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一章 诱惑
周晚晚点的两个菜现在都做不了。家里没有鲜虾,现熬鸡汤更是得几个小时。
沈国栋努力回想家里厨房还有什么,在心里飞快地盘算,“我给你包饺子好不好?白菜馅儿的,放一点儿小虾米,你先吃点垫垫,睡一会儿起来我们再吃白灼虾和鸡汤白菜。”
周晚晚歪头冲他笑,“那你得跟周老大去给我请假,他知道我今天回来。顺便把明天和后天的假一起请了,我不想回去打扰人家小两口新婚。”
提起周阳,沈国栋的表情一滞,周晚晚调皮地冲他眨眼睛,“我大哥回来这么久你还没见过他吧?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他,保证有惊喜。”
一进小院,周晚晚就踢了沈国栋一脚,“你对它们做了什么?怎么长成这幅鬼样子?!”
小院里一片凌乱狼藉,一走进来满满都是荒芜颓废的气息,甚至比沈国栋最初住进来那几年还狼藉。那时候,这个院子空旷却整洁,现在却像一场繁华过后的凄凉。
葡萄架和紫藤花架的藤蔓疯长,一看就是长时间没修剪了,花架下的椅子和小石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院子里的青砖缝隙都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草。
正对厨房门口的一株蒲公英甚至长出了嫩黄色的小花蕾,可见有多长时间没人在那边走动了。
沈国栋忽然想起来什么,把周晚晚拉到秋千上坐着,“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先别进屋。”
周晚晚看看整洁干净的秋千,连上面的靠垫都松软如初,好像她刚刚还在上面午睡过,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样子,跟这个小院格格不入。
沈国栋匆匆进屋,一会儿又端了一杯水给周晚晚,刚买的西瓜也切好端了出来,“你在这儿休息一下,累了就躺一会儿,屋里……有点儿乱,我收拾收拾你再进去。”
“沈哥哥,”周晚晚拉住匆忙要走的沈国栋,把手放到他手心里,“你陪我坐一会儿吧?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都想你了。”
沈国栋的身形一僵,过了几秒钟才慢慢回身坐到秋千上,把周晚晚身后的靠垫调整了一下,让她靠得舒服点,“坐了那么久的车,一定又累又饿,我们先吃饭,然后再好好说话,好不好?”
周晚晚垂眸看看自己被松开的手,抬头冲沈国栋调皮地笑,“浴室能见人不?我要先洗澡,一路上好多灰。”
周晚晚洗完澡,披着半湿的头发出来,沈国栋已经做好饭等她了。
最后沈国栋还是让周晚晚吃上了鸡汤白菜,他刚才跑去一家饭店的后厨拿了一份鸡汤回家。
又担心营养不够,在饺子里放了一点鱼肉,怕周晚晚吃出来,做成米粒大小的小圆子,看她吃了一个没发现,才松了一口气。
“美院招待所的饭像跟盐有仇一样,齁得我们郝老师每次去吃饭都跟人家要咸菜,他们家就咸菜做得淡。”
刚洗完澡出来的周晚晚,整个人都透着粉嫩水润,乌黑浓密的头发披散开来,把一张小脸衬得如一朵洁白的玉簪花,眼中水光潋滟,笑得调皮,又带着一股不自觉的清新妩媚,目光在沈国栋脸上一转,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他们家那个厨子最拿手的是臊子面、搓鱼儿和过油肉,美院院长是山西人,就把他弄去掌勺了。虽然不合你胃口,可是干净,别的地方你更吃不惯,又怕你吃了生病。他们晚上送粥了吧?青菜粥是不是还可以?”
沈国栋慌乱中只顾着找话题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说完才发现说漏了嘴,在周晚晚笑意盈盈的目光下脸腾就红透了。
“青菜粥很好吃啊,我每天都盼着他们送夜宵。”周晚晚没看见沈国栋的窘迫一样,“有两天还送了卤蛋,味道很好,跟你做的一模一样。”
沈国栋放下筷子,无奈地笑,“行了,别使坏了,你要挤兑我到什么时候?”
周晚晚给沈国栋夹了个饺子,“就到这时候!”你早承认不就得了!
“吃完饭你睡一觉,夜宵吃鱼片粥,放几个鲜虾仁儿,明天再做白灼虾。”沈国栋看周晚晚认真吃饭了,自己也吃起来,“我待会儿回一趟向阳屯。”
“嗯,多带点儿好吃的回来,我有三天假,你跟我大哥说,我这几天都不回去了。下周末放假我再回家。”周晚晚拍拍沈国栋的肩膀,“这事儿有点难办,考验你能力的时候到了,一定得把我们家周老大说通了才行。”
“囡囡……”
“走之前你再打扫一遍房间吧!”周晚晚指指茶几下面的烟灰缸,“烟味儿!”
沈国栋赶紧把烟灰缸拿出去,他刚才太匆忙,忘了这个了。
“你又抽烟了。”周晚晚皱了皱鼻子,“没在我房间抽吧?熏坏了我的花花草草你就闯大祸了!”
沈国栋沉默着没有说话,周晚晚房间里那些花是他跟她表白的时候用的花,她挑喜欢的留下来几盆,她上学以后他一直认真照顾。
这两年他经常跟她说哪盆开花了,哪盆又长出一根新枝,好像那些花是他们的感情一样,只要精心呵护,就一定能蓬勃生长,开出美丽的花来……
“沈哥哥,你不要再抽烟了。”周晚晚把手放到沈国栋的胳膊上,洁白纤细的手指在他小麦色的强壮小臂上像一朵洁白的玉兰,晶莹清香,瞬间让他忘了呼吸。
“沈哥哥,”周晚晚的手指轻轻滑动,让沈国栋那半边身体都跟着酥酥麻麻,一动不敢动。周晚晚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羞涩和大胆,在沈国栋的脸上迅速扫过,“你不是说有了我你就不用再抽烟了吗?怎么还抽?”
沈国栋整个人几乎要被这一句话点燃,全身一震,紧紧攥住拳头,才稳住几乎要失控的心神。
那是他们情热时最私密的谈话,他告诉她,他从喜欢上她才开始抽烟,因为要控制自己去亲她抱她的冲动,如果手里没一点儿东西占着,他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渴望,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了。
自从他们确定了关系,他就再不抽烟了,“你在我怀里,我还抽什么烟呐!”
沈国栋记得自己曾经好几次这样对怀里的周晚晚说,那时候她都是被她亲得浑身发软,呼吸不稳,“就是有时候不能抱你,想想心里也满足了,不用再抽烟。”
那些亲密时的情话,他在她唇边说过的私语,被周晚晚忽然提起,几乎让沈国栋的身体瞬间就记起了她柔软芬芳的唇,她在他怀里又娇又羞的脸。
无论怎么努力压抑,沈国栋的身体都迅速炙热了起来,周晚晚在他胳膊上慢慢滑动的手指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几乎是瞬间就成燎原之势。
“囡囡,坐好了,好好吃饭。”沈国栋几乎是用他最大的毅力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不自然的沙哑,可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自己不要扑向周晚晚上。
“我不。”周晚晚像没发现沈国栋的异样一般,抬起雾蒙蒙的大眼睛看他,洁白的脸颊花一般娇嫩,粉色的****嘟嘟地嘟起,带着懵懂无辜,又有着致命的诱-惑-,“你不想亲我了吗?再抽烟我不让你亲我了!”
沈国栋的世界里一片白光闪过,所有的坚持和克制瞬间被这样的周晚晚击毁,他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呼吸粗重,目光狂野,几乎下一秒就要把周晚晚撕碎吃下去。
周晚晚一点都没被沈国栋吓到,也跟着站了起来,慢慢靠近他,直到整个人几乎都靠到他怀里,才在他的衣襟上轻轻闻了一下,然后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调皮又亲近,“衣服上还好,没什么烟味儿,我再闻闻别的地方。”
沈国栋全身的肌肉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呼出的气息几乎要喷火,周晚晚视而不见,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娇娇软软地求他,“沈哥哥,我够不着,你把我抱起来闻闻。”
第三七二章 把柄
重症还需下猛药,周晚晚一剂猛药下去,沈国栋马上生龙活虎,她自己却差点被自己玩儿死。
“现在你不止要去跟我大哥请假了,还得去跟郝老师给我请假。”周晚晚一个午觉睡到天黑,不用睁眼睛也知道沈国栋就在身边。
“囡囡,我给你上点儿药吧?”沈国栋趴在周晚晚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目光和呼吸一样炙热,倒把浓浓的愧疚和心疼给掩盖了过去。
怕影响周晚晚睡觉,她的卧室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里透过来的一点光,沈国栋并没有完全看清她现在的情况。
周晚晚自己其实也没看见自己的样子,她严重怀疑最后她可能是在缺氧半昏迷的状态下睡着的。
下午她只想着让沈国栋失控,最开始他亲她的时候,她故意轻-喘-低-吟-着回应他,又火上浇油地在他身下微微挣扎扭-动-,没想到诱惑得过了头,后来她想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事实证明,喝醉酒的沈国栋还是很温柔的,彻底失控的沈国栋才是真正可怕……
周晚晚后悔又懊恼,对沈国栋的错误估计让她吃了个大亏,嘴唇又一跳一跳地疼,被他一提起,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现在就送我回去吧!看我大哥看到我这个样子还帮不帮着你!”
“囡囡,我……”
周晚晚抬手把灯打开,生气地瞪着沈国栋,“你敢说你看见我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然后微微侧身把青紫一片的侧颈清楚地摆在他面前,“现在把我送回去也不晚!反正你也不想看见我!”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连成一片的吻痕,再看看她红肿破皮的耳垂,心疼得声音都不稳了,“囡囡,我们去医院!疼死了吧?乖,我们先上医院,回来你想怎么都行!”
周晚晚这回是真被气着了,一下打掉沈国栋要来抱她的手,“上医院怎么说?!医生是傻子吗?能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沈国栋想强行把周晚晚抱起来,又不忍心惹她不高兴,“我们去干休所找个嘴严的大夫,肯定不会问也不会说,你放心,我保证谁都不知道。”
周晚晚又把沈国栋伸过来的手打掉,“那也不去!你就是想赶紧把我治好了就不搭理我了!”
“囡囡!你听话!”沈国栋一把把周晚晚抱了起来,难得地强硬坚持,“我怎么会不搭理你?乖,我们去找医生上药,这么挺着多疼,耳朵都破皮了。”
“你咬的!”周晚晚又打了沈国栋一下,“现在装什么!我让你停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停?!”
沈国栋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被周晚晚一提,他又想起了下午两人的亲密,明明看着这样的周晚晚心疼得不行,身体却又热了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沈国栋保证不下去了,这个保证他下不了,而且,如果不是被理智和心疼控制着,他现在就想把下午做的事再做一遍。
“再也不什么?”周晚晚眨眼看他,认真得不得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稚嫩的脸和清澈的眼睛,忽然温柔地笑了,他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眼里都是宠溺深情,还有周晚晚看不明白的复杂隐忍,“保证以后对我的小囡囡好,再也不让你难受了。”
“我让你轻一点儿你也不听。”周晚晚嘟着嘴抱怨,声音委屈语气却娇软,扫过沈国栋的目光又轻又飘,在他脸上微微一顿就垂下了眼睛,却让他瞬间失去了呼吸。
“我保证以后轻一点儿……”沈国栋说了半句话就闭上了嘴,声音里那么浓重的欲-望-,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我都哭了你还不停。”周晚晚委屈极了,白嫩柔软的手指在沈国栋的胸膛上戳了戳。
周晚晚只是轻轻点了几下,又隔着衣服,沈国栋的心脏却几乎不堪重负,擂鼓一般跳了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周晚晚手指的微凉和柔软,他现在全身火一样的热度极度渴望着能靠近她。
“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沈国栋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已经放弃控制出卖自己的嗓音了。
他现在脑子里都是周晚晚泪意盈盈地在他身下低-喘-娇-吟-的样子,那个时候她的眼泪只会让他更疯狂,怎么可能停下来?就是现在一想起,他也是在失控的边缘。
要不是看着周晚晚伤痕累累的样子,他的心疼战胜了渴望,现在他就想让她再哭一回……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拿起薄被把周晚晚裹住,只露出头来,才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跟她商量,“囡囡,沈哥哥错了,以后肯定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先去看大夫,等你不难受了,你要怎么罚沈哥哥都行,现在听话,好不好?”
周晚晚垂下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她今天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最好让沈国栋失控到两个人做到最后一步,到时候沈国栋肯定就不会再纠结那些事了。
那天他听到的事是事实,她不想跟他解释或者遮掩过去。她解释不了,也遮掩不过去。
那就用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事实去代替这个事实好了。
如果他们今天做到了最后一步,沈国栋要考虑的就是对她负责的事了,有这个大前提摆在眼前,以沈国栋的性格,他想的肯定是怎么把他们俩的日子过好,其它都会放下。
等他们真的好好过日子了,谁还会没事儿去纠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呢?至少沈国栋不会,她太了解他了,他是从来不会往后看的人。
这些天,周晚晚想的最清楚的就是她不想沈国栋难过,这是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她也愿意跟沈国栋共度一生。爱情走到最后就会变成亲情,他们最不缺的就是亲情,以后的日子一样能过好。
可惜,她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沈国栋是失控了,可是就是到了那种程度他也没动她,甚至她故意散开的两颗衣扣都被他颤抖着手系上了。
周晚晚在心里再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她的魅力不够还是沈国栋的意志力太坚定,反正,别看她现在一副惨-遭-蹂-躏-的样子,那也只是看着暧-昧-而已,其实,他们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进展。
周晚晚忍着唇上的跳痛心里更加郁闷,该死的没有任何进展她却遭了这么的罪!
不过,至少沈国栋恢复正常了,不再像刚见面的时候那样看着她的目光深处压抑着悲伤和失落了,跟她相处也不再别扭迟疑,他们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可是这还不够,周晚晚既然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目的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今天她即使不能解开沈国栋的心结,也不能让他再纠结于那些话,至少得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
周晚晚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相伴一生,以后也许他们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分开,可是她绝不允许她的沈哥哥因为这件事离开她。
如果真的是那样,今天她在他眼底看到的悲哀和落寞会一直压在他的心底,她绝不能让他带着这么大的伤害去面对以后的人生。
“你二十三天没找我,没跟我说话!”周晚晚努力在沈国栋怀里蠕动,让他看清她的委屈和不满,“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不要我了?!”
“囡囡,我是怕……”沈国栋停顿了一下,咬咬牙把话说了出来,“小二和墩子说得对,是我在一直欺负你……”
“你就知道听别人怎么说,我的话为什么不听?”周晚晚瞪沈国栋,“我说了你没欺负我,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为什么就不往心里去?”
“你愿意是因为……”沈国栋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两个字,想想心头都在滴血。
“恩情。”周晚晚不躲不避,直视着沈国栋的眼睛,“为了什么在一起真的这么重要吗?我就是愿意跟你在一起,因为你对我有恩,因为你对我好,这是事实,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只有这些,我会愿意吗?”
周晚晚看傻瓜一样看沈国栋,“郭克俭还救过我的命呢,你觉得如果把你换成他,我会愿意跟他在一起吗?我会让他亲我吗?我会愿意……”
沈国栋一低头堵住了周晚晚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受不了,你再说我下次看见他直接把他挖坑埋了!”沈国栋在周晚晚唇边警告。
“不许亲我!”周晚晚偏头躲开沈国栋,“我说了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不听!我说你不许亲我你也不听!还说什么都听我的,都是骗人的!”
“是谁让我把她抱起来的?是谁抱着我不撒手的?”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晃了两下,笑着抵着她的额头,“囡囡,这回可是你自己要我亲你的!你还说我再抽烟就不让我亲你了,我以后肯定不抽了!”
“你都不搭理我了!我来找你你还要把我送回去!还有什么以后?”周晚晚瞟了一眼沈国栋,“你把我送回去吧!反正我大哥也是很勉强才答应我跟你在一起的,你不要我了说不定他还能少担点儿心。”
“我现在把你送回去,大哥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把我扣住让我们俩结婚!”提起周阳,沈国栋的眼里马上变成了轻松的雀跃,“他不要你了,下午我派人回去拿菜,他让你在这儿待着别回去了!”
“呦!嘴还挺甜,什么时候改口叫大哥的?这么多年都不叫,现在叫太假了!”周晚晚鄙视沈国栋,“那是我大哥,你乱叫什么呀!”
“也是我大哥!我爷爷你不是也叫爷爷?你叫了这么多年,我也什么都没说呀!”沈国栋终于轻松了下来。
“我还有个二哥呢!你什么时候改口啊?”周晚晚不依不饶,“看你敢叫他揍不揍你!”
“揍吧!我该揍!”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囡囡,沈哥哥太自私了,不想放开你,也放不开……”
“沈哥哥,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们不要去想是为什么愿意了,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我只愿意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囡囡,”沈国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周晚晚,说得非常沉重艰难,却还是努力让自己说出来,“如果,如果以后,你,遇上你喜欢的……”
周晚晚努力挣开裹着她的被子,把青紫的脖子和满是牙印的锁骨露到沈国栋面前,一个字没说就让他马上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去******如果!没有那个如果!”沈国栋抱紧周晚晚,“你就是我的!谁都不给!一辈子呢,我就不信不能让你喜欢我!”
周晚晚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一边觉得自个把柄非常好用,她都舍不得让自己那么快好了,有了它,让沈国栋干什么他都得乖乖听话!看他还怎么跟她别扭!
上次他喝醉酒那次她怎么就傻得自己治好了呢!
第三七三章 青涩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去医院,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好,而且,为这件事去医院,也真的太丢人了……
“你觉得医生除了给我抹点儿药膏还能怎么治?动手术吗?”周晚晚坚持让沈国栋去拿点药膏回来抹抹就可以了。
沈国栋不敢离开周晚晚一步,在电话里跟干休所的医生描述病情,“就是吧,一不小心劲儿用大了……”
周晚晚捂住耳朵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当鸵鸟,真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最后干休所送来两盒消炎止疼的药膏,外加一个医疗包。周晚晚几乎肯定,大夫也没弄明白沈国栋乱七八糟含含糊糊说的是什么。
沈国栋拿着药膏有点不敢给周晚晚用,“这玩意儿能往嘴上抹吗?万一吃进去会不会有毒啊?要不你咬我一口,我先抹点试试。”
周晚晚眨眨眼睛,看沈国栋的眼神无辜又懵懂,纯洁极了,沈国栋却被自己弄了个大红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哥哥,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周晚晚认真地问。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起来抓她痒痒,“你又跟我使坏是不是?”
周晚晚几乎笑瘫在沈国栋怀里,“你流氓都当完了,现在再装绅士已经来不及了!”
沈国栋看周晚晚胳膊上的几个黑色手指印,心疼得低头在上面亲了两口,自己下午真是太不知道轻重了。
周晚晚却被他亲得直躲,“胡子扎人,痒痒。”最后两个字又娇又软,还带着糯糯的小尾音儿,沈国栋听得心里真的开始痒痒,麻酥酥的过电一样。
“胡子怎么了?”
“痒痒。”周晚晚窝在沈国栋怀里抱怨,比刚才那声又多了一点鼻音,瞬间让沈国栋的心化成了一滩糖水。
“你摸摸,今天早上刮的,不扎。”
周晚晚伸出柔软微凉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扎。”
沈国栋的下巴在她手指上轻轻蹭了蹭,“是扎还是痒痒?”
“痒痒。”
……
等周晚晚终于发现自己被调戏的时候,沈国栋已经把她的手指放到嘴里啃了好几圈儿了。
别的地方都抹了药,他想啃也没地方下嘴了。
“我不用你看着。我睡觉老实着呢!”周晚晚对沈国栋要照顾病人陪睡的提议非常反对。她目的达到了,现在不想诱惑他了,他却非要贴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小时候一晚上得看你好几回,热了不行,冷了不行。让你自己睡一晚上第二天被子都是横着盖的。”沈国栋觉得有必要极了,“你身上都是药,晚上乱动就蹭没了,不快点儿好你就得多遭罪。”
“哪有身上都是?!只有这里往上!”周晚晚比划了一下锁骨,“我把被子盖下面一点就好了。”
然后又非常不服气,“你说的那是多小的时候?我六岁以后就自己一个房间了!这么多年怎么睡过来的?”
“就是自己睡睡不好才不长肉嘛!你看你六岁以前多胖乎,后来就瘦成一只小鸡崽儿了!”沈国栋想捏捏周晚晚的脸,又怕碰她有伤的嘴角,只能亲亲她的头发,“囡囡听话。沈哥哥就是看着你,保证不打扰你,让你好好睡觉。”
周晚晚正在洗脚,听他这么说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踢了踢水,小声嘀咕,“我是怕你睡不好觉。”
沈国栋没听清她嘀咕什么,给她擦好脚放到被窝里,“听话啊,这是为了你好。”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出去倒水的背影。“我也是为了你好。”
周晚晚真的是为了沈国栋好,当他一晚上第三次跑出去洗凉水澡的时候,她只能撵他,“热死了。你在这儿我睡不好。”
沈国栋这回不敢坚持了,落荒而逃。
第二天周晚晚看着他神采奕奕的脸非常不解,昨天晚上折腾成那样,他不累?
沈国栋不仅不累,精神还好得不得了,把周晚晚放到院子里的秋千上。他开始爬上爬下地剪葡萄藤,修花架,除杂草,心花怒放,干劲儿十足。
院子里很快充满了葡萄藤酸酸甜甜的青涩味道,清澈的阳光下沈国栋的笑脸灿烂得晃人眼睛,“今天天气可真好!我怎么觉得好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大晴天了!”
然后又过来调戏周晚晚,“我今天早上刮胡子了,你摸摸扎不扎?”
周晚晚把一本书盖在脸上不搭理他,说起调戏人,这家伙除了脸皮厚有蛮力还会什么?她是懒得动,等她有兴致的时候,让这个笨蛋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调戏!
沈国栋却以为周晚晚是害羞了,把她抱到怀里逗她,“你真的不摸摸吗?那我可扎你了啊!你说扎哪儿好?”
周晚晚在沈国栋身上躲他,慢慢给自己挪了个位置,裙摆在嬉闹中变得凌乱,露出洁白纤细的一小截小腿和白皙精致的脚踝。
她一躲,小腿就在他的腿上蹭一下,雪白娇嫩的皮肤在他的黑色裤子上如莹润如美玉,刚蹭了两下,沈国栋的动作就开始僵硬滞涩了。
“沈哥哥,不闹了,饶了我吧!我没力气了。”周晚晚声音娇憨又软糯,比沈国栋最想听到的那句“痒痒”还磨人。
然后她没发现他的异样一般,在他怀里动了动,让他瞬间如被定住一般一动不敢动。
“我去给你拿西瓜。”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秋千上,快步离开,一眼都不敢再看她。
周晚晚看着他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挑挑眉,拿起书盖在脸上笑。
接吻连舌头都知道用的家伙,还每天想着调戏人。真让他得逞了她可丢死人了!
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一年里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最多也就一两次,每次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蛮力制服了。
而且,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应对自己心里的排斥和不适,从来没分神注意过这个问题。
这两天为了引他失控,周晚晚一用心才发现,这家伙还真是青涩得让人无语。
不过自控力惊人,周晚晚叹气。这么青涩的一个家伙,她竟然引诱失败了,不知道是不是更让人无语的一件事……
沈国栋这回不敢再玩儿火了,老老实实做家务,照顾周晚晚养伤。
周晚晚试着跟他谈起那天他听到的话,他也肯慢慢正面回应,“小时候我就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就是要养着你,养大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多好的事儿!有恩就有恩,这让我们俩的关系更牢固,没什么不好的!”
不得不说,沈国栋这人的想法正常人永远猜不到。
他一旦迈过心里那道坎儿,这些在别人看来几乎是挟恩图报的话,他说出来却理直气壮极了。而且认为天经地义,还非常自豪。
“你会因为这个多喜欢我一点儿吧?”沈国栋认真地问周晚晚。
周晚晚肯定地点头,“你是我最喜欢的沈哥哥。”
“那就行了!”沈国栋亲亲周晚晚的头发和额头,笑得温柔极了,“以后别因为这个哭鼻子了!那天看见你哭,我心疼死了!要是我死了能让你高兴起来,我当时就一枪崩了自己!”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温柔似海的眼睛,还是从里面看到了淡淡的落寞。她的那些话,无论现在他是不是真的想开了,都把他伤得很深很深。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沈国栋对周晚晚情绪的感知经常如野兽一般敏锐,他不去观察分析她,他只靠对她全心全意的关注去感知,从来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
“我最怕你受委屈。”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像她还是那个小娃娃,不高兴了就抱着她晃一会儿,被晃迷糊了就能睡着,一觉醒来什么不高兴的事都能忘掉。
“如果是因为我让你受委屈,我绝对受不了。可是我又知道,没人能像我这么了解你,别人就是想对你好,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所以我不可能把你交给别人。”
沈国栋冲周晚晚眨眨眼睛,“所以小二说的话不对,他根本不懂咱俩的事儿!等以后轮到他自己头上了,他就知道了!到时候就轮到咱们笑话他了!”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你怎么不叫二哥了?”(未完待续。)
ps: 更新迟了,跟大家道歉。
以后一定尽量准时~
第三七四章 陪伴
周晚晚的伤养好已经是四五天以后的事了。
她故意没有用任何空间里的药物,每天带着破裂的唇角和青青紫紫的痕迹在沈国栋面前晃。满意地看着他又愧疚又心疼地给自己抹药。
这个教训必须让他记牢了,要不然以后他总这么没轻没重的,她就得经常在家养伤了。
万一哪天不小心把人丢外面去,那就更糟了。
周晚晚的伤终于养好,沈国栋舍不得送她回学校,跟她提议,“我们去看看爷爷吧?老头问你好几回了,肯定是想你了不好意思说。”
周晚晚也觉得应该去看看沈爷爷,她和沈国栋的事,沈爷爷肯定都知道了,要不然上次她打电话,他不会对她说那些话。
他们在他面前走一圈,比任何安慰的话都能让他放心。
沈爷爷已经常驻省军区了,他们到的时候他正要出门,一看见周晚晚和春风满面的沈国栋,马上高兴地吩咐小张叔叔,“下午咱们在家休息!什么事儿都不管!”
小张叔叔看到周晚晚和沈国栋一起过来,也长出了一口气,赶紧下去安排。
这俩孩子和好了就好,要不然首长每天都惦记着,又不让他们去管,真是要把他的头发都急白了。
祖孙三人谁都不提过去那一个月的事,说说笑笑地下棋聊天。
沈爷爷跟他们两个下三人跳棋,几局下来就嚷嚷着不带沈国栋玩儿了,这小子就逮住他死磕,处处给小丫头搭桥铺路,他都输了好几样东西了。
合着这俩小家伙是来合着伙儿地坑他老头子的!
周晚晚也不愿意带沈国栋,“你别瞎搅和!一点儿都不按正常路线走!我的布局都被你打乱了!”
沈爷爷看着孙子郁闷的脸哈哈大笑,“来来来!再来一局!谁乱走就算谁输!”
“你俩都认定我乱走了!我还不是怎么走都输?”沈国栋不上当,“你俩就说吧!让我干什么?反正坑都挖好了,我不跳也得跳。”
“干活儿去!”沈爷爷和周晚晚异口同声。
沈爷爷在军区的小楼可比干休所的大多了,三层还带了个大大的阁楼,是仿苏式小别墅,处处大气优雅,院子也阔大宽敞,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人气。
小楼里警卫员、卫兵、保姆、秘书,所有工作人员全算上十多个,当然不缺人,缺的是干休所小院子里家的气息。
沈爷爷住进来大半年,每天早出晚归劳心劳神,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住在哪里,吃的是什么了。
小楼里一直是部队后勤部当初布置的样子,设备齐全,规格标准,一副公事公办的气息。
周晚晚一来就知道沈爷爷在这边住得非常敷衍,趁跟小马阿姨说家常的功夫给沈国栋开了张单子,想简单地给沈爷爷布置一下家里。
沈国栋非常有效率,刚过两个小时,第一批花苗已经送来了。
周晚晚和沈爷爷也不下棋了,站在书房的窗口指挥沈国栋栽花。
“这花儿太小了,栽窗根儿下也看不着啊。”沈国栋任劳任怨,一边挖坑浇水一边给周晚晚提意见,“要不给爷爷也种美人蕉吧?像咱们家那样,能长一人高。”
“长那么高种窗根儿下边不是把窗户都挡上了?”周晚晚鄙视他,“到时候还招蚊子。”
沈爷爷在旁边笑眯眯地听着,听到沈国栋那句“咱们家”,一挑眉毛,这小子也不是太笨嘛!
“要不种月季也行,或者夜来香?”沈国栋接着积极表现。
“你都不知道自己栽的是什么,乱说什么呀?这个是驱蚊草,就是要种窗根儿下边赶蚊子的!那边的花苗你可别乱动,待会儿我看看再说,就你这审美,说不定干出什么让人笑话的事呢!到时候人家再以为是沈爷爷干的,让你拖累得一世英名都毁了!”
沈国栋摸摸鼻子冲周晚晚讨好地笑,“你可别出来了,怪热的,你去画张图纸,我照着来不就得了!藤椅和茶具马上就送到,你去跟爷爷喝茶去。”
周晚晚扶着沈爷爷走开,“我们去喝茶,给您带了今年的新茶,是沈哥哥托人从南方新带回来的,茶农自家炒了自己喝的,没您那些特供的看着好,喝起来味道可一点儿不差。”
然后又回头叮嘱沈国栋,“栽完这几棵就过来喝茶,又没给你规定时间,那么急干嘛呀?”
沈爷爷简直对他这个笨孙子另眼相看了,这苦肉计用的,真是成功。就在外面晒出几滴汗,马上就让小丫头心疼了。
沈爷爷心里松快了,现在是看什么都好,让他干什么都舒心,笑眯眯地哄周晚晚在家里多待几天,“一个暑假都没歇着,开学前不去了,咱们好好在家玩儿几天。”
周晚晚有点儿为难,郝老师对她寄予厚望呢,她不回去比赛怎么办?
“在家一样画画,画好了让人给你们老师送去。待会儿让人把三楼给你收拾出来,一整层都当你的画室,还有阁楼,你不是喜欢那个大窗户吗?也让你随便布置。”
周晚晚看着沈爷爷银白的头发,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每天回家冷冷清清,围着他的人越多,需要他操心的事儿越多。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本应该儿孙环绕颐养天年,现在却不得不在这场时代的狂风骤雨中拼力搏击。
沈爷爷不是贪恋权柄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退隐,现在他肯这么辛苦,唯一的原因就是心底的责任感。
对这个已经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国家来说,他们这些人现在是真正的中流砥柱。沧海横流,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他们必须尽力一搏。
对这样一位老人,周晚晚不忍拒绝。他为了那么多人去呕心沥血,如果她的陪伴能带给他一点温暖和欢乐,她觉得非常荣幸。
“我要把阁楼当卧室,到时候我就是全家第一个见到太阳的人!”周晚晚抱着沈爷爷的胳膊撒娇,“不过您得想办法帮我弄张大床到上面去,这个好像有点儿困难。”
“这有什么困难的?”沈爷爷果然非常高兴,“让国栋想办法去!他现在可是咱们家的苦力!这种力气活儿不找他找谁?”
苦力沈国栋果然非常积极,牛饮几杯茶,也不歇着了,赶紧跑出去安排人给周晚晚往阁楼弄床,顺便也给自己在二楼找了个房间。
等晚上吃完饭,家里已经变了好多了。
窗前种好了驱蚊草,院墙边一从碧绿的美人蕉,旁边的黑色亮釉大陶钵里养着两尾锦鲤,甬道栽上了五色格桑花,新搭的花架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小紫藤花的藤蔓已经生机勃勃地爬上去了。
沈爷爷坐在新搬过来的藤椅上捧着茶杯舒心地出了一口气,“行了,老头子又过上人过的日子了!”
周晚晚却不满意,还在跟沈国栋计划,“明天搬一块灵璧石或者太湖石过来,别太大,不要超过美人蕉的高度,也不用雕琢,底座什么的都不要,越自然越好,摆芭蕉旁边。
再去找点儿菊花苗来,现在种是来不及了,要不然就赶不上重阳搭菊花山了。还得弄几棵大点儿的万年青或者铁树,到时候菊花山太单调了不好看。”
“石榴树行吗?用完了你还可以摘石榴吃。”沈国栋拿了纸笔仔细记录。
“好啊!等石榴熟了我们给沈爷爷榨石榴汁喝,老年人喝石榴汁对身体好。我知道一种榨汁工具,特别简单,可是非常好用,我画给你看,你找人做一个。”
沈爷爷看着这两个孩子商商量量过小日子一样和谐又幸福,欣慰地长出一口气。
他自己养大的孩子,当然最了解,这两个都是倔脾气,大的就是头倔驴,认准了谁都拉不回来。小的看着软乎乎的没脾气,可是心思太重,一个事儿别人最多想几个方面,她能给你考虑出几十个来。
这样的两个孩子,要说不合适,那是真的不合适。他那一根筋的孙子可能这辈子都弄不明白人家小丫头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可他老头子却认为这俩孩子合适得不能再合适。
傻小子没那么多心思,可是他能折腾,心气儿足,目标明确盯住了不放松。任你小丫头心里跟迷宫一样,架不住那个家伙只走直线,遇墙撞倒墙,遇坑填上坑,反而比谁都能更快地靠近小丫头。
这就是缘分。
老天爷给谁都会配一个最适合的人,不管在别人眼里配不配,俩人就能齿轮般咔嚓扣上,严丝合缝,换了别人就是不行。
沈爷爷感慨万千,开始给两个孩子讲古。五十年前的事了,说是讲古也不过分。
“你奶奶那时候是校花,长得漂亮,又谈得一手好钢琴,十四岁就有人送玫瑰花了。每个周末在南洋最大的教堂给唱诗班伴奏,一半儿的人是去看她的。
人又特别聪明,从小看你太姥姥的医书,一看就懂。
外语说得也好,教会医院里请了个英国大夫过来给市长的老娘做手术,会外语的不懂老外满嘴的医学术语,懂医的外语又不好,最后教堂的神父推荐了你奶奶。
她去给那个黄毛当了两个星期的翻译,临走那个黄毛主动要收她当学生,当时要不是我,她可能就去英国留学了,以后也不会……”
沈爷爷忽然说不下去了。他这一辈子,想干什么就去干了,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是所有的感情和遗憾都放在这一个人身上了,这么多年以后再提起,竟然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
“那您当时岂不是有很多竞争者?您是怎么把沈奶奶娶到家的?这一段儿可得好好讲讲,我好想知道。”周晚晚赶紧追问。
“你奶奶看中我了,什么竞争者都是白扯!”沈爷爷一提这个果然又来精神了,“别人就算了,就是她有一个远房表哥,从小两家大人就私下里商量着要亲上加亲,那小子也是跟屁虫一样跟着你奶奶,后来还闹过自杀,幸亏那小子没死,要不你奶奶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了。”
“不过他还不算什么,最大的麻烦是你太姥爷,嫌我是外乡人,年纪又比你奶奶大了十多岁,有一回差点儿没拿枪崩了我!”
沈爷爷讲起这一段一点儿差点儿被人崩了的自觉都没有,反而很是自豪,“你太姥爷找了流氓来砸我的店,后来还花钱让巡捕每天去我的店里找麻烦,天天带着你奶奶去参加宴会,就盼着能忽然从哪儿冒出来个青年才俊让她移情别恋!”
沈爷爷拍拍沈国栋的肩膀笑他,“娶媳妇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想娶个漂亮媳妇就更不容易了!爷爷当年可是拼了命才把你奶奶娶到家的!”
沈国栋乖乖受教,“爷爷,您真厉害!”
周晚晚终于知道沈国栋像谁了。沈爷爷再跟她抱怨沈国栋无法无天不服管教她再也不会同情他了!这是先天遗传和后天教育的双重结果,一切的责任都得沈爷爷来负!
第三七五章 悲痛
“沈爷爷,后来,沈奶奶的表哥怎么样了?”周晚晚最后还是没忍住,趁沈国栋出去问了这个问题。
“他啊,”沈爷爷慈爱地摸了摸周晚晚的头,洞悉世事的眼睛清明又包容,“他后来娶了个当地富商的女儿,儿女双全,我和你奶奶还去喝了他小儿子的满月酒。”
“表哥也是一表人才,满腹诗书,家境优越又事业有成,放下了对你奶奶的执念,发现其实人生还有很多选择。而且,可能会过得更容易一些,”毕竟不是谁都能一直保持着那种热情去追逐一个人一辈子的。
“这种事,就是当时看着严重,真过去那道坎儿了,都是该怎么活怎么活。过好自己的日子是人的本能,这个世界上,能把一个人记一辈子的那种痴情种子,凤毛麟角。”
沈爷爷摇头笑笑,“你看你奶奶的表哥,当时命都不要了,后来不是照样娶妻生子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沈爷爷对周晚晚这样说,等沈国栋把周晚晚安顿好再下来找他,他却对他说了另一番话。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深有浅,不是谁想拼命抓住就一定能抓住的,力气用得再大,也挣不过命去。缘来缘去的,有时候真的不由人。”
沈国栋非常不爱听,“当年您跟奶奶那时候,要是有人跟您这么说,您能信?能听?”
“当然不能!”沈爷爷的眼睛比沈国栋的瞪得还大,“我要是认命了,这世上哪还能有你?”
“那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干嘛?!”沈国栋几乎要怀疑他爷爷老糊涂了。
“我就是提醒你,趁缘分还站你这边儿的时候赶紧地把握住!别像表哥当年那么面!他要是早点儿下手把你奶奶娶了,还有我什么事儿?!”沈爷爷恨铁不成钢,“你的脑子呢?!你爷爷还能害你?说的这都是经验!宝贵的实战经验!”
沈国栋还是不服气,“这还用您说?!您少给我添乱就行了!”
相比较于沈爷爷祖孙火药味儿十足的谈话,周晨对妹妹的态度就温和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国栋也不例外,别认为他对你的好是理所应该,你也要学着对他好一些,要不然无论以后你们俩是不是能在一起,你都会觉得欠他的,到时候就更理不清了。”
周晚晚惊讶极了,“二哥,你不揍他了?竟然还帮他说话?!”
周晨真是被这个小笨蛋给气着了,“我这是为了谁?!你以为我憋着不揍他不难受?!”要不是怕妹妹难过,怕她心里有负担,他用得着考虑这些?
“这就像是两个人一起做一件事,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你也尽到力了,最后成不成的,你都有底气,不觉得对他愧疚,如果你没有,那你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辈子都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晨耐心给妹妹讲道理,“你们之间不同于旁人,感情上不相欠,这是最基本的底线。否则你以后永远被困在一个被动的位置,无论要做什么决定,都会被愧疚左右,那就真的出不来了。”
“二哥,你还是不看好我们,是吗?”
“我不是不看好你们,我是必须把最坏的可能性为你想到。”周晨带着淡淡的遗憾看着周晚晚,“二哥本来希望你能晚点接触感情,可以多享受几年单纯的快乐。”
“爱情这种东西,太危险。危险的东西总是吸引人,可也最是残酷,几乎人世间所有的真相都能从里面找到。”周晨摸摸周晚晚的头叹气,“这是你人生必须经历的东西,如果你非要早点经历,那二哥就只能多为你考虑一些了。”
这次谈话以后,周晚晚一直在想,周晨是如何看到爱情的残酷的?他经历过了吗?
可她终究没有问,周晨不想说的事,她也不想勉强他说。
开学以后的第一个周五,周晚晚早退了两节课,又请了周六的半天假,准备偷偷跑回绥林给沈国栋一个惊喜。
周晨说得很对,他们之间相处,不能只靠沈国栋一个人付出,她也得尽到自己的努力才行。
在汽车站排队的时候,周晚晚意外遇到了也坐同一趟车的郭克俭。
“我去看我爸,他最近身体不好。”一个暑假没见,郭克俭比周阳结婚的时候黑瘦了不少,精神看着还可以,眼底深处却有着强撑着的浓浓的疲倦和悲凉。
周晚晚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要是别人,她可能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震惊。
可这个人是郭克俭。那个曾经被从云端拉下来踩到泥潭里还能笑得温文尔雅自信好看的郭克俭,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他的疲倦和伤感藏都藏不住?
“郭副县长……”周晚晚说出这几个字就后悔了,郭克俭的父亲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打成了反革命,早就不是副县长了。
“我爸在郊区养猪,做了六七年猪倌了。以前在县里掏了三四年厕所。”郭克俭一点都不隐瞒这些事,“最近他得了很严重的肝病,我打算接他回家养病,正在跑这件事。”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瘦得青筋凸起的手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安慰的话很多时候都是说者用来尽义务的手段而已,对听者其实真的没什么用。
至少,前世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谁的话都没安慰到她。
“等郭伯伯回家,我和我二哥一起去看看他。”周晚晚从挎包里拿出几颗巧克力糖和一瓶橘子汽水,“郭哥哥,这是我路上的零食,分给你一半。”
郭克俭一点没推辞,很痛快地收下了,“真荣幸,我还没有过这种待遇呢。”
“那你就快点吃了吧!以后我的零食多分给你点就是了。”周晚晚帮不了郭克俭什么忙,只能帮他调理一下身体,至少,能有精力扛起家庭的重担,为重病的父亲精力充沛地操劳。
一上车,郭克俭就真的吃了糖,喝光了汽水。
周晚晚跟他换了位子,让他坐到靠窗的里面去,“你可以靠着睡一会儿。”
郭克俭也没有推辞,就真的靠着车窗很快睡去。
周晚晚看着他消瘦的脸和眼眶周围明显的黑眼圈轻轻叹气,再熬两个月,******就会被打倒了,到时候许许多多像郭克俭父亲一样的人都能重见天日了,许许多多像郭克俭一样无辜的反革命子女也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
车走出陵安城,公路上大树的影子和光斑一块一块从车窗边扫过,也扫过郭克俭的脸,他忽然很轻很轻地叫周晚晚,“囡囡。”
周晚晚抬头,快速闪过的光影让她几乎看不清郭克俭的表情,其实他也没有任何表情,还跟刚才一样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跟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好像那声很轻很轻的低喃是周晚晚的错觉一样。
可那不是错觉,周晚晚肯定。她一直看着郭克俭,直觉里不想错过他接下来的话,那对他一定很重要,说出来也很艰难。
周晚晚不了解郭克俭,可是敢肯定,他不是会诉苦的人。这些年无论多难多苦,周晚晚看到的都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少年,他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软弱,那比受苦更让他接受不了。
“我妈,上个月去世了。自杀,为了,让郭克贞回城接班。”
郭克俭保持着那个睡着的姿势,几乎是无声地说出这两句简短的话,却艰难得让他自己和周晚晚都呼吸困难。
“郭哥哥……”周晚晚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什么能安慰他。
其实说什么都安慰不了。
这些无奈和疼痛,只能靠自己硬扛过去。
这些年郭克俭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吧?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独自承担,不想说,不能说,也不知道跟谁说。
可是他终究是人,也会有某一瞬间脆弱得想找人倾诉一下。
“她身体一直不好,前些年批斗给伤了,我,找了很多关系,今年才让她从清洁队出来,在蔬菜公司挂了个名,在家养病。”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郭克俭慢慢跟周晚晚说起他去世的母亲。
“她在家待得一直不安心,我爸身体更不好,还在郊区养猪,郭克贞学业无着,成分不好,就要在农村扎根落户,再也没机会回城。这两件事每天都在她心头压着……”
郭克俭的手紧紧攥起,微微发着抖,“是我没用,要是能快一点把郭克贞的工作安排好,我妈也不会为了让她回城接班……”
“郭哥哥……”周晚晚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到郭克俭攥紧的手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个时代人人不能幸免,谁都无能为力。
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妈自杀并不只是等不及让你妹妹回城接班,是这些年一点一滴的迫害让她早就不堪重负,心灰意冷……
这些郭克俭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定都知道,只是失去至亲的剧痛和迷茫让他不知道要怎么来抵御好,才会用自责来惩罚自己。
除了自责,他现在不知道还能为母亲做什么。
周晚晚太了解郭克俭现在的感受了,前世周阳去世,她几乎痛到麻木,了无生趣,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自责……
郭克俭好像被周晚晚的泪烫到一般,攥紧的拳头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还维持着闭眼靠在车窗上的姿势,嘴角却轻轻抖动,悲哀在他脸上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囡囡,我从没想到,我妈会这么离开。”郭克俭颤抖的手紧紧攥住了周晚晚的手。
第三七六章 惊喜
“郭哥哥,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周晚晚说到这里忽然就不想再这样客气下去了,直接跟郭克俭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也知道,我零花钱挺多的,如果你帮郭伯伯办事需要,可以先从我这里拿,反正我放着也是放着,等以后你有了再还我。”
周晚晚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郭克俭的丧母之痛,也没办法帮他尽快把父亲调回县城养病,唯一能帮他的就是这个了。
“要不然你给点利息我也不介意,多请我吃几顿好的就行了。”
郭克俭上车前干涸如枯井的眼睛下车后变得再度温润起来,好像周晚晚在车上的泪是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一样,水意浸润了他的眸子,让他的笑容又变得柔软温暖。
“既然你跟我这么不客气,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等我回陵安就去学校找你拿钱,顺便先付一点利息。”
郭克俭看看孤身一人的周晚晚,有点不解,“沈国栋怎么没来接你?你要去哪儿?我先送你过去吧。”
周晚晚一看表,急忙跟郭克俭告别,“我得赶紧走了!沈哥哥要下班了!我是来吓他一跳的,当然不能让他接我。”
“郭哥哥,你去办你的事吧,我们回陵安再见!”
周晚晚跟郭克俭挥了挥手就冲粮食公司跑去,并没有发现郭克俭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街口,目光落寞又复杂。
沈国栋再次在单位门口看到周晚晚,脚步顿了一下才冲周晚晚快步走过去。
“你怎么学会到处乱跑了?一个人坐车过来的?车上挤不挤?下次要过来给我打电话,我去学校接你。”
周晚晚有点儿不高兴地看沈国栋,“沈哥哥,你看见我忽然出现在你面前不高兴吗?我原本想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对你来说是个惊吓。”
沈国栋一下就笑了,“这明明就是个惊吓,你自己乱跑出事儿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要这样的惊喜。”看周晚晚有点不高兴了,又赶紧哄她,“你想来看我就是大大的惊喜了,后面的事就让我来做好了,以后再想给我惊喜,就给我打电话,知不知道?”
周晚晚叹气,“我想对你好一点儿都不给我机会!”
沈国栋没接周晚晚的话,揉揉她的头,宠溺又纵容地看着她笑了笑。
看看周晚晚有点干的嘴唇,沈国栋拿过她的书包找水壶,发现她竟然没带,书包里面只有一瓶没喝的橘子汽水,脸色马上就不好了,“坐了这么久的车你竟然一口水没喝?这么热的天,中暑了怎么办?”
周晚晚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走吧,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我们再回家,要不要先吃个冰糕?”沈国栋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重了,赶紧哄她,“沈哥哥错了,不该这么跟你说话,买个冰糕给你道歉好不好?”
“还要鱼丸豆腐小火锅。”沈国栋一道歉,周晚晚马上委屈起来,“我来看你你一点儿都不高兴,还不马上带我回家,你是不是在家里藏了什么人不想让我看见?还是又惹了什么风流债回来了?”
沈国栋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你懂什么是风流债!下次不许胡说。走吧,先去休息一下我们再回家,我打电话让人给我们送鱼和菜过来,你还想吃什么?我们后天再回向阳屯,明天全听你的!”
“那我们钓鱼去吧?让我开车怎么样?”
想想周晚晚开车的勇猛,沈国栋直摇头,可是周晚晚却笑眯眯地求他,“不是有你在吗?你看着我能出什么事儿?”
看沈国栋脸上有了松动的笑意,周晚晚也不着急让他答应,只催他回家,“我不去你办公室,我要快点吃饭。一想到晚上能吃你做的饭了,我中午都没吃饱!”
沈国栋马上被哄得心花怒放,“回家回家!你饿了怎么不早说?大哥今天让人捎了鲜蘑菇过来,先给你做个汤垫垫。”
……
吃过晚饭,月亮早早就升了起来,撒了一地清辉,院子里花木扶疏,暗香浮动,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在秋千上乘凉。
“以后不许这么乱跑了,你一个人坐那么远的车,路上出点儿什么事怎么办?”沈国栋亲亲周晚晚的头发,温柔地哄她,“你想干什么就跟我说,我帮你办。家里的电话就是给你装的,你随时打电话过来,千万别再这么乱跑了。”
周晚晚晚饭吃饱了,在秋千上慢慢晃悠得有点昏昏欲睡,听沈国栋又提起这件事,悄悄睁开了眼睛,“沈哥哥……”你对这件事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周晚晚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来,而是把脸更深地埋在了沈国栋的怀里,“我就是想你了,你要怎么帮我办?”
沈国栋一下一下顺着周晚晚头发的手一顿,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周晚晚还在天旋地转,他的唇已经重重压了下来。
花影下,月光里,刚刚还悠悠闲闲晃动的秋千忽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和温柔的诱哄间,要仔细听,才能听到甜美而微弱的轻-吟-。
那声音太过甜蜜又太过轻微,听得人心里越来越痒,怎么听都听不够,引得秋千晃动得更加剧烈。
“小祖宗,你是来要我命的吧!”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气息热得喷火一样。
“沈哥哥……”周晚晚的呼吸比沈国栋还不稳,刚从半缺氧状态解脱出来,声音弱得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奶猫,又娇又软,还带着一点可怜兮兮的委屈,只这一声,就让沈国栋浑身的肌肉又紧绷了起来。
“囡囡乖,别说话了。”沈国栋抬起头,极力隐忍的目光深处是野兽出笼一般的侵略和野性,“你再来一声儿沈哥哥就真忍不住了。太要命了!”
周晚晚还有点没反应迟缓,雾蒙蒙的大眼睛看了沈国栋几秒,忽然明白过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红着脸偏开了头。
这一眼带着七分羞涩三分嗔怒,在周晚晚清纯稚嫩的脸上本就如豆蔻花开,露染花浓,偏她现在还脸颊酡红嘴唇水润红肿,更是有种青涩的性-感-,让沈国栋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囡囡,自己进去睡觉,快点儿。”沈国栋的声音稳稳的,却让周晚晚听得心里发颤,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越平静,爆发起来威力越巨大。
周晚晚一句话不敢说,跳下秋千就往屋里跑,刚跑了两步就被拦腰抱了回来。
“啊!”周晚晚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小笨蛋!不穿鞋就跑!”沈国栋把她放到秋千上,单膝跪在地上,让她的脚踩在自己膝盖上,掏出手帕仔细给周晚晚擦了擦脚底。
沈国栋炙热的手掌攥住周晚晚沁凉柔白的脚,那一瞬间两人都颤动了一下。周晚晚的脚下意思地往回缩了缩,却根本挣不脱沈国栋看似随意实际上紧紧禁锢的手。
那双手跟平时一样温柔沉稳,仔细妥帖地给她穿上鞋,实际上只有周晚晚知道,沈国栋的手一直在隐隐发抖,那种极力控制隐忍之下的微微抖动,像海啸来临前的细浪,看似轻微无害,背后隐含的力量却让人胆战心惊。
沈国栋一给周晚晚穿完鞋,不用他再说,她就落荒而逃。
第三七七章 时代
那个周末以后,周晚晚再没独自回去找过沈国栋。她去找他,他并没有特别高兴,相反,好像还有种隐隐的排斥。
这种排斥他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周晚晚太了解他,跟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根本发现不了。
他排斥的不是周晚晚这个人,也不是跟她相处,而是周晚晚独自去找他这件事本身,这是周晚晚反复摸索试探出来的结果。
无论他们怎样试图遗忘或者掩饰,那天沈国栋听到的话还是在他们的关系上留下了痕迹。
他们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这不是周晚晚耍点小手段推他前进一步就能完全解决的,周晚晚也没天真地认为这件事能风过无痕。
当她想像周晨说的那样,更投入更努力地去经营他们的关系,试图在他们的相处模式上做出一些改变,对他表达更多关心时,才发现她的方式沈国栋并不喜欢。
两个人相处,总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最佳的方式,这不是数学公式,只要满足了条件就放之天下皆准。
所以周晚晚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难以解决的事,如果沈国栋不喜欢她的这种方式,那就换一种好了,反正她也不是非这样不可。
他们现在才算真正进入恋人的磨合期,以前相处得再和谐,更多的都是兄妹关系,不能完全套用在现在的相处中。
周晚晚自那次以后一直尽量保持着以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她还没找到更好的方式,但至少她知道什么方式是不好的,所以,没有什么比维持现状更好的选择了。
周晚晚也试图去探寻沈国栋这种莫名其妙的排斥到底从何而来,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没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有时候我们连自己真正的想法都弄不明白,去妄加猜测另一个人的内心,真的是一件非常徒劳而不可取的事。
好在她什么都不做,沈国栋反而正常了。而且,周晚晚发现,如果她能让沈国栋多为她做一些事,他会更高兴一些。
比如趁他周六来接她,让他帮她们寝室换个门把手安一道门插,再把不好用的窗帘盒修好。
这些当然都有校工做,可是这种小事请一次校工等两周也不一定来,沈国栋积极主动马上就给解决了,而且干完了还非常高兴,那就让他顺手做了好了。
“你要是忽然想吃什么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有一次沈国栋忽然对周晚晚提起,“我们单位小张说他媳妇有一天忽然半夜想吃芹菜根儿做的咸菜,不吃觉都睡不着,折腾得他连夜跑回他老丈人家让他丈母娘跑了好几家才给找来,她媳妇吃到嘴了就消停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是半夜饿了,可以给你打电话,你会送夜宵过来?”周晚晚有点好笑,“送来了正好当早餐?”
“我就说我去陵安工作,你看你真有什么事儿我还是够不着!”沈国栋还是想旧事重提。
对他这种不属于正常范围的执拗周晚晚选择听而不闻不搭理。
可是当她看到沈国栋说的小张媳妇时,还是淡定不了了,“人家怀孕了!孕妇忽然想吃个什么东西当然得马上吃到嘴了!能跟正常人一样吗?!你拿我跟她比?!”
“不怀孕就不能有忽然想吃的东西了?你这是什么逻辑?”沈国栋反而觉得周晚晚的想法有问题,“想吃又吃不到嘴,怀不怀孕不都一样难受?”
周晚晚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儿的冲动,沈国栋这家伙的意思是,如果她能像个孕妇一样折腾他才算正常?
跟沈国栋的事几乎占据了周晚晚全部的注意力,当她发现郭克俭一直没来找她拿钱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多以后了。
矿务局大楼就跟学校隔了两条街,周晚晚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过去,而是给郭克俭打了个电话。
即使没有钱的事,她也应该问问他父亲的病情。
可是接电话的人告诉周晚晚,郭克俭家里有事,请假了。
周晚晚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挂上了电话。
郭克俭的家在绥林县城,真有什么事她也帮不上忙。她已经说过了钱的事,他没有来找她,就是不急需。她真的没什么能做的了。
郭克俭那么骄傲的人,那天的倾诉已经是失控,也许他现在并不想见到她。
这一别就是几个月。
这几个月,整个国家都在剧烈震荡,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席卷着身不由己,大时代的脚步大跨步向前,这个饱受摧残的国家终于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一九七六年九月,那位伟人去世,十月,******被打倒,这场持续了十年的红色革命终于结束。
许许多多被它拆散的家庭终于能重聚,千千万万被它改变命运的人终于看到了曙光。
可是郭克俭的家却在这个时候彻底散了,他的父亲等来了******被打倒,却没熬过病痛,在郭老将军平反的那天去世了。
郭老将军的平反工作是沈爷爷亲自主持的,在******被打倒之前就在秘密准备资料,作为他们迫害革命功臣的罪证第一时间公布于众。
郭老将军的事一解决,郭克俭的父亲也马上被摘掉反革命的帽子,恢复职务,作为绥林县副县长举行了追悼会。
周晚晚是在追悼会的前一天听到这个消息的。
“本来他父亲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引发的肝病,好好调养着,肯定能熬到平反,到时候去省里的大医院治疗,绝不会这么早去世。”周晨不顾沈国栋的反对,还是告诉了周晚晚真相。
“他是被郭克贞拉去批斗,气得当场吐血昏迷的,是他自己存了死志,什么药都救不过来的。”
郭克贞回城接班以后,为了积极表现,博取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在单位获得工友和领导的承认,快速在“革命队伍”里占有一席之地,大公无私地大义灭亲,把重病的父亲拉出来批斗。
郭克贞从小就“识时务”,后来家里突遭变故,她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巴上沈国慧,甚至能在沈爷爷面前露露脸,让自己在学校里的日子好过很多。
要说她对“革命事业”多么坚贞执着,谁都不信。她也不一定是对父亲没有感情,可是父亲已经被打倒了,在当时看来,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她还要活下去,如果批斗父亲能给她带来好处,这也是“吃小亏占大便宜”的事。
谁都想不到,在她把父亲拉出去狠批狠斗以后的几十天,这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个被人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的父亲又成了人们敬仰的副县长,还要在全县最大的礼堂开追悼会,各单位都组织人去悼念。
周晚晚和周晨、沈国栋到的时候,大礼堂里已经布置得庄严肃穆,很多人在门外等着进去悼念死者,慰问家属。
“县委领导班子的人都到齐了,一个没拉!省里都来人了!这位郭副县长真是会挑时候!你看这葬礼风光的!”前面有人在小声议论。
“会挑什么时候啊!这要是能再熬几天,能死在县医院?就人家那个大首长爹,就是死了也管用,早送省里送北京去了!治好了再回来,那可不是一个副县长的事儿了!”
“就是!才四十八!正是往上升的好时候!这要是能熬过来,以后说不定能坐到什么位置呢!”
……
县领导班子的人出来了,在外面等着的亲友和各单位的人陆续进去给死者鞠躬,跟家属握手慰问。
周晚晚几个人进去,在家属区只看到了郭克俭一个人。
郭克俭比上次看见时更瘦了,站得笔直,脸上一丝血色没有,总是温文儒雅的眼睛里一片冷冽,脸上的表情却很克制,礼貌地跟人握手,简单寒暄,说话举止跟平时一样进退有度,滴水不漏。
金秋十月,外面的阳光金灿灿地散发着暖意,灵堂里摆满花圈,人来人往,低低的说话声和哀乐混在一起,有种不真实的隆重热闹。
可是站在那里面对这一切的郭克俭却让人觉得他是独自站在风雪肆虐的旷野中。
周晚晚跟在沈国栋和周晨身后来到郭克俭身边,看着他们俩跟他握手,说着“节哀,郭伯伯看到今天也能安息”、“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不要客气”之类的话。
轮到她,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想到那天提到母亲去世的郭克俭,那时候他还肯找人倾诉,还能露出伤心悲痛的表情。
现在的郭克俭,身上只有冷冽和坚硬,仿佛是一个冰雕,用力一敲,他就有可能哗啦啦地碎掉。
周晚晚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一句话,甚至笑一下都没做到。她慢慢向郭克俭伸出手,手心里是两块糖。跟那天她给他的一样。
郭克俭看着周晚晚的手心,好半天才伸出手,没有直接去拿糖,而是把她的手握在了手里。
第三七八章 误会
郭克俭的手冰冷干燥,让周晚晚忽然想到那个雨夜她曾经紧紧握过的秋雅的手。
都是一下就冷到她的心底,都是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我爸是听到我爷爷平反的消息以后去世的,笑着走的。”郭克俭看着周晚晚眼底的悲痛,脸上面具一样礼貌的表情慢慢剥离,对周晚晚笑得让人心里更添凄凉,“他没留遗憾。”
可是却把所有的遗憾留给了他。
周晚晚感同身受,那种亲人离去,所有的遗憾都无法弥补的痛悔和无力骤然而至,重重击在了她的心上。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失控,可是这个灵堂和眼前强撑着的郭克俭对她的刺激太大了,她看着郭克俭,好像看到了站在周阳灵堂里的自己,好像看到缝补秋雅残破身体的自己。
周晚晚也想对郭克俭笑一下,一滴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落到了他们紧紧握着的手上。
这滴眼泪几乎是同时砸在了在场的四个人心上,沈国栋第一个跨过来,把周晚晚拉了过去,看郭克俭的目光凌厉异常,像领地遭遇侵犯的雄狮。
“带囡囡走吧,这里不适合她久待。”郭克俭却对沈国栋的恼怒视而不见,再次上前跟周晨握了握手,“谢谢你们能来。县委派人过来帮助治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们放心吧。如果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不会客气。”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的手要走出去,却被周晨拦了下来。外面几乎全县各单位的代表都来了,他们这么拉着手走出去,妹妹以后还怎么做人?
沈国栋倔强地跟周晨对峙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开了周晚晚的手,任周晨护着她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灵堂,沈国栋却没有跟出来,而是留在里面跟郭克俭说话。
周晨带着周晚晚在人少的角落站住,从保温壶里倒了点水让她喝,很耐心地沉默着。
周晚晚也沉默着,那滴眼泪落下来,她就从莫名而来的情绪里清醒了过来,再没掉一滴泪。
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么跟周晨解释,更不知道要怎么跟沈国栋解释,她只是物伤其类,在哭前世的大哥和今世的秋雅,还有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离去的自己。
“哥!我错了!你就让我见爸爸最后一面吧!我错了!爸爸从小疼我,他一定会原谅我的!求你别让爸爸担心我,让他走也走得不安生,求求你了!”
灵堂门口忽然出现一阵骚动,郭克贞痛哭着跪在门口,冲里面的郭克俭哭求。
郭克俭从来没跟周家兄妹几个提起过家里的亲戚,可是想想也知道,郭老将军被打倒十年,至亲被连累,远亲早就避之唯恐不及,到现在平反,能站在灵堂里的,竟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还有一个本应该陪在他身边的郭克贞,却在最后关头为了自己的前途舍弃了亲情。
灵堂门口很快聚集了一群人,对着痛哭悔悟的郭克贞指指点点。
郭克贞现在要进灵堂,并没有人拦着她,可是她却跪在了门口求郭克俭原谅,这个女孩不愧为当年最受郭老将军宠爱的孙女,不得不夸她一句心思慎密能抓住所有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她今天来的目的不是为了送父亲最后一程,甚至不是来对郭克俭真心悔悟,她是来逼郭克俭在众目睽睽之下原谅她,承认她。
郭老将军是去世了,他们的父亲也不在了,可是郭家以前的关系网还在,郭老将军的威望还在,有了这些,他们以后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可是这些无形却巨大的助力现在对郭克贞来说一无用处,如果处理不好,以后还会成为阻力。
她急需郭克俭在所有人面前给她一个身份,让她能再度获得所有人承认,承认她虽然犯了错,可是郭家人已经原谅了她,她还有资格享受爷爷和父亲留下来的一切。
只有郭克俭原谅了她,或者说是为了面子不得不原谅了她,别人才会慢慢不再指责她。毕竟无论她做了什么,那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家里人都不计较了,外人还跟着操什么心呢?
“哥!妈走的时候让你好好照顾我,我不用你照顾,我只想送爸一程……爸走的时候你不让我见最后一面,现在葬礼也不让我参加,爸和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
“我们家就剩我们俩了!我们没亲人了!求求你!别这么狠心……”
郭克贞在灵堂门口越哭越伤心,越说越可怜,几个围观的妇女都被她说得红了眼圈。
郭克俭面色平静地从灵堂里走了出来,站在郭克贞面前,看着她声泪俱下地哭诉,好半天没说话。
郭克俭看郭克贞的目光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围观的人们慢慢不再议论,都闭嘴看着他。
郭克贞慢慢地也有点哭不下去,可是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必须抓住。
郭克贞咬咬牙,哭着扑过去就要去抱郭克俭的腿。
郭克俭后退一步躲开了她,“郭克贞,爸走前交代我,以后我们郭家没有你这个女儿,让你好自为之。”
郭克俭一句话就让郭克贞不敢再哭。
“我不相信!爸最疼我!他不会说这样的话!”郭克贞说完又去求郭克俭,“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你不能……”
“爸最疼你,所以才被你气得活不下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县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在旁边听着呢,我能给你找出十几个证人。”
郭克俭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克贞,眼睛里除了冰冷什么都没有,“既然今天你非要在这把话说明白,那我就请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我郭克俭遵照家父遗言,再不认郭克贞这个妹妹,从今以后,她与我郭家再无关系。”
郭克俭说完,低头在郭克贞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不再看瘫坐在灵堂门口的郭克贞,对县公安局和武装部派来的人点点头,“麻烦你们帮忙维持一下秩序,把无关的人清场。”
郭克贞很快被清出去了,失魂落魄地没敢再哭喊一句。很显然,郭克俭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比跟她断绝关系还管用。
“现在你还觉得郭克俭可怜吗?”周晨问周晚晚。
周晚晚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没觉得他可怜,从来都没有。”
郭克俭不可怜,他更不需要别人可怜他。
“不出三年,郭克俭肯定能干出一番成就来。他能力不比沈国栋差,心思又都放在仕途上,前途不可限量。你看今天来这些人,哪个不是看准了这一点在努力跟他拉关系?”
周晚晚对周晨的话更加莫名其妙,“他跟沈哥哥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有什么好比的?”
“知道不能比就好。”周晨看着周晚晚的目光复杂无比,“他们俩都不需要你的可怜。”
周晚晚一下就明白了周晨的意思,“二哥,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郭克俭他们一家人的经历让人唏嘘,对他没有别的意思。”
“我误会不误会真的不重要,即使你对他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也没意见。”
周晨看着大步向他们走来的沈国栋,语气里都是无奈,“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清醒理智的状态下做决定,不要冲动,否则现在的情绪过去,再发现自己误会了自己,那就真的是伤人伤己的事了。”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忽然明白过来,可能对这件事有误会的不止是周晨一个人。
第三七九章 起飞
沈国栋并没有如周晚晚想的那样误会什么,提到郭克俭,他只有厌恶,“他懂什么?!用得着他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
周晨挑眉,可见郭克俭是真说到点儿上了,否则沈国栋不至于这么气急败坏。
可是他是怎么指手画脚的,谁都不知道。
对这件事,沈国栋闭口不提,郭克俭笑而不语。
三个月后,郭克俭升任陵安矿务局人事处副处长,成为整个陵安矿务局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
一时间,他成为大家议论艳羡的对象,可是熟悉他的人却都并不惊讶。郭老将军被打倒那十年,他都能在重重阻碍下走出一条坦途,现在天时地利,大家都等着看他一飞冲天。
人生迎来新阶段的不只是郭克俭,周晨也拿到了宁大的本科毕业证书。
是的,不是本科录取通知书,而是毕业证书。
这还要从霍长河身上说起。霍长河被下放前就是宁大历史系教授,******一被打倒,各行各业百废待兴,急需人才,全省最大最好的综合性大学宁大也不例外。
宁大考古系是当年那场运动的重灾区,全系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幸免。
当考古和学术研究又可以从见天日,宁大终于得以重建当年最辉煌的考古系。可把当年的教授、老师一调查,大半在那十年残酷血腥的迫害中去世,剩下的伤的伤,残的残,当年宁大那一批精英几乎全军覆没。
可是国家的文件一个又一个的发下来,重建大学,特别是当年那些特别有影响力的院系是文化领域复兴的需要,也是政绩考核的硬性标准,无论是教育界的官员还是学校的师生,都对能挑起宁大考古系大梁的学术人才翘首以盼。
在这种情况下,这十年里没病没灾还没把学术研究放下的霍长河教授就显得特别稀缺和珍贵了。
霍教授重回宁大历史系任系主任,第一个要求就是把他这些年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周晨带去当讲师。
没入学没上课没考试就没学历不符合规定?新上任的霍主任把一大摞学术论文往学校领导和教育厅领导面前一拍,“懂行的拿去看看,我亲自带了七八年的学生,写的论文够不够在考古学报上发表!有没有资格拿一张宁大的毕业证书!”
还是有人不服?“你们考!随便考!你们出题,我老头子绝不插手,理论课、实践课、文化课,想考什么考什么!考倒了这孩子算我老霍砸了招牌,以后我关了山门再不收弟子!”
都指望着霍老头这颗仅存的硕果当招牌重建考古系呢,谁敢惹得他不收弟子?再不服气也都得闭嘴了。
霍老头还不依不饶,“考!不考还不行!我的学生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背个走后门的黑锅!”
那就考吧!校领导亲自过问,出题的几个人掉了一大把头发,又不能让人考不过,又不能放水太明显,真是后悔死当初怎么就一时气不过说了要考试的话呢!
人家霍主任都说了,考完了试卷还得公示,“让所有人都看看,我老霍带出来的弟子可不是草包!”
文化痞子霍老头又一次用他的厚脸皮和鸡贼打败一众清高却不善处世的知识分子,腆胸叠肚地大胜而归。
霍老头在学校闹腾完了,扔给周晨几本书,让他随便看看就行,那个考试跟他们这些年的研究比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周晨考试之前也没怎么特别努力,每个周末还能回家带着周晚晚和小汪出去溜达一圈,家里人甚至不知道他要去参加一场这样事关重大的考试。
师生俩都没特别紧张的这场考试,在成绩还没出来之前就在宁大考古系甚至全省考古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因出在某一位参加出题的老考古研究员突发奇想,在考卷最后出的那道附加题上。
这道附加题不计入总分,可答可不答,只是一个老知识分子的一时兴起而已。而且这道题在现在的考古界还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问题,大家都没当回事,更没指望周晨能给出什么有新意的答案。
可是,当他在三四位学者的监考下对这道题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纸还没写完时,所有人都对他的答案来了兴趣。
当几位学者传看完他的写完的那两张纸,都迫不及待地围在了他身边,等着看后面的内容。
最后,考试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几个人还不放周晨走,对他提出的见解反复追问讨论,已经不把他当成一个考试的学生,而是志同道合的同事了。
周晨当天写的东西稍加润色,发表在了全国考古学报上,成了当年学术界的一个热议话题,特事特办,他拿毕业证和受聘的事当然不再是问题。
学校领导再一次感慨,还是老学者分量重,带出来的学生都是难得的人才,这个周晨稍加时日,就又是一颗学术界的新星,可得好好抓住了!
而且,这孩子不止聪明,形象还好啊!那眉眼气质,那举止言谈,跟电影明星比都不差!哪像五短身材秃脑门还八字眉绿豆眼的霍长河能教出来的学生!
这以后要是有什么活动,把他带出去,那就是宁大考古系的一块金字招牌!看谁还敢说搞考古的不是矮矬穷酸就是一身土腥气的盗墓贼!
周晨拿到宁大的毕业证书和宁大的讲师聘用证书,才回家跟大家说这件事。
全家都沸腾起来,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甚至一直都肯定周晨不可能窝在县文化馆里一辈子的周晚晚都没想到,周晨能这么快就走出去面对新世界,而且起点还那么高!
以周晨的能力和韧劲儿,以后他想往哪方面发展都不成问题!
“二哥,你为什么要搞考古?”
周晚晚一直以为周晨会更喜欢机械制造那一方面的东西,从他小时候做火柴小手枪到长大了做手弩、兵器,后来又研究兵器铸造,周晚晚暗中帮她找了不少资料,提供了很多帮助,对他的兴趣和研究了解得比别人要详细很多。
“考古能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一深入进去,心里就会很平静。”周晨冲周晚晚眨眨眼睛,“你知道,有时候人是需要一点更强大更神秘的存在来敬畏的,否则会觉得人生没有挑战,久了就会无趣。”
周晚晚点头,周晨从小聪明通透,对很多事一眼就能看到本质,这是上天的眷顾,可有时候对他来说也是人生的一个诅咒。
他内心深处接受不了任何不够纯粹的东西,有时候想装糊涂都不行。所以他对谁都温和有礼,想要跟他更深入地交往却非常不容易。
他的人生其实要比别人寂寞很多。对他来说,能找到一种持续吸引他兴趣并且一直有挑战性的东西非常不容易。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周晨,“二哥,其实冥器文物能告诉你的东西我们在生活中都能找到答案。”
“我要的不是答案,我要的是一个发掘追寻的过程和冷静旁观的状态。”
周晨笑笑,“是不是有点儿矛盾?但是你一定能懂,就像你画画,你对一副画投入很多的感情,可是你的视角永远都是一个旁观者,所以你用再温暖明亮的颜色,看懂的人也觉得冷冷清清。”
周晚晚这几年其实是有点害怕跟周晨谈心的,他把她看得太清楚,真是一件让人懊恼的事。
这个冬天,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在周晨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宁大上班时,赵小三儿也接到了宁大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他高中毕业以后在家劳动两年,无论学习成绩还是劳动表现都出类拔萃,再加上周阳几个的帮忙,毫无意外地拿到了当年全县最好的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中的一个。
“以后我就跟小二哥是校友了!”赵小三儿高兴得坐不住,一直在地上晃悠,“可惜要比囡囡晚毕业两年,要是大学毕业了还能往上考就好了,让囡囡去省城再念两年,到时候我们俩一起毕业。”
周晚晚笑,到八零年左右,国家就出台学位制度,到时候就有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了,她可能还真的可以去跟赵小三儿和周晨做个校友什么的。
“到了学校可不许再叫小二哥了!”赵五婶赶紧教育赵小三儿,“要叫周老师!小二现在可是教大学生的老师了!可别给他丢脸!”
在赵五婶眼里,大学生就是最有学问的人了,周晨现在要去教大学生了,那得多有学问呐!几乎不敢像以前一样见面拍拍摸摸了,这可是大学老师!
连赵小四儿在周晨面前都变老实了,他说什么听什么,想让周晚晚抱抱都只能躲着周晨撒娇了。
周晨走的时候是墩子开车回来接的,他们特务营的驻地离省城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墩子哥哥这回有口福了!再想吃什么也不用写信回来过干瘾了!”
周晚晚在周晨的行李里又加了两个大包,都是家里的干货和腊肠腊肉之类的,反正他在那边住得宽敞,好好利用那个大厨房感谢一下墩子也是应该的。
周晨没去住大学分配在筒子楼里狭小简陋的宿舍,而是住在墩子在省城分的房子里。
是个宽敞明亮的三居室,据说是以前给苏联专家住的房子。
谁都不知道墩子是怎么把这样的房子搞到自己手了的,而且他不是出任务就是在军营,根本没必要在省城弄一套这样的房子。
“反正我也不住,给小二用正好。”墩子不提来龙去脉,只把钥匙交到周晨手里。
周晨一开始不肯住,冲墩子促狭地笑,“学校分的宿舍也挺好的,而且由奢入俭难,我就不折腾了。”
墩子不明所以,周晚晚给他解惑,“周小二的意思是,墩子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娶了嫂子他还得搬回宿舍,到时候再适应就难了。”
大家都笑,却觉得周晚晚说得也不无道理。
墩子也笑,“其实当时我是冲着那房子里的厨房去的,”他跟周晨解释,“你去了就知道了,那房子里的厨房漂亮极了,设备齐全,还有一扇大窗户,窗外是一整片的天空,还有大树,看了心里就敞亮,想着在那里面做出来的东西都能特别好吃。”
墩子难得说这么多话,引得大家都想去看看那个做出饭来会特别好吃的厨房了。
送走周晨,沈国栋问周晚晚,“墩子疙瘩汤都做不好,他弄个大厨房干嘛?”
“可能,想找个会做饭的嫂子?”周晚晚也不明白,这些年的分离,他们的感情没有减少,墩子却也不是当年在家里那个可以让人猜得透的墩子了。
“媳妇娶回来是为了做饭的?”沈国栋觉得周晚晚猜得不靠谱,“咱们家男人媳妇娶回来是拿来疼的,你看大哥,结婚以后疙瘩汤都做得比以前好吃了!”
“再看看我!”沈国栋自豪地指指自己,“从你三岁起,我就学着给你做饭了!”
周晚晚白眼儿都懒得给他一个,“我三岁你就琢磨着娶媳妇了?!再敢胡说我二哥揍不死你!”
第三八零章 沉默
兄妹几人心中都是一惊。
虽然他们已经跟老队长确认过了,政策上说猪和鸡不限量,可以随便养。也在家里反复检查过,没有任何可能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来批判的东西,他们还是被三不五时就来一次的各种运动弄得心神不宁。
周晚晚太明白这十年间的人和事是有多么的狂热和莫名其妙了,灾难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随时都可能砍下来。所以她心中一直警惕着,一有风吹草动整个人就紧张起来。
几个哥哥则是完全被弄糊涂了,这场革命来得太过迅猛,他们甚至至今都没太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来一场什么运动,就可能会把他们本来宁静美好的生活彻底掀翻。
而最令人无措的是,他们完全摸不清这其中的规律和准则,好像以前所有熟悉的生活和事物都被摆在一把标尺上,等着被衡量。
对错都掌握在那只拿着标尺的大手里,他们的生活也被人捏在手里,惶惑而迷茫,没有一点自由和余地。
几个人对视一眼,周阳和墩子起身去当街看情况,周晨心疼地把妹妹抱在怀里。小家伙刚刚还调皮捣蛋呢,一下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二哥,我想去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真有麻烦上门,周晚晚也不会怕。就算是拼尽性命,她也要保护哥哥周全。
当然,能低调平安地渡过这十年是最好的了。所以周晚晚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谨慎,低调,安全第一。
这次惹上麻烦的是前街赵四奶。
赵四奶早在破四旧的时候就被揪出来过一次了,她竟然私藏了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保媒拉纤做了半辈子,大家都传她手里有金镏子(金戒指)、银镯子,破四旧的时候去她家挖地三尺地翻了一通,却什么都没翻出来。
后来队里的民兵和几个积极分子把她儿子、孙子找去做工作,关了一天,赵老头坐不住了,跑到南山小庙底下挖出了藏在那里的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便成了革命不彻底的落后分子,再加上她那双半大的解放脚(裹脚裹到一半又放开),她本身就是封建余孽,身上留着封建余毒,从此后就成了大队各种革命活动的反面教材。
儿孙为了不受她连累,早早就跟老两口划清了界限。
二儿子受不了被革命群众隔离孤立的日子,积极揭发母亲曾经在家拜黄大仙儿,烧黄表纸,把赵四奶从一个落后分子直接定性为搞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从此成了各种批斗会的常客。
今天刘二叔揭发的不是赵四奶搞封建迷信,而是她占集体的便宜,在防风林边种白菜。
“你家的菜种在公家的地上,菜长得越大,私心就越大!”刘二叔带着几个民兵把赵四奶赶到屯东头的打谷场上,看人越聚越多,差不多家家都有人来了,开始揭发赵四奶“资产阶级私字当头”的反革命行为。
“那林子边种的白菜有树荫影着(遮挡),也没指望着能长大,就是拿来喂猪……”赵四奶根本就不敢说话,低头弯腰,用标准挨批斗的姿势站着。赵老头嗫嚅着在旁边小声跟刘二叔和周围的人解释。
“那猪是社会主义的猪!你用资本主义的白菜喂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你是何居心?那猪长大了是姓社还是姓资?!你们这是要颠覆人民政权吗?!”
积极分子徐二赖子一脚踹在赵四奶的腿弯儿上,她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老头赶紧上去挡在赵四奶面前,“别打,别打!我现在就去把白菜拔了!都拔了!全送队里去!去喂集体的猪!”
“拔了那也是资本主义的白菜,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不能吃!”徐二赖子梗着脖子激动地喊口号:“私字不倒!江山难保!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所有围观的人都跟着激动地高喊口号。
周晨抱着周晚晚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大树下,周阳和墩子也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兄妹几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周阳和墩子脸上有明显的不忍心,周晨却面色平静,平时黑亮的眼睛此刻暗沉沉的看不到底。
周晚晚最心疼周晨。这个孩子太过聪明冷静,心思敏锐通透,又长了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在这样的年代,又是这样敏感的年纪,他的内心不知道要比别人痛苦迷茫多少倍。
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即使是重新再活一次,周晚晚对这场狂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依然不知如何应对。
那巨大疯狂的力量如一双掌握着整个世界的大手,它紧紧一拧,所有的人性和社会秩序就都随之扭曲,身在其中的人们无一能够幸免。
即使冷漠如她,也只能选择做一个痛苦的旁观者。更不要说几个还是少年人的哥哥了。
好几次,周晚晚都想把空间的事告诉哥哥们,然后他们躲进空间,不再问外面的混乱癫狂,安静不受任何打扰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十年以后呢?当一切平息,历史的车轮走上正途,哥哥们却失去了正常生活的机会,那时候的他们该如何自处?就这样剥夺了他们经历多彩人生的可能吗?
周晚晚不能替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她的内心除了亲情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寂静空荡得不起一丝波澜,可是哥哥们不能过跟她一样的人生。
所有的经历都是人生的财富,他们都是聪明向上的人,这些经历必然会让他们的人生更丰富多彩,让他们在以后的生活中更懂得包容、克制、善意和珍惜。
所以周晚晚决定陪伴着哥哥们,保护着哥哥们。她也羡慕着哥哥们,有一颗年少而勇敢的心,这才是生命中最大的财富。
赵大牛也站在人群外,跟几个孩子一起望着狂热的人群。
可是他更痛苦,当看到头发花白的赵老头为了护着赵四奶而被推倒在地时,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开始呜呜地痛哭。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开,站得离他远远的。周阳和墩子也护着弟弟妹妹走开,任他在那痛哭,根本就不搭理他。要不是他揭发,赵四奶怎么会被打倒变成牛鬼蛇神?害了自己亲爹妈,他还有脸哭?!
“资产阶级的私字不倒,资本主义的尾巴不掉!”郑卫东拿着红宝书,衣襟上的钢笔被换成了主席像章,激动地站在当中讲话,“资产阶级的私字是社会主义的祸根!只有把这个资产阶级的私字斗倒,我们社会主义的公字才能树牢!我们才能坚定地走社会主义的道!”
“就种了几颗白菜,咋就成了资本主义了?以后不让种白菜了?”路过打谷场的老伍头被小孙子牵着挤进人群。
他吧唧着大烟袋锅子,两只眼睛上各有一只玻璃花(白内障),根本就找不准郑卫东的准确方向,歪着头侧着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老伍头双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十多年了,却种得一手好旱烟,这么多年来他除了种旱烟几乎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也没人会跟他较真。否则,就凭他这个问题,就得给他贴上革命立场不坚定的标签。
“很多社员都有这种思想!你今天占集体一块地种白菜,明天就可能拿集体一把谷子,以后越做越大,就会心里只有你那个小家!没有集体的大家!”郑满仓总算找到了机会,可以借题发挥,把他从报纸上看来的话一套一套地背出来。
“我们要把这种‘小问题’提升到两种思想、两条道路、两条斗争路线上来认识……”
“回家吧。”周阳从周晨怀里接过妹妹,准备带着弟弟妹妹回家。
刚走几步,老队长拿着镰刀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敲钟老半天了,咋都不下地?!”
大伙这才发现,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早过了上工的时间了。大家马上四散开来,回家拿农具上地干活。
批斗会的热闹好看,可是不上地挣工分一家老小吃啥?
“韩老倔!你一天就知道撅着屁股在土里刨!全大队就你最不积极!要不是有个刘二帮你顶着,你们队就得被当典型批判!”郑卫东举着红宝书唾沫横飞地开始批评老队长。
郑卫东说的刘二就是刘二叔,红色革命爆发以后,他因为表现突出,被任命为第七生产队的副队长,主管队里的革命活动。
“老农民不在土地里刨食还能干啥去?!”老队长根本就不搭理郑卫东的慷慨陈词,“农民不种地,拿啥养活那些闹革命的?他们不吃饭?”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赶紧回家让你媳妇上地!去晚了照样扣工分!”老队长背着手走了,留下被噎得干瞪眼的郑卫东。
“韩爷爷!”周晚晚叫住了往屯子外走的老队长。
这老头是真的倔,******的时候就不肯做假虚报粮食产量,据说那时候他们队的材料报上去,公社都派专人在大队等着,直接截住了给改好了才能上报,要不就得拖全公社的后腿。
后来这混乱的十年,他也是能不折腾就不折腾,闷头种地,七队的各种批判会最少,到秋分到的粮食却最多。
要不是他出身太好,解放前又偷偷给当时的地方武装运过很多年粮食,他这个队长早就被撤掉了。
大家都说凭他的出身和功劳,咋地不得当个公社干部啥地。可是他哪都不去,就是********带着大伙儿种地。
所以无论他多倔,多让各级领导头疼,他这个生产队队长还是稳稳当当地当了几十年,直到八几年,他得了肝癌才卸任。
老队长看到周阳兄妹几个,脸上马上就有了笑模样。这几个孩子特别勤快肯干,还聪明仁义,每回看到他们,老头的心里都觉得敞亮。
周阳抱着周晚晚走到老队长身边。周晚晚扒开一块糖直接塞到老队长嘴里,然后就笑眯眯地不说话了。
这个老人一生辛劳倔强,却难得地坚守住了自己内心最淳朴简单的原则,无意间救人无数,她希望他能多活几年,看一看以后那个繁华自由的世界。
所以,不能让他死于癌症。
糖已经塞到嘴里了,老队长也只能含笑吃了。他逗了周晚晚几句,再一次问周晨:“小晨呐,你们那学校啥时候能再上课?”
屯子里在公社读初中的孩子有六七个,三个每天去学校闹革命,两三个在队里干活,只有周晨一直在家里待着。
老队长这么问是关心周晨,也有催他上地干活的意思。长得老高的大小子,整天在家哄孩子,这哪是个事儿!
他们那个爹有了等于没有,老队长觉得他得看着这孩子,可别给待懒了,那可就白瞎一个好孩子了。
“队长,没说啥时候上课,我在家自个看书,哪天上课了才能跟上老师。”周晨笑得温和有礼,他当然听出了老队长的意思,却没有一点抵触情绪。
他们兄妹自己的生活不用任何人指手画脚,却并不排斥任何善意的提醒。即使他们并不需要,心里也一样感激。
“好!好!”老队长连说了好几个好,笑着拍了拍周晨的肩膀,“读书是好事!你就在家好好看书!”
周阳几个告别了老队长,正准备往家走,赵小三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阳子哥!快回家!二赖子在你们家抓小鸡呢!”
第三八一章 团圆
开学以后的第一个周五是农历丁巳年的元宵节,那场历时十年的浩劫过去,很多被当作封建糟粕摒弃的传统又慢慢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中。
虽然生活条件没有改善,可是人们的精神世界开始自由起来了。只要不被打压限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热情就让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始装点节日了。
这一年的元宵节陵安专区政府下发文件,组织各单位和郊县有条件的公社大队做彩车巡游,鼓励群众自发的庆祝活动。
元宵节那天正好是周五,沈国栋早早过来等周晚晚,要带她吃元宵,晚上去凌安彩车巡游的正街上去看热闹,然后在陵安住一天,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回家。
“绥林不是也有活动?你跑了你们单位的活动怎么办?”周晚晚一直有点搞不明白沈国栋的领导逻辑,对他们粮食公司的很多事他都特别不上心,每天脑子里占据最多的就是吃喝玩乐,可是他工作做得好像还不错。
“又不用我去扎花灯开花车,我去有什么用?”沈国栋揉揉周晚晚的脑袋,发动汽车带她先去吃饭,“本来就是个大伙凑热闹瞎乐呵的事儿,我不去他们玩儿得更放得开一些。”
“再说了,元宵节不是就讲究个团圆吗?咱俩必须得一块儿过呀!”沈国栋看着车窗外蓝灰色的天空,一踩油门向街灯陆续亮起来的陵安城中心驶去。
“汤圆有芝麻的,豆沙的,枣泥的,还有五仁儿的,都是甜的!不过你得先吃点儿饭才能吃。”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先去了陵安矿务局招待所,这是陵安城里最好的招待所了。他早在这边定好了贵宾房,两人一到,先去招待所只对内开放的小餐厅,马上有人送来了事先准备好的晚饭。
周晚晚意思意思吃了两口饭就不肯再吃了,沈国栋也不强迫她,让人上汤圆。
周晚晚刚吃了一口就眼睛一眯,含着一口汤圆对沈国栋笑。
沈国栋看她吃得开心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昨天去省里开会,去了一趟小二那,他包了不少汤圆,听说墩子今天要带战友回去吃饭,我就给你也带回来点儿。”
沈国栋把几种汤圆都摆在周晚晚面前,“都是你的,不过每样儿只能吃几个,这东西不好消化。”
周晚晚每种舀了两个放到自己碗里,剩下的又推回沈国栋面前。
沈国栋开始一样一样按顺序吃下去,他对这种东西没感觉,吃不吃都无所谓,可是周晚晚喜欢,他也就陪着她吃,吃起来竟然也觉得挺高兴。
两人正吃着,小餐厅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从穿着到气质,一看就是矿务局或者专区政府的领导,都是笔挺的毛呢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钢笔,一副标准的国家干部打扮。
餐厅经理亲自给这群人引路,往里面的大包间走去。
周晚晚他们坐在大厅靠窗的位置,旁边用几盆大大的铁树挡出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只抬头看了一眼这群人,就接着吃饭。
刚吃几口,就听到郭克俭的声音,“这个位置好,待会儿花车从楼下过,不用去街上挨挤,还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国栋拿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忍了一下还是非常不耐烦地赶人,“可惜还是不够隐蔽,挡不住那些没眼里见儿的!”
郭克俭丝毫不以为忤,对周晚晚眨眨眼睛,“你给他吃什么了?怎么火气这么大?”
“郭哥哥,你去忙吧,把同事丢下太久不好。我和沈哥哥吃完就去看花灯,你们改天再聊。”周晚晚把自己碗里的汤圆舀给沈国栋两个,示意他快点儿吃。
沈国栋被周晚晚这种毫不避讳的亲密举动哄高兴了,对郭克俭难得地没有马上翻脸,“郭大处长,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大过节的给人添堵。”
郭克俭显然觉得能给沈国栋添堵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儿,反而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跟周晚晚商量,“明天你姥爷过生日,你去祝寿吗?要是去帮我把寿礼带过去,我今年就先不过去了。”
其实自从他跟古桃婚事告吹,郭克俭就再没去过李家,但是每年李老头的寿礼他一次都没拉下过。
就冲这个,李家人对郭克俭的印象也一直好得不得了,这么有情有义又前途无量的好小伙子,可惜古桃没那个福分。
“你明天早上送我宿舍去把,或者上午送到这儿来给沈哥哥,我们帮你带回去。”周晚晚也是不去祝寿的,每年李老头过生日李淑华一家都会去,再加上一个总说怪话的赵晓雪,她已经很久不去李家了。
跟李家舅舅们和姥姥姥爷的走动也都是她回去把他们接到家里聚一下。
沈国栋放下手里的碗,对郭克俭眯了眯眼睛,“陵安矿去年事故不少生产指标可是差了挺大一节儿没完成,今年的财政拨款还有一半儿没下来吧?
你们党委书记最近没少往上面跑啊,啧啧!那么大岁数了,一个衙门口一个衙门口地走,也够难为他的了!你说,我让他多跑几趟怎么样?”
沈国栋用手指敲着桌面,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不高兴了,这也就是两个电话的事儿,保证让你们全矿上下小半年没好日子过,你信不信?”
郭克俭不敢不信,他站起来冲沈国栋还是斯斯文文地笑,一点被威胁的窘迫都没有,“今天厨房有新鲜的鸡毛菜,我让他们给你们炒一盘,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季节吃吃还是挺水灵的。”
“用不着,你别在我面前晃比什么都强。”沈国栋说完接着吃饭,笃定了郭克俭不敢再跟周晚晚磨叽。
郭克俭这些年走过来,看人眼色的本事当然是一流的,沈国栋什么事能忍着不对他发作,什么时候是忍不了马上要出手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冲周晚晚点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看见没有,这人就是贱,好声好气跟他说话就听不懂似的!”沈国栋话是这么说,还是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周晚晚的表情。
他能忍郭克俭到现在,没把他扔到犄角旮旯去,就是怕周晚晚不高兴。
“我们学校今年弄了个鱼跃龙门灯,是我们美术系画的,我画的鱼尾巴,待会儿你仔细看看!”陵安师专的美术专业现在已经独立出来,建立专门的美术系了。
周晚晚不想再提郭克俭,大过节的,她也想让沈国栋高高兴兴的,“我们郝老师点的眼睛,弄得跟舞狮似的,灯还没拿出去就热闹得不得了,可好玩儿了!”
“为什么让你画鱼尾巴?”沈国栋有点替周晚晚不平,“那鱼脑袋是谁画的?”
“我们系的老师啊!你不知道,能画上鱼尾巴就算不错了,轮到莫琪琪,她只能给底座画祥云和水花了!”
……
两人吃完饭就去街上了,并没有在郭克俭说的好位置多待。
等花灯巡游的车过来,沈国栋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把周晚晚护在怀里,身边是热闹熙攘的人群,他们俩正大光明地亲密无间,这比坐在任何能看到全景的好位置上要让人心情愉悦多了!
周晚晚一手举着一个贴着嫦娥奔月剪纸的小花灯,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跟着人群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往前挪。
其实这所谓的花灯巡游非常简陋,大部分车都是人力拉着的架子车,甚至还有几台自行车绑在一块儿的,郊县农民连马车都弄来了。
街上也还是那几盏昏黄的街灯,各单位最多把大门口的门灯打开,再挂两串小彩灯,跟平时一片昏暗的街道没什么大区别。
花灯做得更是简单粗糙,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所有人都热情高涨,几乎所有来看花灯的人都参与到了这场活动中来,哪个单位的花灯过来了,马上能引起本单位职工的一顿欢呼。
人们要庆祝的不止是这个元宵节,更是借着这个节日来迎接新生活的曙光。
沈国栋给周晚晚买了个糖葫芦,却又不放心让她吃,谁知道那个糖葫芦在街上接了多久的灰了?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他一发现周晚晚去看那个糖葫芦,就先自己吃一个,含一会儿觉得应该没什么灰了再护着她转到某个黑暗的街角或者暗巷,喂给她吃下去。
一开始他是真的很单纯地担心周晚晚吃坏了肚子,可是喂下去一个之后,他就觉得今天晚上最大的乐趣都在那串糖葫芦上了。
等周晚晚手脚发软脸颊酡红地被送回宿舍时,沈国栋还是不肯放她下车,抱着她坏笑,“要不要我明天再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周晚晚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恨上糖葫芦了,可惜,再怎么瞪沈国栋,在他眼里她现在面若桃李目光迷离,完全没有一点儿作用,反而让他更来劲儿。
马上要到宿舍关门的时间了,沈国栋抱着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周晚晚几乎觉得今天晚上他不会放她回去了,他却忽然放开了她。
“你们宿舍窗户上有个小花灯,”沈国栋温柔地帮周晚晚顺顺头发,“待会儿你把咱们的也挂上。”
周晚晚乖乖点头,刚要开车门下车,却又被沈国栋拉住。
周晚晚回头,看沈国栋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拉她的样子,忽然冲他灿烂地笑了,“沈哥哥,以后你每年都送我花灯吧,不许耍赖忘了。”
周晚晚举着她的小花灯冲沈国栋摇了摇,“我们每年都在一起团团圆圆地过元宵节!”
周晚晚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里的花灯挂到了窗户上,冲在外面看着她的沈国栋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儿回招待所。
送走沈国栋,莫琪琪从水房回来,指着窗户上那盏花灯告诉周晚晚,“郭大哥给你的,你不在,我就帮你挂起来了!”
第三八二章 是非
夏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在画室的窗户上,窗外的大树挡住了半面阴凉,斑驳的光斑映在白色的窗帘上,微风一吹,晃晃悠悠像一副缓慢悠闲地流动的画,让人更添睡意。
隔壁的隔壁,几个在化学实验室里打扑克的学生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哄笑声,更显得75美术班的画室安静异常。
非常适合睡觉。
莫琪琪打了今天中午不知道第几个哈欠,看看偌大的画室只剩下三四个没什么精神的人还在坚持,很痛快地放弃,扔了笔去拉周晚晚,“大中午的,人都回去午休了,实在画不下去了,咱们去吃个冰棍儿吧!”
周晚晚也要画不下去了,可是期末了,她还有三四副作业没赶出来呢,再不交就影响平时成绩了。
她倒是不在乎拿不拿奖学金,可是因为作业没交而挂科,这个人她实在丢不起,只能奋力跟生物钟对抗,牺牲了午睡时间赶作业。
画室里这几个留守的都是在赶作业的,别人什么原因周晚晚不知道,她这个作业耽误的却是非常心甘情愿,甚至欢天喜地。
石云半个月前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小侄子,胖乎乎的小手小脚,一出生就黑油油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跟周阳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抱在手里就不想放,怎么看都看不够,一直在家陪了半个多月才被周阳赶来上课。
来了就赶上期末统计平时作业,她请假那段时间耽误的几幅作业再不交平时成绩就不够了。
打扑克那几位又是一阵哄笑,一会儿的工夫,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伸头冲画室里看了一眼就马上跑了。
莫琪琪这回不崔周晚晚了,靠在窗台上笑嘻嘻地等着,“一会儿就有冰棍儿吃了!”
果然,几分钟以后,就有人站在窗口紧张局促地叫周晚晚,“请你吃冰棍儿。”然后又看到了笑嘻嘻的莫琪琪,赶紧补充,“请你们吃冰棍儿,大家都吃。”
美术班几个女生的画架都放在窗口,周晚晚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举着几只冰棍儿的男生,是化学系76届的刘明志。
莫琪琪促狭地看周晚晚,“那我吃了啊?”
周晚晚把挡住半面窗户的窗帘拉开,笑着看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满脸热汗的刘明志,“是大冒险吗?”
刘明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冲周晚晚连连点头,“帮帮忙吧!”
周晚晚真想抽自己几下,当时怎么就一时兴起,打扑克的时候教了宿舍的几个人玩儿真心话大冒险了呢!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游戏能这么迅速地在全校传播开来,而且,更没想到,她自己成了全系甚至全校“大冒险”的主要对象。
从那以后,无论在哪,经常会有人过来莫名其妙地跟她说一句“周晚晚,我是猪头”之类的话,还有人要过她的笔,发卡,甚至一根头发。
当然,这些都是男生。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就是眼前这个刘明志,他曾经输了被要求送给周晚晚两颗糖,周晚晚收了,待了一会儿他又来了,支支吾吾地跟周晚晚说他又输了,被要求把那两颗糖再要回去!
当时已经把糖吃到嘴里的莫琪琪差点儿没被噎死……
“谁让你是校花呢!他们那是想找你说话没机会,趁机套近乎呢!”
莫琪琪捏捏周晚晚的脸,跟向秀清几个讨论,“刚见着这小孩儿的时候好看是好看,可也没好看成这样儿啊!这才三年不到,怎么出息成这样儿了!我现在看着看着都差点儿看呆了!”
“我们晚晚本来就好看,以前小,没长开呢,现在快十八了,是大姑娘了!”向秀清嘱咐莫琪琪,“以后咱们几个都注意点儿,可别让她落单儿了。”
师专的校花这十多年就没一个命好的,从众所周知的叶红茹、宋秋雅,到好几个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默默无闻销声匿迹的女生,几乎所有的校花到最后都没有因为她们的美丽而受益。
所以一开始向秀清就压着莫琪琪不许她总说周晚晚好看,周晚晚又躲着一切出风头的事,再加上年纪小,虽然五官精致,气质轻灵,却还是青涩稚嫩,即使大家都说美术系的周晚晚很漂亮,可也没到全校轰动的地步。
现在周晚晚长成真正的大姑娘了,“漂亮得想藏都藏不住了!”向秀清非常感慨。
她大了周晚晚整整十五岁,从一见面就把她当成小妹妹照顾着,现在更是处处维护,小心谨慎。
在这个年代,漂亮女孩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上是非,而这又是一个看似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其实对女人要求十分苛刻的年代。
特别是对漂亮女人,只要惹上一点儿有关于名声、男女关系不检点的谣言,那就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周晚晚也一样明白这个道理,前世她就曾经做过三年师专的校花,虽然没惹过大麻烦,可是生活中的小障碍却不少,今生她又成了别人眼中的校花,这个她控制不了,只能尽量把这个校花做得低调一些。
周晚晚没去接刘明志手里的冰棍儿,不用她示意,莫琪琪已经接过来四只,招呼画室里另外两名同学,“化学系的师兄请我们吃冰棍儿!都过来凉快凉快!”
他们75美术班是从中专升到大专的,要论学籍,他们是77届大专生,所以要叫76届的刘明志师兄。
那两个男同学当然也知道这个冰棍儿是给周晚晚的,可也不说破,都嘻嘻哈哈地过来跟刘明志开玩笑,圆了他的面子,也把他请周晚晚的事淡化了过去。
周晚晚是他们班年纪最小的同学,平时文静随和,跟大家相处非常融洽,这种时候,他们当然得帮着她。
刘明志有点儿失落地走了,吃了冰棍儿的两个男生也笑嘻嘻地跟周晚晚和莫琪琪交换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着赶作业去了。
莫琪琪把周晚晚拉出去在树荫下坐着,“晚晚,我以前特别希望自己能长得好看一点儿,现在觉得,不好看有时候还挺省事儿的!至少不用像你这么烦,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阿猫阿狗就往眼前凑!”
莫琪琪又去捏周晚晚的脸,“毕业了你就赶紧找个对象结婚!要不我不在你身边了,谁看着你啊!我可真不放心!”
“嗯,找一个跟你一样脾气大的!”
“晚晚,”莫琪琪躺在长椅上,头枕着周晚晚的腿皱着眉头思考,“你说男生喜欢女生最先看什么?你要是不这么漂亮,他们会喜欢你吗?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你这么有才华,性格这么好,讲义气又坚强勇敢!”
周晚晚被她逗得直笑,“你是不是又想让我给你带我二哥的蘑菇酱了?现在说多少好话都没用了,我二哥在省城呢,等放暑假他回来才能给你做。”
莫琪琪抬起头,难得地认真,“我说真的,晚晚,你说,你要是长得普普通通,是不是会过得比现在自在一些?”
周晚晚的手一顿,最后还是笑着拍了拍莫琪琪,“过得自不自在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日子还不是自己过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几天以后,周晚晚就不得不承认,只要你没与世隔绝,日子过得好不好就得跟别人有关系。
至少跟食堂打饭的大妈关系很大。
“难得有个土豆鸡块,张一抖这是什么意思?!土豆鸡块变成土豆汤了?!”莫琪琪看着周晚晚打回来的菜瞪眼睛,“不行!我找她去!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又没少给她饭票!凭什么一块肉都不给我们打?”
“行了!琪琪!快坐下吧!”向秀清把莫琪琪拉住,“张一抖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谁跟她理论得过来?为了一块肉你丢得起那个人吗?”
张一抖人如其名,打菜的勺子抖一抖,一勺边半勺,干的变成菜汤,多少学生为了这个抱怨连天,可是食堂就是喜欢这样的职工,据说她已经霸占肉菜窗口二十年,找她吵架甚至打架的学生无数,她就是从来没被取代过。
几个人只能泡菜汤吃饭,抱怨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周晚晚却在回想打菜的时候,张一抖低声对她骂的那句话,“小骚-货-!破-鞋-!”
被一个更年期妇女无缘无故地骂两句,即使是这样的污言秽语,周晚晚也并不在意。只当她今天心情不好,随便找个人泄愤。
这也不是张一抖第一次对打菜的学生出口伤人,有好几次去打菜的女生都被她骂哭过。张一抖不喜欢女生,特别是漂亮的女生,这全校皆知。
周晚晚仔细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肯定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对张一抖的谩骂也就没有在意。
可是,很快,周晚晚就发现看她不顺眼的不只是张一抖一个人。
这天傍晚,轮到她打开水,她在开水房接了一壶放到地上,去接另一壶的时候,旁边的暖瓶忽然砰的一声被人踢倒,瓶胆哗啦碎掉,热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站在旁边的周晚晚只觉得小腿一阵热辣辣的疼,一低头,小腿已经红了好几块,烫出一溜水泡,还有一处被瓶胆的碎片划伤,鲜红的血一下就流了下来。
周晚晚马上跳开几步,躲过漫延过来的热水,还没等她站稳,旁边就是一阵哄笑,“热水消消毒!省得脏了水房!别人还得喝水呢!”
第三八三章 恶意
周晚晚一抬头,一下愣住了。
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站在她面前,怀着明显的恶意冲她笑着,水房里在接开水的其他人都远远地的看着,不明所以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却没有一个人过来阻止这几个大男生的恶意挑衅。
“谁踢的?”周晚晚平静地看着几个男生,“来找茬跟我打架?你们打算单挑还是一起上啊?”
几个人又是哄笑,很显然,纤细娇弱的周晚晚跟他们几个人一比,说打架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三五个她这样的小姑娘也打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们也觉得好笑是吧?不是找我打架,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周晚晚还是平静地看着几个人,腿上一块一块的红肿更加明显,几大片半透明的水泡在她雪白的皮肤上隆起,再染上鲜血,显得异常清晰刺目,
几个男生都被周晚晚问住了,有两个人脸上显出尴尬而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无措。
他们这样做也是看到周晚晚临时兴起,没想到要真的伤人。本以为周晚晚这样的小姑娘,又被说了那样的话,又羞又吓,肯定是哭着跑了,他们再在后面哄笑嘲讽几句,她怕丢脸,说都不敢跟人说,一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恶作剧就这样完美落幕。
谁都没想到会把周晚晚真的伤到,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冷静的反应。
“秦勇,你说,你们要干什么?谁踢了我的暖瓶?”周晚晚看着站在这群人身后的一个男生问道。
其实她是认识这些人的,具体叫不出名字,却知道他们是学校的体育特招生。跟站在他们之中的秦勇还说过几句话。
今年学校参加专区运动会的时候周晚晚跟着去画宣传板,秦勇是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的校记录保持者,周晚晚画完就被管后勤的老师叫过去帮着看东西,还帮秦勇看过包和衣服。
秦勇被周晚晚一问,忽然愤怒地看着周晚晚,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她几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什么东西!平时看见秦勇眼皮都不抬一下,现在被揭穿真面目了!装不下去了!想起跟秦勇说话了?我告诉你,晚了!”一个经常跟秦勇在一起的男生也跟秦勇一样愤怒,指着周晚晚的鼻子叫骂,“你就是个破鞋!还装什么装!”
周晚晚快步上前,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抽了那个男生两个嘴巴,又迅速后撤几步,冷冷地看着他,“敢再对我说一个脏字,我抽死你!”
谁都没想到,周晚晚会不哭不怒直接动手,而且还这么干脆利落。
那个男生捂着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要冲周晚晚扑过来,周晚晚拎起自己手边的暖瓶就举了起来,“你敢过来我就让你洗个热水澡!”
几个男生都愣住了,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无措,他们现在骑虎难下了。
就这么走了,以后会成为全校的笑柄,体育系的三四个大男生被一个小姑娘给吓跑了。不走,真要跟周晚晚这么个轻飘飘的小姑娘动手?显然更丢人。
而且,即使动手,他们现在也讨不到便宜,那一壶热水泼过来,几个人都得遭殃。
“谁踢了我的热水瓶?站出来道歉,赔了热水瓶和医药费我们两清!要是没人承认,咱们就去校保安处走一趟,你们仗势欺人,聚众闹事,看看校规是怎么说的!到时候你们几个就一起承担后果吧!”
周晚晚举着热水瓶,冷冷地跟几个人对峙着。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门外看热闹的学生越来越多,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开水房里的几个人谁都不说话,都等着对方做出反应。
“是我踢的!”秦勇去而复返,从门口挤了进来,几步走到周晚晚面前,脸上的表情愤怒又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羞愧,恶狠狠地对周晚晚吼,“我踢的!我赔你的热水瓶和医药费!”
秦勇说着,从兜了掏出一把饭票和纸币,冲着周晚晚就扔了过去,花花绿绿地撒了一地。
“够不够?!够不够?!”秦勇疯了一样从兜里往出掏,两把掏完了饭票和钱,又去掏另一个兜,不管不顾地把掏出来的东西往周晚晚身上扔,“够不够?!都给你!够不够?!”
秦勇的朋友们看他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扔了,甚至学生证都不要了,赶紧过来阻止他,几个人又是拉拽又是抱腰,好容易才把失控的秦勇制住。
周晚晚走开两步,冷冷地看着秦勇发疯,等他冷静下来了,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要求,“秦勇,跟我道歉。”
秦勇还是恶狠狠地看着周晚晚,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甩开拉着他的同学,转身就走。
“秦勇,站住!”周晚晚厉声叫住他,“你欠我一个道歉!如果你不道歉,那今天的事,我们就换一种方式解决!”
“你别******欺人太甚!我告诉你!秦勇不打你我******可不惯着你!”秦勇的朋友忽然怒不可遏地指着周晚晚破口大骂,“平时装得跟仙女似的!其实就是个破鞋!秦勇是瞎了眼才……啊!”
周晚晚手里的热水毫不犹豫地泼了过去,那个男生哇哇大叫着抖着衣服在地上转圈,再骂不出来一句。
周晚晚抡起手里的暖瓶,狠狠地摔向几个男生并排放在一起的暖瓶,哗啦啦一阵大响,排在一起的四五个暖瓶全都摔倒碎裂。
一时间开水房里热气弥漫,热水流了一地,几个还坚持留在里面看热闹的人都赶紧跑了出去。
周晚晚盯着两个被她吓得不知道如何反应的男生,掏出一卷钱扔了过去,“给你们看伤的!现在我不需要你们道歉了!”然后迈步从容地走了出去。
门口看热闹的人迅速地给她闪开一条通道,都诧异地看着周晚晚。谁都没想到,今天这件事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周晚晚一个人对峙四五个体育系的大男生,最后吃亏的竟然是他们!
“你给我站住!搞完破坏就想走了?!”管开水房的一个中年校工小跑着追上周晚晚,拦住了她,“你是哪个系的?叫什么?破坏公物要赔偿知不知道?一个小姑娘这么无法无天地撒野!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校工上下打量着周晚晚,浑浊的眼睛里都是世故和鄙夷,“呸!长成这个样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刘卫东吃了枪子儿了!你还想靠着他在学校撒野?!做梦!”
“我破坏什么公物了?你说出来我赔!说不出来就给我闪开!我是不是好东西还轮不到来评价!”
周晚晚冷冷地看着这个一身煤灰的邋遢校工,“刚才他们在那欺负人的时候你躲哪去了?现在跑来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你算个什么东西!”
校工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就跳了起来,“你一个刘卫东的姘头还敢在工人阶级面前撒野!******都打倒了!你还想翻了天!?”
“闭上你的臭嘴!”周晚晚看看又围过来的一群人,不想跟这个浑人浪费时间,“我没破坏公物!打碎的东西我也赔了,赶紧给我滚开!你自己先是渎职现在又是诽谤污蔑学生,是不想在师专待下去了吗?!”
周晚晚越过嘴上还骂骂咧咧却不敢真的追过来的校工,快速离开开水房,凭着前世的记忆转过几条隐秘的小路,来到图书馆后面藏在一片灌木和藤蔓后面的防空洞入口,看看四周没人,才一闪身走了进去。
她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这样的伤,无论带回去让宿舍里的人看见,还是让家里人看见,她都不好解释。
现在她几乎能肯定,学校里在流传着有关于她的流言了,“破鞋”、“姘头”,这些看似厉害,实际上是不用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就可以随便按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的指责。
只要你够漂亮,能引起大家传播流言和演绎八卦的兴趣,一旦传播开来,你就百口莫辩,避无可避,只能默默承受。
或者最后被流言打垮,或者等着大家失去兴趣,找到更劲爆的话题把你忘记。
周晚晚前世也是师专的校花,在这个学校待了三年,除了长得漂亮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才智平平,家事不显,就是这样一个活靶子一样的存在,也没有人恶意传播过这样的流言。
那么今生,这些流言从何而来?周晚晚隐隐感觉到,事情可能并不是某个人无聊或者看她不顺眼时简单的无中生有那么简单。
周晚晚回到宿舍的时候,外面已经阴得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了,奇怪的是宿舍里空无一人,本来应该等着她回来一起去画室的莫琪琪几个都不在。
她推门一进来,一个惊雷在天空中炸开,半开的窗户啪地一下打开,桌子上的纸和书哗啦啦地翻飞起来。
周晚晚扔下手里的几本书,赶紧跑过去把窗户关上。她刚关上窗户,宿舍的门就打开,赵丽芳走了进来。
今年开学,姜引娣就被调到别的宿舍去了,周晚晚几个跟中文系的赵丽芳和钱小燕的关系更加冷淡,仅限于点头之交和表面上互不干涉的客气,所以看到她进来,也只是点头笑了一下。
赵丽芳一反常态,竟然完全没回应周晚晚,而是盯着放在自己床上的几本书看。
“不好意思,我赶着关窗户,一着急把书放你床上了。”周晚晚赶紧要过去把书拿回来。
赵丽芳一听是周晚晚的书,忽然一把把它们都扫到了地上,“乱放什么呀!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脏病!再传染给我怎么办?!”
第三八四章 美好
流言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一个集体的恶意能把人排挤戕害到多么崩溃的边缘,周晚晚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终于体会一二。
在这几天里,她几乎成了陵安师专的第二个叶红茹。
她所到之处,生平所能想到的恶毒言语、野蛮排挤统统蜂拥而来,周晚晚周围忽然开始充斥着满满的敌意和窥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们拿来反复推测加工,最后的结论都会指向那个人人唾弃又乐此不疲地提及的内容。
破鞋,这个词只要跟一个女孩子联系起来,特别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人们的狂热程度和所能发挥的想象力简直跟这个思想闭塞精神匮乏的年代格格不入。
也就是在这几天里,周晚晚开始对叶红茹肃然起敬。
以前,她一直用自己的猜测和想象来推断叶红茹在那七八年的时间里过得是怎样的生活,现在她的境遇与她相似,程度差了很多,却几乎要对所处的环境心生怨恨。
叶红茹在这里被排挤伤害了那么长时间,还能对她和宋秋雅心怀善念,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示警,她拥有的是多么坚强的性格和善良美好的心灵,
周晚晚也终于在承受了无数排挤和恶意之后,弄明白了这些流言的大致内容。
她和宋秋雅当年被刘卫东看上的事被旧事重提,而且添油加醋。成了她和宋秋雅同时被刘卫东欺负,宋秋雅为保清白跳楼自杀,她爱慕虚荣,苟且偷生,成了刘卫东的姘头。
甚至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她早就是刘卫东的姘头,刘卫东又看上了宋秋雅,她把自己的朋友拱手送上,最后性情刚烈高洁的宋秋雅不肯屈服,跳楼自杀。
周晚晚冷笑,谢天谢地,这些人还有一点点良知,知道尊重死者,没有往宋秋雅身上泼脏水。
流言的版本层出不穷,一个一个不断升级,对她的诋毁污蔑也在不断升级。周晚晚几乎觉得她周围的空气都带着剧毒和恶意,即使她不在乎,心里也开始压抑憋闷。
这些流言,像一层层递进着涌来的海浪,在周晚晚的生活中不断蔓延开来,从一开始食堂大妈的谩骂到无知盲从者的敌意挑衅,现在几乎所有学生和一部分校工都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也许不久的将来,可能就在几天或者更短的时间以后,全校的老师和学生都会知道,那个被中文系某个匿名酸诗人称为“空谷幽兰,窈窕神女颜”的校花周晚晚,不再是“陵安师专建校二十五年来最漂亮的校花”,而是一个被造反派玩儿剩下的破鞋。
周晚晚也跟当年的叶红茹一样,所到之处都成了真空区,她周围一米以内几乎不再有人靠近。
好在,她比叶红茹幸福的是,她还有三个不离不弃的朋友。
莫琪琪为了维护她几乎像个炸毛的刺猬,时刻准备着去跟人理论或者打架,连胆子最小的刘芳都跟一个冲她吐唾沫的女生吵了起来。
“晚晚,别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信你,你该怎么过日子就还是怎么过,这些总会过去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周晚晚几乎要为向秀清这句朴实无华的话热泪盈眶,当全世界都与你为敌,身边的支持和温暖就显得特别珍惜。
所以,当她知道刘明志为了她跟人打架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瞬间的感动。
男女之爱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性情,这些天,她经历了好几个像秦勇一样“因爱生恨”莫名其妙来找她麻烦的男生,没有想到,竟让还能遇到像刘明志一样,明知道在与世界为敌,还肯维护她的人。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感慨而已,以她现在的情况,别说她对刘明志没有任何想法,就是有,为了回报他在这种时候的维护信任,她也得跟他保持距离。
这个年代,跟一个作风有问题的破鞋扯上关系,那就是自毁前程。刘明志也许因为年轻,也许因为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想不到也顾不得这些,可是周晚晚必须为他想到。
所以周晚晚已经有几顿不去食堂吃饭了,都是让莫琪琪给她带回来,也基本不走出画室和宿舍,杜绝一切能让他“偶遇”她的可能。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刘明志的执着,在一个大家都去吃饭的中午,刘明志找到了画室。
周晚晚看着跟往常一样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的刘明志,非常意外,他竟然是笑着的,非常灿烂开朗,跟以前每次见她都脸红局促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许这才是他平时的样子。
“周晚晚,我请你吃午饭吧?东门那边新开了家****饭店,牛肉蒸饺特别正宗,还有粉丝丸子汤,是素丸子。”刘明志没事人一样冲周晚晚招手,“快点儿出来,去吃的人可多了,我本来想给你打包带回来一份的,可是他们家不外带。”
“后来我一想,不外带也好,在店里吃还能吃个热乎新鲜的。”刘明志冲周晚晚鼓励地笑,笑容里都是稳重和担当,“我们从学校的西边走到东边,我陪你走,别怕!”
“刘师兄……”
“周晚晚,我相信你,你绝不是那种人。”刘明志截住周晚晚的话:
“即使,即使你真的被刘卫东欺负了,那也不是你的错。不是所有人都是非不分的,你不能总这么躲着。你越躲他们越来劲,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让他们去说,说够了就没事了。”
“我陪你走出去。”刘明志说到这里,脸又有点红,那个一见到周晚晚就局促尴尬话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大男孩又回来了。
“你别,别误会,我虽然,虽然……可我现在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不能看着你被欺负袖手旁观,以后,以后的事……”
刘明志不敢看周晚晚,把红透的脸偏向一边,才有了说下去的勇气,“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我的想法。等你愿意了,我们,我们再说以后的事。”
“刘师兄,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愿意帮我。”周晚晚对这个阳光又温暖的大男孩笑得非常真诚,“我没有躲着,我没做亏心事,也不需要躲。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会去找你。”
刘明志马上听出了周晚晚话里的拒绝,急急地跟周晚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觉得在学校里待着太难,我可以帮你现在就工作。我爸是乾安教育局的局长,反正你已经有中专文凭了,他现在就可以安排你去学校当老师,离开了这里,你就不用再听那些风言风语了!”
看周晚晚摇头,刘明志又赶紧补充,“你上学的事不用担心,到时候可以以公派学习的身份来师专考试,有我爸在,你不来上课也可以,大专文凭还是能拿到的。我,我不会让你耽误学业的,你相信我。”
“刘师兄,我有未婚夫了,我毕业就会跟他结婚。以前没跟你说,并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觉得没有必要。对不起。”
周晚晚看着刘明志一下愣住的脸,内心竟然有一些酸涩,无论她是不是故意,也无论她的出发点如何,她还是伤害了一个男孩子纯净美好的感情。
“啊……对,对不起……”刘明志慌乱地离开窗口,几乎是落荒而逃,“对不起,我不知道……”
“刘师兄,谢谢你。”周晚晚对着刘明志的背影说道,“对不起。”
跑了几步的刘明志又猛地转身跑了回来,他急急地来到窗前,热切地看着周晚晚,“周晚晚,他为什么不管你?你现在这么难,他为什么不来帮你想办法?”
刘明志带着坚定和执着看着周晚晚,完全没有了刚才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失落和慌乱,“他不帮你,让我帮你好不好?我承认我是有点乘人之危,可是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让我帮你,你再给自己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如果以后你还选他,我绝对不会有怨言。让我帮你好不好?”
刘明志说得诚恳而郑重,周晚晚相信,他没有骗人,这就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刘师兄,谢谢你。不是他不帮我,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周晚晚冲刘明志笑了笑,笑容里是平时大家不会注意到的坚韧和勇敢。
“刘师兄,像你说的,我没必要躲,我也没做错任何事,我只想靠自己的力量去给自己争取一个公平和公道。”
刘明志最后还是走了,带着失落和满足,非常矛盾,心里却异常充实。
他一直喜欢的这个女孩子,所有人都被她的明眸皓齿清雅脱俗吸引,他也不例外。
可是今天,他看到了她美丽外表之下的坚毅勇敢和乐观独立,这些比她的美丽外表还要吸引人的东西,只有他看到了。
虽然他已经没有了争取她的机会,但是,当你知道,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实际上比你想象得更美好,有更多值得你喜欢的地方,那种精神上的满足和升华,也足够让人欣喜感动了。
周晚晚也在为刘明志而感动,男女之爱并不都是自私和占有,更不都是莫名其妙的迁怒和诋毁。
一个人的能给予的别人怎样的感情,只与他的人品性格有关,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他的感情也一样无私而美好。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邪恶,更不缺美好,一个人想要让自己怎么活,完全要看她选择让自己看到什么。
流言已经蔓延开来,很快,她的家人就要知道了。她没骗刘明志,这次,她不想靠任何人,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跟那些恶意较量一番。
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曾经深受其害的那些跟她一样的女孩子,其中,有叶红茹,也有宋秋雅。
第三八五章 沸腾
周家人都在糜子地里间苗,就在小寒山旁边,早有人过来通知沈国栋,他几分钟就找到了周霞。
“把老周家的人都给我看起来!再去问跟他们一起干活的人,这几天他们家人谁歇工了,谁看着不正常,今天上午,特别是快中午那会儿,谁离开过,中间就是去上个厕所都问明白!别漏下任何细节!”
沈国栋带着一队人气势汹汹地向正在干活的七队社员冲过去,如战场上气势千钧的将军,强悍而冷酷。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大家都被沈国栋摄入的气势吓住,直起腰来无声地而惊讶地看着他,像等待被狼群围歼的绵羊。
一行人几息的工夫就来到社员们面前,吴保卫带着人把周家所有人都拉出来隔离,沈国栋不管别人,眼睛钢针一样盯住周霞,冷酷之中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残忍。
周霞吓得踉跄后退几步,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跑。
不等吴保卫反应过来,沈国栋身形一动,周霞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一脚踹飞出去好几米,重重地跌在地上。
没有给周霞任何反应的时间,沈国栋迅速上前,拎小鸡一样把周霞拎起来,咔嚓嚓几下,她整个人就被扭成一个诡异而痛苦的形状。
周霞叫都来得及叫出来,沈国栋就掐住她的喉咙把她拎了起来,“老子紧紧手就能捏死你,别耍花样,囡囡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沈国栋的手下意识一紧,周霞的脸瞬间青紫,翻着白眼儿就要厥过去。
沈国栋一把把她扔到地上,凌厉地扫一眼吓得战战兢兢的周家众人,眼里的冷酷血腥如同没有任何感情的地狱恶魔,“囡囡要是出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得陪葬!”
吴保卫赶紧上前给沈国栋做补充,“有知道什么的,赶紧说!都听着广播喇叭说啥了吧?把孩子送回来给一万块!知道啥说出来也给一千!你们家的人也一样!”
吴保卫指着周家人告诫他们,“要是谁知道周霞干啥了,现在说出来将功赎罪,也一样给钱!谁敢知情不报,就等着跟她一起蹲监狱吧!”
周霞瘫在地上终于缓过来一点,疼得在地上打滚,沙哑地叫唤着,“我啥也不知道!我啥也没干!救命啊!”
沈国栋过去扯着领子把她提起来,“你这些天往你姥家跑什么?别跟老子废话!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偷囡囡?!”
“我,我,”周霞被剧痛折磨得脸色青紫,汗如雨下,不敢再有任何隐瞒,磕磕绊绊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薛水芹偷人!周铁柱不是我爹的!我想跟我姥家处好了,把事儿给她捅出来,她要不承认,也有人给我撑腰!”
薛水芹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后退两步,又忽然张牙舞爪地冲周霞冲了过来,“扒瞎(胡说)!这小*婊*子扒瞎!她把我们铁柱的眼睛都给捅瞎了呀!她那心都是黑的!她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呀!”
薛水芹忽然冲着沈国栋扑过去,被吴保卫一把拦住,她只能急切地冲沈国栋喊,“那孩子一定是这小*婊*子给偷走地!现在说不定早就给掐死了!她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她杀人都下得去手!”
沈国栋被薛水芹那句“早就给掐死了”刺激得满眼血红,拎着周霞的手青筋暴起,吓得周霞顾不上身上的剧痛,声嘶力竭地跟沈国栋辩解:
“她瞎说!她就是怕我说出来她偷人!不信你去看看,周铁柱是柳树沟屯子楚二江的种!跟那个野汉子长得一模一样!
她结婚那天楚二江还来过我们家!后来她就在北面防风林的树沟子里养汉(偷人,苟且)!我跟着看了好几回!
她没结婚之前还跟人跑(私奔)过!就是楚二江他哥!她还给楚大江生了个儿子!后来楚大江蹲监狱了,她又跑回来把自个当黄花大闺女嫁人!”
周霞说的这些有鼻子有眼,绝不是一时情急能编出来的,可那也不代表她没掳周晚晚。
沈国栋对周家这些烂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吴保卫过来给他提供佐证,说楚二江最近几年确实经常来向阳屯都被他抬手打断,“说正事儿!”
吴保卫机灵地打住话头,赶紧跟沈国栋汇报他刚才询问的结果,“周霞前几天总歇工,今天一会儿工夫都没耽误,一直在地里干活,中午回去吃饭的那个点儿,孩子都丢半天了。老周家也没人歇工。”
沈国栋一把把周霞扔到地上,好像她是一块肮脏的抹布,“把老周家人都给我看起来!不许他们相互说话!不许乱走一步!”
不等沈国栋再吩咐什么,赵小三儿从远处狂奔过来,嘴里控制不住地啊啊嚎叫着,整个人几乎处于疯癫状态。
赵二栓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弟弟,却怎么都追不上他。
沈国栋听到赵小三儿绝望又癫狂的喊叫,心里狠狠一翻,瞬间就沉了下去。那一瞬间的恐惧几乎要把他击垮,他几乎也要控制不住地像赵小三儿一样嚎叫几声。
沈国栋的腿颤得一步都迈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赵小三儿狂奔到他面前。
“国栋哥!国栋哥!”赵小三儿一下扑到沈国栋怀里,让本来就有些站不住的沈国栋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吴保卫扶住他,两人就得一起跌在地上。
赵小三儿举着手里的黄色小帽子给沈国栋看,已经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国栋哥!国栋哥!!”
沈国栋一把抢过赵小三儿手里的帽子,那是今天早上出门时,他亲手给周晚晚戴上的。看到帽子上那一大块血迹,眼睛瞬间赤红,“囡囡呢?!囡囡呢?!”
赵小三儿已经语无伦次,嘴唇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二栓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冲沈国栋挥手,“快!快回去!他们在公路旁边的沟里找着的帽子!乔四喜他们正组织人沿着公路搜呢!”
沈国栋一把推开赵小三儿,冲着宋屯的方向发足狂奔。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去好几百米了。
赵小三儿眼泪都来不及抹一把,也跟着跑了出去。
等沈国栋回到李家的院子,郑满仓正带着一群人围着找着帽子的赵五婶和响铃姐几个人问话。
“过了大高屯没到一里地,大道(公路)旁边的树沟子里找着的,帽子上的血和泥都是当时就有的,旁边有一个人的脚印,我也不会看,好像不太大。”
响铃姐观察得最仔细,把当时的情况反复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把沿河套找的人都叫回来!从大高屯开始往公社那边推,一寸一寸地给我翻!”沈国栋强压下心中几乎灭顶的慌乱,强迫自己冷静安排,“响铃姐,你跟我去大高屯,我去看看!”
到了找到帽子的地方,沈国栋仔细看了半天,又在周围查看了一番,跟响铃姐说的一样,除了几个模糊的脚印,什么都没有。
大高屯的高音喇叭里一直循环播放着悬赏寻找周晚晚的广播,全公社的广播现在都在同时播放着这条消息。
一万块的奖金让全公社都沸腾起来了。所有人都在竖起耳朵张大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说不定自个走运能碰上那孩子,一万块就赚着了!
孙长河和郭先有带着人也很快赶来了,“我们负责西边这几个大队,王主任负责东边那几个大队。”
王主任叫王建强,是公社革委会主任,杨树沟乡的一把手。
沈国栋跟两人匆匆握手,来不及做任何寒暄,马上分配他们带来的人手:
“孩子应该是被带到东边去了,从大高屯开始,排上人墙往东推,给各个大队发通知,让他们的民兵把所有路口都堵上!这里你们先费点心,我得先去打个电话。”
沈国栋说完,骑上自行车就往公社去。
整个杨树沟公社的田野里,沟沟坎坎间,到处都是主动去帮忙找孩子的人,他们这不是在找一个失踪的小姑娘,这是在找金砖呐!
所有的路口都被民兵把守住了,过往的行人被严肃盘查,车辆被拦截检查,一个小时的时间,没找到失踪的孩子,倒是抓到了好几个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的。
而守在公社公路边的沈国栋,也意外地等来了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沈爷爷和郭老先生。
“别废话!囡囡丢了我能坐得住吗?!再说,我不来你小子能支使得动他们吗?”沈爷爷一指在他身后陆续停下来的几辆军绿色的大卡车。
卡车一停,绿色的车棚里整齐迅速又有序地跳下来一群解放军战士,脚步声急促地响了一会儿,一队队整齐的解放军战士迅速地集合完毕。笔直严肃地站在那里,等待沈爷爷的命令。
“报告总参谋长!解放军XX独立团一营、二营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军官冲沈爷爷敬礼汇报。
沈爷爷严肃回礼,然后做简单的指示,“现在是紧急实战演习!模拟演习情形是敌特分子盗窃国家机密资料,逃窜途中抓走一名九岁的小女孩儿做人质!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人质安全,找到敌特分子,救出孩子,追回资料!都听明白了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六七百名解放军战士整齐划一洪亮有力地回答。
“去跟梁团长说说具体情况!要怎么行动你们商量着来。”沈爷爷冲沈国栋吩咐,显然很信任这位梁团长。
“县公安局和武装部的人都通知了吗?”沈爷爷吩咐完他们俩就不管了,回头去问小张。
“通知到了,马上就到。”小张言简意赅地汇报。
确实是马上就到,小张的话音刚落,绥林县唯二的两辆汽车就开到了沈爷爷面前。
绥林县********、公安局长、武装部长都过来听沈爷爷的指示。
一番紧张的布置之后,整个绥林县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几乎是复制杨树沟乡的情况,全县人民的眼睛都警惕地投向了田野大地,所有的路口都被严密把守。
“您这样太冒险了!!这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哪有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调动大半个团兵力的?!把全县都闹得鸡犬不宁,您要怎么收场?!”沈源把沈爷爷拉近公社临时给他们腾出的房子里,激动得唾沫横飞。
“老子在搞军事演习!就是调动整个军老子也有这个权力!你少跑这指手画脚!好好配合演习去!不想配合你就赶紧说,有的是人愿意顶替你!”沈爷爷冲着沈源拍桌子,嗓门儿比他还大。
沈源气得摔门而去。
“首长……”小张欲言又止,现在外面形势波诡云谲,首长又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别说他调动这么多部队,就是在二龙山见个老战友,都有人紧紧盯着,这事儿会不会真的不好收场?
“放心。我心里有数。”沈爷爷显然很明白小张的担忧,“我在这个位置,糊涂点他们反而安心。他们一个个的斗得跟乌眼鸡一样,我这个老头子太安静了反而让人起疑。我做点蠢事,都知道我老糊涂了,放在那也翻不起大浪来,对我,对你们都有好处。”
这些事太过复杂,不坐在这个位置,谁都不会明白其中的凶险,沈爷爷和小张都沉默了下来。
“去把国栋叫进来,现在不想别的,先把小丫头找到再说!”沈爷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中气十足地吩咐小张。
沈国栋早等在门口,要不是郭老先生抓住他问东问西,他早就冲进来了。
“爷爷!”沈国栋刚要说自己的打算,就被沈爷爷扬手打断,“先跟我说说,你都怎么找的?说重点!”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开始跟沈爷爷汇报这大半个下午的情况,身体站得笔直,像一个执行任务中的战士。
听完沈国栋的汇报,沈爷爷沉思了一下,吩咐他:
“你带着警卫班,亲自去排查三家屯和附近几个屯子跟你们有接触的人员,重点放在那些二流子、不安分分子身上,你们平时得罪过的人重点调查!”
“是!”沈国栋下意识地向沈爷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走出去。
“派一个派去把今天在土坯场现场的所有人都替回来,一个都不许少!把他们今天的所有活动都调查清楚,严防监守自盗!”沈爷爷吩咐身边的警卫员小刘。
“是!”小刘敬礼领命,迅速跑了出去。
“附近两个公社限制人口流动,告诉他们,实战演习期间谁要是恶意捣乱,不配合军队行动,就有通敌嫌疑!”
……
沈爷爷一口气下达了十几个命令,一时间他的临时办公室如战场上的作战指挥部,人员穿梭,气氛紧张。
“首长,”小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公社的人说附近有几个地方特别隐秘,很适合抛尸,问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查看一下,他们可以派人带路。”
沈爷爷拿着茶杯的手一抖,脸上瞬间涌上浓浓的悲怆,但那只是一瞬,这个一辈子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风雨艰险的老人,又一次挺了过来,“去,你去安排人手。”
小张领命,无声地退了出去。
“等等!”小张刚才那句带路提醒了沈爷爷,“小汪呢?让它去找了吗?我怎么没见着它?”
被关在家里几乎让人遗忘的小汪终于被想起来了。
当几乎整个绥林县都为失踪的周晚晚沸腾起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辆大卡车上,离开三家屯已经近百里,早就驶出绥林县的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