍俊不禁,捂着肚子笑得打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有当过君王,不熟悉这其中的辈分等级,光想着谁的权利第一,谁的权利第二,难免出错。”
静以望才不管,追着白山后面打。
白山一路落荒而逃,边逃边喊:“饶了我吧以望,我真不是故意的。”
白山一会儿看路,一会往身后查看静以望是否追上自己,一不小心撞到来人,一下把人撞得贴到屋墙上,自己则如一件衣服一般挂在此人的身上。
远处的静以望见状,原地立正,急得直把手往嘴里塞;白山缓过劲来定眼一看,吓得立马从此人身上跳下来。
对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静无风。
静无风贴着屋墙,状如木偶;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不自然。
白山和静以望二人偷偷摸摸地站到了一起,像两个犯了错的学生,眼巴巴地看着墙上的静无风。
半晌,静无风终于低吼道:
“还不过来扶我进屋!”
二人闻言,一溜烟上前,一左一右遂将贴在墙上的静无风扒下来,将她扶进屋里躺下了。
躺在床上的静无风脸上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不少;白山和静以望依然勾着脑袋站在床的一侧。
话说君侯府上,最近几日却是尤其风平浪静。连平日里呼喝再三的樊夫人都格外安生;原因为何?
原来,自武安侯幺女之事被提及之后,长安君一直在思量当如何妥善解决此时为佳;正巧,缝合女儿粉团儿周岁,长安君借机高调宴请亲朋及朝廷官员,尤其是特地邀请了武安侯前来。
趁着粉团儿抓周结束,长安君遂借机举杯向众人贺道:
“长安君在此诚意谢过诸位亲友的光临。借小女周岁诞生礼毕之际,一愿粉团儿健康快乐成长,二愿在座诸位安康,三愿……我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长安君此一番言论,等于是借着女儿的周岁礼,变相向世人宣布了自己对樊夫人忠贞不渝的誓言。
众人闻言,喝彩声四起;座下武安侯见状,心下明白了长安君此番言论之所指。当下既感慨又惋惜,不禁自顾地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自从以后,这武安侯欲许幺女与长安君一事就不了了之,再也没有被提及。
市集上,给人写完书信,画完字画的白山和静以望收拾好摊铺,准备回荒堂。
二人正信步走在街市中,忽见前方街道里三层外三层的被路人围了个遍,人群中还传出阵阵哭泣声。
静以望好奇不已,将手中的纸墨往白山胸前一塞,冲他说了声: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就向前直奔人群而去。
静以望费了老大劲儿,扒开层层人群,终于挤到了人前,忙探首问身旁的路人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抬眼间,只见地上卧躺了一人,双目紧闭,脸色发紫,恐怕是早已魂兮归去。
“赌王去世了!”热心的路人对静以望说道。
“赌王?就是那个恶贯满盈,屡屡害得人家破人亡的赌王吗?”静以望问道。
闻言,紧挨着静以望身旁的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路人当下哭得是更厉害了,鼻涕眼泪不能自已;静以望撇了撇嘴道:
“赌王去世了你哭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你爹。”
热心的路人又好心地向静以望解释说道:
“赌王就是他爹。”
“啊?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哈,不知者不怪,兄台您节哀。”静以望一脸尴尬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人群外,花若一脸疑惑,冲静以望问道:“怎么了?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静以望撇撇嘴,又吐了吐舌头道:“走,路上说。”
遂一手从白山怀中拿走纸墨,一手拉了花若的胳膊,二人快步流星地离开了街市。
第35章 意欲贺君欢,偏偏心恨谁?(下)
是夜。
白山卧于塌上,却辗转难寐,眼前反复浮现静无风和刘疏桐相谈甚欢的场景,心中不禁烦闷异常。
“我这是怎么了。老想这些是要干嘛?若说,无风兄找到了自己的红颜知己,我不是应当替他高兴才对嘛?这怎么还心神扰乱地无法安睡了。
不对不对,应该不是为这事。可是,如若不是为这事,最近好似也没有其他什么可以让我扰心之事啊。”
白山在床上左思右想,翻来覆去,临天亮时,才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三人于荒堂中过早。
白山见到桌上昨日刘疏桐所拿之折耳根,心中竟然恨恨起来;虽然昨晚的那盘珍珠丸子,自己吃起来的时候也是毫不嘴软,但当下望着这盘折耳根,却气不打一出来。
白山索性拿起筷子,在面前这碗折耳根里一通滥搅,敲打起来。
“唉,你这人怎么回事,要吃便吃,你拿筷子干搅和什么,你不吃别人还要吃呢。”静以望用自己的筷子一把夹住白山的筷子,抗议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白山低声咕哝道。
“嘿哟,”静以望闻言,乐不可支地说道,“你在说你自己呢嘛?”
二人正杠着嘴,静无风端着一锅粥进了荒堂,刚将粥放在桌上,年纪最小的静以望就非常自觉地站起身,开始挨个儿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上粥。
白山从静以望手中接过粥,一边道谢,一边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静无风。
静以望最后一个坐下来,心满意足地抱着碗,夹了一筷子折耳根,就着粥里呼啦啦吃起来,边吃边不忘吧嗒嘴道:
“兄长,这刘医官送来的菜可是真心味美啊!”
白山酸溜溜,试探性地问道:
“可不是。这菜美,人更美!你说是不是?无风兄?”
静无风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道:
“吃饭。话多。”
二人闻言,遂埋头认真喝粥;白山则间或抬头,看着面前如佛像一般的静无风,心中暗自想道:
“他莫不是戴了个什么人形面具,这人怎么能一年四季都一个表情呢?也不对!昨日他对人家那位温柔如水的刘佳人,可不还是笑意吟吟的嘛!所以……所以什么!人家就是不稀罕你!你能怎么着吧!不过……即便是……即便是他稀罕我……那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白山不堪其扰地轻叹了口气,继续暗想道:
“是啊,即便是静无风稀罕我白山,又如何?在当下看来,这大概算得上是这荒堂中最荒唐的一段小心思了!”
白山摇了摇头,专心致志吃起粥来。
饭毕,三人收拾着碗筷。静无风向二人道:
“今天轮到谁负责洗菜,多洗一些。”
“为什么要多洗?”静以望问道,“今天有客人要来嘛?”
“不是。今天想多做一些菜,好给刘医官还礼去。”静无风答道。
白山和静以望相顾无言;半晌,白山毛遂自荐道:
“那个……我和以望可不可以同去啊?”
“你们去干什么?”静无风奇怪地看了白山一眼,问道。
“去……我们也想亲自感谢刘医官啊!是不是以望?”白山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像根柱子一样的静以望;静以望虽不明所以,却也万分配合地连连点头称是。
“对了。再过几日,正好是端午,我一会儿出去多买些果料和粽叶回来,包好了粽子下午也顺道给刘医官她们送过去。”静无风语毕,转身出得门去。
身后的白山冲着静无风的背影,一边做鬼脸,一边学着静无风的口气咕哝道:“也顺道给刘医官她们送过去……切!”
待静无风出了大门,静以望这才严整以待地问白山道:
“你倒是说说看,我们跟着去,究竟是要干吗?这不多此一举吗?我看你是闲得慌吧?”
“好好好!就当我是闲得慌,你就辛苦一下,陪我一起去一趟吧。”白山心虚道。
“你给我什么好处啊?我凭什么要陪你去这一趟?”静以望故意抬杠道。
“哎,你这人,”白山气得没话说,“朋友之间,天天张口闭口这好处那好处,你好意思吗?”
“我好意思啊!我当然好意思。”静以望耍横道,“所以,在我突然改变心意之前,你最好快说啊,好处是什么。”
“好好好!你说你想要什么好处吧!”白山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连连摆头,认怂道。
“嘿嘿,”静以望嘻嘻一笑,得了便宜还卖乖道:
“今天本来是轮到我洗菜的……既然这样,我看你诚意这么足的份儿上,就勉强答应让你帮我洗了吧!”
白山一听,虽气不打一出来,却无奈自己有求于人,只好咬牙切齿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荒堂中,静无风正在包着粽子。不甘寂寞的白山和静以望也在一旁学样包起粽子来。
静以望一边包着,一边还不忘向身旁的新手白山显摆自己的手艺:
“怎么样?你看我这个粽子,包的多漂亮!里面的果料放得多实在!这……”
谁料,这自夸还没夸完,这颗粽子却不争气的“牺牲了”,混着大米的果料瞬间散落在木盆中。
“哎呀,果然是红颜多薄命啊!”白山调侃道。
“什么啊?”静以望撅嘴道,一边只好认栽地重新包起来手中的这颗粽子。
“我是说,你刚才那颗漂亮粽子,真命薄!谁让它长得那么好看呢。”白山继续调侃道,手中也没停,一边学着静无风,一边自己练习着。
只见这静无风,拿起粽叶,左一拧,右一转,三下两下就包出一个漂亮结实的粽子;白山忍不住取经道:
“无风兄,你这粽子是怎么包的?我怎么老爱散呢?怎么也包不起来啊。”
静无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着白山,轻叹了口气道:
“这样,先拿两片粽叶。”
眼看静无风愿意教自己,白山连忙跟着虚心学起来,从篮子里拿起来两片粽叶。
“过一下水。”静无风继续说道。
“哎,为什么要过水啊?”白山不解道。
“过了水,这两片粽叶就会粘在一起,便于装果料和米。”静无风耐心道。
白山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之前做的不是漏,就是散。”
“将粽叶展开后,从其三分之一的地方掐住,卷成筒状;再把长的端往里卷,卷紧;而后往里装果料和米。”静无风边说边示范着。
身边不光是白山,静以望也认真跟着学起来,以前他对这个粽子可是从未上过什么心,所以,其实比白山也好不了哪里去。
“而后拿筷子将果料戳严实,这样做出来的粽子才劲道。”静无风娓娓道来;白山和静以望听着频频点头。
“压实后,将筷子横过来,抵住粽子口处长段叶片的根部,而后将长段叶片折起来,包住粽子开口的部分,拉压实之后,拿棉绳子左右绑住,系紧,就可以了。”静无风语毕,一颗粽子也刚好做成。
旁边学习的白山和静以望两人,也成功地做起来两只像模像样的粽子,开心地忍不住击掌庆贺起来;其间,白山偷偷瞄了一眼静无风,心中不知何故,却只觉得是满心的欢喜和雀跃。
刘疏桐家中。
五人围桌而坐,其中白山、静以望和刘清野三还都是人高马大,虽刘清野比起白、静二人显得更为纤瘦一些,但这齐刷刷就坐的五人,还是让这让本来就不大的堂屋顿时显得更是窄小了不少。
“你们也坐下一起吧,吃完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啊。”刘疏桐清柔道。
“不用了……”白山截口道,谁知他话音还未落;一旁的静无风却欣然应道:
“好啊!”
白山望了一眼静以望,二人面面相觑;听静无风这么一说,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来,你尝尝这个。”静无风一反常态,居然热情洋溢地给刘疏桐夹了一块糖醋鱼。
刘疏桐夹起鱼来咬了一小口,赞道:“味道咸甜适中,鱼肉口感鲜嫩,还真是人间美味。”
“哎,这可算不上是美味,下次你去我们家,让我兄长给你做臭鳜鱼,那才叫一绝……”静以望听到有人夸赞自己兄长厨艺,忍不住夸夸其谈起来。
哪知,话音刚落地,就感到腿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白山正在使劲儿地掐自己的腿,静以望带着哭腔,一脸无辜地喊道:
“你掐我干嘛?疼!”
“让你话多,吃饭时候少说话!”白山假装训斥道。
对面的刘清野明显感到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却又不知是何,只抬眼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又重新将这二人看了一遍。
“不让说话就说嘛,干嘛非要动手……”静以望揉着腿,气鼓鼓道。
这五人当中,除了静无风、刘疏桐以外,其他三人则在无比尴尬,又倍感奇怪的氛围中吃完了这顿饭。
白山和静以望,虽然看起来是在目不斜视地认真吃饭,却早已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刘清野那双让人无法忽视的手背。
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伤疤在手背和手指上横竖贯穿,透着几分诡异与恐怖;二人虽不语,心中却也早已问过同一个问题:
“面前这位话不多的刘清野,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36章 情深人不寿
宫中,水香公主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然而,就在大家都以为一切静好时,皇帝忽然而至的两封诏书,却杀的众人措手不及。
原来,虽然静无风和刘疏桐拜托了长安君等三人在皇帝面前替倪尚求情,皇帝也似乎并没怎么反对;但,这三人所不知的是,皇帝此次乃是铁了心要杀一儆百,断了皇族与布衣之间任何可能的情感瓜葛乃至亲缘联系;因此无论是谁来劝,都无用。
在得知水香公主病情稍微好转之后,皇帝遂命人向远番小国求亲,谋划着要把水香公主远嫁异国他乡,彻底断除后患。
就在远番信使带来好消息的当日,皇帝就下了两封诏书:其一:命水香公主明日启程,和亲远嫁;其二:明日将罪人倪尚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在得知自己将被和亲至遥远的番国,心爱之人也将当众斩首的噩耗之后,水香公主黯然神伤,彻夜难眠。
第二日,水香公主寝宫内,母女二人同榻而坐。
皇后虽为女儿心疼,却是更多为她深深地担忧,于是忍不住训斥道:
“公主和庶人有什么结果呢?你净可以任性胡闹,但是私奔动真情就不是你一个公主应该做的事情了;这样只能害人害己,你看看自己,现在又被你父皇支开,和亲至偏荒蛮地的蕃国,我们母女今生恐怕都难以再见了。”
说及此,皇后不禁目泛泪光。
然而水香公主此时神情恍惚,一门心思地挂念着在狱中即将性命不保的心上人倪尚;嘴不言语,泪不止息。
皇后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头:“走吧,门外一行人都在等着你呢。”
皇后立门旁,泪目送别女儿,水香公主亦依依不舍与母道别,郁郁寡欢动身前往番国。
然而鬼使神差的,水香公主的送亲队伍竟不知不觉绕道了倪尚行刑之处。
远远的,公主望着高高架起的刑台,还有台上跪着的自己心爱之人,公主扶着轿窗,失声痛哭。
这哭声打从刑场开始,一路便未曾停止过;终于这小小人儿的眼泪流干,泣血不止,高烧得不醒人世;数日后,留下一句话,便死在和亲的路途中:
“贵若公主又如何?公主不若流氓,圣殿何胜草堂;痴心难抵帝王令,身死方逐尚郎行。”
荒堂中,静无风和刘疏桐闻此噩耗,不禁悲从中来。
刘疏桐无不悲哀地失神说道:
“也许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可亲可敬,威风凛凛。可做他的女儿,还真的是好生命苦。”
静无风沉着脸没有说话,拳头却不知不觉地握得越来越紧起来;想起自己曾与公主的谈话,目泛泪光:
“敢问两位医官可都有自己的意中人?”
水香公主闻言,望着静无风幽幽道:“真羡慕你。”
静无风轻笑道:“羡慕我什么?”
水香公主道:“羡慕你能有一个可以供自己自由喜欢之人。光是这个,将已经够我好生羡慕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未遇见过一个自己喜欢之人;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怎奈……”
皇帝的寝宫内。
直到自己的女儿水香公主去世,这位身为父亲的皇帝才感到:正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才将女儿逼上了死路。
皇帝了然此真相后,愧疚难当,悔恨不已;然而,不论贵为一国之君的他是如何的悔恨,如何的真心忏悔,却也是再也换不回女儿的生命,为此,皇帝终日借酒消愁。
一夜,皇帝因酗酒呕吐,半夜差点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幸好侍从及时施救,才免于悲剧。
皇后听闻此事,连夜赶到皇帝的寝宫。
寝宫内,皇后一边拍着皇帝的后背,一边忍不住劝皇帝道:“以后,还是少喝点酒,这都三十六七了,哪儿经得起这样折腾呢,嗯?”
皇帝咳嗽了两声,假装轻松地说道:
“不喝酒,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得活得有多可怜、多无聊、多……寂寥。更何况,人,总是要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爱好吧,哪怕这个爱好不那么完美,甚至还可能有某些害处,可是,正是有了它们,朕方能从容立于这悲凉如画的弄人造物,同这寡淡如水的年年岁岁啊。”
皇帝的这番肺腑之言,让皇后一面悲痛地想到女儿水香公主的惨死,一面却又不禁心疼起眼前这个两鬓业已开始斑白的男人。
面前这个自己曾经为之倾倒的男人,曾经风华正茂的磊磊少年,如今却被风霜世故苍老了华年……
毫无疑问,水香公主的仓猝离世,对于静无风来说,打击亦是非常之巨大;眼见着这位贵为公主的痴情娇娇人儿,不光不能爱自己所爱,甚而,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无力保全;而这其中,让静无风最难将息的是:
静无风曾一度深信,凭着自己同刘疏桐的医术,完全可以救得了这个人儿,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医术可医治人身体之病痛,却并无法医治人心,尤其是人心的狭隘、固执和种种之无明。
接连几日,静无风的耳畔都不断回想起水香公主的那句无不悲凉的话语:
“真羡慕你……真羡慕你……真羡慕你……”
白山和静以望眼见静无风一脸消沉,大门不出二门不,心中甚为担忧,然而又苦于不知如何相助。
两人正于荒堂中抓耳挠腮之际,静无风竟然出了卧房来到荒堂。
就在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荒堂门口静无风时,静无风已经移步到了瓷盆边儿,将手中的饵料捏成小团儿,喂起来两只小河豚。
原来,一直以来,静无风主动“承担”起喂食河豚的任务,这因为水香公主之事自己日闭门不出,今天忽而想起来这两个小可怜,于是赶紧来给它们喂个食儿。
一旁的白山和静以望面面相觑。
趁着静无风捏饵料喂食的当儿,白山急中生智,耍宝似的向静以望大声喊道:
“以望,我个你讲个笑话吧?”
静以望一听,马上明白了白山是什么用意,立即以过分的热情配合着白山喊道:
“好啊!好啊!你快快讲来!我这正无聊呢!”
“这说,有一天半夜啊。这墓地里面,有两只鬼骷髅在聊天。
其中一只骷髅刚刚对另一只骷髅讲完了自己生前悲壮的爱情事迹,其状如何轰轰烈烈;其影响之大,如何满城风雨,最后他迫于世俗压力不得不和情人双双殉情而死,所以,自己才落得现在的这幅白骨皑皑的鬼下场。
另一只骷髅安静地听完之后,扣了扣脸骨,说:‘鬼才相信你呢!’
这讲故事的骷髅听完后哈哈笑道:’可是,我们不就是鬼嘛?’”
“……完了?讲完了?”静以望听完白山的冷笑话,冷得恨不能倒地而亡,心想:“讲个稍微好笑点儿的笑话你会死?平日里倒是显得自己多么幽默风趣!”
“讲完了。”白山一脸无辜地看着静以望说道。
“啊哈哈哈!”白山话音刚落,静以望就以百分之一千的配合精神,狂笑了起来,“实在是太好笑了……”
静以望心里暗想:“才怪,好笑个鬼!”
这二人双簧一般全情投入到表演“好笑”这件事情当中,完全忽略了身后捏饵喂食的静无风脸上的表情。
第37章 碧落青霄苦,杯空翠人殇(上)
二人正嘻哈闹腾着想逗静无风开心,哪想事与愿违,换来的却是静无风的一声忍无可忍的怒吼:
“闭嘴!”
二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静无风正忍得二人满脸通红;看到白山、静以望二人怔怔看着自己,静无风转身闪出荒堂,又回到他的卧房当中闭门不出;剩下原地呆若木鸡的白山和静以望二人。
“我……从未见兄长发过如此大的脾气。”静以望愣了半晌道。
头一次被静无风如此呵斥,白山虽心中难受地要死,却嘴硬道:“切,这哪算什么发脾气,更谈不上大字了。不过,且慢……”白山将目光投向静以望道:
“你刚刚是说,无风兄长这么大都从来没跟人发过脾气?”
“没有。哦,有一次,我被道友欺负,兄长冲那些人发过一顿火,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惹我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跟谁发过脾气红过脸。”静以望补充道。
白山调半侃道,半认真道:“你兄长还真是少年楷模啊!这男孩儿从小到大,谁不打个几次架,疯个几场?依我看啊,你兄长是太憋屈自己了,什么都藏在心里,这可是会憋出毛病的。”
“那又能怎么办?”静以望气馁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总不能拿个鞭子逼他说吧。”
白山讪讪道:“鞭子?倒不用。”
静以望托腮而坐,愁眉不展地向白山求助道:
“那怎么办?你有什么好办法?”
“嗯,”白山一边点头,一边为难道,“实话说,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你看……”
“什么?”静以望目光如炬的问道。
“要不……我们可以用酒来一试?”白山试探性地说道。
“用酒?如何试?你该不是说让我们设计用酒灌醉我兄长吧?”静以望一脸惊骇道。
“呃……除非你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白山讪讪道,“你也知道的,酒可以帮助人放松心神,转移注意,这样,平日积压在心的各种情绪都能得到一个释放的机会。这样就不至于把人压垮。正所谓:不如来饮酒,相对醉厌厌。你说是吧?”白山振振有词道。
“倒也对。”一时全无主意却又心急替兄长解忧的静以望只好同意了白山的建议:
“不过,我们要如何劝说我兄长饮酒呢?”
“亏你还是玄知真人之徒,这道教有个醉酒咒,你难道不知?”白山揶揄道。
静以望可劲儿摇头道:“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师傅怎么会教我们?”
“唉!你不会,就虚心学,什么叫歪门邪道,那我们用这法咒帮你兄长,算是邪还是正呢?”白山不满道。
“倒也是。”静以望点点头道。
“所以说嘛,法和术本无邪正之说,主要看施法人的用心而定。”白山振振有词道,“再说了,这个法咒我还是在你兄长那本《符咒法术》的藏书里看到的!你难道要指控你兄长私藏邪书不成?”
静以望撇撇嘴,连连摇头;片刻后问道:“那我们……何时行事?”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白山干脆利落道,“待我偷偷拿上那本《符咒法术》,你我现在就去市集上挑选施咒所需的草药和木料吧!”
言毕,二人遂一同起身离去。
当天晚上。
说是施醉酒咒让静无风醉后释压,结果静以望第一个喝得醉倒在桌,不省人事。
白山虽也喝得整个人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但还未如静以望那般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被施了醉酒咒的静无风,整个人此刻正是晕头转向,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一场久违的胡说大会即将在二人之间展开。
白山首先发力。只见他,先是用手指来来回回地擦着桌沿,接着又拉着身旁静无风的手臂嘟囔道:
“你……怎么长的那么好看!”
“嘿嘿……你也是啊。”静无风醉言醉语,脸上红晕两片。
白山闻言,摸着自己的脸,一脸自恋道:“嘿嘿……是吧?我也……觉得,我是……男人当中……长得最帅的那个!不过……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静无风醉问。
“你……反正就是……跟我帅的……不一样。”
“好吧……不跟你争了……夜深了,我……我要去睡觉了。”
“我……也去。”
二人遂同塌而眠。
“哎!”静无风突然睁眼,望着白山怒喝道:
“你……压到……我的手了……让开……还有腿。”
白山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到的是静无风粉颈外露;白山随即“哦”了一声,翻了个身,嘟囔着:
“怎么脖子……红得像个……女人……”
话未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朝向静无风,轻拍了一下静无风的脸。
静无风惊醒道:“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白山:“喂,我说……你……有没有……妹妹什么的?远房啊之类的……”
“没……有……你……你问这干嘛?”静无风口齿不清道。
“哦,我……就问问。你要有……有妹妹,我就……”白山利用仅剩的一丝思维能力,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你就……怎样……”静无风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就……正好,娶了她!嘿嘿嘿。”白山仰面朝天,一脸灿烂地笑着。
“唉,你可……真够……烦人的,没有……没有!”
身旁的静无风,一眨眼功夫已经昏昏睡去;白山看了看枕边的静无风,翻了个身,亦沉沉睡去。
清晨,白山睡眼惺忪着醒来,习惯性地仰面朝天伸了个懒腰。哪知一侧手脚却被挡住,白山转头一看,双眼睁圆,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立马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直到自己疼得哎呦一声喊出声来,才知这不是梦。
白山慌手慌脚,正打算下床,却发现静以望正四仰八叉地抱着长枕在床下睡得喷喷香;白山左挪右点,总算是安全从床上下来了。
心想,自己还是赶紧走吧,离开这个让人扰乱不已的是非之地。
白山快步走到门边却又停下来:“可,这是我的卧房啊!我要到哪里去呢?”
白山绕着头,三思过后,还是蹑手蹑脚出了屋。
随后,静无风在白山床上醒来,一脸茫然地,竟不知自己是在何时跑到白山床上来的。
再看一细听,床底有细细的鼾声,探身一看,正是弟弟静以望。
静无风连忙起身下床,欲将静以望挪到床上躺下;被静无风这么一拽弄,静以望摸着额头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哪儿?”
静无风倒了杯水,给弟弟递过来:
“白山屋里。”
“啊?哦。”自知自己昨日又喝多了,怕有什么不当言行会被被兄长拿出来责怪,于是赶紧闭了嘴,一脸无辜地喝起杯中的水。
须臾,就在静以望以为自己侥幸躲过了兄长的质问时,对面坐着的静无风不动声色地扔出一句话来:
“昨晚,是怎么回事。”
静以望心脏漏跳一拍。
第38章 碧落青霄苦,杯空翠人殇(下)
被兄长突然这么一问,静以望显然还没来得及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心中纷乱如麻地暗自想道: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当下,毫不犹豫的,静以望就决定把白山给拱出来:
“白山,你可以不要怨我,我可是要把你给拱出来,以求自保了。好在你不是亲的,至少会给留个好胳膊、好腿儿的,不会被打残吧。换成我这个亲弟弟可就不一定了……”
得知是白山出的主意,向自己施醉酒咒,静以望虽未怒发冲冠,但依然很是恼火。
两个顽童,平日里自己瞎胡闹也就便罢了,如今倒还闹到他头上来了;静无风决心要给白山点脸色看看,以儆效尤。
荒堂内。静无风俯身于桌上抄写什么;白山悄无声息地进得屋来,一把趴在静无风对面,明知故问道:
“诶,你在干嘛?”
“抄药方。”静无风头也不抬地答道。
“能不能别抄了。陪我说会儿话吧?”白山心里没底,担心静无风在生自己的气;这越是心虚,白山的话就越多:
“你想说什么就说。”静无风爱理不理道。
“不是,你先把笔放下了,你要看着我,这样才叫两个人说话啊!”白山不依不饶。
静无风视若无睹,依旧手握笔杆,纸上行云流水般书写着。
“你到底在干嘛?”花若定定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静无风,问道。
“我在生气!看不出来吗!”静无风被白山问得实属不耐烦。
“哦,还真看不出来,那你慢慢生吧,我不打扰你了。”白山悻悻地装作要离去的样子。
“你!”静无风被白山噎的没话说。
“怎么?难不成亦尘兄希望我留下来?”白山转过身,一脸讨巧地向静无风道。
“走开!”静无风恨极似地低喊道。
“切!生气怎么了?就了不起了?随便叫人走开?我就算再怎么生无风兄你的气,可是也绝不会对你说出这两个字的。”
“还真是啰嗦。”静无风投降似的喃喃道。
“啰……你居然觉得我啰嗦?”白山气愤异常道。
“你难道不觉得吗?”静无风反问道。
“好吧!我受够了!我决定要……”白山喟然道。
“你决定要怎样?”静无风堵话道。
“去把灶台再擦一遍!哼!”花若恨恨地甩袖而去。
留下来静无风,怔怔对着白山离去的身影发呆。
是夜。
卧房中,静无风正在闭目打坐调息,平复最近悲凉、烦乱的心绪。
在静无风一片漆黑的视线里,忽而闪出一条细长的银色亮光,状如日头初绽之云端。
静无风心中甚是罕纳,正在思考这道白光为何,又从何而来时,这道细长的白光忽然亮得让她一双早已关闭的双眼都无法直视,静无风下意识地偏了下头,正装备张开双眼一探究竟,这道白光却渐渐退去光环,暗淡下去,光的正中竟缓缓出现人形,此人面目为巨大的阴影所笼罩,难以看清。
须臾之间,此人头顶上空投射出一道巨大的光柱,借此机会静无风仔细一“看”,此人竟然正是自己的师傅——玄知真人。
静无风目瞪口呆,心下暗想:“我这怎么还开始出现幻觉了?只是,许久未归青瑶山,不知师傅他老人家的病情现在如何了,想想当初正是为探究可以延长师傅之寿数的医术方法,这才考入太医院学习中医,怎知这学了快一载光阴,在此事之上竟还是毫无进展,说来真是愧对师傅他老人家了……”
这么想着,静无风不禁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无风,你莫要替为师担忧,命由天定,你有这份替为师延寿的报恩之心,已经实属难得,这延人寿之医术若如此易得,这普天下岂不是人人皆可成彭祖了?”
静无风“眼前“的这位玄知真人的身影,居然开始同她慢悠悠地讲起话来。静无风心中大惊道:
“真的是您?师傅?可是……您怎么会出现在徒儿的冥想中?您此刻难道不是应当正在青瑶山的上谷苑修养吗?”
“是,此刻为师的肉身确实乃是在上谷苑,为师只是将自己之心神,神入到你的冥想当中而已。”玄知真人解释道。
“神入?”静无风喃喃自语道,片刻后又忙问道:
“不知师傅神入到当下,可是有何要事需嘱咐徒儿的?”
“正是。”玄知真人徐徐道。
“敢问师傅是何事呢?”静无风追问道。
玄知真人徐徐道:“不要太介怀,不要太悲哀。要知道,历事炼心;借此机缘,好好去解悟‘心无所住’这句话的真意罢。”
闻师此言,静无风潸然泪下:
“心无所住……无所住,可是又怎么能无所动?又如何能够无所住呢?帮不了她,也帮不了您,谁都帮不了,如今,甚至连我自己也帮不了自己。”
“如果沉溺于自己的痛苦之中,就看不到其他人的痛苦,就难以有清晰明白的心。如果不处理这种强烈的情绪,就永远只有自以为是的想法。”玄知真人顿了顿,继续缓缓道:
“一如,你帮人的愿望是好的。但有时候,执着于帮人的行为却是傲慢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生命的阶段和此生须去历练的目的,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即便是带着一颗善心,希望干预他人生命进程的事,亦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才是正途;但凡勉强都不得的结局,那都是早已注定的:成,非吾辈之功;败,亦非吾辈之过。吾徒无风,你能悟到吗?”
静无风默默点了点头,泪如雨下;玄知真人一脸慈爱的笑容,心神逐渐随着白光消隐而去。
房中,静无风一人不知闭目痛哭了有多久,终于止住了这股如注的悲伤,她睁开哭得红肿的双眼,起身行至书案前,提笔诗一首,一祭痴情水香公主之亡魂,二书心中郁结之悲辛:
“自古深情终如一;相识无忘始见心;
才子佳人聚蝶舞;老月寒阳别未揖。
但闻冷雁凄清过;可见情人着寒衣?
深栏幽窗夜难就;孤风作纱斜梦旖。
貌若天仙化悲尘;卫玠玉人累舍魂;
痴缠恋恋纵何如,胡不归来羌怨笛。”
此正是:碧落青霄苦,杯空翠人殇啊。
第39章 夏风独怜少年娇,星空何曾止情挑
盛夏既至,天气炎热异常。
白山和静以望二人皆以每日的月河溪水作为消暑祛热的利器;然而,不论天热到何种程度,静无风都从不会跟这二人一同下河。
这日,旁晚之后,白、静二人又相约月河嬉泳,两人在河中玩闹得正开心,远远地,白山望见静无风提了只木桶,似乎是要来河边浣衣衫。
河中的白山,忙热情地挥舞着手臂,朝着岸上的静无风大喊道:
“无风兄!我们在这里!你快下来啊!水里好凉快哦!”
哪知,静无风看到河里的这二人,竟然一脸嫌弃,拎着木桶转身走掉了。
白山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静以望道:
“你兄长怎么不下来?不会游泳也可以玩玩儿水嘛!这么热的天……喊他居然也不答应一声……”
静以望愣了下,解释道:
“哦,他……他不习水性,也不喜欢玩水!并不是因为看你在,所以才转身走掉的。嘿嘿,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白山咕哝道:“真的假的?他这个人还真是怪。这世上,居然还有不喜欢下河里闹腾的男子。”
是夜。
天气热得简直让人无法安然睡下,就连窗外的虫与青蛙也嫌弃它,叫苦连天地咕叫个不停,给这夜里本就难眠之人,更添了几分烦闷。
卧房内,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白山,拉了拉一身被汗水浸湿的衣裳,一气之下,决定不睡了。
热得睡不着的白山推开门,仰望院子上空朗月疏星;若单单只看这天空,倒还是蛮好的一副优游岁月的模样;只是这天气热得让人无法安生。
睡意全无的白山睡决意索性出门溜达一圈,或者干脆去月河里游个夜泳去。
白山沿着小径晃荡着,一路竟然还真是不知不觉地溜达到了月河边。
借着皎洁的月光,白山依稀看见有位女子身形的人,正在河岸边沐发;这大半夜的,胆儿大如白山,依然还是被眼前这幅景象吓得倒退了两步,心中暗想:
“这么晚怎么还会有女子在河中沐发呢?”
白山心中的好奇心升腾而起,盖过了先前的恐惧,白山壮着胆儿轻手轻脚地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驻足细看,哪里是什么女子,这河边沐发之人正是静无风。
白山心中一喜,向前笑嘻嘻喊道:
“无风兄!”
这一喊不要紧,直接把专心致志沐发的静无风吓得失足跌入月河中;河水不深,半腰而已,只是突然受到惊吓的静无风一下慌了神,在浅水里扑腾起来。
白山见状,瞬间想起静以望之前曾提及静无风不识水性一事,飞身跃起,快步趟进河中,七手八脚地把乱扑腾的静无风从半腰深的河中“捞”了起来。
静无风被白山扶着站稳后才发现这河水原来只到自己腰上,实不足惧;这才冷静下来,让白山拉着胳膊二人趟到岸边。
白山气喘吁吁地坐在河边石块上,一边拧着湿漉漉的衣摆。一边望月叹道:
“人家河中捞月,我是河中捞无风啊。”
一旁的静无风不言不语,只认真地继续拧着自己的湿衣。
“欸,无风兄,你怎么半夜跑出来洗头啊?”白山不解的问道。
“天太热。”静无风一副拒人千里的口气。
“嘿嘿,就是嘛,我一热就睡不着。”白山笑嘻嘻道,“无风兄,你这头发太长太密了!要不,我来帮你洗吧!洗得干净些这头发也更爽利。”
“不用,我快洗完了!”静无风忙推迟道。
“那我就帮你多冲冲头发吧!你看天气这么热,拿这凉丝丝的河水冲头发,那真是不要太爽啊!你说是不是?”白山热心过头地说道。
“说了不用。”静无风坚持道,言语气中透露出丝丝冷峻之气,简直比这河水还更降温。
花若闻言,瞬间有些气馁;自己在静无风身旁找了块干净的石板一屁股坐了下去;随手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河里打起水漂来。
须臾,静无风的头发已经洗完,坐在岸边静待发丝风干。
白山见静无风头发湿哒哒地搭在肩膀上,顺手拿起几缕发丝起拨拉了两下;静无风躲闪不及,身后的发丝被白山一把抓了个正着,连忙惊问道:
“你干吗?”
“哦,你头发太厚了,我帮你扒拉扒拉,干得快,不然你今天一晚上也不一定能干透呢!那你就别想睡了。”
确实,静无风一头浓密的黑发,无人能及。
“不用,没干也无妨。”静无风推阻道;顺势伸手将发丝从白山手中抽回,站起身,往身前跨了几步,在远一点的石块上重新坐下。
哪知,这白山不识趣,见静无风挪了地儿,他也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儿地连跟了几步上前来,在静无风身后的石块上坐下,嬉皮笑脸道:
“用的,用的,你是学医的你最该知道晚上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有多不好。我没关系的,你不用怕我麻烦的,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你!”静无风的抗议还未出口,白山已经强行上手,拨拉起静无风的长发。
静无风心中一急,不禁剧烈咳嗽起来;白山连忙拍拍静无风的后背,一脸担忧地问道:
“好点了吗?肯定是刚才不小心呛进去的水。现在咳出来就好了。”
刚在水里扑腾了半天的静无风实在无心也无力跟白山争辩,便索性心一横,让他去。
白山坐在静无风身后的石块上,一边扒拉着静无风的长发一边叹道:
“哎呀,无风兄的头发还真是宝啊!乌黑浓密无人能及,恐怕是连许多女孩子都会自叹不如的。”
静无风暗自轻叹了口气,懒得言语。
白山接着皎洁的月光看见石块上的梳子,忙拿起来连梳理带拨弄;一不小心梳到一个头发结,把静无风往后拉得都快躺到了自己身上。
白山见状一脸尴尬,忙歉意道:“对不起啊。没想到这里有个发结,嘿嘿,你别担心!接下来我会非常小心的。”
“无风兄!”白山轻声唤道。
“何事?”静无风应声道。
“无风兄啊!无风兄!”白山连连唤道。
“你干嘛?”静无风声音中藏着几分恼怒。
“没事。就突然很想喊你的名字。”白山调皮道。
“幼稚。”静无风脱口道。
“嘿嘿,幼稚不好嘛?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心态年轻了。”白山嘻嘻笑道;随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自嘲道:
“如果以望在,只怕又该说我脸皮太厚了吧,哈哈。”
皎月星空,虫语蛙鸣,这暗夜里的凉爽和惬意,恐怕只有此时此刻月下塘边的二人最知道了罢。
此正是:疏月朗照银河邈,夏风独怜少年娇;溶溶夜色青丝绕,星空何曾止情挑?
第40章 殷勤如画,盛情折煞人
数日后,长安君又邀约静无风、静以望与刘疏桐三人齐聚理乱堂。而此次,竟然是为了太子之事。
“啊?你们又要去君侯府啊?”白山不满道。
“是啊!今天可就你自己了。我看你就别去街上给人润笔了,正好,你也给自己放天假,好好休息一日。”静以望难得贴心一次。
“休息?一个人?在家?这哪里是休息,分明是坐牢嘛。”白山干脆顺杆儿爬。
“诶,我说。你可别得寸进尺了,让你休息一日还这么多话,你要这么不愿意,自己扛着家当上街市去就完了,哪儿那么多七七八八。”静以望瞪了白山一眼道。
“切!”白山气鼓鼓道,“我这不是……也想跟你们一起去君侯府见识见识嘛?一直听你们提起哪位长安君,却一直也没机会碰面,哎呀,我这心里啊,对他可真是有万分的好奇呢!”
静以望一看白山居然提出这么一个无理又无赖的要求,干脆懒得理他,只给了白山一记白眼;反而,身后徐步前来的静无风闻言后道:
“人家只邀我与以望二人前去,怎可贸然带你前往。”
静以望见兄长都说话了,连忙也不失时机地凑上一句:
“就是就是!再者说,我们此去乃是商议事情,又非去君侯府做作客游玩。”
其实白山心中也知自己是没可能与他二人同去,只是,将这不能实现的愿望说出来,比让其默默烂在心里要舒畅多了。
君侯府,理乱堂中。
时隔多时,今日,四人又因为太子之疾而重聚一堂。
话说,这水香公主刚过世不久,这水香公主之弟,太子又出了什么事呢?
原来是,因为一时无法接受姐姐水香公主猝然离世的打击,太子竟突然患上了怪病;长安君这才重邀三人前来,共议太子之疾患。
“怪病?如何怪法?愿闻其详。”静无风问道。
“就是……我听说是,太子突然就变得非常的怕鬼。”长安君答道。
“怕鬼?”静无风不甚了了。
“不光是怕鬼,还害怕看见、听到一切与佛事相关的事物。特别忌讳关于死人、病人、和尚、喇嘛这些词;还要求身边的人说话一定要避开病、死、丧、葬、鬼、僧字才行。
只要听到有人说了这些不干净的字词,就要反复去洗耳;有次在宫里见到一位僧人,更是四处去向人讨要水来反复洗眼睛,回到东宫之后反复洗手、洗澡,直至更换了全身的衣物这才作罢。
如此这般,是将他自己,也将身边的侍从们折腾得疲累不堪。”
听长安君描述完,静无风和刘疏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四人正说着话,理乱堂门口忽现樊夫人的身影;樊夫人身后紧随着两个手托精美糕点的婢女,姗姗而来。
“哎呀!家中既然来客,怎么能不备糕点呢?”樊夫人笑着歉意道:“是在抱歉,今日府中偏巧杂事较多,一时疏忽,不想竟怠慢了各位贵客,还请见谅。”
樊夫人示意两婢女将糕点放置在茶案上;坐上三位客人面面相觑,静无风谢言道:
“樊夫人言重了,有劳樊夫人费心,为我们精心准备茶点。”
“应该的,你们慢聊慢用,我就不打搅了。”樊夫人语毕,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四人还没聊多久;樊夫人带着婢女,又出现在书房门口;这次,婢女们手中托着的乃是些或切好,或洗就的瓜果。
众人见女主人进屋,纷纷止语凝视,以示敬意。樊夫人进得屋来,发现八只眼睛齐刷刷望向自己,讪讪道:
“不好意思,我又来了;刚让家仆们弄了一些新鲜瓜果,给你们送过来。你们继续,继续,别让我打扰到你们商议要事;我就过来送完瓜果就走。”
座中三位客人看着桌上又多出的数盘盛情瓜果,纷纷向樊夫人点头致谢。
“不客气,你们慢用吧,我出去了。”说完,樊夫人缓步离去。
四人在目送女主人离开后,继续就太子之事交谈起来。
当樊夫人携婢女,第三次出现在理乱堂内时,就是连长安君这位男主人自己也有点蹊跷得坐不住了。
“呵呵,没有打扰到诸位吧?我来给你们拿一点上好的太平猴魁,昨日刚送过来的,雨后的新茶,诸位先替我尝尝。”樊夫人热情洋溢道。
望着眼前这位如此这般好客又多礼的樊夫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究竟是搅入了长安君和夫人之间怎样的一出戏码。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之前在回廊里,樊夫人又见着这步态旖旎,神情温柔的刘疏桐所带来的“后遗症”。
这第二次在自家地盘儿里见着这个可人儿,樊夫人心中不禁警钟大鸣。遂就有了这三番五次的携婢女送糕点,盛情添瓜果,热心送茶茗之举动。
长安君眼见夫人这屡次三番的反常之举,心中对樊夫人的心思大概有了些许了解,于是索性谦谦道:
“你也坐下一起吧。”
樊夫人一愣,大概没料到长安君竟会出言相邀,遂笑道:
“哦,不了!呵呵,还请诸位见谅不能陪大家座谈,我这手上可还有一堆事情要去忙呢,改天若有机会,定会好好奉陪诸位。”
坐下三人闻言,纷纷向樊夫人作礼,静无风道:
“樊夫人言重了。您若有事务在身,便请前去去处理吧,我们不敢再劳烦夫人费心挂念了。”
樊夫人闻言,相继看了一眼众人,便缓步离去。
目送樊夫人离去后,静无风向长安君徐徐道:
“中医中,非常重视七情过伤之学说。所谓七情过伤,意指,若一个人的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种情志的变化超越了一定的限度,则会导致疾病的发生。
若一个人突然遭受了剧烈的精神刺激——譬如说,突然的丧亲,或者,由于某种情志活动持续过久,超过了身体所能调节的限度,就必然会导致人体阴阳和气血的失调,进而引起脏腑、经络功能紊乱,导致疾病的发生,正如我们常听到的:‘怒伤肝、忧伤肺’。”静无风顿了顿,继续说道:
“方才听完您之描述,依我之见,这太子之症状出现在姐姐水香公主去世之后,可能并非突然,反而正是太子忧悲焦心,疾乃成积,而患上此惊惧鬼神僧、反复清洁的怪症。”
座下刘疏桐闻言,亦默默点头。
“此症,”长安君问道,“可能解?可有解?”
静无风看了一眼刘疏桐,问道:
“刘医官意下如何?”
刘疏桐道:“愿同静医官一试,不知静医官意下如何?”
静无风颔首,遂向长安君道:
“虽无法预知和确认效果,但我二人愿尽力一试。”
长安君点点头,谢道:“那就有劳二位了。”
三人出了君侯府后,一行先回了荒堂;静无风和刘疏桐二人就太子的情状,商议起具体的治疗方案,直至夜幕低垂。
对于太子的病状,静无风和刘疏桐基本达成一致见解,欲尝试着使用暴露法来进行治疗。
所谓暴露法,按照静无风和刘疏桐的设想便是:将太子置身于让其产生惊惧和不洁之感的一众事物当中,并在这期间,让他慢慢适应这种高强度的恐惧与紧张不适的刺激,直至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不再产生过度的情绪反应为止。
料想到施行过程并不会一帆风顺,可能会需要额外的可靠人手,静无风让静以望和白山二人也一同参与了进来;刘疏桐思考再三,将弟弟刘清野也一并带上了。
第41章 治怪疾,太子堕情网(上)
次日,众人协同太子一起,第一个前去的地方便是一个位于一片墓地之间的,偏僻寂静的山宅。
众人连同宫中的侍卫随从大抵十来人,但是穿过这片寂静的坟地,依旧是让大家都绷紧了神经,太子更是只敢紧闭双眼,由侍从牵着才敢前行。
远远的,众人离这墓地中的小屋越来越近了。打头的静以望突然惨叫一声:
“啊!是凶宅!凶宅庙!大家快走开!”
此言一出,众人都陡然感到后脊梁骨生出一阵寒意;而原本已经是神经紧绷的人,更是让静以望的这声惨叫吓得心脏骤停;太子一把扯掉蒙眼的黑布,几乎快哭出来了。
静以望一边喊,心里也不禁纳罕道:
“居然还有这么坦诚到让人乍舌的寺庙,直接告诉世人它就是凶宅闹鬼的?那谁还敢前来祭拜呢?”
不信邪的白山,一把推开静以望,上前一探究竟,结果气不打一出来。
“唉,我说,这里明明写的是山宅庙好吗?拜托!”白山转身冲静以望喊道。
静以望定睛细看,果然,门楣上乃是一个山字,而非凶字,忙歉意道:
“哦,眼误,眼误,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大家。”
再看白山正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静以望讪讪道:
“哎,这俩字太像了好吗?能怪我吗?再说了,建在坟地里的寺庙叫什么山宅,反而叫凶宅寺倒是听着更适合。”
白山闻言,作势要打静以望,静以望忙一闪身,躲到了静无风身后。
“干嘛?你想杀人行凶啊?”静以望夸张地喊道。
这一喊,又把后头不明所以的太子,吓得吱哇乱叫起来;上前抓着侍卫的手,嚷嚷着要他们带他回宫:
“快带本王回宫!快带本王回宫!我命令你们……”
奈何,这些侍卫都是事先被告知,此行乃是专为治太子之疾患,因此,对于太子给他们下的任何命令都可以不听取,反而要以静、刘二医官之医命为准。
“以望。”静无风也看不下去了,严声制止道;静以望这才老实地闭了嘴。
到寺前,静无风示意静以望先行,于是白山、刘清野紧跟其后,鱼贯而入;太子止步不前,迫于刘疏桐与静无风二人的压力,以及期望自己能早日摆脱病疾苦恼的愿念,才随了他们二人一同进得此寺中。
这庙不大,只有两进殿;山门内,哼哈二将分立两侧,怒目圆睁,凶神恶煞,很是吓人;再往前走,即是大殿,其牌匾上黑底金字书写着“地藏殿”三字,庙堂中央供奉着的正是这个庙的本尊,地藏菩萨。
大殿之中除了地藏菩萨的雕像之外,里面空荡荡,黑漆漆的,空无一物;忽而阴风阵阵,透过年久失修、密封不太好的木板墙面和屋顶,吹得地藏菩萨身上所披的红色披衣时而随风摇曳,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游荡,让人浑身发毛。
六人于屋内刚站定,静以望看看大家都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于是便又生了捉弄作怪之心,想要来吓一吓其他人,于是便指着大殿墙内一个黑角说:
“你们看!那里黑乎乎的,像是有鬼,咱们还是快跑吧!”
其他五人冷不丁的听到静以望这句话,都吓了一跳,胆儿大的白山道:
“你别吓我们,鬼在哪里?”
胆儿小如太子,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双腿打颤;情急之下,太子一把从后面抱住了静无风的腰:
“鬼在哪里?鬼在哪里?别过来!快走开!”
顿时,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白山眼里快要冒出火来,静以望的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刘疏桐大吃一惊,整个屋里,唯有刘清野看着这股阵势,不明所以。
静无风拼命忍住想要转身抽太子耳光的冲动;心里正拼命暗念: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这屋里,除了以望和刘医官以外,其他人都以为你是男儿身。所以,冷静,一定要冷静。”
这边,静无风正在跟自己做着激烈的心里斗争;那边,白山却已经按捺不住了,上前来一把拉开太子的手臂,将静无风拽到自己身后,凛然道:
“哎!害怕又怎么了?害怕就有权利想抱谁就抱谁了?这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
太子虽被吓得六神无主,但是,在他一把抱住静无风的腰时,却依然感觉到一些不太对劲,凭着他的并不算是非常丰富的经验来判断,他在心上也不禁暗自纳闷起来:
“这个静无风的腰也似乎是太细太柔软了;哪里有一点像是男儿的呢?”
直到被白山一把拉开来,太子半晌才回过神来了,忙向静无风歉意道:
“对不住了静医官,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实在是心中过于害怕了所以才……”
“无事。”静无风心中也知太子并非是故意;不过,看着太子如今泰然自若说话的样子,静无风不觉神色一阵道:
“太子殿下现在不怕了?”
被静无风这么一说,太子才恍然,自己刚才那一阵巨大的恐惧之后,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自己的手也不抖,脚也能站稳了,脑袋也不晕了。
太子心中大喜:“我好了?……我好了!我不怕了!”
刘疏桐道:
“这次应该是,下一次……则还不一定。”
“啊?”太子的高兴劲儿一下被刘疏桐这句话给打消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怎么办?”
“今天的治疗先到这里,算是比较成功;下一次治疗的时间和地点,我们确定好后会告知太子的;按我们的计划,治疗将会隔着两段不同的时间交叉进行,如若三次治疗均有不错的疗效,大体上,太子殿下的疾患就应当算是解除了。”刘疏桐耐心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接下来的两次治疗就劳烦诸位费心了,本王定当随传随到。”太子话音刚落,众人纷纷抬手作礼。
礼毕抬头,却只见太子愣怔在原地,目光呆滞,脸色煞白,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满是汗珠。
众人一边纳罕着,一边不由自主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真真也是把殿内的每个人都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愣怔在原地。
虽然在大惊之下,身为医官的静无风依旧没忘记自己身为医师的职责,首先压制住自己的惊恐,连忙转身试图安抚太子道:
“太子殿下,您千万不要惊慌,我们……”
静无风话还未说完,太子手捂胸口,整个人已经虚脱倒地,昏厥了过去。
第42章 治怪疾,太子堕情网(中)
原来,在殿墙边的泥土之下,竟然伸出了五根死人的手指,其张牙舞爪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感觉就像是这地下埋着的死者,虽然身躯腐烂,却意外复活,一心只想把泥土都扒开,以便可以重回人间一般——此情此景,实在过于骇人,也难怪太子当场被吓得晕了过去。
“白大胆儿”这时候又有了用武之地,就在大家都想往后缩,退出大殿时,白山挺身而上。
他先是小心翼翼走到这只僵尸之手近前,见这只手并无反应,白山干脆在它面前蹲了下来,细细观察了片刻,这只手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白山索性捡起殿内的一根茅草,缓缓伸向这只死人手;身后,静氏兄弟和刘氏姐弟二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啊!”白山突然惊骇大叫,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倒着向四人的方向挪动过来;白山的叫声还未落地,身后看得真切的四人,却被这阵势吓得惨叫连连,其声量完胜势单力薄的白山。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时,瘫坐在地上的白山忽然转过头来,冲四人嘻嘻一笑,道:
“这次真的是吓到你们了吧?嘿嘿嘿。”
静以望气得七窍生烟道:
“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没看到太子都已经被吓晕过去了吗?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哎,别生气嘛!人生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少的,除了好运和希望,再就是玩笑啦!你说是不是,无风兄?”白山又向静无风嘻嘻笑道。
静无风沉默不语;一心惦记着,不知墙角那只死人手指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么想着,静无风缓缓移动脚步,在身后三人惊诧不已的目光下,移步到白山身旁。
白山倒是最没有想到,这个平素怕水、怕黑、怕虫的“静三怕”,竟然还有如此的胆量,敢上前一探这骇人的死人手指。
看着静无风微颤的手掌,白山一把抓住静无风的手臂道:
“别怕,有我呢!你站我身后!”
语毕,白山挡身在僵尸之手与静无风之间,重新拿起茅草,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这手指,竟然依旧是毫无动静。
白山心中顿时奇怪起来,咕哝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人是鬼?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山说着,干脆扔了手中的茅草,直接上手,一把抓住这只死人的手,掌中暗自运力,想将它整个拉出来看个究竟。
哪知白山握住这只从土里伸出的手,刚一使劲,整个人却向后猛飞了过去,与身后的静无风撞个正着不说,二人还一同往身后飞了数十步远,才叠罗汉似的跌落在地,被无辜当作了白山垫背的静无风不禁冷哼了一声。
白山慌忙从地上翻身坐起,单膝跪地,一手扶起静无风,一边连连道歉道: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对不起、对不起啊无风兄,我真不是故意的。”
哪知半躺在他怀中的静无风完全顾不上白山的道歉和嘘寒问暖,注意力全然被白山手中所握之物所吸引,反倒一把抓住白山的手臂,激动万分地问道:
“这是什么?”
众人这才将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白山手中所握的“死人手指”上。
白山也自感这些“手指”的手感不一般,摊开手掌,拿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这发乌的手指,竟然十分有弹性,但摸着却不像是人的身体。
“这什么啊?”白山禁不住自言自语道,“摸着涩涩的,轻飘飘的,若是死人的手掌,怎么着这骨头应该还在,也不至于这么轻飘啊?难道说人死了以后骨头会化掉?不可能啊,有违常识。”白山咕咕哝哝,实在有些搞不清状况。
地上的静无风轻哼一声,一手扶着腰,挣扎着从白山怀中坐立起来,从白山掌中拿起来一根发乌的手指仔细端详起来,半晌后,向众人道:
“这并非死人的手指。”
“啊?那是什么?”静以望惊道,眼前这物不论怎么看,都像是死人那发乌的手指,若不是,那还能是什么呢?
“不知,”静无风道,“有点像某种植物……”
“植物?”刘疏桐奇怪道。
“嗯,”静无风点点头,继续道,“比如说,蘑菇。”
“啊?把我们几个吓得要死的居然是蘑菇?哎哟,这传出去可还真是不要太好听。”静以望一脸尴尬道。
刘疏桐闻言,亦从白山手掌中拿起一根手指,捏了捏:“还真是,像是一种菇类。”
刘清野也伸手,好奇地摸了摸姐姐手中的这根形如死人手指的蘑菇。
他们手中所拿的正是形如死人手指的多形炭角菌。
“把太子唤醒吧!这岂不是绝佳的治疗机会。”静无风向刘疏桐道。
刘疏桐一面点头,一面移步至太子身旁,轻按人中,须臾后,太子终于惊叫着醒来:
“鬼!有鬼!这个庙里不干净!有鬼!”
静无风捏着一根“手指”,一面伸到太子面前,一面说道:
“太子殿下,您再仔细看看,这并非死人的手指,更不是什么鬼,而只是形似人手的蘑菇而已。”
太子本来见拿着“手指”的静无风还往后缩,一听蘑菇二字便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看静无风又看看她手中的僵尸手指,半信半疑地问道:
“真的?”
静无风点点头,嫣然一笑;这一笑,倒是让太子看得几分失神;立于静无风身后的白山,见太子一脸痴相地看着静无风,心中一顿不爽,当即粗声粗气道:
“当然是真的!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会骗你!”
太子这才收回自己呆呆的目光,在静无风鼓励的眼神中,将手缓缓伸向这些先前吓晕自己的死人手指;经过这一摸一掂量之后,太子也不得不承认,这真的不是之前自己以为的死人或者鬼,只是一堆植物,心中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在衣服上反复擦着手,一边自嘲的笑了起来。
静以望向太子伸出手,太子看了看他,搭上静以望的手臂,站起身来;五人遂又一同,出了庙门。
第43章 治怪疾,太子堕情网(下)
数日后,一行十来余众,又再次踏上了太子心病的治愈之程。
此次,众人一行来到的才是一间货真价实的鬼屋。因传闻此屋闹鬼,所以先前之主人早已将其弃之不用。
白山一马当先,伸手推开蛛网密布的木门;一股潮湿阴冷之气,扑面而来;门前的众人皆打了一个寒颤。
太子颤声道:
“今……今夜……我们……果……果真要住……住这里吗?”
静无风点点头,一面向静以望和身后的众人吩咐道:
“麻烦诸位去多弄些干草来,今晚我们就栖于此屋了。”
众人闻言,纷纷散开,出去寻找干草。
静亦尘和白山两人正在墙边拾着干草。
静亦尘抓起一把杂草,却发现其内藏有一窝小刺猬。
静亦尘忍不住嘴角上扬,思绪万千一路回到自己四、五之幼年。
那时候,父亲曾抓过一只拳头大小刺猬给她,小刺猬在父亲手中缩成一团,投降似的向静无风举起粉粉的小脚爪;静无风被小刺猬的萌态逗得咯咯笑个不住。
此时此景,再见小刺猬,静无风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候,竟然忍不住调皮地伸出手,想捏一捏小刺猬那粉嫩的小爪子。
哪知一不小心,摸到小刺猬脚边的刺上,手指瞬间被扎了一下,静无风“哎哟”一声叫出声来,一颗圆润饱满的血珠瞬间涌上指尖。
一旁的白山听见喊声,看看墙角的刺猬,再看看静无风指尖的血珠,想都没想,一把抓起来静无风的手,吸掉伤口处的血滴。
白山速度太快,静无风竟然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连忙一把将手指从白山口中抽出,怒道:
“你干什么?”
“把血吸出来啊!”白山一脸无辜道,“谁知道这小刺猬身上有没有什么毒啊,虫啊的,被扎了当然要先吸出来一部分血,以防万一嘛!你学医,你懂的。”
“我自己来就行!”静无风正要将手指放进嘴里,忽而意识到这根手指刚才是在白山嘴里。
静无风瞪着自己正冒着血滴子的手指,尴尬地怔在原地。
白山见状,笑道:
“唉,还是我来吧;凡事都要有始有终才对吗,你说是吧,无风兄?”
白山一把拉过静无风的手指,重新放回嘴里吸掉伤口冒出的血滴。
静无风万分无奈,只好把头别到一旁。
是夜,众人零星散开在干草垛上,席地而卧。
就在众人困乏难耐,昏沉睡去时,房梁上忽而传来一阵怪异之声响;第一个被惊醒的太子,吓得惊叫了起来,众人被这惨叫声,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个个挣扎着,睡眼惺忪地从干草堆上爬起来。
“怎么了?”
“怎么了?”
“哪里有怪物?”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房梁上又一阵异动;白山立即冲着众人做了一个止语的动作。
黑暗中,大家数目相对,屋内瞬间安静得几乎能听得见彼此“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在那里!”太子突然惊声叫到;顺着太子手指方向看去,借着窗外的一缕月光,众人只见一个拖着粗大尾部的怪物飞快地窜过,隐身于一堆干草中。
白山脱下褂衣绑于手上,轻步向前;身后的众人心里不觉替他捏了把汗,静无风更是紧紧握住了拳头,预备随时向前去援助白山。
白山缓缓靠近怪物藏身之处,这怪物机灵的很,听见有人靠近,急得从干草堆里猛跳出来,眼看就要逃得无影无踪,白山飞快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此怪物;怪物在白山手中发出尖细的吱吱声;众人瞬间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然而,等候片刻竟再无奇怪的事情发生,众人这才又放下心来。
“以望,掌灯。”白山向静以望道;静以望立马点上油灯,小心翼翼伸到白山面前,人站得老远。
白山将此怪物放到灯烛下一阵细看,喃喃道:
“这就是一只老鼠嘛!只是尾巴的形状有些怪异。”
白山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怪物那形如擀面杖粗细的尾巴,这一摸之下,发现毛茸茸的,白山不禁嫌恶地收回手来;身旁的众人见状,一脸欲吐不能的模样;静以望更是忍不住一把捂住了眼睛。
“这尾巴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白山心里咕哝着,捏着下巴思忖半晌。
一咬牙,白山抓起这怪物的尾巴从里往外猛地一抽,这怪物不禁在白山手中剧烈地扭动起来了;待怪物稍微安定下来,白山定睛细看,原来这就是一只老鼠!在房间里弄出怪响的就是它,而并非什么鬼怪。
这鼠的尾巴受了伤,伤口滴出的血液粘黏了许多的蜘蛛网,蛛网又粘连了一众的灰尘与草絮,久而久之,这些蛛网混着灰尘,被挤压拍打得越来越结实,结果就形成了如此粗壮的怪尾,也造就了如此一个怪尾巴的“怪物”。
得知真相,大家都松了口气,太子更是擦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珠,战士一样的笑了,毕竟,这一次他可没像上一次一样直接吓晕倒,更没有拔腿就跑,这于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鬼屋之后,又过了约半月之久。
这次,静无风和刘疏桐将太子一行人直接带到了水香公主墓旁。
在水香公主墓前,置有一口空棺木。
在众人徐徐就位之后,静无风向太子道:
“还请太子屈尊,暂卧于棺木中吧?”
太子闻言,连连摇摇头,惊恐万状地看了静无风一眼,整个人立刻躲到静以望身后去了:
“死人躺的地方,本王怎么能躺,这躺进去以后,回去我还不得把皮洗掉一层。”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白山侍立一旁,暗中揣摩着静无风此举之用意,半晌后,忽向太子问道:
“如若现在水香公主从这墓中走出来,太子殿下您可害怕?”
被白山如此一问,太子愣了片刻,眼圈微红,摇了摇头道:
“怎么会。我同姐姐的关系向来很好,她若能回来,不论是……人……还是……非人,我都……不会惧她。”
静无风闻言,一面感激地望了白山一眼,一面脱口问道:
“如此,若姐姐现在就出现在你面前,你想对她说点什么?”
太子脱口道:“我肯定会说……我会说……”
哪只,一句话还未说完,太子便说不下去了;静无风的假设,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太子心中那扇封闭已久的门,带出了他太多的痛苦感受,其中,最强烈的一股,便是那从未得以表露的、关于丧失姐姐的悲痛。
太子愣怔在原地,身子因为要强行压制内心翻涌的悲痛而抖动不已;就在大家以为场面又再度陷入僵局之时,太子突然奔向水香公主的墓前,双膝跪地,扶墓而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能救你……对不起……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孤零零一个人……我……对不起……”
众人见状,都忍不住泪目;原来这太子对姐姐情深,却在姐姐水香公主去世之后也未能有机会表达自己对姐姐逝世的悲恸,更未来得及同姐姐好好地告个别,如此,这悲伤夹杂着未了的愿念,在心中纠结上下,疾乃成积,进而患上了惊惧鬼神僧、反复清洁的怪病。
说什么坚强,又论什么有泪不轻弹;人生在世,喜当欢乐,悲当哭诉,谁说这不是世间最自然而然的事情呢?
太子俯在墓前哭泣良久,终于慢慢止住了悲伤;一面擦着满脸的鼻涕泪水,一面站起身来。
”我是需要躺进去吗?“太子指了指空棺木,平静地向静无风问道。
静无风摇头道:
“不需要了。这口棺木放在这里,本来也就是为了让太子殿下有机会回头,正视内心……未来得及表达的悲伤。
一生中,每个人都难免会经历丧失之痛;这痛无法消除、无法逃避,更无法忽略,我们只有坐下来,忍住剧痛,让它从我们身上烙过,而后才能拥有生的活力;否则,就会沦为悲伤的囚徒,虽活着,却或如行尸走肉,或如惊弓之鸟。”
太子点点头,眼圈微红,一把执起静无风的手,动情道:
“要是能早点遇见静医官就好了。”
言下之意,如果早遇到静无风,就能少受些不必要的苦。
静无风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太子手中抽出后背到身后,一边道:
“太子殿下岂不闻:吃苦消苦,享乐消乐。在下可不欲夺了太子从苦中受益之权力。”
太子闻此言,心中不免惊叹,眼前这位静医官的人品修为,真真是在自己之上,高出许多筹了;只是将目光往下移之后,太子却不得不留意到静无风那光滑如玉的脖颈儿上竟是并无任何喉结的影子。
再想想刚才所握的柔若无骨之手,太子心中不禁暗自思忖道:
“或许他……原本是个她?难道……他竟然是个女儿身吗?”
太子沉浸在自己的万千疑虑中,竟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眼中要喷火的白山。
第44章 故人认旧知(上)
君侯府中。
这日,长安君忽觉晚来头疼;于是,喊上无邪一起,让家仆领了二人去静无风的住处,找他帮忙扎针。
二人前脚出得理乱堂,长安君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两家仆喊道:
“你们且随我来。”
两家仆跟在长安君身后进了书房,半晌后,二人一人怀抱古琴,一人怀抱古筝出来了。
“这是?”无邪不解道。
“送静医官和以望的谢礼。这前前后后没少麻烦他们二位。”长安君浅笑道。
无邪点点头,遂同长安君一起出了君侯府。
荒堂门口,长安君、无邪站立两旁,静无风和静以望惊讶地看着门口这两位稀客,不知该说什么好。
长安君遂命家仆将琴和筝给静氏兄弟二人送上,静无风和静以望面面相觑。
“这是?”静无风疑惑道。
“哦,这是送二位的谢礼。一来谢静医官和以望悉心教导引导术、帮助解各种燃眉之急;二来,谢闲云,于凄惨夜不吝相陪。”
最后一句让静无风和无邪不明所以;静以望闻言,不禁与长安君相顾一笑。
静无风看看弟弟,静以望不好意思道:“君上……”
“嗯?”长安君略带责备的眼神提醒静以望。
“哦,长安君客气了呀。这……这琴我们怎敢收下呢?实在有愧。”
长安君轻浅一笑,接着谐音打趣道:“既知此为吾人之‘情’,那便更应当收下后好好弹奏它们才是;以望若非要拒我之情,这传出去,还让我情何以堪呢?”
“不敢,不敢。”静以望作礼道。
长安君继续说道:
“先前言谈之中偶然得知静医官亦习音律,尤善古筝,所以本次以筝赠之。”
静无风赧颜道:
“多年未再抚琴,实不敢妄称‘尤善’。不过,还是多谢长安君的美意了。”
静以望侧脸望向静无风,见静无风向自己微微颔首,便道,“既如此,那我们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长安君。”静无风、静以望异口同声道。
想到长安君盛情送琴上门,静无风随口客气了一句道:
“长安君和无邪大哥这便是急着要走吗?我们本来还想留你们便饭呢。”
静无风原本就只为客气,一来是认为,长安君作为堂堂君侯是不愿意入自家这寒舍的;二来,即便长安君亲民友善地愿意入自己的寒舍,吃惯了宫中和郡侯府的美味餐食的他,又岂能愿意随缘去吃人家家里做得不知滋味如何的餐饭?
因此,说完留长安君和无邪吃饭的客气之言后,静无风便作礼辞别。
哪知,长安君闻言竟是立刻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好啊!那就多有搅扰了!”
言毕,微微提起白色衣摆,不请自入;无邪紧随长安君信步进屋。
剩下静无风和静以望二人呆立门前,无言相对。
静以望见长安君与无邪长驱直入,忙小跑着将他二人领入荒堂;长安君四下观察这简而不陋,荒而不凉之堂屋:靠墙立着一组原木色中药饮片的屉斗柜;荒堂正中方木桌一张,凳子四把;屋内梁木老旧,木头凸露出来,有种不可言说的枯寂之原始美。
“荒堂,不荒唐。”长安君四下看完,总结自己对此堂屋的欢喜之情。
静以望嘿嘿一笑,给长安君和无邪倒上茶,刚欲说什么,屋外传来静无风的声音:
“以望,过来帮忙。”
“哦!马上。”
静以望向长安君和无邪歉意道:
“不好意思,长安君、无邪大哥你们先坐,请喝茶;我去喊白山过来陪你们。”
说完,静以望向屋外走去。
片刻后,门外响起脚步声,白山进门作揖道:
“传说中的长安君,今日终得一见。”
白山抬头之时,长安君与无邪便得以举目凝视眼前之人,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是把个长安君和无邪二人给惊得目瞪口呆……
“花……花若?!”在此处遇见故人,长安君惊讶不已,“你怎么会在此?这一年里,你父王四处寻你不得,众人皆以为你已遇不测;你居然……居然一直在我的眼皮底下活得好好儿的。”
白山一脸茫然,道:
“所以,你认识失忆之前的那个我?我叫做花若?我父是王?真的假的?”
白山恍惚间竟不合时宜地记起来之前曾与静以望开过的玩笑:
“我要是真的做了国君。我就封你为……”
“封我做什么?”静以望一脸期待的看着白山。
“封你做……哎,你说这皇帝底下不就是太子第二嘛,那好,我要是当了国君,我就立马册封你为太子!”白山傲然道。
“真的?太子嘛?太高级了!”静以望一副超级向往的样子,自己美滋滋乐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这其中的猫腻,上前一把抓住白山的衣襟怒道:
“唉,我说你这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连这个便宜你也要占呢?”
思及此,白山不由得偷笑起来,笑得长安君和无邪二人一脸茫然。
“你笑什么?以前的事你全不记得了吗?”无邪问道。
“哦,没笑什么,”白山轻咳一声道:
“这得要看如何定义‘以前’了。”
“什么意思?”无邪不解道。
“哦,我是说,白山的‘以前’我都还记得;你们口中的‘花若’的‘以前’我全不记得了。其实,这样倒也蛮好,倒是更能体会佛教的空无之感了。”白山嘿嘿笑着,继续说道:
“人总说,一个人已经有的,决定了他将会是的,其实也不然。否则,皇子又怎能做白丁呢?”
坐下的无邪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道:
“我看你这意外失忆,没有什么别的妨害,倒是让你自个儿活着自带诗意了。”
白山闻言噗嗤一笑,道:
“这位……”因不知如何称呼无邪,白山求助似的看着长安君。
长安君会意道:“无邪,韩无邪。”
“让这位无邪兄见笑了。做白丁有一个好处,就是时间多得只好用来看书,所以说话有时可能难免学究,还请多包涵呐。”
无邪懒得搭腔,索性横眉以对;长安君徐徐道:
“你失意以前之事,可愿了解一二?兴许这些旧事,会对你重拾记忆有所助益。”
白山诚意谢道:
“那就有劳长安君了,在下愿闻其详。”
长安君于是将花若之前事一一告知与眼前的白山;长安君正说着,屋外传来静以望的声音:
“第一道菜出锅,让各位客官久等啰!”
白山闻言,即对长安君和无邪作了一个止语的手势。
静以望声音刚落,人已端着一盘香喷喷的臭鳜鱼进屋。
“哇!臭鳜鱼啊!长安君、无邪兄,今天还真是托你们俩的福,有这美味佳肴。”白山笑吟吟道。
待静以望转身出了屋,白山这才向长安君和无邪坦言道:
“暂时还不想告诉他们这些,我想待我先自己先行消化了今日你们告知于我的这些事情,日后找个适合的时间再告知他们俩。”
长安君和无邪颔首。
第45章 故人认旧知(下)
饭毕,众人围桌饮茶谈笑中;长安君建议道:
“无邪、以望,你们二人难得聚在一起,何不趁此良机,合奏一曲呢?”
韩无邪,静以望闻言,遂同奏一曲《阳关三叠》。
这古琴之音在二人手指间穿出时,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像一场宁静慈悲之雨,丝丝缕缕落入人之心上;再往后细听,听到声若游丝之处忽而豁然开朗,让人瞬间感觉心脏亦跟着抽搐了一下,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冷气,仿若自己是被这曲子的美给“驱赶”到了墙角,被它掐住了喉咙,动弹不得,只能乖乖投降,用感动的泪水宣布自己彻底被打败、俘获;心甘情愿对它臣服。
一首曲终了,长安君目泛泪光,久久难以平静;半晌后,徐徐转向静以望笑道:
“先前你说月望时总会临江抚琴;日后,若我身死,定要将坟墓建在江岸边;如此,每到月望之时,便可听到你的琴声了。”
一席话,说得静以望心里既高兴,又觉出几分悲伤,忍不住轻唤了声:“长安君……”
长安君浅浅一笑。
一旁的无邪倒有些不淡定了,悻悻道:
“长安君,这偏心也得有个限度吧?”
“哦?依无邪之见,应当如何呢?”长安君诚意道。
无邪本想说:凭什么坟墓建江边,就为了月望听琴,后转念一想,自己这是争的什么风,居然计较起长安君身后之事。遂抬眼道:“没什么,我说笑的,不必当真。”
静无风见状,叹道:
“长安君还真是琴痴之人。”
长安君闻言,笑而不语;片刻后,却突然说道:
“无风与无邪二人,这眉宇之间可真真有种神似啊,大家觉得呢?”
“啊?难道我兄长又多出一个失散多年的兄弟?”静以望夸张道。
白山轻敲静以望脑壳道:
“哪有那么多失散多年的兄弟,我看你都差任人唯亲了。前几日还说我跟……”白山自觉话题不对,嘎然而止。
“对!我上次还跟白山说起来,他的某些秉性跟我兄长像得简直跟一个人似的,比我倒还更像是亲兄弟,哈哈,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有相似之处也蛮好。”静以望笑道。
一旁的静无风、白山一脸肃穆加尴尬。
静以望眼见自己又说了兄长不爱听的话,赶紧闭了嘴,端起面前的茶来侧身独自饮了去。
意兴阑珊之时,静无风与静以望陪长安君品茗,长安君这才想起此行另一重缘由,向静无风道:
“对了,近几日,我总于晚来时倍感头疼,还望静医官可为我施针解患。”
静无风闻言,详细地问清楚具体情况后,方给长安君施针治疗。
只见长安君闭目禅坐,隐身于如烟似雾的白纱衣中,天姿灵秀,尘埃不染,活脱脱似一尊白玉雕铸的菩萨,此情此景,竟看呆了一旁的静以望;而这一切,更是被韩无邪全都看在了眼里。
韩无邪心中正犯嘀咕,忘却了前事的白山犯了棋瘾,于是正好趁了此机会,上前来邀无邪对弈一盘;只是,若他还记得无邪的棋术乃是高过棋王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此一邀。
静以望见此二人即将开杀,忙跑过来观战围观。
白山执黑子,无邪执白子;这棋还没开始下,无邪便自动拿起自己白子中的六颗棋子弃之一旁,白山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干什么?”
无邪一怔,低声道:
“以前的老规矩,每逢与你下棋,我均是让六子。”
“哦?真的假的?你可不要骗我。”花若一开心,口头禅又出来了。
“当然是真,这真真切切的六子还能有假?”无邪郑重道。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们开始吧!”白山执黑子先行;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与无邪棋艺之差距,怎么说呢,即便是每次均让六子,这韩无邪也是从来就没输给过他。
二人好一顿厮杀,白山终于以六子不敌无邪,败下阵来。
白山面色一变,嘟嘴望着无邪说道:
“唉,刚才你要是不让我那六子,我肯定就不会输了,这盘肯定会和!”
一旁观战多时的静以望闻言,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白山的肩膀,调侃道:
“你就愿赌服输吧,一穷二白先生。能有一次输得心甘情愿点儿吗?”
白山被静以望一句话噎得直翻白眼,反唇相讥道:
“损友不在多,一个足矣!”
这外头眼见是夜幕低垂;这荒堂中,却是无一人欲作罢或归去之意,相反,这静以望拿来几壶好酒,这四人还围桌喝开了。
静无风滴酒不沾,于是请辞去;并嘱咐众人切勿多喝伤身;然而,静无风前脚刚走,这荒堂中四青年,却是将这酒喝得是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众人喝到半途中,静无风不放心,于是过来一探究竟。这一看不要紧,这四位君子喝得是或坐、或躺、或趴,或仰,姿态万千,醉风各异。
这白山更是醉不忘本,正用自己头发用头发蘸了墨汁正“认真地”画画;身上、脸上弄得全是漆黑的墨。
静无风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心想,这衣服又得被他废掉一件了,沾上了墨汁,哪里还能洗得掉呢。
一边想着,静无风一边上前去,将白山面前盛着墨汁的小碟拿走;哪只却被白山一把给抓住了:
“你……你干什么?我……我还……没……没画完呢……”
“别画了。你看看你拿的是什么?”静无风一面说着,一面摇头。
白山醉醺醺的看着自己手中捏着的一缕头发,不解道:
“什么……什么意思,这是……这是笔啊……你……怎么……连笔都不认识了……嘿嘿……比我……比我醉的……还厉害……”
静无风拼命摇头,叹气道:
“唉,真是……”
“怎……怎么……”虽然醉了,但是看到静无风冲着自己摇头,白山心中还是一沉。
“连醉都醉得比不上人家,”静无风指着昏昏欲睡的长安君与无邪道,“人家醉了就直接躺下睡觉嘛,你老人家可好,没一次让人省心……”
可怜白山醉醺醺,脑袋成了浆糊,还一心想为自己在静无风心中的形象作辩护,结结巴巴道:“啊?我……也有……他们没有……的优点呐!”
“有吗?那会是什么?”静无风一脸嫌弃地装着在认真思考,其实心里早已经将此认作根本不存在之事。
“我,比他们……长得好看呐!”白山真心想找个可以让静无风可以赞许自己的地方。
静无风笑得双肩微颤,却也不得不承认白山说的是事实;当然,如若将长安君除外的话。
“好吧,比长相,算你赢了——哦,不对,是你爸妈的外貌赢在先;要是两个丑人生下你这个美男子,那才真是你自己的本事。”静无风接着说道。
白山头一次听见静无风亲口承认并夸赞自己的容貌,不觉心头一颤,双目含情地默默望着静无风发呆。
静无风被白山看地浑身不自在,忙打岔道:“看什么?我脸上有字啊?”
“第一次,”白山讪讪道。
“嗯?”静无风一脸莫名其妙。
“第一次叫我……作美男子。”白山的声音细若蚊鸣,却依然清晰地传入静无风的耳朵。
静无风一时慌神,虽红了脸,却依然强词道:
“喊你一句美男子怎么了,你就真觉得自己是貌比卫玠了?整个大都街上儒士美男如云,我和……以望天天讨论都讨论不过来。嗤。”
静无风话音刚落,白山已经一脸花痴笑容地趴倒在桌上,终于沉沉睡去。
静无风忙上前,将他压在手下纸拿开;这画纸一展开,不得了了;画中,竟是他与白山二人并肩携手的图画,毫不客气的说,俨然就是一张情侣牵手恩爱图。
静无风看着画,气不打一出来,道:
“平日本分,喝酒就滥狂,真是……”
可怜趴在桌上的白山还不知,自己睡着了之后,居然又被静无风给嫌弃了一回。
嫌弃归嫌弃,离去之前,静无风依旧找来四件外褂,给酩酊大醉的四人披上后,方才转身出了荒堂而去。
第二日清晨,众人依次醒来。
白山看着面前坐着的两位客人,长安君和无邪;恍惚间还以为这二人是一大早上又找上门来了,于是冲着此二人说道:
“诶,今天没请你们来啊,怎么又都来了?难道还要接着再喝第二轮?”
长安君眼微睁,莞尔一笑说:“怪你昨日不送客呢。”
“啊?”白山惊道,“敢情你们昨日都没走啊?”
静以望和无邪也依次醒来,静以望揉揉眼睛道:
“走什么走啊,能走得了的话,早走了,这不是早就喝趴下了嘛。”
“唉,原先我还老责怪无风兄不该随便嫌弃我们这些醉酒之人,而今,我倒是有几分嫌弃自己了。”白山撑住额头道。
“哎,我说你呀,快打住吧,你就再怎么嫌弃你自己,也不如我兄长嫌弃你;这么专业的事儿,你劝你啊还是交给像我兄长这般的专业人士来做吧。”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揶揄白山两句,静以望抓住时机一吐为快。
“哎,我怎么就遭你兄长嫌弃了?你倒是说说,你兄长都嫌我什么?嫌弃我把灶台擦得太干净?太亮了?”白山不服气道。
“嫌弃你什么,嗤,多了去了。隔三差五就喝醉,喝醉就老忘事,要不就撒野;下棋最不行,还老不服输——你看看,不往多了说,就这两条儿,就已经跟你面前这两位才华横溢、年少有为的大师们有太大差距了。”静以望一脸鄙夷地扫了白山一眼道。
“你是说……昨晚在我们这里喝得不省人事的……这两位大师?”白山笑吟吟地望着眼前醉意方消的长安君和无邪;二人闻言,忙拾轻咳着,掇起各自的发梢衣角,端正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