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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七二章 逆袭

    周晨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周晚晚跟肖劲和霍老头大眼瞪小眼。

    红色革命刚开始的时候,肖劲被剃了阴阳头批斗、围着学校操场绕圈“坐飞机”、定期向造反派汇报思想、在学校里罚劳动,这样被折腾了两、三年。

    有一次一个*卫兵队揪他去批斗,批来批去也找不到什么能上纲上线的“政治问题”,他们队长为了刁难肖劲,就拿着报纸上刚发表的革命红歌让他当场唱。

    肖劲接过去快速看了一遍谱就从容流畅地唱了出来,他们再点,他就再唱,一场批斗会成了肖劲的个人演唱会。

    艺术的力量是无穷的,肖劲用自己的歌声彻底征服了那队*卫兵,几个女学生甚至无视他被剃得发青的半面头皮,对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从此,肖劲经常被抓去以批斗之名行唱歌之实,慢慢地竟然开始在造反派中有了名气。

    后来*卫兵大联合,成立*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那个造反派的头儿竟然点名找肖劲做艺术顾问。

    当年最先一批揪斗他的造反派也承认,他们就是看他走路抬头挺胸、每天衣衫笔挺活得比谁都洒脱的样子不顺眼,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政治问题。

    肖劲就是这样因为他的潇洒风度被批斗,又因为他的歌声和魅力被平反,像经历了一场闹剧。

    这件事别人看着也许会觉得有趣,有戏剧性,他自己却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失去了未婚妻,老父亲也为他担忧操心,病重早逝。

    肖劲的“政治问题”解决了,却不想再教书了。校园给他留下了太多痛心的回忆,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满腔热诚地站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课了。

    正好文化馆的工人宣传队缺一位音乐老师,肖劲就主动调到了这里。

    周晚晚看着肖劲和霍老头,怎么都想象不出,他们俩怎么会搅合在一起,而且还一副非常熟捻的样子。

    都一起钻进暗室搞反革命行动了,那得是多熟才能干的事儿啊!

    “他们在修复一个小型青铜编钟,专业上遇到了点麻烦。我虽然不是专业考古的,宫、商、角、徵、羽,一个钟敲个几百遍,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肖劲看出周晚晚的疑惑,给她解释。

    “囡囡,要不你先睡,我和肖劲再去干一会活儿。”霍老头一直心心念念他的工作,这些天周晨不在,可憋死他了。

    肖劲几年前去过周家,知道这个小姑娘在家里有多娇惯,现在虽然长大了不少,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细心照顾,但周晨那么郑重地把孩子托付给了他,他就得尽力照顾,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把周晨交给他的饼干拿过来让周晚晚吃,又去倒了热水给她喝,趁她吃东西的功夫麻利地兑了温水让周晚晚待会儿洗漱,忙前忙后非常热心周到又不动声色。

    周晚晚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事就都被肖劲做完了。

    “肖老师,谢谢您。您不用照顾我,这里我很熟,需要什么能自己动手,您和霍伯伯去忙吧。”周晚晚非常不好意思。

    肖劲也不跟她客气,把手腕上的表摘下来给周晚晚,“八点的时候你去把衣柜的挡板打开,放我们俩出来,我今天晚上就在隔壁仓库对付一宿,你别怕,有事儿叫我一声就行。”

    暗室的挡板他俩从里面是打不开的。确切地说,是除了周晨和周晚晚,这个暗室谁都打不开。

    周晚晚点头,“我平时十点钟左右睡觉,如果你们忙的话,也可以在里面多待两个小时。”

    霍老头松了一口气,高兴得小眼睛锃亮,“晚晚这孩子真懂事儿!”

    肖劲和霍老头又重新进入密室,肖劲刚进去,霍老头还有一只腿没迈进去,窗户上就闪过几道凌乱的手电光,外面也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检查!又来突击检查了!”霍老头一拍大腿,“昨天刚查过,今天怎么又来了?!”

    “霍伯伯你快进去,我关上门他们找不到什么!”周晚晚赶紧往里推霍老头。

    霍老头却执意要往出跑,“我屋里还有几块清代马蹄袖绣片呢!”

    肖劲一把拉住他,“你跑出去也没用!只能让他们堵在屋里!你不要命了?!赶紧先藏起来保命要紧!”

    “那是三品大员的官服绣片!是珍贵文物!不能让他们给毁了!”霍老头执意要去冒险。

    照在窗户上的手电筒光越来越多,前院也越来越热闹,马上就要检查到这边了。

    现在霍老头跑出去,抢救他的宝贝绣片来得及,再跑回来肯定来不及了。

    “你找死吗?!把那玩意儿拿出来干什么?!”肖劲一边往密室里拉霍老头,一边训他。

    “小晨也不回来,我憋得手痒痒啊!昨天才检查过,谁知道他们今天又抽风!”

    周晚晚没时间听霍老头废话,手心隐秘地在他身前一晃,他马上就不挣扎了,肖劲没想到他忽然卸了力道,一个趔趄,拽着霍老头就跌进了密室。

    周晚晚趁机把挡板一下挡住,又快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走出衣柜,把衣服恢复原样。

    周晚晚快速扫了一眼周晨的房间,除了工作台上的工具,其它都是普通的生活用具。

    为了保险起见,她跑过去把工作台上所有的工具都收到空间,又迅速检查了一遍这个房间,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关了灯又把房门敞开一点点,带着小汪就往霍老头的门房跑。

    前院的脚步声和人生越来越近,周晚晚几乎是在他们走进院子的那一刹那跑进了霍老头在门房里间的卧室。

    狭小的卧室非常乱,这种情况下要找那几块绣片根本不可能。

    周晚晚的手在屋里迅速拂过,除了床、被褥和那张断腿的桌子,所有的东西都被她收到了空间里。

    门房的门被推开的刹那,周晚晚带着小汪快速闪进了空间。

    突击检查的人在这个一目了然几乎没有任何东西的小房间随便翻了翻就走了。

    “老霍头呢?他这是擅离岗位知道吗?!”

    “他下午跟我请过假了,说是跑肚跑得厉害,要休息一晚上,估计现在蹲茅坑去了吧!”馆长赶紧解释。

    “老不死的黑帮分子!掉茅坑淹死他得了!”

    ……

    周晚晚坐在空间里听他们走远,一回头,小汪正扯着霍老头的一件衣服撕布条玩儿。

    周晚晚从一堆东西里翻出那几块绣片,其它的随小汪发泄。

    这个霍老头就是个学术痴,在正常年代看着挺可爱,在这个年代,那就是大麻烦!今天他就差点害人害己!

    周晨回来,她一定得跟他好好谈谈这个霍老头的事。再随他这么闹下去,迟早得出事。

    等工人稽查队检查完后院,走了好一会儿,周晚晚才走出空间,把霍老头的东西拿出来,带着小汪回周晨的房间。

    周晨整洁的房间完全失去了原来的样子,椅子被踢到,被子扔在地上,衣柜凌乱不堪,所有的东西都被翻过。甚至桌上周晚晚没吃完的饼干还不翼而飞。

    周晚晚赶紧动手收拾房间。周晨最爱干净,他回来看见房间被糟蹋成这样一定非常生气。

    这个晚上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就魂不守舍地开始等待周晨出现在她面前。

    她却不知道,在她焦急等待的时候,沈国栋几个已经快闹翻了天。

    这个清早,某部忽然接到训练任务,全体莫名其妙地被派到离驻地几百公里外的一座戈壁滩待命。

    他们除了接到传达命令的电话,就再也不能与任何地方任何人传递消息了。电话打不通,派出的勤务兵一去不回,眼看执行命令的最后时间要过了,他们只能按时出发。

    想想驻地关押的那个人,领导还是留了一个亲信带着一个加强排留守,任务只有一个,看好了人,尽快把他的嘴给我撬开!

    部队走了一个多小时以后,这个驻地的边缘,几间隐蔽的营房里蹿进去一个人,十几分钟以后,沈国栋扶着伤痕累累的郭老先生走了出来。

    “就这身板儿,还要来当孤胆英雄?您那么能耐干嘛让人来救啊?杀了那个王八蛋自己走出去!我还能敬您是条好汉!”

    “老子是被抓进来的!他们这是非法拘禁!你等老子养好了伤的!我豁出命去也得把这个王八蛋给灭了!”

    “得了!您就别再折腾了!就这一回,下回可没人管您了!我都查明白了,就是这几个王八蛋杀的你小徒弟,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我爷爷已经去治他头上那个老王八蛋了!到时候咱们把他们这群王八蛋一锅端了!”

    沈国栋扶着郭老爷子绕到驻地边缘的一条小路上,周晨靠在吉普车上等着他们,他旁边的岗亭里,是两个被他手刀坎晕的哨兵。

    而沈国栋他们出来的屋里和院子里,几乎一个加强排的士兵都被他卸了胳膊腿绑了起来。

    那位亲信的手筋被挑断,脸上糊着牛粪奄奄一息。

    救出郭老先生的消息一传过来,沈爷爷这边马上开始放开手脚行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的通讯被切断,沈国栋嘴里的“老王八蛋”手下的亲信不是被支走就是被迅速囚禁,一些重要路口忽然多出一些出门训练忽然抛锚的军队汽车。

    而这些车上,都是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军人。

    忽然之间,想动的动不了,不想动的眯起来装聋作哑,所有人都安静得诡异极了。

    布置完这些,沈爷爷带上一直负责整理、看守“重要证据”的周阳坐上了汽车,他要去主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

    沈爷爷的汽车来到军区总部,周围的路口也马上被把守住了。会议室的门口,周阳和匆匆赶过来的周晨和沈国栋相视而笑。

    他们身上都穿着沈爷爷警卫员的衣服。

    那天以后,所有人都对当时会议现场的事三咸其口,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那以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躲着沈爷爷的警卫班。

    而某医院的加密病房里,多了好几位严重外伤的军队高层人员,他们身边的警卫人员也悄无声息地换了一茬。

    关于这次会议,唯一众所周知的结果,就是某位元老级的大人物宣布退休,迅速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外,追随他的那班亲信,降职、撤职、移交军事法庭。

    这位元老以为抓住了郭老先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搬倒沈爷爷的关键证据。却没想到,沈爷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局势彻底逆转,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当年那个去农场严刑逼供并杀害一位无辜医生的祸首,也永远倒在了牛粪堆里。

    周晚晚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清晨和上午发生的事,她只是高兴地在午饭前盼回了周晨,马上就扑上去抱住他的腰不撒手。

    “大哥和国栋哥还得帮着处理点后面的事,过两天就回来了。”周晨笑眯眯地看着妹妹,眼睛亮晶晶的,“那把弩箭帮了大忙了!”

    “怎么帮的忙?”周晚晚兴致勃勃地追问。

    “啪!一下就把一个人的军帽和头一起钉在墙上,差点儿给吓尿了裤子!省了我们好多事!”周晨眉飞色舞地给妹妹讲。

    他当然不会告诉妹妹,那把弩箭还把两个人的手定在了墙上,还直接对准了一位高层的眉心。

    为了把事情的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沈爷爷跟他们商议了好久,在会议现场绝对不能开枪。所以这把可以藏在袖子里的弩箭发挥了比枪支还有威慑力的作用。

    “我要谢谢墩子哥!”周晨摇了一下手里刚收到的信,“他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是我装好的,是我带过来的,二哥为什么不谢我?”周晚晚嘟嘴,“我比墩子哥哥厉害!”

    周晨揉揉妹妹的头哄他,“你当然比墩子哥厉害!他还是你捡回来的呢!”

    周晚晚笑了。只要周晨不去跟墩子仔细说这件事,她总是有办法能蒙混过关的。

    周晚晚拿起墩子的信,又没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墩子还是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模模糊糊地告诉她:我们都长大以后,墩子哥哥也想做那个可以一直保护你们的人。

    周晚晚叹气,拿起笔来接着跟墩子斗智斗勇:墩子哥哥,你是什么时候觉得我们长大了的呢?

    一九七二年八月。

    周晚晚看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的女孩笑,“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

第二七三章 青春

    “囡囡,你还有五分钟!不能……再磨蹭了……”赵小三儿扯着嗓子在客厅喊,还带点男孩子变声期的公鸭嗓,喊到一半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后半句陡然降了好几个调门儿。

    周晚晚把头发随便一扎拎起书包就跑了出来,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瞪赵小三儿,“明明还有半个小时!”

    赵小三儿也不反驳,笑着看了一眼周晚晚,然后低头大口喝粥吃包子。

    “还有半个小时,你不吃早饭了?”周晨过来拿起周晚晚的书包,把她拉到桌子边坐下,“头都没梳好,你说你一早上都磨蹭什么了?”

    周晚晚咬着牛奶杯子不说话,任周晨一边给她编小辫儿,一边唠叨。

    女孩子的早上时间永远都是不够用的,怎么能跟男孩子一样从睁眼睛到坐在桌子边吃饭只用五分钟?

    周晨现在已经是县文化馆的正式工人了,经常借着下乡采风的机会跑回家住几天。所以即使不是周末也经常能在家看到他。

    有周晨在,周晚晚的早饭一点折扣都不能打,必须都吃掉。

    赵小三儿偷眼看了好几眼周晚晚面前的三四个碗碟,想帮忙又怕周晨教训,只能努力吃自己那份儿,也算是给周晚晚做个示范,替她加油了。

    周晚晚计算着时间,慢条斯理地吃早饭。每天她只要吃一颗药丸,身体所需的所有东西就都够了,不吃饭照样身体健康。

    可是,如果她多吃几口饭能让哥哥高兴,那她也不介意努力多吃点。

    周晨把周晚晚的头发编成两条辫子,故意把头顶和两鬓边的头发拉松一点,“头上梳得太紧了显得刻板,不好看。”

    周晚晚今年十二岁,已经上初一了,周晨在妹妹的打扮上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了。以前年纪小,出格一点也没什么,现在上了初中,还是随大流比较好。

    所以,他在细节上就花费了更多心思。

    这个年纪的初中女学生,大部分都是头发中分扎两条或长或短的辫子,他也给妹妹扎两条辫子,只是头发稍微偏分一点点,头顶的头发做出几个不太明显却给发型增色很多的纹理。

    穿碎花布拉吉就背白色帆布书包,穿白衬衫要换军绿色挎包,为了搭配衣服,他给周晚晚准备的书包就有好几个。

    穿白衬衫的时候要配白色回力鞋,连鞋上的半月形装饰是选蓝色还是红色,都得搭配天当天裙子的颜色。

    所以,同样是白色回力鞋,他因为装饰皮子的颜色有蓝有红,就一口气给妹妹一样买了两双,花了他快一个月的工资。

    为什么要一样买两双?那不是还得换洗嘛!

    所以,表面上看,周晚晚上初中以后穿着朴素,行事低调,实际上她每个月的花费周晨一个人的工资都不够。

    这还不算沈国栋和墩子经常性硬塞过来的零花钱,和他们出差或者托人买来的礼物。

    “这以后得找个什么样儿的人家才能养得起呦!”李老太太半夜睡不着觉,经常跟李老头念叨。

    周晚晚掐着点儿吃完最后一口早饭,赵小三儿闲着没事儿已经又啃了两个大西红柿一小盆草莓了,“这些不算饭,不占肚子!”

    青春期正拔个子的半大小子,肚子是永远都填不满的。赵小三儿有点脸红地给自己找借口。

    周晨给周晚晚往书包里装了一个饭盒,“草莓,你课间的时候分给同学吃。”

    家里园子产的东西,分给同学们也不会显得招摇,又能拉进感情,周晨方方面面都为妹妹想到了。

    周晚晚穿鞋出发,赵小三儿已经把自行车推到当街等她了。

    小汪跑前跑后地围着周晚晚转悠,每天去上学,全家最高兴的就是它了。

    现在小汪升职了,从小学校编外看门狗变成杨树沟公社初中的荣誉门卫,每天威风凛凛地往校门口一站,来往的老师同学都会友好地拍拍它的头。

    它再也不用像在小学时一样,得躲着李老师,还被禁止进入校园。现在它可以在学校里随便溜达,只要不靠近学生上课的教室,校长办公室都是可以去转一圈的。

    赵小三儿坐在自行车上,两条长腿牢牢地支着地,等着周晚晚坐上后座再出发。

    十四岁的少年,个子已经蹿到一米七,而且今年更是疯长,一个春天加夏天,赵五婶儿已经给他放过两次裤脚了。

    周晚晚又给他测试了一下,按这个趋势,他成年以后的身高将近一米八八,比周阳还要高两厘米,跟沈国栋差不多。

    当年那个一定要长得比周阳高的承诺还真的实现了。

    “再长下去又得做新衣裳了!娘给你上粪了是咋地?”赵二栓一如既往地一句话就能把弟弟惹毛了。

    周晚晚坐上自行车,在周晨的目送下去上学了。

    她刚上初中的时候,也是试图自己骑自行车上学的。吸取小学时的教训,如果她想要一个正常的学校生活,首先就不能每天让哥哥们接送。

    拗不过她的撒娇耍赖,沈国栋特意从省城弄回来一辆二六型自行车,这是当时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小型号的自行车了。

    相对于二八型那个庞然大物,这辆二六看起来小巧多了。

    但周晚晚还是骑不了。以她一米四十多的身高,柔柔弱弱的小身板儿,推着走都让人看着提心吊胆的,哪敢让她自己骑呀!

    周晚晚也知道不行,她坐到车座上根本够不到脚踏板,而且也没那么大的力气控制这个铁疙瘩。

    最后多方妥协协商,赵小三儿力排众议,光荣地担当了接送周晚晚上学的重任。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男女生之间的界限已经很分明了,特别是农村中学,在学校里男女生正常说两句话的都很少。像赵小三儿和周晚晚这样每天一起上学的根本没有。

    “囡囡是我妹妹!她不坐我的车坐谁的?!”赵小三儿可不管这些,说得理直气壮极了。

    周晚晚现在确实算是他的妹妹了,干妹妹。赵小三儿从两岁开始就心心念念地要认妹妹,折腾了这么多年,今年终于如愿了。

    这还得感谢赵小四儿。

    赵五婶儿老蚌生珠,以四十多岁的高龄,给赵小三儿又添了个弟弟。

    “我就想生个小闺女,贴心又好看,每天花儿一样在眼前转悠,看着心里就舒坦!”赵五婶儿抱着周晚晚又是拍又是晃,喜欢得不舍得撒手。

    为了有个小闺女,她和赵五叔一番努力,终于怀上了第四胎。

    前世赵五婶儿没怀这一胎,那时候他们家孩子多,每天操心怎么喂饱这三个无底洞一样的半大小子就费尽了他们夫妻的全部力气,哪还有心思寻思什么要个贴心小棉袄。

    后来,好容易孩子们都长大一点了,又得操心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娶媳妇、上学,更没心思想别的了。

    今生有了周家兄妹明里暗里的帮助,赵五婶一家的生活有了非常大的改善。吃穿不愁了,三个儿子娶媳妇的钱早就攒够了,他们夫妻俩有了闲心,开始谋划着给自己找点事儿干了。

    所以赵小四儿就出生了。

    又生了个带把儿的,赵五婶儿夫妻俩又是欢喜又是遗憾。最后实在没忍住,来跟周阳几个商量,要认周晚晚当干闺女。

    周阳几个都不反对这件事。赵五婶儿一家这些年跟他们相处得非常好,对妹妹也是真心爱护,多几个人疼妹妹有什么不好呢?况且妹妹也喜欢他们。

    认了干闺女,赵五婶儿管起周晚晚的事来底气就足了,怕赵小三儿带周晚晚上学惹别人嚼舌根,她还特意跑去学校跟老师们交代:

    这就是我亲闺女!俩孩子除了不姓一个姓儿,跟一家孩子是一样一样的!

    周阳也特意去了一趟学校,妹妹到了新的环境,所有可能遇到的事儿他在心里都翻来覆去地考虑了好几遍,为了她不受委屈,这一趟他是必须跑的。

    没想到校长亲自接待了他,几乎是热情过头地把他请进校长办公室,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反复保证,让沈经理放心吧!孩子放我这儿保准儿给你们照顾好了!

    沈国栋就比这位校长直白多了,“他儿子捏在我手里呢,他敢对我妹妹不好?”校长的儿子在县粮食公司做出纳,受沈国栋直接管辖。

    有了校长的全力照顾,赵挺和周晚晚这对异姓亲兄妹在学校里的承认度非常高,几乎没一个人说一句闲话。

    不知道真相的,以为他们是真的有血缘的亲戚,知道真相的,看看赵小三儿和周晚晚家里的几位哥哥,也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赵小三儿学名赵挺,杨树沟公社中学预备共青团团员,年级组考试永远的第一名,学生干部,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当然,赵挺同学的神气仅限在学校里,回到家,变成赵小三儿的他只敢跟赵二栓耍驴脾气,连小汪都可以欺负他。

    中午放学,周晚晚一进院子就听见李老太太的唠叨,“这新大酱就得天天打酱筢子(把黄豆酱打成浆糊状),一个夏天一天都不能拉下,要不酱就不香,来个人,端出大酱来,半碗豆瓣子,多磕碜!”

    周晚晚和赵小三儿一起笑,姥姥下一句肯定就是催周阳相看对象了。

    果然,李老太太接着就来了一句,“这家里再好,没个女人也不像个样子!就得有个女人每天操持着,那才混合(热闹,妥帖)!”

    “姥!你快来帮我看看,我烙的油饼怎么不起油泡儿?”周晨从厨房里跑出来冲李老太太求助。

    “诶呦呦!你这孩子,谁让你动手了?!那油饼是那么好烙的?!你可别瞎糟蹋粮食和油了!咋不叫我呐?!”李老太太拍着大腿往厨房跑去。

    周晨站在门口冲周阳笑,像个小狐狸。

    周阳无奈苦笑,“我给你锉两个带卡槽的钢件儿,行了吧!”

    周晨一扬下巴,“不用!我学了车工了!”然后又笑,“大哥,我们文化馆的篮球赛缺外援,你要是去了,我今天一准儿把姥哄迷糊了,保证她不再提给你找对象的事!”

    “大哥!我要去看篮球赛!我要给你画画!”周晚晚跑过去摇周阳的胳膊,“去吧!去吧!我都好久没跟你一起出门了!”

    周阳要去参赛,一定愿意带着她,到时候她就可以有一群人体模特随便观察了。

    间接经验再多,也不可能有身临其境实地观察收获大。周晚晚画画时间越长,越明白,画画到了一定阶段,画家注入的感情比任何技巧都可贵。

    要想画出好作品,就得先让自己投入其中。有什么能比热闹的赛场、激烈的比赛、挥洒的汗水和迸发的青春更能感染一个人呢?

    周晚晚马上就开始期待周阳的篮球比赛了。

第二七四章 裁判

    沈国栋当天晚上回来,也提起了篮球比赛的事,“阳子干脆去给我们公司当外援!到时候咱俩组队,肯定能打到省里去!跟那些熊包组队,我都不想下场!”

    沈国栋现在是绥林县粮食公司的经理了,头上那个“副”字拿下去快一年了。

    周阳看看周晨,笑笑没说话。

    周晨也笑了,对沈国栋眯了一下眼睛,“就你们粮食公司那几个矮胖子,你想带哪个打到省里去?”

    粮食公司在全县来说都是福利待遇特别好的单位,在那里当个小干部生活就能比别人滋润不少,虽然没周晨说得那么夸张,但确实是有两个体型比较丰满的。

    这在当时的生活条件下,就算是非常显眼的了。

    沈国栋从不愿意跟人打嘴上官司,而且要论斗嘴,两个他也说不过周晨,他比较喜欢用实力说话。

    “不服咱就练练去!”

    练练就练练!周晨还真不怕他。

    几个人一起去了小学操场,全大队就那里有个简易篮球场。

    周晚晚胸前挂个铁皮哨子,跟过去做裁判。

    小汪颠颠儿地跑在前面带路。只要是出门,无论去哪,它都兴高采烈精力十足。

    到了小学校,正赶上向阳屯的知青也在这打球,郭克俭竟然也在里面。

    “我去公社开会,路过这正好看见姜岩他们在打球,就下场打两下,正准备待会儿去你们那蹭饭呢!”郭克俭一看见周阳几个,马上下场过来打招呼。

    姜岩是郭克俭的同学,在向阳屯插队当知青。

    “要不咱们组两队,一起打吧?”姜岩也过来打招呼。在向阳屯这几年,他们知青都想跟周家几兄弟交往,却根本没机会。

    也不是周阳几个多不近人情,就是现在,他们这些知青还是会拜托沈国栋和周晨从县里给他们捎东西,沈国栋和周晨也从不拒绝。

    可是也仅止于此了,他们想进一步交往却不可能,每次试图接近一点,都会被礼貌地挡回来。

    关键是周家兄弟几个根本没有任何需要他们帮助的地方,都是他们这些知青去麻烦人家,所以对他们的示好,周家兄弟拒绝得干脆利落毫不含糊,他们也只能干瞪眼,说两句酸话的立场都没有。

    “不用,咱们各打各的半场。我们要进行一个选拔赛,就不跟你们玩儿了。”沈国栋理所当然地让先来的人给他们让出半个场地,还一点愧疚没有地拒绝了人家。

    “你们就三个人,怎么组队?我来凑个数吧!”姜岩过去招呼一起打球的知青了,郭克俭却没走。

    郭克俭的个子不矮,跟周晨差不多,有一米八二左右,球技也不错,农闲的时候经常来找周阳他们打球。

    “咱俩一组,小二跟阳子一组,三十分一局。”

    沈国栋迅速分组,他倒是想跟周阳一组,可是周晨肯定不干,他就只能主动找郭克俭了。

    沈国栋说完,又跑到周晚晚身边,一边挽袖子一边跟她吹牛,“等我把小二干灭火了,到时候带你去省里看比赛!”

    周晚晚拿起胸前的哨子嘟嘟嘟吹了几下,赶他回去,“准备比赛!不许跟裁判套近乎!”

    从三岁那年看着哥哥们抱着篮球在球场上摔跤开始,周晚晚就一直琢磨着给他们找几本篮球比赛规则的书看。

    书找来了,他们也看了,篮球越打越好,规则却不肯认真记,最后把她逼成了裁判。

    周晨也过来跟裁判套近乎,“二哥明天带你去小寒山写生去!”

    嘟嘟嘟!周晚晚铁面无私,鼓着嘴巴把哨子吹得清脆有力,“不许贿赂裁判!”

    沈国栋哈哈大笑,高兴得跳起来就是一个漂亮的盖帽儿,把球扣进去又在球筐上吊了一会儿才下来,“比赛第一!友谊第二!来吧!拿出真本事来!”

    这四个人确实都是有真本事的,比赛节奏特别快,攻防转换干脆利落,战术运用精准有效,彼此之间配合非常默契,实力也不相伯仲,比分交替上升,打得精彩纷呈。

    周晚晚也马上进入角色,全神贯注地融入比赛,脑子里全是规则条款,连打球的男知青和看比赛的女知青什么时候围过来都不知道。

    嘟嘟!周晚晚打手势,示意比赛暂停,刚进了一个三分球的郭克俭赶紧澄清,“我没犯规!”

    周晚晚指着沈国栋,“非法掩护!”

    沈国栋抗议,指着周晨辩解:“他冲过来的时候我给他机会避开了,我一动没动啊!”

    周晚晚指着他的脚,“你是没动,可是你的脚张开了。”

    沈国栋想了想,开始耍赖,“我不是故意挡住他的防守,我这是接应跑位!”

    周晚晚一指他和周晨,“站到刚才进球时你们的位置。”

    两个人往边线一站,沈国栋马上没词儿了,周晨照着他的肩膀就给了他一拳,“让你狡辩!”

    沈国栋嬉皮笑脸地看周晚晚,“我错了!裁判罚我吧!”

    周晚晚白嫩的小手冲他果断一指,“罚下场两分钟!”

    “没这规则!篮球比赛没有这个规则呀!囡囡,你再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沈国栋开始围着周晚晚前前后后地哄:

    “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逗你玩儿!真的!我下次肯定不在比赛的时候逗你了!你把我罚下场两分钟,我们就彻底输定了!郭克俭那两下子,对付一个都够呛!”

    嘟嘟!周晚晚冲着默默叨叨的沈国栋吹了两声哨子,大眼睛一瞪,“不许打扰裁判!不许轻视队友!”

    周阳几个哈哈大笑,沈国栋也跟着笑,还属他笑得最响,“呦呦!真生气了!想咬人不?”

    “罚下场半个小时!”周晚晚冲沈国栋使劲儿一指。

    沈国栋傻眼了。

    最后没有任何悬念地,周晨和周阳赢了。

    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的石云这才走过来,摸摸周晚晚的小脑袋笑,“我们囡囡严肃起来真厉害!把这几个傻大个儿指挥得团团转!”

    周晚晚甜甜地叫“石云姐姐”,马上变回好妹妹模式,完全看不出刚才在球场上雷厉风行据理力争的严肃样子了。

    石云跟周阳几个打过招呼,就邀请他们去办公室喝点水休息一下,几个人都拒绝了。

    这点强度的运动对他们来说还谈不上累,而且他们随便进教师办公室对石云也不太好。

    石云也不勉强,看周晚晚有点出汗,就带她去洗脸喝水了。

    石云在二道坎小学教书两年多了,已经成为一个合格而认真的语文老师。

    今年还带了毕业班,她工作非常认真负责,为了提高成绩,每天放学后都会给跟不上进度的差生补课。

    给周晚晚倒了水洗脸,又让她喝了点水,石云才问出她一直没明白的问题,“刚才你让沈国栋和周晨往那一站,他咋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站在边线往外面移动,挡住我二哥的防守,根本不可能是接应跑位,就是非法掩护。”周晚晚认真地给石云解释。

    可惜隔行如隔山,石云一点儿没听懂,“算了,这个你跟我说我也不懂!还是说点我能懂的吧!毛衣上的麻花劲儿你是怎么织的?教教我!我给我弟弟也织一件。”

    石云的父亲去年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剩她带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生活。她又要努力工作赚钱,又要管他们三个的吃穿和生活琐事,非常辛苦。

    即使是这样,周晚晚却从没在她脸上见过退缩和苦涩。

    无论生活多么艰难,这个坚强乐观的女孩子都像野地里最强韧的野菊花,旱也好涝也好,风也好雨也好,都努力认真地生长着,从没放弃让自己的开出金灿灿的花来。

    因为这个,周晚晚更喜欢石云。苦难是一个人最好的试金石,在苦难面前表现出的品质最真实,也最让人动容。

    “礼拜天你去我们家,我织给你看。”周晚晚热情地邀请石云。

    周晚晚现在已经能织出非常漂亮的毛衣了。去年给四个哥哥一人织了一件,所有看见的人都说好,样式好,颜色搭配好,他们穿到哪都会被人拉住问东问西。

    石云爽快地答应,两个人说了半天话,才回去操场找周阳他们。

    篮球架边的气氛有些微妙,靳红梅的眼圈红红的,咬着嘴唇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手里的一条雪白的新毛巾几乎被扭成了麻花,跟她一起看球赛的夏如月和陈芳芳在小声地劝着什么。

    离她不远的球场上,几个男知青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篮球,注意力明显都在这边。

    周阳带着沈国栋几个在稍远点的地方,随意地靠在篮球架上聊天。

    周晚晚看着这个场景不明所以,石云却抿着嘴笑了一下。

    看周晚晚他们过来,沈国栋赶紧跑过去,“晚上给你做豆腐脑好不好?我用小石磨磨一点豆子,很快的!再放上一点糖,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吗?”

    周晚晚不搭理她,这小子不分场合地逗她的毛病必须得治治!

    沈国栋一点不气馁,“明天去小寒山写生吗?我把帐篷也带上,咱们顺便野餐。”然后给自己拉外援,“石云也去吧!”

    石云但笑不语,这种时候她才不帮沈国栋趟这个浑水呢。

    沈国栋还要去哄周晚晚,郭克俭过来小声笑话他,“人家一直看着你呢!你小子不会就打算一直这么晾着人家吧?”

    沈国栋看都不看那边,“滚滚滚!别来恶心老子!”

    周晨过来拉着周晚晚准备回家,对郭克俭在妹妹面前提这件事也有点不满。

    周晚晚看看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又看看虽然眼圈红红却还是不时往这边望的靳红梅,马上就明白了。

    沈国栋这家伙还挺受女知青欢迎的!这次不知道他又怎么挫人家了。

    几个人跟石云告别,准备回家。周晚晚这才发现,小汪怎么好半天没围着她闹腾了?

    周晨笑嘻嘻地给周晚晚指过去,小汪正安安安静静地趴在树下,眼睛认真地盯着自己的爪子,一动不动。

    这傻狗要是能安静三分钟,周晚晚就得怀疑它是闯了祸心虚了。看它这样子,这是保持这个状态老半天了。

    “刚才它把一个蛐蛐儿按爪子低下了,爪子太大,蛐蛐儿早从空儿跑了,它还不知道,一直以为还按着人家呢。”周晨给周晚晚解惑。

    周晚晚看着小汪认真的样子扶额,这得多笨多傻才才能干出这事儿来呀!

    沈国栋为了在周晚晚面前表现一回,难得去帮帮小汪,跑过去把它的爪子掀开,让它看,“早跑了!别傻按着了!”

    小汪看看爪子下空无一物的草地,歪了歪头,非常疑惑,然后又偏头看了看沈国栋,忽然嗷呜了一声,委屈极了,我虫儿呢?你把我虫儿弄哪去了?

    小汪的小眼神儿太委屈生动了,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沈国栋简直要被它气死了,“操!你傻呀?早跑了!你找老子要什么?”

    小汪不管,它有点害怕沈国栋,又忍不住委屈,冲他呜呜叫,我虫儿呢?我虫儿呢?

    沈国栋气得甩手就走,“操!老子就是个傻逼!就不该搭理你只傻狗!”

    小汪不管,跳起来就追过去,拖着尾巴低着头,寸步不离地跟着沈国栋,委屈得不得了,我虫儿呢?我虫儿呢?

第二七五章 离别

    可惜,周晚晚要跟着周阳去人体写生的愿望最终还是没达成,她迎来了重生以来最悲伤的一个秋天。

    这一年的秋天,对周晚晚兄妹几个来说,都是终生难忘。

    猝不及防的,好似他们人生中的所有离别都集中到了这里。

    先是孙老奶跳楼自杀了。

    周晚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老半天。然后慢慢反应过来,又觉得这个结果可能早有预兆。

    孙老奶的椎间盘突出越来越严重,反复入院,好的时候勉强能下床走动,不好的时候就得完全卧床静养。

    响铃姐前些天还来信说,医生告诉他们,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医院可能有办法开刀治疗,她正在筹备着带她去。

    周晚晚也在琢磨,用什么方法给孙老奶寄点东西去,夹带一些药物,能保证她万无一失地把药吃进嘴里。

    自从必须卧床开始,为了给响铃减轻负担,孙老奶就尽量让自己少吃东西了。

    谁都没想到,今年秋天,她又一次入院以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自己爬到医院的窗台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响铃写信来的时候,孙老奶已经火化完了,“我没脸回家了,也不想让我娘一个人回去。我娘一辈子就是为了我活着,她也不会愿意离开我。以后我走到哪就把她带到哪。”

    响铃确实要远走他乡了。她报名参加了援藏干部团,内部审查已经通过,就等着正式通知了。

    响铃现在已经是当地一家大型国有企业正式的工会干事了。两年前她调到幼儿园以后,很快凭着认真负责、能歌善舞和出类拔萃的外形条件,被招收为正式的幼儿园老师。

    后来在一次工会组织活动时,她被借调过去,凭着在*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多年的表演经验,她马上就脱颖而出,进入那家国企领导的视线,借调结束以后,直接把她留在了工会做文体干事。

    这两年,无论多难多累,在工作上她都没有一丝的放松,很快就在单位站稳了脚跟。

    这次援藏,急需一批妇女干部,可是报名的人数却严重不足。

    对这些妇女干部来说,援藏虽然是一件光荣又能给自己赚取很多政治资本的事,他们却放不下家里的老老小小,更怕恶劣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

    虽然响铃并不符合援藏标准,领导还是很高兴能接到她的报名表。

    标准是人定的,最主要的是孙响铃同志的革命热情,非常感人!特别积极!一定要予以重视!

    响铃就这样通过了内部审查,既然通过了,那有一些不符合标准的地方也就符合了,送到上级单位的表格上,孙响铃同志的履历简直就是为援藏定制的一般标准。

    至于赵志刚,响铃已经很久不跟周家兄妹提起这个人了。

    “早就分居了。孙老奶生病的时候就分开了,结婚还不到半年。”沈国栋也只是背着周阳几个人简单地告诉了周晚晚这样一句话。

    响铃曾经单独写信给周阳几个,让他们不要告诉周晚晚这件事。沈国栋不会骗周晚晚,却也不希望她为这事儿操心太多。只说了这一句,就一点都不肯再多说了。

    所有人都不希望周晚晚知道这件事,包括响铃。周晚晚自己也选择了沉默。

    感情的事,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所有的结果也只能自己担着。

    当初响铃姐坐在院子里跟他们说起赵志刚和他们的婚姻,那么幸福甜蜜,可是结婚不到一年,这段感情就走到了尽头。

    母亲病重,婚姻失败,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周晚晚不敢想象,响铃姐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可是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诉过苦,就是跟周阳几个,也大都是报喜不报忧,很多事都是过了以后,她才写信回来说一下。

    这次孙老奶去世,她也是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痛苦和杂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告诉他们。

    周晚晚又是心痛又是敬佩。这个坚强的姑娘,当初为了爱情毫无保留义无反顾,现在也勇敢地承担起了后果。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会有很多人说她笨,活该,谁让她当初不带眼识人,不留条后路。

    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不犯错?谁又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为了一个人辗转反侧掏心掏肺?

    犯了错,没有爱对人,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经历这件事。却又有多少人像响铃一样勇敢坚强地承担下了后果?

    在周晚晚的心里,响铃姐还是那个善良坚强又勇敢的姐姐,从知道她这几年的经历和决定时起,她对这个敢爱敢恨的姑娘肃然起敬。

    周晨把家里腌好的蜜饯和果干包了一大包,准备给响铃姐寄去,“她在家的时候最爱吃了,去了藏区,以后通信肯定不方便,要再给她寄就不容易了,这次让她多带点去。”

    周晚晚想了想,把自己晒的菊花茶也包了一包放进去,又给她写上纸条:

    响铃姐,这是我自己一朵一朵挑的菊花,喝了对身体好,你留着慢慢喝,可以喝很长时间。

    有了这些加了料的菊花茶,响铃在藏区的身体健康至少可以保证了。

    兄妹几人收拾了一大包东西给响铃姐寄去,又写了很长的信。进藏通知下来,响铃姐就得马上出发,下一次联系,就不知道她人在何处了。

    说了好多好多,却谁都没提一句赵志刚。以后他们两人的婚姻要怎么办,响铃只字不提,他们也不能继续问下去了。

    刚送走了响铃姐,马上就传来了郭老先生去世的消息。

    周家兄妹几乎要被这个消息砸懵了。

    郭老先生一生医术高超,平时又非常注意保养身体,他自己都断言,他和沈爷爷以后肯定得是两个老人瑞。

    谁都没想到,他会在八十多岁的时候忽然去世。

    两年前那场绑架,他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可是恢复得非常快。干休所的医生都跟他开玩笑,说他身体的恢复能力跟年轻小伙子一样棒。

    那么严重的伤他都轻轻松松地好转了,怎么可能这样无病无灾一点预兆没有的忽然离世呢?

    沈爷爷很快想到了很多种可能,马上开始着手调查。

    周晚晚仔细回想,忽然心惊地发现,郭老先生的离世,也是早有预兆的。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跟他们告过别了。

    最近一次去二龙山看他们,郭老先生给了周晚晚几个方子,还有一大包药。

    “爷爷的药能治你身上的病,却治不了你心里的病。治不到你心里,其实这些药也是可吃可不吃的。”郭老先生深深叹气,“还记得爷爷第一次给你看病时跟你说的话吗?”

    “郭爷爷让我要惜福。”

    “你听不进去的。”郭老先生轻轻地抚了一下周晚晚的头发,“丫头啊,你的心思太重了。不过爷爷也明白,这种事,谁说什么都没用的。就不是说能解决的,是吧?”

    周晚晚无言以对。她的心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任何人说。所有的所有,都只能一个人承受,如果这算心思重,那她也只能这样重一辈子。

    “爷爷只是想跟你说,有时候可以试着勇敢一点,别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想得越多越缩手缩脚,留下的遗憾就越多,这辈子可能就这样被自己拖累住了。”

    “郭爷爷,您的遗憾是什么?”周晚晚看着郭老先生沧桑的眼睛,几乎脱口而出。

    “我的遗憾,那已经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东西了。不提也罢!”郭老先生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爷爷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少给自己留下一些遗憾。你这么重的心思,要背着这些过一辈子,太累了。”

    沈爷爷那边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让郭老先生痛心的是他小徒弟的女朋友,因为他小徒弟的关系,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容易,不久前自杀了。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这个自杀的女孩儿,成了压断郭老先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送走了郭老先生,周晚晚几个的心还没缓过劲儿来,就接到了又一个爆炸性消息,墩子要去参战了。

第二七六章 决定

    墩子参军将近两年,屡次立功,几乎把全军他能参加的单兵比赛的冠军拿了个遍。

    熊大队长拍着大腿乐,这个兵招得好!他可是捡到宝了!身体素质嗷嗷叫,文化水平高,聪明灵活进退有节,同志关系搞得好,还非常有领导能力。

    把他放到哪里,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让你意想不到的好成绩!

    这小子简直就是为部队而生的!

    这样的墩子,当然马上脱颖而出,进部队不到一年,就成为特务营的兵王,当兵没到两年,就被破格提升为特务营尖兵队的小队长。

    “别小看这个小队长,他们那个尖兵队里可都是特务营里尖子中的尖子,都是刺儿头,一般人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他们上一个队长是特务营的一个副连长,最后被挤兑走了。领导也没办法,谁让你打不过人家呢!在训练场上被揍成猪头,下了训练场还怎么管人家?

    你墩子哥哥去了什么都没说,先下场比试比试,谁不服谁上!最后全干趴下了!马上就都老实了!”

    沈国栋又给周晚晚普及,“墩子这次是越级提拔,而且越的还不是一级两级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的军队已经取消军衔制度了,级别只能从官衔上看。墩子是带着满身的军功章和获奖证书从一个普通士兵直接越到了副连长的位置。

    这在正常年代,无论墩子多优秀,入伍这么短的时间就坐到这个位置也是不可能的事。就是现在局势混乱又逢战事紧张,这样的越级提拔也没听说过。

    除非墩子立下了什么奇功。

    沈国栋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瞒着周晚晚,“你墩子哥哥立了一件大功。但是这件事现在还属于绝密,不能公开。你就记住,这个越级提拔是你墩子哥哥用命挣来的,没有一点水分,是他该得的。”

    沈国栋现在提起墩子,不止是对自家兄弟的亲近,语气里还带着自豪和敬佩。

    他怕周晚晚觉得墩子现在的成就是沈爷爷照顾的结果。那对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别人怎么想他们都无所谓,可是周晚晚不能这么想。沈国栋知道在墩子心里这个小丫头的想法有多重要。

    周晚晚点头。功劳越大,危险也越大。作为家人,从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愿望来说,她根本就不在乎墩子立什么样的大功或者被提拔到多高的位置,她最希望的还是他能平安。

    但是这些是墩子在努力追寻的东西,她能做的,只能是给他支持和温暖,让他知道,他取得的一点一滴的成绩都有人跟他一起高兴,他的亲人在为他骄傲。

    本来墩子准备今年冬天回家探亲的,报告都打上去了。却忽然接到了特务营去越南参战的通知。

    周晚晚仔细想了一下,这场抗美援越战争要到明年的八月份才能彻底结束。现在战事正到了最后决战阶段,异常激烈,也非常危险。

    墩子所在的是特务营,又是尖兵队,在这个特殊时期,他去参展,接受的必然是最危险最隐秘最残酷的任务。

    周晚晚的心慌得几乎坐不住。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大哥的病情恶化,只能躺在医院里等死的那些日子。自己的亲人游走在生死线上,随时都可能离开自己,那种感觉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

    心都要碎了,哪还能有什么感觉?

    重生以来,他们兄妹五人相依为命长大,墩子和沈国栋早就是周晚晚融入骨血里的亲人了,跟周阳、周晨没有任何区别。

    周晚晚接受不了再一次面临失去亲人的危险。她必须为亲人更是为自己做点什么。

    周阳几个也清楚墩子这次去参战有多危险,他们每个人都收到了墩子单独写来的信,他交代了很多很多事,也说了很多很多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像在交代遗言。

    “谁想听他磨磨唧唧这么多废话!谁有时间看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他不敢回来当面说,在信里解释有什么用?!老子不稀罕!”周晨摔了手里的信红着眼圈跑了出去。

    周阳把墩子寄来的那叠厚厚的图纸捡起来,仔细整理好。真弄脏弄坏了,小二以后得后悔死。

    沈国栋看看魂不守舍一直在失神的周晚晚,又看看那叠厚厚的图纸,“小二说得对!我们得见墩子一面!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部队马上就要出发了,他回不来。”周阳也想见墩子一面,这样的离别,只对着几张信纸,太不甘心,也太不放心了。可惜墩子回不来,他们也不被允许去探亲,要见面根本不可能。

    周晚晚却眼睛亮亮地看着沈国栋,他说要见墩子一面,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们见到。

    “我们去探亲!我去打电话!”沈国栋说干就干,起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折回来,把周晚晚抱起来揉了揉她的头,“沈哥哥一定能让你见到墩子哥哥!不要难过了,要是让墩子知道了,更不放心你了。”

    周晚晚好像所有的软弱无助瞬间找到了支柱一般,抱住沈国栋的脖子,把头埋到他的胸前,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只能用重重的鼻音嘟囔:“沈哥哥也不要担心我。”

    这种时刻,家里每个人都变得敏感脆弱起来。

    沈国栋的心瞬间酸软鼓胀,呼吸都有点滞涩,他的喉头上下剧烈地动了好几下,才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你知道沈哥哥担心你?”

    周晚晚还是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慌乱担忧无助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沈国栋的衣襟都让她哭湿了一大块,“沈哥哥担心墩子哥哥,又要担心我,很辛苦。”

    沈国栋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他紧紧把周晚晚抱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让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沈哥哥带你去看墩子哥哥,你不要难过了,要不沈哥哥更得担心你了,你不是心疼沈哥哥辛苦吗?”

    周晚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被泪水洗得清澈晶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国栋,刚要说话,一个鼻涕泡噗嗤鼓了出来。

    沈国栋刚被周晚晚看得心头莫名有一点慌,马上就被这个鼻涕泡给逗笑了。

    “擤!使点劲儿!”沈国栋笑着拿出手绢给周晚晚擤鼻涕,还忍不住逗她,“这个泡泡吹得太有水平了!待会儿小二回来再给他表演一个!保准他就不生墩子的气了!”

    这种特殊时期要去马上开拔的部队探亲非常不容易,特别是要去特务营探亲,更不容易。

    沈国栋打了好几个电话,特批还是不能立刻下来。最快也得等三天的时间,可他等不起。

    等三天,小丫头就得担心三天,想想她明明担心得魂不守舍却还要故作坚强的样子,沈国栋就一分钟都不能等。

    生平第一次,他去找沈爷爷求助。

    沈爷爷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就给他联系好了。

    不过非常遗憾,他们还是不能马上过去,“他们小队在执行任务,得一周后才能回来,你们下周过去,只能待三天,他们马上要开拔了,要忙很多事,不能打扰太久。”

    沈国栋只能非常遗憾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周晚晚。

    能去探亲就是非常大的惊喜了,晚几天又有什么呢!

    周晚晚几个马上开始筹备去探亲的事。

    看着终于打起精神来的周晚晚,沈国栋总算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要是再蔫吧一周,他也得跟着堵心一周,想想都觉得像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呼吸都沉重起来。

    东西很快都准备好了,周晚晚看着小汪发起愁来。他们都能去,小汪却去不了,墩子哥哥也想看看它呀!

    要不把你放空间里带着?可是到时候怎么交代?

    小汪站在地上歪着头看周晚晚,看她皱着眉头看自己,有点心虚地原地转了两圈,转完了就忘了心虚,叼着一只小皮球往周晚晚手里塞,闲着也是闲着,咱俩扔球玩儿吧!

    沈国栋一直关注着周晚晚,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弄了个超大号手提包,跟小汪搏斗了好半天,才勉强把它装进去,“我们带着它一起去!”

    周晚晚看着那个一直在地上蠕动的大提包,哭笑不得,这能带上火车?

    周晨过去把小汪放出来,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沈国栋,“你可别瞎折腾了!这样根本带不上去车,带上去了这傻狗也得闯一路祸!”

    沈国栋摸着下巴看小汪,“给它吃点药怎么样?让它睡一路!只要它不跑出来闯祸,我就有办法让车站放行。”

    “你就不怕把它药得更傻?”

    沈国栋锲而不舍地接着想办法,第二天从县城把照相馆的师傅带来了,“狗带不走,也得让墩子看看它这个傻样子!咱们给它拍几张照片带去!”

    照相馆的师傅扛着他那架笨重的老式木头三脚架方箱照相机,指着小汪直瞪眼睛,“沈经理!你开什么玩笑!把我折腾这么老远,就是为了给一条狗照相?!”

    “赶紧地!照完你明天就给我加洗出来!我着急要呢!”沈国栋一点都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妥,“把它整照相馆去照得不自然,你得把它在家又笨又傻的样子照出来!”

    小汪被折腾了一上午,跟照相馆的师傅和那家笨重的照相机结下了深刻的友谊。

    只要师傅把手放到那个小皮球上,它就做好准备往前扑,闪光灯就是信号,闪一次照相师傅被扑一次。

    家里鸡飞狗跳,偶尔照相师傅吓得还得扛着相机满院子跑。

    终于熬过了一周的时间,他们马上就可以去部队看墩子了。

    出发前一晚,周晚晚把墩子这些年写回来的信摊在桌子上,看一封发一会儿呆,怎么都睡不着。

    她面临着前世今生最重大的一次决定。

    沈国栋敲门进来,把手里的信交给周晚晚,“墩子单独写给我的,我想着还是让你看看比较好。”

    墩子写给沈国栋的信并不长,核心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如果他这次回不来了,让他们不要告诉周晚晚,至少在她还小的时候不要告诉她。

    现在先说他去执行特殊任务了,不能经常跟家里联系,等她长大了,“至少过了十八岁”再告诉她,“如果能瞒到大学毕业就更好了”。

    他甚至还写了一沓信,让沈国栋隔一段时间就拿出一封给周晚晚,一定要让她相信,墩子哥哥只是在执行任务暂时不能回家。

    “囡囡太小,生死离别对她来说太残酷了,郭老先生总说她因为心思太重才身体不好,不能让我的事再刺激她。”

    “过几年,她时间长了见不到我,也许就会淡忘一些,对她的影响也会小一些。”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如果这次回不来,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

    ……

    周晚晚的眼泪几乎浸透信纸。

    墩子哥哥说“我要变得厉害一点”,说“我要做那个可以一直保护你们的人”,说“我希望时间长了见不到我,囡囡能把我淡忘”,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他做了那么多,却希望自己死后被淡忘,因为他只想让他的小妹妹快快乐乐地长大。

    周晚晚把脸埋在沈国栋的衣襟里失声痛哭。

    哭过之后,她做了前世今生最重大也永远都不会后悔的决定,“墩子哥哥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

第二七七章 幸福

    墩子所在的部队驻扎在离省城一百多里的山坳里。走出火车站,周晚晚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出站口的墩子。

    他太显眼了。一身笔挺的军装,身材挺拔高大,脸上的线条刚毅硬朗,眼神锐利深沉,站在一群接站的老百姓中间,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周晚晚幸福地叹气,眼前的墩子,已经变成他自己一直希望的样子了。

    两年的部队生活,像一个炼金炉,把他身上所有的闪光点都锻造了出来。

    现在,他身上的气质是一个具备了强大把控力的强者,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让他即使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也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存在感。

    墩子也马上看到了他们。他穿过人群大步向弟弟妹妹们走来,脸上如忽然被点燃的烟花,砰一下迸发出耀眼的笑容,那种喜悦和毫不掩饰的欢喜让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周阳几个受到感染,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喜悦的笑容,都快步向墩子走去。

    双方很快都由走变跑,眼睛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紧紧地盯在对方身上。

    跑到近前,墩子看着周晚晚有点迟疑地放慢脚步,“囡囡怎么长这么大了?!”

    周晚晚却没有任何迟疑,一下就冲到了墩子怀里,抱住他的腰不撒手,“墩子哥哥!我们都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一句“墩子哥哥”,立刻让墩子找到了最熟悉的感觉,他刚刚还有点迟疑的手马上抱住了妹妹,大手一举,轻而易举地把她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儿。

    好像她还是小时候那个小娃娃,高兴了就赖在自己身上要飞飞飞。

    周晚晚高兴得咯咯直笑,“墩子哥哥还是那么厉害!”

    周阳和沈国栋也过去跟墩子打招呼,互相拍着肩膀笑闹。

    轮到周晨,他却忽然有点别扭了,站在那气呼呼地不说话。

    周晚晚过去把他拉到墩子身边,“墩子哥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二哥,他在家的时候恨不得马上飞过来看你,现在看见你了,又忽然想起来你给我大哥写信,说‘小二就是一头小毛驴,倔脾气来了要顺毛儿捋’,所以他现在非常生气,不想搭理你了。”

    周阳和沈国栋被周晚晚逗得噗嗤笑了,墩子先是脸一红,然后也憨厚地笑了,非常不好意思地看着周晨,“我,我就是想跟阳子说,你生气了顺着点儿就好了。”

    看周晨眼睛一瞪,墩子又赶紧为自己辩解,“后面还有呢,我不是还说等你脾气过来就能想明白,其实你是个特别懂事的小孩儿吗?你看全了吗?”

    周晨眼睛瞪得更圆了,“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儿忽悠啊!?”

    墩子急得向周阳求助,“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呀?”

    “说你觉得他是一头小毛驴!不懂事的小屁孩儿!”沈国栋唯恐天下不乱。

    周晚晚跑过去抱着周晨的胳膊撒娇,“二哥,我每天被你们当小孩子哄,我还觉得挺高兴的!这种事,忍忍就习惯了!”

    周晨没绷住,噗嗤就笑了。周阳几个也跟着笑,都过去对周晚晚又揉又捏,这个小家伙,原来一直是在忍他们呐!

    墩子是开部队的吉普车过来接他们的,几个人把行李装上,看看行李里还有水果和面包,决定不在市里耽搁,在路上吃点干粮垫垫肚子,直接往部队驻地出发了。

    “在家属院腾出来三间房子,厨房什么都有,在路上先对付一口,回去我们自己做饭吃。”

    大队长给墩子特批了三天假,这几天他可以一直陪着他们。

    “太好了!这俩小的一直觉得你在部队被虐待,差点把家里厨房搬空了!后备箱那几个大提包,几乎都是吃的!”

    周阳拍拍墩子又结实强壮了不少的肩膀,“看来你在部队吃得不错嘛!这回再写信回去诉苦,他俩可不会信了!”

    墩子在后视镜里跟沈国栋相视而笑。沈国栋早就特意打电话给他,让他准备一个有厨房的房子,那两个小的把要给他做的菜单都列好了,不能让他俩失望。

    墩子回头看周晨,“小二,你给我带猴头了吗?我都想死家里的猴头炖小鸡儿了!”

    “认真开车!看路!”周晨靠在后座瞪墩子。

    “有驴肉火烧,你想不想吃?”沈国栋坏笑。

    “小二,猴头是干的还是湿的呀?我喜欢吃湿猴头,干的炖出来不够嫩。”墩子一边开车一边自说自话。

    周晚晚靠在周晨身上小大人一样叹气,“小二,你赶紧把新摘的那两个大猴头给墩子同志拿出来吧!我觉得他最想的不是我们,是猴头!早知道这样,我们让几个大猴头来看他得了!反正来了也排在猴头后面!”

    墩子笑得车都开出了S形路线,不顾周晨的瞪视,回头使劲儿揉了揉周晚晚的头,“你怎么还这么调皮!”

    特务营的部队家属院很小,虽然他们这里一个小队长都能是副连级,整个营区符合随军标准的军官并不少,可真正来随军的家属却不多。

    一是这里地理位置偏僻,并不太适合生活,还有就是部队性质特殊,特务营军官随军标准非常严格,政策上是不鼓励特务营家属随军的。

    其实来探亲也不鼓励,所以周晚晚他们这次来探亲,沈国栋才折腾了那么半天也批不下来。

    墩子带他们住的是独立的一排房子,跟真正的家属院独立开来,房间装饰整洁,生活用品齐全,一看就是部队用来招待特殊客人用的,并不是安排普通探亲家属的地方。

    一进屋,墩子就给他们打水洗漱,又去洗水果倒茶水,忙前忙后兴奋得不行。

    都安排好了,他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果盘给周晚晚,盘子里是指甲盖儿大小的半透明的红色小果子,“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周晚晚轻轻捏起一个,小小地咬了一点,嘟起嘴巴把里面软软的果肉吸出来,大眼睛马上就弯了起来,“真甜!”

    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吃果子,看见她喜欢,也高兴地笑了,“这边山里产的野果子,只有这个季节有,你是个有口福的小丫头!过了这几天就吃不着了!”

    然后又摸了摸周晚晚的头,感慨地叹了口气,“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呢?”语气里有浓浓的遗憾。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看着这个小家伙一点一点长大,陪伴她,保护她。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为了实现这个心愿,却要离开她。

    自己才离开两年,她就快要从一个小娃娃变成大姑娘了。

    “长大了不好吗?再大一点我就可以自己过来看墩子哥哥了!”周晚晚的头在墩子的手心蹭了蹭,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好,当然好!”墩子替周晚晚端着果盘,蹲在她面前,让她在盘子里挑挑拣拣地吃果子,“长大了,就变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比以前漂亮吗?”

    “比以前漂亮!”

    “哦,原来墩子哥哥觉得我以前不漂亮……”

    “不是,以前也漂亮……”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变更漂亮了?可见是骗人的。”

    “没骗你,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教了你才说,不算!说了也是骗人的!”

    墩子无奈极了,回头向周阳几个求助。那几个都被周晚晚这么耍过,今天看墩子出糗看得不亦乐乎,谁都不打算帮他。

    “长大了,不好忽悠了吧?”周晚晚眨着大眼睛看墩子。

    墩子条件反射地点头,点到一半赶紧摇头。

    周晚晚几句话,就把墩子又变回了在家里时那个在妹妹面前敦厚又有点笨拙的哥哥。

    周晚晚嘴巴一嘟,“原来墩子哥哥以前都是忽悠我的!摇头也晚了!你刚才都承认了!”

    周阳几个哈哈大笑,周阳走过来同情地拍拍蹲在周晚晚面前的墩子,“长大了不好忽悠了吧!”

    周晚晚也笑,小狐狸一样,拿起一个果子塞到墩子嘴里,歪着头无辜又天真地问他:“墩子哥哥,我长大了,你还觉得好吗?”

    墩子这次学乖了,笑眯眯地看着周晚晚,把她拉过来,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什么时候墩子哥哥都觉得你是最好的!”

    周晚晚抬眼,正好对上墩子慢慢变得认真的眼睛,深邃而坚定,被这样一双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无论他说什么都会相信吧?

    “墩子哥哥,”周晚晚用脑门儿蹭了一下墩子的,声音软软的,像羽毛轻轻拂过,让人不自觉地整个人都放松柔软了下来,“我还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以前漂亮还是现在漂亮?”

    墩子落荒而逃。

    小孩子长大了真是不好忽悠了!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心眼儿?!到底谁把她教坏的?!

    墩子把愤怒的目光投向沈国栋,全家他最坏!肯定是他把妹妹给带坏的!

    沈国栋要是知道墩子的想法非得觉得六月飞雪,冤枉死了。他每次都是被小丫头欺负的那个,他哪敢教坏她呀!

    墩子围着周晨收拾东西去了,把几个大提包里的吃的都放到厨房,看到什么都是“我想这个想了好久了!”、“我最爱吃这个了!”。

    周晨不搭理他,肯让他帮忙干活,却对他的刻意示好视而不见,也不跟他说话。

    当周晨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大倭瓜时,墩子愣了一下,马上高兴得不行,“这个好,这个好!晚上我们蒸着吃,可甜了!”

    周晨看都不看他,拿着大倭瓜去找周晚晚,“是不是你塞进来的?你给我说说,这么老远你带它干嘛?我说这个提包怎么这么沉呢!”

    周晚晚往沈国栋身后躲,“墩子哥哥说他们部队的窝瓜不面,我就给他带个家里的……”

    周晨看看深以为然的沈国栋和周阳,再看看被感动了的墩子,觉得全家人就他一个是脑子正常的,就没人觉得千里迢迢送个大倭瓜很傻吗?

    全家最正常最聪明最爱操心的周晨去做饭了,墩子跑前跑后地帮忙,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说好话,等饭菜端上来时,周晨已经跟他说话了,虽然他说的是,“你闭嘴行不行?”

    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这三天,好像他们又回到了在家里相守的日子,岁月静好,踏实满足。

    可爱又调皮的妹妹,敦厚包容的哥哥,偶尔耍点小脾气却最懂事周到的弟弟,还有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墙头草一样到处捣乱的沈国栋。

    好像这就是他们相依为命互相支持陪伴的每一个平凡而幸福的日子,谁都不提离别,不提战争,不提外面任何破坏这一刻幸福温馨的风风雨雨。

    多一刻的陪伴也是好的。谁都不知道命运下一刻会把他们推向哪里,但是在那之前,他们还在彼此身边的每一刻,谁都不忍心浪费,他们都得用来幸福。

    让自己幸福,让亲人幸福。

第二七八章 秘密

    “这张是我跟它说‘墩子哥哥回来了’!”周晚晚指着墩子手里小汪的照片给他讲解,“每次跟它这么说,它都是这个啥样子!受骗一百次都记不住!”

    墩子看着小汪的傻样子笑。有一条受骗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还是热情如初地盼着他回家的傻狗,真是一件非常窝心的事。

    “这个是墩子哥哥刚走那几个月,它每天去屯子头的公路去接你的样子。”周晚晚又递给墩子一张,“它大概是看你是从那里坐车走的,那几个月,每天晚上都会去屯子头等你一会儿,还不让我们关门,估计是在给你留门。”

    周晨过去轻轻地戳周晚晚的脑门儿,“还不是你给它惯的,它不让关门你就不关,差点儿把你冻感冒的事儿忘了?”

    “小汪直觉很准的!它觉得墩子哥哥可能回来,就是很有可能。”周晚晚被周晨瞪得有点心虚,小声儿嘟囔,“万一墩子哥哥真回来了呢……”

    墩子的眼睛一热,喉头的硬块好半天才下去。不止小汪傻傻地盼他回家,这么聪明的小丫头也傻傻地相信那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万一。

    “那现在它还这个样子?”墩子赶紧给周晚晚解围,“这张照片不是刚拍的吗?”

    “这个是为了让你看看它当时的样子,沈哥哥故意欺负它,当着它的面把它一天的肉干都吃了,又说出门不带它,还把他的宝贝毛衣收起来,说以后都不让它搂着了。”

    小汪刚来家里的时候,周晚晚用自己的一件小毛衣包着它,后来又给它垫在窝里,它就认定了这件毛衣。

    小的时候盖者它睡,大了搂着睡,现在没事儿还把脑袋插进去蹭蹭。

    墩子看着小汪可怜兮兮垂头丧气地趴在那的样子笑,这家伙这是受了多少重打击呀!

    看了好半天小汪的照片,周晚晚又把她新画的画给墩子看,兄妹几个说说笑笑,夜已经很深了,却谁都不提去睡觉的事。

    明天他们就得回家了,今晚怎么都舍不得分开。

    “墩子哥哥,这个院子安全吗?”周晚晚看着他们几个说了一会儿话,忽然认真地问墩子,“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们说。”

    周阳几个对视一眼,都被妹妹忽然的严肃搞糊涂了。

    “墩子哥哥,你相信我,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周晚晚又重复了一遍。

    灯光下,她散下来的头发把一张莹白的小脸衬得更加小巧细致,大眼睛幽深发亮,脸上的表情认真到几乎凝重。

    周晚晚稚嫩的小脸和她表现出来的庄严肃穆形成强烈的对比,两种完全两级的东西融合到她的身上,竟让人产生了一种严肃的仪式感。

    这几个人太熟悉周晚晚了,一看她的表情,马上就知道这件事不同寻常。

    “这边跟家属院只有一道门,晚上是锁着的,跟营区也只有一条路通着,晚上除了巡逻和站岗的士兵,其他人现在都就寝了,没有命令不能走出宿舍。”

    墩子简单介绍了一下,又起身,“我再出去检查一遍。”

    墩子和沈国栋一起出去检查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周晨给周晚晚倒了杯放了蜂蜜的药茶,想让她放松一下。

    妹妹现在的神经绷得非常紧,周晨和周阳都能感觉到。

    周阳过去揽着周晚晚的肩,把脸放到她的头上,“别担心,有大哥在呢,你有什么事都交给大哥,大哥一定帮你办好。”

    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周阳和周晨,用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对他们说道“

    “大哥,二哥,我本来想跟你们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可是,我觉得墩子哥哥和沈哥哥对我那么好,如果我先告诉你们,把他们排除在外,就太对不起他们对我的好了。所以,我自作主张,要一起告诉你们这件事。”

    “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事?”沈国栋推开里屋的房门走了进来,“都仔细检查过了,绝对没人。”

    墩子也随后走了进来。

    外面的屋门和窗户周晚晚早就处理过了,即使是院子里有人,也听不到屋里的谈话。她让墩子去检查一下,只是以防万一,也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郑重态度。

    周晚晚把自己随身的小挎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大人巴掌大的小木盒子。

    “你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周晨看见那个小木盒就笑了。

    家里所有人都认识这个小盒子。这是李秀华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遗物,从小周晚晚就抓在手里,谁都不让碰。

    不过这个小盒子一直是跟她的宝贝书一起放在书箱里的,搬到新家以后,周晚晚几乎没把它拿出来玩儿过。只是每次找书的时候,大家才会看到它。

    周晚晚把小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六个宝蓝色跟她纤细的小拇指一样粗细的小瓶子,瓶子呈圆柱形,只有她一节手指长,非常小巧玲珑。

    之所以这么小还叫它瓶子,是因为能从外面看出来,里面装着水一样的液体。那液体似水非水,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的银光。

    周晚晚把六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在桌子上摆好,拿起其中一个,轻轻周起上面的盖子,又盖上。

    然后又把六个瓶子的盖子都周起来又盖上。

    周阳几个好似被周晚晚脸上的认真严肃蛊惑了一般,都沉默地盯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周晚晚操作了一遍,冲周阳几个笑了一下,“你们谁来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周阳几个面面相觑。这几个小瓶子刚才妹妹都轻而易举地打来又盖上了,他们当然能打开。

    沈国栋拿起一个小瓶子,手指一推,出乎意料地,瓶盖一点反应没有。他又用了点力道,还是纹丝不动。

    “沈哥哥,你不要担心捏碎它们,用上你最大的力气。”周晚晚鼓励沈国栋。

    “真不怕我捏碎了?”沈国栋有点不确定,“这不是你谁都不让碰的宝贝吗?我捏碎了你不许哭哦。”

    “捏吧!无论你打开它还是捏碎它,我都有奖励。”

    周晚晚的话让有点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墩子和周晨也开始跃跃欲试。周晚晚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们谁把它打来或者捏碎,我都有奖励。用工具也可以,什么工具都不限制。”

    周晨和墩子马上拿起一个小瓶子仔细研究了一遍,那似磨砂玻璃一样的瓶体和闪着淡淡银光的液体让他们好奇极了。

    墩子先试验着按周晚晚刚才的手法推了一下,又慢慢加劲儿,直到手指泛白,也没能把瓶盖儿推开一分。

    沈国栋那边也开始用上全力了,照样一点效果没有。

    周晨不用蛮力,他开始研究瓶子的构造,想找出里面的机关。一定有机关,要不然妹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打开它,而他们几个却完全打不开。

    周阳也拿起一个研究,试了几次都打不开,他把瓶子交到周晚晚手里,“再开一次给大哥看看。”

    周晚晚从小手就特别灵活,沈国栋教了她几次魔术,她就能变得比沈国栋还好了。

    所以周阳怀疑妹妹是用了什么手法,太快,大家都没看清楚。

    四个人的眼睛都盯到了周晚晚的手上。

    周晚晚慢慢把袖子挽起来,张开手指让他们仔细地正面背面都看清自己的手,然后拿起周阳手里的小瓶子,轻轻一推,纤细柔软的小手指完全没用任何力气,就推开了瓶盖。

    然后她又让他们前后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分别拿起其他人手里的瓶子,轻而易举地打开又盖上,再还给他们。

    几个人拿着自己手里的瓶子仔细观察,然后接着再打,还是打不开,无论是学周晚晚的手法,还是实践自己的想法,都是拿那个小小的瓶盖没有办法。

    “可以用工具,斧子、锤子都没问题,也可以用火烧,只要你们能想到的都可以。”周晚晚看看沈国栋和墩子,又笑着补充,“用枪也没问题。我不怕打坏它,也打不碎。”

    几个人又跟手里那个小小的的小瓶子叫了半天劲,还是无果。

    沈国栋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回来,“我真的用刀垛了?你知道我的手劲儿,基本没有我剁不坏的东西。”

    “剁吧。”周晚晚点头,“把刀攥紧了,别飞出去。”

    沈国栋反复确认,最后确定周晚晚是认真的,才摩拳擦掌,照着小瓶子狠狠一刀剁了下去。

    哐当一声响,厚厚的实木桌子被剁掉一大块桌角,厚重的菜刀留下一道深深的豁口,掉到地上的小瓶子叮铃铃转了两圈,毫发无损。

    这真是太邪门儿了!大家看看沈国栋手里的菜刀,又看看地上的小瓶子,全都愣住了。

    周晚晚捡起瓶子给大家看,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

    以沈国栋的力度和那把菜刀的重量,别说这样一个看着薄薄的小瓶子,就是钢铁,也得出现明显的痕迹。

    周晚晚手指轻轻一推,又把瓶盖儿推了开来,然后开开关关地给大家看,“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我能打开这几个小瓶子。”

    “囡囡,”周晨把妹妹楼到怀里,感觉自己有点哆嗦,“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不能碰,这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家都知道,周晨所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怪力乱神,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

    “二哥,你们别担心。”周晚晚轻轻地抚着周晨的胳膊,“这个小盒子我从小带到大,不是一直都没事儿?你们听我仔细说。”

    前期铺垫已经做好了,周晚晚开始给哥哥们讲述了一个她反复构思了很久的,有关于狐狸妈妈的故事。

    “大哥、二哥,你们还记得我一岁那年冬天被奶给扔南山上去的事儿吧?”周晚晚说完,看着沈国栋笑了一下,“就是沈哥哥救了我的那次。”

    这件事谁都不可能忘掉,几个人都点头,焦急地盯着周晚晚,等着她讲下去

    “其实,从奶把我扔到南山,我就记事儿了。”周晚晚看着周晨,“二哥总不相信我记得当时的事。大哥把我抱进屋,他去找队长借粮食,你趴在我身边哭了,我没记错吧?”

    周晨的眼睛瞬间瞪圆。这件事他当然记得,可是当时只有十一个月的妹妹也记得,就太不正常了。

    周晚晚无视他们四个人惊讶的目光,开始讲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故事。

    “奶把我扔到南山,我躺在雪地里马上就要死了,后来来了一只小狐狸,特别小,好像刚会走路的样子。它也冷,就钻到我身下暖和着,暖和了好久,直到一只大狐狸来找它,它才从我身下钻出去,跟着大狐狸走了。

    我也不知道我迷迷糊糊躺了多久,那只大狐狸又回来了,给我吃了这个小瓶子里的药水,跟我说谢谢我救了小狐狸。然后我就不知道什么了。

    后来我回家了,又梦见过它一次,它说要送我礼物,这个礼物是能救命的灵药,只要人没死,吃了它就一定能好,后来我就从这个小盒子里找到了这些小瓶子。

    不过大狐狸嘱咐我说,十岁之前一定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要不我就会死。我就没敢说。

    后来我们也没有需要用到它的地方,我都要把这些药忘了。”

    周晚晚说完,周阳几个震惊得几乎合不上嘴巴。

    这样的奇遇,忽然摆在他们面前,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可是妹妹所说的,仔细一想,又全都能找到蛛丝马迹。

    “囡囡确实是从那次救回来以后身体变好的,眼见着就白胖水灵了。”周阳咽了一下唾沫,“没过两个月就开始会爬,还会说话了。”

    “你现在说出来没事儿吗?会不会对你不好?”周晨在潜意识里已经相信妹妹的话了。

    “大狐狸说只要过了十岁就可以说,但是不能随便说出去,一定得是最亲的人才能说。”周晚晚安慰周晨。

    “你傻呀?!大狐狸都说了,说出来就有生命危险你还敢说?!”沈国栋忽然急了,“赶紧都收起来!就当今天我们什么都没听着!你也忘了这事儿!以后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墩子手脚麻利地把小瓶子都装到木盒子里,换乱地找了一圈,才找到周晚晚的挎包,把盒子扔进去装起来,想了想又压到一个大包的下面。

    “沈哥哥,墩子哥哥,你们不要着急,我过十岁说了就没事了!”

    这种情况有点出乎周晚晚的意料,她以为最难的部分应该是说服他们相信自己,却没想到她说了,他们就相信了,然后问题卡在了该不该说这里。

    “过了十岁也不该说!”周晨也反应了过来,“这种东西,多少人得豁出去命来抢!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还用我跟你说吗?要是让别人知道,你以后一辈子都别想有消停日子过了!”

    “以后谁都不许再说了。”周阳也来劝妹妹,“今天的事你也就当没说,我们都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这些东西也别带在身边,万一被别人知道了,就太危险了。”

    墩子忽然冲了出去,沈国栋也跟着跑了出去,周阳把周晚晚往周晨怀里一推,做了个“你俩老实在屋里待着”的手势,也跟着跑了出去。

    周晨紧紧地抱着妹妹,手臂都有点颤抖。

    墩子几个很快回来了,“我就是想去外面突击检查一下,没事儿,不是听到动静了。”墩子有点不好意思。

    “忘了这件事!以后跟谁都不许提!知道吗?!”周阳反复叮嘱妹妹,“你还小,不知道人要坏起来会有多坏,你手里的东西,足以让人害了你去抢,这件事你一定要听大哥的!”

    周晚晚叹气,“大哥,要不是墩子哥哥马上去战场,我也不会把他们拿出来。”

    墩子急得直摆手,“我不用!你都收起来!我能保护好自己!大狐狸给了你,说不定她知道你以后能用着,我不能用!绝对不用!”

    “墩子哥哥,我知道这件事说出来会有多危险。我又不傻。”周晚晚看着墩子,眼里赤诚纯粹,让墩子动容不已,“墩子哥哥,如果你有事,而我手里又有能救你的东西,却没能救你,那我一辈子都活不好了。”

    “我不会有事的!”墩子急得走过来抓着周晚晚的肩膀,“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把药收好了,谁都别给。有了它,你一定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墩子哥哥走得就更放心了。”

    “墩子哥哥,如果你有事,我再健康也没用,你忍心让我一辈子都不快乐地活着吗?”

    墩子太了解周晚晚了,所以他无言以对,只能回头找其他人求助。

    沈国栋却忽然有点愣愣地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囡囡给我爷爷吃过这个药。要不然他早就去世了。”

    周阳几个齐刷刷地盯向周晚晚。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承认了这件事,“沈哥哥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年医生几乎是宣判了我爷爷的死刑了。所有人都说,只要他再犯一次病就肯定得去世。可是在三家屯,他犯了一次病以后,身体竟然完全好了。我当年就觉得非常蹊跷,今天才想明白,是你给他吃了这种药!”

第二七九章 长大

    墩子最后还是接受了周晚晚的药。

    当周晚晚抱着他的腰哭着问他:“墩子哥哥,你说你要陪着我长大,如果你回不来了,你怎么陪我长大?你说你希望我一直快快乐乐的,如果你不在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你忍心吗?”

    墩子不能不接受。他的小妹妹为了他,把这样生死攸关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他不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他只能用他的余生来给予她自己全部的陪伴和爱护,不是回报,是从他们成为一家人那天起,就从他内心涌上的本能。

    他一直都很清楚,不是他在陪伴照顾他的小妹妹,而是她在陪伴温暖他。她在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刻,只要她在,那就是给予,就是让他感动得想落泪的幸福。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不能量化的。

    别人看到的是他从小照顾这个小妹妹,事无巨细,任劳任怨,却从来不去想,他为什么去这样做,为什么愿意做到这样的程度。

    如果一个人能让你觉得生活幸福温馨,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温暖明亮;如果一个人总能让你感受到积极乐观,每一件小事都那么欢乐有趣;如果一个人能感受到你的每一份细微的心情,并把它当做非常重要的事情来对待;如果你对她一点一滴的好她都珍惜感恩,并且会因为你为她做的事而快乐幸福,你怎么会不更加自发地对她好?

    对她好,不是回报,甚至都不是感恩,是本能。是追求美好生活的本能,是靠近温暖幸福的本能。

    对妹妹为他说出秘密这件事,墩子感动、幸福、担忧、愧疚,却没有感激,他们是亲人,彼此之间谈感激太见外了,他们谁都不需要。

    既然决定接受,墩子就不再犹豫。妹妹这样宝贵的心意和礼物,他必须珍而重之地郑重对待,才不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周晚晚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打开、关上,一边演示,一边给哥哥们解释,“这个小瓶子,现在除了我,谁都打不开。它只有一次更改设定的机会,一旦更改,就永远都不能变了。”

    周晚晚让周晨去厨房拿了半碗水,又拿出随身的小刀,看着几个哥哥认真地说道:

    “现在你们滴一滴血进碗里,然后让小瓶子沾上你们的血,它的锁就改了,以后就只有我们五个人能打开它,里面的药水也只对我们五个人有用,别人打不开它,里面的药水也治不了别人的病。”

    周晚晚不是在故弄玄虚,她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反复考虑,辗转反侧,心里的复杂程度无人能理解。

    前世,她信任赵宝生,虽然最后被证实是识人不清,但当时她对他的信任程度绝不比现在对哥哥们的信任少。

    一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女人,又是在周家那样冷漠的环境下长大,对给予自己爱情和温暖的丈夫,不可能不全心信任。

    这个空间,从她惨死的那一刻起,她就不确定有了它是福是祸,人性太过复杂难懂,世事又是如此多变莫测,她永远都不敢再用空间来考验任何东西了。

    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她一直在问自己,要不要再信任一次?

    郭老先生走前曾经反复叮嘱她,轻松生活,不要留下遗憾。周晚晚也反复问自己,如果墩子这次回不来,你会怎么样?

    最后,她决定信任哥哥们对她的感情。而不是信任人性。

    所以,她虽然拿出了灵液,却把所有可能引起后患的路都堵死了。

    哥哥们以后都会有自己的家庭,她不可能永远是他们心目中第一位的那个人。如果他们的妻子儿女有事,他们还会像今天这样理智坚决地拒绝这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药吗?

    绝不可能。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即使他们不想伤害她,事情的发展也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

    所以,今天她必须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堵死。

    让他们认定,灵药只对他们五个人有效果,也就没了以后的牵扯。她相信,只要不面临至亲生死攸关的考验,哥哥们绝不会刻意地去伤害她。

    他们跟赵宝生绝不是一样的人。

    她愿意再相信一次。

    周晚晚把小瓶子依次沾上碗里的血水,又擦干,然后示意哥哥们打开它。

    果然,这次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周晚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根牛皮绳,把一个灵液瓶子穿起来,戴在墩子的脖子上,“墩子哥哥,你带着他,无论受多种的伤,只要喝了里面的药水,都会在短时间内回复,喝完瓶子也别扔,戴着能帮助你恢复身体。”

    然后,周晚晚又反复强调,“现在,灵药只对我们几个人有用了,如果你的战友有事,即使给他们用了也完全不起作用。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冲动。”

    “墩子哥哥一定平安回来,我还要陪着你长大,看着你上大学呢!”墩子抱着周晚晚,目光笃定坚毅,郑重地承诺。

    “好!那我长得慢一点,等等墩子哥哥!”周晚晚趴在墩子怀里嘟囔。

    伤感庄严的气氛一下被她破坏殆尽,几个哥哥都笑了出来。

    已经很晚了,周晨给妹妹喝了几口水,逗她说了一会儿话,看她情绪平复了,就安排她去睡觉。

    周晚晚乖乖去睡了。为了这件事,她辗转反侧了这么些天,今天终于尘埃落定,她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多日的疲倦也马上涌了上来,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了。

    周晨安排妹妹躺下,看着她打了一个秀气的小呵欠,长长的睫毛呼扇了几下,慢慢地合上眼睛,才轻手轻脚地把房门给她关上。

    客厅里,周阳几个在桌边正襟危坐,前所未有地郑重认真,正等着他回来。

    今天的事,太过重大,一旦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危害到妹妹的生命,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涌上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必须要商量出一个办法,必须要保证妹妹的安全,对视的目光中,每个人都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外人知道。”周阳扫视了一圈,“无论以后怎么样,对这件事来说,除了我们五个人,谁都是外人。”

    他当然想到他们以后会结婚生子的可能,那时候,妻子儿女就不是外人了,所以必须把这件事泄露给他们的可能性杜绝。

    “我爷爷也不能说。他再护着囡囡,也不可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你们记住,即使囡囡救了他的命,也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囡囡不需要他的感谢和报答,她想要什么,我能给她。”

    沈国栋如一头感觉到危险临近的雄狮,目光嗜血冷酷,身上的气场越来越强,几乎压得人呼吸困难,“今天我就在这把话说清楚了,如果谁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为了囡囡的安全,我一定会杀人灭口。所有知道的人,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他坐在那一动没动,语气平淡得几乎没什么起伏,整个人却冷厉得如一把见血的利刃,目光所到之处,几乎带着杀戮的血光和腥气。

    “我说到做到,相信你们都了解。我干过什么,你们并不是全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不介意让你们看看。”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周阳几个却完全没有生气。他们保护妹妹的心意,并不比沈国栋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们谁都可能像沈国栋一样去杀人。

    客厅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跟墩子在火车站分别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都明亮而坚毅,如加足马力的战舰,渴望着去搏击风浪,守卫自己心中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净土。

    他们的人生在昨夜被注入了新的东西,一种让他们更有责任感更能担当,也更加珍惜宝贵的东西。

    离别在这些东西面前已不那么伤感难舍。

    “我现在到你这儿,等你回来,我可能会长到这儿,如果我长到这儿你还不回来,我就不等你了,一使劲儿,就长大了!”周晚晚在墩子身上比比划划,还不忘威胁他。

    墩子被她一直戳着肋骨,戳得痒痒得受不了,还不想跑开,就站在原地左躲一下右躲一下,像个不倒翁,引得站台上好多人看他们。

    周晨叹气,“幸亏他今天没穿军装,要不多给人民军队丢脸!”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列车员已经开始吹哨子催他们,到了必须分离的时刻了。

    周晚晚忍不住抱住墩子的腰小声叮嘱他,“墩子哥哥,那个药只对你一个人有用,你的战友再需要也无济于事,你一定不要冲动。”

    墩子紧紧地抱了周晚晚一下,在她耳边保证,“你放心吧,墩子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然后把她交给了一直等在旁边的沈国栋。

    火车驶出车站好一段距离,周晚晚还是有些失神。

    她能做的都做了。给了墩子灵液,给他吃了体质强化剂,让他在一年之内体力、脑力都达到平时十几倍的水平,努力给他灌输一定要回来的信念。命运一定会善待他们兄妹的,不会让他们失去墩子的……

    “囡囡,这次回去,咱们得在县里的院子里栽树了,紫藤花也得种上了。”沈国栋努力转移周晚晚的注意力。

    “好啊。”周晚晚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为什么这么急?现在是秋天,怎么栽树?”

    沈国栋摸了摸鼻子,为了没话找话,他把这茬儿给忘了,“试试呗!说不定就能活呢!咱们得赶紧栽了,要不等你上了高中,就来不及在树下摆桌子吃饭了。你不是最喜欢吃饭的时候闻着紫藤花的香味儿吗?”

    一九七四年七月。

    周晚晚坐在沈国栋刚栽不到两年的紫藤花架下,抬头透过一串串紫藤花看七月澄澈的晴空,斑驳的阳光照在她纯净无暇的脸上和白裙子上,有种震撼到让人觉得不太真实的美丽。

    沈国栋端着杯子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几乎想冲过去把周晚晚拉到屋里藏起来,这么烈的阳光,可别把她晒化了。

    自从周晚晚上了高中,沈国栋偶尔就会这样恍惚一下。

    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大人都会觉得放心了,能撒开手了,他们家这个,怎么越长大他越跟着挂心呢?

第二八零章 懵懂

    沈国栋走过去,把水杯放到周晚晚手里,然后连人带椅子一把端起来,给她挪到完全晒不到阳光的花架另一边。

    周晚晚早就被他这样端来端去地端习惯了,动都不动一下,手里的杯子要拿不拿地在腿上放着,连人带椅子被放好了,杯里的水也是一滴都没洒出来。

    放好周晚晚,沈国栋伸腿勾过来一把椅子,也坐在她旁边。一回头,一下就对了上周晚晚泪意盈盈的大眼睛。

    沈国栋整个人都僵住了,小丫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水蒙蒙地看着她,卷翘浓密的睫毛缓缓眨了两下,眼里的水意更深,看得他心里一翻一翻的,呼吸都停滞了。

    “你怎么了?不喜欢这儿?我,我再把你放回去?”沈国栋起身试探着就要去端周晚晚的椅子。

    周晚晚又使劲儿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沾了细小的水珠,因为太过浓密,那水珠竟然老半天不掉,就那么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沈国栋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囡囡?”沈国栋怕吓到她一样,小心翼翼地去哄,“你怎么了,不高兴?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沈哥哥帮你……”

    周晚晚把水杯递过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眼里的水意也慢慢退了下去,“哎呀!还是不行!为什么我每次都忍不住呢?”

    周晚晚伸手又跟沈国栋要过水杯,小小地喝了一口,有点遗憾地抱怨,“高平丽每次上课困了都能忍住不把呵欠打出来,我就忍不住。”

    “你在忍着不打呵欠?”沈国栋还是想确认一下。他被吓得现在心跳还有点不正常。

    周晚晚点头,“可惜忍不住。”

    “坐这里可以吗?”沈国栋长出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心里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空,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周晚晚抬头看了看头顶,“这边一点儿天都看不见。”

    沈国栋赶紧把她端起来放外面一点。周晚晚还是不满意,“再往那面一点,再那边一点,对。就是这里。”

    沈国栋不用问就能准确地知道周晚晚说的那边是哪边,很快把她放到了满意的位置。

    沈国栋的小院在周晚晚上高中前彻底地收拾了一遍。确切地说,是好好地装饰了一遍,以前只有四面院墙几间房子,空得完全不像有人生活的样子。

    现在的小院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院墙四周爬满了锦缎一样的蔷薇花,院子一侧种了一颗跟家里一样的树。

    当年移栽过来的时候怕赶不上周晚晚上高中,特意挑了一棵半大的,现在树冠已经能遮住一张小方桌了,足够他们在树下闻着紫藤花的香气吃晚饭。

    院子另一边,靠着厢房搭了一个大大的紫藤花架,花架下一边是一个大大的秋千,秋千椅做得比家里的还大,上面躺两个人都完全没问题,一大堆蓬松的靠垫随意地放在上面。看了就让人想扑上去。

    这段时间,周晚晚经常吃过晚饭就在上面睡着,要不是周晨不允许,她简直想睡在上面不回屋里去了。

    有了花草植物,这个青砖小院马上就不一样了,一下就鲜活生动了起来。

    沈国栋觉得这里再也不只是他睡个觉吃顿饭的地方了,每天下班都急切地想赶回来,这里已经让他有了家的感觉。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家里有一个等着他回来吃饭的人,进门就忙忙活活地赶紧准备。做好了饭马上就有人在门口喊:“沈哥哥,我回来了!好香啊!”

    那种每天都被期待被细细碎碎的小感动填满的充实他以前从来没体会过。

    这个小院就像一个小小的世界,他是这个世界的支撑者,简简单单的日子在他的手里一点一滴。一分一秒,认认真真地维系下去,让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连沈爷爷都感慨,“这才有那么点儿长大的样子,像个男人了!”

    沈国栋不知道爷爷嘴里长大的样子是什么样,他只知道。这半年是他这些年来过得最舒心最充实最有成就感的日子。

    所以,当周晚晚开始跟他规划即将到来的暑假,他心里忽然有点烦躁,非常排斥这个话题。

    “窗户下面的美人蕉长得太大了吧?都要比窗台高了,要不要拔了种点别的?你不是喜欢格桑花吗?我们种点格桑花吧?”

    沈国栋很生硬地转移话题。他有点任性地就是不想说有关周晚晚暑假要回家长住的事儿。

    周晚晚当然能听出他是在转移话题。不过她也不介意,反正她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沈国栋不想说了,那就不说,谁心里还没有点小别扭的时候呢?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很能理解的。

    “我们家的院子是青砖铺地,房子也是这个颜色,美人蕉的叶子和花颜色都比较浓烈,跟院子搭配起来好看。格桑花配院子的颜色就有点淡了,而且我们家已经有蔷薇和紫藤了,中间又没有别的植物做过度色和底色,会显得有点乱,格桑花种在这里就不好看了。”

    周晚晚职业病犯了,开始长篇大论地给沈国栋讲颜色搭配、对比、明暗色调过度。

    沈国栋有点听不明白,但有那句“我们家的院子”就足够了,他的兴致马上就高涨起来,听得认真极了,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笔记才好。

    “所以,美人蕉还是留着吧!等过些天下雨,我们可以把窗户打开,一边坐在炕上喝茶,一边听着雨打在美人蕉叶子上的声音。”

    周晚晚越说越有兴致,“听着雨声睡觉最舒服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还住在那两间小土房子里,每次下雨,大哥都做一大锅面片儿汤,我们热乎乎地喝下去,喝得肚子圆鼓鼓的,就躺在炕上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每次我都睡得特别香!”

    “那过些天下雨了,我去接你回来,我们也做面片儿汤吃,吃完躺在炕上一边聊天一边听雨声!”

    沈国栋忽然特别期待起下雨来。

    “那么费劲儿干嘛?你回去了我们在家里不是也能吃面片儿汤?”周晚晚对沈国栋偶尔的脑子短路有点适应不良。

    沈国栋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这么费劲干嘛,为什么非要把小丫头接回来呢?他们以前在向阳屯的家里,做什么他都很高兴,从来没像现在一样,就是渴望单独跟小丫头去做点什么。

    做什么都好。只要是他们俩单独去做的,想想他都觉得高兴,几乎要被心里的迫切追得坐都坐不住。

    沈国栋忽然有点尴尬,好像心里的想法特别不能见人一样,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周晚晚知道,“家里不是没有美人蕉吗?你不是要听雨打在美人蕉叶子上的声音吗?”

    周晚晚想了想,还是不同意,“那就算了,等放了暑假回来再听好了。”

    沈国栋极力控制着自己站起来走两圈的冲动,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固执呢?暑假得放快一个月呢。回来住几天怎么了?一回去就不想回来,真是太愁人了!

    沈国栋还想说服周晚晚,周晨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你怎么没去上班?”周晨指指沈国栋,然后又指周晚晚,“你怎么没去上学?”

    周晚晚和沈国栋对视一眼,有点像逃学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

    周晚晚马上反应过来,把手里加了好几勺糖的水杯塞到沈国栋手里,指着他推卸责任,“是沈哥哥把我接回来的。”

    然后非常无辜地眨着眼睛看周晨,表示我就是一个听家长话的好孩子。你去找那个把我接回来的人算账吧!

    沈国栋先几口把杯子里甜得发齁的糖水喝掉,消灭证据,然后忍着皱眉头的冲动跟周晨解释:“他们下午学农。”

    学农,这是这个时期学生的必修课。上了高中以后。几乎每周都得有三个下午去学校的学农基地或者郊区的生产队干农活。

    周晚晚长大以后身体也没好多少,纤细柔弱,虽然除了早起低血压基本不怎么生病,但要让她去干农活就费劲了,别说去干,就是扛着农具来回走二十多里路。对她来说也是承受不了的体力消耗。

    让她在强烈的阳光下晒一会儿沈国栋都怕给晒化了,当然不可能让她去跟着学校去学农。

    所以,在周晚晚去高中报道之前,沈国栋就先给学校送去了一张县医院院长亲自开的病假条,通知学校和她的班主任老师,周晚晚同学体弱多病,不参加任何劳动课。

    周晨看了看手表,“现在还没到上午放学时间呢吧?”下午学农你上午就把她给接回来干什么?还是纵容她逃学!

    “我这不是提前下了一会儿班吗?昨天晚上囡囡看书睡晚了,我就想早点把她接回来,让她中午好好睡一觉。”

    沈国栋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囡囡早就困了,刚才,”沈国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刚才都打呵欠了,咱们赶紧做饭,让她吃完睡午觉去。”

    “那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周晨也不跟沈国栋磨叽这事儿了,这家伙胡搅蛮缠起来是跟他说不明白的。

    周晚晚没上高中的时候,周晨和沈国栋都是轮流做饭,谁下班早谁做。后来周晚晚住过来了,沈国栋就把做饭的事儿全包了。

    简直是把周晨赶出厨房。周晨做饭,每次都会故意做一点周晚晚不爱吃的,美其名曰均衡营养不让她挑食。

    沈国栋非常不以为然,多吃点好的不就什么营养都不缺了?不爱吃干嘛非逼着她吃?不想吃就不吃!以后都是他做饭,全做小丫头爱吃的!

    为了抢占厨房主动权,沈国栋几乎是用跑的去做饭了。

    周晨轻轻地戳了一下周晚晚的脑门儿,指了指杯子底还没化的一层糖,“今天中午一口饭都不许给我少吃!”

    “二哥,那边热,你坐这边,这边凉快!”周晚晚赶紧给周晨让座扇扇子倒茶水递手绢,“二哥,舒不舒服?”

    周晨一下就笑了出来,“你俩就作吧!”

    周晚晚很狗腿地点头,“就是!沈哥哥太能作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儿!”

    沈国栋正好出来倒垃圾,听了半句话就赶紧主动承担责任,“都是我的主意,你别训囡囡啊!”

    “是吗?说说,你出了什么主意了?”周晨似笑非笑地看沈国栋。

    沈国栋看看周晚晚,没得到一点儿暗示,赶紧拿着簸箕跑了。

    小二工作以后笑起来怎么越来越狡猾,说一句话能给人挖三个坑,他还是闭嘴吧。

    沈国栋打开大门,一下就对上了堵在门口的沈国慧。

    “二哥,我爸妈都不在家,我来你这儿吃顿晌午饭。”

第二八一章 掩饰

    “你二哥在新立屯插队呢!别瞎叫!”沈国栋那簸箕往外一顶,沈国慧赶紧退后两步从门口躲开了。

    “爷爷让我这么叫的,爷爷说咱们是一家人,得有个一家人的样子。”沈国慧见沈国栋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都是不耐烦,赶紧转移话题:

    “哥,我放学就赶紧往这儿跑,好过来帮把手。要不今天中午我做饭吧?我做得没你做得好吃,不过也不难吃,你尝尝啊?”

    自从梁晴觉得周晚晚是靠着一张巧嘴把沈爷爷和沈国栋哄住,白得了那么多本该属于他们家的好处以后,就开始训练家里的孩子讨好沈爷爷。

    不过,很可惜,沈国国昌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根本说不动,沈国新被沈国栋打沈国红那一枪吓破了胆,连带着见到沈爷爷说话都不利索,沈国红又一心闹革命,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只有一个沈国慧,听话又有眼色,总算是没让她失望。

    沈国慧今年十六岁,上高一,跟周晚晚同班。早在几年前,她就慢慢发现,对沈爷爷,她讨好与否,得到的东西都差不多。

    前些年,沈国慧没少在沈爷爷身上下功夫,零花钱也要来不少。直到有一次,她跟沈爷爷要十块钱想做一条的确良裙子,那个小张把钱直接给了沈源。

    从此以后,她就被父亲告诫,绝对不许跟沈爷爷要钱。

    而沈国栋就不一样了,无论是沈爷爷还是沈源,都希望他们兄妹能跟沈国栋搞好关系,她接近沈国栋,所有人都支持。

    而且,跟他搞好关系,甚至比讨好沈爷爷得到的好处还多。

    看周晚晚就知道了。这个农村土包子哄好了沈国栋,吃的穿的比她这个干部家庭的子女还好!

    她凭什么?不就是嘴甜会哄人吗?她沈国慧也不比别人傻,沈国栋又是自己的亲堂兄,她能输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农村丫头?

    所以沈国慧开始刻意接近沈国栋。可惜,努力了两三年,基本没什么进展。

    沈国栋也不是完全不理她,但无论她怎么找机会接近,沈国栋都是那一个态度: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烦我!

    沈国慧往门里探了探头,一眼就看到繁花似锦的院子里,坐在桌边微笑着说话的周晚晚。

    雪白莹润的皮肤,黑亮的头发,纤细柔美的脖颈,手上随意地捏着一个茶盅,精致的手腕和纤长的手指几乎比手里的白瓷还白。

    真是能装!整个儿一个资产阶级大小姐的做派!

    “探头探脑地干什么?谁让你进去的?”沈国栋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瞪沈国慧。

    他们家是不允许沈国慧进的,这一点沈国栋早就告诫过她。

    确切地说,这个家,自从周晚晚上高中以后,就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了。

    周晚晚喜欢趴在秋千上睡觉,喜欢坐在花架下发呆,喜欢光着脚在院子里画画,有外人来,她当然不能随心所以地做这些,所以沈国栋干脆紧闭家门,谁也不许进!

    有事儿?不知道他办公室的门往哪边开吗?私事?你算老几呀?跟你们有什么私事可谈?能跟他谈私事的就在他家里待着呢!

    “哥,你还没做饭吧?你去忙,我帮你倒垃圾去!”沈国慧赶紧缩回头,一点儿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你没事儿就回学校,以后别来我家。”沈国栋端着簸箕就走。

    “哥,我就吃顿饭,吃完就走。我爸、妈今天都下乡了,我没地方吃饭。”沈国慧有点可怜兮兮地求沈国栋。

    沈国栋倒了垃圾回来,路过她身边,停都不停一下,“我该你的啊?我又不是你爹妈,还得管着你吃饭?”

    “哥!我本来打算在学校吃的,可是学校食堂得提前一天交饭票、菜票定饭,我今天去也来不及了,你家这么近,我就来蹭一顿,就一顿饭,你当哥的还不能给妹妹吃啊?”

    “你不是会做吗?回去自己做一顿不就得了。”沈国栋对当哥的要照顾妹妹这种说法倒是认同,但不代表他要去照顾沈国慧。

    “我家离学校远,我回去来不及做饭,要不我能来找你吗?哥,就今天一天,我又不总来。”

    “一天也不行。你赶紧走,去街口买俩馒头去。”沈国栋不为所动,转身就要进院子。

    “哥!”沈国慧带上了哭腔,“我没粮票。我们家这个月的粮票都让我妈换完了。要不我也不能这么求你呀!”

    “你妈就是个没长脑子的!”沈国栋皱眉,余光扫到周晚晚又打了一个呵欠。

    他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时间,他现在做饭吃饭,吃完再消一会儿食,正好到小丫头午睡的时间。

    如果现在把沈国慧踢出去,她再在门口磨叽着哭一会儿,万一小丫头出来看热闹,就得耽误吃午饭的时间,到时候她一犯困,更不爱吃饭了。

    沈国栋紧紧地皱着眉头,压着心头把沈国慧一脚踢出去的冲动,看路上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小青年,远远地喊了一嗓子,“丁大头,给我上街口小铺拿俩馒头!”

    那个小青年一个急刹车,把头上的解放帽帽檐往后脑勺一拽,调转车头猫着腰就往街口卖馒头和副食的副食店冲。

    “就这一回,以后这种破事儿你别来找我,知道不?!知道晌午没饭你不带点儿?跟你妈一样没长脑子!”沈国栋瞪着沈国慧,“下次再敢来烦我,我直接把你踢出去!”

    沈国慧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哭出来,“哥,我下午学农,不吃饭我干不动活儿。”

    “一顿不吃饿不死你!”沈国栋指指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回来的丁大头,“赶紧拿了馒头走,以后不许来我家找我。”

    “哥,那我以后上你单位找你。”沈国慧其实比沈国新更怕沈国栋,沈国新只是单纯的对暴力的惧怕,她除此之外还有有求于人的心虚,所以看沈国栋真的是不耐烦了,也不敢再纠缠。

    “给你脸了是不?!”沈国栋眼睛一瞪,“你上我单位找我干什么?那是你能随便去的地方吗?敢去我直接把你踢出来!”

    沈国慧心思再多,再能忍,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三番五次被这样劈头盖脸地教训,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哥,我跟周晚晚一个班,你去接她那么多回,你看着我了吗?上回你给她送雨衣,我也没带伞,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是你亲妹妹呀!你怎么就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呢?!”

    沈国栋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周晚晚,发现她已经开始轻轻地踢桌子腿了,这是有点不耐烦又有点无聊了。

    沈国栋一把薅起沈国慧的脖领子,把她拽出离家门十几米远,确认院子里的周晚晚看不到也听不到了,才放开沈国慧,一把推了她一个趔趄。

    “滚!你算老几?敢跟她比!?我告诉你,收起你那点心眼子!少跟我耍你那点小聪明!要是敢去招惹周晚晚,我直接捏死你!”

    沈国慧被沈国栋阴骘的目光盯着,后背直冒冷汗,不住点头,就怕沈国栋真对她动手。

    她可是亲眼看见沈国栋冲着沈国红的脑袋开枪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像在打一个木头靶子,冷漠干脆得让人心里发冷。

    “沈经理,这馒头给谁?”丁大头迟疑着把手里的馒头递过去。

    “扔了喂狗!”沈国栋走进家门,咣当一声把大门关上。

    周晚晚趴在紫藤花架下的小桌子上看沈国栋,似笑非笑,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纯真懵懂得不染一丝人间烟火,什么都不懂,莫名就让沈国栋觉得需要清清嗓子,手心直冒汗。

    “我二哥做饭去了。”周晚晚又轻轻踢了一下桌子腿,让沈国栋觉得心里直发紧,好像那一脚踢在了自己心上一样,踢得他的心直晃悠,又有点痒痒。

    沈国栋控制不住地去看周晚晚裙子下纤细嫩白的小腿和小巧的运动鞋,努力压制住自己跑过去让她再踢两脚的冲动。

    哐哐哐!持续的敲门声总算是帮沈国栋拉回了理智,他真是不知道该感谢这个敲门的人还是该出去踢他几脚。

    “沈经理!你把簸箕拉门外了!”是丁大头的声音。

    “扔了!不要了!”沈国栋气呼呼地往厨房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气什么又是在掩饰什么。

第二八一章 掩饰

    “你二哥在新立屯插队呢!别瞎叫!”沈国栋那簸箕往外一顶,沈国慧赶紧退后两步从门口躲开了。

    “爷爷让我这么叫的,爷爷说咱们是一家人,得有个一家人的样子。”沈国慧见沈国栋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都是不耐烦,赶紧转移话题:

    “哥,我放学就赶紧往这儿跑,好过来帮把手。要不今天中午我做饭吧?我做得没你做得好吃,不过也不难吃,你尝尝啊?”

    自从梁晴觉得周晚晚是靠着一张巧嘴把沈爷爷和沈国栋哄住,白得了那么多本该属于他们家的好处以后,就开始训练家里的孩子讨好沈爷爷。

    不过,很可惜,沈国国昌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根本说不动,沈国新被沈国栋打沈国红那一枪吓破了胆,连带着见到沈爷爷说话都不利索,沈国红又一心闹革命,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只有一个沈国慧,听话又有眼色,总算是没让她失望。

    沈国慧今年十六岁,上高一,跟周晚晚同班。早在几年前,她就慢慢发现,对沈爷爷,她讨好与否,得到的东西都差不多。

    前些年,沈国慧没少在沈爷爷身上下功夫,零花钱也要来不少。直到有一次,她跟沈爷爷要十块钱想做一条的确良裙子,那个小张把钱直接给了沈源。

    从此以后,她就被父亲告诫,绝对不许跟沈爷爷要钱。

    而沈国栋就不一样了,无论是沈爷爷还是沈源,都希望他们兄妹能跟沈国栋搞好关系,她接近沈国栋,所有人都支持。

    而且,跟他搞好关系,甚至比讨好沈爷爷得到的好处还多。

    看周晚晚就知道了。这个农村土包子哄好了沈国栋,吃的穿的比她这个干部家庭的子女还好!

    她凭什么?不就是嘴甜会哄人吗?她沈国慧也不比别人傻,沈国栋又是自己的亲堂兄,她能输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农村丫头?

    所以沈国慧开始刻意接近沈国栋。可惜。努力了两三年,基本没什么进展。

    沈国栋也不是完全不理她,但无论她怎么找机会接近,沈国栋都是那一个态度: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烦我!

    沈国慧往门里探了探头,一眼就看到繁花似锦的院子里,坐在桌边微笑着说话的周晚晚。

    雪白莹润的皮肤,黑亮的头发,纤细柔美的脖颈。手上随意地捏着一个茶盅,精致的手腕和纤长的手指几乎比手里的白瓷还白。

    真是能装!整个儿一个资产阶级大小姐的做派!

    “探头探脑地干什么?谁让你进去的?”沈国栋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瞪沈国慧。

    他们家是不允许沈国慧进的,这一点沈国栋早就告诫过她。

    确切地说,这个家,自从周晚晚上高中以后,就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了。

    周晚晚喜欢趴在秋千上睡觉,喜欢坐在花架下发呆,喜欢光着脚在院子里画画,有外人来。她当然不能随心所以地做这些,所以沈国栋干脆紧闭家门,谁也不许进!

    有事儿?不知道他办公室的门往哪边开吗?私事?你算老几呀?跟你们有什么私事可谈?能跟他谈私事的就在他家里待着呢!

    “哥,你还没做饭吧?你去忙,我帮你倒垃圾去!”沈国慧赶紧缩回头,一点儿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你没事儿就回学校,以后别来我家。”沈国栋端着簸箕就走。

    “哥,我就吃顿饭,吃完就走。我爸、妈今天都下乡了,我没地方吃饭。”沈国慧有点可怜兮兮地求沈国栋。

    沈国栋倒了垃圾回来。路过她身边,停都不停一下,“我该你的啊?我又不是你爹妈,还得管着你吃饭?”

    “哥!我本来打算在学校吃的。可是学校食堂得提前一天交饭票、菜票定饭,我今天去也来不及了,你家这么近,我就来蹭一顿,就一顿饭,你当哥的还不能给妹妹吃啊?”

    “你不是会做吗?回去自己做一顿不就得了。”沈国栋对当哥的要照顾妹妹这种说法倒是认同。但不代表他要去照顾沈国慧。

    “我家离学校远,我回去来不及做饭,要不我能来找你吗?哥,就今天一天,我又不总来。”

    “一天也不行。你赶紧走,去街口买俩馒头去。”沈国栋不为所动,转身就要进院子。

    “哥!”沈国慧带上了哭腔,“我没粮票。我们家这个月的粮票都让我妈换完了。要不我也不能这么求你呀!”

    “你妈就是个没长脑子的!”沈国栋皱眉,余光扫到周晚晚又打了一个呵欠。

    他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时间,他现在做饭吃饭,吃完再消一会儿食,正好到小丫头午睡的时间。

    如果现在把沈国慧踢出去,她再在门口磨叽着哭一会儿,万一小丫头出来看热闹,就得耽误吃午饭的时间,到时候她一犯困,更不爱吃饭了。

    沈国栋紧紧地皱着眉头,压着心头把沈国慧一脚踢出去的冲动,看路上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小青年,远远地喊了一嗓子,“丁大头,给我上街口小铺拿俩馒头!”

    那个小青年一个急刹车,把头上的解放帽帽檐往后脑勺一拽,调转车头猫着腰就往街口卖馒头和副食的副食店冲。

    “就这一回,以后这种破事儿你别来找我,知道不?!知道晌午没饭你不带点儿?跟你妈一样没长脑子!”沈国栋瞪着沈国慧,“下次再敢来烦我,我直接把你踢出去!”

    沈国慧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哭出来,“哥,我下午学农,不吃饭我干不动活儿。”

    “一顿不吃饿不死你!”沈国栋指指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回来的丁大头,“赶紧拿了馒头走,以后不许来我家找我。”

    “哥,那我以后上你单位找你。”沈国慧其实比沈国新更怕沈国栋,沈国新只是单纯的对暴力的惧怕,她除此之外还有有求于人的心虚,所以看沈国栋真的是不耐烦了,也不敢再纠缠。

    “给你脸了是不?!”沈国栋眼睛一瞪,“你上我单位找我干什么?那是你能随便去的地方吗?敢去我直接把你踢出来!”

    沈国慧心思再多,再能忍,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三番五次被这样劈头盖脸地教训,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哥,我跟周晚晚一个班,你去接她那么多回,你看着我了吗?上回你给她送雨衣,我也没带伞,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是你亲妹妹呀!你怎么就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呢?!”

    沈国栋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周晚晚,发现她已经开始轻轻地踢桌子腿了,这是有点不耐烦又有点无聊了。

    沈国栋一把薅起沈国慧的脖领子,把她拽出离家门十几米远,确认院子里的周晚晚看不到也听不到了,才放开沈国慧,一把推了她一个趔趄。

    “滚!你算老几?敢跟她比!?我告诉你,收起你那点心眼子!少跟我耍你那点小聪明!要是敢去招惹周晚晚,我直接捏死你!”

    沈国慧被沈国栋阴骘的目光盯着,后背直冒冷汗,不住点头,就怕沈国栋真对她动手。

    她可是亲眼看见沈国栋冲着沈国红的脑袋开枪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像在打一个木头靶子,冷漠干脆得让人心里发冷。

    “沈经理,这馒头给谁?”丁大头迟疑着把手里的馒头递过去。

    “扔了喂狗!”沈国栋走进家门,咣当一声把大门关上。

    周晚晚趴在紫藤花架下的小桌子上看沈国栋,似笑非笑,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纯真懵懂得不染一丝人间烟火,什么都不懂,莫名就让沈国栋觉得需要清清嗓子,手心直冒汗。

    “我二哥做饭去了。”周晚晚又轻轻踢了一下桌子腿,让沈国栋觉得心里直发紧,好像那一脚踢在了自己心上一样,踢得他的心直晃悠,又有点痒痒。

    沈国栋控制不住地去看周晚晚裙子下纤细嫩白的小腿和小巧的运动鞋,努力压制住自己跑过去让她再踢两脚的冲动。

    哐哐哐!持续的敲门声总算是帮沈国栋拉回了理智,他真是不知道该感谢这个敲门的人还是该出去踢他几脚。

    “沈经理!你把簸箕拉门外了!”是丁大头的声音。

    “扔了!不要了!”沈国栋气呼呼地往厨房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气什么又是在掩饰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八二章 愤愤

    绥林县唯一的高中坐落在城南,三排刷着灰色泥灰的水泥房子,窗户狭小,走廊阴暗,冬冷夏热。

    混着沙石瓦块的土操场,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连花坛里寥寥的花草都长得干黄枯瘦,没一点精神。

    学校的三排房子,前面两排是学生教师和教师办公室,后面一排是住校生宿舍。

    宿舍后面和院墙之间有一块几十米宽的狭长空地,不知道哪年栽上了满满的丁香花,奇迹般地长得特别好,已经有房子高了。

    很多用功的住校生会在早上到这里来学习,树林里被踩出一条条小路,到处是学生搬来坐的木墩、砖头、废弃的木板门。

    早上六点二十分,沈国栋把周晚晚送到学校的后门,特别不放心地拎着她的书包不想给她,反复劝说,“要不咱们今天再请一天假得了!”

    周晚晚头晕胸闷,起床综合征正是严重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想说,拿过书包冲他摆了摆手就进去了。

    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早上不遭这一个小时的罪,一天就开始不了。忍忍就过去了,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儿就请假,那她干脆别来上学了。

    沈国栋坐在自行车上,一条腿支着地,一直目送周晚晚纤细的身影转过宿舍,消失不见,老半天收不回目光。

    “沈经理,送你妹妹上学呀?”闫静芬老远就看到沈国栋了,紧赶几步过来打招呼。

    “闫老师,早啊!”沈国栋难得对人和颜悦色。闫静芬是周晚晚的语文老师,陵安师范毕业刚两年,活泼爱笑,跟学生们相处得很好。

    这样的老师,跟她搞好关系,对周晚晚的学校生活会很有帮助,所以沈国栋每次见到闫老师态度都非常不错,一点都没有他平时对人的漫不经心。

    “闫老师,今天早读你值班吧?跟学生一样早起,真是辛苦了。”

    “你们还不是跟学生一样早起,我一周就起三天,你们可是天天风雨无阻,更辛苦!”闫静芬有点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她微微偏过脸,更是明显。

    沈国栋跟她寒暄了几句,抬手看了一下表,“早读要开始了,我就不耽误闫老师的时间了。我们单位刚进了一批大豆油,成色不错,哪天您让家里人去找我,我安排人给灌一桶。”

    闫静芬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她一个月三两油票半斤肉票,有时候排了一宿队还买不着油,要是能去粮油公司直接灌一桶,那可是解决了他们一大家子一年的吃油问题了!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儿!上班时间去找我就行,您平时对学生们这么上心,我总不能让您这样的人民教师吃点儿油还费劲不是?!”

    沈国栋骑上自行车,没给闫静芬再客气的机会,打个招呼就走了。

    闫静芬站在原地目送沈国栋高大挺拔的背影离开,直到早读的铃声响起,才赶紧走进校门。

    周晚晚所在的高一二班有三十二名同学,一半县里的走读生,一半农村的住宿生。

    她来的时候还没到早读的时间,班里的同学都随意地坐着,或者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

    一进门,班里的团支部书记顾生民就挡在了她面前,“周晚晚,昨天咱们班李胜男同学劳动的时候受伤了,现在在县医院住院。同学们决定今天放学后去看她,你去吗?”

    李胜男是班里的副班长,平时劳动非常积极,最爱挑战不可能。她会受伤周晚晚一点都不意外。

    周晚晚还是有点迷迷糊糊,走路都高一脚低一脚,被挡住了差点刹不住车撞上顾生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都谁去?是要大家集钱买东西吗?”

    顾生民的脸有点红,“我去,还有班长和几个小组长,我们都欢迎你作为普通同学的代表去看她。”

    “明天放学我有事,去不了,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一定要把我们全班同学对李胜男同学的慰问转达到。希望她早日康复,早点回到我们班集体中来。”周晚晚一大早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点累了,扶着旁边的课桌等着顾生民离开。

    顾生民却没这个眼色,还不住地劝她,“你的事很急吗?不急的话能不能往后推一推?我们就去一个小时。骑自行车去,很快,我,我可以带着你。”

    “很重要的事,推不了。如果我们班同学要集钱买东西,算我一份。”周晚晚开始满班里找高平丽,找到了给她使眼色。

    顾生民还要说话,高平丽已经一边冲周晚晚挥手,一边叫她,“周晚晚,快过来!数学作业给我看看!”

    周晚晚冲顾生民点点头,绕过他就回自己座位了。

    高平丽十六岁,是个健康红润的姑娘,身材在同龄人中算是高大健壮的,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说话中气十足,精力非常旺盛。

    “快快!数学作业!”高平丽还真是没写数学作业。

    昨天下午徒步来回走二十多里去学农,再干一下午的农活,就是身体健壮如她,回到家也是吃完饭就一动不想动,谁还有心思学习呀!?

    “咱们班同学都集钱了吗?”周晚晚掏作业,顺便把沈国栋塞她书包里的饭盒放高平丽桌洞里。

    那是她的早餐,她故意起晚点,就可以不用吃,带到学校来了。每天高平丽都负责帮她吃干净。

    “自愿!住校的基本没有拿的,走读的我看顾生民和金永拿了五毛,其它的人有拿两毛的有拿一毛的。”金永是班里的班长。

    高平丽也不着急抄作业了,赶紧打开饭盒,抓起里面的包子就啃。

    “那你拿了多少?”周晚晚打算比照这高平丽来。

    高平丽的母亲在蔬菜公司卖菜,父亲是县三小学的老师,家里有一个哥哥一双弟妹,算是绥林县里最普通的工人家庭了。

    高平丽满嘴包子,瞪着眼睛冲周晚晚伸了一个手指。

    学校食堂的白面馒头四分钱一个,黑面的二分钱,带肉的甲菜一毛二,乙菜八分,丙菜六分,菜汤二分,一毛钱够一个农村学生吃一顿饭了。

    对普通工人家庭的县城学生来说,那也是两份冰糕的钱,并不算少了。

    所以第一节下课,顾生民又一次来找周晚晚的时候,她拿出了一毛钱。

    顾生民把她的名字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周晚晚扫了一眼,出钱的有十几个人,五毛钱的只有两人,剩下的多数是一毛的,还有几个五分的。

    “我看看周晚晚集了多少钱!”住校生何红梅忽然把脑袋伸了过来,扫了一眼顾生民的笔记本,嘴不太明显地瞥了一下。

    “何红梅,你拿了多少钱?”周晚晚故意去看了一眼笔记本,“我怎么没找到你的名字?是还没记上吗?”

    何红梅脸有点红,“我,我这次回家把钱忘家里了,下次补上。”

    高平丽在旁边挤眼撇嘴,意思很明显,没出钱你瞎打听什么呀!

    何红梅是跟周晚晚一个初中的同学,并不同班,家住杨树沟乡马场屯。

    上高中以后,两人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并没有因为是同一个初中的校友而走得多近。

    “集钱是自愿,这次不方便也没什么,下次班级有事多出点力就行了,大家都能理解。拉东西太正常了,我上次回家就把语文书拉家里了,跟高平丽抢了一周的书用。”

    周晚晚并不想跟谁结怨,点了一下何红梅就给她找了个台阶。

    所有的住校生几乎都没出钱,何红梅不出也没什么。可是她特意来看自己出了多少钱,又是那样一副表情,还隐隐有针对她的意思,就让周晚晚有点不舒服了。

    “你跟我们能一样吗?”何红梅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晚晚,说了半句话就不说了。

    她不说反倒让大家都好奇起来,全都看向他们。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说说我听听。”周晚晚挺直了脊背。这个何红梅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呀!

    “你哥挣的钱都给你花了,蜜罐子里长大的,我们这些苦孩子可比不起。”

    何红梅又露出那个撇嘴不忿的表情,比刚才明显多了,“所有农村来的同学都出不起钱,就你能比着城里的同学,一拿就是一毛,当然跟我们不一样。”

    “周晚晚家不是县里的吗?她不住校,是走读的。”顾生民赶紧替周晚晚解释。

    “她两个哥哥都在县里上班,能比着县里的同学怎么了?又没花你家钱,你在这瞎****什么呀?!”高平丽砰一下推开桌子就站了起来。

    高平丽将近一米七的个头,长得又还挺壮实,站在有点瘦的何红梅面前,颇有居高临下的气势,一下就把她震住了,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何红梅,我们全班同学都关心李胜男同学的伤势,虽然出不出钱,出多少钱要看自己的家庭情况,并不能完全代表心意的多少,但至少我们出钱这些同学的心意她马上能收到。

    你不出钱,没人强迫你。但你不琢摸着去关心受伤的同学,跑这来找出钱同学的毛病,我真看不出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拿这一毛钱,是考虑过我的家庭情况出的,我没必要给你解释,你也没资格质琢。

    我又没花你家钱,你跑这瞎****什么呀?!”

    周晚晚也一推桌子站了起来,还学着高平丽拍了一下桌子,可惜,气质与行为语言严重不符,把旁边看着的高平丽一下就逗笑了。

    顾生民眼里也都是笑意,看着周晚晚亮亮的黑眼睛,又极力把上翘的嘴角拉回去,“何红梅,你出钱吗?不出让一下,我要去找别的同学了。”

    顾生民堵在何红梅面前,明显是撵她离开的样子。

    何红梅气得脸上两朵高原红,又委屈又不平,冲着顾生民嚷嚷,“你知道什么呀!她家就是农村的!她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花的都是她大哥的血汗钱!她大哥挣的钱全花在她身上了!她还不知道俭省!”

    “呦!合着你这是在替她大哥心疼钱呐!?”高平丽坏坏地笑,“人家大哥愿意,你管得着吗?你谁呀?周晚晚她大嫂?”

    何红梅气得眼圈都红了,狠狠瞪了一眼周晚晚,“我看你还能嘚瑟几天!”

    何红梅气走了,回到她的座位上摔摔打打地生闷气,几个跟她住一个宿舍的女同学嘀嘀咕咕地小声安慰她,眼睛还不时向周晚晚这边飘过来,很显然都是在替何红梅不平。

    周晚晚气笑了,这都哪跟哪儿呀?!何红梅这毛病挑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高平丽也奇怪,“你得罪她了?她这是抽什么风?还是她真的要当你大嫂咋地?”

    周晚晚的心一动,张大眼睛看高平丽,大嫂?!不会吧!

第二八三章 吵架

    周晚晚午觉刚睡醒,正迷迷糊糊地坐着醒神,沈国栋就敲她卧室的门,“囡囡,我进来了!”

    周晚晚点头,根本没反应过来门外那个是看不见的。

    沈国栋却像长了透视眼一样,推门就进来了。周晚晚每天这个点儿肯定睡醒,醒了也不爱说话,他心里有数着呢。

    沈国栋端着一个铝质饭盒,笑嘻嘻地送到周晚晚面前,“你摸摸!”

    周晚晚不摸,她现在抬手指都懒,大眼睛迷迷蒙蒙半睁不睁地动了两下睫毛,意思是我懒,不想动。

    沈国栋看着乖乖巧巧坐在那的周晚晚,刚睡醒,头发还没扎起来,柔顺黑亮,有点小小的凌乱,却乱得那么顺眼,让人忍不住想把手插到她的头发里……

    沈国栋紧紧攥了一下拳头,用指甲重重地抠住手心,把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和隐隐的过电一般的酥麻压制下去。

    深吸一口气,沈国栋平复一下过快的心跳,却不怎么成功。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去打开一扇窗户的机会,在窗前略站了一会儿,才总算让自己的呼吸正常了。

    周晚晚现在还处于混沌状态,大脑和身体都恨不得不是自己的,哪还管得了沈国栋走来走去地在做什么,只迷迷糊糊地发呆。

    沈国栋觉得自己正常一点了,才走回来,半蹲在周晚晚面前。

    他知道这个点儿周晚晚是最懒得动的,也不让她动,自己拿着饭盒轻轻地碰她的手背,一下一下,非常耐心地一下比一下停留的时间长,让她逐渐适应饭盒的温度。

    慢慢的,周晚晚有感觉了,大眼睛渐渐有了点神采,伸出手指去摸饭盒。

    周晚晚正处于行动能力严重下降状态,动作迟缓,又懒,心里想得跟实际动作差了半拍,伸出去的手没摸上饭盒,手指却轻轻地拂过沈国栋的手臂。

    非常非常轻的一次短暂的轻抚,周晚晚甚至没感觉到什么,沈国栋却蹭一下站了起来。

    被周晚晚拂过的那只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心跳得几乎控制不住。那几根柔软的微凉的手指,轻得像一瓣落花擦过,又重得让他整只胳膊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被拂过的地方像火烧一样,不知道是痛是痒还是麻,几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国栋极力攥紧拳头,手里的饭盒都被他捏得变了形,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脏和越来越热的脸。

    几乎哪儿都不对劲儿了,胳膊上那一块瞬间点燃了全身,他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我去洗把脸!”沈国栋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话,逃跑一样大步冲出了周晚晚的卧室。

    周晚晚慢慢抬起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被撞开都没来得及关上的们,心里忍不住叹气,你把冰糕给我留下再走呀!

    沈国栋在自来水龙头下冲了好半天脑袋,才觉得自己没那么热了。他晃了晃头上的水,摸摸自己心脏的位置直皱眉,这是得了心脏病了?

    不行,明天得去干休所找个大夫问问。有他这么年轻得这种病的吗?

    等沈国栋收拾好自己,又换了衣服,心跳恢复正常的时候,周晚晚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已经收拾好自己出来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坐着画画了。

    看沈国栋出来,周晚晚歪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要去见重要的人吗?”

    沈国栋摇头,“下午不出门,我陪你在家待着!把剑兰和三叶草换盆,再在那边压两棵葡萄藤。”

    一说到这些,沈国栋觉得自己总算变得正常了,“我都打听好了,这个压枝不像栽苗,错过了春天也没事。葡萄枝他们刚给送过来,下午赶紧压上,明年我们家就能有葡萄藤了,后年你就可以吃上自己家种的葡萄了!”

    周晚晚前几天随口提起,觉得坐在葡萄架下吃饭也挺有意思,秋天还能吃到自己家的葡萄。沈国栋就赶紧去打听,看有没有办法赶紧在家里种上几颗葡萄藤。

    结果还真让他给打听着了。入伏以后葡萄压枝种植,一样能在当年就长出葡萄藤来。

    “那你穿新衣服干嘛?”周晚晚在画板上随意涂几笔,没怎么在意地问。

    沈国栋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忽然觉得这套新衣服穿在身上别扭极了,手脚都有点没地方放,“我洗头把衣裳弄湿了,没换的,只能穿这套。我,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

    沈国栋又一次落荒而逃。

    周晚晚在画板上涂涂抹抹,大片大片火红的蔷薇花肆意盛放开来,衬着墨绿的叶子和青黑色的院墙,纯粹又热烈,那么浓重的颜色,却让人感觉到一种纯净孤独的美来。

    沈国栋换了一套旧衣服,走到周晚晚面前,拳头放在嘴上咳嗦了一下。

    周晚晚抬头,又歪头看了一下,大眼睛眨了眨。

    沈国栋不明所以,想去拉自己身上的衬衫,又有点担心裤子是不是太皱了,可是对上周晚晚明亮又有点调皮的眼睛,他忽然就什么都不好意思做了,只能再次清了清嗓子。

    周晚晚眨了好几下眼睛,见沈国栋还是木呆呆地站在那,有点挫败,“沈哥哥,我的冰糕呢?”

    冰糕!沈国栋这才想起来。

    他冲进屋里找了一圈,找到了放在水池边的饭盒。饭盒被他捏出一个大坑,里面的冰糕已经化成了水。

    “我去给你再买一份儿!”沈国栋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周晚晚交代。

    “不用了,我已经……”周晚晚没说完,沈国栋已经出门了。

    等沈国栋终于忙活完,让周晚晚端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吃冰糕一边看他压葡糖藤的时候,院墙的影子已经长长地拉在地上,一个下午都过了大半了。

    “吃一半就得了,没那么热了,吃多了凉的不好。”沈国栋这一个夏天过得矛盾极了,不给周晚晚吃冰棍冰糕吧,觉得委屈她,给吃了又怕她身体受不了,为这事儿真是操碎了心。

    周晚晚点头,一小口一小口很珍惜地吃,她的身体能承受多少,自己最清楚,当让不会没有节制。

    沈国栋看她乖乖的样子,忍不住像平常一样去摸她的头。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头发忽然就有点脸红,手怎么都落不下去,只能半路又收回来,“手上有点脏。”

    沈国栋解释完,又觉得多此一举,莫名地就有点心虚。看了两眼周晚晚,好在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手里的冰糕上,没发现他的异常。

    沈国栋动了动左边的肩膀,觉得心脏还是不对劲儿,明天必须得去干休所找刘大夫问问!

    “说是第三年就能结葡萄,到时候用这个酿葡萄汁,肯定比山里的野葡萄好喝。”

    他们兄妹几个都不喝酒,所以周晚晚就和周晨只酿葡萄汁,每年都酿不少,非常受家里人的欢迎。

    周晚晚点头,满脸期待。

    沈国栋的兴致马上就来了,“明天我马上就做个硬木的架子,先架起来,让他们慢慢爬,等到后年,一定能爬满架,到时候你就能坐在葡萄架下乘凉,一伸手就能摘着葡萄吃了!”

    周晚晚想了想,含着勺子有点含含糊糊地问他,“还有葡萄藤吗?”

    “有,送来不少呢,把我们家院子种满了都够!”

    “拿回家种点吧。等我毕业了,正好能长大,到时候就有葡萄架了。”

    沈国栋有点没听懂周晚晚的话。

    “我明年一年就毕业了,正好后年回家,到时候家里的也长大了。”周晚晚解释。

    “回家?回什么家?”沈国栋觉得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又空落落的,“这里不就是你的家!”

    周晚晚看他的样子,笑了一下,特别无辜纯真,可看在沈国栋眼里,却有点残酷,“这里当然是我家,不过毕业了我还是得回向阳屯那边的家。”

    沈国栋手里的花铲咔嚓一声响,又硬又脆的生铁和硬木把手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折断。

    周晚晚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忽然变了脸色的沈国栋。

    沈国栋站起身,深深呼吸了几次,还是不能让堵在心里的郁气稍有缓解。他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毕业了就要工作,参加两年劳动锻炼就去上大学,回向阳屯干什么?”沈国栋走到周晚晚身前蹲下,“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上大学的名额已经板上钉钉地是你的了!谁都不敢拿老周家的成分问题难为你,你就乖乖等着,时间一到,就能上大学了。”

    周晚晚点头,“我知道啊!我就是回向阳屯参加劳动锻炼。农村高中毕业生不都是这样?”

    周晚晚早考虑好了,等她毕业,就是一九七五年冬天了,参加一年多的劳动锻炼,到了一九七七年八月,国家恢复高考的政策就下来了。

    七七年十二月,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届考试开考,那时候大哥一定能有自己的家庭了,他就不像现在这样需要自己的陪伴了,她也能安心地去上大学了。

    沈国栋跟周晚晚的想法完全相反,对她回向阳屯的计划极力反对。

    “谁说都这样?!”沈国栋急得声音都变了,忍不住抓住周晚晚的肩膀,“小二不是毕业了就留县里了?你毕业了也留县里!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到时候就去粮食公司上班,每天还跟现在一样,早上睡醒了再去,下午不愿意动就在家里画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敢管你。”

    “可是我想回向阳屯,我得回去陪着大哥。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太寂寞了。”周晚晚尽量放软了声音跟沈国栋解释:

    “沈哥哥,谢谢你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可是我不能去粮食公司上班。我以为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慢慢告诉你也来得及。我早就决定好了,要回向阳屯,到时候就去屯子里的小学代课,王校长一定能要我。”

    沈国栋的心蓦然一紧,心里像忽然砸进去一块大石头,憋闷又疼痛,呼吸都困难起来。他一下就把周晚晚从小板凳上提了起来,心里的急切让他几乎口不择言。

    “你考虑好什么?那个破小学有什么好的?去教那些流着鼻涕的埋汰孩子有什么好的?!又累又苦,还得听那个李老师磨叽!你回去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周晚晚努力跟他讲道理,“沈哥哥,我要回去是为了陪大哥。我当然知道在小学代课没有跟着你去粮食公司上班舒服,可是我过两年就得去上大学了,我想多陪陪大哥。”

    “你心里就一个阳子是你哥,就他一个人需要你陪,是吧?!”沈国栋极力控制着自己手上的力道,控制着自己不去摇晃周晚晚,也控制着自己忽然发热的眼睛。

    最后实在控制不住,他只能放开周晚晚,转身背对着周晚晚喘粗气。

    “沈哥哥,”周晚晚转到沈国栋面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沈哥哥,你怎么了?你们都是我哥哥,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这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我回向阳屯,好好陪大哥几年。平时你们在县里工作,周末就回家,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还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平静又疑惑的脸,一股无名火忽然就升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周晚晚说得很对,她回向阳屯,他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以前这样明明就非常好,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可是现在,他觉得不好,非常不好!沈国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就是非常排斥这个提议。

    他看着周晚晚无辜的眼睛,她完全体会不到自己现在心里莫名的怒火和挫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压抑不住的火气从何而来,“什么跟以前一样!现在不一样了!”

    沈国栋吼完,没给周晚晚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周晚晚愣愣地看着被摔上的院门,努力眨了眨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这个算是吵架了吗?

第二八四章 此时

    周晚晚看着院门有些发愣。她在哪工作这件事真的这么重要吗?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沈国栋又推门走进来了。

    周晚晚站在那看着他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努力深呼吸,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一点都不敢打扰他。

    直到沈国栋呼吸慢慢放缓,整个人也正常起来了,周晚晚才放下心来。

    “对不起,沈哥哥不应该跟你吼。”沈国栋走过来弯下腰,对着周晚晚努力笑了一下,“有没有吓着你?我不是生你的气,就是有点着急,着急也得好好跟你讲道理,沈哥哥跟你道歉。”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沈哥哥,我没生气,你也别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不想我回向阳屯是为了我好,这件事我应该提前跟你商量的,让你为我费了那么多心,最后才让你知道,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沈国栋的大手放在周晚晚的头上,看着她笑意盈盈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忽然愧疚得几乎想给自己几拳。

    自己怎么就这么混蛋呢!自己莫名其妙地不对劲儿,却跟囡囡发脾气,最后竟然还让她来跟自己道歉,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决定这件事的时候也没跟你商量,最后还要跟你发脾气,做错的是我。”沈国栋特别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沈哥哥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那就算我们一人错一半好了,”周晚晚调皮地笑了,“不过你比我大,所以你错得多一点,要罚你!”

    沈国栋高兴地点头,“罚!肯定得罚!你说,怎么罚?罚什么我都认!”

    “罚你带我出去玩儿!我们骑自行车去河边!晚上在那边野餐!”周晚晚蹦蹦跳跳地跑到紫藤架下去收拾自己的写生本,“罚你给我烤肉!”

    沈国栋肯定不只是因为她要回向阳屯工作的事反应这么大。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周晚晚太了解他了。

    他心里有别的烦恼。可是他不想说。

    每个人都有一部分自己不愿示人的内心世界,这个周晚晚比谁都能理解。

    她对沈国栋,对所有的哥哥一样是不够坦诚的。

    否则,她首先就应该对他们说,我是重生的。我有一个空间。

    所以,沈国栋不想说,她也不会追着他去问。但是一定得想办法让他放松一下。

    有时候人最大的烦恼就来源于自己内心的压力,心情放松了,即使难题没有解决,也不会看得那么严重了。

    所以周晚晚决定拉着沈国栋去野餐。

    关在家里这个小院子里,再舒服空间也不够开阔。而且太熟悉的环境也不太容易让人转换心情。沈国栋现在需要一个能放松,能发泄,能让他使劲儿折腾的地方。

    周晚晚收拾好了简单的速写本、画夹和炭笔,就跑到厨房帮沈国栋整理野餐的东西。

    要吃烤肉,他们就只带一个小炉子和一点炭、一点盐就可以了,食材到那边现找就可以。

    在周晚晚从小到大不断制造的各种惊喜下,哥哥们早就养成了山上河里都是宝,出去了就能找到食物的意识。

    所以他们出门野餐的装备非常简单,装到一个小手提包里,往自行车后座一放,又给周晚晚带了点水,就可以出发了。

    沈国栋像是后边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一样,背起周晚晚的画夹,一把把她拎上自行车的大梁,长腿一迈,迫不及待地骑车走人!

    骑出好几条街,眼看着就要到小城的郊区了,沈国栋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现在小丫头再想起带着小二也晚了!

    既然是出来哄她高兴的,带着小二,一定就会管东管西不能让她随心所以地玩儿,不让她肆无忌怠地吃,那还怎么让她高兴?

    沈国栋觉得自己的理由非常站得住脚。

    周晚晚也不提周晨。沈国栋现在情绪不好,多一个人,他就得多一分顾忌,还是给他一个最放松最单纯的环境来调整心情吧!

    两个人各有考虑,却殊途同归。

    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沈国栋的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一个内容,并且自行在这一句话后面,打满了惊叹号!

    他控制不住地咧开嘴傻笑,满心的雀跃激动压也压不住,冲着田野天空大喊:“呦吼!野餐去喽!”

    周晚晚也举起双手,跟着沈国栋振臂欢呼,“呦吼!我和沈哥哥野餐去喽!”

    我和沈哥哥!沈国栋觉得他的人生此刻算是圆满了!

    小丫头也想跟他去只有两个人的野餐!只有他们俩!她最喜欢的还是跟自己在一起!

    所有莫名的的郁气、怒火,压抑不住的烦闷、挫败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整个人只因为周晚晚的一句话就变得神清气爽!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大,妇女的恩仇深!”沈国栋脚下生风,把一辆自行车几乎要骑得飞起来。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表达出他内心的痛快淋漓,只能扯着嗓子吼革命歌曲来发泄一下。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解放区的天是那晴朗地天……”

    周晚晚也来凑热闹,直着嗓子跟着唱。

    两个人在寂静的林荫道上洒下一路欢笑高歌,带着青草味道和花香的风拂过他们青春洋溢的嘴角眉梢,吹进他们的头发和白衬衫,那么单纯而满足,无忧无虑,肆意无忧。

    这一刻,他们的愿望如此简单,只要彼此的快乐和陪伴,一点点的承认就会觉得人生几乎完美无缺。

    所以,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时的快乐无忧几乎是支撑着他们度过那段艰难岁月最大的动力。

    当然,几乎完美的人生,也是存在不完美的。

    从这一天起,沈国栋每天琢磨最多的就是怎么让周晚晚放弃回向阳屯代课的想法。

    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沈国栋摸着下巴信心满满,这么长时间,他肯定能说服小丫头!

    所以,不急,慢慢来,把小丫头逼急了倔脾气上来,更不好劝了。

    周晚晚也在琢磨,这么长时间,她肯定能让沈国栋接受自己要回向阳屯的计划。

    所以,不急,慢慢来,再惹他发脾气摔门走人,就没上次那么好忽悠了。

    两人又一次殊途同归。

    又是一个周末,沈国栋看着乐呵呵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周晚晚,心里复杂极了。

    好像自己精心喂养、小心照顾的一只小奶猫,平时都好好的,贴心懂事又听话,可是一到周末,就马上惦记着回别人家了。

    他还不能表现出一点儿意见来,还得把她收拾好了亲手送出去,真是越想越糟心。

    沈国栋咳嗽了一声,把忽然跑到脑子里的“别人家”这三个字赶出去。那怎么能是别人家呢?那是他们的另一个家!

    当然,如果周晚晚不每天念叨着毕了业就回去,他会更喜欢那个家的。

    沈国栋和周晨的自行车还没骑到杨树沟公社的小街,远远就看见一个黑影冲了过来。

    “小汪!”周晚晚坐在沈国栋自行车的大梁上冲小汪使劲儿挥手。

    小汪受到鼓励,箭一般冲过来,一点都不带减速地扑到沈国栋的自行车上。

    沈国栋早有准备,双腿牢牢支住地面,一只胳膊用力一档,替周晚晚挡住了小汪一百多斤的大身板。

    “你傻呀!?再扑我踢你了啊!”沈国栋的威胁一点用没有,小汪一周没看到周晚晚了,现在已经处于乐疯了的状态,相当于吃了十斤糖,是谁都挡不住的。

    它一扑不成,接着一点停顿没有地接着又扑了过去。

    沈国栋一胳膊又把它挡回去,长腿一蹬,骑着自行车就跑。

    小汪用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一百八十度转身,起步速度惊人地嗖一下就冲了出去。

    周晨跟在他们后面幸灾乐祸,“沈国栋!你的傻狗追过去了!加油!拿出速度来!被追上你这人就丢大了!”

    小汪犯傻的时候,闯祸的时候,丢人的时候,就是沈国栋一个人的狗。这是全家人早就达成的默契。

    小汪不负众望地追上了沈国栋,扑通一声跳上他的车后座,从他的腋下把大脑袋伸过去舔周晚晚。

    沈国栋一把把它推回去,“滚!离老子远点儿!”

    小汪锲而不舍地从另一边又伸过来,反复实验失败以后,它开始另辟蹊径,巴着沈国栋的肩膀要把大脑袋从他的肩头伸过去舔周晚晚。

    “操!别掉老子身上哈喇子!”沈国栋几乎要被这傻狗给折磨疯了。

    等他们过了杨树沟公社的小街,在两条公路的交汇口看到等在那里的周阳时,小汪已经把四肢都巴在沈国栋的背上,努力从他的肩膀上伸长脖子去够周晚晚了。

    周阳看着这一幕笑得自行车几乎都要撒手了。从哪个角度来开,都是小汪亲密地贴在沈国栋的背上,大脑袋贴着它的脖子,亲密得不得了的样子。

    当然,如果沈国栋没有气急败坏地骂它“放开!你能不能不犯傻!?”、“滚!别蹭老子一嘴毛!”就更完美了。

第二八五章 寂寥

    周晚晚一看见周阳就坐不住了,拍着沈国栋的胳膊着急地催他,“沈哥哥放我下来,快点快点!”

    沈国栋故意使劲儿蹬了两下,自行车越过周阳十几米才慢腾腾地停下。停下了他也不赶紧把周晚晚放下来,两只胳膊把着车把不松手,圈着她好半天没动。

    周晚晚一着急,直接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乳燕投林般扑向周阳,“大哥!大哥!你是来接我们的吗?一定是!你也想我吧?是不是特别想?”

    沈国栋额头的青筋直蹦,看着扑到周阳怀里又笑又跳的周晚晚咬牙切齿,这个小白眼儿狼!

    他出差半个月也没见她这么想过啊!什么时候也没这么扑到他怀里高兴成这样啊!不就五天没见吗?不对!是四天!这周一还她还逃了一天学!

    小汪看周晚晚跑了,也蹦到地上颠颠儿地跟过去了。

    沈国栋觉得背上一轻,空落落的心忽然敏感起来,瞪着小汪的撒欢儿的背影使劲,这也是个没心没肺的!

    “这个小白眼儿狼!”周晨慢悠悠地骑过来,站在沈国栋身边也不平衡了,“平时甜言蜜语可劲儿灌,见着大哥就把我们都给忘了!”

    沈国栋更不平衡了,你还有甜言蜜语呢!我呢?!我啥也没有!

    周晨对沈国栋一点都不同情,拿眼角扫他,“你平时对她百依百顺不用求就上赶着跑前跑后背黑锅收拾烂摊子,她用得着哄你吗?用得着给你灌甜言蜜语吗?”

    沈国栋深刻反省。他是不是也得学着周晨严厉点?可万一她就是不来求他呢?万一她去求别人了呢?万一她受委屈不高兴了呢?

    沈国栋纠结得眉头都拧成个疙瘩。

    周晨懒得理这个没出息的,跳上自行车冲小汪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回家喽!

    小汪歪头看看腻歪了老半天也不搭理自己的周阳兄妹俩,再看看已经开始加速的周晨,左右为难地在地上转了两圈。

    周晨又是一声响亮的口哨,小汪马上做出选择,跟着周晨就蹿了出去。

    沈国栋看看跑远了的周晨和小汪,再看看倒坐在周阳自行车大梁上,跟他脸对脸继续腻歪的周晚晚,心里更加坚定,坚决不能让小丫头回来上班!

    真回来了,他们一周最多见两天,那不更得把他给忘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听着周阳跟她说家里新栽的灯笼花,说产量越来越大的猴头和木耳,说家里的大公鸡把赵五婶家的大鹅打败,带着一群母鸡威风凛凛地在当街踱步,说他带着小汪在月亮地里骑自行车,一口气骑了好几十里竟然没发现。

    周晚晚的心里酸涩难当。

    大哥太寂寞了。家里那么大的房子,就他和小汪,每天放工回来,冷冷清清,空落落的院子和屋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们兄妹几个不可能永远相守在一起,必然要接受改变和分离,这些她早有心理准备。

    她相信,大哥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准备得再好,也需要调节和缓冲,就这样硬生生地让大哥自己去适应,去独自承受,她舍不得。

    她要陪着他度过这个阶段,要看着他找到自己的新生活,她才能放心离开。

    今生,她回来最初的动力和目的就是要弥补遗憾,让大哥过上最舒心适宜的生活。后来这个动力里又加入了二哥,又加入了沈国栋和墩子,只要他们能过得好,她此生就算圆满了。

    周晚晚搂住周阳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大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觉得长大了要离家飞走的小妹妹有多舍不得你,有多希望能永远陪在你身边,有多渴望让你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可是,我不得不离开。我离开了,你才能有自己的生活,才能慢慢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才能真正开始为自己而活。

    前世今生,我欠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我能还给你的,只有一个能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周阳骑到屯子头,看见周晨停在路边跟赵五婶在说话。

    赵五婶怀里的赵小四儿远远就看见了周晚晚,中气十足地冲她喊:“姐!姐!国栋哥!国栋哥!”大半个身子都伸出来冲这边使劲儿,赵五婶几乎抱不住他。

    赵小四儿今年三岁,生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健康壮实精力十足,看个头说他五岁也有人信。

    赵五婶是高龄产妇,怀赵小四儿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瞒着大家。一开始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几度差点流产。

    等她都显怀了,周晚晚才知道,马上开始为她调理身体,正巧这时沈国栋让人从南方捎回来一些藕粉、面线,周晚晚就拿去给赵五婶补身体。

    所以赵五婶一家一直都坚信,是周晚晚和沈国栋的补品调理好了赵五婶的身体,让赵小四儿长得这么壮实聪明。

    赵小四儿不知是受了大人的影响,还是跟周晚晚和沈国栋有缘,从很小的时候就跟他们俩特别亲,长大了更是只要有他们俩在,眼里就没别人。

    周晚晚下了自行车先去亲一口赵小四儿,然后才跟赵五婶打招呼。

    赵小四儿趁机就往周晚晚身上扑,赵五婶一把没拽住,让他捞住了周晚晚挎包的带子,“姐!姐!”小胖墩的手劲儿惊人,赵五婶竟然拉不回来。

    周晚晚正准备去抱抱他,沈国栋一把把他捞到了自己怀里。这个臭小子胖得像个肉球,小丫头哪抱得动!

    赵小四儿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神经不够敏感,反正从小到大,他就从来没怕过沈国栋。

    没抓住周晚晚,有沈国栋他也满足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笑得阳光灿烂,“国栋哥!”

    沈国栋僵着胳膊梗着脖子忍受着赵小四儿。要不是怕他再去缠着周晚晚,他早就把他扔出去了!

    赵五婶是拗不过赵小四儿的纠缠,过来接周晚晚和赵小三儿回家的。

    这小孩儿每天在日历上做记号,知道哥哥和姐姐走了六天就能回家了,一到周六一大早就闹腾着要来屯子头等人。

    向阳屯到县城已经有过路的班车了,一天来去两班,赵小三儿中午放学正好能赶上一趟,大概十二点多就能到家。

    今天周晨和沈国栋纵容周晚晚逃了一上午的学,所以他们回来得比较早。

    赵小四儿看见周晚晚和沈国栋,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跟周晚晚他们回家,“娘!让我三哥回来就去接我!”

    沈国栋木着一张脸抱着毛毛虫一样紧紧贴着他的赵小四儿回家。不抱着他,他就去找周晚晚抱,沈国栋只能舍身哄孩子。

    家里干净整洁得有些过分,甚至透出几分寂寥。

    放花盆的木架子又做了新的;障子边上周刚开败的家桃花早就被清理干净,又栽上了串儿红;鸡架顶换了新的茅草;昨天刚下过雨,今天窗户上的玻璃就清透发亮,一个泥点子都没有,很显然刚被擦过。

    屋子里更是一尘不染,角角落落都仔细收拾过。以前,周阳并不是一个在干家务上特别细致的人。

    家里打扫卫生收拾房间的事,一直都是周晨在管。周晨出去工作以后,周晚晚也长大了,很自然地接手过来,所以他在今年以前几乎是没怎么在这方面费过心思的。

    但现在,他每天靠打扫收拾家里打发一个人在家的时间。

    这四天的时间,周阳在家里应该是一刻都不肯让自己闲下来,才能在放工以后干了这么多家务。甚至晚上失眠,他还带着小汪骑着自行车出去夜游。

    这么多年,弟弟妹妹环绕身边,每天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忽然要过一个人的日子,他完全不能适应。

    弟弟妹妹回来了,周阳竟然难得地歇了一天工,打算在家好好陪着他们。

    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周晨去做饭,沈国栋牢牢地看住赵小四儿,不让他往周晚晚身上黏,周晚晚小尾巴一样跟周阳接着腻歪,小汪见缝插针地扑上去撒娇。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温馨。

    直到赵小三儿来接弟弟,兄弟俩在周家吃过午饭,又玩儿到周晚晚睡醒午觉,三个人才一起回赵五婶家。

    赵五婶家也盖上新房了。盖得是半砖半土胚的“一面青”,除了周家的大砖房,在屯子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了。

    赵五婶和赵五叔这些年日子过得非常舒心,赵大壮已经结婚分出去自己单过了,儿媳妇勤快孝顺,他们一点儿都不用操心。

    赵二栓也定了婚,就打算这一两年给他把家成上。

    赵小三儿一直是学校里的学生干部,考试永远的第一名,他们家成分又好,以后肯定能保送上大学。

    这两年又添了一个赵小四儿,日子更加充实热闹。

    “还不是得亏你和国栋送来的补品,要不我们娘俩儿呀,还不知道得咋地呢!”赵五婶没事儿就跟周晚晚念叨一回。

    周晚晚听了太多回,已经不当回事儿了,她把手里一大摞写过字的本子给赵五叔,让他用来卷旱烟。

    “还是囡囡拿的抽烟纸好,卷出的烟不要火(不容易灭),抽着香!”赵五叔高兴得赶紧收起来,“比小三儿拿回来的强多了!”

    “姐比小三儿强多了!”赵小四儿靠在周晚晚的腿上断章取义。

    赵小三儿也笑,“嗯,囡囡写的字儿都香!”

    周晚晚坐下来陪赵五婶家长里短地聊天,赵五叔不善言辞,也插不进去话,却一直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听着。

    不怪人家都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这小丫头每次放假都过来陪他们老两口唠嗑,把他们哄得高高兴兴再回家。这个干闺女真是没白认!

    不出周晚晚所料,赵五婶刚说了几句话就开始跟她提周阳订婚的事了,“可算是吐口(答应)了!说是等你们回来商量一下,这几天就定日子相看!”

    周晚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哥终于肯为自己考虑,试着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果然,晚上周阳单独找周晚晚说了这件事,“姥跟我说了好几个月了,我想着,看看就看看吧!你们都长大了,大哥要是成了个老光棍儿,也给你们丢人。”

    周晚晚急得一把抱住周阳的胳膊,“大哥!我支持你去相看,可是如果你不想结婚,我也支持你暂时一个人。你不要胡思乱想!只要你过得高兴,你想怎么过日子都行!”

    “大哥知道,你不要担心。”周阳摸摸妹妹的头发,眼里感慨万千,“你看,你都长这么大了,都能跟大哥商量事儿了,大哥怎么也不能犯糊涂不是?你放心,大哥心里有数,不会委屈自己。”

    “大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挑食,你每次哄我吃不爱吃的东西,都说‘你试试,真觉得不好吃就不吃’吗?”周晚晚把头靠在周阳的肩上,无限依恋。

    “嗯,你每次都很听话地试一下,然后再都给我吐出来。”周阳一下就笑了。

    “是啊,我不喜欢,吃了也要吐出来。”周晚晚看着周阳的眼睛,“大哥,你要答应我,去试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

    周阳郑重点头,“大哥就是去看看,你放心吧!”

    周晚晚又把头靠在周阳肩上,幸福地叹气,“其实,试试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我试过了之后发现,那个菜花也挺好吃的!”

    周阳一愣,然后揉着妹妹的脑袋哈哈大笑,“嗯,你给大哥点好运气,说不定试一次就成功了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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