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长安君殒,举国殇(上)
众人围坐在长安君身旁,一夜无眠;静无风虽病入膏肓,却依旧坚持要和大家一起守着等待天明,哪知,抗不过病弱的身体,在长椅上昏昏睡去。刘疏桐解了自己的披肩给静无风盖上。
眼看黎明降至,紫华率先打破沉默:“他太美好了,这个世界远配不上他。”
吴半仙儿接道:“这是我们三国之中最真的人,我们要好好葬他。”
天微微亮,众人便为长安君的葬礼忙开了:刘疏桐主设奠立帷堂、摆放贡品香火等事宜;刘清野与紫华负责安置灵柩、讣告等一干事宜;花若与静以望则为长安君寻觅安息之所;屋内,只剩下樊夫人抱着粉团儿久久地、不舍地望着长安君。
因莫名须有的罪名,长安君不被允许葬在衔山皇家陵园中,花若同静以望寻觅再三,找了离皇陵最近的一处风景绝佳之处,欲将长安君安葬于此。
二人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远处,静以望长叹一声道:“想当初,他可是说宁愿不葬在皇陵,也要葬在那江岸边,好于每个月望之时可听我临江抚琴。”
花若:“他那时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有被冠上叛国弑君之罪的一天,死后竟连被葬进皇陵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送葬之时,静无风已经几乎不能站立,却依旧强行要去给长安君送行;花若预备一辆马车,却被静无风给拒绝了:“你何时听过,有乘着马车去送葬的?”
花若:“可,你这是特殊情况,本就不应该强行跟去的。”
静无风摇摇头:“不坐,我跟你们一起走着送长安君最后一程。”
花若又气又急,这一向舍不得对静无风说一句重话的他,这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字一句、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要么乘车,要么就待在屋里哪儿也不许去!”
“你!”静无风被激得语塞,知道花若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只得妥协道:“那好吧,找一辆小一点的驴车吧,在人群里没那么扎眼。”
“就这么定了。”花若斩钉截铁道。
送葬的路上,花若、静以望紧跟在驴车左右,寸步不离;车内,刘疏桐一会儿帮静无风擦汗,隔一会儿又探察静无风的脉相与体温,每次静无风只是笑笑,强忍着虚脱的感觉说:“我没事,还撑得住。”
但刘疏桐是看在眼里,悲在心上,她心里深知:“油尽灯枯,怎么还会没事。”她担心静无风随时都会撒手人寰,这一路上对静无风关怀备至。
送葬的队伍,原本几十人,但沿路上都是抱着祭品,自发列队为长安君送行的百姓,走着走着,这送葬的人,竟走成了一只浩浩汤汤的队伍。
百姓十里长亭送忠魂,花若与静以望看在眼里,悲戚在心上。眼见送葬队伍的人越来越多,花若忍不住快步向前,扶住长安君的灵柩,一路走,一路高唱起挽歌来。这首《挽歌:祭长安》虽悲壮,却真诚,竟是将众人心底的悲凉与不舍都一一唱了出来;花若更是唱得眼泛泪光:
磊落翩鸿世几人,吟君天地仅一存,
知汝心若琼瑶碧;赤子如来还如去,
不染烟尘半分火;寂寥寒星孤夜焚,
尤怜玉人思孤女,何时长安再逢君。
长安君墓前,人群依稀散去,剩下樊夫人、花若等一行人,迟迟不愿离去。
花若伫立坟前,望着坟堆一座,墓碑一块,一世的英雄就这样消失无迹,一如他从未来过一般,往事不禁纷纷而来,再想起在梨花院里,一行人打拳吟诗,历历往事在目,俨然恍若隔世。
眼看黄昏降至,夕阳西下,众人正欲离开之时,却见长安君的坟冢上有奇怪的荧光,伴随着一闪一闪的光亮,一朵朵黑色花瓣,散发幽幽白光的夜之花绽开在坟冢之上。远处,金光闪烁的幽界大门缓缓打开。
众人正惊异之时,一股耀眼的白光从坟墓中升起,一朵最大的夜之花幻化成长安君的黑氅,随风飘舞,在深情回望一眼众人之后,身着夜之花黑氅的长安君义无反顾地朝向幽界洞开的大门而去。
众人皆忘情地异口同声道:“长安君!”
粉团儿天真道:“娘亲,快看,那是爹爹。”
樊夫人扑倒在地,泪如雨下:“君……”
回去的路上,众人还未能从方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唯有吴半仙儿独自嘀嘀咕咕道:“古人诚不我欺也。这明界之外,果真是还有另一个平行的世界存在。传说中的幽界,我吴半仙儿有生之年竟然有幸得见了。”
紫华奇怪道:“你一路上在哪儿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吴半仙儿:“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方才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观了。”
紫华道:“确实。先前我尚在谬影道人门下之时,确有听他提过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传说。”
吴半仙儿:“你也听说过?”
紫华点点头,继续说道:“据说,这个与我们明界平行的幽界,运行着与我们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一套规则。”
吴半仙儿:“自在之道。”
静以望问道:“何谓自在之道?”
紫华:“不拥有,不占有,不牵挂。为此‘三不’的自在之道。”
吴半仙儿补充道:“不仅如此。幽界和明界,在生死之事上都是颠倒的。”
花若急忙问道:“怎么说?”
吴半仙儿:“就是说,在我们明界所谓的死,正是在幽界的生。所以,生与死,叫法不同而已,若有更高的自我力量和想象,可以跳出幽明二界的这种轮转,是为虚空真神。”
花若:“所以,但凡我们明界去世的人,都可以转入平行的幽界继续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吴半仙儿:“非也。只有明界之中超凡之人,才能登堂入殿,被邀请至自在幽界中。”
花若:“所以,他们在幽界中,也是重新做人?”
“人?”紫华道,“他们是神。”
花若:“所以,神,便是死过一次的人?”
吴半仙儿点点头:“死过一次的圣人。毕竟,死去物质性的自己,叫自己灵性地重新活在神性里面,这于我们明界之凡俗之人而言,便是神。
第210章 长安君殒,举国殇(中)
怜月长公主冷笑道:“神?若不是走投无路,谁稀罕做什么神?我皇兄若不是没得选择,也不至于如此。”
吴半仙儿:“非也。没有选择又如何?选择太多又如何?他们何尝又不是一样的结局?”
怜月反问道:“怎会一样?”
吴半仙儿继续道:“没得选,是绝路;太多选择,是乱途。殊途同归而已。所以,人要规制自己的的欲念,使之不绝他人之路,亦不乱自己之途,如此方可算得是人生这盘棋的赢家。”
怜月:“那我兄长之绝途难道是他自己之过?”
吴半仙儿:“无所谓过错,长安君,太过完美,他的完美会让某些人害怕。”
吴半仙儿的话,叫众人再度陷入沉默;怜月,却一脸怨恨地看着默默赶路的刘清野。
果不其然,回城之后,怜月并未归府,而是一路尾随着刘氏姐弟到了门口。怜月将兄长之死怪罪于刘清野。葬礼之后。找到二人的住处。
刘家门前,怜月执鞭而立。刘疏桐为了保护弟弟,让他先进了屋。怜月公主气得大喊道:“就连留下跟我对质都不敢吗?你快快将刘清野喊出来!”
刘疏桐柔声道:“我弟弟性格腼腆,说话词不达意,恐得罪了长公主,长公主若有什么想说的,跟我也是一样。”
怜月怒道:“怎么一样?本宫若是今天就想杀了他,那也一样吗?”
刘疏桐面不改色道:“若是非要死一人才能消长公主心头之恨,那疏桐恳请长公主杀我,不要伤他。”
“怎么?你以为本宫不敢吗?”怜月一时恼羞成怒,握鞭的手暗自运力,一鞭击地,鞭痕处,是一道入土三寸的鞭痕;一鞭刚落,一鞭又起,这鞭若赤蛇,在空中旋舞,直击刘疏桐面部而去。
怜月本以为刘疏桐会躲闪,哪知刘疏桐却只愣愣定在原地,丝毫也不知躲闪,任凶猛长鞭向自己袭来。
眼见鞭子即将抽上刘疏桐的脸,怜月逆转力道,运力将赤鞭偏转,鞭子从刘疏桐下颚切过,飞舞而至的鞭气,从刘疏桐的左胸一路略过锁骨,隔空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刘疏桐轻哼一声,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胸口,低头一看,血正从青衣和纱幔的破口处氤氲开来,血落滴尘,似彤花堕地开。
怜月大惊,收鞭飞身至刘疏桐前,慌乱中,扯下面纱,撕成布带,首尾系起,用做纱布;紫纱从刘疏桐左臂下绕过,右肩头收住,系结。
血依旧倔强地要从刘疏桐身体里奔流出来,片刻,刘疏桐面色煞白,额上密布汗珠,体力不支地欲晕厥倒地,被怜月从背后一把抱住。
此时,屋内的刘清野听见门外的动静,知大事不妙,忙打开院门,冲了出来,却见刘疏桐倒在怜月怀中,满身是血;而一直戴着面纱的怜月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
刘清野顾不上怜月,直接扑在刘疏桐身前:“姐!”
怜月喝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帮我将她抬进屋去!”
二人这才算暂释前嫌,合力将刘疏桐抬进屋。
当日,长安君逝世的消息传遍衔山,百姓自发祭奠,三日停荤、止酒、禁音乐,以祭君。
这一夜,各人分别做了一个关于长安君的梦。
静以望梦见长安君不言不语,卧在虎背上听他弹唱挽歌。
一曲终了,长安君浅浅一笑道:“虽然是唱的是我的离世,但真的好听。”
原本唱得兴致正浓的静以望听见这话,忍不住留下泪来,这哭着哭着,便醒了,摸一摸枕头,已经湿了大半。
这晚,就连西风的韩不识也梦见了长安君。
在梦里,韩不识与长安君无不有闲地在草地里喝茶。
小路上,满是千足爬虫。爬虫艰难地从草丛中爬出来,一路匆忙着朝路对面的草丛奔去。
正此时,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快速碾过小径;马蹄、车轱辘过处,爬虫尸体横飞,有的当场毙命,有的缺了头或者尾巴,身体却依旧在机械地扭动着,虽只是爬虫,但因为数量如此之众,而这瞬间的变化又如此之迅速,此情此景,却是有些惨不忍睹。
韩不识看看尸横遍地的爬虫,忍不住问长安君:
“为了什么?生命究竟是为了什么?难到一切辛苦、忙碌碌、疲于奔命就只是为了去送死?为了颐养天年,或者死于非命?”
长安君笑而不语;韩不识催促道:“你说话呀。”
长安君依旧笑而不语,却只见长安君的脸上多了一条爬虫,须臾,整个脸都被爬虫占据,韩不识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才发觉是梦一场。
白天,听见长安君灵魂升入幽界为神的传言,衔山皇帝司马宁一直心神难安。夜里,他虽没梦见长安君,却梦见了他父王——衔山先帝司马重。
司马重一身道袍,盘腿坐在儿子面前,语重心长地告诉司马宁:
“你去找一块完整的石地,往下挖建一座七丈深的万字神庙。”
司马宁问道:“是为了祭奠先祖吗?”
司马重:“是为了赎清罪孽。”
司马宁一听,吓得从梦中惊醒,即刻命道:“来人啊!命人去给朕寻一处完整的石地,给朕挖地七丈,建造万字神庙!”
清晨醒来,韩不识朝见西风王;此时,韩不识才得知:长安君已死。
西风王:“长安君既死,我儿亦儒的仇已报,他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至于虚魔军,无邪,你还得加紧试炼才行。”
西风国大殿之上。听闻长安君死讯的韩不识,突然发起狂来,独自在大殿内又哭又笑,大喊大叫,见什么摔什么。
“赐死?怎么可能?衔山百姓将长安君视为本国的英雄、战神,可以拿来顶礼膜拜的神灵,精神之领袖,怎么可能?哪个国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随随便便就处死自己的英雄?处死可以佑护自己家国的神灵?不可能!你们骗我!你们统统都在骗我!哈哈哈哈!长安君根本没死,他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
“放肆!”奈何西风王呵叱无效。
西风王怒道:“你疯够了吗?疯够了就给我下去!你是嫌我这张老脸被你丢得还不够吗?来人啊!把他给我押回寝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韩不识一声长啸随宿卫军而去,大殿内,朝臣面面相觑。
寝宫内,韩不识癫狂不减半分,他在屋内逡巡上下,坐立不能。
“就算他真的傻到要喝下那个新上任傻皇帝赐的毒酒,花若也不会让他喝下去的!”
等不到天黑,韩不识急着要去亲自核实长安君的死讯:“我一定要亲自去,若非亲眼所见我决不相信!”
不久后,无邪寝宫的北窗突有响动;须臾,一个穿了一身宫服的人,从北窗跳出,在拉低帽檐之后,闪身混入一队巡逻的护卫之后。
第211章 长安君殒,举国殇(下)
君侯府内,婢女们议论纷纷,原来是,后山的槐柏合抱树的柏树一朝开花,一夜之间便枯萎死去了,只剩了中间的槐树依然很顽强地活着。
樊夫人得知此消息,独自寻到树下,见状流泪,徘徊不已。
想起自己初见此树时,难分槐柏;如今,柏树既已死,槐树反而被轻易地识别出来,可这又怎样呢?说好的浪漫合抱如今已经不再,只剩满目凄凉景象,正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昨日清晨,你还带着粉团儿一同欣赏这满树的繁花,如今……”樊夫人欲语泪先流。
树上,响起一阵羽翅的声音,樊夫人抬头一看,原本栖息在柏树枝丫上的红嘴乌鸫鸟徘徊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悲鸣久久,不能离去。
但,叫樊夫人不知道是,当年,她与长安君在太庙种下的柏树,正生长旺盛。
是夜,暴雨倾盆。
荒郊野岭,一片墓地中。一袭夜蓝黑长袍青年,浓眉若画,唇若涂脂,艳胜美人,其左手高高扬起,紧执玄色长鞭一根。
泥泞地上,一具新挖出的锦衣尸身,死者面容安详,其貌,美而不艳,英而不武,虽为男身,其倾城之貌,却是不可言说;此刻,玉人虽已命殒,却显然逝之不久,所以面若睡颜,似乎轻唤即起。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伴随一声巨响,青年那张英俊无比的脸上展露出狰狞模样,左手暗自运力,玄鞭便如一恶犬出笼,凶狠扑向地上的锦衣尸身。
鞭即落,锦衣裂,血肉横飞;鞭尾扫过尸身倾城之面容上亦赫然现出一道凹陷的鞭痕。
花若一行人在得到守墓人的消息后,匆忙赶来,及时阻止韩不识;在一行人交涉过后,韩不识仰头长啸,讽道:
“你为什么就这么磊落?”韩不识边拍打着地上的泥水,边喊,“一个大活人,你们明明可以保护,不管是捆,是绑,是打晕,还是迷晕,总能找到一个办法使他活下去,可是你们……竟都袖手旁观,眼巴巴地看着他死在你们面前。现在,却因为一具死尸,跟我斗得不可开交,呵呵呵……你们呐,你们这些自称为君子的人,既然保护一个人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于渲染人间之光明磊落有用的气节,远比他的命更重要,那你们干嘛不干脆培养一批年轻的戏子,四处云游去上演正义凌然之戏,而后再将其杀之,以使得他的义更真实,更可信,更让人崇敬?你们干嘛不去这么做?”
一行人被韩不识问得失了神,定定地站在雨中,泪水混着雨水滴落;悲痛时若是在雨天,总能因其浑然不觉,而让人悲伤地更加心安理得。
“长安君……战胜了天下却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输给了你自己!”韩不识悲愤交加。
雨中,花若分不清脸上是泪水抑或是雨水,想起当年的总总,心中暗自道:“少年时的无邪,虽阴沉但从不失纯真,而今的韩不识,与当初的无邪虽还是一样的吗?若不一样,又会不一样在哪里?或许,只是我庸人自扰而已。”
如此想着,花若向前一步,说道:“跟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回衔山吗?还是回兰泽?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你们……”韩不识语言又止;喊完这句话后,飞身上马。
雨中,一人一马,飞快地消失于黑暗之中。
然而,韩不识就果真如他所言那般无可奈何吗?其实也不然,他心里亮若明镜,当宰相跟他说:“此刻,适宜之计,乃是由殿下你牵头,以兄长之身份为我们西风国准世子之死向衔山皇帝讨个说法;若不然,不仅难以服众,且会对王上及殿下的权威产生不可估量之毁损;但若是以王上之名来行事,则恐怕一场实力悬殊、损耗国力又民不聊生之恶战难免。所以……”
为父巩固王权,亦或是誓守兄弟之情谊?在这二事之间,他韩不识显然是已经做出过自己的选择。并依着自己的第一选择,又继续做出了余下之选择。就是这接二连三的选择,既成就了韩不识命里最重要的一段际遇,亦铸成了长安君的一场让天下人扼腕的宿命。
此时,几乎无法站立、一直被刘疏桐搀扶着的静无风,在一阵惊呼声中晕倒在地。
这一夜,静无风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中,并且,再也没能醒来。
清晨,众人聚在堂内草草吃吃点东西下肚,预备安排静无风的后世。
紫华拍着静以望的肩膀:“待会我和清野去丧葬铺子走一趟,你和花若昨夜一宿没合眼,就先留在客栈休息,等我们吧。”
摆在花若面前的碗筷纹丝未动,他却只面无表情道:“毋庸诸位费心了。”
紫华不解道:“何意?”
花若沉默不语,一眼看出花若心思的静以望怒道:“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小孩,也该学着接受事实好吗?”
吴半仙儿哀叹道:“该去的不该去的,全都去了;该留的不该留的,总归都是留不住。花开花谢尚且叫人伤怀,又更何况是挚爱亲朋的死别呢!”
花若这时才不紧不慢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能不能不要急着埋了她,给她,也给我段时间;哪怕是寻遍天下奇术,我也要试着戮力救回亦尘。”
静以望怼道:“你别再痴人说梦了好吗?人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再活过来了!”
紫华沉吟片刻后道:“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花若追问:“怎么说?”
紫华道:“我曾听我那自大的师父提起过,这天下有一种奇术。可活死人肉白骨。”
花若忙问道:“那是什么法术?谬影道人有没有说在何处可以寻得?”
紫华:“这个,我记得好像是叫什么,什么,唤,什么魂咒?至于在何处可寻得此奇术,他倒是没说,不过,他倒是还说了点儿别的什么。”
花若:“什么?”
紫华欲言又止道:“这个法术,虽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却也隐藏着巨大的反噬力量。”
静以望奇道:“比如呢?”
紫华:“古语云,以物易物嘛,这个所谓的唤魂咒,也是秉承同样的原理。”
花若喃喃道:“以命,换命……”
紫华:“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不过,时间实在太久了,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得先找到这本失传已久的咒书才行啊!”
静以望喊道:“你这是什么破法咒?以命换命,救活一个还要再死一个,那要了这个法术干什么用?”
紫华:“这个……仁者见仁嘛。”
静以望:“我看是活见鬼了!还见人呢。”
花若追问道:“这咒书之名可就是唤作‘唤魂咒’?”
紫华面露难色:“这个,我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你知道的,人老了嘛,记忆力难免会衰退。”
花若心中暗自道:“亦尘,你放心。无论是找遍天涯海角,无论找不找得到,我都会拼劲全力去找。”
正此时,客栈门口一阵骚动;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一辆拖着巨大冰块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第212章 唯有情字难得(上)
正此时,客栈门前一阵骚动,众人举目望去,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停放了一辆马车,车上放的乃是一块巨大的砖形冰块;冰块之大,实属不常见,因而引得行人驻足观看。
只见这赶车的伙计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穿过观望的人群扬长进得客栈去;静以望遂转身向那刚进屋的驱车伙计打听道:“敢问师傅运这么大冰块做何用?”
伙计一指花若道:“哦,正是这位公子唤我们去采买的,说是要保护什么重要人物的遗体。”
“这”静以望难以置信地转身瞪着花若;花若自当是没看见,不慌不忙将酬劳付给伙计;伙计满意地离开了。
静以望:“你究竟要干嘛?”
花若:“带亦尘回兰泽。王宫有冰库,可将她暂时安置其中。”
静以望质问道:“那你要怎么保证将我阿姐完后运到兰泽呢?就靠这块冰棺吗?它要是化没了呢?”
花若面不改色道:“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了,这冰块可延续到驿站;我命人先行一步,在每个驿站采买好足够的冰棺和冰砖进行添补和更换,这样,便可一路护送亦尘到兰泽。”
众人闻言,皆目瞪口呆。
吴半仙儿见状,不免叹道:“唉,唱尽悲欢,唯有情字难得啊!”
吴半仙儿这话音刚落,当空一声惊雷,瞬间下起骤雨来;吴半仙儿惊得够呛,一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默念着。
紫华看不下去了,斜眼儿用胳臂碰了碰吴半仙儿道:“我说老吴,你到底是修佛还是修道的?怎么这惊吓之下,你倒是默念起佛家的佛号来了?我看你啊,虽占术颇有造诣,却心不诚!这道也好,佛也罢,恐是难成。”
吴半仙儿亦叹道:“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自己不知道?”
紫华安慰似的拍了拍吴半仙儿的肩膀;求安慰心切的吴半仙儿一把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紫华的手上;紫华见状,瞪圆双眼,迅速将自己的手从吴半仙儿的魔爪中抽了出来。
吴半仙儿趁机揶揄道:“我听说,好歹你也暗恋过这无风大夫;她过生了,人家花若生不如死,恨不能追随她而去,你怎才好,这儿还有心情八卦起我的琐事来了。”
紫华不屑道:“我好歹也是修道之人,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的道理我若是都没看透,那还混个什么劲?”
吴半仙儿频频点头:“是咯。道理人人皆可晓、皆可道,可却是偏偏难以降伏心中之魔障啊。人啊,总是愈想潇洒愈难潇洒;我同你说,你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也别闷在心里;若是夜里来找我陪你喝个闷酒,开解一下你心的心结,我也断然不会不愿意的……”
紫华一点尴尬地拍了拍吴半仙儿的肩膀道:“了解了。雨停了,大家都出去了,我们也去吧。”
紫华、吴半仙儿出得门来;暴雨初歇,水洗过的天空分外湛蓝,花若已经将静无风抱入了冰棺之中,“要暂别数日了。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守在身边。”花若在心中默念道;而后,一脸不舍的将冰棺的盖子缓缓合上。
冰棺的盖子将将合上,天上忽而挂起了两道绚丽无比的彩虹。
“双虹!”紫华同吴半仙儿异口同声道。
众人一脸惘然;紫华急道:“这可是双虹啊!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怎么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花若道:“双虹又如何?”
“双虹……”紫华兴奋得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老吴,你跟他们解释解释。”
“哦,好。”临时受到重用的吴半仙儿受宠若惊,拢了拢袖子,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这双虹啊。双虹就是……呃,这两道彩虹同现在一片天空下,这两道虹呢,它,它……”吴半仙儿侧身向紫华求助道,“它代表什么来着?”
“果然是徒有其表者,难堪大用。”紫华恨恨地斜了吴半仙儿一眼,接过话茬,向众人解释道:“修习道家法术之人皆知……”
“这是在异常委婉地夸奖本人吗?”吴半仙儿嘀咕一句,听完紫华的话,忙又尴尬地向大家解释道:“对!我不是修习道家法术的,我主修的是占卜,占卜。大家千万不要对鄙人有错误的期望,否则,后果自负,嘿嘿。”
紫华瞪了吴半仙儿一眼,继续解释道:“这双虹啊,又称同心复双彩虹;因世间罕见,所以极为难得。若是有机缘得见双虹,只要在其下发愿施法,便可打开有情人的应验之门。”
花若不解道:“什么意思?”
吴半仙儿倒是听明白了,赶紧向花若解释道:“就是说,有情人若是在双虹下发愿,再适时念上一句咒语,便可经由此双虹,瞬间抵达二人心意所指之地——正乃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速成之法。只出现在真心相待的有情人之间。”
花若道:“所以,若是我在这虹下发愿,再由二位帮我念咒,无需经历跋涉,便可立即将亦尘带回至兰泽?”
紫华挠着腮帮子道:“这个,你们二人虽暂时阴阳两隔;但如若小师妹和你的想法一致,也当是能实现的吧。再加上我的施咒,应当可祝你顺遂。”
“诶,他疯,你也跟着他疯啊?”静以望道,“他们若乘这虹回了,那我们呢?”
紫华白了静以望一眼:“走回去咯。自己没有腿啊?”
花若感激作礼道:“好,那就多谢紫华兄和吴兄了!如此,亦尘可少受波折,甚好。”
语毕,花若对着双虹诚心许愿:“愿亦尘与我二人可以即刻同归兰泽。”
紫华随后念咒施法,一次不行,又再来一次,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却是待双虹消失了去,两人都未能完成。
希望落空,花若懊恼道:“为什么不行?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紫华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对啊。都对着呢!”
吴半仙儿道:“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无风大夫在这事上,跟你意见相左。”
众人既释然又疑惑:“可,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静以望幽幽道,“就我所知,我阿姐定是不愿意花若为了她吃苦呗。光念念不忘就已经叫人吃不消了,再去寻那摸不着影的什么唤魂咒,还不知道要再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呢。我阿姐,怎么忍心……”
没等静以望说完,花若便向一旁的蓝衣侍从吩咐道:“那我们就按原计划行事。”
“是!小的这就去办。”蓝衣人躬身领命后转身呼起众人各司其位;只待花若一声令下便驱车离开。
静以望走到花若身旁,拍着花若的肩膀低声道:“你不必这么做。”
花若笃然道“我承诺过她,无论她去到哪里,我都会去找到她,把她带回来。我定不会食言辜负她。”
静以望叹一口气道:“何必呢。这也未必就是我阿姐希望的。”
花若:“她希不希望是一回事;我对她的承诺是另一回事。再者,我欠她一条命,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想方设法还回去。你可以跟我同去,也可以留下。诸位:后会有期!”
众人无言,随着花若一声令下,车队开始缓缓向前。
第213章 唯有情字难得(下)
眼见花若的马缓缓向前,静以望无奈地牵起一旁的马,翻身而上,一面向身后的人说着“后会有期”,一面又向前喊着“等等我”,追花若而去;紫华见状亦跨马同行。身后,刘疏桐、吴半仙儿和刘清野向三人挥手道别。
西风国,西风王书房内,韩不识恭敬地立于房中。
须臾,婢女进得屋来:“陛下,汤药熬好了。”
西风王:“嗯,先放着吧。”
“是。”婢女躬身退下。
韩不识看着汤药,问道:“父王身体有恙?”
“嗯,”西风王揉着太阳穴道,“可能是年纪大了,本王总感头疼欲裂,问遍宫内的御医,药吃了不少,头疼却一点也没见轻;后来得亏谬影道人给本王献了奇方,这才服用了一次,本王感到就已经缓解了不少。”
韩不识:“恭喜父王。”
“嗯。”西风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继续道:“只是谬影道人人奇,这药引子也甚是奇特难寻,叫为父煞费苦心!”
“哦?”韩不识道,“我们西风盛产各类矿石、丹药与草药,这能将父王都难倒的药引子到底是什么?儿臣倒是有几分好奇。”
西风王挥挥手道:“罢了。你不知道也好。父王看你最近因为各种事,尤其是……你就先不用替父王操心了,安心养好你自己的精神,与谬影道人一起加紧试炼虚魔军才是正事!”
韩不识躬身道:“儿臣遵命。”
“嗯。”西风王继续说道,“父王听谬影仙人说,你最近有些消极怠工,一直回避着,似乎十分抵触用活人试炼魔军咒法?”
韩不识:“儿臣,只是有些乏了。”
西风王:“乏了,歇歇片刻,自是无妨;所以,你打算何时着手,叫谬影仙人助你一臂之力呢?”
韩不识:“儿臣明日便开始试炼。”
西风王:“嗯,你要知道,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则,父王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正儿啊,父王就剩下你了,你可一定不要叫父王失望。”
“儿臣明白,可……”韩不识欲言又止。
西风王:“怎么?”
韩不识躬身道:“儿臣确有一事不明。”
西风王:“我儿何事不明?但说无妨。”
韩不识:“既然长安君已经以命抵命,王弟的大仇已报,这虚魔军还有必要炼吗?”
西风王拍案道:“当然有必要!想要获得最高的自由,就须得站在权力的最高处。叫衔山、兰泽对我们西风俯首称臣,这在父王有生之年,势在必行。”
韩不识:“不知父王所言的自由是指什么呢?”
西风王:“自由。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叫自由。”
韩不识突然想起许久之前,自己与长安君、花若的一次对话。
花若看着闷闷不乐的无邪,问道:“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了?”
“有时候,”无邪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各自人和事牵制着,没有一点自由。”
长安君:“这取决于你如何来定义自由。真正的自由是别人夺不走的。”
无邪重复道:“真正的自由事别人夺不走的?”
长安君点点头。
花若托腮道:“那长安君你倒是跟我们说说,那到底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长安君:“真正的自由。自然不是众人所以的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花若:“自由若不是随心所欲,那又是什么?”
长安君道:“真正的自由,应当是一个想要不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
花若嘟囔道:“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无邪重复道:“真正的自由是想不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
长安君继续说道:“比方说,有人沉迷赌博无法自拔;真正自由之人,若知这赌性不好,害人害己,便能义无反顾地戒断赌瘾,诚如这样的人,才是享受真正自由之人。”
书房内,西风王见韩不识在发呆,问道:“我儿在想什么?”
韩不识躬身道:“哦,没什么。我想我明白父王的意思了。儿臣告退。”
西风王:“嗯,去吧!”
韩不识回寝宫时正好路过药膳房,方才给西风王送汤药的婢女正在忙活着熬制下一剂汤药,药膳房内有一股奇香。想起西风王方才所言,韩不识忍不住探身向里张望,却发现这原本放置药材的案板上,放置着一只碗盘,盘内盛三四颗似猪心的东西,看着比正常的猪心要小许多,像是刚出生小猪的心脏。
韩不识正看着,忽然听见房内婢女在和什么人说话;“唉,我是人老咯,什么都见着了。但这……那刚出生婴儿的心作药引子,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见着。这……唉,真是看着就叫人伤心。你快快给它盖上吧!”
“是。”
原来,那盘中盛放的乃是三四个婴儿的心脏!韩不识突然一阵恶心,趁着自己还没吐了出来,赶紧闪身离开。
待回到寝宫,韩不识命人找来琴师弹琴,自己则对琴独酌。
面前这位琴师,身着白衣,年不过十五,脸上稚气未脱;虽青涩之气溢于言表,这琴艺却是万分娴熟。
三五杯酒下肚,这弹琴的少年,竟仿佛是少年的长安君,韩不识忍不住微微一笑,举杯邀道:
“来!干一杯!你我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听琴饮酒了!”
韩不识仰头饮尽杯中酒,而后,狠狠地一扬手,酒杯铿锵掷地,碎成片片;少年琴师受到如此一突然的惊吓,瞬间停止了弹奏。
韩不识醉意朦胧地喊道:“继续,别停!”
琴师闻言,只得战战兢兢的又弹了起来。
韩不识仰面躺下,想起与长安君相识的种种,忍不住发笑,笑着笑着,却终究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长安君。对不起。”
就在花若一行人启程返回兰泽之时,君侯府被仓促抄家。樊夫人与粉团儿毫无防备地被赶了出来;樊夫人央求侍卫道:“求求你们,许我们再进去一次,我只拿几件随行的衣物就走,绝不耽搁。”
侍卫喝斥道:“蒙皇上圣恩,饶你们不死,你们还不快走!若是胆敢再近君侯府一步,格杀勿论!”
就这样,还未来得及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的樊夫人便被草草从自家府中被赶了出来。和粉团儿站在熙熙攘攘的路边,樊夫人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她第一想到的,竟依然是那个曾经将她弃之如敝屣的娘家。
粉团儿不明就里:“娘亲,他们为什么把我们从家里赶出来?我们不能再回去了吗?”
“不是的,”樊夫人将粉团儿拉到一边,假装兴致盎然地说道:“粉团儿啊,从这会儿开始,这些人啊,就同我们一起玩一个游戏。”
“游戏?”粉团儿欣然道:“好啊!那我们玩儿是什么游戏啊?”
樊夫人学着向长安君那样,点了一下粉团儿的鼻头道:“叫‘离家出走’游戏!这次啊,我们要玩个够才回来,好不好?”
粉团儿睁大眼睛:“真的吗?”粉团儿有机会出一次门,而且每次出门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如今听樊夫人这么一说,既新奇又开心。
樊夫人点点头:“嗯,不过啊,如果我们要玩这个游戏呢,你要答应娘你可不能喊累喊苦,如若是这样,那咱今儿就不去了!”
“好好!我答应你,粉团儿绝不会喊累喊苦的。”粉团儿举起手指,作发誓状。
樊夫人摸着粉团儿的头,凄凉一笑。
第214章 世间情难死,母女泪双行(上)
离开君侯府时,樊夫人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以前称之为“家”的地方;只是,自从长安君死后,这里便再也不能称之为家了。所以,对这府邸她并无太多眷恋,倒是这府中角角落落散落的、她与长安君太多回忆叫让她恋恋难忘,不忍割舍。
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樊夫人牵着粉团儿的手,却不知不觉地一路走到了宰相府门前;樊夫人嘱咐粉团儿站在路边等自己,便独自向宰相府的大门而去。
想来樊夫人如此清高之人,若是为着自己,她定然不会再踏近宰相府一步;如今,为了女儿,樊夫人别无他法,犹豫再三,只得再次敲响了宰相府的大门:“希望父亲能看在年幼的粉团儿的面子上,收留我们母女。”
哪知,守门人见着是樊夫人,反手就把门关上了:“相爷说了,若夫人再来,一概禁止如内。”
樊夫人欲唤无门,吃了闭门羹;只得牵着粉团儿,继续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走着;街上琳琅满目的物件叫粉团儿目不暇接,樊夫人则一面走,一面心事重重地思忖:
“罢了,此地也无甚人事和留恋,不若,我们母女趁此机会,远走高飞,去到一个远离这一切旧事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正如此想着,母女二人路过一辆刚给店铺卸完货的牛车,车夫收拾妥当,跟店铺老板热情地道别,正欲驱车离开;樊夫人急行两步喊道:
“等等。麻烦等一等。”
车夫回头一看,乃是一妇加一孺。
樊夫人问道:“不知老丈这是要行往何处?”
车夫道:“哦,回家!衔山远郊!远着呢!我这老牛托破车,走的甚是缓慢,若是此时不走,天黑前,可就回不了家咯。”
樊夫人:“如此,不知老丈可否带上我母女同行?”
车夫问道:“哦?你们也是要去远郊?”
樊夫人:“正是。前往远郊寻亲去。”
车夫道:“如此,二位快快上来吧!老朽也好赶在天黑之前将二位安全送到啊!”
老丈欣然同意了樊夫人的请求,热情招呼着两人上车;待二人坐定,牛车悠悠远去。
正此时,闻讯赶来的怜月,只因晚了一步,却是与樊夫人失之交臂。
怜月抵达君侯府后,樊夫人与粉团儿早已经不知所踪;君侯府一片混乱狼藉。
怜月抓着君侯府匆匆来去的家仆问:“有没有见到樊夫人和粉团儿前往何处了?”
家仆纷纷摆手表示不知;无可奈何的怜月公主只好归去;命人在衔山城内四处寻查母女二人的下落;然而此时,樊夫人所坐的牛车,正好离开衔山城门。、
樊夫人怀中抱着粉团儿,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衔山城的门楼;这原本是生养自己的城,然而,这城中竟再无她樊如画可牵挂的人。
“此一别,不知何日能再回。”樊夫人看了一眼怀中的粉团儿,继续暗想道,“自此,就是你我相依为命了。”
牛车行走半日多,终于在黄昏之前抵达了远郊的小镇;樊夫人向老丈道谢,将粉团儿抱下车来。
小镇上,市集接近尾声,小商贩们大抵都回家了,三两街贩还坚持守到最后。沿街的店铺内,炊烟袅袅,飘出诱人的米饭清香。
看到一个还在守摊卖小玩具的货郎,粉团儿挪不动脚了,从这个摸到这个,不亦可乎。
樊夫人趁机向小贩耳语着,又指了指一旁的当铺;在将粉团儿暂时拜托给卖小玩具的小贩之后,樊夫人随即,蹑手蹑脚地一个人进了当铺。
在当铺内,樊夫人典当了头上身上仅有的金钗和珠链,唯独那枚长安君给她的玛瑙戒指,她犹豫再三,依旧没舍得典当了。
捏着换来的碎银几许,樊夫人谢过小贩,而后买了两个烧饼,母女二人就这样坐在街头,头挨着头地啃着干瘪的馒头;粉团儿却啃得欢天喜地,不亦乐乎。
随着天色渐完,街上店铺接二连三地关门,无处可去的母女俩,只得寻了一处人家的柴房,在草垛上睡了一晚;结果第半夜,粉团儿半夜给蜇醒了,樊夫人就着明晃晃的月光一看,粉团儿的手脚被蚊蚁叮咬地满身红肿。
樊夫人一看,低语道:“不能再继续睡在此处了。”
樊夫人于是拉了粉团儿,母女二人沿着这路一直往前走着,希望可以找到一处供二人歇脚之处。
就在二人正要路过一个小小庙堂时,樊夫人停下了脚步。拉着粉团儿进了庙堂,在木雕的菩萨面前拜了拜,而后转到菩萨身后,果然有一处干净的空地!
樊夫人拾掇了些干草,燃起来驱除蚊蝇。如此,就在菩萨脚下给自己和粉团布置了一个简陋的家。
此时,天已微微亮,正在庙门外玩耍的粉团儿发现了一只走路走得歪歪扭扭的小小鸭;粉团儿兴奋地跑上前去,立马蹲在鸭子面前,伸出小手轻轻把鸭子捧到自己怀里:
“小鸭子,你迷路了吗?你不要害怕,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饿着的!”
“等我爹爹睡醒了,出来找我们,我就可以让他给咱们买好多好吃的,好多好多!”粉团儿一边说,一边用手梳理着小鸭子软软的绒毛。
小鸭子不时发出几声“嘎嘎”声。
这日,为了生计,樊夫人想去街市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觅得一份活计,挣得一份够粉团儿和她餐食的银钱就很好了。
一大早,樊夫人反复嘱咐粉团儿道:“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庙堂,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吗?”
粉团儿点了点头;随后,樊夫人便独自一人来到街市,把街上的店铺从头到尾挨着个儿给问了一遍,店老板们一看樊夫人那嫩葱样的手,竟是没有一家店铺愿意用她。
眼看着整条街就剩下最后一家裁缝店还没去过了,樊夫人捋了捋额上的乱发,打起精神,走进了裁缝店。
刚进进门,樊夫人就央求道:“店家,求您无论如何留下我吧,什么我都愿意干,我绝对毫无怨言,求你留下我吧!您若是也不用我,我……我真的就走投无路了。”
店主见状,甚觉同情,一面叫樊夫人坐下,一面问道:“我们是家裁缝店,你都会些什么呢?”
樊夫人抬头四顾,看到待在木架上的还未制成的衣服,说道:“我懂女红,我可以缝制衣服。”
店主感兴趣道:“是吗?那太好了。我这里正好缺人缝制,你今天就可以开工了。”
樊夫人喜极而泣。
因为非常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樊夫人格外用心,一针一线都不敢马虎,为了能多挣点饭钱,常常日夜缝制衣服,因庙堂里生的火不够明亮,樊夫人的双手被针扎得红肿不堪,满布针眼儿。
虽然如此卖力,但出错却也是常事。经常因为给客人缝制的衣服针脚歪了、衣服上沾了血迹、或是因为太困而没有按时交工,被客人骂,扣光工钱后,还得将衣服的布料钱悉数陪给客人,才算了事。
一次,客人拿着沾有血痕的衣服,找到店主,当得知是樊夫人所为,客人直接将衣服扔到了樊夫人脸上,接着又是一阵耳光扇过去;店主拉劝不及,这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樊夫人脸上,五个红印子,隐约可见。
第215章 世间情难死,母女泪双行(中)
店主息事宁人,不停向客人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爷请息怒,这位娘子定会把布料的钱赔给您的。”
客人还是气得跳脚:“赔?你拿什么赔?这是我儿子从衔山都城拖人给我捎带回来的料子!我宝贝得不得了,哪知,哪知竟然被你们给糟蹋成这样!早知道,我就找你们了!”
樊夫人虽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一滴眼泪也没流。
就这样,身心疲惫的樊夫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只身回到庙中的;哪知,樊夫人刚坐下,手脚被抓得溃烂的粉团儿又向其央求道:
“娘亲,我们回去好不好?嗯?我们不玩这个游戏了,我们回去吧,好吗?”
樊夫人被粉团儿拽着手臂,拽得心烦,更是拽得沮丧:“心想,如今还怎么能回得去?”
想到此处,樊夫人被她对自己的一阵深深的失望所打败;心底无尽的悲伤瞬间化作无比的愤怒,她反手一巴掌,甩到粉团儿脸上,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五个鲜红的掌印在粉团儿脸上显现出来。
粉团儿头一次被打,委屈得直撇嘴,却又不敢哭大声,只见得豆大泪珠无声无息从粉团儿的那双大眼睛里滚滚滴下。
樊夫人见状,忽地起身,转身往庙堂外跑去;粉团儿以为自己不乖,娘亲这是要丢下自己,脸上鼻涕眼泪也顾不得擦,连滚带爬地去追赶她娘,结果却被绊倒,磕在门槛上,嘴唇被磕出一个血窟窿,瞬间鲜血淋漓,唇下的门牙摇摇欲坠。
这下粉团儿再也忍不住了,伤心加上嘴上的伤痛,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泪水混着血水滴滴浸染上衣裳。
一旁的小鸭子忽然拍着小翅膀儿一路“嘎嘎”地冲着它新认的小主人跑了过来,在哭泣的粉团儿面前站了一会儿,忽而又转身离开了。
片刻,只见这小鸭子嘴里叼了一只小虫,在粉团儿面前放下,“嘎嘎”地冲粉团儿叫着。
粉团儿擦了擦眼睛上模糊的泪水,抱起鸭子,开心地笑了。再看小鸭叼过来的虫子,原来是半截蚯蚓,虽然只剩了半截儿,却在拼命地挣扎着。
粉团儿看了眼小鸭道:“虽然我很怕蚯蚓,不过这只蚯蚓看起来实在好可怜,让我们帮帮它吧?”
鸭子适时的嘎嘎叫了两声;“你也同意了?”说罢,粉团儿弯腰找来一片大的梧桐树叶,小心翼翼、一脸害怕地将半截儿蚯蚓铲起来,迅速地放进了一旁的草丛中。而后,轻吁一口气,抱着鸭子美美地坐在庙门槛上,自言自语道:
“我们一起等娘亲回来吧!”
“可是,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傻瓜,她是你娘亲,当然会回来了!”
“可是,你刚刚都把她给气哭了。这该怎么办呢?”
粉团儿看到草丛中的野花朵朵,灵机一动,俯身在草丛上,奋力摘起鲜花来,一面摘一面兴奋道:“摘些花儿吧!等娘亲一回来就向她承认错误,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奔出庙门的樊夫人,只顾死命往前跑,身后粉团儿的哭声一阵阵传入耳中,但是她不能停,她没有办法停,她冒着大雨狂奔向前,也不知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在一片寂静无人的旷野中,她终于再也跑不动了,跪地号啕大哭。
想到长安君的突然离去;想到母女二人的窘迫,被迫露宿庙堂;再想到今后这无尽又漫长的、又苦不堪言的日子——她们母女俩究竟要怎样,才有可能互相扶持着走过这道命运横在她们面前的独木桥呢?
当下的日子有多煎熬;先前与长安君朝夕为伴的日子就有多美好。往昔的种种,一幕幕一重重,不断、反复地闯入樊夫人的脑中。
这些珍贵又不再的往事——特别是越困难的时候——越是如同止疼膏药一般暂时抚慰着樊夫人无尽的焦虑与满心的疮疤。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与粉团儿该何去何从?樊夫人丝毫没有头绪;当时当下,只要天、只有地,只有她的眼泪与漫天的回忆。
庙门口,托腮等候娘亲的粉团儿,望穿秋水;娘亲没等回,却见到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领着一个步履蹒跚的小男孩儿从庙门前经过。
这小男孩与粉团儿年纪相仿,因为过于瘦弱,又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似乎比粉团儿小很多。
粉团儿眨巴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男孩手中的空碗,就在这乞丐父子经过粉团儿时,粉团儿跳起来冲他们喊道:“等一等!”
这对乞丐父子闻声驻足,粉团儿小跑着上前,从怀中掏出半块饼递给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呐!给你!”
小男孩愣了愣,父亲忙说:“还不谢谢这位善心的小姐姐。”
小男孩磕磕巴巴地说了声谢谢,看了看手中的半张饼子,又探头向简陋的庙堂内看了看,说道:“可是,你不吃吗?”
粉团儿摆手道:“我不吃,我不饿!你快吃吧!”
小男孩抬头快快父亲,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小男孩连连吃起来;粉团儿咯咯笑道:“你慢点儿吃。又没有人跟你抢。”
“谢谢你了小姑娘,好人有好报。”男子说完,拉着小男孩继续向前行去。
待这父子二人走远了,粉团儿又重新坐回门槛上,一面探身向前张望,一面嘟囔道:“娘亲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走丢了吧?”
一人在旷野哭够了哭累了,樊夫人蹒跚着回到庙堂。
干草堆上,蜷作一团的粉团儿已经睡着,黑皴皴的脸和下巴上,一条条满是泪水混着血水的印痕。
看着独自一人孤零零蜷缩在干草上睡着的粉团儿,樊夫人脑中却浮现几年前,当粉团儿还是一岁时,曾经无论如何都要人抱着她才能睡着;有次中午,一直抱着粉团儿的樊夫人实在是觉得烦了,见长安君在一旁风雅地喝茶,一气之下把粉团儿塞给长安君,自己转身回房睡午觉去了。
等樊夫人一觉醒来,想起来粉团儿,便一路寻到书房,发现父女俩已经在卧榻上睡着了。
粉团儿趴在长安君身体一侧,小手倔强地穿过长安君的衣襟,搁在他的前胸上。
望着父女两这销魂的睡姿,以及粉团儿那只习惯成自然的咸猪手,樊夫人忍俊不禁。
庙堂中,暮地想起父女同框的这个画面,樊夫人依然忍俊不禁起来;然而,终究是物是人非,眼前这个曾经无论如何都要人抱着才能睡着的小家伙也已经长大了。
樊夫人在粉团儿身边坐下,在女儿伤口的旁边轻轻抚摸着,眼泪簌簌往下掉。
为了女儿,她只能选择坚强。想到这里,樊夫人擦干眼泪,搂住粉团儿和衣躺下。
第二日清晨,樊夫人早早起身,带着粉团儿到附近的荷塘边,将女儿的手脸和伤口清洗干净,二人洗漱一新。
拍着干净的双手和脸蛋,粉团儿开心的笑起来;一不小心牵动唇上的伤口,忍不住“哎哟”地喊出声。
“怎样?特别疼吗?”樊夫人担忧道,一边去查看粉团儿嘴边的伤口。
“不疼,娘亲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疼。”一边说,眼泪却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止不住地从眼眶滚落下来,“粉团儿只是,粉团儿只是有些想爹爹了?他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呢?”
樊夫人无言以对。几日的街头流浪生活,竟让粉团儿瞬间变得懂事,看娘亲担心自己的伤口,粉团儿一边忙着安慰娘亲,一边却又忍不住因为娘亲这一刻的温柔亲近和呵护备至而感动落泪:“爹爹不在也没关系。粉团儿只要有娘亲在就够了。”
第216章世间情难死,母女泪双行(下)
樊夫人心疼地摸着粉团儿的头,眼里是一言难尽的歉意。
二人收拾完毕,樊夫人便带着粉团儿去了裁缝店,希望能再跟裁缝店老板要几单活计做,哪知,二人前脚刚进店门,就被裁缝店老板给轰赶了出来:
“走走走!你们赶紧走!本来是看你可怜,所以给一些零碎活儿你做,但是你也不能这样砸我的招牌啊!走走走,快走,不要再回来了!这里没有你能做的活儿。”
身无分文的母女俩,只好在街上游荡,两人又饿又渴。
就在两人经过一个包子店时,粉团儿看着包子店刚出炉的包子,眼睛都直了。但是她既不敢问樊夫人要,鼻子又闻着香气实在走不动路,于是便呆呆地站在人家笼屉前面,一动不动地站着。
心烦气躁的樊夫人回头见状,一把抓起粉团儿的胳膊,拽着就要往前走,这一下拉急了,饿得头晕眼花的粉团儿只觉得天旋地转,跌扑在地,晕了过去。
幸而樊夫人眼疾手快,蹲下去一把将粉团儿瘦小的身子抱住。这几天来,粉团儿原本胖乎乎白皙的小脸,此时已经瘪下去,衣服上,哪哪儿都是脏脏的泥垢。
想起来粉团儿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曾对着这张粉嘟嘟的可爱小脸儿所发的誓言:
“我一定要尽我全力,做一个尽可能好的娘亲。”
再想起来自己在长安君入殓前,对着他尸身说过的话:
“我想跟你一起去,可是我不能,为了我们的粉团儿我不能。”
樊夫人再也顾不上尊严与其他,抱着晕倒的粉团儿,当街大哭起来。
众人围着母女俩议论纷纷,有经常往来都城的知情人,看出这是君侯夫人,便同情道:“这不是那长安君的夫人吗?怎么落得如此凄凉境地。”
“这就是长安君的夫人?那她怀里抱着的就是长安君的女儿了?唉,真可怜啊!”
路人竟纷纷慷慨解囊,有钱给钱,有物给物,一会儿功夫,樊夫人的手边已经攒了小山一般的捐赠钱物。
望着这堆好心人的捐助,樊夫人想到自己落魄至此的境地,不禁悲从中来,抱着粉团儿痛哭流涕。
粉团儿此时朦胧地张开眼,却看见樊夫人在哭;忙挣扎着坐起身子,一边帮樊夫人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娘亲不哭。”
樊夫人红着眼睛哽咽道:“娘亲没有哭,是,沙子揉进眼里了。”
此时,正在街市买菜的刘疏桐与弟弟刘清野听见前头一阵骚动,便和弟弟上前去一探究竟;这一扒拉开人群,才发现竟是樊夫人和粉团儿。
“樊夫人?”
坐在地上的樊夫人抬眼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位。
“樊夫人,您怎么竟在此处!得知君侯府的情况后,我们赶去询问您和粉团儿的去向却一无所获;我们还以为,怜月长公主已早我们一步将你们母女二人接回去安置妥当了。都怪我们太想当然。”
刘疏桐上前扶起樊夫人:“夫人,如不嫌弃,随我们一同回慈济堂吧。”
樊夫人愣了会儿,半晌一手扶着粉团儿的肩膀,一手撑地,挣扎着站起身,刘清野连忙上前抱起粉团儿,一边向路人喊道:
“别看了,大家都散了吧。”
刘氏姐弟,遂将这流落街口的母女二人领回了慈济堂。
慈济堂中,等着刘氏二人买菜归来的吴半仙儿,不意见到了樊夫人与粉团儿两位贵客的光临,欣喜道:“哎哟哟,你们俩今日买菜真是不虚此行呐!竟带回一大一小两位贵人!快请进!里屋请!”
头一次来慈济堂,樊夫人和粉团儿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吴半仙儿盛情道:“且请二位贵客稍等片刻,我向二位保证:只需一盏茶的时间,二位马上就能吃上香喷可口的饭菜!”
吴半仙儿说着,同刘清野一同去了庖房;刘疏桐则给母女二人各倒了一杯茶;见樊夫人打量四周,刘疏桐歉意道:“这里不比君侯府,恐怕要委屈夫人些时日了。不知道,夫人是否需要给怜月长公主去信?好叫她来接……”
樊夫人摇摇头,笑了笑,却沉默不语;半晌后,才说道:“那个地方,不回也罢。已经没有什么可惦念的人了。新的环境,对粉团儿、对我都要更好。”
刘疏桐点了点头;樊夫人继续说道:“这里也不是君侯府,也不用夫人夫人的喊了,你叫我如画便可。”
刘疏桐:“那我便唤你如画姐姐吧。”
一旁,粉团儿掰着手指头,喃喃自语道:“粉团儿有疏桐姐姐,疏桐姐姐有如画姐姐,都是姐姐,那,粉团儿是不是应当唤娘亲作‘如画姐姐娘亲’?”
樊如画与刘疏桐闻言,忍俊不禁;粉团儿亦嘻嘻地同她们笑作一团:“不是吗?我说的不对吗?你们笑什么。”
慈济堂突然多了两个人,顿时热闹了不少;樊如画在这里更是如鱼得水;一遍积累着一些日常的养生和草药的知识;一面利用各种机会和物件将慈济堂的环境收拾、装饰得美美的;甚至还向吴半仙儿请教农耕知识,与粉团儿一起,在慈济堂后院种起了供大家食用的蔬菜瓜果。
这期间,最开心的应当属粉团儿了;自从种上蔬菜之后,粉团儿天天都跟着娘亲在后院浇水、锄地、拔草、摘野花,观察蔬菜的生长,开心得不亦乐乎。
这日,二人照例来到后院,先前种下的萝卜种子不但发芽,而且开出来串串淡紫色的花儿来。
樊如画捏着一支花茎萝卜花之美向粉团儿道:“美不美啊?”
粉团儿点点头,将鼻子凑去过闻了闻:“美!就是没什么味道。娘亲这是什么的花呀?”
樊如画笑笑:“这是萝卜的花儿。你别看那大白萝卜,个个儿都长得貌似随意又鄙陋的,它们的花儿竟是如此的淡雅脱俗呢。”
粉团儿跟着学道:“淡雅脱俗!萝卜花儿。娘亲,那这又是什么呢?”粉团儿发现了田埂边一簇长得绿油油的植物,用了碰了碰,竟然还有淡淡的香气。
“这是薄荷。”
“薄荷?娘亲,我可以给它们都再取一个名字吗?我想叫它们也都开始新的生活。”
樊如画愣怔了一下后笑道:“好啊,我们粉团儿想叫它们什么作什么呢?”
粉团儿思考了一下,指着薄荷道:“嗯,这个我想叫她绿贵人!”而后,又指着刚结出果子的茄子道,“那个,我想叫它紫仙子。还有那个那个……”
母女二人在院中玩儿得不亦乐乎;小鸭子嘎嘎地在二人周围扑棱着翅膀。
这日,到吃饭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慈济堂内似乎多了些什么;仔细再一看,原来是屋角四周多了好些个野花和鲜花;不光厅堂,各人的卧房内亦是摆满了鲜花。
正此时,樊夫人与粉团儿又各抱着两瓶花进得屋来;刘疏桐笑道:
“自从姐姐住下后,我们的陋小屋都快成了美花房了。”
这期间,花若一行人,护送着静无风,一个驿站、一个驿站地向兰泽靠近;西风国,为了满足父亲对自己的期望,韩不识不得不暂时收起自己的愧疚感,与谬影道人一起拿活人试炼起虚魔咒法。
第217章唤魂咒(上)
一路颠簸,花若一行终于带着静无风回到兰泽。
许久不曾相见的岫溪与花沫一,在城门外远远地迎接;待见到静以望,岫溪既开心,又难过:“你……”
静以望干脆道:“我没事。叫你久等了。原本还说……”
岫溪懂事道:“你,你们回来了就好。”
花若驱马上前,向二道人:“你们且慢聊,我先去把手上的事情办完。”
说罢,花若领着装冰棺的马车,一路避着人群,奔王宫而去;花沫抛下一句:“宫里见。”随即紧随花若而去。
身后,岫溪与静以望,牵马而立。
看见岫溪眼里竟是故事,静以望问道:“你都听说了?”
岫溪点点头:“何止听说,简直传遍了兰泽上下。都说见过痴情的,没见过像花若哥哥这么痴情的,千里迢迢竟然将……”
静以望轻叹一口气道:“知道他为什么将我阿姐的尸首运回来吗?”
岫溪疑惑地摇了摇头:“这个,难道不就是想要永久保存吗?”
静以望:“若是这样,那叫一般痴。”
岫溪:“那花若哥哥想要干嘛?”
静以望:“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兰泽王宫冰库中,花沫听完兄长的话,讶然道:“唤魂咒?”
花若点点头;花沫继续道:“可,世间果真有如此奇法吗?”
花若:“信则有不信则无。在这之前,我从不信怪力乱神;如今,有了这一线希望,我拼死都愿一试。”
花沫看了一眼躺在冰棺中的静无风,点点头:“天地不仁;人有情。无风大夫若是知道兄长的一片苦意,想必会感佩于心。”
花若苦笑道:“无需她感佩,我只求无愧于心而已。”
回到寝宫后,未得及休息,花若便吩咐寇启道:“有件要紧的事还需要再辛苦你跑一趟。”
寇启躬身道:“殿下请尽管吩咐。”
花若:“你带人去一趟太医院书库,将其中所有与道医、咒法相关的书籍统统搬到我寝宫。”
寇启领命后退去;几炷香的时间后,一队人马抱着一摞摞的书,一路小跑着进去花若的寝宫,很快,花若寝宫摆满了书籍。
花若向众人道:“辛苦大家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寇启欲言又止:“这……小人知道殿下是想找出关于唤魂咒的蛛丝马迹,只是,这么多的典籍,若是安排人昼夜轮流翻阅,恐怕也得半月有余,您一人翻阅这么多书,得要翻阅到何时呢?殿下,就请让我们留下来替您查阅吧。”
花若笑道:“无碍。我现在最不差的就是时间。再者,由我亲自来查才更有诚意不是吗?你们先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我再喊你们。”
寇启与一众侍从这才作礼退去。
花若环顾四周,振作精神,开始从离自己最近的一本玄典翻起:升仙还魂、阴阳和合神术、各类符咒术法典籍,一本本被花若翻开又放下。每晚,仅岁几个时辰就又起来继续翻阅。这一看,就是七天七夜。
宫里议论纷纷,这些闲言碎语慢慢传到兰泽王耳朵里。
这日,兰泽王与丞相方榆言在书房议事,说着说着,提起花若,兰泽王怒其不争:“这痴儿,这次回来同我问过一回安,就再没见着人影,我当他是忙什么去了。原来是一直困在寝宫!”
方榆言道:“我亦只在殿下回宫当日匆匆见了一面。”
兰泽王叹气道:“自从李丞相卸甲归田之后,这右丞相之位一直空缺,所有政事都由方丞相帮忙本王打理,着实辛苦丞相了。只叹你这个侄儿不争气,若是能懂得替你分忧,你也不必夜夜忙碌到深夜了。”
方榆言道:“王上言重了。事实上,微臣一直以来都乐在其中,不觉辛苦;更何况,花沫殿下还时常过来帮忙。
至于花若殿下,这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想法,他有他此时此刻更想去做的事情,勉强他来处理政事,恐怕他也是难以专心。”
兰泽王点点头:“话虽如此。但也不能玩物丧志啊!这为了寻什么起死回生的咒法竟然将自己关在屋里七天七夜,这也是……嗨,怪我太宠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榆言听到这话,忙问道:“起死回生的咒法?这世间还有此奇法?”
“鬼迷心窍罢了。不过我也不怪他。花若这孩子,自小就情痴,”兰泽王摇头叹息道,“你还记得然儿吧?花若太爱这个妹妹了。”
原来,花若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唤作然儿。就在花若七岁,在他被送到衔山国做人质之前的那一年,曾发生过一件将花若的世界震了个底朝天的事情。
花若特别宠爱这个妹妹;因此,那天,当然儿再三恳求让花若带她去游泳时,花若拗不过,便将她带了去……哪知,然儿却不幸溺水;花若拼尽全力将妹妹拖到了岸边,累得再也挪不动一步,只得哭着喊着人来帮忙;许久终于有人闻声而来,将然儿翻过身,腹部放在膝盖上轻拍着她的背,奈何,怎么拍,然儿却是再也没有醒过来。
“人已经去了。”
花若的整个世界都塌了“不会的,不会的!我求求你了,你再救救她,我妹妹她还活着呢!她刚刚明明还咳嗽了两声,她还活着呢先生!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她还小呢她还什么都不懂,我不该带她出来游泳的……呜呜呜……”
在场,闻者莫不流泪。
这事之后,整整半载花若才缓过来一些,若不是母亲静成王后日夜陪护在花若身旁,恐怕花若这一辈子也难以摆脱这场噩耗的消耗与纠缠。
当前,书房内,兰泽王叹息道:“曾经,没能救回然儿,叫他无法释怀;如今,这静无风的死……”
方榆言:“时间自会冲刷一切。王上也不必太过担忧。”
兰泽王点点头:“是了。想起静成王后遇害之时,我觉得天都塌了,以为自己会随她而去……没想到,我还是活过来了。那段时候,想必你也是极其煎熬吧?”
方榆言点点头,眼眶微湿:“是啊,我就这一个妹妹。父母去世后,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原本以为为我送终的人会是她,却没曾想到……她走在了我的前面。”
两个男人,说起一个共同思念的女人;目含泪光。
花若这边,一个七天过去,又一个七天过去;众人对花若的痴,众说纷纭,有赞的有毁的,有嘲笑的钦佩的,不一而足。这些言论纷扰,也传到过花若的耳朵里。花若听完后,虽不置一辞,心里却也难免有些波动和自我怀疑。
一天,兰泽王前来探望许久未见的花若;父子二人茶桌前相对而坐;一盏茶喝完,兰泽王见花若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你便说。父子之间还有甚不能说的?”
花若:“父王认为……孩儿这样做,是错是对?”
第218章 唤魂咒(中)
兰泽王干咳了两声,花若忙给他递过来一杯茶;兰泽王喝了一口茶后,说道:“一般人不会这么做;所以,从常人的视角来看,你不但错,而且错得很离谱;但,谁又规定,每一个人都注定要同其他人活得一模一样呢?你是我的儿子,只要我不说你错,你就不错;不对,即便是为父,我的认知有时候也难免因为立场的原因而有失偏颇……”
二人此时,竟是共同想起之前因怀疑花若喜好男色之时父子之间的种种龃龉。
“所以,只要是你觉得对的,只要不给其他人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或不利,就尽管去做吧。”兰泽王语重心长道,“儿啊,为父到这个年纪才悟到,人生很短。即便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生,能为自己而活的时间也是寥寥无几;所以,为了不叫你有遗憾,该做什么就去做吧。
谁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甚至父王的意见,也仅供参考,你都可听可不听。
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只要是你认准的路,就义无反顾地去走吧。哪管什么正确和错误呢?
一人有没有、能不能为自己坦荡、率真地活过,才是最重要的。”
听完父王的这一番话,花若忍不住眼泛泪光:“原本以为父王会给我狠狠一击,叫我认清现实;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追求遥不可及的未知的,竟是您。”
“未知的,叫大多数人恐惧,也引部分人好奇。也正因此,追求它,足以证明一个人的勇气。又或许,在所有不被看好,无人愿意尝试的错误选择背后,藏着的正是任何一个人都未曾见到过的可能。”兰泽王站起身来拍了拍花若的肩膀:“父王已经老了。你还年轻。”
说罢,兰泽王大踏步地出门而去。
衔山国远郊,慈济堂。
樊夫人近日又学起来织布和染布;樊夫人染的布料,不仅颜色清新雅致,花纹也大方得体,收到慈济堂内和周围相邻的欢迎。
因长时间接触各类植物制成的染料,樊夫人的双手乌黑发青;粉团儿见状,抱着母亲的手一边抚摸,一边笑个不停。
樊夫人问:“你笑啥呢?像个小傻瓜。”
“呵呵,我笑,我笑娘亲的手就像跳尸的手一样。”
“哎哟,我们粉团儿还知道跳尸呢?谁告诉你的?”
“是我从哥哥送我的画本书里看到的。”
赶巧刘疏桐路过,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一边招呼粉团儿去大堂内玩儿,一边向樊夫人道歉:“不好意思。我这个弟弟有时候做事欠考虑,竟给粉团儿看这等吓人的书物。”
“不碍事,我这闺女,打小就胆儿大。这些都吓不倒她。不过,”樊夫人继续道,“我留意到,清野手腕上……”
刘疏桐点点头,便将弟弟的艰难往事简述给樊夫人听;樊夫人心中的疑团这才得以化解。
听刘疏桐讲完,樊夫人道:“你若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清野有这么一段悲苦的过往。我就只当他是性格内向,话比较少而已。”
刘疏桐:“现在已经好多了。虽然在人前依旧是话不多;不过私底下经常会跟我聊聊天。”
樊夫人:“是吗。那就好。”
刘疏桐:“不过,他这脑子啊,还是与常人不太一样。就比如,他拿了不该拿的书给粉团儿;再比如,若是跟别人借了钱,他也不会想到还。”
一旁的樊夫人不淡定了,迟疑道:“妹妹是在讲笑呢还是讲真的?照这个标准,大家……好多人岂不是脑子都不太正常了?”
刘疏桐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二人遂笑作一团。
这笑声传到大堂,正忙碌地给病患写药方子的吴半仙儿喃喃道:“这是有什么好事,看把这姐俩儿给乐的。”
寒来暑往,转眼间,半载即过,花若的废寝忘食,也在这日终于有了回报!原来,他在一本古书中找到了关于唤魂咒的只言片语。
“原来这本写唤魂咒的书叫《死亡之书》!终于被我找到了!”花若欣喜异常,“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线索!感谢神灵保佑!亦尘,我终于离你近了一步。现在,只要广告天下,找到这本咒书,一切就可如愿推进了。”
这边,方榆言得听花若殿下那边传来的“天大的好消息”,愣怔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死亡之书》?莫不是我多年前曾经收藏过的那本古籍?”
方榆言顿了顿,喃喃道:“唤魂咒?”
连接前后,方榆言这才恍然:“怪不得当初听到唤魂咒这三个字的时候觉得有几分耳熟,原来是说的那本《死书》。”
方榆言四下见无人,忙将书房的门紧紧锁了;而后折身回到书柜前,将与书柜连接的密道打开,闪身进去密道之中。
密道内,奇珍异宝无数,方榆言四下翻找了许久,这才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这本落满灰尘的《死书》;方榆言眼内闪闪发亮,他轻轻掸了掸书上的尘土,转身于石桌前打开了这本沧桑古籍。
第二日,这本死书便被方榆言用锦盒装好,亲自送到了花若手上。
花若难以置信地捧着残缺的《死书》简直要喜极而泣:“这,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这就是那本记载了唤魂咒的古籍?”
方榆言点点头:“正是。多年前,蒙衔山先帝赐婚,微臣与静成王后从衔山千里迢迢赶到兰泽来赴婚,途中偶遇路匪;危急时刻,幸而得一老道相助,我们才得以脱身,但这位老道因为救我们,身负重伤;临终前,他将此书托付给我,多年以来,我一直将这本书珍藏着,原本只为纪念这位为救我们而丧生的道人,没想到,这书到今日才派上了真正的用场。
正所谓,只要心诚,便能求什么得什么;看来,殿下的一片诚心,是天地可感呐!”
花若激动得眼泛泪花。
待送走舅舅方榆言后;花若就一头栽进了这本《死书》之中,一边看,一边在书桌前写写画画;花了两天两夜,终于将唤魂咒的前前后后搞得个明明白白。
依照古书所示,花若找到梅子金丹、首经红铅、紫河车等物,将其放于陶瓷杯中,在太阳下晒热后加入新鲜人乳二三滴,趁热连同首经红铅一二厘放于杯中,将自己的血滴到符咒后,遂将符咒于瓷杯中点燃;嘴中暗念咒语:
“尘归尘,土归土;在此以我季青颜个人之名,将我之寿与血奉上,以此为祭,唤人魂归。神兵急急如律令。”
咒语既毕,一阵浓郁的紫烟腾空而起。
烟尘慢慢散去时,一位紫衣仙人立于花若面前:
“公子唤小仙出来何事?”幻灵仙人手握无孔之笛,彬彬有礼地向花若作揖道。
花若忙起身回礼,并向幻灵仙人仙人言明心意。
第219章 唤魂咒(下)
听毕花若的陈述,幻灵仙人沉吟片刻道:“幽明两界,虽在时空上最为接近,但数千年来几乎从不相互搅扰。这其中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连接两界的通道被锁守得死死的,几乎无人能仅凭一己之力撼动。
两界虽缺乏共通的条件和媒介;但,通过符咒,确实可以建立起单一的通道。”
花若:“何谓单一的通道。”
幻灵仙人:“对于幽界来说,就是只出不进。”
花若喃喃道:“对于明界来说,是只进不出。”
幻灵仙人道:“正是。”
“这正是我所求的。”花若疑惑道:“不过,仙人是如何知道,我所求的这个人,她就一定是在幽界呢?
事实上,我曾目睹一位友人死后回归幽界为神;但,我今天要求大仙帮忙唤回的人,我并未见过幽界之门为其打开,所以……”
幻灵仙人解释道:“幽界之门,千百年来也就开启那么一次、两次。开启过一次后,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再为任何明界之人开第二回。
幽界之门大开,乃是因为明界有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真人。所以,才会如此。对于明界的大多数人来说,并不会有机会被如此隆重的对待。
但这并不表明他们就不知去向;他们心神之内所包含的远古能量从不会无故消失,而是会回到最初来明界之前的去处——幽界之中不为人知的某处或心神能量的汇集之所。”
花若:“那究竟会是哪处,仙人可知?”
幻灵仙人:“这个,小仙就不知了。但,每股来到明界的心神能量都会同幽界之尊签订灵魂契约,它写在每个人的出生星图之中;这并不是一份强制合约,你们拥有自由意志,可以自己做出选择,或是经由业力流转痛苦不堪,或是收获成长,永离明界,凡此种种,无可无不可。”
花若:“所以,人们口中的地府,实则是在幽界?”
幻灵仙人笑道:“公子若要如此说,倒也没错;只不过,幽界的‘地府’没有酷刑,也没有刀山油锅,更没有奈何桥的传说。”
花若:“那……”
幻灵仙人:“殊不知,最残酷的地狱,存在于人心之内,浮现于血肉之躯之上;心神只是一股存粹的意识,当因缘具足,它们便流动、交换、提升或消耗,但无论如何,缘尽之后,最终都要被交出。它们不占有,也不属于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花若:“那,我本次使用唤魂咒,就是人为地创造出具足的姻缘,使得我友人的心神可以流动回来?”
幻灵仙人:“非也。公子若使用唤魂咒,相当于是想延续你朋友与幽尊之间——无论以何种方式达成的灵魂契约。所以,若你朋友地缘归来,她相当于是做了一场梦,可以继续沿着以前的轨迹来生活。无需从新开始。”
“做了一场梦?”花若喃喃道,“所以,明界之人死去之后,以纯粹能量的形式回到幽界,可这能量还能够做梦?”
“这有那么意外吗?”幻灵仙人笑道,“你想想,在明界,你们每晚闭上眼睛,入睡之后,便会进入另一层梦境的空间,这个空间你能感觉到它在那儿,你在它的里面;而事实上,你们谁也说不清,这空间到底存在何处,不是吗?”
花若:“所以,睡梦也是一样的?睡梦就是心神能量进入了另一个与明界现实完全不同的空间?”
幻灵仙人:“可以这么说。所以,为了弄清楚梦境中的另一层空间发生的一切与现实之间的意义,你们明界之人爱解梦,你们总爱自问:我梦到的这一切有何意义?梦中的一切在提醒我什么?
但即便是意识清醒的时候,若是迷惘了,你们又爱去算命,想揣摩解释意识活跃时,不可见的将来自己会经历什么,你们会问:我当前遇到的一切是在提醒我什么?有什么意义?——所谓‘醒着’,这其实只不过乃是另一个清醒的‘梦境’罢了。”
花若:“所以,人生就是梦。”
幻灵:“对。至于是意识睡着时还是醒着时的梦,这都无关紧要。无论睡去还是醒来,人都活在自己看不见的永恒之中;活在自己无法理解与体验的自性之中。”
花若喃喃道:“所以,正如佛祖所言,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正是如此!”幻灵继续道,“所以,一切皆是幻像,公子还执着于要唤回来你那位朋友的心神吗?”
花若点点头:“要的。我欠她的,定要还了。哪怕一切都是幻像,可若此时此刻的我如此执着于这个幻像,我想,它一定有特别的意义。一意孤行也好,执迷不悟也罢,往前走,是我无法不做的。”
幻灵点了点头:“既如此,小仙尊重公子的选择。接下来,请允许小仙将唤魂咒相关的重要细则讲与公子来听。”
言毕,幻灵仙人,拿出一本《死亡之书》;花若见状,问道:“仙人也有这本咒书?”
幻灵仙人道:“什么叫‘我也有’,我本就是守这本咒术的小仙,它在我便在。”
花若:“我们明界也有一本一样的。”
幻灵仙人:“你说的是你书桌上的那部残卷是吗?”
花若:“残……卷,仙人是如何得知的。”
幻灵仙人:“这本《死亡之书》统共就这么两本。一本在我身边,一本落在明界,我虽对明界之事无权染指、干涉,但是这本咒书乃我职责之内,所以,我自然是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和状况的。”
花若:“虽然我拿到的是本残卷,但是所有咒法相关的内容,都一一具备的,这是为什么我能成功施咒唤来仙人的原因。”
幻灵仙人点头:“确实。这第一部分,正是介绍咒法的,内容详尽;但这第二部分虽然仅有寥寥数言,却也至关重要。”
花若好奇道:“所以,第二部分写的什么?”
幻灵:“什么最大写什么。”
花若:“关于……仙人说的是以命抵命的咒法规则?”
幻灵:“所以,你知道这个咒的反噬作用。”
花若:“是。”
“看来,确实,你心意已决。不过,这样吧,”幻灵向花若道,“此事对于你来说,关系重大;我们也不要急在这一时,留一夜的时间供你考虑,若明日你心依旧,我们就照你说的来,如何?”
花若:“我心已定,且坚若磐石;但,承蒙仙人谨慎尽责,我们就暂且缓至明日再行此事。”
是夜。
寝宫内,花若独夜无眠,思及马上可施咒唤回静无风,花若感激不已:“这一路幸地贵人相助,才能如此顺遂。亦尘,你再等等我。”
越睡越清醒的花若,索性起床行至书桌前,为心中念念不忘之旧人,狂草赋诗一首:
“一梭烟雨,夜微凉。
冷清离人泪,欲唤已断肠。
思无恙,
愁新上;
念念风尘对空唱。
人无泣,
更何殇;
几束梨花别簪上,
梨别,离别,心勿伤,
午夜梦回卿枕旁。”
第220章 新帝病堪忧
天神山北坡悬崖边的石地之上,满是辛勤劳作人的身影;司马宁号令开凿的地下万字佛堂才初见轮廓,皇帝司马宁却染新疾。
话说,皇帝司马宁这次的病症是相当怪异。怪异就怪异在,司马宁坚持认为自己患上了非常严重的疾病,然而,御医们会诊之后,皆找不出任何大的异常。
但司马宁并不相信御医们的诊断,他整天闭门不出,整天唉声叹气,焦虑不安,口口声声的骂宫里的御医为庸医,终日忧虑自己命不久矣。
衔山远郊,慈济堂内,大家齐聚饭桌前;连怜月长公主都被邀请至此。
看着满满一桌子好吃的,粉团儿馋得直流口水:“哇,今天这么多好吃的;连皇姑姑也来了。”
“虽知道你们在此。但……”怜月看了一眼樊如画,欲言又止,“这次沾了你生辰的光,我可算是能来看你们了!”
樊夫人避重就轻:“这些菜可都是你疏桐姐姐亲手为你做的。”
粉团儿:“谢谢疏桐姐姐。姐姐你可真厉害,竟然会做这么多种菜。”
刘疏桐笑道:“今儿可是我们粉团儿五岁生辰,这菜自然是要丰盛些。来,你快尝尝喜不喜欢。”
“等等!我还有话想对大家说。”而后,粉团儿依次看向樊如画、怜月长公主、刘疏桐、刘清野和吴半仙儿,高声喊道:“娘亲、皇姑姑、姐姐、哥哥、叔叔,我真的是太幸福了!和你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都会发光啦!”
众人笑逐颜开,樊如画将女儿抱在怀中,闻着粉团儿头发的味道,感觉自己的心也要融化了。
唯有吴半仙儿一脸苦相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清野,又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嘀咕道:“喊他哥哥,喊我叔叔?这差辈份儿吧。平白无故捡那么大一便宜,我咋就开心不起来呢?”
饭后,刘疏桐在大堂内补充今日售完的草药;怜月则在一旁默默喝茶,半晌后,怜月幽幽道:“上一次,对不起了。”
刘疏桐微微一笑:“长公主说的什么事,我都记不得了。该忘的就都忘了吧。”
片刻后,想起皇子侄子的怪病,怜月便向刘疏桐说道:“正巧,我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刘疏桐:“何事?长公主尽管问来便是。”
怜月:“是关于这些日子皇帝患上的怪症。”
刘疏桐:“市井传得沸沸扬扬,我倒是略有耳闻。”
怜月:“他自认为体内有重疾,病入膏肓,然而所有医者都说他身体健健康康。我也是迷惑不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他是有病还是没病呢?”
刘疏桐沉吟片刻道:“
听完问道:“若看过皇上的医者皆说皇上身影无恙,那皇上的身体应当是康健无恙;若皇上依旧时时感到不适……”
怜月:“那便怎样?”
刘疏桐:“恐为情志之病,而非身体之疾。”
怜月:“跟御医说的一样。可……这情志之病好治吗?”
刘疏桐:“汤药可以缓解;但。心病当用心药解,方有能治愈。”
怜月:“那,你可有什么好计策?”
怜月正说着,吴半仙儿从后屋摇晃着出来:“这么好玩的事情,你们应当叫上我啊!”
怜月:“好玩儿?这说的可是衔山皇帝,一国之君。”
吴半仙儿:“哎哎,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说的好玩,是指的皇帝陛下这个病很多变,很好玩,有挑战性。”
怜月:“你治得了?”
吴半仙儿:“我专治各种心病!专家!值得信赖!”
刘疏桐:“吴哥。没有把握的事情,怎好承诺人家?”
吴半仙儿:“怎么没有把握?这次我可没吹牛,有一说一。皇帝治这病,就靠我了!”
大堂内三人正说着,樊如画牵着粉团儿一路缓缓而来;吴半仙儿看在眼里,突然心生一计。
怜月见吴半仙儿如此有把握,忙说道:“那就有劳……”
吴半仙儿降低声音截口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条件。若说我们把皇帝的心病治好了,皇帝可否特别恩准,允许长安君之墓迁回司马氏的宗族皇陵之内?
怜月见如此一个外人,都对自己亡兄的事情如此上心,不禁心有触动道:
“你说的对。上次韩无邪在墓地所言,已为还了我亡兄的洗清。他值得被体面地葬回我们司马氏宗族的皇陵。
你若治好了皇帝的病,我还要以此为筹码,叫皇帝让长安君配享太庙。”
众人闻言,面露欣慰之色;一旁的樊如画不禁红了眼圈。
回宫后,怜月借着探望司马宁的机会,向侄子推荐了吴半仙儿和刘疏桐;皇帝分外感动:
“一直以来,所有的医者都认定朕无病;唯独长公主如此信任朕,还特地来为朕引荐新的医者。”
怜月:“小事。有病无病,医者说了毕竟不算;还得陛下真心实意觉着心神气爽,心无挂碍才是。”
司马宁点头道:“正是!正是!朕一直一来都是对那些医者如此言说的,奈何他们要不就是装不懂,要不就是怕担责,谁也不肯将就一下朕,痛快地宣布朕就是有病!”
怜月有些哭笑不得,想到自己此行还要要务在身,忙接着皇帝的话,继续说道:“陛下受委屈了。不过,就我多年的经历而言,陛下原本身体健健康康,如今突然患病,而且还难道一众医者,此事不得不说,有些蹊跷。”
原本就疑心重重的司马宁,听完怜月的话,不禁点头道:“确实。这病不仅怪,而且来得也突然。所以,对此长公主有何见解?”
怜月起身作礼道:“怜月接下来要说的话,陛下可能会不太爱听。但,事关陛下龙体安康,怜月就斗胆进言了。”
司马宁心情正好:“但说无妨。”
怜月:“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大赦天下,既往不咎。如此,既可以叫衔山上下更加安稳;又可播下更多福报的种子。助力为陛下的早日康复。”
司马宁点头:“长公主所有有理;明日早朝,朕就下诏大赦天下。”
怜月不动声色道:“怜月斗胆将旧事重提。关于长安君,陛下恐是对他有诸多猜忌和误会了。此事的真相其实是……”
怜月遂趁机向侄子讲明长安君事件缘由;韩不识的卧龙谷之设计;司马宁释然之余,流下悔恨之泪。
怜月趁机补充道:“还请陛下为长安君平反。赐他尊享太庙,迁墓家族皇陵!”
司马宁拭泪道:“准。”
而后,在怜月长公主的操持下,刘疏桐与吴半仙儿进宫为司马宁治病。
在进宫之前,吴半仙儿已将他的治疗“方案”与刘疏桐作了详尽的沟通;听完吴半仙儿的话后,刘疏桐倒是有一肚子疑惑:“所以,吴大哥的意思是:什么都不做,就让皇帝陛下一人尽情倾吐心声?然后,这个病就会不治而愈了?”
吴半仙儿:“你看你,不是什么都不做,是从旁稍加引导。引导,也就是点拨,由此,皇帝自然会发现自己心中真正的症结所在;进而才能最终释然。”
刘疏桐将信将疑:“这法子……有效吗?”
吴半仙儿:“我说有效就有效。曾经,我用这招治好了一个同修的病,他当时的症状与这皇帝的症状是一模一样,坚信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任谁说什么也不相信。后来,因为我跟他关系还算比较好,经过了解,才知道,他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突然毫无征兆地过世了;不仅事前没有什么异样,事后,这尸体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为此,这位同修在安葬姐姐的第二天,就开始出现各自疼痛的症状,一旦疼痛起来时,他又会因为过于惊恐而呼吸困难。
虽然明知躯体上无恙,但是看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叫人不能不担心。后来,我就整夜整夜陪着他呀,他就跟我聊,说了好多关于他姐弟之间的往事,他姐姐去世对他的打击,就这样,我陪他聊两月,他这病——好了!”
刘疏桐:“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所以,我们此行的任务倒也是明确而简单。”
吴半仙儿摇摇头:“虽然,这病有解;且方式简单粗暴;但——作为被怜月长公主特别推荐的民间神秘医者,我们的范儿还是不能少的。”
刘疏桐:“什么范儿?”
吴半仙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221章 咒既成,心亦许
第二日,花若照例念咒施法请出唤灵仙人。
花若作礼道:“经过一夜,我心意未改;所以,今日就有劳仙人了。”
幻灵仙人面露难色:“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法术不是没有人用过,但是最后几乎无一人成功过。”
“季某,愿一试。”花若坚定道。
关于此事的可行与不可行之处,二人相谈许久,幻灵仙人显然败下阵来。
“那好吧。”幻灵仙人黯然应允道,“为成此咒;公子首先需在幽僻之地设立祭坛。你还需要……”
“需要什么?”花若追问道。
“需要为你的友人向幽界的幽尊请一张过路纸。”幻灵仙人解释道。
“什么过路纸?”花若问道。
“纯粹的心神能量剥离肉身之后,若想叫它再由幽界回归明界,需要施咒之人,诚心向幽尊祈求,为此旧人讨要一张重返明界的过路纸。”幻灵仙人继续解释道。
花若:“请问要如何请?”
幻灵仙人:“发愿;并于祭坛前长跪抄经,即可请;一旦发愿,便须日日于祭坛前持戒请咒,绝不可阻断;否则,此咒非但无效;且无法再重施。
而且,即便是公子按此要求做得一丝不苟;但最终,这张纸是给还是不给,依旧得幽尊说了算。”
花若谢道:“领教了,多谢仙人指点。”
幻灵仙人:“再者,若果真唤得回来,这从幽界唤回明界之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异样……”
花若:“什么样的异样?”
幻灵仙人:“这个,我也说不好,因为,或是缺乏诚心或是轻言放弃,之前从未有人请咒成功过。”
花若:“若请仙人推测一下,您觉得会是什么?”
幻灵:“比如说,此人的样子或性情会大变,甚而会判若两人,也不无可能。”
花若闻言一面心疼,一面仍然微笑道:“没关系。我只求她能活回来,不管她是以什么面目回来。”
“再者……”幻灵仙人迟疑道,“聪颖如公子,必然明白,这世上一切都是虚幻不实的,即便是世人所执着的生死,亦然……”幻灵仙人尽职尽责,在这最后一个节骨眼上,依然期望可以解除花若对于唤回旧人的“虚幻”之执念。
花若感念幻灵仙人的善意与通透,笑道:
“在下明白。不过,我所认为的明白可能与仙人的解释略有不同。明知世上一切皆为虚幻,但仍然去做那心之所向的事情,这是我所认为的明白。”
幻灵仙人叹道:“唉,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啊。明知这世界无常变幻,却偏偏要在虚幻中实现不朽,在虚无中建立存在,在无常中创造相对的永恒,公子真乃是大痴之人呐。”
说罢,幻灵仙人横握无孔之笛,轻轻吹奏了一小段婉转得绕梁三日的曲调;把花若都给听得呆了去。
顷刻之间,天空异响阵阵;花若转身向窗外看去,只见漫天彩雀飞舞而至,无数的彩雀,共同构成一副巨大的彩凤图案,绵延百里,衬着蓝天的底色,蔚为壮观,叹为观止;这彩雀不仅只只色彩斑斓,而且叫声婉转清脆,合着幻灵仙人的笛音,真乃是天籁之音。
幻灵仙人吹无孔笛施咒之时,第一时间发生异样的却是深藏在虚空之中的姻缘殿。
姻缘殿里,月老门下有两个得力的御徒,来协助月老进行姻缘的生命游戏;此二徒,一曰“寒冰”,一曰“燃火”。
花若启动唤魂咒,姻缘殿的无根之木最先受到了花若诚心的感应。
话说,这枝桃木原本乃是月老的手杖,只因经年未用,一直被弃置一旁,如今却栩栩如生地生发起嫩绿的枝桠,转瞬长成一颗满树桃花的巨大桃树来。
这番景象,将寒冰和燃火看得目瞪口呆;二人忙去向月老反应此一异样。正在休憩的月老闻言,一拍大腿道:
“终于有人了!这千百年来都未曾有人有这痴心和决心来启动的神咒,居然又被痴心人启用了!
到底是谁启用的?我倒想看看这个痴情种。说来惭愧,虽掌管姻缘,这千百年来,痴情种我老仙都未曾有幸得见一二!
快快,快拿我的赤绳来追踪一下此人!”
燃火将月老的赤绳递过来,只见月老随意一甩,赤绳便化作一束红色的闪电,从虚空之中直奔明界而去。直至寻到兰泽王宫,悬停在花若的寝宫之上。
月老叹道:“原来就是这位痴心的小郎君啊,真是难得;痴心难得啊!”
寒冰看看虚空之镜中的花若,又抬头看看师傅月老,疑惑道:“师傅,此人乃一凡人,缘何能够唤动心神呢?”
月老捻须道:“这个,就得去问幽界那个贪玩的掌门人,幽尊了!”
寒冰面露惧色:“幽……幽尊?就是那个铁面无私、六亲不认……”
月老:“嗯?”
寒冰:“哦不是。大公无私的幽尊吗?”
月老笑而不语,半晌后悠悠道:“何人无少年?仙神亦如此。少年时的幽尊,可并非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
与此同时,幽界之内驻守幽明两界之门的星夜骑士,身披星夜大氅,正在殿前,向幽都尊禀报道:“尊上,明界有人施请了唤魂咒法。”
幽尊讶然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星夜骑士:“这咒法邪门又旖旎,一直在界门外的界河之上鸾凤和鸣,唱念不止。”
幽尊闻言,虽面色不该,却激动得一掌震碎了茶台:“果真?”
星夜骑士看得一脸愕然,回复道:“千真万确!”
幽尊身后,正是身披日月大氅的日月神君——曾经,明界内赫赫有名的长安君。
日月神君并不开口,只用心语问道:“敢问幽尊,这唤魂咒是何来头?”
幽尊这才用心语,将唤魂咒的来龙去脉讲于日月神君听。原来……
“早在千万年前,我尚年少之时,因为贪玩和好奇,偷偷将载有幽界秘术‘唤魂咒’的《死亡之书》仿制出了一本,并将这本仿制出来的神书丢落于明界之中,希望看看明界是否有这样痴心之人愿意启动此咒法;也想看看,这明界与幽界是否果真能如这咒书上所言,只要用真心,就可以叫心神跨界互通。
哪知,碍于明界人思想的狭隘,千万年来,从无一人使用此术,
我一度对明界之人失去信心,以为……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天;哪知,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一位痴情勇猛之人!”
日月神君继续用心语道:“原来如此。”
姻缘殿内,月老向两徒弟徐徐道来:“这幽界的主宰,幽尊。表面看起来虽不苟言笑、甚至有些面目可憎;但事实上,在威严可怖的面具之下,其实深藏着一颗烂漫的顽童之心。
千百年来,幽尊一直希冀着有人能够看到并使用他故意泄露到明界的秘术——由此,不仅可以有缘亲眼得见这法咒的神奇之处,打通幽明两界交互的另一种可能的方式,窥探明界之人心性的至深至纯之所在;而且,最重要的是,幽尊可追随此人的一言一行,以借此打发永恒幽界之中,那漫长的无聊寂寞。
如今,幽尊可谓是梦想成真了。”
燃火和寒冰听得意犹未尽。
幽界大殿内。
幽尊按耐住自己的兴奋,心语道:“快!速速替我查探一番。”
星夜骑士:“查探什么?”
幽尊:“呃……先看看这咒是为何人所请吧!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竟值得他人以命相抵,为其唤魂施咒。”
随着星夜骑士的念念有词;地精腾地而出,躬身于地上;其背部渐渐虚化,幻作一面虚空之镜,镜中由模糊到清晰,隐隐出现了一位女子的相貌,认出此人乃静无风的日月神君大为惊讶,然而一旁,幽尊脸上的笑容也在看到静无风的瞬间,逐渐凝固。
第222章 战神墓得返
一旁,星月骑士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讶然道:“这不是...”无奈话还未说完,却被幽尊一挥手给阻断了。
幽尊:“这是自然是待唤回者!”
星月骑士躬身道:“是。所以,尊上接下来要如何处理此事?
幽尊沉默良久,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有些凝滞起来;许久后,幽尊才又重新开口,言语中却冷冷地不带一丝情感:
“施咒之人有胆识,不过,若无决心和毅力,我这唤魂咒岂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轻易就能实现的?我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能持戒到几时。按他们明界的时间规则,若是能达至七年之期,我便许了他!除此之外,绝无可能。”
语毕,幽尊隐身而去。
花若寝宫内,唤灵仙人一曲终了,兰泽上空的彩雀纷纷燃若火蝶,瞬间化为灰烬,漫天飘落下来;灰烬的深处,一只耀眼的白色骨环冉冉升起;这骨环飘悬至花若身前,花若迟疑地看了唤灵仙人一眼。
唤灵冲花若点了点头;花若正欲伸手去抓,手环却早已经牢牢地拷在花若左手腕上;须臾,这白骨之中,竟又生出若干雪白细长的尖牙,如根须一般,深深地扎入花若手腕的血肉当中,花若顿时额冒冷汗,脸色煞白,须臾,才慢慢缓了过来。
“所以?这应当就是已经生效了?”
幻灵向花若说道:“唤魂咒已经结下。至于唤不唤得来一张凤凰金羽,则全凭你们的机缘造化了。”
幻灵仙人迟疑片刻后,道:“最后的最后,小仙还想弱弱地再问一句:“同样是一生。以命抵命,真的值得吗?”
花若闻此言,脑中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数年之前,静以望歪着脑袋咬着一根青草向他说过的那句话:“悬壶济世救苍生。这应该就是我兄长毕生的志愿了吧。”
思及此,花若嘴角不觉微泛笑意,口中默念道:“悬壶济世救苍生,助遍天下有缘人。”
幻灵问道:“什么?”
花若抬头向幻灵仙人说道:“我是说:同样是一生,不同人却有不同活法。我同亦尘,就好似一个灵魂,分处于两个身体;若能以我命,抵她的命,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明界为此而得救、受益的人,定然会更多。”
唤灵仙人:“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啊。这样的救,有意义吗?”
花若:“若能代代相传,就有意义。”
幻灵慨叹道:“说什么痴情空余恨;若是真正的痴情,又有何恨可言?公子保重,后会有期。”
花若作礼:“多谢仙人,后会有期。”
这边,花若刚刚送走幻灵仙人;门前就有侍从前来报信,原来是刘疏桐书信将衔山皇帝正式下诏,为长安君平反、迁墓之事告之花若。
花若拿着信件,百感交集:“没想到,上天终究是公平的。长安君,你的平生所信所念,终是没有错付。
看来,我必须得去一趟衔山了。亦尘,你再等等我!”
正此时,静以望与紫华二人正巧登门来访,花若上前一步抓住静以望的手臂道:“明日我们启程去衔山!”
静以望与紫华一脸意外,花若遂将书信递与他们二人。
是夜。
静以望梦见了衔山皇帝司马宁。
静以望理直气壮地走上前去,向司马宁道:“你这个是非不分的黄毛小儿,终究是认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吧?
为了叫你有所长进,今天我就代表长安君来惩戒你!”
司马宁面露惧色:“你要,怎么惩戒朕?”
静以望又继续上前一步,嘴里喊道:“降龙十八掌!”而后,对着司马宁的脸,左右开弓,足足扇了十八下。
十八掌之后,司马宁的脸肿成了猪头;他一面捂着肿大的脸,一面摇头叹道:“这果然是降龙十八掌,朕这真龙天子的脸都被你给打成猪头了。”
静以望哈哈大笑,哪知,却笑得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睁眼一看,原来竟是个酣梦。
话说,吴半仙儿与刘疏桐为皇帝司马宁治心病,几乎是立杆儿见影,叫皇帝信配不已;前后一共三次,就将皇帝的心病除了大半;一个月后,皇帝已经恢复如常了。吴半仙儿的妙手之名,也由此传遍三国上下。
不过,这吴半仙儿原本就不是医者出身,怎么就能“药到病除”,迅速治好皇上的心病呢?
原来,吴半仙儿看准了皇帝的病在心,并非传统医术所能染指;依了他多年行走江湖、占卜问卦的经验,他判断这事完全可凭借疏解、造势以及暗示结合的“非传统医学”的方法,进而达到祛病的功效。
为了给皇帝营造强烈的心里震撼,为日后的暗示与引导打下基础;因此,在进宫为司马宁治疗的第一天,吴半仙儿是这么做的……
那天一大早,刘疏桐移步到大堂中,却被背对自己堵在门口的一只背上有着巨型眼睛的异形怪物吓得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上;闻声赶来的刘清野,忙将姐姐扶了起来;再看门口,那异形怪物忽然转身,龇牙咧嘴、一脸狰狞冲他们二人一笑。
刘氏姐弟二人,齐齐往后退了三步;却听这怪物突然向他们二人喊道:“哎呀,怎么了?不好意思,我这身霸气的装扮吓到二位了吧?”
姐弟二人面面相觑:“吴大哥?”
“正是不才!”吴半仙儿拎着前拖后挂的一身厚重装扮,笑嘻嘻地跑到姐弟二人跟前。
这身花里胡哨的装扮,将刘氏姐弟二人看得眼花缭乱。
刘清野拨了拨吴半仙儿插在脑门上的三根羽毛,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吴半仙儿解疑道:“这个啊。是黄鸟的翅膀;将它们的羽毛佩戴在身上,可使人不迷惑。不信,你们且看着。”
语毕,吴半仙儿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猛地打了一个响指,这三根羽毛各司其职,在空中用火焰写出了大大的“信”字,将刘氏二人看得双目圆睁。
吴半仙儿得意道:“怎样?这招还算够唬人吧?这可是我当初学法术之时,唯一学会的小法术,没想到,如今竟然派上了用场!”
刘清野点点头道:“这个,确实能唬人。”
刘疏桐隔空指了指吴半仙儿身上那件印有一只巨眼的皮毛问道:“那,这个干什么的?”
吴半仙儿:“哦,这个啊。这个就厉害了。据说啊,人只要穿着眼睛在背上的动物的皮毛,就不会恐惧!”
刘清野奇怪道:“什么动物的眼睛是长在背上的?”
吴半仙儿卖着关子道:“你猜!”
“我……猜不出。”刘清野支支吾吾,转而向刘疏桐求助道,“姐,你可曾听说过这样的动物?”
刘疏桐摇头道:“闻所未闻。”
吴半仙儿拍手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干脆买了张火狐狸皮,然后用水墨和石灰粉,自己在皮毛背后烧灼、绘制了一只巨眼。怎么样?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吧?很逼真吧?”
刘氏姐弟二人面面相觑;刘疏桐道:“你今儿就是要穿这身装扮去给皇帝治病?这莫不就是你之前所说的范儿?”
吴半仙儿点头称赞道:“聪明!一眼就被你看穿了。”
刘疏桐欲言又止:“可,这样会不会有点儿……”
“太过张扬,太隆重了?”吴半仙儿截口道。
刘氏姐弟二人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面对着刘氏姐弟狐疑的眼神,吴半仙儿拍手自信满满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仪式感绝对是治疗疑心病人最佳的入手环节,你想想,待我同那群假扮巫医的人跳起巫医舞,如同异域奇迹一般……”
姐弟二人异口同声道:“还有人假扮巫医?还要跳舞?”
“对!”吴半仙儿向姐弟二人道,“先别打断我,听我说完我的详细计划。一旦,我们一群人以半人半神的装扮,一同出现在皇帝面前,又唱又跳又呵又叫,神秘又古怪,这皇帝还不得被我们给捏得死死的!
而一旦他对我们产生好奇和敬畏,我们便可在后继的环节中着手给他传递各种积极的暗示,如此,事倍功半矣!”
刘清野:“如此甚好。可,可是你就没想过,万一……万一要是被皇帝给轰出来可怎么办?”
吴半仙儿甩袖道:“啊呸!乌鸦嘴。怎么可能!我们可是怜月长公主推荐的民间神医,正所谓,病急乱投医,这皇帝就算不信我们,他也得信他自己的亲姑姑吧?所以,这事儿就听我的吧!不会错!”
刘清野不屈不饶道:“你精通算卦,要不,咱先就此事算它一卦,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也不急。”
“不用!你们就信我吧!”
看着吴半仙儿自信满满;刘氏姐弟二人只好作罢。
然而,事实证明,吴半仙儿的判断是异常正确的;三人进宫之后,在一场巫舞的强大气势之下,皇帝对吴半仙儿本人既怀着三分敬,又怀着七分惧。而后,对于皇帝的医治工作展开顺利。不到一月,皇帝的心病就痊愈了。
自从吴半仙儿治好了皇帝的怪病之后,其名声迅速传遍三国上下,许多人慕名而来,专程到慈济堂来找吴半仙儿求医问药。弄得刘疏桐哭笑不得。不得不时时教导一些基本的用药和医术知识给吴半仙儿,免得他误治他人。
幸而这吴半仙儿对医术的悟性极高,一天天的跟着刘疏桐潜心学习,竟也将这其中要义掌握得七七八八了。
第223章 夫人自刎君墓前
衔山国,长安君移墓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衔山百姓得知先帝司马重之死的真相后,共鄙西风国韩不识的卑劣之行径。
“也算是曾经的英雄三少年,没想到,这韩不识如今如此令人不齿!”
“连自己的曾经的伙伴和至交都能背叛、陷害,这西风国注定后继无人了!”
“他们西风国后继有没有人我倒是不关心,我只是替我们的长安君觉得太不值、太惋惜了!”
“是啊!长安君真的是好人啊!死得太冤也太惨了!唉!”
西风国,得知长安君平反移墓一事的韩不识,心中五味杂陈;偷偷在寝宫内设立香案一桌,烈酒一盏,再祭昔日故人长安君。
衔山国司马氏宗族皇陵内,默默伫立在长安君的墓碑前,人人感慨万千;这其中,最为悲喜交加的则要属樊夫人了:
“从樊如画到樊夫人,再从樊夫人到樊如画;一定是你在天上的护佑,才叫我在有生之年,又堂堂正正地做回了樊夫人。”
众人闻言,皆黯然;樊夫人拭干泪痕,向众人道:“今天辛苦你们了。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众人闻言,皆沉默着散去;吴半仙儿看着樊夫人神色有恙,便特意绕道樊夫人身边,说道:“夫人还请节哀;毕竟,对于粉团儿来说,您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樊夫人点点头;待吴半仙儿离开之后,樊夫人一手拉着粉团儿,一手拉着许久未见的静以望,默默将粉团儿的手,交到了静以望的手上:
“粉团儿就拜托给闲云先生了,你们先行回去,我想在这儿再待会儿,”樊夫人转头望着长安君之墓,“我想再陪陪他。”
静以望点点头,作别樊夫人,领着粉团儿转身离去;粉团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频频回顾,一步三回头地去看母亲;直至母亲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果不其然,同静闲云的那句话却是樊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众人散去后不久,樊夫人一手扶着长安君的墓碑,一手握着短刀一柄;喃喃道:
“是时候了,我等了快一年,如今,你已平反,粉团儿也已经托付给你生前无比信任之人,我终于可以放心下去陪你了。”
樊夫人转而开始清唱道:“
此生只许君为伴;
此生只以君为耽;
此生愿与君共繁。
你等着,我来了。”
语毕,樊夫人以短剑自割其喉,踉跄倒地后,眼前瞬间漆黑;片刻,这眼前的一片漆黑之中,忽而闪现出一道细长的亮光,这光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形若一道半开的拱门;樊夫人一伸手,顺着门缝的亮光轻轻推开眼前这扇黑门,瞬间置身于一片光辉灿烂中,夫君长安君正笑吟吟地看她:
“你来了?”
樊夫人:“你不生我的气吗?”
长安君摇摇头。
二人遂携了手,朝着坡上那一颗郁郁葱葱的槐柏合抱树而去;二人倚坐在柏树枝头,遥看天边斜阳……
樊夫人于长安君墓前自刎的噩耗传来,刘清野不敢相信。
“为什么?明明昨日我还见她笑得那么开心……”刘清野愤然道。
“笑得越开心的人,活得可能越累……”刘疏桐黯然道。
听闻娘亲去找爹爹,再也不会回来,粉团儿早已经趴在静以望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娘亲一定是因为我不乖所以才要留下粉团儿一个人……她……她自己去找爹爹了也不带上我。”
“不是的,不是因为你。”静以望抱着哭泣的粉团儿,心疼万分,却不知如何安慰,或许,对她来说,哭透了,哭伤了,哭尽了,哭累了,这小孩儿就会自己慢慢儿好起来罢。
“就是!就是!”粉团儿满心悲伤与愤怒,却不知如何倾吐,只能以胡搅蛮缠的方式表达她的受伤和心里无比的难受。
“真不是,你信我好吗?”静以望温柔道。
“我不信!”粉团儿执拗道。
“那,你要怎样才信?”静以望没招了。
“除非……除非我娘亲还会回来,她再回来找我。”粉团儿果然停止了哭闹,喊泪望着静以望,似乎把他当成了神祇,郑重地许下自己幼小心里最渴望实现的愿望。
“这个……还有其他可以让你信的吗?”静以望为难道。
“除非……除非娘亲亲口告诉我!我就信!”粉团儿再许下一个小心心愿,只是这天上的神祇若果然听见,会否仁心一现,了然了静以望怀中这小小姑娘的一纸夙愿呢?
是夜。躺在刘疏桐怀中沉沉睡去的粉团儿,泪痕未消的小脸上竟绽出笑颜。
粉团儿的梦中,樊夫人温柔地向她走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粉团儿心想,这娘亲何时竟然变得如此温柔可爱,连说话都像怕惊扰到她似的,柔声细语,煞是好听。
粉团儿又见到娘,一把将头埋进樊夫人怀中;樊夫人轻轻抚着粉团儿的头发,歉意道:
“对不起,对不起粉团儿,娘亲是个狠心又自私的女人,所以我选择离开你回到你爹爹哪里去。我……为娘只是实在太挂念你爹爹了,为娘对不起你,粉团儿,你能原谅我吗?”
躺在樊夫人怀中的粉团儿闻言脱口道:
“我知道我知道,娘亲想爹爹了所以去找他了;娘亲每晚做梦都会喊着爹爹的名字,粉团儿都听到了。可是,为什么你去找爹爹了我却再也见不到你,更见不到爹爹了?为什么娘想爹爹就可以去见他;粉团儿想见你们却见不到?要是以后粉团儿想娘亲了可怎么办呢?”
“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的。”樊夫人戚然道。
“不要!不要!不要!娘亲!粉团儿不要长大!粉团儿再也不长大了!娘亲你别走!我不长大了!你别走好吗?娘亲!”
樊夫人亦泪流满面,不停地向粉团儿挥手,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粉团儿在刘疏桐的怀中大喊大叫,哭着醒来,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窗外雷霆大作,风雨交加。映衬着粉团儿的哭声,更显凄凉。
樊夫人死后被葬在了长安君墓旁;不久,从昔日的君侯府中传出消息,原本那颗槐柏合抱树中幸存下来的槐树,竟也于一夜之间枯死了。
而今,唯有太庙那颗由长安君夫妇二人共同种下的那颗小柏树,如同粉团儿一般坚韧,乘着父母相遇的机缘之光,依旧顽强、茂盛地生长着。
慈济堂内,粉团儿抱着鸭子,蹭着它羽翼丰满的身子道:“鸭宝,姐姐需要你的拥抱,可以吗?”
这鸭子好似能听懂粉团儿的话,嘎嘎叫着,轻轻将它长长的脖子搭在粉团儿的肩窝上;那一瞬间,粉团儿终于又笑了:“至少还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