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六章 我们
沈国栋赶来的时候,林校长已经联系好了绥林县公安局,当年亲自主持办理周晚晚绑架案的公安局局长答应,一定会出席会议,把当年的事当场澄清。
郭克俭也联系好了当年水利工程队的队长,他现在已经是绥林县水利局的科长,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一定会来作证。
“沈哥哥,还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办得了,帮我去追查那个老赵和他媳妇。”周晚晚有点心虚地哄沈国栋,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可是她知道,沈国栋现在的脾气已经要忍到极限了。
她是故意瞒着他这件事的,他们俩都心知肚明,她也没打算抵赖。
可是沈国栋来了以后,一直在跟郝老师和林校长谈肃清流言的事,对她的故意隐瞒只字不提,她也不敢这个时候去招惹他发脾气。
只能先哄着,说不定哄好了待会儿他就不会追究了呢。
林校长见到沈国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周晚晚就是沈国栋说的那位要救他的学生。
是这个小姑娘当年的几句话,让他没有病死在下放林场的小木屋里,让他有机会重返一直心心念念的校园。
“我看过校训,六六年以前的。”周晚晚只能这么跟林校长解释,“我希望您能回来,把我们的学校建成您设想的那个样子。那也是我理想中的校园。”
“好孩子!好孩子啊!”对周晚晚的救命之恩,林慕白只有惊讶和感谢,可是对这几句话,他却激动得几度哽咽,几乎是瞬间就把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当成了忘年知己。
那本校训,是他建校初期写的,本以为在他被打倒的时候就已经毁了个干净,没想到还有保存下来的,而且竟然落到了一个能读得懂它的人手里。
“精神和文明的传承有时候也需要幸运,无论我们学校经历了多少磨难,在这一点上,我们无疑是幸运至极的!”
这一老一小相见恨晚,把手言欢,谈起话来别人根本就插不进去嘴。沈国栋把周晚晚留在林慕白的办公室,让他们俩去掉书袋。
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也有很多事需要弄清楚!
在校革委会主任的办公室里,沈国栋反客为主,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身上强大的气场几乎要把这些人的呼吸都压断。
校革委会主任,校保安队队长,校学生处主任和两个科员,这些都是他安排照顾周晚晚的人。可是周晚晚出了这么大的事,已经过了四五天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要不是陵安师专的事闹得几乎全城皆知,陵安粮食公司的那位王处长给他打电话,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他安排了这么多人,最后还是让周晚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沈国栋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管钢笔,钢制的笔管让他硬生生地掰得变形,里面的墨水早就流了一手,掌心被笔尖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和墨水一起流到桌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人被吓得一动不敢动,那位有幸能坐在椅子上的校革委会主任几乎要跳起来也去跟着大家罚站才安心。
沈首长这个脾气大得不得了的孙子谁不知道?那可是脾气来了掏出枪就杀人的主儿!
这些人也是有苦说不出,当初沈国栋安排他们的时候就说了,是防止发生突发事件周晚晚联系不上他,可是这事儿不是突发事件啊!
他们确实是有知情不报的嫌疑,可是谁会蠢得跑到掌握你前途命运的大领导面前说“您家孩子小时候被绑架又被人强-奸-的事儿给捅出来啦”或者说“您家孩子当造反派姘头的事大伙儿都知道啦”?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而且,那么多人呢,自己不去说,说不定就有人去说了呢!可惜,他们都是聪明人,等了四五天,竟然没一个去跟沈国栋说一声的。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不是?你家孩子不跟你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可惜,谁也不敢说对盛怒的沈国栋说这样的话。
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处理。这位有多大的能量和多大的脾气他们要比别人更了解一些,出于保命的本能,谁都不敢做那只出头鸟。
好在这几个人还没倒霉到家,在沈国栋马上要爆发的关头,周晚晚敲门进来了。
不用周晚晚示意,这几个人就马上逃了出去。
沈国栋看到周晚晚进来,眼里的暴虐迅速隐去,拿起一个文件夹盖上桌子上的血迹,把手不着痕迹地放到了桌子下面。
“谈完了?那老头养病那会儿烦死人了,没想到跟你说话不耍无赖也不捉弄人,真是能装!”沈国栋示意周晚晚去屋子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你等我一会儿,我打两个电话,把正事儿先办了。”
周晚晚听话地没有靠近他,看他拿起电话,没去沙发上坐着,而是走出门去。
沈国栋的电话还没打完,周晚晚就拿着一个医务包走了进来。
沈国栋迅速地结束通话,看着周晚晚没有说话。
周晚晚走过去,把他一直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拿了起来,给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沈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吗?我知道你知道了会担心,可是我想自己处理这件事,如果我处理不来,我肯定第一个就找你帮忙。如果我能,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
周晚晚仔细地给沈国栋的手缠着纱布,声音平缓温柔,听在沈国栋耳里,却没有了平时安抚他情绪的作用,“我二哥经常说,你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地陪着我,我得学会保护自己。我希望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不要你们总为我担心。”
你是不想要我为你担心,还是不想要我?
这句话沈国栋几乎冲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咽下去。
他紧紧咬住牙根,不敢让自己吐出一个字。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郭克俭,沈国栋去跟公安局的人交代事情,他来到周晚晚待的办公室陪她,“你为什么不让我或者沈国栋管这件事?换成我们任何一个人,办这件事都比你自己办来得容易。
今天是你幸运,遇上林校长这样的人,如果换一个,最正常的情况就是无视你,甚至还有可能迁怒你,毕竟现在学校是多事之秋,根本不可能把你的事放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来办。更不可能为了你开全校大会。”
这些周晚晚当然都想到了。她早把林校长的性格修养算在计划之内,否则她为什么去找林校长而不是其它分管学校治安的副校长?
但周晚晚更在乎的他前面的话,“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找别人来解决?我是大学生了,而且马上就满十八岁,早不是小孩子了,我想自己解决自己的事。”
“你想要的不是自己解决自己的事,你想要的是自由。”郭克俭不知道为什么,有着隐隐的焦躁,说话也比平时尖锐很多。
“你不肯让我们帮你,其实也是不肯给我们进入你生活的权力。你觉得我们是在帮你,也是在束缚你,让你没有了自由。”
“郭克俭,在我这里,你还没有跟沈国栋并称‘我们’的资格。”周晚晚今天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对郭克俭一点都不想掩饰。
“你总觉得自己能把人看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并不需要你的指指点点。你既然看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总是做一些讨人嫌的事?”
“讨人嫌总比什么都不做好。”郭克俭忽然有些疲惫地看着周晚晚,“你觉得我不会做招人喜欢的事?可是我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做什么,在你那里,都不可能有资格跟沈国栋并称‘我们’。”
郭克俭忽然讽刺地笑了,有着在周晚晚面前从来不会流露的愤怒和不平,“你们永远都是‘我们’,我永远都只是一个‘我’,无论我多努力,我在你那里连跟沈国栋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办公室的门哐一声被沈国栋踢开,他带着飓风般的怒气大步向郭克俭走来,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拎起他一拳重重打在了他脸上。
“郭克俭,你******除了耍嘴皮子还能干什么?!囡囡受这么大委屈全都******拜你所赐!你知道这事儿都是谁挑起来的吗?!”
沈国栋一脚把郭克俭踹飞,重重撞到书柜上,玻璃门哗啦啦地碎了一地,他却还不解恨,走过去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郭克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上也都是被玻璃划伤的痕迹,只一瞬间就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可是他却顾不得这些,震惊地看着沈国栋,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对!是你的前未婚妻古桃!”沈国栋又一脚踢过去,郭克俭的大腿骨咔嚓一声应声而断,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却只是闷哼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沈国栋。
“滚你妈的蛋!老子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以后离囡囡远点儿!要是让我看见你再敢往她面前凑,老子废了你!”
沈国栋说完,拉起周晚晚就走,走到门口,尤不解恨,踢起一把椅子,重重地砸在了郭克俭身上。
走廊里寂静无人,两个人也都不说话,沈国栋拉着周晚晚已经走到另一头,周晚晚才拉了拉他的手,还没等她开口,沈国栋已经重重地咬着牙告诫她,“要是有关郭克俭的话,就一个字都不要说,我现在不想听。”
“沈哥哥,你的手流血了。”周晚晚轻轻拉起沈国栋的另一只手,“下次打人别用受伤的手,多疼啊。”
还没等她说完,沈国栋已经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滴鲜红的血无声地滴在了周晚晚洁白的裙角上。
第三八七章 积怨(月票500加更)
古桃一年前就来陵安郊区的养猪场了,她的一个远房姑姑嫁到了这边,一家人都在养猪场养猪。
古桃在家里是实在待不下去了,名声毁了,根本不敢出门去见人,一根筋又总来古家闹,让他们还他老婆孩子。
当初为了供古桃上学,耽误了古顺和古杏,现在她丢了工作又丢了未婚夫,成了全家最大的累赘,这两个人一直压抑着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根本容不下她。
李淑华和古祥没有办法,只能拜托这位远房表姐把古桃带走。
离绥林远了,谁都不知道古桃的丑事,到时候找个老实的鳏夫嫁了,即使是后来被揭穿了她曾经的事,双方也是半斤对八两,谁都别嫌弃谁,还能对付着过日子,也算是给古桃找了条出路。
可是古桃却不这样认为。她答应来养猪场的唯一原因就是离陵安近,她终于有机会去找郭克俭了。
可是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只跟郭克俭正式说过两句话,就再没有机会接近他了。
郭克俭想躲她太容易了,她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在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在郊区养猪,否则以郭克俭的为人,她连养猪的活她都保不住。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碰了钉子,无奈地在陵安师专门口等着搭拉泔水的车回养猪场,无意间看到了带着周晚晚出来吃饭的郭克俭。
古桃的眼睛几乎恨出了血。
她疯狂地喜欢了郭克俭将近九年,对他的一举一动太熟悉了,他克制礼貌的举止之下对周晚晚的小心呵护倾心爱恋没人能比她看得更清楚。
古桃一路跟着他们,所有的理智都被嫉妒和愤怒烧成灰烬。
郭克俭这种对任何事都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人,在跟周晚晚相处的时候竟然会紧张害羞。
他摩擦食指和拇指的小动作,他把拳头抵在嘴边轻轻清嗓子,甚至在周晚晚跟他说了一句什么以后,他竟然不着痕迹地微红着脸偏开头,好一会儿不敢直视她。
这是古桃从来没见过的郭克俭,这也是古桃极度渴望着的郭克俭。
可惜,他对她从来都是冷漠疏离,即使他们订婚这么多年,他连她的手都没牵过,有限的几次单独相处,他连笑都不曾有过。
可是他却把这一切都给了周晚晚!
甚至,在送周晚晚回宿舍以后,他竟然一个人站在那里笑了好半天。最后在回去的路上,还吹起了口哨。
古桃从来不知道,郭克俭还会吹口哨。而且吹得那么欢畅轻松,像一个恋爱中的傻小子。
没人比古桃更清楚郭克俭这些年走过来的沉重和压抑,他对她轻视怠慢,却也有好处,那就是他连装都不肯在她面前装。
所以她能看到在别人面前笑得轻松斯文的郭克俭,在人后几乎窒息的苦闷,能看到他被一次次打倒又爬起来的艰辛狼狈。
她见到的郭克俭,从来都是一步一步地在算计,一点一滴地在争取,他从一个反革命子女走到现在,所有的辛苦和艰难她都知道。
但是,她从不知道,郭克俭还可以笑得这么轻松,还能像个大男孩一样害羞、紧张,甚至会压抑不住地一个人傻笑。
这一刻,古桃才知道,她这些年来用尽全心力气去接近的郭克俭,实际上离她很远很远。
看到他对周晚晚的一个眼神,她就知道,郭克俭对自己连一点点好感都没有。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她输得彻彻底底。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这辈子所有渴望的东西周晚晚都能轻松得到?甚至,得到了还不珍惜,像个随手把玩的小玩意儿,轻忽慢待,随意丢弃。
小时候她就不明白,凭什么那几个失去了母亲,父亲又窝囊糊涂的表弟表妹会过得比她这个父母双全的孩子还好。
她从小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在李家,她更是比所有的表姐妹都漂亮聪明,大人和孩子都围着她转,直到那个小表妹忽然闯入。
只要有她在,自己就永远都是她的陪衬。
以前,大家说她漂亮,后面总会加一句“像你小姨”。现在,李秀华的女儿出现了,这个周晚晚不止是像她,简直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她这个仅仅是“像”的就得靠边站了。
长大了,周晚晚永远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被几个哥哥捧在手心里照顾,甚至别人想对她好都不一定有资格接近她。
等到她上高中急需学费和生活费的时候,周晚晚的一条漂亮裙子就能让她好好过两三个月,可是他们宁可给她买一条穿过一次就不会再穿的裙子,也不肯帮她一把。
现在,周晚晚又轻易地得到了郭克俭的感情,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些对她来说用尽全身力气挣得头破血流都得不到的东西,周晚晚却弃若敝履,甚至连郭克俭的心意都不一定知道。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跟踪周晚晚,终于让她发现,原来周晚晚不是不喜欢郭克俭,而是攀上了高枝,有了更好的选择。
是啊,谁能跟沈首长的那个神通广大的孙子比呢?周晚晚这些年能过得像个公主一样,不都是他宠着的结果吗?
可是,如果周晚晚不再是前途远大的大学生,不是人人都羡慕的漂亮公主,而是跟她一样坏了名声的破鞋呢?
沈首长的孙子还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吗?郭克俭还会像个傻子一样围着她转吗?家里人还会说起她来满是与有荣焉的欣慰自豪吗?
古桃的目光落在了养猪场拉泔水的老赵身上,这个人能自由出入师专,跟师专食堂的校工又非常熟悉,而且,还是个老色鬼。
当古桃躺在老赵满是泔水味儿的身下时,她的心里一直在冷笑,她已经身在地狱了,周晚晚,不久以后,你也得下来陪我!
沈国栋的办事效率从来惊人,从听完那卷胶片,到把老赵和古桃抓来,让他们老老实实招供,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完成了。
在刘卫东事件以后,陵安整个政府部门没有不认识沈国栋的,他要办的事,当然得排在最前面,集中所有人员特事特办。
即使跟这件事一起闹出来的还有人命案和受贿案,那也得往后排。
当然,这件事之所以能办得这么顺利,沈国栋对老赵和古桃的亲自审问占了很大一部分。
陵安公安局的一位老侦查员事后想起沈国栋的手段还有些头皮发麻。
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解放前他就负责地下审讯工作,多少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务间谍在他手下一个小时都挨不过。
可是,想起沈国栋,他还是汗毛倒立。现在他才明白,其实最好的刑讯不是有多少种刑罚方法,而是你能不能真的狠下心去下手。
至于师专食堂把流言传播到全校的人,公安局没有任何办法。国家法律没有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规定。而且,因为没有造成损失,他们更没理由去管。
就是古桃和老赵,虽然居心叵测,可是也没有法律条文规定过这种行为需要处罚。
好在,沈国栋对国家法律的了解不是为了遵守它,而是为了能更好地钻空子。
老赵和古桃没有因为传播制造流言被处罚,可是他们犯了严重的流氓罪。
老赵是强-奸-妇女罪,情节恶劣,最后量刑的范围在无期徒刑和死刑之间,要怎么判,沈国栋不会去干涉司法公正,给了法官很大的自由。
老赵强-奸-的妇女当然是古桃。本人没告?不告国家也得为受害人做主,公诉人是用来干嘛的?国家替你告了!
古桃是藐视国家法纪和社会公德,破坏公共秩序。这个罪名甚至不属于刑法的处罚范围,最多判个一年。
可是,既然把她送进了监狱,沈国栋就没打算让她再出来了。
在那种地方,有时候一条人命也就值一盒烟或者一次额外的亲人探视权,况且沈国栋也没打算要古桃的命,想死哪那么容易?活着慢慢享受去吧!
至于食堂里那些把流言传播开来的校工和学校里曾经针对周晚晚的人,沈国栋给了那几个他安排的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查!仔仔细细地调查清楚!
周晚晚这几天受到的委屈和排挤,他会十倍百倍地帮她讨回来!
不久的将来,陵安师专忽然换了一大批校工,甚至几位老师也被开除公职。
新来的人入职培训的第一课,就是先学习一下不久前学校开除一大批职工的案例,主讲人由学生处和保安队轮流调换,甚至校革委会主任都曾经到会,给予了非常大的重视。
林慕白校长要整顿学校风气的工作被沈国栋一手包办了。
“明天就开全校大会,当年的事,和这次的事,都会在会上澄清,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沈国栋从来都觉得周晚晚只要知道她该知道的事就好了,这些事背后的血腥和肮脏绝不能拿到她面前来。
周晚晚也乖乖点头,没有多问一个字。
该做的她都做了,现在的事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沈国栋不想她插手,她就不会再去过问了。
沈国栋一说到古桃,她就知道,肯定与郭克俭有关。也肯定与这些年的积怨有关。问清楚了又怎么样?那些细节她真的不关心。
流言四起的那几天,她一直想知道背后的原因,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选择用最笨的办法——大海捞针。
几乎学校所有的地方,特别是最初对她怀有敌意的食堂,都被她安上了窃听器,她过滤了无数资料,终于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她没有时间来亲自去调查这个老赵和他的媳妇到底是谁,又对她抱有什么目的。
在郝老师要找家长之前,她必须把这件事闹大,引起足够的重视和轰动,才能让林校长答应开这个为她澄清的全校大会。
否则,仅是一个流言,她把这件事的高度抬得再高,说得再严重,林校长再悲天悯人心地纯善,也不可能给予这么大的重视,更不可能为了她这么大费周章。
现在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进行下去,她也算为自己讨回公道了。沈国栋要替她处理这些细节问题,她就什么都不说地让他去做。
沈国栋只来了大半天,一切事情就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完会,你就跟我回家,期末考试的事等下学期再说。”
无论周晚晚自己怎么想,在沈国栋眼里,她是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这种时候当然得回家好好调养休息。
周晚晚又是乖乖点头,沈国栋现在的情绪非常差,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清清楚楚。为了安抚他,她也想回家陪他一段时间。
可是,偏偏就有人非要在沈国栋心情不好的时候捋虎须。
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郭克俭刚做完手术,就非要见沈国栋和周晚晚,而且是必须见,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他们说。
第三八八章 真相
郭克俭大腿开放性骨折,后背多处擦伤划伤,又被椅子砸出了轻度脑震荡,刚从手术室推出来,脸色苍白,浑身裹满纱布,血迹斑斑,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靠在病床上,看着非常可怜。
可是在沈国栋眼里却可恶得几乎想把他掐死。
“囡囡不来,我不说。”郭克俭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我要在囡囡面前说。”
沈国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床前,冲他笑了一下,“郭克俭,你不是一直浑身都是心眼子吗?怎么?被打傻了?你真以为到了这时候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我一说古桃你就慌了,你要说的事也是跟古桃有关,是吧?来,我们分析分析,到底什么事能让你这德行了还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可是一直都识时务得很,这次怎么非要跟我对着干?别******跟我说你是为了囡囡!从小到大,你干什么到最后都是为了自己!这事儿也不可能例外!”
郭克俭一言不发,沈国栋却笑得越来越残忍,“瞒不下去了?古桃落我手里了,你怕她先说出来你就在囡囡面前装不下去了,想先下手为强,用你那无所不能的嘴皮子接着忽悠她?
郭克俭,我得说你真是够蠢的!你是觉得所有人都能被你耍得团团转是吧?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吧!你真觉得这种时候了,我能让你见囡囡?
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一面都别想见她!”
郭克俭也笑了,苍白的脸上满是讽刺,“沈国栋,你真觉得什么事都能替囡囡做决定?她需要你这么做吗?如果真的需要,你还能等到全陵安都知道了你才知道?”
郭克俭看着沈国栋忽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一点惧意没有,反而笑得更加讽刺,“也是,她需要什么你也从来没在乎过,哪会忽然就去考虑她的感受了呢!
你就继续把她捏在手里吧,攥紧了,她肯定跑不了。当然,我对你有信心,你肯定能越攥越紧,哪天她被你捏死了,你还得怪别人刺激你,反正什么都是别人的错,你只是喜欢她嘛!”
沈国栋迅速甩出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郭克俭的脸上,他的嘴角马上流出一道血迹,脸也跟着肿了起来。
沈国栋一把抓住郭克俭的衣服,把他从床上拎了起来,“郭克俭,想激怒我跟你谈条件,你还没那么大的本事!你最好想想清楚,你这是在给自己找机会翻身还是在找死!
你想说的不就是古桃的事吗?不是她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就是她以前对囡囡使过什么坏,对吧?
她还憋着什么坏的可能性不大,她不是刚刚还要用谣言把囡囡逼死吗?真有什么手段早使出来了。即使没使出来,她一个马上要蹲一辈子监狱的活死人,也完全没用了。
那就是她以前使过坏了。以前有什么事是我们想弄明白而没弄明白的?”
沈国栋一把把郭克俭扔到床上,任他腿上迅速渗出一滩血迹,手上的吊针刺破血管,“我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囡囡被绑架的事,你们俩都参与了!现在想出卖同伙戴罪立功了?想忽悠囡囡接着相信你?可怜你?
我用得着你告诉我这些吗?古桃在我手里,我想知道什么问不出来?我会让囡囡到你面前听你胡说?
郭克俭,你就是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是的可笑!就你,也配喜欢她?”
郭克俭一把拔掉手上的吊针,不顾一直在渗血的伤口,端端正正地坐在沈国栋面前,虽然浑身狼狈,却有着与他势均力敌的眼神。
“沈国栋,那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就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最自以为是的是你!
你除了有个好爷爷还有什么?!仗着家世好,仗着她小时候对她的恩惠,死死地把她抓在手里!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需不需要!
我不配喜欢她,你就配了?你有什么?杀人不眨眼?粗鲁野蛮?
今天的事还不能让你看明白吗?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和照顾她根本就不想要!你连关心她都关心不到她的心里去!”
沈国栋一脚把郭克俭的床踹翻,床边的仪器和置物架上的药品、吊瓶架上的盐水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巨大的响声马上引来两个在门口值班的护士。
“滚!”一个护士刚探头进来,就被沈国栋一声厉喝吓得跑了出去。
沈国栋大步跨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郭克俭,脸上的残忍和暴虐几乎要把郭克俭吞噬。
“我今天不掐死你,是因为囡囡可怜你!要不是怕她伤心,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还能活得这么人模狗样?!再敢对我们的事多说一个字,我让你生不如死!”
郭克俭却一点惧意没有,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对着沈国栋笑,在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对峙中,他并不是弱势的那个人。
“沈国栋,今天的事你看得明明白白,换做别人,早就要死要活哭哭啼啼了,可是她呢?她把自己从流言里摘了出来,她做得一点都不比你我差!
你上次说你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那把她还给她自己呢?别跟我说什么她愿意跟你在一起,你明明知道,只要你问,她这辈子都只有那个答案!你要是非要相信,那才是自欺欺……”
沈国栋一脚踢在郭克俭身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他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沈国栋又一脚踹碎身边的床头柜,带着摄人的煞气大步走出病房。单间病房的走廊上,所有人看见他都慌忙躲避。
沈国栋带着越来越重的煞气来到陵安公安局看守所的特殊牢房,把手里的包扔到桌子上,对里面的两名女看守冷冷开口,“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问,急忙走了出去。
沈国栋把包里的注射器和药品拿了出来,在古桃面前慢条斯理地兑药,看都没看她一眼。
古桃却被沈国栋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吓得浑身打颤,“你要问什么,我,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沈国拿着针筒冲她冷漠地走过来,抓起她的胳膊,准确地找到静脉,快速地把药物推进她的血管里。
“我现在还不想听你说。”沈国栋拿出一把匕首,审视着古桃,“放心,我给你用的可是好东西,待会儿,保证无论多疼你都晕不过去。”
古桃惨烈不似人声的惨叫在牢房里回荡着,一声接着一声,好似见到魔鬼一般恐惧到失控。
一个女看守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走过去趴到门上的小窗往里望了一眼,只几秒钟的时间,马上苍白着脸踉跄后退,没跑出几步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另一个赶紧过来扶她,却在接近门口的时候吓傻了一样瞪着眼睛一动不敢动,门底的缝隙里,露出一截刚被切下来的血淋漓的手指,还在痉挛着抽动。
沈国栋傍晚来找周晚晚的时候,刚洗完澡,身上的衣服整洁一新,头发还带着水汽,却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不肯让周晚晚靠近他,“我们出去走走。”
在图书馆前面的长椅上,沈国栋交给周晚晚一封信。是郭克俭写的,他让医院的人交给周晚晚,半个小时后,这封信就先到了沈国栋手里。
囡囡:
真是舍不得,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能这么叫你了。
本打算在你还肯叫我一声“郭哥哥”的时候再见你一面。不过,不见其实也好,至少我不会见到你厌恶我的样子。
很抱歉,古桃的事是因我而起。我从没想到,我对你的喜欢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实在对不起。
我喜欢你。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这种人也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别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给你写这封信,其实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即将要对你说的事,我本打算隐瞒一辈子的。
你也知道,我是个习惯了凡事权衡利弊的人,是非正义这些东西,在我的世界里永远没有生存重要。
可是无数次,我都在后悔,如果当初我换一种选择,可能今天我就有资格站在你面前,跟所有喜欢你的人一样,满怀期待和喜悦地说一句,我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可惜,我早就没有了这个资格。
你九岁那年被绑架的事,我并没有把所有的实情都说出来。
当时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确实是被刘疯子抱着,可是,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古桃。
当时我不认识古桃,又救人心切,并没有在意她,只以为她是在地里干活的社员。
等我去公社配合调查,在你家的亲戚里面见到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可是,你也知道我当时的处境,这件事如果善加利用,就是我唯一翻身的机会。所以我隐瞒了下来。
对不起。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当时我就是抱着利用一切机会翻身的想法,置你的安危于不顾。
说实话,当时我就很喜欢你。估计像你这样一个聪明漂亮又可爱的孩子,没人会不喜欢。
可是再喜欢,也没有我的前途性命重要。这是在你长大以前,我一直不能否认的事实。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古桃有了把柄抓在我手里,一直不遗余力地帮我。
她的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我需要的一切推荐和机会都能给我,我又站了起来。
我利用你成就了自己。这是这些年来一直压在我心间的巨石,等你长大,我发现我对你由愧疚和好感转变成男女之间的喜欢,那块巨石就越压越重。
可是,说实话,如果没有今天古桃的事,我绝不会说出来。
我就是这么自私而步步算计的人,算计自己身边的一切,最后算计出一个别人眼中的大好前程,却毁了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敢奢望有一天能让你喜欢上我,我已经没有了争取的资格。
别不相信,我脸皮再厚,再唯利是图,也是能对人全心全意不求任何东西地好的,以前是对你和我爸妈,现在只有你了。
可惜,这件事以后,我连对你好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的生活和人生真的就彻彻底底地只剩下算计和名利了。
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我以前对你说的话都忘掉,那些话,并不是我居心叵测,我真的是没有任何目的的为你着想。
我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能过一场没有遗憾的顺遂人生。
这也许是我这个自私贪婪的人,这一辈子唯一没有任何目的的愿望。
囡囡,你要好好的过你的人生,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
真希望能再听你叫一声“郭哥哥”。
永远希望你快乐安康的郭哥哥
1977年7月10日
第三八九章 唏嘘
周晚晚看完信,抬头询问地看沈国栋。
“他确实没参与。”沈国栋再讨厌郭克俭,再不希望周晚晚对他有好印象,也不会在周晚晚面前说谎,“你被绑架以前的大半年,他一直在一百多里外的水利工地上日夜奋战赶工期,一个班都没歇过。”
“周霞当年安排好了刘疯子,知道生产队对他们这些黑五类家属看得紧,她没机会过来看着她,又听王立芹说过李淑华他们母女对你有意见,在老李家见到古桃,一试探,果然是对你恨之入骨,两个人就一拍即合。
你被绑架那天,周霞提前把刘疯子领到河套,古桃在李淑华和李老太太面前挑唆,装可怜,让他们俩跟我们胡搅蛮缠,保证你在李家待不下去,必须跟着我们去河套。
古桃随后跟过来,看你进了河套,就把小猪倌的猪赶到土胚场里,大家都去顾着赶猪,刘疯子就有机会动手。等刘疯子把你打晕带走,她又随后跟着,打算到远一点的地方把你截下来……”
沈国栋紧紧抿了一下唇,眼里又浮现血光,不肯再说后面的话了。
“没想到刘疯子刚把你带到公路边,就被水利工程队的车碰上了。”后面的事周晚晚就都知道了。
“周霞当初为什么不肯说出古桃?”那时候沈国栋那么折磨她,她几乎是宁死都不出卖古桃,要说跟古桃情谊深厚,根本就不可能。
“老周家的人,要论狠心,谁都比不过这个周霞。”沈国栋想起周霞,冷冷地笑了一下,“她是对别人恶毒,对自己也能狠得下心。她不说古桃,就是要留一个对你恨之入骨的人在你身边,指望着哪天古桃真能成事儿,好把你怎么样呢!”
“这次,古桃也做了好几手的准备,打算如果你没被流言逼死,就……”沈国栋忽然停了一下,不肯再往下说了,“算了,你不用操心这个。反正以后她再也害不了你了。”
沈国栋看了一眼周晚晚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信,还是忍不住把本不想让周晚晚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古桃意外怀孕的这本烂账,郭克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们老李家都觉得他又无辜又可怜又有情有义,可是现在看来,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郭克俭调到陵安,再用不上古桃当生产队长的父亲了,古桃这个本就是当幌子的未婚妻当然得赶紧甩了!
要不是他把事做得太绝,让古桃一点活路没有,或者他有点自知之明,离你远点!古桃也不至于疯了一样来报复你!她再没脑子也知道,她惹不起咱们!”
周晚晚把手里的信递给沈国栋,心里对郭克俭五味陈杂,一句合适的话都找不出来。
他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周晚晚只能在心里这样想,如果郭克俭不是生在这个年代,没有遇上这场莫名其妙的红色革命,他会是社会精英,会是天之骄子,会一如她初见他时那样完美又疏离,全身都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可是,没有这个如果。郭克俭经历的那些东西早就把他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即使唏嘘可惜,也谁都无能为力。
沈国栋当着周晚晚的面,把那封信撕得粉碎,“以后,他没资格再见你。”
周晚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不觉得跟她见面还需要什么资格。可是他们确实没必要再见面了。
有关于郭克俭,周晚晚一句话都没问。没问他的伤势,也不问沈国栋打算怎么对他。
沈国栋却主动跟周晚晚提起,“他主动要求去双鹤山新开的一个小矿,那边刚勘探出来,没工人没设备没厂房,连水都是黑的,一切从头做起。”
沈国栋讽刺地笑了一下,“看似他是把自己流放了,去找罪受,其实是去躲风头积攒升迁的资本。这两年他升得太快了,在矿务总局待着,就是个活靶子,去那边受几年苦,回来又得连升几级。
他愿意去受苦,那就等着好好受着吧!总得名至实归才好!”
“他说得很对,他这辈子,就剩下算计了。”沈国栋笑着看周晚晚,“以前是用你的安全算计自己的前程,现在是想利用你的同情心和不忍给自己算计一个机会。”
周晚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沈国栋的话,有点诧异地指着那堆碎纸片,“他说……”
“他说的都是放屁!”沈国栋对此非常不屑,“他要真的觉得自己没资格再接近你,写那些废话干嘛?把事情跟我说明白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找个机会让你记住他,甚至对你做了那些事,还让你怨都不怨他。”
确实,郭克俭这封信,让周晚晚知道了真相也没有怨恨他。
“囡囡,你怨不怨他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再见他了。”沈国栋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对周晚晚提要求。
“这个人也许现在对你没有恶意,可是他太复杂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会把你的安危和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且,”沈国栋难得地有些别扭,把头转向一边,“他对你有企图。”
周晚晚这次是真的笑了,“沈哥哥,除了你,我不需要任何人把我放在第一位。”
沈国栋的眼睛瞬间有一些红,一整天都在愤怒和压抑中挣扎的心忽然有一些刺痛。像在冷风里吹久了,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可是泡上温暖的热水,马上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风有多么冷硬。
一阵清风吹过,那堆碎纸瞬间被吹得七零八落,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几片还留在长椅上,可是那些零碎的话语和文字已经再没有了意义。
第二天上午,陵安师专开了建校以来最奇怪的一次全校大会,会议的唯一内容就是通报两起案件,而且是发生在同一个学生身上的两起案件。
陵安专区公安局局长亲自坐镇,专区行署办公室主任代表专区政府列席,还有几位直接参与办案或者与案件相关的政府工作人员坐在主席台上准备作证。
绥林县公安局局长主持通报了第一起案件。
周晚晚九岁那年的绑架案又一次呈现人前,只不过,这次已经水落石出,完全调查清楚。
这位公安局局长通报案件的方式跟以往完全不同,他没按以往的程序,从犯罪嫌疑人犯案开始说起,而是用一条时间线把当天发生的事一件件串起来。
“1969年6月8日,上午十点,绥林县杨树沟公社二道坎大队第七小队社员周晚晚在干岔河河套失踪;
十点十分,开始搜索寻找;
十点二十分,绥林县第三水利工程队先锋突击队运输车在二道坎大队向阳屯以西一里的公路上发现抱着周晚晚的犯罪嫌疑人刘某和尾随两人的古某,突击队队员将昏迷的周晚晚救下,带往一百五十里以外的水利工地;
……”
整条时间线顺下来,周晚晚失踪以后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在绑匪手里,被绑架强-奸-的谣言不攻自破。
随后,当年水利工程队的队长站出来对当时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着重强调了救周晚晚的时间和当时她的情况,为刚才的案件通报做了佐证。
接着,陵安专区行署专员办公室的第一秘书就李卫东案也做了同样的介绍,时间线和证据清清楚楚地摆在所有人面前,周晚晚跟刘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陵安公安局刑侦科科长又就古桃和老赵散布谣言一案做了介绍。
接着,陵安师专保卫科科长又对开除一部分校工和老师的决定做了通报,着重强调,这些人被开除的主要原因就是扰乱校纪,带坏校风,以后如果有人再犯,一定从严从重查处!
一场大会开了好几个小时,周晚晚坐在台下,一直有一些恍惚,某一个瞬间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要大费周章地跟这么多人来澄清,证明,否则,你就是众矢之的,在这个被人称为象牙塔的校园里没有立足之地。
没人关心如果这是真的,这个女孩有多无辜可怜,她也是个受害者。你只有证明了你没被怎么样,大家才会接纳你,说“原来是误会,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太好了”。
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可是她还必须去做。
会议开到最后,校领导在台上慷慨陈词,她却累得只想回家睡觉。
沈国栋也看出了她情绪不好,跟旁边的人交代几句就带着她直接回绥林的家。
周晚晚在车上就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在自己房间里了。
沈国栋一直抱着她,三个多小时一直没有放开。
周晚晚往沈国栋怀里缩了缩,捏着他的一根手指软软地开口,“沈哥哥,我有个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真巧,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沈国栋轻轻地笑了,声音在胸腔里产生浑厚的共鸣,带着成熟男人的低沉醇厚,非常好听。
回到这个处处都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生活痕迹的家里,沈国栋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我先说,”周晚晚抢着去捂沈国栋的嘴,“让我先说,你听了肯定高兴!”
沈国栋顺势亲了一下她的掌心,看她迅速躲开,又生气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才甘心,笑意溢满眼睛,把周晚晚抱到面前在她的额头和头发上连连亲了好几口才放开,“好,我们囡囡先说。”
“我的画又获奖了!这次是大奖,全国美院杯的一等奖!”周晚晚跟沈国栋强调,“是全国,不是全省!”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起来连抛了好几回,笑得比她还开心,“我们囡囡真厉害!沈哥哥也奖励你!你想要什么?要什么都行!”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笑,“还有一个好消息呢!你要不要听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亮晶晶盈满笑意的眼睛,在她翘起的唇边亲了两口,才点头,“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我要去省美院上学了!”周晚晚捧着沈国栋的脸揉了揉,“这回你不用再陪着我窝在绥林了!”
沈国栋一愣,周晚晚跟他解释,“学校有一个去省美院进修的名额,本来没定谁去,我这次获奖了,美院点名要我去!在那边读三年,我就是美院的毕业生了!你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转了两圈,“我们囡囡二十岁的时候就是美院的本科毕业生了!比师专要高级多了!”
“你的好消息呢?快说出来吧!”周晚晚期待地看着沈国栋。
“大哥又捎好吃的来了!爱吃鱼又爱吃虾的小馋猫有口福了!”沈国栋捏了捏周晚晚的脸。
第二天周晚晚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沈国栋已经出门了,留了条子让她自己先吃点东西,他一会儿就回来。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把桌子上的早饭收拾走,电话就响了,是粮食公司下属的一个食品站站长打来的,听说沈国栋不在,也不肯挂电话,试探地跟周晚晚打听,“听说沈经理要调到陵安去了?要我说去那边虽然算是升了,可也是个副职,哪有在绥林自己当家作主痛快……”
周晚晚心不在焉地应付完这位站长,忽然明白过来,昨天沈国栋要对她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他要调到陵安去了,去陪她。
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要自己过去保护她。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也再也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第三九零章 受伤(给轻眉8866的和氏璧加更)
周晚晚一手拿着菜谱一手在桌子上指指点点,数了两遍才发现做萝卜烧牛肉没准备萝卜,又赶紧去削萝卜皮。
等她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又看了一遍做菜程序,才发现其实可以把牛肉先炖上再准备萝卜的。
周晚晚叹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统筹规划能力太差是不是太打击人了?
等周晚晚在厨房摆了大大小小三个量杯一个称,用堪比做化学实验的精神手忙脚乱地把牛肉下锅以后,拎起湿哒哒沾满不知道什么不明物体的菜谱再次叹气,看来,她是真的没有做饭的天赋啊……
没有也得做,给沈国栋做饭,重要的不是味道,而是心意。最近他心情不好,周晚晚想了一下,觉得这种间接的表达应该比直接去跟他说要好一些。
如果直接跑到他面前去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他可能不愿意说,来一句“没有,我挺好的”,她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而且两个人都太熟悉彼此,这种心知肚明的掩饰和拒绝会让大家都很尴尬。
这段时间,他们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太多了,周晚晚真的是有些怕了。
所以,与其去问,还不如做点能让他高兴的事,他不愿意说就不说,她把他哄高兴了就行了。
好在,在哄沈国栋高兴这件事上,周晚晚还是非常有把握的,至少要比做饭有把握多了。
等周晚晚看着自己做出来的菜愁眉苦脸的时候,心里矛盾极了。只能不断说服自己,其实她不用这么费劲地去做饭,像往常一样说两句好听的,沈国栋一样能高兴,所以,这菜还是倒了吧?
可是,她好容易做出来的,虽然不好看也不好吃,总觉得有点可惜……
周晚晚摇头,再次把心里冒出来的想法按下去,拿空间里的东西对付沈国栋太没诚意了,要是那样还不如换一种方式呢。
而且,沈国栋太知道她的水平了,哪会相信那是她做出来的。
可是她的真实水平又实在拿不出手……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围着锅愁眉苦脸又是皱眉又是叹气了好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把我支走就是要干这个?”
周晚晚吃惊地看着门口的沈国栋,再看看锅里黑乎乎的一团,迅速地盖上锅盖把他往外推,“你先别看!我还没装盘呢!待会儿肯定比现在好看!”
沈国栋任她推着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迅速回身去拉周晚晚的手,又仔细检查她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发现没有任何伤口和烫伤,才松了一口气。
周晚晚任他看,她早自己检查处理完了,怎么看都不怕。
等两个人在餐桌边坐定,周晚晚看着桌上一盘黑乎乎的萝卜烧牛肉,再看看一半没熟一半糊了的炒青菜,捂着脸觉得太丢人了,“沈哥哥,你把这事儿忘了吧,千万别记得,我完美的形象就让这两盘菜给毁了!”
沈国栋忍着笑尝了两口,很认真地评价,“不太好看,不过味道挺好。”
周晚晚眨着眼睛看着他。
“第一次做就算不错了,吃着还行。”沈国栋被看得没什么底气,还是很委婉地安慰周晚晚。
周晚晚接着看他。
“也不是太难吃。”沈国栋终于扛不住,选择说了一部分实话。
周晚晚觉得如果不是太难吃她还是能接受的,毕竟沈国栋这个超级大厨当年第一次做饭也是很难吃的。
可是她拿起筷子准备自己尝一尝的时候,沈国栋的谎言维持不下去了,赶紧把她拦了下来,“你还是别吃了!我给你再做两个吧!”
周晚晚被打击得整个人都蔫吧了,“沈哥哥,你太残忍了……”
沈国栋抱着她笑,“我真觉得挺好吃的,我们家囡囡第一次给我做饭,能不好吃吗?”
沈国栋拉起她的手轻吻,痛惜又温柔,“不过,以后还是我给你做饭吧,你做这一次就够让我记一辈子的了。”
周晚晚被打击得自尊心异常敏感,抬手打了沈国栋一下,“都说了不让你记得了!这么丢人你还要记一辈子,以后没事儿就拿出来笑话我吗?”
沈国栋哈哈大笑,“我哪敢笑话你?惹你不高兴了打我怎么办?”
周晚晚更气,“你看,你就是打算一直记得,都不肯保证会忘掉!”然后一瞪眼睛,又打了他一下,“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沈国栋笑得更厉害,抱起周晚晚狠狠亲了两口,“囡囡!你怎么这么可爱!越长大越可爱!我恨不得把你整个人都揉到身体里,让你一分钟都不离开我。”
最后一句话,沈国栋说得太过情真意切,又带着隐隐的焦躁和不安,让周晚晚的心紧紧一缩,再没有了跟他胡闹的心情。
“好了,我们家的日子还过得去,怎么也供得起你一顿饭四菜一汤的,只有两个菜怎么吃饭?”沈国栋也惊觉自己的失态,直接抱着周晚晚去厨房,“你点菜,我来做,奖励你第一次做饭。我们吃顿好的!”
这顿饭,沈国栋还是坚持把周晚晚做的两个菜都吃了,事后还跟周晚晚汇报,“没胃疼,也没拉肚子,你看,我就说做得不错嘛!”
周晚晚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沈国栋的身体,吃剧毒都没事,能让她的两个菜给打败?
虽然沈国栋说不让她再做饭了,可是周晚晚觉得她还是得努力一下的,万一以后能练出两个拿手菜,偶尔拿出来哄哄沈国栋高兴,也是很不错的。
可是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有时候真的是太遥远了,当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砂锅,明明已经关了火,它还是咕嘟嘟不停地往外面扑着汤,眼看就要把煤气灶淹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厨房简直是在欺负人!
周晚晚急得端起砂锅就准备把它放到水池里去冲水,可是端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砂锅跟别的锅不一样,有把手也不能直接端,那个温度简直跟直接把手放到烧热的锅上是一样的!
是直接扔了还是坚持端到水池里,周晚晚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还是选择了坚持两秒钟。疼也就疼这两秒,反正事后她能马上治好,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
如果让沈国栋看到这个狼藉的厨房和碎掉的砂锅,肯定又要担心了。
可是事与愿违,她最不想沈国栋看到的还是被他看到了。
沈国栋冲过来的时候周晚晚已经把砂锅端到水池边了,他一把夺过滚烫的砂锅扔到水池里,看到周晚晚被烫得血肉模糊的手,有一瞬间心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国栋根本就不敢去碰周晚晚的手,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跑,慌乱中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身后留下一串狼藉。
周晚晚被这一瞬家的事弄得有些糊涂,等反应过来时沈国栋已经抱着她往外跑了。
煤气到底关没关?周晚晚忽然有些不确定。万一自己手忙脚乱忘记关了,酿成大祸就糟了!
“煤气!沈哥哥,煤气好像没关!”周晚晚一着急,拿受伤的手去抓沈国栋的衣服,刚一碰上他,两个人都疼得大叫了一声。
周晚晚是手疼,沈国栋是心疼。
“这时候了你还惦记什么煤气!你!谁让你又去做饭的!?”沈国栋的眼睛都红了,努力控制着发抖的嘴唇和双手,抱着周晚晚往外跑,“再忍忍,我们马上去医院!”
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周晚晚的手被包成两个大粽子带回来了。
沈国栋的手也受伤了,可是他坚持不肯包得太复杂,只简单上了点药,裹了两层纱布就不许别人再碰他的手。
面无表情满身虐气的沈国栋太可怕了,医院的人谁都不敢劝他一句,连周晚晚都不敢在这种时候招惹他。
从医院回来,沈国栋用他被烫伤的手去拿碗筷,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饭菜装好,一勺一勺地喂周晚晚吃饭。
周晚晚看看沈国栋的手,一句话都不敢说,十分配合地乖乖吃饭,饭后漱口,又吃了水果,才小心翼翼地建议沈国栋,“沈哥哥,你也去吃饭吧。伤口不要碰水。”
沈国栋没说话,准备把东西收拾下去,却被周晚晚拉住,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异常艰难,而且一定非常疼。
沈国栋低头看周晚晚手上渗出黄色的组织液和血迹的纱布,再看看自己还沾着她血迹的衣服,心疼得像被剜掉一块。
“沈哥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进厨房了,真的不去了。”周晚晚试着跟他开玩笑,“我算是弄明白了,那些厨具都是跟你一伙儿的,我一动它们,它们就各种不配合!”
沈国栋还是一言不发,一直盯着周晚晚的手看。
“沈哥哥,我不怎么疼,真的。虽然看着严重,其实我受伤很容易好的。你看我从小到大都没留下一个伤疤就知道了,我肯定比你好得快,不信咱俩比比?”
沈国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溃,又狠狠忍住,“小傻瓜,你,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一点伤,能有什么伤疤?”
周晚晚想说被刘疯子打得头破血流那次,又想起来,那次沈国栋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块并不明显的红肿。
她确实是从来没在沈国栋面前受过一点伤的,连割破手指流一滴血的时候都没有。
从小到大,他一直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从来没让她受过一点点伤。
沈国栋说完又要走出去,周晚晚又一次拉住了他。
沈国栋不敢再走了,周晚晚的手不能再受一点折腾了。
她曾经白皙娇嫩的手心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厨房砂锅的把手上还有被硬生生扯下来的带血皮肤,想起这些,沈国栋的心也跟着疼得血肉模糊。
“沈哥哥,这只是个意外,大夫都说了,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沈国栋勉强点头,喉头上下剧烈地动了两下,还是说不出来话。
“沈哥哥,我,只是想对你好一些。就像你一直对我好,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你对我好,为了我放弃那么多好机会留在这里陪我,为了我去学做菜,做家务,我除了高高兴兴接受,并没有觉得对不起你。你也像我一样接受我对你好,不行吗?”
周晚晚知道这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可是她不想让沈国栋再自责了,他们必须尽早把话说开。
“囡囡,我不用你对我好。我们俩,我对你好就行了。”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眼睛满是苦涩,“我不配你对我好。”
第三九一章 血色
周晚晚被叫醒的时候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对着眼前的沈国栋无意识地抽泣了两下,才惊觉自己满脸泪痕。
“做恶梦了吗?还是手疼?”沈国栋拿毛巾给她擦脸,眼里是小心翼翼的疼惜。
周晚晚摇头,她真的没做梦,手也不疼,只是这些天睡着了以后经常会哭醒,有时候醒了以后回想,只能记得当时那种想痛哭的感觉,其它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白天压抑得太厉害,睡着了才会发泄出来。
周晚晚冲沈国栋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好,“做了个吓人的梦,幸好你叫醒我了!不知道一会儿睡着了会不会接着做下一集。”
沈国栋也回了她一个笑,摸了摸她的头,“又不是电视剧,还能一集接着一集地做?”
“嗯,你等我睡着了再走,有你在这镇着,肯定不会再做恶梦了。”周晚晚慢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慢慢呼扇了几下,准备接着睡。
连着三四天,沈国栋都会在她哭醒之前叫醒她。然后等她睡着再走。
“小坏蛋,我是凶神吗?什么都能吓跑?”沈国栋轻轻地在她耳边嘀咕,淡淡月色之下的眼眸深邃而温柔,目光深处藏着的痛楚却再也掩藏不住。
周晚晚的呼吸渐渐平缓悠长,沈国栋注视她良久,才轻轻起身,来到院子里站定。
夜还很深,月朗星稀,夜风中有紫藤花淡淡的甜香,沈国栋深吸一口气,天边那颗不知名的星辰在眼里慢慢模糊,又渐渐清晰,眼里的情绪汹涌翻腾,他却一直一动没动,直到夜露打湿衣襟和头发。
周晚晚看着院子里的沈国栋,他站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这几天,他们两个人的夜晚都异常难熬。
自从她的手烫伤以后,沈国栋虽然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甚至比以前更加细心周到,可是周晚晚能感觉到,他自己已经做了决定了。
即使现在不说出来,也会在不久以后的某一个时候说出来。也许,她的手康复那天,就是他们的关系结束的一天。
很多沉重苦涩压在沈国栋的心里,周晚晚能感觉到他内心的艰难。
这几天,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沈国栋都过得非常辛苦,她亦是一样。
对此,周晚晚束手无策。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谁三心二意,所有男女之间相处不下去的问题他们都没有,可是,路就是走到了尽头。
周晚晚慢慢坐起身,轻轻地走了出去。
“沈哥哥,你不打算继续试下去了,对吗?”周晚晚的脸在月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宽松的睡衣被风一吹,更显出她的纤细柔弱。
可是声音却平稳坚强,没有一点逃避脆弱。
沈国栋慢慢回头,看着月光下美丽得惊人的周晚晚,所有的情绪咆哮着喷涌而来,又被他咬牙死死压住,好半天才艰难开口,“我,我们不要试下去了。囡囡,我试不下去了。”
他是真的试不下去了。原本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说这句话。
今天说出来,仿佛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生生抽离,心里瞬间荒芜黑暗,冷风呼啸着肆虐,从这一瞬间开始,他把自己流放到一个再没有温暖和阳光的地方。
可是,他再自私,再贪婪,再渴望得到周晚晚,还是得这么做。
他不得不承认,郭克俭说得对,他再死死抓住周晚晚不放,她就要被自己给毁了。
如果他对周晚晚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也许还会如一开始想的那样,怎么都不会放手,死也不放。
可是他在乎她胜过自己,她所受的一点一滴的委屈在他心里都会扩大百倍千倍地反映出来。
甚至她自己不在乎的事,他都会替她去在乎,去委屈,他又怎么能长久地忍受自己是那个给她带来最大委屈的人呢?
这个孩子从小被他捧在心尖上呵护长大,他习惯了给她最好的东西,习惯了为了让她快乐去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事,却永远都不会习惯带给她伤害和疼痛。
喜欢是任性,爱是克制。
沈国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太在乎周晚晚而放开她。
是的,放开她,如那个该死的郭克俭所说,把她还给她自己。
“沈哥哥,你不要这么急着做决定,说不定,说不定……”周晚晚忽然说不下去了,她和沈国栋都心知肚明,他做出这个决定,内心经历了多少挣扎徘徊,多么艰难无奈。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已经都有预感了,只是都不肯正视,不肯接受这个现实而已。
“沈哥哥,对不起。”虽然最终说要放弃的是沈国栋,可是周晚晚却知道,原因在自己身上。
“小傻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沈国栋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泪光,又很快隐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沈哥哥!”周晚晚打断他的自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们之间的事,她的心里纷乱繁杂,只能反复跟沈国栋请求,“沈哥哥,不要那么说你自己,不是你的错,不要那么说你自己……”
“囡囡,别担心,我还是你的沈哥哥,这个永远都不会变的。”沈国栋走到周晚晚面前,轻轻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努力牵动嘴角,让自己笑得像一个真正的哥哥。
“以后,我还是你的沈哥哥,像大哥、小二和墩子一样,只做你的哥哥。我们还跟小时候一样,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对不对?”
周晚晚摇头又点头,泪水簌簌而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空中的星辰渐次隐去,黎明前最寒冷的黑暗浓重地压了上来。
两天以后,周晚晚的手去医院换药,医生拆开绷带,看到她洁白粉嫩的掌心,目瞪口呆。
这样的严重的烫伤,没有一两个月根本不可能痊愈,可是周晚晚和沈国栋的手,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完好如初。
“我们用了以前一位老中医留下的药膏,是他自己的秘方。”沈国栋只能把这件事归结为郭老先生留下的药膏了,否则他也没有办法解释。
医生追着沈国栋问了一堆有关于那种药膏的事,最后无果,只能扼腕叹息,“国粹啊,多少国粹就这么毁了!”
周晚晚当天就准备回学校去了,虽然去省美院的事已经定了下来,可是如果有一个完美的期末成绩,也算是锦上添花的事。
而且,最主要的,她和沈国栋都需要时间来调节自己,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相处下去,相对的每一分钟都尴尬别扭,分开对双方都好。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手里明显比平时要大得多的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帮她提起来放到了车里。
周晚晚走出院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院子,紫藤花开得正盛,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青涩的小果子,秋千上还有一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下的书。
跟往常一样,一副随时等她回家的样子。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吉普车在公路上飞驰,周晚晚一直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树影发呆。
她早就做好了要跟沈国栋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的心里准备,那些不眠的寒夜,她死死咬着牙独自挺过来,一直都以为,只要她不给自己退路,只要她能一直坚持,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可是,他们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这个结果,对沈国栋来说是痛苦不容易,对她同样接受得异常艰难。
沈国栋把车停到周晚晚学校旁边的那个小树林边,转头认真地看着她,“囡囡,我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你都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周晚晚点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明白沈国栋的意思,可是她也知道,他们根本回不去以前了。
感情的事,跨过了那条界限,就永远地变了。
想要再回到他们当初什么都没开始的时候,心无芥蒂单纯快乐的兄妹相处,那根本不可能。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不久的将来,沈国栋也会知道。
沈国栋送周晚晚回宿舍,下车之前向她张开手臂,准备像往常一样最后抱抱她,却忽然想起,他已经没有再抱她的资格了。
以后永远都不能再那样抱她了。
周晚晚垂下眼帘整理裙摆,装作没有看见沈国栋那一瞬家的尴尬和巨大的失落。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宿舍门口,沈国栋清了几次嗓子,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算是正常,“囡囡,我周末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去看小十一。”
十一是周阳和石云给孩子取的小名。他比预产期早生了十多天,石云生他的时候正在参加民办教师转公办的考试,阵痛开始的时候还有一部分题没答完。
“我算了一下,还有十一分我就及格了,准备了一年多,总不能因为这小子着急就这么放弃了吧?我就忍着把那十一分答完了!”石云说起这事儿来还觉得好玩儿,一点都没有把孩子生在考场里的狼狈。
“还有十天就考试了,我这周就留在学校里复习,等考完试我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接我。”周晚晚拿过沈国栋手里的包,指了指它,“我带了不少东西,就准备考试前在学校奋战呢。”
沈国栋看着那个大包,眼睛暗了暗,然后笑着跟周晚晚道别,目送她走进宿舍才转身离开。
沈国栋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一盏灯都没开,静静地在周晚晚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空气里好像还有她留下来的味道,很温柔的甜香,每次闻到,他都会感觉到幸福温暖,现在也不例外。
他现在需要一些东西来缓解一下,他的情绪绷得太紧了,心里的冷风吹得太急了,他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到现在才发现,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客厅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沈国栋才从梦幻一般的情绪里被惊醒。他缓了好半天,才摸索着去开灯。
灯光倾斜下来的时候,沈国栋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看到了周晚晚书桌上那厚厚一摞存折。
那是他每年过年都偷偷给她的压岁钱,是他那一年里赚来的所有的钱。
沈国栋慢慢走过去,手臂沉重得根本就伸不出去,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沈国栋看着那一摞存折,又慢慢转头看了一眼周晚晚的房间,这才发现,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国栋的胸口一闷,轻轻咳了一声,嘴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他却无知无觉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一摞存折。
咳嗦越来越剧烈,沈国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胸前的衣襟上已经沾满鲜血,随着他的每一声咳嗦,一口一口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衣襟上的血越来越多,直到他面前的存折也被染上血色。
第三九二章 成长
1979年9月,省美术学院第三教学楼二楼第六画室。
上课铃声响起,周晚晚放下炭笔,从画架上抬起头,看看来得差不多的学生,慢慢从画室的最后面往讲台上走,身边传来学生们小声的说话声。
大一新生上了半年的理论课,这是他们在大学里的第一堂专业实践课,都是又紧张又期待。
周晚晚走到讲台上,先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写下“素描”两个字,下面是她的办公室地址和通信邮箱。
讲台下三四十名学生都惊讶地看着这个站在讲台上的小姑娘,比电影明星还精致漂亮,气质更是纯净轻灵,像是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幽谷仙子,哪里有半点大学老师的样子?一时间整个画室鸦雀无声。
“我叫周晚晚,是你们这学期的素描老师,这是我的办公室地址和通信地址,在工作时间大家有关专业课的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或者给我写信。”周晚晚随手指了一下黑板上的字,对自己的第一批学生露出微笑。
讲台下一片不可思议的交头接耳,“这么漂亮的老师”、“太年轻了,肯定没咱们大”、“我想给她画一幅画,看见她我忽然来灵感了”……
周晚晚扫视了一圈,看学生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拿黑板擦敲了敲讲桌,“我想,我得先跟大家把规矩说清楚了,我的课堂,要及格,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出勤和平时表现。
一学期我会不定时抽查几次出勤,缺勤一次扣二十分,如果全勤就先有四十分作为基础分,平时表现我指的是学习态度和课堂纪律,只要这两方面没问题,你就又有了二十分。”
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点的学生们又是张大嘴巴,高考刚刚恢复两年,今天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有一大半做过知青,甚至还有当年的老三届,从正规高中考上来的学生更是听都没听过,大学里要及格竟然这么简单就可以了?
“如果你不能保证出勤,又没给我留下好印象,那就得好好做作业了。”
周晚晚不管台下的惊讶,继续说道,“素描是基础课,课多,作业量大,我的规矩,一学期每人必须交八十张以上的作业,你什么时候交过来我不管,我只看这八十张作业的质量和认真程度。只要在数量和质量上保证了,你也能及格。”
“这是最基础的,如果你想得高分,在我这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才华。我相信你们能考到这里来,人人都是才华横溢,所以,希望在美院的这几年,你们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用勤奋努力把自己打磨成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周晚晚露出一个明朗阳光的笑容,看着讲台下几十双眼睛,“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和诚意陪伴你们,帮助你们!”
周晚晚话音刚落,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所有的学生都被周晚晚的话和笑容感染,脸上都是对未来的希冀和信心。
周晚晚也对着学生们鼓掌,这是他们师生之间第一次的精神交流,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份掌声,彼此之间却都看到了善意和信任,有了这个作为开始,已经为他们以后的相处打下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正式讲课之前,周晚晚笑着看了一圈这一班学生,直到所有的议论和交头接耳停下来,才接着说,“我觉得可能我得先解答两个疑问,我们今天的课大家才能上得更投入。
第一,大家不用再猜了,我看了一下我们班的入学表格,我今年十九岁,确实没你们大。”
周晚晚故意停顿了一下,给了大家反应的时间,在一阵“啊”、“真的啊”的感叹之后,才笑着接着说,“第二,对,我就是那个周晚晚,在全国美展上获得创作金奖的那个周晚晚。”
这次,周晚晚没有停顿,而是骄傲地挑了挑眉毛,“否则,你们以为我凭什么站在这里给你们上课?”
全国美展,那可是全国美术界的最高殿堂,创作金奖是对一位画家在全国范围内从政府到艺术界的最高承认。
今年是建国以来举办的的第五届,前四届,获得创作金奖的都是美术界艺术泰斗级的老艺术家。
今年谁都没想到,获得创作金奖的是一位刚刚展露头角只有一两年的年轻画家。
但大多数人也仅知道一个名字而已,周晚晚没有去领奖,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周晚晚。
按学籍来说,周晚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才算是省美院的毕业生,可是没有老师能教得了她了,也没人敢教她了,她根本没课可以上。
国家美术馆又来接洽,打算她一毕业就把她调过去工作,为了留住人才,省美院赶紧把这个还没毕业的小姑娘聘为讲师,还承诺,三年后就升副教授,五年后肯定是教授,在课程安排上也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毕竟有这一项大奖在这摆着,就是直接升教授都没人敢说什么。
周晚晚现在一周只有四节素描课,其它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
她却跟以前一样,基本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学校专门给她安排的画室里,对这个生活了快两年的省城几乎除了去宁大找周晨的路,其它地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陌生。
所以,当有人告诉她,有外访人员来找她时,她还有些奇怪。在省城,她还真没有什么朋友,特别是女性朋友,能来找她的除了周晨和墩子,真的没别人了。
周晚晚走出楼门口,看到站在台阶下的人一下就愣住了。
那人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囡囡,不认识我了?”
周晚晚眼圈一下就红了,几步飞奔过去,抱住她的脖子眼泪就流了出来,“响铃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
响铃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把周晚晚抱在怀里又是拍又是哄,“傻丫头,快别哭了!让姐好好看看!比照片里漂亮多了!跟秀华婶儿长得可真像!”
周晚晚把响铃拉到画室,跑到隔壁茶水间端来茶水点心,兴奋地摆了满满一茶几,“响铃姐,我记得这都是你爱吃的!在那边肯定吃不这么全!”
响铃三十五岁了,跟同龄人比还是非常漂亮,虽然笑的时候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皮肤却因为一直用周晚晚寄去的擦脸油,还很白皙细腻,只是眼睛已经不似当初的单纯热情,变得沧桑沉静。
一别十年,响铃已经由当初那个只凭着一股闯劲儿跑出去横冲直撞的姑娘,变成了今天干练沉稳的国家干部。
“十九岁的大学老师!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给家里人张脸呢!”响铃拉着周晚晚的手,眼里都是骄傲和欣慰,“秀华婶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响铃姐,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呀!”周晚晚不想一见面就惹响铃哭,努力转移话题,“你现在是正处级了吧?回来在省里工作吗?要是你也能在省城就好了!我就又多了一个蹭饭的地方!”
“你这个挑食的小馋猫,除了小二和国栋谁伺候得了你!”响铃拍了拍周晚晚的手,高兴地告诉她,“分到了省委宣传部新闻处,这几天正在收拾宿舍,等收拾好了,你们几个都过去玩儿!”
“孙大处长乔迁又升迁,双喜临门!我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周晚晚忽然一顿,有点不放心地看着响铃,“姐,是你一个人住吗?”
响铃知道周晚晚担心的是赵志刚的事,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回来我就跟他把离婚先办了,要不哪有脸来找你们!”
周晚晚没被响铃的轻描淡写迷惑,她跟赵志刚是军婚,哪那么容易离的,这其中肯定有内情。
确实,这个婚绝不是那么容易离的。响铃从去援藏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不小心规划,她这辈子都得跟这个表里不一的人渣绑在一起了。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在为他们俩离婚做铺垫。
先是每次邮件到的时候,让大家都知道她在等丈夫的来信,可是这些年来,她一封丈夫的信都没等到。
然后又给赵志刚那个亡故的战友老婆写信,信里对跟宋喜莲以前的恩怨只字不提,只说自己常年在外,拜托她多照顾照顾赵志刚,并情真意切地表达了一个妻子的感激之情。
宋喜莲本就对赵志刚心思不纯,再有了响铃的信做依托,更是对赵志刚紧追不舍,有事没事一年都得去部队找他一两回,他回家探亲,更是大事小情都找他做主。
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她这样不知检点,而且又这么多年,流言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在响铃回到内地之前,她又给宋喜莲去了一封信,这次,她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分离,赵志刚对她好像已经没有感情了,她非常担心两个人的婚姻状况。
宋喜莲以为赵志刚终于肯跟响铃离婚,她马上就有了登堂入室的机会,赶紧带着孩子去了部队。
而响铃带着大红花回到内地,在省政府开完欢迎会,跟一同援藏的一位妇联大姐酒后痛哭,丈夫一直不联系她,连她回来都不来接,又听到一些他跟亡故战友妻子的流言蜚语。
那位妇联干部本就对响亮这个对妻子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军官丈夫有很大的意见,听到响铃酒后痛哭,正义感爆棚,非要主动送她回家,并找她的丈夫理论一番。
响铃就这样带着妇联的老大姐被省政府的车送回了家,而她多年未回的家里,住着另外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她的丈夫跟他们一家人一样生活着。
至少,在妇联老大姐眼里和嘴里,赵志刚和宋喜莲是实实在在地被捉奸了。
这件事如果闹开,会对当地驻军影响非常不好,好在响铃是国家干部,又援藏多年,政治素质过硬,又有大局观,没有给部队抹黑,只求部队领导给他们签字,她离了婚,赵志刚也能光明正大地照顾战友遗孤和寡妇了。
部队马上派人去赵志刚的家乡调查,回来的人反馈,早在几年之前这两人就不清不白了!
响铃就此跟赵志刚干脆利落地离婚,赵志刚也被降了军衔强制专业,回到绥林县武装部做了一名科长。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他的事传扬开来,一个受了处分的退伍军人,犯了纪律,作风又有问题,哪还有资格在武装部工作?
他前前后后被调职无数次,最后在绥林最穷最偏远闭塞的一个公社做了邮递员,再以后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说完赵志刚的事,周晚晚和响铃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最先找的就是你,今天晚上咱们把他们几个也找出来聚聚!”
响铃慈爱地摸着周晚晚的头,母亲一样自豪,“我们囡囡都当上大学老师了!小二,国栋,墩子,真想他们啊!也不知道那几个臭小子变成什么样了!”
第三九三章 团聚(月票600加更)
响铃要今天晚上聚餐的愿望注定是实现不了了,她特别想的那几个“臭小子”现在人人身兼重任,都不在省城。
“河南发现了古墓群,周小二跟着考古队去挖掘了,沈哥哥在深圳,已经过去考察一个多月了,最近可能也回不来。”
可能。她早不是那个对沈国栋的生活和行踪了如指掌的人了。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五日,那位被后人称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老人在他的宏伟蓝图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第一笔,深圳、珠海、汕头,这三个中国南方本来非常不起眼的城市,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和责任。
一时间,全国上下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沈国栋就是在这以后被调到省政府工作的,任巡视员。
周晨给周晚晚解释了半天,她才明白,这个巡视员虽然是正厅级,但他属于公务员级别分类里的非领导职位,跟有具体职位的处长、厅长不一样,更像一个顾问或者智囊的角色。
一般巡视员的职位会给两种人,一种是离退休的老干部,给个虚职头衔照顾一下情绪;一种是给年轻有潜力有前途准备重用的干部,暂时没有合适的职位,就先提到巡视员岗位上,把级别调上来,以后有机会再往上升到实职。
沈国栋当然是属于后一种。而且省里把他破格提上来,就是为了以后发展经济储备人才的,所以他的办公室还没收拾好,就被派到特区考察去了。
“墩子呢?又有任务?你写信不是说他每天从部队驻地来回一个多小时通勤吗?”
“周小二出差快一个月了,他一次没回来过。先是在驻地待了一周,后来接到任务走了,我十七天没见到他了。”周晨在的时候,周晚晚每天都去他那,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省美院跟宁大都在东城,相隔不到两站地。
“反正他做饭也不好吃,回来了不是他跟我一起吃学校食堂就是我跟他去吃军区食堂,一个人吃食堂也没觉得怎么样,两个人一起吃就觉得有点可怜。”周晚笑,“可能部队驻地的食堂比军区食堂好吃一点。”
响铃笑得不行,“我就说你们俩被小二惯坏了吧!他一不在是不是没着没落的?”
周晚晚抱着响铃的胳膊不撒手,“响铃姐,你的宿舍不是还没收拾好吗?先跟我住一段时间吧!等你那边收拾好了,我再去陪你住几天!”
响铃哪里拒绝得了周晚晚这样亲昵依恋的请求,马上点头答应。
周晚晚的宿舍也是省美院特殊照顾分配的,没有跟青年讲师一起住那栋又老又破的筒子楼,而是在条件最好的教授住宅区里给她分了一个一居室。
这边跟美院校区只有一墙之隔,小区里遍布高大的梧桐树,房子都是三四层的俄式建筑,阔大结实,视野开阔。每个房间都有明亮的大窗户和宽大的飘窗,虽然是一居室,面积却不小,足足有七八十平。
周晚晚接到学校聘书也没到一个月,宿舍更是刚搬进来不到十天,屋子里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点刚刚搬家的仓促和混乱都没有。
只是家具非常少,看着有点空旷。
“我一个人,这些东西足够用了。而且我想把客厅一半当画室,摆太多家具看着乱。”
周晚晚把响铃拉到卧室给她看那张大床,“足够我们俩在上面打着滚儿睡了!这张床别处可是买不到,我找我们学校一位退休的老校工定做的,你那边就不要往进搬床了,我也给你定做一张,特别舒服!”
然后又把响铃拉到窗户边,给她看窗外的大树,“一伸手就能摸到,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打在叶子上一定特别好听。”
这是周晚晚两辈子加起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她一个人的家,响铃是来这个家里的第一个客人,她们感情又非同一般,介绍起来兴致勃勃。
响铃仔细打量一番这个整洁干净得有点过分的房子,除了画具、雕塑、完成的和没完成的画,属于周晚晚的生活用品少之又少,这里不像一个小姑娘的闺房,倒像另一个画室。
“囡囡,这都是你一个人收拾的?”那三这一个月都不在省城,周晚晚搬家的事他们当然帮不上忙。可是响铃对周晚晚的印象,还不能摆脱她十岁时的影子,根本不敢相信她能一个人搬家。
“家具都是原来就有的,就这张床是新添的,还是老校工找人帮我搬进来的。我其实也就是打扫一下卫生,挂挂衣服铺铺被子而已。”
周晚晚笑着看响铃,“是不是很失望?本来以为我忽然变得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了,最后发现全是忽悠人的!”
响铃感慨地摸了摸周晚晚笑靥如花的脸,“我们家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响铃的工作刚刚入职,非常忙碌,又要着手收拾宿舍,虽然要跟周晚晚住几天,其实两个人在美院宿舍待着的时间并不多。
周晚晚索性这几天放下画笔,一心去帮着她收拾房子。
响铃分到的房子在省委机关宿舍区,面积不小的两居室,周晚晚找人简单粉刷了墙壁,铺了地砖,家具和装饰都是自己动手完成。
响铃第一次来到这间装饰一新的房子,根本不相信这是自己分到的那间宿舍。
周晚晚把这间房子布置得太温馨漂亮了,雪白的地砖,飘逸的蕾丝窗帘,线条简洁设计新颖的家具,温馨的布艺沙发,手绘的灯罩,充满艺术气息的照片墙,当然,还有卧室里那张宽大柔软,让人一看就想躺上去长长舒一口气的大床。
“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墙上的画才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周晚晚给响铃指了一圈,整个房间大大小小将近十幅画,都是根据环境和色彩布局为这间屋子量身定制的。
“我们囡囡的画现在可是抢手,这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响铃把周晚晚带到另一间卧室,“这间以后就是你的卧室,你自己布置吧!”
周晚晚第二天就真的搬进去一张床和几件衣服,算是在响铃这里占了一块地方了。
响铃看见这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卧室,跟周晚晚自己的家一样,没有一点装饰,完全不像一个小姑娘的房间,跟她给自己装饰的屋子完全不能比。
“囡囡,我知道你一心扑在画画上,可是你还是个小姑娘,偶尔也要跟朋友出去玩玩儿,想想漂亮衣服,接触一下同龄的男孩子,或者听听年轻人喜欢的歌曲也好。”
响铃有点担忧地看着周晚晚,“你已经够优秀了,就是以后不努力,别人奋斗一辈子都赶不上你。你的生活中不能只有画画。”
周晚晚不能跟响铃解释,那间宿舍其实只是她进入空间的一个通道,回到家她也不会在那间屋子多待,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空间里,谁会费心思去装饰一个匆匆路过的走廊呢?
而且,她的生活中确实是不需要那些东西。
可是看到响铃眼里的担忧,她忽然想到,这样的担心,不止响铃会有,其它关心她的人也会有。
“响铃姐,那你给我做参谋,我们也把我的宿舍好好装修一下吧!”周晚晚兴致勃勃地提议,“我还要找人给我搭个花架,我要养好多好多花!”
等周晚晚把自己的宿舍装饰完,周晨也终于从河南回来了。
霍老头带着几个一起去挖掘的学生先跑到周晨家大吃大喝,喝醉了握住周晨的手感慨,“小晨你是我老霍的福星啊!你救了我们霍家班满门呐!”
周晨给看得不明所以的周晚晚解释,“这老头喝糊涂了,别听满嘴跑火车。霍家班就是宁大考古队,全是他的学生,是学术近亲的产物。”
其实,整个宁大考古系,绝大部分老师都是霍老头的弟子,所有的学生都可以算他的徒孙,霍老头一辈子没结婚,就准备带着这一班徒子徒孙过了。
不过霍老头还真没夸张,周晨确实是救了整个宁大考古队,甚至是救了整个古墓挖掘现场的所有人。
打开地宫最后一道大门的时候,是霍老头带着周晨和另外两个学生去的。
当时那道门上的锁是一道结构特别复杂环环相扣的万字锁,红色革命一场大浩劫,整个考古界都成了重灾区,人才断层严重,当时在现场的人里,除了霍老头,别人别说怎么开了,就是听都没听过这种锁。
就是霍老头,当年也只是听一个老盗墓贼提起过,具体怎么开也没把握。
所有的挖掘人员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周晨却拿起笔刷刷刷几下画出结构图,开始给大家讲这道锁的原理,俨然对此非常熟悉。
这道锁要四个人配合默契,同时动手才能开启,当霍老头带着三名学生终于打开了地宫的大门,要往里走的时候,却被周晨厉声拦住,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然后他紧急拉了电闸,让来保护文物的解放军封锁现场,谁都不能带任何火种或者可能打出火星的东西接近地宫。
做完这一切,周晨才来得及跟大家解释,他刚刚想起,根据他看到的另一份资料,当年设计这种锁的那一派地宫建造者,还有一个名字,叫“火者墓”。
据说他们建造的地宫,盗墓者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只要有人进入,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烧死,连同地宫一起被烧成灰烬。
“我怀疑他们是在地宫里放置了一种可以产生可燃气体的装置,进去的人只要有照明设备,就会引燃,造成地宫爆炸。”
为了印证周晨的理论,霍老头忍痛买了当地老乡家的两只鸡,把鸡赶进去几分钟,拴着鸡的绳子就不动了,一拉出来,两只鸡身体僵硬,脱毛以后身上变红,剖开内脏和血管,血液鲜红,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症状。
霍老头折腾完周晨又来折腾周晚晚,因为周晨跟他解释,自己是在一本旧笔记上看到的资料,而那本旧笔记是周晚晚在旧书摊上买回来给他的。
“在哪个摊儿你还记得不?还能不能找着人了?智慧在民间呐!不能让这些宝贵资料就这么遗失了啊!”
然后又难得地慷慨一回,“花了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听周晚晚说花了五块钱,又心疼得直抽冷气,“你这孩子!不能别人要多少就给多少,你倒是砍砍价嘛!”
好容易把霍老头哄走,周晨去周晚晚的新家转了一圈,满意地看着窗台上的蝴蝶花和桌上的漂亮工艺品,又拍了拍她摆满床头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布偶,“国庆放假我们回家去看小十一,要是不忙,把他接过来玩儿几天。他肯定喜欢你这里!”
周十一小朋友已经两周岁了,能跑能跳,身体好得石云直喊吃不消,最好玩儿的是,他还是个小吃货,所以对每次见面好吃的好玩儿的一大堆的小叔叔和小姑姑非常亲热。
而且,他们家是严母慈父,小十一对长得比较像周阳的周晨和周晚晚就更加亲近一些。
第二天周晨给周晚晚送来一套茶具和几个漂亮杯子,拍拍周晚晚的头表扬她,“工作了,也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了,真是有了大人的样子了。”
周晨在自己家里给响铃接风的时候,响铃给周晚晚倒了半杯啤酒,也跟周晨说得差不多,“囡囡工作了,以后就是大人了,可以喝一点酒了。”
周晨举起酒杯,“今天就咱们三个,先小聚一下,等他们都回来,咱们再正式办隆重一点,庆祝我们终于又跟响铃姐团聚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周晚晚马上跑去开门,“肯定是墩子哥哥,我给他留言了,他一回部队就得跑回来!”
周晚晚一边开门一边抱怨,“墩子哥哥,不带这么偏心眼儿的,周小二回来你就……”
看到门外的人,周晚晚的话一下顿住,然后又对他笑了出来,“沈哥哥,你回来啦!”
第三九四章 冰封
周晚晚没想到门外的人是沈国栋,沈国栋好像更没想到周晚晚会在这里。
他把手里的公文包换了一下手,才对着周晚晚也笑了笑,“你怎么没去美术馆?”
省美术馆在办一个绘画比赛,周晚晚有两幅画特邀参展,今天她应该在那边做评委给获奖者颁奖。
可是这件事周晚晚连周晨和响铃都没说过,更别说一个多月没见的沈国栋了。
周晚晚把门完全打开,让沈国栋看到屋里的响铃,“我给推了,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响铃听到沈国栋的声音,也从餐桌边走了过来,“国栋,真是好久不见了。”
沈国栋赶紧进来跟响铃说话,周晚晚请跟在他身后的秘书模样的年轻人也进来,那人指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大大的泡沫箱子,“刚空运过来的,得赶紧冷藏,还有一些得冷冻。”
沈国栋示意周晨,“小二,你去处理一下,是一些海鲜。”
周晨跟那个年轻人把东西都搬到厨房,周晚晚刚想进去帮忙,看看沈国栋拿着的包和跟着的那个年轻人,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却没给沈国栋拿拖鞋,“沈哥哥,你待会儿还要去工作吗?”
沈国栋一向不会把工作带到家里,甚至很少带公文包回家,更是从来不喜欢让工作上的人打扰私生活,除非他是有急事中途回来,然后还要出去。
沈国栋对那个年轻人点点头,让他先走,“你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等明天到了办公室再说。”接着又吩咐他,“让小刘上来,把钥匙给我,他也可以回家了。”
年轻人很有眼色地一句废话没有,跟大家点头,又跟沈国栋告别,“沈主任,那我就先走了,您今天也好好休息,这些天您真是够辛苦的。”
年轻人走了,很快另一个年轻人小跑着上来,看样子应该是沈国栋的司机。
“沈主任,您不是还要去美院教授楼吗?反正我也没事儿,我在下面等您就行,办完事儿我再把您送家去,马主任都跟我说了,让我照顾好您,您好些天没好好睡觉了,哪能让您自己开车。”
美院教授楼是周晚晚宿舍那个住宅小区在外面的叫法,因为住得大都是美院教授而得名。
屋里的人都装作没看到沈国栋的尴尬,他的脸上瞬间涌上血色又迅速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可是司机小刘不能装作没看见,这小伙子简直要被沈国栋瞬间变了的脸色吓坏了,磕磕巴巴把钥匙留下,语无伦次地道别跑了。
响铃并不知道沈国栋忽然如此尴尬的原因,可也没打算深究。别说他们已经分别了十年,就是****生活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也有自己的隐私,不可能事事都了解。
周晚晚默默站了一会儿,就去给沈国栋拿拖鞋,周晨也去厨房接着收拾,响铃跟沈国栋开始聊天,屋里的气氛慢慢自然起来。
周晚晚拿完拖鞋又去泡茶,很显然,沈国栋有点累,今天这种情况他不可能马上休息,还是先提提神吧。
然后周晚晚又去洗了凉毛巾让沈国栋擦擦脸,虽然是九月初的天气,秋老虎却肆虐,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脸上有隐隐的汗意。
沈国栋换好拖鞋,周晚晚的毛巾就递过来了,他擦完脸,手边又多了一杯茶,等他喝了几口茶,周晚晚又端上来一小碟饼干,“周小二在做你拿来的海虾,等会儿我们再一起吃饭。”
响铃看得直笑,“国栋总算是没白疼这丫头,终于知道心疼人了!”
周晚晚坐到响铃身边的沙发扶手上给她捶肩膀,“响铃姐这是吃醋了吗?”
响铃拍拍周晚晚的手,对沈国栋感慨,“我这一走都快十年了,刚看见她那会儿,真是不敢相信,怎么那个小不点儿就长这么大了呢!”
沈国栋看了周晚晚一眼,一瞬间的目光复杂难懂,却转瞬就对响铃换上了笑意,“响铃姐可是没变,还跟以前一样漂亮。”
这话女人没有不爱听的,响铃笑着回头看周晚晚,“他什么时候学着这么会说话的?”
“沈哥哥说的是实话,响铃姐就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嘛!”周晚晚很认真地恭维两个人,“沈哥哥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谎。”
响铃把周晚晚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喜欢得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才好,把她抱到怀里摇了摇,“原来全家最会说话的是你!”
沈国栋看着他们也跟着笑了,这次笑意直达眼底,流露出的暖意让他岩石般刚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整个人也显得不那么凌厉冷寂。
他端起茶杯,不着痕迹地缓缓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水喝掉大半,整个人马上精神了不少。
周晚晚看他终于肯放松下来,才笑着指了指厨房,“我可不止会说话,我还勤快爱干活儿呢!”然后跑去给周晨帮忙,留他们两个人好好说话。
响铃跟沈国栋又感慨了一番周晚晚的成长,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国栋,其实你们几个,你变得最多。”
是的,表面看来,周晚晚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是这十年光阴里最大的变化。
可是,在响铃眼里,沈国栋从那个痞痞坏坏肆意妄为活得轻松自在的大男孩,变成今天的样子,才是她最想不到的。
响铃这么多年,见过很多男人从青涩到成熟的转变,可是沈国栋不只是成熟了。
他现在从外表上看,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熟男人了,高大结实的身材,冷硬俊朗的脸部线条,锐利深邃的眼眸,强势硬朗的气质,而且身居高位前途无量,这一切无疑让他成为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可是,响铃见到他第一眼,注意到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十分惊讶地发现,他好像是把自己的某一部分冰冻起来了。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和不知道在竭力抵抗什么的狠劲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危险,像一把见过无数血腥的上古杀器,独自屹立在冰天雪地里千万年,冷硬如玄冰,再孤独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大哥,阳子才变得最多,你要是看到他抱着儿子傻笑的样子,肯定得吓一跳。”
响铃在心里叹气,看吧,这就不肯谈下去了。
他是不给任何人一丁点机会靠近他了,或者连他自己都不肯靠近自己的内心,他已经把它们完全冰冻起来了。
如果不是中间隔了十年时间,响铃不会这么明显地发现沈国栋前后这样巨大的变化。
毕竟当年那个沈国栋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那个男孩子对别人或许是受人诟病的冷酷暴虐,可是对他认同的人却温暖热情,敞开心扉。
现在的沈国栋,除了刚刚周晚晚在的那几分钟,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周晨和周晚晚又做了白灼虾和爆炒鱿鱼,还有一份凉拌海草,把桌子上的菜重新热了一下,沈国栋和响铃也过去帮忙摆桌子准备开饭。
沈国栋让响铃先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把桌子上的菜换了两个位置。
等周晨和周晚晚过来,周晚晚看了一眼桌子,挑了离红烧排骨最远的位置,坐到了沈国栋的身边。
周晨却不放过她,大家碰完杯,第一筷子就给周晚晚夹了一块红烧排骨。
周晚晚低头一句话不敢说,默默啃完。
响铃看着笑得不行,“囡囡什么时候这么讨厌吃排骨了?”
“响铃姐,你别管她,这个菜本来就是给你做的,你多吃几块。”周晨往响铃面前推了推盘子,“她是不喜欢吃红烧的东西,可是一口肉不吃哪行?”
周晨又看了周晚晚一眼,周晚晚装作没看见他的威胁,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喝了一口,喝完才发现,那是响铃姐给她倒的那半杯啤酒。
真是太难喝了!周晚晚含着半口啤酒想吐又怕周晨接着盯着她不放,不吐又实在咽不下去,沈国栋一看就明白了她的处境,刚想站起来侧身挡住她,她已经一闭眼咽了下去。
沈国栋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迅速剥了两只虾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示意她赶紧压压酒气。
周晚晚冲他笑了一下,对啤酒杯子做了一个“真难喝”的表情,沈国栋却没有被她逗笑。
再难喝,她也喝下去了,他就坐在她身边,她却已经不会再主动向他求助了。
这两年,他无数次问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天真,竟然认为即使他们不再是恋人关系,他还可以做回原来那个跟她亲密无间的沈哥哥?
且不论他能不能真的退回到一个哥哥的位置,她已经不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沈国栋拿起周晚晚的杯子,把她喝剩下的啤酒都倒到自己的茶水里。
他喝的是茶水,现在整个省政府的人都知道,新来的那个特别年轻的巡视员滴酒不沾,就是跟********碰杯,喝得也是茶水。
可是没人知道,他多渴望那个人把这杯残酒端到他的面前,不用再像以往那样撒娇耍赖笑靥如花,只要一个求助的眼神,穿肠毒药他都能心满意足地喝下去。
可是,他已再没有这样的资格。
第三九五章 幻觉
温热的毛巾盖到脸上,闻到花露水淡淡的味道,周晚晚放心地往被子里缩,一边缩一边躲,可还是被利落地擦了一遍脸。
周小二从小练就的独门绝技,周晚晚就没一次能躲得过的。
毛巾接着又转移到手和小臂上,周晚晚这次不躲了,可还是不肯睁眼睛,“二哥,我没事儿,一点点头晕,睡一下就好了。”
“渴不渴?我泡了柠檬水。沈国栋从南边带回来的大柠檬,特别新鲜。”周晨给周晚晚擦完手,戳了戳她的脸,确实没事,只是有一点点红而已。
只是两口啤酒,就是第一次喝酒应该也没事吧?周晨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
“不喝,我要睡觉。”周晚晚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嘟囔。
“你都睡了一个多小时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周晨确定周晚晚没事了,拿起另一条凉毛巾接着给她擦手。
这次周晚晚被凉得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一直往被子里缩,“我喝醉了,多睡一会儿不行吗?周小二你太烦人了!”
“刚刚你自己不是说没事儿了吗?现在再装也来不及了!”周晨满意地看着周晚晚瞪着眼睛睡意全无的样子笑。
“你为什么非要我起来?”周晚晚把被子盖好,就是不肯起床。
“你为什么非不起来?”周晨抱着胳膊看着周晚晚。
“我喝醉了!”
“你自己都说没事了。”
“我就是不想起来!”
“沈国栋走了。”
周晚晚瞪着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周晨有时候真的非常烦人!只要他想,他就能随时把你说得哑口无言!
在他眼里,周围的人可能都是透明的。这么可怕的人,霍老头和他那些徒子徒孙是怎么看出周晨“温润质朴,儒雅谦和”的?
真是太能装了!
周晨当然能看出周晚晚的鄙视,点着她的脑门一字一顿地回击,“缩、头、乌、龟!”
周晚晚再一次完败。
周晨端着装着毛巾和柠檬水的托盘潇洒离开,周晚晚气得在后面叫他,“柠檬水!”
“起来喝!”周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周晚晚把自己扔到床上,一把拉起被子盖上头。
周晨肯定看出来她是故意喝最后那口酒的,虽然很笨,但至少让她有了不让大家尴尬地躲开的理由。
以前周晨对沈国栋喜欢她这件事那么排斥,现在却经常有意无意地给他们制造在一起的机会。
可是,已经晚了。
她不做缩头乌龟能做什么?像以前一样跟沈国栋若无其事地说说笑笑?
心境不一样了,粉饰太平就能让彼此好受些?情况只能更糟而已。
周晚晚重重地叹气,谁都看得出沈国栋过得不容易,她当然也能。
可是沈国栋不需要她的可怜。更不需要她治标不治本的安慰。
上一次她试图安慰他,他跟她说他试不下去了。
所以,其实她安慰不了他。
与其这样纠缠不清让他一直痛苦下去,还不如就彻底放开他。总有一天他能彻底想明白,去过没有她也能幸福的日子。
总有一天。
只是一场爱情而已。一场受荷尔蒙支配的生理冲动和自我催眠的幻觉,总能过去的。
像沈爷爷说的那位表哥,冲动起来命都能不要,可是清醒过来,一样娇妻爱子过他的美满人生。
像母亲,当年也是对周春亮有很深的感情的;像响铃姐,为了赵志刚明知道是火坑都一往无前地跳了进去;像前世的自己,她蹭多么坚定地相信过……
前世今生,她没见过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能有至死不渝生死相依的永恒爱情。那些传说里的美好也只能存在于传说里,人们为自己的向往编织的一个美梦而已。
就是沈爷爷对沈奶奶,如果沈奶奶活到现在,沈爷爷还能保持这份深情吗?周晚晚不相信。
沈奶奶死在最美丽的年华,死在他们最是情浓的时候,所以沈爷爷的心也跟着留在了那里。他更多的是放不下自己曾经美好的情感还是那个承载他情感的人?
周晚晚不想妄加揣测。
爱情总会消退的,生活一定会继续。
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是人的本能,这一点没人比周晚晚体会更深。
前世,大哥去世,她再疼再自责,不是也没去死?何况只是一个求之不得的人,沈国栋肯定能挺过去。
他放下了,想明白了,他们才能有机会真正谈亲情,否则,他们现在什么都谈不了。
周晚晚唯一相信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不离不弃重愈生命的亲情,那才是能永恒的东西。
亲情不会像爱情一样用各种条件去衡量,美丑,家事,能力才华,甚至身高体重一个月工资几何。
说到底,就是一场彼此索取的公平交易。一旦当初谈好的条件发生变化,以后感情何去何从就只能听天由命。
而亲情绝不会这样,那才是真正无条件的付出。
周晚晚盼着有一天,能等到真正跟沈国栋谈亲情的时刻。
即使他走出去了,对她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了,她也愿意跟他挥挥手,真心地祝福他一生安康顺遂。
因为她对他有亲情,他是那个给了她很多很多无私关爱的沈哥哥,只要他能过得好,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还能在他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
即使她也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承受起来并不比一场失恋来得容易。
周晚晚狠狠地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让意识进入空间,至少,她还有画画。
人人都说她是天才画家,她不知道自己的天分有多少,只是知道,过去的两年,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拿着画笔渡过的。
“囡囡!囡囡!”周晚晚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空间待了多久。
她的意识马上回到身体里,一睁眼就看到沈国栋焦急的脸。
“囡囡,哪里不舒服?”沈国栋看到周晚晚睁开眼睛,才稍松了一口气,去摸她的额头。
周晚晚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窗外的天空一片绚烂的晚霞。她在空间里待了一下午了。
“沈哥哥,我没有不舒服,就是睡得久了一点,可能是中午喝了酒的关系。”
周晚晚想坐起来,沈国栋马上过去扶她,手伸出来又顿住,然后再次伸出去,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她扶到床头靠着,又在她身后放了个枕头。
“头疼吗?要不要喝水?”沈国栋的眼睛深邃得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房间的光线有点暗,两个人坐得很近,好像有一个小小的世界,温暖又安全,隔绝了过去和未来,只有现在彼此相对的两个人。
周晚晚摇头,想说自己要再睡一会儿,或者饿了让沈国栋去做饭,反正无论怎样,让他离开就好。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适合这样温情脉脉地相对。
可是,看到沈国栋眼里恍惚的神色,那么深切的渴望,周晚晚的嘴怎么都张不开。
“小笨蛋!不喜欢喝就不要喝,小时候的脾气呢?不是不喜欢就直接吐出来吗?多少回喂到嘴里你都能直接给我吐出来,怎么现在胆子倒小了?”
沈国栋忽然温柔地笑了,仿佛回到了他们最亲密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毫不掩饰眼里的宠溺和深情。
周晚晚垂下眼睛,极力忍住眼里的泪。
“给你带回来很多热带水果,都是咱们这边没有的,现在要不要尝尝?”
沈国栋摸摸周晚晚的头顶,眼里还是刚刚那种恍惚的神色,好像做梦一般,“每样都吃一点,喜欢哪种,以后让航空那边的人给你往回带,现在修了飞机场,运这些东西比以前容易多了。”
“囡囡,”晚霞的余晖越来越淡,屋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沈国栋的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怕惊醒了这场恍惚的梦还是怕惊醒梦里的自己,“你怎么不说话?不想吃水果吗?给你揉揉头?”
沈国栋往床头坐了坐,刚要伸手去抱周晚晚,房间里的大灯忽然打开,明亮的灯光一下照亮了整个房间,现实扑面而来,一切在刚刚那一瞬间刻意忽略遗忘的东西都分毫毕现,无处可藏。
灯光乍现的那一刻,沈国栋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周晚晚放在开关上的手也抖了一下。
“我,我还是去给你做饭吧,小二和响铃姐都有事出去了,我过来给你做晚饭。我跟那边的人学了一种海鲜炒饭,你肯定爱吃。”沈国栋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周晚晚坐在床上好半天没动,心里荒凉一片。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唯有唏嘘。
直到沈国栋过来叫她吃饭。
沈国栋的海鲜炒饭做得很难吃,好像没放盐,还有一股腥味儿,可是他好像没发现,只低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周晚晚也默不作声地吃了下去,直到收拾完,两个人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哥哥,我今天住在这边,你要是有事就回去忙吧。”气氛太压抑了,周晚晚只想让两个人都尽早解脱。
沈国栋把手伸进兜里,拿出一把钥匙,“你宿舍的,我想过去看看。”
周晚晚没有把钥匙给他过,可是他能知道她所有的日程安排,拿到一把钥匙也不奇怪了。
“你一个人住,安全最重要,我想过去把房子检查一下。”沈国栋又补充了一句,“你今天要是不想回去,我自己过去行吗?”
周晚晚刚要点头,忽然想起屋里晾的衣服,又赶紧停下,“我也一起回去吧。”
沈国栋把钥匙收了起来,并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放在我这做备用吧,以后你忘带钥匙了就找我。”
第三九六章 尴尬
走到宿舍门口,周晚晚有点不好意思,“沈哥哥,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屋里有点乱,我去收拾一下你再进去。”
沈国栋没明白周晚晚说的“乱”是什么意思,一点都不介意地提议,“我帮你收拾吧,是不是刚入职太忙了?还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适应的?我正准备跟你说说学校的事呢,收拾完咱们再慢慢谈。”
周晚晚的脸有点红,没办法告诉沈国栋这个他收拾不了,只能跟他强调,“我很快的,你等我一下就行了。”
说完不让沈国栋再说什么,开门自己进去,把他留在了门外。
窗户上的一串nei-yi-还是前两天响铃在的时候帮她挂上去的,平时她都是把衣服在空间里清洗,从来没在家里晒过衣服。
这栋房子的阳台做成了大大的飘窗,也没有专门晒衣服的地方,更没有晒衣架,响铃在窗户上用几道绳子绑了竹竿,做了个巧妙的升降晒衣架。
周晚晚自从响铃教过她一次以后就再没动过这个东西,今天一着急,绳子拉来拉去不但没把挂衣服的竹竿降下来,反而把下面来来去去的几股绳子缠成了一团。
周晚晚只能放弃,去搬椅子。
可是这栋俄罗斯专家监制的房子挑高太高了,窗户又几乎开到了房顶,她站在椅子上也够不着挂在上面的nei-yi-,只能把椅子放到窗台上。
好在飘窗足够宽大,放一把椅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老式大木椅的笨重程度,又着急,一个没拿好,一边撞在窗框上,哐当一声,她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周晚晚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沈国栋已经一脚踹开门跑了进来。
“囡囡!摔哪儿了?”沈国栋跑过来一把抱起周晚晚,把她放到沙发上,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上。
除了小腿被椅子磕破一点皮,没有别的地方受伤,才稍稍放点心,“还有哪儿疼?自己动一动,看看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周晚晚动动手脚给他看,确实没有别的受伤的地方了。
“医药箱放哪了?”沈国栋仔细看周晚晚的小腿,其实只是破了一点油皮,完全不用管,可是周晚晚还是没说什么,指指书架下边的柜子。
沈国栋给她抹了点碘酒,又上了消炎的药膏,比划了一下,放弃了把小腿缠起来的想法,最后拿医用胶布在上面粘了一块纱布。
周晚晚一直老老实实任他包扎,等他都弄完了才把裙摆拉下来,人也端端正正坐好。
沈国栋这才发现刚才他一着急是把周晚晚的裙子掀起来老高检查的,上药的时候也一直握着她的小腿,一时尴尬得满脸通红,僵硬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哥哥,我给你泡茶吧?前些天沈爷爷给了我一块特别好的普洱茶饼,我还没舍得喝呢,今天我们俩一起尝尝。”
周晚晚要起身去烧水,却被沈国栋拦了下来,“我去吧,你别动了。”
沈国栋说完,深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躁意,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先过去把椅子扶起来,“你刚才搬椅子要干什么?我帮你先弄好了吧?”
这回轮到周晚晚脸红得压也压不住了。
沈国栋敏锐的直觉终于发挥了作用,头一偏就看到了挂在窗户上的几件nei-yi-。
两件黑色一件白色,夏天怕热,周晚晚用的都是半透明的蕾丝,边缘带着优雅的曲线,花纹简洁精致,灯光一照,更显得甜美娇俏。
“要,要拿下来吗?”沈国栋的脸也腾地红了起来,目光简直无处可放。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周晚晚赶紧摇头,也不敢去看沈国栋。
两个人红着脸对着尴尬了半天,谁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周晚晚先缓过来,强迫自己转移话题,“那个,厨房的水龙头一打开就响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坏了,你帮我去看看吧?”
沈国栋如蒙大赦,赶紧跑去厨房。
周晚晚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厨房的水龙头响了一会儿,沈国栋就出来了,“响是自来水上水的声音,没坏,明天我在水龙头上安一个滤嘴,就不这么响了,还能防止水流太大溅你一身。”
周晚晚点头,冲沈国栋笑了一下,“我不太懂这个。”
“你懂这个干嘛,以后有问题就找我,我随时都能过来。”
周晚晚点头,无论以后找不找他现在也都只能点头。
两人又是一阵尴尬的相对无言,都忘了刚刚要泡茶的事。
沈国栋咳嗽了一声,看看窗户的高度和那团纠结在一起的拉绳,脸红了半天,还是磕磕绊绊地提议,“我,我还是,帮你拿下来吧?你自己够不着,再摔着。”
“不用了我把绳子剪断好了……”周晚晚话没说完,沈国栋已经踩着椅子把那几件小巧的nei-yi-拿下来了。
真的是非常小巧,那条白色的小nei-ku-只有他的巴掌大,柔软洁白,在他古铜色的手里放着,对比太过鲜明,看得两个人又一次红透了脸。
周晚晚接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看都不看,胡乱地把它们塞到身边的抽屉里了事。
“我能去卧室看看吗?”沈国栋说完又赶紧强调,“我就是去看看窗户严不严实。”
周晚晚赶紧点头,只要两个人不用这么尴尬地站着,他想去哪儿都行。
沈国栋只在卧室待了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很显然是在因为刚才的尴尬而避嫌。
然后又去看了看刚刚被他踹开的门,好在周晚晚刚才进来只是虚掩着门,并没带上,锁没什么事,只是门板被踹裂了一点点。
走了一圈,沈国栋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看看还站在地上的周晚晚,去鞋架边给她拿拖鞋。
从进门就又是受伤又是尴尬,现在他才发现周晚晚还是光着脚站在地上。
可是周晚晚家里没有拖鞋,前几天响铃过来住的时候倒是有两双,后来洒了水在上面,周晚晚就给扔了,她自己在家从来都是光着脚,根本想不起来拖鞋这回事儿。
沈国栋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无奈地看着她,“去沙发上坐着,不要乱动。”
周晚晚回到沙发上坐着,看着沈国栋把扔在门口的两个装着水果的纸箱子拿进来,一样一样地摆进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冰箱里。
然后又去厨房洗了几种端出来,放到周晚晚面前的茶几上。
“还记得这种大橘子不?”沈国栋拿着一个大柚子看周晚晚,周晚晚一下就笑了。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他们刚从周家搬出来,手里虽然有一点点小钱,可并没有多富足,又要攒钱盖房子,所以生活上还是挺节省的。
有一次沈国慧和郭克贞拿几个大橘子在周晚晚面前显摆,想把她馋哭,沈国栋看到了,一个多月以后就给周晚晚弄来两个“大橘子”,比她的头还大,非要她在沈国慧面前显摆回来。
后来过了好几年,周晚晚才知道,这两个大柚子,是沈国栋用了两个月的烈士子女补助金托干休所的人,那人又托人,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弄来的。
“其实这个东西叫柚子。”沈国栋掰开一个柚子,把里面的果肉拿出来放到一个小碟子里推到周晚晚面前,“广东那边现在正是吃这个的节气,据说能清火。”
然后又给她切木瓜、杨桃、番石榴,一样一样介绍过去,直到周晚晚面前花花绿绿摆了一茶几,整个屋子里都是热带水果清清淡淡的甜香。
“你先吃,不许乱动,我出去一下就回来。”沈国栋指了指周晚晚放在沙发上的光脚,看她点点头才走了出去。
周晚晚一样一样地摆弄着茶几上的水果,一时间心里空空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沈国栋又自己开门进来。
沈国栋拿了一堆东西,先把两双拖鞋拿出来,自己穿一双,又给周晚晚拿过来一双。
沈国栋把拖鞋放到她脚边,蹲下来准备给她套上鞋子。周晚晚慌乱地想躲,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住,默默地配合他一只一只地穿好拖鞋。
然后沈国栋又去把出去买的东西给周晚晚看,“一些饼干和点心,先对付着吃,明天我再给你带点好的来。”
周晚晚点头,想到她那个空荡荡的冰箱和只有一只水壶几个杯子的厨房,沈国栋肯定是看不过去了。
“沈哥哥,我就是刚搬过来还没整理好,本来就打算这几天出去买点零食放在家里的。”
“嗯,我知道。”沈国栋没再说什么,又看了一眼周晚晚的宿舍,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她告别。
“我先走了,明天你下午没课也别回来了,先在画室待着,晚上我弄好了去接你吃饭。”
周晚晚想说你今天刚出差回来明天肯定有很多事,不要管我了,想说其实我可以找校工安门锁换水龙头拆那个该死的晒衣杆,想说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偶尔在周小二那碰个面就行了,不要频繁见面了,这对你不好。
可是,看到沈国栋复杂得她根本就读不懂的目光,这些话一句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晚饭我们可以去吃东门的麻油鸡,据说很好吃,我还一次都没吃过呢。”
第三九七章 远客(月票700加更)
第二天周晚晚跟沈国栋吃完那家传说中非常好吃的麻油鸡回来,她的宿舍已经大变样了。
地上铺了米白色的地毯,踩上去柔软厚实,周晚晚在上面走了两步,悄悄地动了动脚趾,舒服得眼睛眯了一下。
沈国栋装作没看到,偏过脸去笑了出来。
这回她再也不用穿拖鞋了,想怎么光着脚到处跑都没问题了。
整个门都换了新的,昨天那扇被踹出裂痕的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铁质防盗门,周晚晚仔细看了一下,连门框都换成钢的了。
门上安了防盗锁,还有两重链锁,沈国栋给周晚晚示范怎么用,“以后要是有人敲门,先把链锁锁好,看清楚是什么人再让他进来。”
周晚晚点头,然后又去看窗户上的几重保险,还有卧室新添的两个衣柜,“你的衣服多,一个衣柜哪够用,以前……”
沈国栋说道这忽然顿住,然后笑了笑,“响铃姐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做裙子吗?怎么不穿新衣服?”
上了美院以后,周晚晚的衣服越来越少了,基本都是石云或者周晨张罗着她才做一两件,而且样子都特别简单。
好在她人长得太漂亮了,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别样的好看。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好几次忘了把在画室穿的工装裤换下来就去食堂吃饭,被食堂的阿姨拉住,非要好好看看她衣服上的油彩是怎么画上去的,怎么那么好看。
后来甚至还有人专门学她,在劳动布工装裤上画几笔,一时间成了全学校男生女生都要赶的潮流。
可是这个在大家话题中心穿着打扮总是被争相效仿的女孩,已经很久很久没注意过自己要穿什么衣服的问题了。
客厅的沙发也换了一套更宽大舒服的,窗台边还有一套立式晒衣架,窗户上那个闯了大祸的竹竿和一团乱绳已经无影无踪。
周晚晚和沈国栋都极力装得自然一些,不去看那个让人尴尬的晒衣架,但不约而同地不肯在客厅多待,只匆匆看了两眼就一起去了厨房。
变化最大的是厨房,炊具、餐具、调料、粮油一应俱全,而且还多了一台冰箱。
周晚晚指着那台冰箱觉得好笑,她这里一台冰箱都是闲置的,沈国栋又弄一台来干嘛?
“一台给你装水果,一台装菜,省得串味儿。”沈国栋打开冰箱门,一台里面是昨天他拿过来的水果,今天又加了几种进去,摆放得整整齐齐,色彩艳丽饱满,一下就吸引了周晚晚的兴趣。
一台里面放着一些冷藏的火腿和泡菜,“蔬菜放久了不新鲜,今天就没买。”
周晚晚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跟沈国栋说清楚,“沈哥哥,你知道的,我……”
“响铃姐不是经常过来吗?她做饭挺好的。”沈国栋顿了一下,试探着跟周晚晚商量,“小二有时间了也会过来给你做饭吃,你自己有家了,以后肯定不会每天去小二那了,总吃食堂不行。”
最后,沈国栋才看着刚刚被他塞得琳琅面目的橱柜小声问周晚晚,“我也可以过来给你做饭吗?”好像怕被她拒绝一样,又赶紧加了一句,“我不会经常来的,偶尔一次就行。”
“沈哥哥……”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站在橱柜前几乎僵住的侧脸,再多的理智也阻止不了她重重地点头,“我想吃小白菜馅儿的饺子了,不要放香菇,只要纯小白菜的。”
沈国栋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忽然被宣布无罪,而且竟然还有巨额补偿,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猛地转头看周晚晚,眼里都是狂喜的光芒。
“我明天中午给你做好不好?还是你现在就想吃?我现在做也可以,家里什么都有,我马上让人送小白菜来!”
“明天晚上吃吧,下午我有课,中午时间紧。”周晚晚低头走出厨房,不敢看沈国栋的眼睛,“沈哥哥你烧水,我们泡茶喝。”
可惜,第二天下午,沈国栋心心念念了一晚上什么都准备好的小白菜馅儿的饺子,周晚晚还没吃上呢,就被沈爷爷接走见客人去了。
沈爷爷早年的一位老战友,红色革命时期被打倒,因为亲人大多在国外,被死死钉在海外关系这一条上,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被打倒以后,沈爷爷马上着手主持了他的平反工作,让这位老将军沉冤得雪。可是身体和精神已经都不允许他继续工作了,只能退居二线。
这次是来跟老友叙旧,也是带着从英国过来看他的堂孙女走走看看,让学新闻传播专业的堂孙女了解一些中国的现状,好回去准备她的毕业论文。
“生机和陈腐共存,发展和滞后同在,我们的国家现在就像一台T4坦克,只要开起来,装上一门85炮,打他德国的虎式也没问题!可是它耗油量大又总趴窝,不好开呀!”
沈爷爷跟老朋友一开口就是一堆武器性价比,不了解的人根本就听不懂。其中就包括唐老将军的堂孙女。
“三爷爷,你和沈爷爷说点我能听懂的,我需要一些第一手资料,不要打比喻。或者给我解释一下T4、85炮和那个老虎都是什么。”
唐静筠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眉头皱得紧紧的,中西结合的五官立体美艳,现在因为认真投入又增添了一股智慧之美,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非常吸引人。
“不懂的记下来,待会儿让囡囡给你讲讲,这小丫头从小就听我唠叨这些,是个军事通了。”
沈爷爷接过周晚晚递过来的杯子闻香,示意一直在做笔记的唐静筠也放下笔记喝茶,“你在国外长大,虽然会说中国话,可是喝的是洋墨水儿。想了解中国,不能着急,先融入到中国式的生活中来,以后要理解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就容易了。”
唐静筠的母亲是英国人,所以虽然父亲的家族坚持教她说中国话,也读过一些中国书,可是对中国的生活习惯和传统文化还是知之甚少。
唐静筠疑惑地看看周晚晚手里的那套复杂的茶具,她在英国也喝茶,可是那茶里是加了红糖奶油的,就是祖父和父亲,生活习惯也大部分被西化,来了兴致也只是泡一杯清茶而已,从没见过周晚晚这种完整的茶艺。
周晚晚用竹镊把一个小小的紫砂闻香杯递给唐静筠,然后自己也拿起一个,轻轻放到鼻子前给她做示范。
“唐小姐,中国传统文化里一向讲究平心静气,含而不露,您可以先从茶道里体会一二。如果有兴趣,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切磋学习。”
唐静筠学着周晚晚的样子闻香,然后笑着看唐老将军和沈爷爷,“周小姐真是平心静气,含而不露。”
两位老人都笑了,沈爷爷冲她们两个挥挥手,“来到沈爷爷这就不要客气,我跟你三爷爷是过命的交情,你和囡囡也不要见外,小姐来小姐去的干什么?你比她大个几岁,就叫她名字,囡囡就叫你一声姐姐!”
周晚晚把一盏茶递到唐静筠手里,“唐姐姐,你是远客,如果有什么我能尽力的,一定不要跟我客气。”
唐静筠接过茶,有点不习惯中国人这种刚见面就直呼小名的习惯,即使是世交,也太过亲昵了。她和这位周小姐见面还不到半小时呢。
“唐姐姐,你可以叫我晚晚。”周晚晚笑着给她解围,“中国人讲究入乡随俗,就像我们不能想象自己去行你们的吻手礼和拥抱礼一样,这种叫法只是一种礼节习惯而已,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晚晚,你和其它的中国女孩真不一样!”唐静筠一口喝掉手里的茶,“你像我爷爷书房里那幅画上的女孩!”
“那个女孩泡的茶也很难喝吗?”周晚晚指着唐静筠手里的空茶盏,“喝得你直皱眉头?”
唐静筠的眉头皱得更深,索性不再为了礼貌委屈自己了,“上帝啊!给我一颗方糖吧!或者一块巧克力蛋糕也行!总之,来点什么拯救一下我的味蕾吧!这个中国的茶,太苦了!”
也许唐静筠的祈祷上帝真的听见了,沈国栋马上带着他包好的小白菜馅儿饺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沈先生,你简直是我的骑士!”
唐静筠对沈国栋皱紧的眉头视而不见,吃着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中国水饺”,对沈国栋的印象好极了!
第三九八章 欣赏
沈国栋对当这个没有眼色的二串子外国人的骑士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早点带周晚晚回家。
现在走他们回去还能安安静静吃顿晚饭,天知道他盼了多久才盼来这么一顿饭。
可是沈爷爷不同意,“囡囡这两天没课,就留在这帮我陪陪老唐和他孙女。女孩子之间比较有话说,囡囡又聪明伶俐,这事儿还真就得她来。”
“囡囡没课事儿也多着呢!学校不给她安排那么多课就是让她专心创作,哪有时间陪什么莫名其妙的客人?”
沈爷爷难得地严肃,“你小子给我消停点儿!囡囡留在这是政治任务!老唐那几个在国外的兄弟可不止是资本家,他们手里光报社就好几家,连《泰晤士报》都有他们家的股份!现在家族里就有好几位在那当编辑、记者!
这位唐小姐可不止是一位客人,她是世界看向中国的一双眼睛,她看到的东西和她对我们国家的印象不止是她个人的喜好,那是可以影响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对我们的评价的舆论!
我们要打开国门走出去,多赢得一些善意和支持比什么都重要。你现在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这件事的重要性不用我再跟你说了吧?”
沈国栋非但没被说服,反而跟沈爷爷拍起了桌子,“您弄这些大道理压囡囡身上干什么?她用得着担着这些吗?什么世界的评价、印象,那跟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走出国门去闯世界也是我们这些男人打头阵,要是还得委屈她去给我们争取什么善意,要我们还有什么用?我们这些人费这么大的劲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她们过好日子的?
再说了,什么善意不善意的,苏联大鼻子的事您又不是没经历过,什么时候印象和善意能有利益重要?我们有了实力,踢他几脚他都得给老子鼓掌叫好!”
沈国栋看沈爷爷真被自己气着了,难得地说几句好话哄哄他,“您还是别费那些个没用的心思了,用您的话说我们的国家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您以为我为什么答应去省政府上班?”
沈国栋冲沈爷爷挑挑眉毛,“您真觉得一个破正厅级就能圈住我?要是以前,就是给我个正部级我都不去!您坐得够高了吧?不还是受了那么多年的憋屈气?
我是看最上面的那个老头儿干的事儿顺眼了!这位跟以前的可不一样,别看他个子矮,那个狠劲儿你们这批人里谁都比不了!
您看看他这两年干的这些事儿,换前十年甚至二十年,您敢想吗?您就等着看吧,以后他肯定能干出更多让您想不到的!
这么大的热闹,那得有多少机会!我哪能错过?肯定是得掺和一脚的。”
沈国栋看沈爷爷被他说顺气了,又非常严肃地看着他,“爷爷,您怎么折腾我都行,就是别把囡囡拉进来。
您当年打江山的时候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干这些事儿就是为了能让她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不止是吃好穿好,是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在世界地图上画了好多个圈儿,都打算去看看呢。我得让她出去以后,到哪跟人一说是中国人,别人都得高看她一眼!”
“瞅你那点儿出息!”沈爷爷简直恨铁不成钢,“有种你当着她面儿说去!”
“这您就别管了。我要干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让她知道这些。”沈国栋的语气非常平静,身上那种强自压抑着的狠劲儿却让沈爷爷深深叹气。
“所以,爷爷,您要是想囡囡了,把她接来说话聊天,种花养草,住一年我都没意见。可要是完成什么政治任务,我现在就得把她带走。”
沈国栋看着沈爷爷的目光冷漠得近乎狠绝,“谁都别想给她增加负担,您也不行。”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走。她一见沈爷爷这两位客人就知道,这绝不是世交见面那么简单,这两个人现在代表的是最炙手可热的资本和舆论,绝不能掉以轻心。
她不走,沈国栋也留了下来。
在周晚晚给唐静筠讲了一通中国传统文化和习俗以后,第二天,唐静筠就开始着手实践了。沈爷爷的书房成了他们的基地,先从最源远流长的书法开始。
练了一上午悬腕、提腕,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晚晚的手都有点抖。
下午唐静筠再要跟她学茶艺的时候,沈国栋走进来在他们身边坐下,“唐小姐,我觉得你应该先了解一下中国现在的政治、经济形势和政策,这才是你论文的主要内容吧?”
唐静筠的注意力马上全部转移,她好奇心和求知欲虽然非常重,其实针对的主要对象却并不是周晚晚。
从昨天吃完那顿饺子以后,唐静筠就对沈国栋又佩服又好奇,“沈先生是我见过厨艺最好的男人,那些长着胖脑袋的大厨都赶不上!”
沈国栋当然没有一颗胖脑袋,相反还非常俊朗硬气,他身上那种让大多数人退避三舍的冷硬和淡漠经过一顿饺子的中和,在唐静筠眼里就是恰到好处的外刚内柔,“我想了解他。”
完全接受西式教育长大的唐静筠非常忠于自己的内心,完全不懂中国人含蓄矜持那一套。
可惜沈国栋钻进沈爷爷书房就好长时间不出来,好容易出来了还是赶周晚晚去睡觉,“休息时间不谈工作。”
唐静筠没注意到沈国栋说的那个工作是她,她只是感叹,“沈先生跟我见过的中国男人真的不一样,我祖父和父亲喜欢‘废寝忘食’地工作,觉得那是美德。
我这次来中国,去过工厂和学校,他们的先进工作者第一条就是要放弃休息和家庭,这个我很不认同。连我的三爷爷和您的祖父都提倡‘呕心沥血’‘奉献自我’。
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提倡把工作和生活分开的人。而且,您做饭还那么好吃!沈先生,您是一个真正懂得生活意义的明智男人。”
懂得生活意义的明治男人沈国栋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唐小姐,您也请回去休息吧。”
第三九九章 主意
“……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中来,农业上,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关心农民的物质利益,保证浓密的民主权益……”
沈国栋坐在书房的窗户旁,一心二用地给唐静筠讲政策国情。语调平板,用词公式化,如果只听他的声音,谁都不会怀疑他是在照着文件读稿子。
可是他面前确实是没有任何文稿,术业有专攻,沈国栋对待工作向来态度极为不端正,却能走到现在的位置,除了沈爷爷的助力,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本人的能力。
否则,那么重要的位置,谁也不敢给一个平庸之辈,毕竟他搞砸了还是要启用他的人负责的。
沈国栋在学生时代就不是一个成绩好的孩子,后来周晚晚想尽办法激发他的学习积极性,也只能保证他及格不留级而已。
可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却能表现出惊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
看他少年时代读陶朱公的书就知道了,课本上的古文他是读不明白的,却能把陶朱公语录活学活用,甚至能小试身手用那些知识来赚钱。
现在在这个位置上接触的东西,他能敏锐地看到很多机遇和挑战,这正是这些年来他隐隐渴望的东西。
像一个天才运动家,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来到赛场,他能比任何人都迅速地适应周围的一切。
所以这些看似枯燥乏味的政府文件,对他来说就是战场上的号角,他的耳朵和心对这些东西比任何人都敏锐。即使是心不在焉,也一样能说得条理分明。
唐静筠飞快地记录,又要整理思路随时发问,虽然忙碌,却有条不紊。
沈国栋跟沈爷爷给她信息的方式完全不同,没有谈笑风生,比喻打趣,也许别人会觉得枯燥难懂,却非常受唐静筠的欢迎。
她从小学习的是书面中文,对沈爷爷那些话听都得反应一下,再去处理一些她根本不熟悉的典故、俚语和其中夹杂的复杂知识,真得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
“这是一个认真严谨的男人。”作为一个内心非常地道的英国人,“认真”和“严谨”可以说是唐静筠对一个男人非常高的评价了。
沈国栋大半注意力却一直在院子里的周晚晚和小汪身上。
小汪刚从厨房叼出一个大肉包子,放到周晚晚手上,又屁颠儿屁颠儿地去跟小马阿姨和做饭的厨师撒娇,很顺利地又要来一个,跑到周晚晚身边坐下,兴奋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是在邀请她“我们一起吃包子吧”。
周晚晚侧身去揉揉它的头,跟它并排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小汪的大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周晚晚又摸摸它的头。
沈国栋的角度有点看不清楚周晚晚的脸,他把椅子挪了一下,现在好了,可以看到她轻松又调皮地对小汪笑,把肉包子一块一块地掰下来送到它的嘴里。
九月下旬的天气,阳光灿烂,气温适宜,石榴树上挂着火红的大石榴,银杏的叶子已经金灿灿地往下飘落,枫树还没红透,刚搭好的菊花山开得正盛,真是看着就让人心满意足的季节。
当然,让沈国栋心满意足的只是那里的一个人而已。
小汪很快吃完了两个大包子,围着周晚晚蹦跶了两圈,就把大脑袋搭在她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剥瓜子瓤。
周晚晚馋够它了,才捏着一个瓜子瓤逗它。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小汪毫不考虑自己的大嘴巴跟那个小小瓜子瓤之间的巨大差距,用牙齿一点一点地从周晚晚手里往出拽,一个瓜子拽半天才能吃到嘴,还是乐此不疲。
性格决定命运,小汪今天能在这里,也是跟吃有关。
墩子出差路过绥林,回程去向阳屯看周阳他们,正赶上小汪和周十一小朋友闹别扭。
原因很让人啼笑皆非,两岁的周十一刚发现世界上最好玩儿的玩具是家里那把铁锤子,看见什么砸什么。出于对他的好伙伴小汪的爱护,他决定把小汪的骨头都砸碎了再给它吃。
“我怕它吃了咯牙。”这是周十一小朋友的解释。
可是小汪不听,砸碎了的骨头它就是不肯吃,周十一的倔脾气上来,觉得他有义务教小汪认识好东西,改变不好的生活习惯,每天看着它,非让它吃不可。
两人在家里斗智斗勇,闹得不可开交,周阳和石云正焦头烂额,墩子回去了。
正好墩子知道了周晚晚当老师的事,就跟周阳提议,让他带小汪过来住一段时间,等过十天左右放国庆假他们再一起把它送回去。
周晚晚现在时间多,可以带着小汪玩儿,也让周十一反省一下,为了别人好也不能随便干涉人家的生活习惯。
你让一条狗不啃骨头,那是你看着它就能做到的吗?
对于周十一的教育,周家所有人都秉承着凡事都跟他讲道理的原则。有了把周晚晚养大的经历,周阳几个对小孩子的理解能力非常有信心。
小汪今天下午跟墩子一起来的,墩子把它放下就走了,它跟家里的人撒了一圈儿娇,要来一堆好吃的,都叼着给周晚晚送去了。
谁是它的主人,它分得清楚着呢。
周晚晚手心里放了一颗瓜子瓤,给小汪看,它刚要去吃,周晚晚手一翻,瓜子瓤没了。
小汪歪着头看了半天,疑惑地去闻她的手背,周晚晚翻过来给它看,还是没有,翻过来翻过去好几次,小汪凌乱了,索性扑到周晚晚身边的长凳上,抱着她的手不让她动了。
沈国栋看得嘴角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给唐静筠列了一串需要查的资料和书目还有报道过重大事件的报纸,就准备去找他们俩玩儿去。
他实在是抑制不住要去接近他们的渴望,而且,只是玩儿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事的吧?
可是沈国栋的愿望还是没实现,刚要走沈爷爷和唐老将军就从外面回来了。
“我跟省委宣传部和外事办的人打过招呼了,静筠作为特邀记者在我们省工作几个月,她主要写的是财经方面的报道,以后你就多带带她。”
沈国栋控制着没在唐老将军面前皱眉头,一转身就跟沈爷爷发脾气,“我哪有时间管她?您别又跟我说什么善意、外交那一套,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管这个的。赶紧让宣传部的人把她领走!您没看见囡囡让她烦得午觉都睡不好?”
沈爷爷指指窗外逗小汪的唐静筠,“我能不知道实力才是硬道理?可我们现在没那么强的绝对实力,就必须多管齐下,给自己争取更多更大的机会!你小子牛气什么?等你真能称王称霸的时候再跟我叫板吧!”
沈爷爷看着跟周晚晚有说有笑的唐静筠,再看看自己这个笨孙子,一语定乾坤,“她又不是奶娃娃,让你照顾什么?就是一起工作而已,你有个主人的样子就行了!”
“我明天就带囡囡回去!”沈国栋对他爷爷莫名其妙的坚持非常不满意。
“把小汪给我留下。”沈爷爷还不信就治不了这个混小子了,“你们谁那有我这地方大?关到楼里它不得憋屈死!”
沈国栋觉得他爷爷真是越来越烦人了,小汪留下周晚晚怎么可能走?他还不是得跟着留下应付那个唐静筠?
沈国栋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觉出了他爷爷今天非常不对劲儿,“爷爷,您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可跟您说明白了,您要是敢打囡囡的主意,我肯定会拆您的台,到时候您再气出个好歹来!”
“我不打囡囡的主意,你就给我消停地接待客人得了!你要是接待不好,那就只能让囡囡来了,你自己选吧!你俩谁来?”
沈爷爷笑得慈爱极了,对给他这个笨孙子挖坑这件事,他做得还是很得心应手的。关键是他手里有万能武器,只要往出一亮,这混小子就得乖乖听话!
第四零零章 房子(月票750加更)
姜当然还是老的辣,沈爷爷只把住周晚晚这个软肋,沈国栋就得乖乖听他的安排,带着唐静筠去省政府上班。
唐静筠本打算这个月就回英国去准备她的毕业论文,可是现在中国政府对海外媒体的控制还非常严格,只有少数几位记者能获得在中国采访的机会,时间和采访范围上又多受限制。
唐静筠这次作为特邀记者,可以自由选择采访主题,在中国的活动范围也没有受到限制,所以当她的导师和家人知道她获得了一个这样的机会,都全力支持她留在中国。
“这几个月就住沈爷爷这儿!上班方便,生活上我也能替你三爷爷照顾着点儿!需要用车就找小张叔叔,他安排人送你。”
既然留了人在这住,沈爷爷当然得做感情投资,而且住在军区大院,工作上有沈国栋和省委宣传部的专人陪同,对唐静筠是照顾,同时也是震慑和监控。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暗中做了什么安排,沈爷爷就不会让唐静筠知道了。毕竟这是关系到国家形象的事,沈爷爷绝不能掉以轻心。
唐静筠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跟着沈国栋上班去了,周晚晚没课,被小汪叼着衣角拉下楼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墩子一个人坐在餐厅吃早饭,面前两个空了的大碗,手里还有一碗面条在吃着。
看到周晚晚下来,他冲厨房招呼了一声,“刘阿姨可以下面了。”然后跟周晚晚解释,“小二做的鸡蛋面,我带过来跟你一块儿吃,待会儿咱们一起出去。”
“周小二又跑哪儿去了?”不用猜周晚晚也知道,周晨肯定不在家,至少是今天早上不在家,否则墩子不可能跑这儿来吃早饭。
周晨做早饭的精细劲儿堪比艺术家搭配色彩加营养师调配膳食,墩子为了不错过他的一顿早饭,每天风雨不误地通勤,当然,他也是为了不错过晚饭。
“被霍老头留考古所了,都两天了还不放人,说是有一批刚出土的战国文物需要紧急处理。”墩子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外人肯定看不出来,不过周晚晚知道,那是他心情烦躁时的小动作。
“那面条是什么时候做的?”周晚晚坐下来拍拍小汪,小汪很乖地过去用脑袋蹭蹭墩子,又把大爪子搭在他腿上,歪着头傻乎乎地瞪着他。
墩子被它那副“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我很关心你”的傻样子逗笑了,喂了它两片火腿,也拍拍它的头,“待会儿带你们俩一起出去玩儿!”
小汪吃完一转头就回去跟周晚晚邀功去了,摇着尾巴嘚瑟,表示它圆满完成任务了,还要到了好吃的!
“鸡蛋面冰箱里总是冻着几捆,还有鸡汤,万一小二临时有事不回来我也不能总吃疙瘩汤。”墩子把碗里的汤都喝干净,去厨房给周晚晚端面条。
周晚晚终于知道周晨走哪一个多月墩子为什么不肯回家了,周晨走的前一天事多,她和墩子晚饭吃的也是鸡蛋面,可能是把备用面条都吃完了。
吃完了早饭,小汪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他们就坐上墩子的军用吉普出发了。
车开到美院附近,没有往教授楼那个小区转,而是在马路对面新建的一个小区停了下来。
墩子拿出一串钥匙给周晚晚,“工作了,给你的礼物。”
周晚晚看看这个小区,都是六层高的楼房,大概有十几栋,楼下有大片的绿地和树木,因为是今年刚竣工的房子,花坛都围好了,里面也放了样子还过得去的雕塑,只是没有种花。
这样的小区,在这个年代就算是环境非常好的了。跟教授楼那边比,这边除了树木年头少,没有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和从容,环境比那边好多了。
“这边是公安厅的干部宿舍楼,周围有围墙,门口有人二十四小时站岗排查,闲杂人进不来,比美院宿舍那边安全。”
墩子看周晚晚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揉揉她的头笑,“你不是总说我偏心眼儿吗?你和小二,工作了都一人一套房子。墩子哥哥给你一套房子还是不费劲儿的,你知道吧?”
周晚晚点头,墩子太谦虚了,他就是给她一栋楼现在也给得起。
这两年,他跟沈国栋一起暗中倒卖钢材和煤炭,赚了多少钱她不知道,只是见过两次他们俩在家里分账,一次的数目就让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栋房子也是三居室,刚交钥匙的新房,“你想弄成什么样跟我说,我给你装好。一切都按你的心意来。”
墩子拍拍小汪的头,“小汪来看你,也不至于在家里待得太憋屈。晚上下班带它出去转转,周末去趟公园,它就能经常过来了。我觉得你们还是别分开太久比较好,在一起了你俩都精神不少。”
小汪知道在说它,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跑了几圈,每个屋子都去看看,最后跳上大大的飘窗往外看,还很威风地冲楼下走着的人叫了两声来宣誓主权。
中午周晚晚请墩子在美院旁边的一家****饭店吃了大盘鸡,今天就是带周晚晚和小汪出来玩儿的,墩子特意要了个包间,由着小汪高兴,让它蹲在椅子上吃饭。
小汪竟然很喜欢他们家的馕饼,端端正正地蹲在椅子上嚼了四个才罢休。
把进进出出的服务员惊讶得频频看它,最后全饭店的人都找各种借口来看这条与众不同的狗了。
人来疯小汪不怕看,周晚晚让它握手就握手,被人摸了脑袋也不嘚瑟了,只面无表情地装酷,表现得非常好,结完账经理还特意送了它一个馕饼回家吃。
它自己叼着袋子神气活现地跳上车,一没人看它了就原形毕露,周晚晚上车的时候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纸袋子啃剩半个了……
墩子送周晚晚回来睡午觉,两个人一条狗心情都非常好,说说笑笑地进来,发现沈国栋在家。
他面前的餐桌上摆了好几个菜,都没动过的样子。看到他们几个进来,先问有没有吃饭,知道吃完了回来的,就端起面前的碗低头吃饭。
“去睡觉吧,我坐一会儿也走了,周六你们回家吃晚饭,响铃姐也过来。”墩子吩咐周晚晚。
周晚晚点点头,又跟沈国栋打招呼,“沈哥哥,我上楼了。”
沈国栋点头,“把西边的窗帘拉上,待会儿西照刺眼睛。”
周晚晚走出餐厅,发现小汪竟然站在楼梯口等她,破天荒地没进餐厅,那可是它最喜欢的地方。
睡前,周晚晚摸摸小汪搭在她床头的大脑袋,“你也觉得沈哥哥今天有点儿吓人,对不对?”
小汪小声呜呜了两下表示同意。
餐厅里,周晚晚新房子的钥匙明晃晃地摆在餐桌上,在沈国栋和墩子眼里都非常刺眼。
墩子抱着胳膊又气又无奈。
沈国栋早就扔了碗筷,推开椅子往外走,“你还嫌她离我不够远是不是?!”
墩子气得冲他绷紧的背影喊,“嫌远你还不追上去?!跟我发脾气有个毛用!?”
沈国栋的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大步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