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罪与赎(下)
兰泽国。
得知刘疏桐遇害消息的花沫,哭得悲痛欲绝,椎心泣血。
紫华:“人死不能复生。花沫兄节哀。”
花沫哭得双眼红肿,嘶哑着声音向花若问道:“谁说人死不能复生,那唤魂咒,唤魂咒呢?”
头一次见到弟弟陷入如此绝望之地,花若眼圈微红,一把抓住花沫的胳臂道:“阿诚!你冷静一下!唤魂咒几千年能有一次应验已是奇迹,你难道果真认为,它在短时间内,可以被施予两次,应验两次吗?”
花沫闻言,哭成泪人:“为什么是她?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花若将花沫抱在肩头,悲痛难抑;众人或摇首叹息,或低头垂泪。
话说韩不识与余部数人一路行色匆匆赶至西风国,顺安王后得知西风王的死讯,如五雷轰顶。
韩不识亲手将骨灰递给了母亲;顺安王后抱着骨灰落泪如雨。
韩不识闻声,问道:“母后,关于父王之所以能继承其兄长王位的真相我想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如今,儿子只想问母亲一句:你是真心爱父王吗?”
母后泣不成声:“你知道的,可能并非是故事的全部。但是你父王……”
顺安王后这才将她与两代西风王恩怨纠葛的真相向韩不识和盘托出。
原来西风王的兄长韩松亭生前嗜酒且性情暴躁;每喝一顿酒,就要将如今的顺安王后,也就是原先的庆元王后毒打一顿。
生无可恋的庆元王后忍无可忍,预备投井自尽,一死了之;哪知,却被韩松亭同父异母的弟弟韩敬山救下,二人惺惺相惜,庆元王后最后成了弟弟的情人。
与韩敬山之间的恋情成了庆元王后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后来,一来二往之下,庆元王后有了龙凤胎,再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婴。为此,韩敬山对庆元王后更是护爱有加。
哪知,好景不长,二人的恋情终被韩松亭发现,韩松亭大怒,拔剑相向,然而,无奈技不如人,手无寸铁的韩敬山把兄长的剑夺来后,反倒是一剑将哥哥刺死。
二人慌成一团,遂编出一个弥天大谎,说韩松亭酒后发狂,欲砍杀王后,却无一人敢拦,最后是韩敬山出面制伏了韩松亭,而韩松亭也因为乱杀乱砍之中误伤了自己,导致失血过多,最终不治身亡。
然而一个侍女无意间听到了真相的全过程,吓得失了魂,却遇见了半路而来的皇太后。
在皇太后的诘问下,侍女实情相告;皇太后闻言,知道大势已去,自己的儿子被杀,自己如若不做点什么,估计也会被灭,于是装疯卖傻,闭户不出,这才得以存活下来。
而后,韩敬山顺利登上王位,封庆元为顺安王后。起先,二人如胶似漆,相爱甚笃,然而,太医却查出韩敬山患有血枯症,无法生育子嗣。
此时,韩敬山才知,这三个孩子并非自己的骨肉,实乃兄长的遗孤。
为怕事情暴露,更不想养虎为患,所以敬山提出要除掉这三个孩子。
彼时,那对龙凤胎才一岁半多,最小的那个才刚满月不久,身体状况不佳。王后身为母亲,无法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送命,但韩敬山在此事上异常坚决。无奈之下,顺安王后只得妥协让步。
韩不识闻言,怆然道““虎毒尚不食子。身为母亲,你怎么忍心呢?”
顺安王后答道:”“你以为呢?你以为那个杀手就真的那么好心,故意放过了他们两人?是因为我以重金拜托他的!哪知最后却害了那人的性命。”
韩不识:“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孩子呢?”
顺安王后:“还有一个,是那龙凤胎中的哥哥,就是你。”
韩不识初闻,犹如晴天霹雳:”原来如此,我竟并非他所亲生……原来,我竟然与……是孪生的兄妹。”
半晌后,韩不识从齿缝中挤出句话道:“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我。”
顺安王后:“正是因为王上的血枯之症。血枯症者难有子嗣。我故万般恳求于他,这才将你留下。哪知,在御医几载的悉心调理下,我竟怀上了亦儒。”
这期间,西风王亦有想过要杀了韩不识;无奈王后苦苦哀求,并言之灼灼,向西风王保证,待韩不识年满十八之时,定会叫他主动放弃世子,让弟弟韩亦儒受册封。
如此,西风王才留下了韩不识的性命,并始终以父子相称。
听到此,韩不识红着眼圈,摇头不止:“可笑,这一切,竟是如此可笑。”
顺安王后轻叹道:“王上,并非完人,也许你们认为他负了天下人,但对我,他乃是情深意重;正儿啊,迟早有一天你总会知道,夫妻之间,若是无法同心,则没有赢家;若是能同心,便没有所谓的输家。
王上已死,功过由人评说;如今,得知了事情真相,你或许会恨他;但在我心里,他依然是一位好夫君。”
韩不识垂下头,有泪从脸庞滑落。
是夜,王后喝下毒酒后,命人寻来韩不识。
顺安王后:“儿啊,母后时日无多……”
韩不识慌张之中,搜寻着母亲的手:“母后,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顺安王后哀然道:“王上既已离世,我也不欲独活……方才,我已饮下鸩酒,随后便可寻王上而去。”
韩不识闻言,泣不成声:“母后,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怎么能,就这样弃我而去。”
顺安王后亦泪如雨下:“对不起,母后情非得已。”
韩不识紧紧握住王后的手:“母亲,你别怕,我稍后就去陪你。我这么一个废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顺安王后悲伤道:“正儿,你在这世上还有两个亲兄妹,怎会没意义,你要去替母后找到他们,与他们相认才是。”
韩不识:“他们,倒未必乐意见到我这么个兄长。对于他们来说,我死了可能比活着更好。”
顺安王后:“不要这么说,无邪。你答应母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寻短见好吗?就算是母后对你,最后,最后的请求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无奈之下,韩不识向母亲保证道:“我答应您,我不自寻短见,我会活到,老天爷叫我活的最后一刻……”
“如此,母后就可以放心了……”说完这句,顺安王后与世长辞。
韩不识扑在王后身前,哭得不能自己。
随后,在葬下王后,韩不识叫侍从将自己带去了试炼阁,随后,一把火将那棋盘与拂尘,以及与虚魔咒秘术相关的一切付之一炬。
面对熊熊大火,韩不识慨然道:“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真正宝物,有的,不过是人的贪念与执着而已。”
随后,韩不识解散并撤销了与虚魔军相关的一切调配组织及官职。
虽如此,韩还是被百姓痛骂不止这些谩骂几乎要毁了他,但因为答应过母亲,不能自杀。所以他终日四处游荡,四处寻能杀自己之人。
众人以为他乃一疯人,皆避之若浼;市井内,许多人街头巷尾闲谈时,依旧对韩不识咬牙切齿,唾骂不已。
第255章 千帆过尽,了然冰释(上)
“这韩不识,认贼作父,为害人间,如今一疯,倒是为他讨了不少同情,真是便宜他了!”
“按我说,这样的人活着干吗?”
“就是!早就应该自己去死,还省得麻烦别人!”
果然是:人言可畏。
从古自今,若是遇到愚众,心怀恐惧或怨恨,执一面之词众口铄金,其对一个人可造成的伤害,远甚于刀剑。
对此,韩不识自己倒是不以为意:“骂吧,骂吧,使劲儿骂,拿出你们最恶毒的话来骂!我原本都是要骂自己的,只是太累,由你们来骂我,我自己倒清闲自在不少。”
这日,两位少年路过,其中一身材颀长的少年听不下去,便站出来为韩不识说话:
“怎么?他吃你家大米了?抢你的饭碗、跟你抢空气了?他不该活,那什么样的人才该活,才配活?需要得到你们允许的人才配吗?你们又以为自己是谁?神吗?”
一壮汉道:“我们没这么认为,只是那韩不识,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少年道:“我以为,自作孽不可活,是指的人做了坏事不知改悔,必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所以,你们这些口诛笔伐之人,是个个都有心想做天?做神?”
众人沉默不语。
少年道:“还是拿了你们那点是非偏见,赶紧回去吧,别再外面净拿别人犯的某些错误给你自己丢人了!
韩不识的错,犯得也许不算高级;但你们这样漫骂、恨不得人死、丝毫也不给人任何改过之机的心情,远远比他所犯下的错误更可怕!人活在世,总要要留点口德,不是吗?”
一旁,身高略逊的少年拽了拽高个少年的手臂;哪知,高个少年的语气反倒越发激昂起来:“韩不识助纣为虐,伤害了无辜,可他悔过了。他由此也受到了惩罚,身体上、精神上的!你们还想如何呢?逼死他,难道真的就是你们唯一的愿望?是你们获得幸福的唯一机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啊,诸位!难道不是吗?
你告诉我,你们难道就从来没有犯下过各种被人知道或不知的错吗?
诸位!我们抬眼看到的,其实都是我们自己啊!容不得他一个韩无邪,也就是容不得你们自己。”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人群中,一人向少年喊道:“我说,你究竟是谁?如此不遗余力地替韩不识说话,莫不是他花钱请来的说客!”
少年:“不用管我是不是他的说客,你们就说说我方才的话有没有理就是了。”
一人高喊道:“有什么理?别的没听出来,歪理倒是一箩筐咯!”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少年正色道:“我们在说的是一个人的生死,你们竟如此谐谑,难不成真的要逼死韩无邪,你们才能彻底安心了?”
又有一人高喊:“我们倒是想!只是,如今他人也疯了傻了,想叫他自己完成这差事,估计是不可能了;但若是叫我们去杀了那疯子,怕不是又会被他反咬一口,叫我们反受其害,如此,我们也就作罢,只是闲来聚到一起那他过过嘴瘾罢了。
所以,他嘛,公子就别担心了,倘若没有意外,就定是那颐养天年的主儿了,错不了!“
众哄然大笑。
“不可理喻!”少年闻言,横眉怒对;甩下最后一句话后,欲转身离开。
有眼尖的人发现:“这个少年,怎么长得如此像那衔山的战神?”
“你是说那冤死的长安君?”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对此,少年一言不发,携同伴,自顾扬长而去。
这边,韩不识一直也没有消停,沿路走,沿路四处故意找茬,好激怒他人来伤己,这一路竟走到了衔山去。
这一路上,有知道他疯的,随便打几下解解气或干脆将他赶走便了事;但这日,韩不识却惹了个不知情的外乡人,韩不识被此人胖揍一顿,打了个半死,眼看,命不保矣,却被一个尼姑给救下。
尼姑见韩不识浑身是伤,叹道:“你就这么想死?”
此言一出,韩不识吃了一惊:“是……你!”
尼姑道:“对,是我,也不是我。贫尼法号净缘。”
韩不识这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已经剃度出家的怜月。
净缘道:“为什么要死?你的命是疏桐用她的命换来的。”
韩不识惨笑道:“为什么不死?我活着就像个谎言,像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净缘:“那只是你的一种感觉,不是全部。”
韩不识笑了笑道:“所以,其他人对我的看法与此不一样?你难道不知道,如今,天下多的是人盼着我死!”
净缘:“活下去。”
韩不识轻叹道:“有何意义……”
净缘:“能活下去,便是意义。”
“我……”
净缘:“活下去。不要死。他人的话,并没有那么重要。”
韩不识凄然一笑:“确实不重要,却也叫人,从此不恋红尘。”
净缘:“只要是人,便逃不了说人和被说的命运,何时我们能不顾人言,就真正自由了。”
韩不识:“是吗?只可惜,往往对自己最严苛、不愿放过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恰恰是自己。”
净缘:“那就往前再走一步,放下这个‘自己’,丢掉这个‘自己’。一个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不要什么,该放弃什么。”
韩不识:“我想要死。”
净缘:“那你不想什么?”
韩不识沉吟片刻道:“我不想这么痛苦。”
净缘:“所以,你不想要的是这痛,并非是自己的生命?”
韩不识:“我想,你说的对。但,这有区别吗?”
净缘:“当然有!既然不想要这痛,那你就想方设法去除这痛苦,而不是除掉你自己!”
韩不识:“这痛若是深入骨髓和灵魂,又要如何去除?”
净缘:“你要的答案我给不出,因为我猜,你终究与我不同,我不可能要求你跟我一样,远离红尘俗世,遁入空门。但是,我知道的是,若想去除某个东西——尤其是看不见的东西,逃避往往是下策;最佳的法门,乃是迎头而上,叫自己从这锥心的痛中穿过,恐唯有如此,才能获得解脱。”
韩不识沉默不语;净缘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跟我走吧。”
韩不识:“去哪儿?”
净缘:“你需要朋友照看。”
韩不识:“朋友?我还有吗?”
净缘:“我想他们一直都在,只是,你到底愿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存在。”
第256章 千帆过尽,了然冰释(下)
随后,净缘将韩不识一路送至了兰泽。众人得知韩不识一心求死,纷纷一脸担忧,希望可以帮助韩不识重新找回生的勇气和希望。
净缘:“他认为一切都是他的错,固执地不肯原谅自己。四处寻找机会惩罚自己。”
韩不识:“我值得被原谅吗?我几乎辜负了所有曾经信任过我的人,包括我自己。”
静无风:“你为什么不值得?”
韩不识:“我辜负了他们……”
静无风:“那又如何?如果因为这些辜负而产生的罪疚和痛苦感觉是你当前所需要的,那就让这些感觉先留着;但你也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叫它们可以自行离开。”
韩不识:“这痛苦,会离开吗?”
静无风:“痛苦只是一个线索和信号:它提示我们向内去看清自己与真实的需求;它不是一个判定:告诉我们自己差劲到不配活。”
韩不识:“一个判定反倒是更容易;活下去,这于我好似一个需要重新去学习的技能,一个我丝毫没有信心能学好的技能。”
静无风:“那就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再学一次!我们陪你一起!但首先,我们可以先把好与不好放在一边,只是去学就可以了。”
韩不识:“若是学不好,那这事又有何意义?”
静无风:“有时,太追求完美,其实是对现实及真相的一种傲慢和拒绝,而隐藏在这傲慢与拒绝之下的,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这颗心永不接受现实,永远希冀更好、更多、更理想的一切,只要一日未达成它的目标,便会永不止息的轻视自己、挑剔自己、诋毁自己、憎恶自己以及他人。”
韩不识:“追求更好,难道有错?所有人不都是如此?”
静无风:“是。这很常见,但常见并不等于正常。对于人与事,追求——也就是精进,是不错的,但‘更好’却是对特定结果的执着。
人不是神,我们尽可以去追求、去努力,但一旦陷入对结果的执着,便会有丧失本心的危险。
以下棋为例,若是为了享受整个过程而对弈,则会发现其乐无穷;但若是将下棋等同于一场定输赢高低的比赛,那便会大大折损了它的趣味性,反而在下的过程中患得患失,不得不时时分心去担心自己会不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整个过程毫无趣味可言。不是这样的吗?“
韩不识若有所思:“所以,凡事不能追求完美?”
静无风:“不是不能,是凡事只求全力以赴,但又对它们的结果不抱希望、不以为意。唯有放弃对最好结果的执着,才有机会开始学着与不完美的现实、自己及他人接触、相处。”
韩不识喃喃道:“全力以赴,却又不抱任何希望。记得长安君曾说过,真正的强者,不是看他征服什么,而是看他能承受什么。所以,一个人的强大是要看他能否承受这不尽如人意的残破现实。”
静无风点点头,继续道:“这个过程必然不会是轻松惬意的,必然会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冲突、幻灭与失望,而且或许穷尽生都未必能完全做到,但是,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都一样;而且,我们都在一起。”
静以望忍不住补充道:“也不总是了,我毕竟是有家室的人,可能也就偶尔会同你们在一起。”
紫华翻了个白眼儿道:“你这是在彰显你的何方优势?是你身为人父,却几乎对女儿撒手不管的优势吗?”
静以望清了一下嗓子道:“某些人也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试着实事求是而已。”
紫华假装拍了拍衣袖:“我也是,试着实事求是而已。”
刘清野诚恳道:“无邪大哥,你虽为人没有像长安君那么好,但是你也不像那些真正的坏人那么坏。而且你还救过我的命;所以,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好人。”
韩不识牵强一笑:“谢谢你。我把坏事做到这份儿上,如今还有人能称我为好人,我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吧。”
刘清野一脸凝重道:“无邪大哥,我了解你所受的苦,我也曾身处那炼狱当中,但万幸,我最终走了出来……我真希望自己可以知道如何帮你离开那个地方。”
韩不识一脸动容,轻笑了笑道:“谢谢你,清野兄弟。曾经,在我还能看见的时候,眼里净是黑暗;如今瞎了,反倒是看到了更多的光亮。放心吧,以后纵是遇到至暗的时刻,我也会提醒自己尽量沿着有光亮的方向去看。”
刘清野眼圈微红。
转而,韩书又向静无风说道:“对了,有一事,你可能尚还不知。”
静无风:“何事?”
韩不识嗫嚅着嘴唇,说道:“不光你与静以望是韩松亭的子嗣,我亦是。”
静无风与静以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花若整个人更是呆住;韩不识继续向静无风说道:“不仅如此,我同你,还是孪生兄妹……”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傻了眼。
紫华恍然道:“难怪!我总觉得你们……似乎看起来有几分相似。”
刘清野补充道:“正是。早先在荒堂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两位眉宇间确有相似之处,但却未曾往深处想。”
静以望看了看静无风,又看了看韩不识,霍然起身:“这,是谁告诉你的。”
韩不识:“母后,我们三人的母亲。”
静无风大吃一惊:“母亲?母后?所以,母亲她一直都活着,只是改嫁给……”
韩不识点了点头;静无风闻言,从衣襟内拿出那半块玉带钩:“这个,你可认得?”
韩不识怔怔道:“这是,玉带钩。”
韩不识从脖颈内迅速拉出一条链绳,那绳子的一段,正系在半块玉带钩的镂空上。两半玉带钩并在一起,严丝合缝,琵琶形底上为浮雕与透雕的兽首,两侧则各自缠绕着二夔龙,至钩端,便合为龙首。
“原来,这块玉带钩是长这个模样,”静无风眼圈微红道,“所以,母亲大人她现在人在西风?”
韩不识哽咽了一下,说道:“她,已经仙逝。”
静无风眼中的希望瞬间化为失望,进而又为悲伤所填满,再看了一眼静以望后说道:“我们与她终究是缘薄分浅,此生无缘相认。”
静以望点点头,哀然道:“只可惜我们当时年纪尚幼,对于她印象全无。不过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同我姐为孪生子,为何你却被留下了?”
如此,韩不识这才将顺安王后告知他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讲与了众人听。
语毕,静以望与静无风才恍然大悟。
韩不识:“所以,你们是被静氏夫妇收养了,但又为何做了玄知真人的徒弟?”
原来,姐弟二人被静氏收养后,遂改名为静无风和静以望。
在静无风五岁,静以望才两岁多时;一日,静无风与静以望在门口玩耍,一云游的道士碰巧路过。
这道士见到姐弟二人,遂进屋来寻静氏夫妇。
道士:“敢问二位施主,门口这两孩子,可是你们家的?”
静父:“当然是我们的。”
道士:“贫道见这两童煞气深重,恐不日便会引来血光之灾,由此,特进来向二位警示,要早做防范和打算才好!”
静父虽对此老道所言颇有不爽,心中暗自道:“这老道士,大清早的就说这么晦气的话,真是叫人气恼,不过,人家也是处于好心来提醒,罢了。”
如此,静父吩咐静母进屋拿了四五个馒头塞给道士,欲将人支走;老道士见状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时,留下一个灵风铃给静母:“这个灵风铃,施主请挂在门口吧。”
静母:“敢问道长,这个是做何用的?”
道士:“就当好玩吧。”
静母遂顺手将这灵风铃挂在了门口。而后,韩敬山派来的杀手果然找上门来;正是循着这灵风铃的召唤,道士才赶过来帮忙,仍然晚了一步,没能救下静氏夫妇,却有幸救下了两个孩子;这老道,正乃玄知真人是也。
第257章 黑麒麟之乱(上)
这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众人困在湖心岛上,无处可去。
花若遂与静以望端坐棋盘前,预备杀上一盘;宇夏搀着韩不识恰巧进得屋来。
花若突发奇想道:“无邪来得正好,要不,你我先杀上一盘?”
静以望闻言,忙跟道:“也好,就由我来做无邪兄的眼睛吧。如果无邪兄不嫌弃的话。”
韩不识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宇夏见状,欣喜地扶韩不识坐下,在一旁热切地围观。
花若问道:“有多久没有摸过棋盘和棋子了?”
静以望:“没多久,我昨天还同阊阖下过呢!”
花若:“没问你。”
韩不识喃喃道:“够久了。”
静以望伸手抓起一把棋子,将手放在棋盘中央,向二人道:“猜先吧!”
韩不识抓了一颗子;花若则抓了两颗;待静以望数完手中的棋子数,便宣布道:“子数为双。花若执黑子,先行。”
为了方便韩不识知道棋盘局势,花若每下一步棋,静以望便尝试告诉韩不识花若是下在棋盘上的哪一格:“第一步棋,下在了小目……”
哪知,韩不识阻止道:“我能通过声音判断出他落子的位置。”
宇夏与静以望闻言,惊为天人:“果真?以前只知道你棋艺胜过棋王,没想到,你真是快成棋仙了!花若,我替你担忧,异常异常地担忧,这回……”
花若:“观棋不语。”
棋局中,花若忍不住慨叹道:“兜兜转转,想的是如何突围而出;但无奈,越想简单,越难简单,棋局万千纠缠。”
韩不识:“你下的是围棋,还是心思?”
一局下来,虽韩不识眼不能见,但还是以五子之优势,胜过了花若。静以望在一旁,一边偷笑,一边说:“我说,输给棋仙,也不算是太丢人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花若倔强道:“你见我有吗?”
静以望:“我也就说说。”
韩不识喃喃道:“无风说的对。”
静以望:“什么?”
韩不识:“下棋就是为了好玩,不是为了赢。”
静以望道:“你说这话倒是容易,你倒是说说跟人比下棋你输过吗?”
韩不识:“若论比的话,那倒是没有。”
花若与静以望闻言,忍不住对韩不识这份傲人的天赋嗤之以鼻;一旁的宇夏一脸崇拜:
“无邪前辈,敢问你是如何变得这么优秀的啊?”
韩不识沉默不语;静以望见状,拍了拍宇夏的脑袋,故弄玄虚道: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还是由师父来告诉你吧!据说,这个厉害的人呢,往往都有一套特别的作息习惯。”
宇夏一脸认真:“如何特别法?”
静以望继续瞎掰道:“就是,每日,他们每四个时辰睡一次,每次只睡一盏茶的时间,一天呢,一共只睡睡三盏茶的时间。”
宇夏睁大眼睛道:“就这样?还有其他的什么吗?”
一旁,花若看不下去了,揶揄道:“我跟他们正好相反,每四个时辰醒一次,每次只醒一盏茶的时间,一天醒三盏茶时间。”
宇夏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真的?那前辈你也一样这么优秀啊!”
花若毫不谦虚道:“我知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是什么?”宇夏追问道。
花若:“重点是,别听他瞎说!”
静以望抗议道:“哎,谁瞎说了?我教自己的徒弟,怎么还论到你在一旁说三道四啦!”
花若:“哪有说三道四,我只是说,你方才所言是谬论。”
静以望气得直撇嘴;花若继续向宇夏说道:
“这世上并未什么所谓‘有助于优秀的’特别作息习惯。一切,从自身出发,找出你最擅长的,坚持到底,不随波逐流,你就人生最大的赢家了。”
宇夏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正此时,一只松鼠冒雨在院内觅食的松鼠吸引了宇夏的注意。
宇夏道:“又是这只松鼠,每天这个时候它都来找吃的。”
静以望意兴阑珊地喝了口茶道:“来这儿找吃的?别被吃了就成!”
宇夏道:“怎么会,谁会吃松鼠?它们这么可爱。”
静以望故意假装生气地一瞪眼,逗宇夏道:“怎么没有?松鼠桂鱼有没有?”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
宇夏先前在花院端菜,也是有些见识的,闻言,目瞪口呆道:“可……那只是菜做出来的样子形似松鼠而已啊。”
静以望见没逗成,干脆一扭头道:“反正,对我来说,就是一盘与松鼠脱不了干系的菜了。”
宇夏闻言,低头叹了口气。
屋外,大雨初霁,刘清野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不好了!方才听村民讲,村里来了只黑皴皴的大怪物,状若雄师,比马高。其所过之处,农田尽毁,房舍尽塌;慈济堂陆续有负伤村民被送来,都快人满为患了!”
花若一行闻言,霍地站起身;花若疑惑道:“怪物?兰泽数百年来国泰民安,从未听说过有甚怪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以望提剑,向花若道:“走,我们去看看。无邪兄,你等我们消息。”
语毕,花若与静以望、刘清野正欲出得门去;迎面撞见紫华、红衣羽客与灵孩儿一行,七人遂同行。
大巍山脚下的村庄,四处残垣断壁,一片凄凉景象,人早已经逃匿殆尽。
就在众人惊诧不已之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巷子里飞奔而出,蓦然,一只身形巨大的怪兽现身于众人眼前,转瞬,却又消失在另一条街巷之中;众人见此景象,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紫华低声道:“是黑麒麟!
花若闻言,大吃一惊道:“你所说的,可是‘那个’黑麒麟?”
紫花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你也知道黑麒麟。”
花若:“有所耳闻,从未当真,没想到……”
“哪个黑麒麟?”静以望截口为道,“这货为何见了我们就跑?”
尹红衣道:“感觉它似乎是在追什么东西。”
“老鼠!”花若与紫华异口同声道。
“有意思,这麒麟怎么着也算是神兽吧,竟然追在一只小小老鼠的屁股后头跑得不亦乐乎。”凡羽客继续说道,“既然你们知道它是什么,定也知道降伏它的法门吧?”
花若、紫华二人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灵孩儿大惊:“那我们要怎么办?”
花若向众人道:“先回去,商量好对策。”
如此,一行人返回迎风阁。
是夜,众人齐聚一堂。
听完花若所言,吴半仙儿不禁傻了眼:“我就知道会有大事发生!先前,我还以为是西风王率魔军作乱一事!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一句话勾起在座不知情人的好奇;静以望问道:“这黑麒麟是什么来头,为何你们说起它来都一脸深意?它的出现又为何是大事?”
第258章 黑麒麟之乱(中)
吴半仙儿幽幽道:“原本,麒麟乃是上古瑞兽。凡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
静以望:“那不是挺好的事吗?你们干嘛这么紧张。”
吴半仙儿继续说道:“但,这黑麒麟,不一样。它生性顽劣,恣意妄为,难以约束,所到之处,必遭灾殃;后来,这黑麒麟为幽尊所擒;为了制约它,将它与喜静爱幽的白泽神兽至于一处,并叫它们共同镇守幽明之玄关。”
静以望疑惑道:“镇守?幽明玄关?那它还能这么快活地四处扫荡村庄……所以,它是擅自闯入了明界!”
吴半仙儿点点头。
确实,这生性顽劣好动的黑麒麟,千年来与幽静的白泽同处一处,实在叫它寂寥难耐,然而受幽尊咒法所约束,只能无可奈何地屈尊于此。
尹红衣:“既是为幽尊所擒,它怎么能这么容易就逃了出来?”
紫华道:“正是如此。这黑麒麟突现明界,绝非偶然,其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大的危机。这才是我们至为担忧之处!”
吴半仙儿:“玄关若失守,则意味着幽明两界之边界面临消失之害,若是等到两界彼此互融,则乾坤颠倒,贻害无穷矣!”
凡羽客叹道:“这虚魔之害尚未铲除殆尽,却又来一捣乱的黑麒麟!”
花若:“在去天神山之前,我们必须想办法先擒了这麒麟。”
紫华:“擒它?谈何容易啊!贪玩它第一,逃跑更是人神不及。”
花若哑然:“任性贪玩至此,古往今来,这黑麒麟可也算得是普天之下第一之娇萌神兽了。”
灵孩儿目光炯炯:“抛开其他,我倒是蛮欣赏这神兽的!”
静以望弹了一下灵孩儿的脑门:“欣赏归欣赏,当务之急,想想怎么把它抓起来送回去!”
灵孩儿摸着脑门不满地嘀咕道:这不都应该是你们的事嘛!我小小年纪,打个下手、善个后就算不错了吧。”
端坐窗下的韩不识此时忽然说道:“既然它爱玩,何不以此作为诱饵,将它诱至一处……在此处,我们提前设好陷阱,如此,便可将它擒之。”
花若道:“确实,虽是神兽,一样可以用常人的办法来对付它。只是,我们要用什么,才能束住这活蹦乱跳的大家伙。
众人一片沉寂中,粉团儿蓦然想起,一次因为不小心把丝绸的裙子弄脏了,为了怕樊夫人责骂,便试图自己用水清洗,结果发现这丝绸沾上水后,根本就搓不动,粉团儿心想:“这丝绸摸起来滑滑的,穿起来软软的,没想到会这么牢固,我洗都洗不动呢。”
想到这儿,粉团儿试探性地说道:“大家觉得,蚕丝……可以吗?”
吴半仙儿乐呵呵道:“嘿嘿,这小丫头的主意还真不错。蚕丝可能差点意思,但天蚕丝,天蚕丝确实乃是我们的首选呐!”
紫华道:“确实。这天蚕丝坚韧异常,常被用来制作帝王将相的甲衣,穿在身上刀枪不入,仓促之下,这可以说是我们擒获黑麒麟的最佳之选了。只是,我们上哪儿可以弄到足够的天蚕丝呢?”
紫华语毕,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花若;花若一脸尬然:“你们看着我也没用啊。这个,怕不是得找以望吧!因为,据我所知,宫里并没有囤积天蚕丝的惯例。”
静以望道:“这回算是轮到我上场了。你们放心,我即刻就动身去寻岫溪她们去。”
原来,岫溪所在的郡,正是以盛产天蚕丝而闻名;静以望连夜赶路,快马加鞭,终于将制好的天蚕丝网绳带回了迎风阁。
临行前,静雅抱着静以望不肯撒手,静以望只得蹲下来,告诉她道:“如今,外面纷乱异常,数害未除;雅儿和娘亲先在此处耐心等候,待风平浪静,一切归位之时,爹爹自会前来接雅儿回去,好不好?”
如此,雅儿才眨巴着一双满含泪珠的大眼睛,松手让静以望离去。自己转身蜷缩进岫溪的怀中;虽不哭也不闹,泪珠却滚滚而落。
静以望见状,万分不忍,奈何重任在身,咬咬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有了这天蚕丝网,众人便开始按计划行事。静无风与马静欲与众人一同前往,吴半仙儿愁容满面道:
“如今,这么多伤病之人在此,你们二人若是走了,我真是三头六臂也照看不过来啊!”
花若便道:“你们先留在慈济堂照顾伤病吧,我们这些人,足矣。”
如此,静无风与马静只得留在慈济堂。
这支擒拿黑麒麟的队伍,分为两拨二:头一拨儿,乃是由轻功最佳的灵孩儿、花若、紫华组成,此三人充当诱饵;他们身着鲜艳的衣装,任务是将黑麒麟引入设置陷阱之处。
第二拨人,则集中在陷阱旁,等候黑麒麟自投罗网之时,确保天蚕丝网能顺利将黑麒麟束住。
这边,花若三人已经进入村子,正四处搜寻起黑麒麟的身影。
灵孩儿担忧道:“它该不会玩够了,跑到别处去了吧?”
花若:“昨日见它还玩儿在兴头上呢,应该还在此地。”
三人小心翼翼地往村子深处慢溯,四处静悄悄的;不远处,乃是一个不大的水塘,三人朝着水塘走着;这眼尖的灵孩儿猛然发现了左侧樟树荫下躺着酣睡的,正是那黑麒麟。
三人握紧了各自手中的兵器;一阵微风过,睡着的黑麒麟忽然警觉地动了动鼻子,三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黑麒麟呼啦一声从地上立起来,因为起得太急,撞到了身边的树上,树拦腰折断,掀翻在地。
这时三人才发现,这黑麒麟的脖子上戴了一个巨大的银锁;这银锁是如此的大,以至于,看起来就如一个巨大的银砖块吊在黑麒麟的胸前。黑麒麟被无端吵醒,显得十分烦躁,冲着眼前的三人,狂叫三声,声若狮吼又似马嘶。
这神兽虽怒气冲冲,却并未上前攻击三人;见这架势,紫华试图用调侃来缓解心中的紧张:“这大链子一戴,还真是谁都不爱啊。”
花若忍俊不禁道:“这挂久了怕不会容易得失枕吧?”
紫华:“或者弄成个驼背也说不定。”
灵孩儿不甘示弱道:“别的不知道,反正掉下来一定会砸疼它自己的脚,呃……爪。”
第259章 黑麒麟之乱(下)
黑麒麟虽然长得不甚可爱,但是这神兽还是蛮呆萌,且心思单纯——只求撒欢玩乐,也无甚害人之心。
身着鲜艳华服的花若三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遂举起手中的花球,一同向前奔跑起来,原本一脸怨气的黑麒麟见状,立刻为这三只翩翩的花蝴蝶所吸引,精神抖擞地追了过去。
不出所料,花若三人不费什么力气便把黑麒麟引入了陷阱之中;正此时,埋伏一旁的刘清野迅速拉起绳索,只听得一阵紧凑的窸窣,这黑麒麟被天蚕丝网了个正着!众人见状,皆忍不住欢欣鼓舞:
“太好了!”
“一次搞定!”
静以望:“终于!我们是否明日就可动身前往天神山了?”
花若沉吟了片刻,想起万佛寺时,日月神君将密函打入自己胸前,并用心语交待道:
“待你到安全之处,这信函自会开启。”
在即将隐身而去之前,他叮嘱道:“慢即是快,凡事需依提示的征兆行事,切不可操之过急。”
当时当地,花若对于日月神君所言不明就里;正是在回来,并阅读了密函之后,花若才悟道:“日月神君所言的深意有二;其一,为了明界必定要去天神山寻找重整乾坤之法;其二,何时去,须得在获得征兆之后。可,日月神君所言的‘征兆’究竟是什么?”
花若虽对征兆可能会出现的形式有些困惑,但,既然是长安君——日月神君所言,那便无甚可疑之处。
当前,面对静以望的疑问,花若回答道:“若我理解不错,按日月神君所言,在任何提示我们前往天神山的征兆出现之前,按兵不动乃是上上策。”
静以望叹口气道:“看来,还是得等咯……”
静以望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地面都被震得抖动了起来;众人熏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花若:“不好!竟让它跑了!”
原来,这天蚕丝网在黑麒麟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它只在里面随便挣扎了两下,便开心地堕地逃走了。
望着黑麒麟绝尘而去的身影,众人目瞪口呆;紫华道:“逃跑神兽真的是第一啊!”
静以望:“什么逃跑,这完全是越狱神兽。”
然而,叫众人想不到的是,黑麒麟竟冲着尾随而至的韩不识、粉团儿与宇夏一行三人而去。
原来就在灵孩儿随着众人扬尘而去后,宇夏与粉团儿对于众人对待自己与灵孩儿的区分表示十分的不满。
宇夏:“他跟我们差不多大好不好,说什么我们还太小……”
粉团儿:“可不是嘛!他跟我们差不多大,凭什么他可以去,我们不可以?实在可气!”
韩不识劝解道:“他们也是为你们二人的安全着想……”
粉团儿辩驳道:“什么为我们着想,根本就是不信任我们,小瞧我们罢了!
被一顿抢白,韩不识愣怔了片刻;粉团儿发觉自己言语又失,忙向韩不识道歉道:“对不起,无邪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生气了。”
韩不识默默摇了摇头;片刻后,向二人道:“既然,你们二人想要去一探究竟,那,我便与你们一同前往吧!”
宇夏和粉团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韩不识道:“真的。不过,首先,我们须得隐藏好自己,只能远远地观看,不能靠那陷阱之地太近,更不能被任何人、乃至那只黑麒麟发现。”
粉团儿开心地点头道:“嗯,你放心,我们一定都按你说的去做!”
宇夏:“嗯,前辈你放心吧!”
如此,韩不识与粉团儿、宇夏三人一路寻着陷阱之地而来;叫他们猝不及防的是,走到半路竟然与逃脱的黑麒麟撞了个正着。这黑麒麟刚从网里挣脱出来,以骇人的速度奔跑,身后扬起尘土无数。
宇夏与粉团儿彼此交换了个惊骇的眼神,便将韩不识往一旁的山岩中躲去;然而,粉团儿因为慌张而崴了一下脚,眼看就要被黑麒麟碾轧而过!
韩不识虽眼盲,但已经听到了一切细枝末节;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麒麟狂飙而过之时,韩不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一把拉住粉团儿的胳臂,意欲将其一掌推开。
哪知,这黑麒麟慌慌张张地跑路,先是一脚接照着韩不识的前胸踩踏而过,而后,随后,尥起蹶子一阵狂踢,先天的神力混合着极度的不安,这黑麒麟竟将韩不识与粉团儿抛到了那满布乱石的矮山壁上,遂扬长而去。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一旁的宇夏呆若木鸡。
韩不识与粉团儿身体装上矮山壁后,顺势往下跌落;虽不知身在何处,韩不识依旧本能地紧紧抓住了手边一块凸起的石块,另一只手则拉住粉团儿;两人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悬在半空之中。
粉团儿吓得止不住尖叫;韩不识道:“别怕,有我在。”
粉团儿哆哆嗦嗦道:“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韩不识安慰道:“闭上眼睛,别往下看!”
粉团儿一边闭上眼睛,一边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捂在眼睛上。
很快,韩不识的手因为汗而开始打滑,他咬紧牙关,用五根手指奋力掐握住石块,等待被救的一刻;随性,宇夏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二人,然而,他们所处之处却远远超过了宇夏所能救援的范围。
宇夏试着找树干,依然无法够到二人;此时,因为过于用力,韩不识的五个指甲已经开裂,手指血肉模糊;因为血液的缘故,韩不识的手,开始打滑。
韩不识暗自道:“这样我是撑不了多久的。”
如此想着,他遂向宇夏喊道:“去找人来帮忙!”
宇夏这才恍然大悟,一面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向山下奔跑:“你们等着!我们去找人帮忙!你们一定要坚持住啊!”
矮山壁上,韩不识的手指血肉模糊,没有了指甲的指头上,是五根细白的指骨在牢牢抓握着石块,支撑他与粉团儿身体的全部重量;因为撑得太久,韩不识的手掌虽已经疼得几近无知觉,手臂却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
韩不识衣服被汗水湿透了,精神也开始恍惚起来。
正此时,长安君竟然出现在二人身旁:“你知道,可以放手的,你不必要做每个人的英雄。你也不可能做每个人的英雄。”
韩不识奇怪道:“可她是你的女儿!”
长安君道:“有分别吗?“
韩不识低头看了一眼捂住眼睛的粉团儿:“不不,我放手如此容易,可我不能。你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我定要拼尽此条烂命将她保全,也不负你生前于我的恩德。”
韩不识话音刚落,长安君的身影却在风中消散无踪。
第260章 无邪的生死(上)
最终,慌张的宇夏撞见了归来的花若一行人,却因为过度紧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一边跺着脚,一边指着斜挂在山壁上的韩不识与粉团儿的栖身之处。
最终,众人顺利将二人救下;粉团儿惊魂未定;韩不识却虚脱地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忍不住发出痛苦地呻吟声;粉团儿这才扑上前来:“叔叔,无邪叔叔,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韩不识艰难地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怎么都杀不死的人怎么会有事呢?”
粉团儿握起韩不识那露着白骨的手掌,粉扑扑的小脸上,泪水四溢:“疼吗?一定很疼吧?”
粉团儿含泪轻轻吹着韩不识那白骨森森的手;韩不识摇摇头:“一点儿也不疼;怕是有点木了。”
韩不识的胸前,被黑麒麟踩踏之处,衣衫早已碎裂;粉团儿颤抖着手,紧张地扒开衣服的残片,竟然没有一丝血迹,除了一个圆形的红斑之外,皮肤均完好无损。
粉团儿喃喃道:“没有血,没有受伤,在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见……”
韩不识道:“都说了,我命大,无碍的,你不用担心。”
花若一面蹲下来查看韩不识,一面向粉团儿与宇夏问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为何跟来了?”
粉团儿脸上的泪迹未干:“都怪我,一心想要来看你们抓那黑麒麟,结果……结果……”
宇夏接道:“方才黑麒麟飞奔而过,差点儿伤着粉团儿,幸亏无邪前辈及时将粉团儿拉开,但,那黑麒麟的速度和神力惊人,前辈自己……却被那黑麒麟当胸踏过。”众人闻言,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宇夏继续说道:“而后他们又被那麒麟给抛到了矮石山壁上,幸好前辈及时抓住了一块凸起的石头,这才……”
宇夏正说着,这被黑麒麟踏胸而过的韩不识竟然没事儿一样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宇夏见状,连忙摆手向众人解释道:“不过万幸的是,前辈他没事。”
众人见韩不识果然无碍,刚刚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
韩不识摸着胸口刚刚被黑麒麟踩过的地方,轻笑道:“没想到……我的命不是一般的大,被这神兽踩踏……噗……”
话还未说完,韩不识突然吐血不止,脚一软,瘫倒在地;众人大惊。
花若上前扶起韩不识,鲜血一口口从韩不识口中喷涌而出,花若不敢相信眼前的惨状。
曾经的活脱脱的少年,风光无限的韩无邪,换瞬间已然虚弱得如同耄耋的老人。
韩不识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后,他继续说道,“我死之后……不用费心给我准备葬礼……”
花若一脸不忍,不知如何作答。
韩不识凄然笑道:“儒家讲究事死如事生,不光人活着要遵循礼制,人死后也要求遵循丧礼。呵……我韩不识,生前尚不遵礼,死后更不欲从此规则。天葬……天葬才是我最期望的方式……”
花若眼圈微红,沉默地点了点头。
韩不识气若游丝道:“我好累,现在终于可以歇息了。”
说完最后这句话,韩不识在花若怀中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众人皆泣然。
抱着韩不识逐渐僵硬的身体,花若不禁泪如雨下。
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兴冲冲约韩不识同赴粉团儿的满月酒。
“哎,我说,这次我们可是升级做叔叔啦!”花若嘻嘻笑道。
“不稀罕。”无邪面无表情道。
“哎,你这人可真是的,怎么一点儿都不通人情事理。”花若嘟起嘴,不满道。
“什么人情事理?我不通,也不想通;我只认长安君,其他人与我到底有何干系?”无邪振振有词道。
再想起在大巍山脚下,韩不识前来劝降;那时候的韩不识一脸傲然,虽桀骜不驯中却依然隐藏着对兄弟极深的情谊。
那日,他们二人说了很多;临别前,花若问道:“你说,如果每人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们还会选择同样的路吗?”
韩不识沉默了片刻后回答道:“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从未想过要做个被万人唾骂的坏人,只是……或许,我只是厌倦了做你和长安君那样的好人。”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样的人?”花若疑惑地问道。
“什么人也不想做,我只想做我自己。”说道此,韩不识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但我知道,这也是最不可能的……”
众人当中,粉团儿与宇夏哭得最伤心。
宇夏边哭边说道:“上天太不公平,前辈明明这么厉害,却一点也不开心,我甚至从未见他笑过。而今……”
静以望叹息道:“他从未体验过对自己的满意。他一直为他所以为的父亲——实则他叔父的期待和野心而活,为西风王的称霸之梦所驱赶,一刻也不能停歇,一刻也不得自由,又能有何快乐可言呢?咬牙坚持便是意味着一切吧。”
紫华叹道:“做人的最大悲剧,莫过于从不被允许活成自己;无论好坏,他终是解脱了。”
刘清野哀声道:“他都是被他那暴君叔父给毁了。”
花若幽幽道:“这世上本无所谓暴君,只有拥有残暴思想和狭隘偏见的人;当一个人拿了自己的偏见当正义,暴戾便无处不在——为人、为父、为君亦然。”
粉团儿哭到哽咽:“无邪叔叔生前,曾说自己乃是不祥之人,身边的人常因他而受害、受累,我现在发现,我才是那个不祥之人,先是爹爹,而后是娘亲,再后来是疏桐姑姑,现在,现在又是无邪叔叔……我……”
看着粉团儿哭得双肩颤抖,宇夏心如刀割;尹红衣上前一把抱住粉团儿:
“傻丫头,人各有命,本乃天定,又岂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轻易染指的?你的路还长,可千万别叫这无用的愧疚害了你啊。”
粉团儿泪目道:“可,这就是我的错呀,如果我……”
尹红衣与花若异口同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花若上前一步扶着粉团儿的肩膀道:“这不是你错。若硬要分清这其中的对与错,那或许,我先前压根儿就不应该认识无邪,又或者,在你皇姑姑把他送到迎风阁时,我根本就不应该把他留下……”
第261章 无邪的生死(下)
旁晚,从大巍山上看去,残阳如血。
山顶上,秃鹫早就嗅出死亡的味道,成群地匍匐在秃噜的石头上。
众人将韩不识的尸身刚一放平,一只胆大的秃鹫就扑棱而来,花若下意识地一抬胳臂,将秃鹫赶开。粉团儿,忍不住转过身去。静无风见状,侧身扶住了粉团儿一侧的肩膀。
粉团儿低着头,忍住眼泪问道:“所以,我们就只是把他放在这群虎视眈眈的秃鹫旁边?然后呢?我们走了以后呢?”
吴半仙儿看了一眼周围聚集如云的群鹫,叹道:“三日后,我们再来。焚化他的白骨……”
吴半仙儿话还未说完,粉团儿已经哭出声来;宇夏抓住粉团儿的胳臂试图安慰她;刘清野见状,亦忍不住泪目,想起当初被韩不识救出之后发生的种种往事,仿佛如昨。
夜色黄昏之下,大巍山上笼罩着一片肃穆凄然。
原本以为,花若一行人走后,这些秃鹫便会群涌而上,将韩不识的尸身悉数啄食殆尽。然而,叫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走后很久很久,这群秃鹫只是围着韩不识的尸体,在一米之外扑棱着翅膀,却是如何也不上前来。
夜幕笼罩着大巍山四野;一轮满月高悬在夜空。
一阵风过,躺在地上的韩不识竟睁开眼来。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胳臂和身体,而后看了看四周,疑惑道:“所以,这就是幽界了?怎么什么都没有。”
一个异常磁性的声音答道:“这里是兰泽的大巍山。”
韩不识大惊:“什么?那我……还活着?”
这个声音回答道:“并非如此。”
韩不识从地上摸索着站起身来,四顾周围后,问道:“什么叫并非如此?你是谁?”
这个声音道:“有事相求之人。”
韩不识奇怪道:“我一个死人,还能帮你什么。”
这个声音顿了顿,月光之下一个身披黑氅,头顶日月光环之人显现在皎洁的月光下,此人正乃日月神君。
日月神君怜惜地看了韩不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心语道:“你虽已不属于明界,但,当前,幽明两界正在缓慢倾轧互噬……”
韩不识:“倾轧互噬?为何?幽明二界不是历来界限清晰分明吗?”
日月神君道:“这个,大抵是因为此前幽明二界的互动过于频繁。”
韩不识:“何谓频繁?”
日月神君顿了顿道:“千年来,幽明二界确实相安无事。七年多前,天神山唤灵,打开了幽州与明世之间阻隔已旧的通道。随后,虚魔咒横行,明界因虚魔之殇而致使乾坤加速颠倒,虽战事已除,但百姓皆为暴戾之气所沁染,生活在恐惧与残暴之中,导致民间乱相丛生,怪事惨事频出;这股难以制衡的戾气无处不在,其害若矢,不但加速了幽明两界旋转、互吞之速度,甚至松动了幽明二界的玄关,导致黑麒麟逃脱,玄关失守。”
韩不识:“所以呢?”
日月神君:“两个映射的平行时空,如今已经开始互相转换、倾压;幽界在这件事上什么都做不了;唯有从明界之中唤起强大的生灵之气制衡戾气,如此,才能重新界定、封印两国之间的平衡之态。所以,在涤荡邪气,重整乾坤之前,这里还需要你……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暂时将你拦在明界的原因。”
韩不识嘲讽道:“你真认为,我一个眼盲之人,在这场混战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日月神君:“眼盲心不盲,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韩不识轻笑道:“谢谢大神赏识,你还真看得起我,不过,你若是知道我生前所为,或许,就不会这么轻易下结论了。”
日月神君柔声道:“你又怎知我不知呢?”
这口气和语调,不禁叫韩不识愣怔了片刻:“长安君?”
韩不识旋即摇摇头:“不可能,你究竟是谁?”
日月神君浅浅一笑:“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语毕,日月神君在指尖点燃幽蓝之火,将其分别注入韩不识的两眼之中,只感到一阵冰冷的凉意,韩不识努力地转动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竟然已清晰可见!不但清晰可见,而且纤毫毕现!
韩不识看着伫立眼前的日月神君,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是你?这……怎么可能……我竟然……”
日月神君道:“这对幽蓝之眼,可助你更好地完成使命。”
说完,日月神君抬起胳臂,将臂章上的显龙唤醒后,交还给韩不识:“这段时间,无邪可能会需要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小白龙轻声吟叫着,乖乖地缠绕到韩不识的左肩之上;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不舍地望着日月神君。
韩不识摸了摸显龙的脑袋,喃喃道:“有了一双眼睛,并不代表我从此以后就不再是个废人……”
日月神君:“废人也好,好人坏人也罢,你选择什么,便会成为什么。”
所以,若我带着这对幽蓝之眼安心做个废人,你也不会干涉?也不会管?
日月神君缓缓道:“一切的选择,皆在于你。”
韩不识:“你就这么相信我这个废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控制?”
日月神君一脸怜惜道:“或许,你曾经的确如此。对于我来说,却也只能猜想:那时的你是有多么的混乱与痛苦。”
韩不识泣然:“是的,我曾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失去了控制,但我只是,不知道能够对谁说,谁又能理解我的痛苦,你曾经在,但是你离开了。我深陷地狱,却无人可诉。”
韩不识顿了顿,继续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善和慈悲,为何如此难?”
日月神君:“善和慈悲并非仅针对他人而言,对己亦然;事实是,若非能对己慈悲,便无法对他人慈悲。而凡人总无法做到善对自己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善与慈悲并非仅是一个概念或灵光乍现的一个念头;善与慈悲,更事关与念头相携的一连串言语及行为。又因,念头易变,所以,善心难守,慈悲难继。
也正因此,凡人必得修习定心守念,如此,方能活出推己及人的慈悲。”
韩不识:“所以,幽界,也是如此吗?”
“幽界,不一样。”日月神君顿了顿,继续说道,“幽界,是心神能量的暂栖之地;在那里,每股神识能量都拥有自己真正所热爱的事物;这热爱,叫他们拥有了不灭的神识之火,只要这星火不熄,善念便不止。”
韩不识笑了笑道:“哼,听起来,那倒是容易多了。”
日月神君:“确实。不过,正如我方才所言,幽界仅是神识的暂栖之所,对于绝大多数的神识来说,仅是从幽界过趟路,便又要扎入明界去开始新的历练。”
韩不识:“循环不止?”
日月神君:“循环不止,直至这神识能量在累世苦难的淬炼下变得纯粹,使得心火可以熊熊不息地重新燃起,如此,便可在幽界长栖。”
第262章 擒黑麒麟
韩不识闻言,自嘲道:“所以,如我这般的,却是连去幽界过趟路的资格都还未能挣得,所以才会如此,是吧?”
日月神君:“非也。每个神识回归幽界时停驻的时间都不一样,一切都随业力流转而生生不息。”
韩不识:“所以,由于我的业力感招,虽身已死,但我仍需留在明界,继续为它的秩序而战。”
日月神君;“并非仅是明界。幽明二界本乃是镜映所成,自然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维护明界,就是维护幽界。”
韩不识:“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日月神君:“先去将那黑麒麟擒回;而后的事,就靠你们去完成了。去同花若他们汇合,告诉他们:天神山,是时候出发了。”
韩不识点点头,而后问道:“我们要到何处去寻那黑麒麟?”
日月神君微微一笑:“何不叫显龙指引方向。”
韩不识一脸讶然:“它?还会这个?”
小白龙腾然显现于韩不识的肩头,欢快地吟吟轻唤着。
日月神君:“它一般不做这个,只是,兽与兽之间的关联感,能叫它比我们更快更准的找出黑麒麟的位置。”
于是,苍山碧野,茂竹修林之处,二人紧随显龙身后,缓缓向大巍山腰行去。
山腰处,一块宽阔的平坦地上,一弯玉泉垂山而下,击落碧潭,溅起玉珠样的水花无数;风拂过竹林、山涧,仿若何处玉人在吹箫。
日月神君:“想这小小大巍山上,也有幽静之美。”韩不识顺着日月神君的视线看去,皎洁月光之下,果然是一汪幽潭映黛竹,美不胜收。
就在二人临近潭边时,小显龙上窜下跳地折转身来;日月神君问道:“这里就是他最近出没之处?”
小白龙翘着尾巴,使劲儿点了点头;日月神君闻言,将星尘幻化的时间捏在指尖,并来回拨动着。在一片绚烂的星光中,黑麒麟的身影在潭边来回闪现,而后,一闪身,通过一个藤萝遮蔽的洞口,隐身不见。
日月神君:“那是它栖身之处的入口。”
这一切将韩不识看了个目瞪口呆:“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可以显化黑麒麟的行动轨迹。”
日月神君见状,微微一笑道:“其实你也可以。”
韩不识难以置信道:“我吗?”
日月神君:“事实上,我并没有显化什么。你我所需的一切,包括与我们相关的任何事情其实此时此刻已经围绕在你我身边,只是隐而不见而已。
当神识足够定静,便有能量调整自己内在的心念,使之达到一定频率,如此,那一直存在于此时此刻此地的某个东西,便可被你看见。”
韩不识两眼闪闪发光:“听着不太容易;不过,待我回归幽界,或许我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练习。”
日月神君浅笑道:“正是。”
言谈间,日月神君熄灭了指尖的星光,而后伸手向瀑布撒出了另一把星尘,瞬间,横隔在二人眼前的这一段瀑布与山石缓缓消失而去,一只酣睡的兽影出现在二人眼前;韩不识低声喊道:“是它!”
日月神君挥手收回星尘,瞬间,瀑布与山石又恢复如初。
随后,二人沿着方才时间幻影中黑麒麟的身影,终于发现那隐蔽的洞口。
日月神君用星尘在山洞口画了一个圈;随后,快速击掌,连续两次,在最后一掌击响时,原本还在山洞中酣睡的黑麒麟突然“嚯”地从地上跳起身来,却不料山洞过于窄小,黑麒麟撞到洞顶后又反弹了回来,几乎是四脚着地般平趴在地;黑麒麟愣怔了一下,而后迅速起身,旋风般往洞口逃去。
就在麒麟踏入神君所画的星尘圈内时,地面的星尘瞬间燃烧起来,将地面燃尽,黑麒麟整个身子陷入地面的空镜之中,转瞬不见了踪影;随后,只见这光圈越收越紧,继而幻化成一缕风,消失在天际。一旁,重获幽蓝之眼的韩不识看得目不转睛。
迎风湖上。
迎风阁门前,第一个看见韩不识的,乃是吴半仙儿。
吴半仙儿再三揉着眼睛,喃喃道:“没道理啊,我这是出现幻觉了?但我也不至于啊,想他想成这样儿了?不对。但,若不是幻觉,那难道是大白天的遇见鬼了不成?又或者,我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天眼?”
吴半仙儿一面嘟囔,一面拿手在额上来回摸索着:“好像还没有啊。”
众人听见动静,纷纷齐聚门前,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粉团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前去一把将韩不识抱住:“无邪叔能再见到你真的是太好!”
韩不识愣怔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粉团儿的肩;粉团儿像弹簧似的弹开身,一把抓住韩不识的手惊讶道:“不但眼睛,手……手也好了。”
韩不识微微一笑,想起大巍山上,日月神君只是轻轻吹了一口凝聚在指尖的星尘,自己五根裸着白骨的手指头,便重新长出了血肉,伤口也瞬间愈合起来。
静无风激动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明明非常确定你已经……”
韩不识:“是,我是死了,不过是现在看起来还活着而已。”
吴半仙儿指着韩不识道:“哦!所以,你真是鬼!而且,现在还能看见了!”
韩不识:“也不算。这双幽蓝之眼是日月神君借我的,反正,依他所言,在完成一件对明幽二界重要的事情之前,我将保持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
花若讶然道:“你见过日月神君?所以,是他救的你?”
韩不识点点头。随后,将他与日月神君相见的经过讲与众人听:“嗯,我在大巍山顶上醒来……”
言毕,韩不识补充道:“按日月神君所说,明界乾坤亟待重整,而我需要留下来,与你们一同去天神山,寻找生灵之气来制衡戾气……”
静无风奇怪道:“既如此,他为何不干脆留下来与我们去?”
韩不识想起在大巍山,自己曾问了日月神君同样的问题……
韩不识:“既如此,你为何不干脆留下来与我们去?”
日月神君浅浅一笑:“我是幽界记录在册的神君,无权在幽界之外使用各种神通法术,更无权干涉明界的一切事宜。”
韩不识不解道:“可,虚魔军之事,你曾干涉了,而今,黑麒麟一事,你不仍是在着手处理嘛?”
日月神君:“虚魔咒也好,黑麒麟也罢,我之所以可以堂而皇之的插手,乃是因为他们均事关幽界;我受幽尊所托,这才前来处理。今日之事……”
韩不识微露失望之情,截口道:“明白。今日救我之事,亦只是因为……事关你们大幽界的安危……”
日月神君愣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今日之事并非幽尊所托,而是我主动谏言,劝诫他如此;幽尊采纳了我的建议,所以,我才会出现在此。”
韩不识遂将日月神君所言,一一转述与众人听。
言毕,花若点点头:“看来一切就绪,大家回去准备准备,两日后动身前往鬼峰。”
闻及“鬼峰”二字,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升起疑问无数;毕竟,对于能否顺利登达此次行程的目的地,众人心中皆毫无把握。
第263章 前往天神山
韩不识上前,将身后罩着布罩的物件交到花若手上:“日月神君托我交给你的。”
花若揭开布罩一脸讶然:“这个?!”
布罩之下放着的,正是魂煞。
紫华哑然:“神君叫你把这邪气慎重的不祥之物给花若?”
韩不识点点头。
静以望:“可,花若不是有若梦吗?”
韩不识:“日月神君说,若梦压根就不是用来御敌乃至杀人的武器。”
花若疑惑道:“那他有没有说若梦究竟是什么?”
韩不识:“是救人、救就天下的神器。”
花若:“怎么个救法?”
韩不识:“他说到时间你自然会知道。”
花若闻言,怅然若失。
韩不识继续说道:“你放心。他说魂煞的邪气已经被他炼化,所以,现在可以做你天神山此行的防身武器。”
掂量手中沉甸甸的魂煞,花若心中亦发地沉重起来。
是夜。
各人身处卧房,却难免心事重重。
静无风端坐在床前,思绪万千;师傅玄知真人作古之前的那番话,依旧历历在目……
玄知真人:“吾先前尚能行走之时,曾夜观天象,察烽烟绕三国,大乱始将至耶;若无力挽狂澜之人,百姓必遭荼毒,民不聊生。盖为师命虽不久,却不忍任苍生受无辜战火之蹂躏。
……吾曾欲前往天神山鬼峰觅师祖之踪,以此事相求,邀其相助。
……吾师常寡居鬼峰修炼,数年不出,世盛传他早已仙逝,但我知他尚在人间。”
静以望奇道:“所以,师祖他老人家有化解此难之法?”
玄知真人:“非他莫能助。”
静无风道:“师傅放心,承蒙不弃,我二人定当誓死完成师傅遗志。”
思及此,静无风轻叹道:“师傅,徒儿终于有机会去兑现对您的承诺了。”
念头一转,静无风又思及当初:玄知真人曾在青瑶山上,向众人教授讲解仙草相关的知识:“不死神木、灵寿仙草,这些皆为凡人继命的灵丹圣药,效果往往立竿见影。只是可惜……”
九行问道:“可惜什么?”
玄知真人:“可惜这些明明可以救命助人的珍贵仙草却极为稀有和罕见。”
九行:“不知,以往的前辈们都是在何发现这些救命仙草的?”
玄知真人捋了捋胡子,缓缓道:“在那天神山的北峰,鬼峰之上……”
“鬼峰?!”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怪不得都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都是神仙,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想要找到这能救命的仙草,可不得先变成神仙才行嘛!”
“可不是,那鬼峰那是我们寻常人能染指的。”
人群中,静无风与静以望彼此互看了一眼,却并未加入到师兄弟的谈话当中。
此刻,坐在床前的静无风眼神坚定道:“鬼峰,你等着;仙草,我一定会找到。”
至于静无风缘何要寻那仙草,那便是后话了。
隔壁,躺在床上的花若,此刻脑中正百转千回:“去天神山北峰?有路吗?”
花若脑海中,有另一个声音问道:“有方向吗?”
花若喃喃道:“是啊,只要有方向,定能走出一条路出来……可那可是‘一炷香’鬼峰啊!且不说此山垂直陡峭到让攀登者根本无处下脚,这从山底到顶峰,更是有七大天堑鬼门玄关,让人无可逾越。而且……你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再活多久,能不能撑到整件事的最后……”
第二日,除了吴半仙儿之外,个人自忙着打点行装;小一辈的,则围着小显龙,百般宠爱。
以粉团儿为首,宇夏、阊阖、静雅,四个人轮流喂小显龙白萝卜,结果,原本瘦条儿的小白龙,硬是给他们喂得圆滚滚,白胖胖,水嘟嘟的。
静以望摇着头走进屋:“你们行了,虐待动物也要有个限度,适可而止哈,更何况人家还是神兽。”
宇夏委屈道:“可是师傅,我们并没有虐待它,我们只是喂它,逗它玩儿而已。”
静以望:“是啊,叫你们再这么喂下去,你无邪前辈的胳膊估计都抬不起来了。”
说罢,静以望上前一步,拦腰一把捞起小白龙,在手里掂了掂道:“这,起码得增重有十来斤了吧?你们这些小祖宗到底喂了这家伙多少萝卜?”
小白龙吃太多,被静以望这么突然地拦腰一抱,哇地一下,把吃下去的萝卜全都吐了出来,吐了静以望一身。
静以望又好笑又好气:“好家伙。纯报复是吧?你这小东西,真是凡事都要争胜利,都要赢是吧?你信不信我禁你一个月萝卜,馋死你?”
小白龙闻言,呼啦一下窜到粉团儿肩后,斜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满地瞅着静以望。
粉团儿歪着脑袋道:“叔,我可不许有人虐待神兽。”说完往它嘴里又塞了一口萝卜。
静以望难以置信道:“还喂啊?”
粉团儿扬起头:“您刚才没见,它吃下去的都吐出来了吗?
静以望扶额摇头。
第三日。
众人陆续聚集于迎风阁门前,整装待发;正此时,一头白发的花若牵着白马缓缓而至:白发若瀑,素衣如云,白驹似玉,众人皆为眼前这副绝美的画卷震得深吸了一口气。
静以望嘀咕道;“哼,要是知道白发配上这白马如此拉风,我早先也排队申请施展换魂咒去了!”
紫华闻言,白了静以望一眼:“就你话多!”
花若向众人道:“人到齐了?”
静无风向花若道:“花沫不与我们同去?”
“他得留下,帮父王打点政事。”花若说完,转向一旁站着送行的岫溪、静雅、阊阖和吴半仙儿四人,默默点了点头,抬头向吴半仙儿道:“
“吴大哥,这里就交给你了。”
吴半仙儿依依不舍道:“都走了……去吧。这里交给我,你们放心。”
粉团儿上前去,揽起吴半仙儿的胳膊道:“仙叔您别难过,等我们把这天地乾坤给重整一新之后,我们就会回来与你们团聚的!还有你,你也是!”粉团儿挨个儿拍了拍静雅和阊阖的脑门。
粉团儿一番话,不禁叫吴半仙儿和留下的静雅、阊阖泪目。
第264章 恶灵泽里噩梦来(上)
众人离去后,迎风阁与慈济堂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阊阖与静雅坐在门槛上玩儿,吴半仙儿在地上铺晒着各类草药。
阊阖看着吴半仙忙碌的身影,问道:“吴叔,为何你不用跟我娘亲他们一起去?”
吴半仙儿闻言,弯腰将手中的草药摆好后回答道:“去鬼峰多没劲啊,当初他们喊我去我没答应,我说还要忙着给人看病、晒药呢!”
阊阖一脸天真道:“您不会是在吹牛吧?”
吴半仙儿好气又好笑道:“欸,小子,你这话谁教的。”
阊阖认真道:“我舅舅说了,大人都爱吹牛。”
吴半仙儿点点头:“是了,除了你那宝贝舅舅还有谁会这么教小孩呢。”
阊阖追问道:“所以,您是在吹牛吗?”
“呃,”原本一脸正色的吴半仙儿突然绽开笑容道:“当然……不是!”
这边,静无风与花若一行十二人,策马直奔天神山北峰而去。
一路上,路过村庄、酒肆无数,所听到的人与事也越来越乖戾、暴虐:兄弟相残,夫妻相杀、子弑父,父灭子,林林总总令人乍舌的骇人听闻之事,频出不穷。
听得多了,连灵孩儿都觉得匪夷所思:“我本以为,这天下狼心之人就唯有我了,谁曾想,我旧日无知暴戾之恶,如今却是在这三国之内横行四方。”
尹红衣扶着灵孩儿的肩道:“你跟他们不同。都说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场祸事放你身上,便是这个理儿;但是,这些原本应当是民心淳朴的乡村小镇,如今却是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十分触目惊心了。”
日月神君那句“百姓皆为暴戾之气所沁染,生活在恐惧与残暴之中,导致民间乱相丛生,怪事惨事频出;这股难以制衡的戾气无处不在”的话,时不时地在十二人的脑海中盘旋。
花若轻叹一声低语道:“果然是魔军易杀;心恶难诛。明界的净化之战,势在必行矣。”
然而,事情不仅如此;三国之内,天灾肆意,人祸横行,明界早已一片惨状。待他们越往人烟稀少之处行去时,才发现这气候亦与往日人心一般,变得极其难测,不复往昔:六月飞雪纷纷,植物树木相继干枯死去,河流干涸,饿死的动物们尸横遍野,正是:国不国,家不家;人不人,鬼不鬼。这种种景象,将十二人看得忧心不已。
数日奔波,众人终于远远望见那形似一柱香的鬼峰。
半忧半喜之间,却发现一个巨大的沼泽地横贯在众人面前。
为了避开沼泽,一行人绕道而行,却不料绕回了原点。
花若:“所以,欲接近鬼峰,须得趟过这沼泽地才行。”
静以望:“不就沼泽嘛,我们可以的!”
静以望放下手中缰绳,飞身拉住一旁大树的枝干,猛的用力,将枝干折断下来,扒拉掉细枝递给粉团儿道:“人手一枝,探路用。”
众人纷纷效仿;花若将折好的枝干递给静无风,静无风道谢后欲递给宇夏;花若道:“我再给他折一段矮枝,这根还是你用吧。”
宇夏道:“多谢前辈关心,这个小小树枝我还是可以的,就交给自己来吧!”
说罢,宇夏翻身上树,摇下一截断枝。
静以望看了一眼转眼被众人折得枝干精光的树,嘀咕道:“还好你是颗枯树,摘下你的树杆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一旁,花若向众人道:“马是不能用了,大家把能带的都带上,而后叫它们自行离开吧。”
于是,众人精简了行装,放马归去。
唯独静无风仍旧背着一个大又沉的包裹;花若见状,上前一步,一把抓起静无风的行李,说道:“我来背吧,你背我的。”
“哎,不用……”静无风话还没说完,花若已经将她的包裹拿走了;取而代之,放在静无风手上的,是他的包袱。
花若的包袱小小的,轻轻的,静无风捧着看来半天,将它背到了身后。
静以望跟在花若身后,拿手捅了捅静无风那沉甸甸的包袱:“这里面装的……是纸吗?”
静无风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花若恍然,暗想道:“先前她说要撰写一本可供常人居家使用的家常医书,传授保持身心平衡和康健之方法。所以,她是早就已经着手在写了。不过,既然她并未大张旗鼓的告诉大家,自然是暂时还不想将此未竟之事公之与众。”
思及此,花若清了清嗓子道:“别乱摸,也别乱猜,虽然这是你亦尘的包袱,但现在,可是背在我的肩上。”
待静以望识趣地走开后,花若低声道:“所以,你把书带到路上来编纂了?
静无风点点头:“我是……想着鬼峰本就是一个有着诸多药用植物及仙草仙花的宝地,所以,我想何不带上此书,边走边充实其内容,也可叫这次本就不易的行程,更加凸显它的价值。”
这边,静以望见宇夏正弯腰埋头认真捣鼓着什么,上前去一看,原来他在试图自己包扎手指的伤口。
静以望见状,一把夺过布条来,问道:“怎么弄的,这还没开始呢,就受伤了。”
宇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方才掰树枝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没关系的师傅,我自己能行。”
“别动!”静以望一把挡开宇夏的手,将他受伤的手稍稍抬起,半晌后,叉着腰,忍住一脸笑意问道:“我说,你小子莫不就是为了向师傅竖个中指,所以才故意把手给削的吧?”
宇夏闻言,脸憋得通红,拼命摇头道:“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不过,师傅,这竖中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静以望横了宇夏一眼,一把抓过他的手,三下五除二地将伤指包起来:“行了!以后,这不该问的,别问。”
宇夏一脸无辜作礼道:“是师傅。”
十二人准备妥当,花若与静无风当前,其他人紧随其后;不料,吃刚走没几步,就被空气中搅动起来的浓烈的动植物根茎与尸体腐臭的味道熏得几欲作呕,难以呼吸;大家不知不觉都停下来脚步,许久许久,众人才逐渐适应过来这片沼泽的气味。
身后林中间或传来几声鬼郭公鸟的叫声,恐怖又阴森,在空荡的沼泽里久久回荡,听得人寒毛直竖,后脖颈阵阵发凉。
众人小心翼翼地逡巡向前,一片沉寂中,忽然响起凄厉的呼声;宇夏一脸恐惧地指着前方:“那是什么?”
粉团儿顺着宇夏所指的方向望去:“为什么好像星星一样?“
尹红衣解释道:“应当是骨头发出的磷光罢了。”
静以望故意夸张地喊道:“哇……这片沼泽地到底吞噬了多少人!”
紫华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是人,说不定是什么兽类或者飞鸟的残骸也说不定,没事干嘛吓唬他们两个小的。”
静以望撇撇嘴:“开个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这沼泽这么大,不知要走到几时,我无聊得都快要睡着了。”
原来,随着天色渐暗,沼泽地的某些地方开始泛起点点磷光,一闪一闪,宛若气氛诡异的异次元星空。
“你们先别动,我去探一探。”说罢,花若欲上前去一探究竟;静无风紧随其后。
看清其所是之后,花若回身道:“不是什么鬼火!别自己吓自己!”
“不是鬼火?那还会是什么?”静以望问道。
花若:“看着像似一种蘑菇,只是会发光而已。”
刘清野奇道:“还有会发光的蘑菇?”
粉团儿闻言,看了看左右的宇夏与灵孩儿,瞪大眼睛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宇夏与灵孩儿纷纷摇头,异口同声道:“我也没有。”
于是,三人一路小跑着奔花若、静无风二人而去;其余人,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十二人齐刷刷地站在了这片亮闪闪的蘑菇之中。
“确实,”静无风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我记得药书上曾讲过一种叫荧光小菇的植物,又名荧光蕈,蚂蚁路灯;有毒,不可食用。正如我们所见,它们在黑夜里会发出幽绿色鬼火一般的光芒。
又因,寻常墓地中夜晚的磷火也是这种幽幽的亦幻亦真的明绿色,所以,它们时常会被人误当作成鬼火。”
静以望故意拉长声音:“我就说嘛!不过,被你现在这么一说,它们看起来倒是显得蛮可爱的。”
正说着,静以望忽然感觉自己的小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给一把抓住了!
第265章 恶灵泽里噩梦来(中)
静以望低头一看,沼泽中伸出的一只泛着白光的骷髅手正从身后将自己的小腿牢牢地抓住;静以望吓得一声惨叫,猛地跳到了花若身上。
花若因为唤魂咒的反噬,本就元气大伤;结果,这身长近六尺的静以望一下跳过来,花若不禁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一片沼泽地中,幸亏静无风从身后及时护住花若。
望着怀中的静以望,花若尴尬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静无风,这才向静以望问道:“你干嘛?没事往人家身上跳,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怪毛病。”
静以望愤愤然道:“你以为我愿意啊,这不是刚才沼泽地里有只手抓我嘛!我一时惊吓才跳起来的!也就是你挨地近,咳,便宜你了!”
花若被噎得几近失语:“哎,便宜谁了,你说清楚。”
静以望贫嘴道:“你呗!”
“下来吧,并无什么手。”静无风向弟弟说道。
“有啊!你看!”花若怀里的静以望翘起左腿,众人一看,原来是一只断掉的骷髅手。
再看之下,静以望自己倒有几分恍然:“咦。原来是我不小心踩到了某个亡人的尸身残骸啊,该死该死,实在不是故意的,还请逝者原谅。”
“还不下来?要我一路抱着你去鬼峰嘛?我倒不是不愿意,就是怕我体力不支,撑不到山脚就见佛祖去了。”花若调侃道。
听得这话,身后的静无风放在花若肩上的手不禁暗自抓紧了;花若感到肩上的力道,微微回头,目光轻轻略过静无风的手。
静以望飞身从花若身上跳将下来,一边站定一边拍整着自己的衣冠。
“你想多了!要换在平时,就算是你追着要抱,我还不一定乐意呢!走吧!”静以望一脸骄傲道。
“唉,真的假的?不过,你倒是跟我说说,我为何要追着抱你呢?”花若索性同静以望逗起来。
“嗤,我哪儿知道,或许是你哪根筋儿不对呗!”静以望不甘示弱道。
“嗯,这倒是有几分像我的风格。”花若自言自语道。
静以望:“算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一旁,凡羽客看不过眼了:“哎,可以了哈,秀恩爱可以不分场合,但是要分在什么人面前,你们说是不是?我和红衣还没怎么着呢,你们俩倒是先搂搂抱抱起来了。”
“这……”静以望尴尬道,“我们就是闹着玩,哪儿能跟前辈比,你们那才是三国之中最货真价实的神仙眷侣啊!”
“嘿,算你小子会说话。”凡羽客一面说,一面伸手一把搂住了尹红衣的香肩,哪知,却被尹红衣一巴掌给打了下去。
尹红衣咬牙切齿低声道:”分场合!这里是秀恩爱的地儿吗?“
凡羽客摸着被打疼的手,摇摇头做可爱状:“不是。”
一旁观战的灵孩儿,憋着笑,不住地摇头。
说话间,一弯明月高悬夜空;在夜幕的笼罩下,这沼泽地越发诡异起来,蛇虫飞舞,蜈蚣满地;唯有漫天飞舞的流萤,煞是美艳烂漫。
花若一脸担忧地看了看身旁的静无风:
静无风道:“无妨。”
花若看了眼沼泽地里的蜈蚣:“怎么无妨,这不是你平素最怕的东西么?”
“你忘了?现在已经不是平素了。”静无风轻描淡写道;但,不经意攥紧的手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花若不由分说,将静无风的手臂紧紧抓住:“尽量别往下看,跟着我往前走!”
静无风一脸感激地点了点头。
当众人继续往沼泽地深处溯游过去时,周围的情境逐渐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队伍最前头的刘清野首先发现不对劲,正欲回头众人提醒,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身后早已经空无一人。
刘清野手心汗出;默默捏紧了双拳。
一片寂静之中,刘清野恍惚间来到了一片荒芜之地。烈日炙热地烘烤着大地;周围荒无人烟。
然而,不远处的山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刘清野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赫然发现一包阿芙蓉就这么躺在自己脚边;旁边,是一盏烟灯、一杆烟枪和一只火折子。
有一瞬间,刘清野眼中的神情由好奇转向了渴望;他环顾四周,荒漠上,依旧是无半点人烟。
寂静中,刘清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手指,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这些物件儿拾起。
挣扎许久后,刘清野像是被眼前这东西催眠了一般,鬼使神差地缓缓蹲下身,将手伸向那包阿芙蓉。
就在刘清野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东西的瞬间,他的眼神转瞬,竟由渴望变作了极度的恐惧:“不不不,我早就已经戒掉了,我也早就不想死了,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刘清野一遍又一遍地大喊:“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须臾间,之前恐惧的一切竟然都消失了;他发现自己从荒漠又回到了沼泽,哪儿有什么阿芙蓉,有的只是黑黢黢的泥淖。
然而其他人,都形如木偶人一般静立不动;刘清野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一边喘气一边思考对策。
恍然间听见背后有声响,刘清野警觉地转身,不料来人竟是韩不识。
原来,十二人中间,唯独韩不识没有中这些幻菇的招,一直保持着清醒。
在发现众人都形若塑像之时,韩不识挨个摇晃着每个人的身子,但却没有人醒来,也没有人活动。情急之下,他唤醒小显龙:“快!快去找日月神君来帮忙!”
小显龙对韩不识的指令不知所措;嗞溜一声,躲到韩不识身后,随后悄悄隐身而去。
韩不识举目无援,一咬牙,决定将这些人一个个扛出沼泽地;韩不识首先抱起一旁的粉团儿,正欲施展轻功飞离此是非之地,哪知两脚深深地陷在泥里,跟长了根一样。
韩不识心中暗道:“这沼泽地果然异常蹊跷,轻功在此处竟然完全施展不出来!”
无奈之下,韩不识只得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沼泽岸边挪去;就在韩不识返回之时,刘清野恰好从幻觉中尖叫着醒来。
韩不识道:“大家似乎是中了什么迷幻之毒,若我猜不错,可能就是方才那些荧光蘑菇捣的鬼。”
“蘑菇?”刘清野依旧有些迷糊。
韩不识继续说道:“我将粉团儿带出了沼泽,她已然清醒了不少。正好你醒过来了,我们把宇夏和灵孩儿带出去吧!”
随后,这两人一人背起一个,向前行去。
这边,静以望正与自己生平最怕的一类人在打着交道,那会是谁呢?当然要属女鬼是也。
“有鬼啊!有鬼!大家快跑!”静以望高喊道。
结果才一转眼,发现身边的人都不见了;若大的黑沼泽地里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哦,非也,还有那叫他闻声丧胆的女鬼。
静以望全身僵硬地站立着,一动也不敢动;须臾间,只感觉脖子后面有阵阵凉风;静以望提心吊胆地缓缓将视线转向自己的肩头,只见女鬼正趴在自己身后,歪着脑袋端详他的侧脸。
“啊?!我的妈呀!”
巨大的恐惧给了他力量,原本全身僵硬的静以望吓得拔腿就跑;从沼泽东边跑到西边,又从沼泽南边跑到北边。
最后,静以望实在跑不动了,他停下来,双手扶膝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停下来之后,他的思想这才开始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静以望脑中一片乱麻;稍稍平静下来一点点后,理性才终于恢复过来一些。
一个声音说:“所以,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活活被吓死吗?那么,如果我不逃,而是停下来还击的话,会怎样?我还有机会吗?”
另一个声音又说:“没可能,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鬼呢?况且我只要一看到她,一与她对视,就浑身动弹不得,这样,还如何谈反击。不行不行,得再想其他办法。”
“比如呢?比如呢?”
“比如……如果下次她扑面而来之时,我闭上眼还击!”
“你确定这样可行吗?不会丢了你自己的小命吗?”
“可是,难道你还有第二种选择?”
“有啊!一直逃下去!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她从来没有真正抓住过我!”“这倒也是真的!”
“所以,决定吧!究竟要怎么办?是继续逃,还是奋力一搏,奔向未知的结果?你倒是决定啊!”
正在静以望思想摇摆不定之际,身后已经隐约传来女鬼阴森的低吼声。
第266章 恶灵泽里噩梦来(下)
一阵阴风吹过,周围空气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静以望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变成一颗颗雪白的冰珠,他不停颤抖的身体能感觉到女鬼正在一寸一寸向自己逼进。
静以望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在感到女鬼即将贴近自己身体的瞬间,在自己彻底丧失行动能力不得动弹之前,他迅速拔出腰间的剑,瞬间转身劈向空中。
女鬼在他的剑锋中幻化成一股青烟,屡屡飘洒,最后没有了踪迹。
静以望双手死死握剑,双眼紧闭,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以这样的姿势保持了数秒后,发现周围再无女鬼的动静;静以望冒着必死之心,缓缓地睁开一只眼睛,竟然发现眼前空无一物,惊喜之下静以望总算是松了口气,将剑回鞘。
正此时,乌黑如盖的天空突现一团黑物,看不清为何;这物行动极其迅速,一个俯冲竟然箭也似的朝静以望飞来。此情此景,将刚刚松了口气的静以望吓出一身冷汗来!慌乱中,他伸手去拔剑,哪知剑竟然被什么东西卡在了鞘中,拔之不出。
空中之物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情急之下,静以望咬紧牙关,心中暗自决定,不论是何物,且以空拳应对。
奇怪的是,当静以望下定决心之后,这空中顿时变得悄无声息起来。静以望试探性的抬头一看,空中竟无一物!
他讶然地放下手臂,四下张望,才发现除了刘清野和韩不识正呆呆看着自己外,其他人都状若木偶。
“怎么回事?”静以望向刘清野问道。
“还不知道,我从一个噩梦般的幻觉中醒来时大家就都这样了,我们当中只有无邪没有中招。”刘清野道。
“是吗?”静以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环顾四周后,才发现身后只剩下静无风与花若二人:“其他人呢?”
韩不识:“其他人都被我们送出黑沼泽了。”
静以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静无风和花若,思考着如何能够帮到他们,或者将他们唤醒。
刘清野似乎看出了静以望的心思,向他摇头道:“没用的,你帮不了他们,无邪和我方才都试过了。先带出沼泽的粉团儿他们几个人,很快清醒过来了;但,后带出沼泽的人,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出了黑沼泽也不行;先前,我们已经在凡前辈身上试过了。”
静以望忧虑地看了静无风与花若一眼,不解道:“为什么?”
“无邪说,八成是因为入幻太深。”刘清野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他们也只能像我们方才那样,靠自己的力量才能醒过来了。”
静以望闻言,泄气地垂下脑袋。
韩不识催促道:“我们还是赶紧将他们二人带出沼泽再说吧!”
静以望上前去背上静无风;韩不识则背上花若;一旁,在身后扶着花若的刘清野忍不住向静以望问道:
“不过,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别提了,差点没吓死我。我从小到大最害怕的事就是做梦梦到女鬼,这次真是让我一次看了个够了。”静以望悻悻道。
“是吗?像以望兄这么彪悍的人,原来还会怕女鬼呢。”沉思片刻,刘清野继续道,“看来,我们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自己心中最惧怕的景象……所以说,每个人唯有挣脱那恐惧,才能醒来?”
静以望和刘清野各自看了一眼还沉浸在各自恐怖幻觉中的花若和静无风,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就在静以望他们与沼泽外的人汇合之时,花若与静无风的噩梦依然在继续。
紫华依据自己与尹红衣,以及最终成功从幻觉中醒来的凡羽客的反馈,正在苦思冥想。
在看到静无风脸的瞬间,原先苦苦思索的紫华突然站起身,对众人大声道:
“若我推断不错,这里极其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恶灵泽!”
凡羽客心中一惊道:“恶灵泽?倒是有过耳闻,据说是,那误入沼泽的人只有突破自己心中最恐惧之境的幻觉屏障才能安然度过这片沼泽地。”
刘清野看了眼静以望道:“我们果然没猜错。”
就在众人交谈之时,静无风与花若依旧在与自己的恐惧幻景作斗争。
作为一行人当中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无风最深的恐惧依旧是死亡以及面对死亡那一刻深深的恐惧。
在幻觉中,静无风开始一遍遍地遇见自己的尸体,她又一次次地从自己的尸体旁逃开;她拼命地跑了又跑,躲避着自己的尸体;就如同多年前在乱红岭逃命那次一样的绝望。
然而,她越跑,看到的尸体就越多,具具都是自己,死状不同,样貌恐怖。
终于,在暗黑如污血一般的溪水前,静无风停止了逃亡,跪在地上捂脸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终于,待情绪稍稍平复后,她缓缓站起身,尝试着走向那具离自己最近的尸体;就在她将那尸体翻转过来的瞬间,这尸体恍然间化作了凌云,张牙舞爪地向她袭来!
静无风倒吸一口冷气,理智叫她:“快跑!赶快!”
情感却叫她无法动弹:“为什么要跑?曾经没了命的跑过一次,结果又如何?”
如此想着的瞬间,凌云已经逼近静无风的面前,静无风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艰难地将僵硬的身体往后倾。
凌云口中吐着寒腥之气,一条猩红如蛇信的细长舌缓缓伸向静无风。
静无风屏住呼吸,撑着地面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还击!趁现在!”随着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静无风的手上立时显现出一把利刃短剑!
说时迟那时快,静无风拿起手中的短剑,倾尽全力朝对方刺去!剑身所指,所谓的凌云化作一阵雾气,消散无踪。
静无风跌坐在地,将短剑扔得老远,哭得不能自己。
待眼泪擦干,抬头瞬间,那柄短剑却又幻化成了另一具自己的尸身,头发散乱,面上伤痕累累。
静无风犹豫了许久,终于攒足了勇气,跌跌撞撞地向前。
尸体旁,静无风悄无声息地坐下,将尸体的头轻轻托起,帮自己把凌乱的头发和衣物整理好。
就在静无风擦拭、整理完自己遗容的瞬间,远处的诸多尸身都变得如同静无风手下的这个“自己”一般干净体面,面目上的狰狞与痛苦也全都不见,皆是一副平静安详之态,宛若千万个熟睡中的自己。
然而,还未来得及欣慰,确有更大的悲伤袭来!
愣怔地静无风眼睁睁地看着千万个死去的自己在同一时间,竟都化作了花若。
静无风心中一惊,望着怀中面色苍白如纸的花若,瞬间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就这样,静无风抱着花若的尸体,许久许久,直到眼泪流干,悲伤散去;夕阳中,虽然笑中带泪,但她终于可以无比平静地看着花若的尸体。
带着眷恋与不舍,也带着感恩与谢意,静无风悄悄用掌心拂去脸上最后一滴泪珠,这泪竟然在她掌心化成了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处,那无数的尸体都活了过来了;他们站起身,冲静无风颔首微笑着,幻化成无数道荧光飞奔向静无风的额头,消隐在那隐隐的反S形伤疤之中,不见了踪影。
耀眼的白光照得静无风双眼刺痛,难以睁开;静无风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了花若身旁;周围,众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醒了!”
“真的醒了!”
“真是太好了!”
静无风环顾四周,一时难免恍惚:“我怎么?……你们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众人将事情经过一一向静无风讲来。
眼前,只剩下花若还未能从幻觉中清醒。众人围坐在花若身旁,忧心忡忡。
静以望嘀咕道:“怎么这么久,他的恐惧倒是什么?难不成,比我那女鬼还要恐怖?所以,他这才没办法面对,更没法醒过来?”
正是,这本就命不久矣的花若,还有什么最深的恐惧能叫他如此放不下呢?
第267章 向死而生
事实上,花若并不畏惧随时都可能降临的死亡,他的至深恐惧,乃是再一次失去静无风。
花若的幻觉中,静无风毫无征兆地晕倒在沼泽地里,花若背起她拼命往岸边跑,摔倒了跑起来,爬起来又再摔倒;两个人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几经周折,花若终于将静无风带到了岸边。
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气喘吁吁的花若望着奄奄一息的静无风,刚想要起身再迈步,却发现自己竟是一步也不能挪动;就这样,花若只能无助地守着静无风,看着她危在旦夕,既无可奈何,又绝望至极。反反复复只叨念着一句话:为什么会这样?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若的嗓子也喊哑了,仅存的一丝理智在试图提醒着他:
“你不是已经同幻灵仙人定下契约,将她换回明界了么?幻灵仙人不也是说过,契约如果兑现她将会如我所愿活到天年吗?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会不会是在一场噩梦里?如果是,我要如何醒来?”
花若环顾四周,除了寂静的沼泽地外,周围空无一人。
静无风的醒来,虽叫众人大大松了口气;但花若的情景却不容乐观,事实上,他的气息一直在缓缓变弱,已尽全无。
静无风号着花若的脉相,再探他的鼻息,深知大事不妙;果不其然,片刻后,花若满脸紫胀,呼吸骤停!
静无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这跟方才的幻觉完全相反?”
紫华上前重复了静无风的操作后惊道:“气息全无!”
众人闻言,惊恐万分。
“花若叔!”粉团儿大喊着欲扑上前去,却被尹红衣一把拉住,紧紧抱进怀中;粉团儿泪如雨下。
原本神情恍惚的静无风,忽然一把拉开花若身前的紫华,将自己的唇贴上花若的唇,用尽全力往他嘴里吐气。
静无风一面吐气,一面晃着花若的肩,急唤道:“醒醒!花若你快醒醒!不就是没了气息吗,我的给你;你倒是快点醒过来啊花若!”
众人见状,无不动容。
在花若的幻觉中,他依然守着静无风的尸体,无法动弹;只是隐隐约约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花若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却依旧不得。
就在大家以为痛失花若之时,他竟然长吸一口气,睁眼醒了过来!
静无风顾不上擦掉满脸的泪水,顺势点按了花若的天突、膻中神封三个穴位,刺激他更流畅地呼吸。
见花若又能大口的呼吸,原本满脸是泪的静无风,此刻不禁破涕为笑:“你终于回来了。”
花若望着静无风哭红的眼,一脸怜惜地擦去她下颌上的泪珠:“是的,我回来了;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终于等到花若醒来,静无风感觉自己似乎又重生了一万次一般,再次见到花若灿若繁星的面容,她心中有无限的柔情和欢喜;一切的一切,未能形成万语千言,却化作了一个恬淡若菊的微笑;静无风唇边梨窝轻浮,叫花若看得心中恍若隔世。
正在花若神游天外之际,静无风竟已经执起他的手,好似怕他突然消失一般,悄悄将花若的手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此时此刻,静无风心中暗想道:“这一次,你还会再躲开吗?”
花若望着静无风眼圈微红;这一次,他没有将手抽出,却是拳起手掌,将静无风的手紧紧地握住,心中暗道:“我还以为,我又失一次去了你。”
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刚才差点儿把我们吓死了!还以为你就这么没了呢!”
“是啊!你这哪儿练的龟息术,真是害己坑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虚惊一场。”
“多亏了无风大夫,若不是她及时施救,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无风救了你一命。”
静以望闻言,抖机灵道:“这下好了,你是不是又欠了一条命?”
一时间,无数双手同时间伸向前来,将静以望的嘴捂了个严严实实。
修正片刻后,劫后余生地十二人,一路笑着走出了恶灵泽。
“前辈,”灵孩儿忍不住问紫华道:“所以,若有人在幻觉中死去了,那就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吗?
紫华点头道:“恐怕正是如此。”
身后不远,听见这段对话的静以望不禁想起临行前与岫溪和雅儿道别的情景。
静以望搓着手,惴惴不安道:“呃嗯……你和雅儿在家等我回来。我向你们保证,这次回来后,我哪儿也不去,再也不与你们分开了!”
原本以为袖溪又会冲他发顿火,哪知袖溪这次却出奇的冷静:“你……山高水远,夫君路上多多保重。”
说罢,岫溪将静以望、粉团儿三人的手握在一起:“记着,我和雅儿,等你回来。”
静以望暗暗松了口气,欣慰道:“嗯,等着我!”
静以望将母女二人揽入怀中。
思及此,静以望一脸庆幸地向花若说道:“幸亏我们都安全度过了这一劫。不过你说,是不是经过这次恶灵泽的幻觉考验之后,以后对这心中恐惧之物都可以无所畏惧了?”
花若淡淡笑道:“非也。我恐怕这恶灵泽能带给我们的唯一启示,就是叫我们下次可以毫无悬念地指认出,那些曾经叫我们恐惧不已的东西。”
“就这样?”
“就这样。只不过,认真看清过一次的东西,便会丧失它的许多威力;下一次再看到时,我们或许仍会恐惧,只是,再也不会是由未经或未知所带来的那种极致的恐惧了。”
“是吗?”静以望捏着下巴道,“不过你有没有感觉,那个时候,虽说是在自己的幻觉中,但还真是倍感孤立无援啊!”
花若沉默不语,心中却暗自答道:“可不是,真是孤立无援,而且不仅如此,还有那寒心彻骨的冷与无望。”
这边,十二人离开恶灵泽没多远,竟见到一处溪潭,潭中的泉水清澈见底,在绿莹莹的沼生水马齿水草映衬之下,宛若水中的日夜星空。
众人欣喜万分,纷纷撸起袖子,在水里清洗起身上的泥浆来;静以望一面赞叹一面念叨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水呀水,现在你的任务倒是简单了,只需要濯我足即可。”
静以望正说着,忽听得一声轻“噗”声,原来宇夏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却是连水花都不带起的。
静以望在岸上叉腰羡慕道:“唉,我现在要是向宇夏拜师,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花若拍了拍静以望的肚皮:”体形压不住水花,你跳水里准是先‘嘭’,后‘啪’;知道的是跳水,不知道的恐怕还误以为你失足了呢。”
一旁的刘清野与马静闻言,忍俊不禁。
静以望交叉两臂,装作一脸欣慰的看着花若,一面摇头一面说道:“啧啧啧,知我者,花若也!”
花若一脸赞赏地拍了拍静以望的肩头:“不错。你果然已经掌握了这讥诮之法的精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为师……”
静以望不满道:“哎,谁认你了?在盲目抬高自己这件事上,你可真是不遗余力且毫无底线可言呐!”
花若一脸傲娇,摊开双手道:“底线?底线是为你这样的学徒们准备的;为师遵从的,乃是大道之法。”
静以望气得语塞。半晌后道:“姓季的,终有一天,我会撕烂你那张铁齿铜牙的嘴。”
花若有恃无恐道:“是吗?要不先问问你姐同不同意。”
静以望气得直咬牙:“风水轮流转……你等着!我就不信我次次斗嘴都输给你!”
花若安慰道:“好说,好说;慢慢来,无需操之过急。”
第268章 石面人的眼泪
众人结伴而语,唯有韩不识独自一人,沉默无声地清洗着身上各处的泥浆;高高挽起的手腕鼓起来一个巨大的红肿包块。
一旁,静无风见状,上前来抓起韩不识的胳臂仔细看了看道:“扭了,伤得不轻;怎么弄得?”
韩不识一把将胳臂抽回:“无碍,小伤而已。”
身后,粉团儿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是方才在恶灵泽救我们出来的时候弄的。”
韩不识垂眼道:“都说没事儿了,是我太心急。”
静无风从怀中拿出一小药瓶,一把将韩不识的手臂拉过来:”别动!这是化瘀镇痛粉,能减轻痛感。”说完,不由分说地往韩不识肿大的手腕上撒起药面儿来;随后,用布条,将伤处仔仔细细地裹了起来。
韩不识一脸感激,想说句“谢谢”,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哪知,静无风已经早已经听见他的心声,脱口而出道:“不必客气。”
韩不识心中一惊:“你……”
静无风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方才不小心碰到你的掌心,这才……”
韩不识:“你可以……”
静无风点点头,竖起手指在唇边,对着韩不识做了一个止语的手势。
梳洗完毕后,十二人继续向前,不料竟是走到一处怪异的山崖前;这山崖就这么阻断了道路,如同是刚刚被仙人从何处取来后放置在此处的一般。
宇夏:“没路了。”
“这山崖,怪怪的。”灵孩儿上前去摸了摸这山崖;哪知,这山崖上竟然逐渐显现出一张巨大又丑陋无比的脸,眼见这石脸缓慢地像中间聚拢,越来越可怖,越来越狰狞,十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石脸竟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震得人耳朵发麻,纷纷向后退去。
花若低声道:“怎……怎么回事,这……这山崖竟然有脸,还会动。”
几乎是同时,花若手中的若梦忽现,蠢蠢欲动;花若显化出若梦,目不转睛地看着;静无风注意到花若的异样,忙问道:“怎么了?”
花若:“若梦焦躁不安,似乎……似乎是想让我……劈开这山崖。”
也是在此时,花若发现,这若梦最远端的那颗宝石竟在隐隐闪着红光。
静以望闻言,调侃道:“劈开?怎么可能,我看这山崖不会开,你的若梦是想借此风水宝地自行了断吧!”
静无风:“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静以望闻言,悻悻地吐了吐舌头。
一旁,花若明显感到手中的若梦受了什么东西的感召,急起向上,力量之大,竟然拖着花若直直冲向坚硬无比的崖壁;顷刻间,只听得“铿锵”一声巨响,若梦竟刺入了崖壁,正中巨眼当中!
崖壁内传来一阵哄响,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巨脸缓缓隐去,一个巨大的无极图若隐若现于山崖之上,缓缓转动着。
崖下的人纷纷惊呼道:“花若,快放手!快放手啊!”
花若呼喊道:“无法……无法松开!我好像,被什么给缠住了!”
这幅巨大的无极图开始飞速旋转起来,随着崖壁的晃动,山上碎石开始松动、掉落,众人都替花若捏了一把汗。
韩不识见状,摸了摸自己受伤而无法发力的左手,显然,此时他想帮花若却力不从心;于是,韩不识唤出显龙,嘱咐道:“去,快去帮花若一把!”
显龙骨碌碌转着一双大眼睛,借助韩不识的运气所指,向花若身后飞去。片刻,小显龙已经稳稳扒在了花若的背上。
小显龙小心翼翼地从花若肩头露出半个脑袋,花若喊道:“快!帮我一把!你不是最会判输赢的吗?这个,这就是我和这崖壁在比输赢,你只要使我赢了这崖壁便是!”
显龙听闻此话,朝着崖壁“嘶嘶”地“吼”了一阵,而后“吱溜”一声隐藏了身形,回到它主人韩不识哪儿去了。
“就这?你管这个叫帮忙?”静以望指着灰溜溜逃回来的显龙,气恼道,“真是要你个破龙何用,白白喂了你那么多萝卜。”
韩不识看向肩头的显龙,不解道:“怎么?你竟帮不了他?”
小显龙冲着韩不识摊开两爪,样貌可怜地摇了摇脑袋。
正当此时,山崖上,一块半人高的巨石缓缓松动。
“不能再等了!”静以望见状,飞身而上,想同花若合力将若梦拔下,然而,这静以望的手刚接近若梦,竟被它弹开了。
静以望只得飞身下来:“奇怪,我竟然近不了这剑身,它周围的剑气将我弹开了!”
还未等静无风反应过来;紫华闻言,看了看红衣羽客,三人齐齐向花若而去,却皆被剑气挡下!
眼看巨石晃动得越发厉害,情急之下,静无风飞身向前意欲最后一试;紫华在身后大喊:“小心剑气!”
然而叫大家意外的是,静无风竟然毫不费力地就接近了花若;这若梦并未弹开静无风。
静无风与花若双手交叠,与他合力拔着若梦,口中却喃喃自语道:
“怎么回事?这剑气为何未将我弹开?”
花若摇了摇头:“不知,我们先合力把若梦拔出来。”
山崖上,巨石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滚下的危险。
花若与静无风二人的手被一股异奇之力振得发麻,忽而感觉心神飘忽,二人的神识竟脱离肉身,彼此缠绕互逐着,一如崖壁上正在不断旋转、扩大的无极图。
二人的神识飞速旋转,彼此壮大着,从一人的肉身步入另一个,静无风与花若惊骇不已。
静无风暗道:“我……怎么……在看着我自己?”
花若独自纳罕道:“我怎么……在无风的身体里?”
静无风大喊:“幻象!一定是幻象!花若,守住神识,保持清醒!”
花若无奈道:“我……我守不住它……”
话音未落,刚进入花若身体的心魂,又转而穿入了静无风的空里面;而就在那个空、那个无当中,却有某种无限的东西在。
两人的神识了,在这空当中,寂静相遇,彼此缠绕盘旋着,当两组神识终于合体之时,瞬间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众人再看之时,已再无静无风与花若二人的身影!
静以望大骇道:“不见了!他们去哪儿了?”
紫华疑惑道:“怎么会不见了呢?”
韩不识凝神注视着二人消失之处,喃喃道:“这山崖被施了障眼法,他们二人不是不见了,是被什么东西给困在了这山崖之内。”
原来,转瞬之间,静无风与花若二人已置身于一处幽静之洞穴,洞穴内起起伏伏的钟乳石,宛若一片倒置的绵延群山,既不寻常,却又有种别样的美。唯一异样的是,洞壁的墙上,看起来并无缝隙,却在不停地往外冒着溪水;齐刷刷的两股水流从洞壁中汩汩而出。
二人觉得有趣,上前去迎着这溪水清洗起来;一个声音从洞壁之中传来:
“哎,你们……哪有用人眼泪洗手的道理?”
两人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对方的手;静无风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道:“眼泪?是甜的?”
花若闻言,亦舔了舔道:“我的怎么是咸的。方才……是这洞壁里有人说话?”
“似乎是如此。”静无风一面忐忑回答着,一面看着两人握紧的手,喃喃道,“是你的还是我的心?怎跳得如此之快。”
原本一脸警觉的花若闻言,蓦然脸红。
正此时,这洞壁开始剧烈晃动变换;二人连连后退了数步;洞壁之上,先前的那张石脸赫然显现!
花若下意识地将静无风护入怀中,侧身以对;静无风则护着花若的腰,按剑在手,预备同这石脸怪物作战到底。
石脸见状,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哗地流着;花若与静无风面面相觑。
“真的是眼泪。”静无风讶然道,“从一个人眼里能流出甜苦两种泪吗?”
“当然可以。”石面人擤了擤鼻涕道,”方才你们不是已经都尝过了吗。当然了,我并不是人,我乃石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