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保证
周阳和响铃姐的娘舅坐着马车过来的时候,赵家大门口正闹成一团。
赵老太太母女被周晨带着一群小伙子用自行车又是挤又是压,已经退后了好几米,正坐在地上抱着哭。
赵志刚跟沈国栋一群人好话说尽,却没人搭理他。
赵家姑姑带着几个亲戚里能说会道的妇女,围着卡车跟车上的娘家人道歉说好话。
周晚晚早就上了卡车,她指挥着大表嫂和亲戚们把响铃姐和孙老奶围起来,让赵家人一点都挨不着她们的边儿。
孙老奶急得直哭。她苦了一辈子,所有的指望都在响铃身上,怎么都没想到,这好好的婚礼,咋就闹成了这样。
响铃一开始的慌乱憋气过去,慢慢恢复了理智。她马上明白了周晨和沈国栋几个的打算。
今天的事,她已经骑虎难下,如果不拿出一个强硬的态度来,那以后他们母女就是带着丰厚嫁妆又软弱可欺的肥羊,时刻生活在赵家人的虎视眈眈之下。
响铃是个善良乐观的姑娘,可并不代表她软弱可欺。
她十一岁去生产队干活,十三、四岁就独自撑起一个家,看着柔弱,却真真正正地是家里的顶梁柱。
苦难的生活已经把她锻炼成一个坚强而有主意的姑娘,她从来都是敢爱敢恨不惧任何困难。
这也是周家兄妹几个能跟她相处得如此好的一个主要原因。他们骨子里是同样的人,对自己真正在乎认可的人,真心诚意地好,从不计较得失。
但如果被触及到了底线,也能咬紧牙关迅速做出决断。
响铃的目光越来越坚定冷冽,她爱赵志刚,为了他也愿意迁就包容他的家人,但不是没有底线。
她的弟弟妹妹为她把婚礼的排场铺得这么大,就是为了给她撑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虽然是寡母独女,虽然她是带着母亲出嫁,可她有丰厚的嫁妆和强有力的靠山,她不好欺负。
如果这样的好的条件她还能让赵家人给拿捏住,那她就不只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糊涂人,更是辜负了弟弟妹妹们对她的一片苦心了。
赵志刚的负担重,赵家太过复杂,结婚之前,所有人都跟她或明或暗地提过,希望她考虑清楚。
连小囡囡都绷着小脸儿告诉她,结了婚就赶紧随军,离赵家的亲戚们越远越好。
所以响铃对结婚以后需要面对的事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可是想得再清楚,她还是一个热恋中的姑娘。当她带着一颗滚烫的心欣喜羞涩地举行婚礼时,一下让她面对这么突如其来的状况,她还是陷入了暂时的慌乱和手足无措之中。
当囡囡指挥着亲戚们把她围得密不透风,当她的小妹妹紧紧抓住她的手,稚嫩的小脸一片严肃郑重地告诉她:
“响铃姐,你好好看清楚,仔细想明白,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你不用考虑别的,只要做决定就好,什么事我们都会尽量想办法帮你解决。”
响铃的心忽然一片安静。
她不看别人,只把审视的目光投向了赵志刚。这是第一次,响铃看赵志刚的目光如此冷静深沉,而不是热恋中的崇拜深情。
没人注意到响铃的变化,除了周晚晚。
而在婚车之外,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赵家真正的家人,赵志刚的父亲、弟弟、弟妹,还有那个已经十七岁的小妹,却根本不靠前。
赵志刚找来帮忙的大队会计气得撂了挑子,抱着胳膊在人群里跟看热闹的屯邻抱怨,“没见过这样的人家!这赵志刚不是亲生地咋地?!这一家子咋就见不得他好?”
周阳从赵家接亲的马车上跳下来,快速扫了一眼现场,也不理过来跟他说话的赵家亲戚,先大步朝周晨走去。他得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晨也马上向周阳走去,兄弟俩简短地交谈几句,周阳马上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他深吸一口气,先交代弟弟,“看住老赵家人,别让他们接近响铃姐。”
周晨抬起下巴一点婚车那边,“放心吧,囡囡早想到了。”
匆忙之中并没有找到妹妹的周阳这才看清楚,响铃姐和孙老奶已经被送亲的女人们紧紧围在了婚车中央,而周晚晚正坐在响铃姐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明明暗暗地闪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个小大人儿一样。
周阳的目光骄傲又欣慰地在妹妹身上流连了片刻,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他先大步朝响铃姐走去。这件事归根结底还得她做决定。以后的日子是她自己过,谁都代替不了。他们多想帮她也不能越俎代庖替她拿主意。
周阳跳上卡车,车上的女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真正能拿主意的人来了,这事儿不用再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了。
周阳来到响铃姐身边,忍不住先摸了摸妹妹的头,才认真地看着响铃姐,目光沉稳郑重,让人忍不住依赖信任,“响铃姐,你什么都不用怕,有我们在,再大的事儿都不会让你吃亏。你就给我一句话,你想怎么办,我们一定尽量给你办到。”
周阳刚说完,孙老奶就忍不住捂着嘴大哭出来,他们孤儿寡母,遇到这样的事,真是慌得直转磨磨啊!
周阳的到来,让她所有强压着的慌乱、委屈、无措一下都释放了出来。
响铃紧紧握着周晚晚的小手,不自觉地用力,“让赵志刚过来,我要跟他说话。”
周阳从周晚晚的兜里掏出手绢,递给响铃姐,“没事儿,有我们几个在呢,他赵志刚还没那个能耐欺负你。”
响铃姐的眼里一下涌上泪意,死咬着嘴唇重重跟周阳点了点头。
周阳又把手绢往前递了递,响铃姐这才接过去,紧紧攥在手里,也松开了周晚晚被攥得发青的小手。
周阳又看了妹妹一眼,摸了一下她的头,才利落地跳下卡车,朝被沈国栋几个围着的赵志刚走去。
赵志刚是被困在了这里了。无论他说什么,根本就没人听。沈国栋一脸淡淡的厌烦又有点无聊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笨猴子在表演无聊的马戏。
其他人只是堵着他不让他出去,至于他说得是什么,也一副根本就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赵志刚焦头烂额,这几个小子人高马大,软硬不吃,他简直要被他们给逼疯了。
周阳也不听他的任何解释,直接做手势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废话,“你去跟我姐解释,她接受了,我们没二话,绝不难为你,她不满意,你跟我们说什么都没用。”
“你就自求多福吧。”沈国栋抱着胳膊看着赵志刚,一边嘴角翘起,笑得让人脊背发凉。
没人能比赵志刚更明白沈国栋的能力了,只要他想,他能让自己在部队苦熬苦拼了十几年的一切毁于一旦。
响铃也不给赵志刚任何解释的机会,现在这种情况,说有什么用呢?她只想看他的行动。
“赵大哥,你说要给我个交代,我就坐在这看着,看你怎么给我这个交代的。”
响铃眼里的冷静疏离让赵志刚的心一下就吊了起来。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保证着,“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一定让你和你娘家人满意!”
“嗯。”响铃点头。大大的杏眼黝黑晶亮,如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却看得赵志刚的心里更加没底。
赵志刚大步走到还坐在地上哭的母亲和妹妹面前,一把拎起赵玉秀,几下制住她的挣扎,声音低沉气势如山,几乎要压断赵玉秀的呼吸。
“别再给我耍心眼子,去跟你嫂子道歉,她要是不原谅你,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妹妹,我说到做到,你看着办!”
赵玉秀几乎是被赵志刚吓傻了,胡乱地点着头,一动不敢动。
赵志刚松开她,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别打歪主意,我急眼了什么样儿你不是没见过!”
赵玉秀头都不敢回,赶紧往婚车的方向跑。
赵志刚又扶起吓傻了一样张着嘴坐在地上的母亲,“娘,我不管你今天是咋想地,你要是还想认我这个儿子,你就去跟孙大娘和他们家的长辈道歉,你要是不会,就去问问我姑咋跟人家说。”
赵老太太愣愣地看着儿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儿子这话的意思不是她不认儿子,而是儿子要不认她了。
她被刺激得又要哭出来,却被赵志刚死死盯住,哆嗦着嘴唇去找赵家姑姑了。
赵志刚又把站在人群外的父亲拉过来,“响铃大舅在那边看着呢,您是长辈,去跟他说几句实在的,让人家能把闺女放心地交给咱家。”
“嫂子,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赵玉秀站在婚车前,低着头跟响铃道歉。
“十九的大姑娘,年纪可不小了!”大表嫂打断她。
“嫂子,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啥都听你的,你别生我的气!”赵玉秀一句不敢回嘴,赶紧换个话头接着道歉。
而赵老太太也在赵家姑姑的说和下跟孙老奶搭上了话,“大妹子,我真不是有心要难为响铃,我就是一着急,脑子蒙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响铃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随他们怎么说。
她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婆婆小姑来道歉时说什么,甚至都不是她们道不道歉,她只想看看赵志刚的诚意。
要跟她一起过日子的人是他,她谁都不看,就看他。
周阳和周晨几个站在旁边看着,面无表情,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道歉有什么用?赵家人越道歉,响铃姐强势霸道的名声越响亮,对她以后的生活没有任何好处。
沈国栋根本不看这些人,坑完人还觉得自己委曲求全,真是看一眼都嫌腻味。
他走到婚车边把周晚晚叫下来,要带着她去前面驾驶座里喝水。
忙活了大半个上午了,小丫头一口水都没喝呢。
周晚晚却不肯离开,这种时候,她一定不能走。决定响铃姐幸福与否的时刻,她一定得在旁边帮她看着。
赵志刚显然也看出了这么做并不能让娘家人满意,他又把周阳几个叫到响铃的婚车边,郑重地跟所有的娘家人承诺:
“结了婚我们就分家,响铃一天都不用跟我爹娘一起住。我说了不让她受委屈,就肯定不会让任何人难为她。”
他们婚前可从没提到过分家这件事。他是长子,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一直跟父母一起生活。响铃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响铃迅速看了赵志刚一眼,又赶紧撇开头,眼里有流转的水光。
周阳几个都看出了响铃态度的转变,归根结底,他们是来帮她的,也只能跟着她的态度走。
她有松动的迹象,他们也只能帮着她尽量多争取点东西。至于以后怎么样,那是她的选择,谁都不能说什么。
不过周阳并不满意赵志刚说的这些,分了家还是父母弟妹,要生事找茬不住一起也容易得很,“结了婚响铃姐就随军,你现在省营长了,有这个待遇。”
“父母不能随军,孙大娘怎么办?”赵志刚没想到周阳会这么直接而不留余地地提出这个要求。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给孙大娘在你们部队旁边租个房子,你们就近也能照顾上。不住一起也一样能养老,就看有没有那个心了。”周阳像早就考虑到了这些一般。
“给你父母一个月多少钱,给孙老奶一个月多少钱,给你战友家多少钱,今天也定下来吧。除去这些,剩下的钱都归响铃姐保管。以后你们的生活都得是响铃姐打理,她拿着钱也方便些。”
周阳说完这些翘起嘴角骄傲地笑了一下,“我响铃姐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会过日子,钱放她手里你就放心吧。”
“我一个月工资补助加起来是七十八块,没结婚之前给我家里三十,给宝庆家里三十。”
宝庆就是他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范宝庆。
赵志刚有些犹豫,现在他有自己的家了,再给这些肯定不行。可是如果不给,他们两家的生活又怎么办?
“我响铃姐自个能挣钱,如果你说结婚以后让她养家,只要她同意,我们啥意见都没有。”周晨忍不住插嘴。
赵志刚在这种时候,当然绝不可能说出让响铃养家或者帮他养父母战友遗孤这样的话。
“以后一个月给他们每家二十元,剩下的我都交给响铃。”赵志刚咬了咬牙,还剩下三十八块钱,虽然不宽裕,也够他们夫妻俩生活了。
“俩人一个月十八块钱,恐怕只能喝玉米面糊糊了。”周晨讽刺地笑了。
赵志刚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他忘了还有孙老奶需要养。结婚前就说好了,以后把孙老奶跟他父母一样待,给了父母二十元,那就一定得给她。
“我不用,我自个能挣……”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孙老奶话刚说一半,就被大表嫂狠狠拉了一把。
“那就每家给十五,我跟响铃总得过日子。”赵志刚赶紧改口。
周阳几个都去看响铃。
响铃含泪点了点头。
她从来不怕吃苦,她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人养着,她要的就是赵志刚的一个态度。
她太了解赵志刚这个人了,她爱的赵志刚就是这样一个善良而有责任感的人,他不可能放下父母弟妹,更不可能违背自己对死去战友的承诺。
但是,现在赵志刚肯把他们的生活和婚姻放在这些前面,这对响铃来说就足够了。
这个善良又有担当的男人,以后也会对她不离不弃,会像对所有他重视的人一样,让她依靠,给她遮风挡雨,做她生命中的大山。
“那就找你们家的长辈和队长过来,先把这些都定下来,写下文书,让你的父母、弟妹都签上字。”周阳看看响铃姐,郑重地跟赵志刚要求。
赵志刚赶紧跑出去找人。
周阳几个和响铃姐相对无言。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婚礼会有这样一段插曲,现在他们心里实在是太复杂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晚晚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她以前想得太过简单了。响铃姐现在想得也太过简单了。
这场婚姻有了这样一个混乱的开始,以后也一样不会如响铃姐期待的那样宁静幸福。
她迫切地想要为响铃姐做点什么。
响铃姐不是别人,她如母如姐一般对自己爱护照顾,全心全意,没有一丝保留。
她不能像对别人一样,谨慎地保持距离,疏离地不肯跨出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即使知道她以后会受苦却冷眼旁观。
今天她不想再做一个冷漠的看客,她必须为响铃姐做点什么。
周晚晚在心里迅速地盘算着,寻找可以利用的机会。
她的机会马上就来了。
范宝庆的媳妇宋喜莲抱着三岁的小女儿拖着七岁的儿子心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宋喜莲眼睛红肿满脸焦急,抓住赵志刚的衣襟眼泪哗就下来了,“志刚!你快看看,宝丫这是咋地了,咋又烧上了?”
第二五八章 结婚
周晚晚看着那只抓着赵志刚衣襟的,手眼睛一眯,这是把赵志刚当成她自家男人了不成?!
“响铃姐,那个女人为什么抓着赵大哥?她家孩子病了不找大夫跑这来干什么?赵大哥能给她治好吗?”
周晚晚还是怕响铃姐听不明白,又加了一句,“赵大哥今天跟你结婚,她不知道新郎和新娘不能分开吗?”
响铃看着那个拉着赵志刚的衣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女人,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复杂。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甚至只来过这里几回的响铃姐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了。周晚晚几乎肯定地猜测。
这将是响铃姐婚姻中最大的隐患,甚至比赵志刚的家人更难以摆脱。
周晚晚的脑子里马上出现了无数种假设,每一种最后的结局都是响铃姐心力憔悴地被道德绑架,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焦躁不平中消磨掉她的青春和对生活的热情。
不止周晚晚有这种危机感,几乎婚车这边所有的娘家人都怒视着这个忽然跑出来拉住赵志刚的妇女,人家正在结婚,你跑出来拉住新郎又是哭又是嚎地算怎么回事?!
“赵志刚,这是谁呀?跟你关系不错呀!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周晨一使眼色,自行车队的一个男孩子马上吊儿郎当地调侃着问道。
“诶呦!可不是嘛!你那衣裳我响铃姐还没拉过呢吧?她倒不见外哈!”另一个男孩子马上附和。
“介绍介绍!关系这么好了都,就别见外了!”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有周晨的鼓动和周阳几个的默许,马上开始口无遮拦地嚷嚷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在婚礼上说几句玩笑话逗逗新郎,太正常的事了。
可是,别人的婚礼都是拿新郎和新娘开玩笑,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估计也就只有赵志刚的婚礼上才能见到了。
赵志刚马上扯回自己的衣服,紧张地看向响铃。
响铃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两个人。
宋喜莲也被这群小伙子说得红了脸皮,她低头抿了一下头发,后退了两步,又抬头,求助地望向赵志刚,“志刚,宝丫烧成这可咋整啊?是不是再抱公社去看看?”
赵志刚马上去看宋喜莲怀里的宝丫,三岁的小丫头,大眼睛渴望又有点害羞地看着赵志刚,看着他看过来,小胳膊一张,就要往他怀里扑。
宋喜莲顺势把孩子往赵志刚怀里送,“就跟你志刚叔亲!在家难受成那样了,一说要带她来看志刚叔,赶紧自个找鞋穿,发烧都好了不少!”
赵志刚没敢接孩子,慌张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响铃。
响铃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表示。
“这婚到底结不结了?我姐又不是嫁不出去,可没上赶着赖上你们老赵家!要走不让走,要结又不结,把我们晾在这儿算咋回事?!”
还是刚才那个小伙子,烦躁地按了几下自行车车铃,看了一眼周晨,又加了一句,“你这是想换人咋地?”
赵志刚赶紧过来跟响铃解释,“宝庆大哥家住得远,爹娘身体又不好,在咱屯子也没啥亲戚了,孩子病了好几天了,喜莲嫂子也是急坏了才过来找我的。那么小的孩子,我咋地都不能看着不管。”
响铃点了点头,没说话。
从周晚晚跟她说完那番话开始,响铃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淡了。
赵志刚暗暗咬了咬牙,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叫他大弟过来,“志成,你送宝丫去趟公社卫生所,让刘大夫好好给看看,问问他这孩子总发烧到底是咋回事。”
“哥,这老远,我走着去啊?再说我也没钱呐!你给我五块钱吧!”赵志成非常不情愿地嘟囔,“没钱咋给孩子抓药?去了也白去。”
赵志刚的脸上一片尴尬。他身上就剩下五块钱,昨天给了他娘,让她娘今天给“压轿钱”,现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可是孩子的病又不能耽搁。他忍不住又看了响铃一眼。
响铃的表情一直没变,没听见赵志成的话一样。
“你去跟他说,先把药给孩子抓上,等明天我去跟他算钱!”赵志刚的脸色一变,凌厉地瞪了弟弟一眼。
赵志成摸了摸鼻子,嘟嘟囔囔地不高兴,带着气吆喝宋喜莲娘仨,“赶紧走吧!也不看看啥时候就往这跑!谁家孩子没个头疼脑热的,哪像你们家这个,三天两头地去公社!多少钱能够遭地!”
宋喜莲低头抹了几下眼角,把宝丫往上抱了抱,抬起头来勉强冲赵志刚笑了一下,“志刚,我这是看宝丫病成这样,一下给急糊涂了!你别怪嫂子啊!”
说着,宋喜莲的眼圈一红,又底下头去,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嫂子今天不该来。”
“嫂子你快别难受了,这咋能怪你呢!这不都是让孩子的病给急的吗!”赵志刚赶紧安慰宋喜莲,“你快跟志成去公社吧!可别把宝丫的病给耽误了!”
宋喜莲又勉强笑了一下,“唉!我这就去!走之前我得跟响铃妹子陪个不是!”
宋喜莲拖儿带女地走到婚车前,“响铃妹子,嫂子今天做得不对,你别见怪。更被跟志刚置气,他可看重你了!能娶上你,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说着就要去拉响铃,“你俩好好过日子,别像嫂子……”
“婶子!你是全和人吗?”周晚晚大声打断宋喜莲,用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清亮童音天真无辜又异常残忍地问她,“不是全和人不能来见新娘子!你是全和人吗?我响铃姐今天结婚,不能撞了霉气!”
所有人都静了一下,上百双眼睛都看向宋喜莲。一开始大伙看她拖儿带女心急火燎的样子,都忘了这茬了。
她是个寡妇,按习俗,如果不是至亲,婚礼当天是不能靠近新娘子的。
很多懂礼数的寡妇,即使是有人情来往的人家办婚事,也是让屯邻给捎去礼金,自己不过去的,就怕冲撞了新娘子,让人家心里不舒服。
像宋喜莲这种大咧咧地跑来,抓住新郎哭哭啼啼,竟然还要去拉新娘的寡妇,还真是少见。
宋喜莲的脸刷地就红了。
“我说得不对吗?我们屯子的小孩儿都这么说呀。”周晚晚又问了一句。
别给我装无辜,小孩子都知道的事,你还跑来恶心人,明显就是故意的。
从这个宋喜莲出现,周晚晚看着她说话做事的样子,心里冷笑了无数次。真是又拙劣又管用的离间计。
如果放任她这样下去,以后说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不过今天周晚晚还真就怕她不出幺蛾子!
她不能让响铃姐嫁到这样的赵家。她必须让响铃姐看清楚,她嫁过来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番混乱糟心的生活。
宋喜莲给了周晚晚一个刺激响铃姐的机会。
既然她今天来搅局,那就干脆让她把这个婚礼搅合得天翻地覆进行不下去好了。
不是孩子病了吗?周晚晚看着宋喜莲怀里瞪着大眼睛左开右看的小姑娘,冲这个精神头,就是病了也不是什么重病,纯粹是来恶心人的借口!
周晚晚的手微微一张,心里冷冷地笑。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孩子病了!
这个孩子今天病得不重,赵志刚又是新郎,不跟过去看病非常正常。如果他病重了,或者是婚后,那赵志刚还会这样把响铃姐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吗?
肯定不可能。那注定将是一个让人焦头烂额憋气又有苦说不出的局面。周晚晚今天要让响铃姐提前体会一下这种感受。
宋喜莲,今天你最好用你家的病孩子把赵志刚这个新郎带走,那这场婚礼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不下去了,响铃姐也可以对赵志刚彻底死心了。
一个可以新娘去给战友遗孤去看病的新郎,真是高义得感天动地啊!但是一定感动不了响铃姐了。
响铃姐虽然对赵志刚的责任感和善良心动,但还没傻到要牺牲自己的生活去做圣人的地步。
从她现在的表情周晚晚就可以肯定,如果今天赵志刚走了,那响铃姐就一定会干脆利落地退婚了。
赵志刚的脸色也有点不好,他今天这个婚结得太不容易了!不能再出啥差头了!
“喜莲嫂子,你快带孩子去公社……”
赵志刚还没说完,宋喜莲怀里的宝丫忽然脸色紫红,浑身抽搐起来。
看着忽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的孩子,宋喜莲哇地一声就哭了,“志刚!志刚!快!快!这可咋整啊!?”
赵志刚也急得手忙脚乱,想去抱宝丫又有点不敢,只能看着她在宋喜莲怀里越抽越厉害,“送公社去!赶紧找大夫去!”
“车!找辆车呀!跑到公社宝丫就没救了啊!”宋喜莲抱着孩子哭了起来。他们屯子离公社二十多里地,跑到那得两个多小时,到那啥都来不及了!
眼前就有一辆最快的大卡车。
可是所有送亲的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人性是自私的,谁都会在选择的时候先考虑自己最在乎的人。同情心谁都有,可用的时候也是分人和时间的。
车上的人现在对宋喜莲极度厌恶,即使可怜孩子,也不可能委屈响铃把婚车让出来给他们家孩子去看病。
响铃也没做任何表示。她在等赵志刚表态。她必须确认,在赵志刚心里,她到底在什么位置。
赵志刚祈求地看了一圈,没一个人搭茬。他不敢直接要车,现在的情况,要了人家也不会给他用。无论心里多焦急,这一点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赶紧送孩子去公社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围观的屯邻催促着。
“公社肯定不行,那刘大夫哪能看这么大的病!看这孩子病的!赶紧往县医院送吧!”
赵志刚又求助地望向响铃,送县医院就不止得要车,更得要钱。他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响铃姐,以后你和赵大哥就要一直管着他们吗?”周晚晚把手搭在响铃紧紧攥起的拳头上,“他们家啥事儿都来找赵大哥,你们咋过日子?”
响铃慢慢松开手,覆上周晚晚的手背,冲她笑了一下,“不会的。”
周晚晚不知道响铃姐这句话是说不会一直管着他们,还是不会有那样的日子。
赵志刚焦急地看了一圈,彻底放弃了让响铃这边让出婚车和拿钱的打算。这种时候,他一句话说错,人家就可能马上开车走人,他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他忽然想到了他去接亲的马车,扶着宋喜莲母女就上了马车,又叫来大队会计,“万会计!你跟着去!有啥事儿多照应着点儿!”
“我也没钱呐!我去管啥用!?”一直在旁边抱怨赵家人不懂事的大队会计也急得直跺脚,“要是公社看不了,就得去县里,那就得要现钱!”
“从大队账上先借点!以后我还!”
赵志刚把万会计往车上一推,又去拉赵志成,“你和志勤也去,听万会计的,帮着跑跑腿,勤快点!”
赵志成和赵志勤还没发表意见,就被赵志刚拉上了车。
“老把头!赶车!”赵志刚又催车把式赶紧走。
“志刚!你不去?我们娘儿仨啥都不知道啊!到了那儿靠谁呀?!”宋喜莲在车上红着眼睛冲赵志刚喊。
“我今天结婚!”赵志刚喊了一句,就摆手示意车把式赶紧赶车走。
周晚晚感觉握着她手的响铃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的一口气却提了上来。
如果今天赵志刚情急之下跟着去了,她虽然一定得鼓动响铃姐退婚,但还是得承认,这个赵志刚可能就是传说中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大圣人,她还真得敬他是个货真价实没有一点私心的大好人。
可是这么紧急的时候,他没跟去。
周晚晚就得重新评估这个人了。关键时刻,他再焦急,也没忘了权衡利弊,这不能说是不好,却让人心里非常没底。
她反对这场婚事的心情更迫切了。
“响铃姐,你还记得我妈的事吗?”
周晚晚紧紧抓住响铃姐的手,心里的危机感让她焦急得几乎有些口不择言,“老赵家的人比老周家的人更可恶!再加上那个战友一家人,你以后咋过日子?响铃姐,你别跟赵志刚结婚了!我不想让你像我妈一样!”
“傻孩子!”响铃摸了摸周晚晚的头,眼里有着放松的笑意,“赵志刚不是你爹,他是好人。你放心吧!”
周晚晚急得几乎想把响铃迷晕了带回家去,“响铃姐,你考虑清楚,赵志刚要真是那样的大好人,他为啥不跟着去?他没那么好!”
“今天我们结婚呐!他怎么能离开?”响铃姐嘴角有甜蜜的笑,“他心里知道轻重。”
孰轻孰重赵志刚已经用实际行动选择过了,这就足够了。
周晚晚闭了闭眼睛,当她看到响铃姐唇边那抹虽然浅淡,却无限甜蜜的笑容时,她就知道,今天她阻止不了这场婚礼了。
赵志刚已经把家里的长辈和见证人都找来了,按照事先说好的,把每个月给父母和宋喜莲的钱立了文书,分家文书也当场写了一份。
婚礼马上就要继续了。
周晚晚求助地去看周晨,周晨却冲她摇头。
周晚晚不死心地接着哀求,周晨不为所动,坚决地摇头。不能管下去了,到此为止。我们能帮的不能帮的都做了,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事儿行不通。
周晚晚又看向周阳,周阳也避开了她的视线。不是他不想帮,是真的帮不了了。
响铃姐已经做出选择了,她自己执意要嫁,也不觉得宋喜莲这件事有多严重,更不觉得赵志刚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他们再这样非要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一定会伤感情的,而且不会对他们婚后的生活有任何帮助。
可周晚晚不这样认为。在她心里,响铃就像第二个李秀华,她不止是在帮响铃姐,也是在弥补自己内心的遗憾。
帮了响铃姐,就像把当年的母亲拉出泥潭一样。她不在乎越界不越界,她执拗地想帮响铃姐,就像她帮了母亲一样!
“赵大哥,范宝庆家属的事,今天也一并解决了吧。”墩子不用周晚晚求,主动找赵志刚去说了。
周晚晚松了一口气。她只是十岁的小女孩儿,装装幼稚还可以,要去谈真正重要的事,还是没人会当真的。
既然这个婚一定得结了,那他们只能给响铃姐尽量多争取点利益了。
反正强横霸道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还没进门先逼着婆家分了家,响铃姐是怎么都抖搂不掉这个而名声了,那就什么都不用顾忌了,把宋喜莲这个大麻烦给解决掉才是最重要的。
即使解决不掉,也得让她以后没机会再在响铃姐面前晃,让她没理由总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周阳和周晨谨守底线,不肯再去干涉别人的家务事。沈国栋根本就不用指望,他早就不耐烦了。
好在还有墩子。周晚晚不知道平时基本不怎么发表自己意见的墩子今天为什么会这么主动挺身而出来帮响铃姐。
但那都不重要了,能让响铃姐婚后的生活好过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赵大哥,范宝庆家属这样啥事儿都找你,很多事都不太方便。而且对她名声也不好。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以后把钱汇到队里,让队长给她。再跟大队妇女主任交代一下,啥事儿让她去找大队,妇女管妇女的事儿,也不能让人家说闲话。
要是有啥需要男人干的活儿,让大队给安排个民兵啥地去干,也算照顾烈属了,对大队的名声也好。”
墩子说完,看赵志刚的表情有点犹豫,又加了一句,“她啥事儿都找你,也不分个时候,容易让人说闲话。万一传出格作风问题啥地,对你在部队发展也不好。”
赵志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国栋。
沈国栋靠在自行车上,百无聊赖地抖着腿,一副无聊又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一眼都没看赵志刚。
“行!你想得很周到。我明天就去跟大队说。”赵志刚赶紧点头答应。
“今天就说了吧。反正这婚礼也耽误了,就不要在乎那一会儿半会儿了。你快点办,赶十二点之前肯定能办好。”按当地的风俗,婚礼只能上午典礼,过了十二点就不吉利了。
赵志刚看了响铃一眼,又去找人办宋喜莲的事了。
等赵志刚回来,把响铃接下车,两个人带着大大的主席像章,在主席像前三鞠躬的时候,这场拖拖拉拉在每个人心里都变了味儿的婚礼才算正式举行。
第二五九章 底线
一场婚礼下来,周晚晚觉得自己筋疲力尽。心理上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让她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第二天懒懒地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
小汪把大脑袋贴在玻璃上,吐舌头瞪眼睛,整张脸压得扭曲变形,几乎要把自己变成一张画贴在上面。
周晚晚忍了它快半个小时了,最后终于忍不住,拿起枕头扔它,“走开!你丑死了!”
小汪条件反射地一躲,然后打了鸡血一般又猛扑回来,嗖一下跳上窗台整个狗都贴在玻璃上,使劲儿瞪着眼睛,尾巴摇成了一朵花。
周晚晚懒得看它的傻样子,拉起被子蒙上头不理它。
过了两分钟,周晚晚想了想,忽然揭下被子笑了。
小汪看见她把头露出来了,更高兴了,反复地跳下窗台又扑上来,兴奋得大舌头吐得老长,卖力地邀请周晚晚,来呀!来呀!再玩儿!
周晨从窗户上偷偷探过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妹妹笑意盈盈的眼睛。
周晨整张脸一下就亮了起来,黑亮的眼睛熠熠生辉,眼角唇边的弧度青春逼人,在六月湛蓝晴空的映衬下,让周晚晚的心情有如蓦然洒满阳光的暗室,立刻变得开朗积极。
周晨太了解妹妹的情绪了,一看见她的笑容,马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把贴在窗户上的小汪撕下来,往它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干,拍了拍它的头表扬它,干得好!任务圆满完成!
小汪拿大脑袋蹭了蹭周晨的腿,叼着它的宝贝肉干找周阳显摆去了。
周晚晚打开窗户一下扑到周晨身上,“二哥,我要吃荠菜包子!”
“再加上酸辣小黄瓜和凉拌蕨菜!”周晨摸摸妹妹的小卷毛儿,心疼得不行,小丫头昨天晚上饭都没吃就睡了,他一宿都没睡好,隔两个小时就过来看一次,就怕她半夜醒了会饿。
“还要喝小米粥。”
“小米粥早就熬好了,你先喝一点,我马上去后园子割荠菜。”
“今天早上不想喝牛奶。”
“那……那今天就不喝了!”
……
兄妹俩一路腻味到院子里的长桌旁,周阳和墩子竟然没去上工,沈国栋也没去县里上班。
墩子拿着一根钢丝不知道又在给周晨做什么零件。只要他有空,手里永远在磨锉削钳,比周晨本人还任劳任怨干劲儿十足。
周阳一边看书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小汪顺毛,小汪把大脑袋搭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享受,周阳有时候看入迷忘了它了,它就拿大爪子拍拍他,提醒一下。
沈国栋靠着大树坐着,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无聊地透过树叶和紫藤花看天,看到周晚晚从窗户里扑到周晨的身上,他才一下弹跳起来,跑过去接他俩。
人齐了,早饭可以开始了。
周晚晚理直气壮地喝了两口小米粥就放下筷子,表示她不吃了,留着肚子吃荠菜包子。
周晨纵容地笑着放过她。周阳几个征求妹妹的意见,今天是去小寒山搭帐篷野营还是去城里吃冰糕?
周晚晚摇头,哪儿都不去,她今天很忙的,要帮二哥做包子,答应了给赵小三儿画像,还得整理图书准备送去文化馆。
上次从周晨那边回来,周晚晚想了很久,前世那些求知若渴的农村孩子的身影一直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跟周晨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以匿名的方式把家里可以拿出去的书放到文化馆的图书室,再准备一些坐垫、暖瓶之类的东西送过去。
东西都是旧的,数量也不算太多,但至少能让那些孩子多接触一些书籍,寒冷的冬天不用再坐凉板凳,在阴冷的屋子里也能喝上一口热水。
周阳几个马上积极响应,都撸起袖子准备帮忙。本来就是要哄妹妹高兴,当然是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家里很快热闹起来,厨房里周晨在当当当地剁馅儿,周晚晚指挥着周阳几个把家里所有的书分类,先把犯忌讳的挑出来,再把大家看过的要捐出去的拿出来。
修补、晾晒,再反复检查一遍,不能有任何犯忌讳的东西出现,有他们个人信息的东西也要抹去。
安全第一。这是所有人都刻在了骨子里的意识。
小汪从厨房跑到东屋,又蹿到院子里,跑前跑后地跟着大家忙活,高兴得蹦蹦跳跳。
它最会察言观色了,今天大家都高兴,代表的就是它有吃有玩儿还能撒娇耍赖要点额外福利,乐得它不知道怎么办好,转着圈地追自己的尾巴玩儿。
一整天,大家忙忙活活说说笑笑地过去了,谁都没再提响铃姐一句。
他们自己的生活还要继续,谁都不可能背负着别人的人生生活。
所以,对响铃姐的事,他们尽到自己最大的诚意和努力去帮忙,最后做决定的不是他们,承担后果的当然也不是他们。
他们每个人都是经历过一番孽火重生般的痛苦艰难才有今天的一切,赤子之心还在,却比谁都懂得珍惜保护自己的生活了。
对响铃姐的事,每个人心里都不舒服,却也都明白自己的立场和底线。
所以,他们都闭口不提。他们家里的气氛一直都温馨欢快的,谁都不忍心去破坏。也谁都不能破坏。
他们五个,他们的家,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一早,沈国栋开始忽悠周晚晚跟她去看沈爷爷。
周晨把她的外套、零食、水壶都准备好了,周阳和墩子也等在院子里,一副你们出发了我俩再去上工的架势。
周晚晚乖乖地随周晨摆布,听话地坐上沈国栋的自行车,又叫上早就急得在大门口直转圈圈的小汪,在周阳三个人的目送下出发了。
走了一会儿,沈国栋几次逗周晚晚说话,都被她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沈国栋挫败地停下自行车,看着周晚晚无奈地叹气,“你说你这么个小不点儿,这么聪明干嘛?!”
周晚晚不说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你真看出来了?”沈国栋研究着周晚晚的表情。
周晚晚还是不说话,柔软的小发卷在清晨的微风里轻轻晃动,更衬得粉嫩的脸颊和肉嘟嘟的小嘴巴甜美又无辜,像一个纯净天真不染一丝人间烟火的小天使,又像洞察一切只等人去忏悔坦白的先知。
矛盾又神秘,却有着语言无法形容的吸引力,漂亮得让沈国栋看得几乎失神。
呃!沈国栋把拳头抵在嘴边使劲儿咳嗽了两声,“是你自己猜出来的,可不是我告诉你的!”
周晚晚点了点头。她看出什么来了?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出来,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试探一下沈国栋而已。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他给诈出来了。真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被周晨知道了肯定会后悔把任务嫁给他。。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沈国栋难得的一次有点吞吞吐吐。
周晚晚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蹲在后车座上的小汪也歪了歪头,大舌头从一边的嘴里滑出来,学周晚晚的样子看着沈国栋。
沈国栋一巴掌把这条傻狗给拍下去。不让它来凑热闹。
“今天响铃姐三天回门。”
周晚晚点头,三天回门不是得回响铃姐的舅舅家吗?那才是真正的血亲,按理说这个回门礼跟他们是没什么关系的。
不过转念一想,周晚晚就明白了。以赵志刚那天的表现,他们可能会回自己家的。
“你们不准备招待赵志刚吗?”周晚晚还是想确认一下,你们里包括大哥和墩子哥吗?还是你和二哥两个人的决定?
“这小子绝对不是什么好鸟!现在响铃姐嫁也嫁了,我们管得越多,对她以后的生活影响越大,好心可能反而害了她。”
沈国栋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有点憋屈。响铃姐要是不嫁,他看不顺眼就能收拾他,现在嫁了,他投鼠忌器,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如果他们今天来咱们家回门,那就是没把响铃姐的舅舅家放在眼里,以后对孙老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小晨说了,得在他这个苗头一冒头就狠狠地给他掐断!”
周晚晚点头,看来今天这都是周晨的主意了。然后找了沈国栋协助。
“现在去哪儿?”既然露馅儿了,沈国栋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地马上倒戈,用实际行动将功赎罪,表示一切都听周晚晚的吩咐。
“回家。”凡事逃避总不是办法,无论怎样,她都会选择面对。
沈国栋跳上自行车,掉头回家。
沉默了几分钟,沈国栋有点犹豫地问周晚晚:“那天我没帮响铃姐,你不高兴了?”
他是在说没帮响铃姐解决宋喜莲的事。
“没有。”周晚晚抱住沈国栋扶着车把的胳膊,整个人都靠上去,“我要想让你帮忙,一定会直接说。那天我没说,是知道你不愿意。”
“我是不愿意搅合这事儿。”沈国栋很干脆地承认,“不过我当时其实是准备帮忙的,就是在考虑怎么下手才不那么重。一下把那小子捏死了,你和响铃姐都得哭了。”
“其实我也想捏死那小子。”周晚晚回头笑了一下。
“就是!太******欠揍了!”沈国栋马上找到了知音,脚下蹬得虎虎生风,高兴地吆喝小汪,“你傻跑啥?!赶紧上来!老子要加速了!”
小汪扑通一下跳上自行车后座,沈国栋又开始嫌弃它,“你吃这么胖干什么?!看你胖的!有你这么胖的狗吗?!太不要脸了!”
两人回到家,周晨和周阳、墩子坐在院子里说话,周晚晚仔细观察了一下,三个人脸上都轻松自在,不像意见相左的样子。
五个人互相看了一圈,都笑了。
“回来就回来吧!就当今天再放一天假好了!”周阳笑着招呼大家坐下,“从明天开始都不许偷懒了!今天就再玩儿一天!”
大家都笑了。慢慢长大以后,这种全家都聚在一起好好玩儿一天的日子并不是很多了,他们都特别珍惜。
可惜,没过一会儿就有来搅局的了。
赵志刚和响铃姐果真来他们家过回门儿礼了。
赵志刚和响铃都穿戴一新,赵志刚还是结婚那天那套衣服,响铃换上了一条崭新的白色印紫色和蓝色小碎花的的确良连衣裙,身材窈窕,眉目如画,气色很好。
周晚晚几个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两天应该没受什么委屈,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周晨端出一桌子的水果和糕点招待他们,园子里出产的西瓜、甜瓜、草莓、花花绿绿小巧可爱的小西红柿,沈国栋托人从南方带回来的香蕉、猕猴桃,还有好几种副食商店里根本看不到的精致糕点。
赵志刚和响铃都拦着周晨,不让他这么客气,他们又不是外人,不要这么浪费东西了。
“你们可是新亲第一次上门,这都是礼数,你们就安心坐下吧!”周晨笑眯眯地把要起身帮忙的响铃按在椅子上。
“没想到你们今天会过来,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家里有什么你们就跟着吃点什么吧!”
周晨笑着把装草莓的白磁盘往响铃面前推了推,“我知道响铃姐爱吃这个,至于赵大哥,我也不太知道你的口味,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客气。”
“这老些东西,我们部队招待首长也就这个规格了!太客气了!你们太客气了!”赵志刚有点不自在地坐在椅子上,半个屁股还悬在外面。
周阳几个跟响铃说说笑笑,也没冷落赵志刚,却总让他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响铃也感觉到了。她赶紧换了个话题,“今天一大早,部队把电话打到公社了,说我随军的申请批下来了!让我等他休假结束就跟他一起去部队。”
这也太快了!前天才决定的随军,今天就来了电话。
而且即使是赵志刚的级别够随军标准,写申请、各级审批、对响铃进行各种审查,中间再加上文件往来,没三五个月是不可能批准的。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沈国栋。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件事了。
沈国栋专心剥瓜子瓤,眼睛都不抬,“我就是打了个电话去问问,看能不能快点让响铃姐随军,没想到还真挺快的。”
实际上,是那天送亲回来,周晚晚倒头就睡,急得沈国栋在家里直跳脚,简直想去把赵志刚和响铃捏死。
他当然不能真的去捏死他们,就跑去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赶紧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他说得轻松容易,可是这个电话是谁都能打进去的吗?这事儿是谁都能问的吗?他去问一句就能特事特办,马上批准,这是一般的关系能做到的吗?
赵志刚的眼睛闪烁不定,好半天才激动地去感谢沈国栋,“国栋,你这可真是帮了我和响铃的大忙了!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那些见外的客气话了!过两天我带瓶好酒过来,咱们几个好好喝一杯!”
响铃娇嗔地瞪了赵志刚一眼,“看你这记性!他们几个不喝酒!”
“对对对!我都高兴糊涂了!”赵志刚一拍脑袋,“国栋,听说总参谋长能喝两盅?要不我去陪他老人家喝点去!老人家都喜欢喝酒有个人陪着,你也不喝,他说不定就少个酒友呢!”
院子里忽然静了两秒,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周阳几个目光复杂地看向赵志刚。你用什么身份去找沈爷爷喝酒?还酒友?真是敢想敢说!
响铃最先反应过来,她轻轻地掐了一把赵志刚的胳膊,“你胡说什么呢!没喝就多了?人家沈首长是咱们能见的着的?!”
沈国栋一直垂着眼睛剥瓜子瓤,剥够一口就放到周晚晚面前的小碟子里,看她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小嘴巴一鼓一鼓地,像个秀气的小松鼠。
赵志刚讪笑了两声,看沈国栋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去后园子了。
响铃沉默了一下,看了一圈桌子上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生姐的气了吧?姐没糊涂,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姐好。你们为姐做了这么多,姐心里感激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响铃的眼圈红了,哽咽得说不下去。
“响铃姐,我们做什么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没生你的气。你也别怪我们管得太多了,你也知道我们,换了别人,我们绝对不会多管一分一毫。”周晨把周晚晚的手绢递了过去。
“响铃姐,只要你觉得好,我们啥事儿没有。你别想多了,你能好好跟赵大哥过日子我们就放心了。”周阳也安慰响铃。
“我就是觉得跟他在一块儿安心。”响铃擦了一把眼睛,抬起头了笑了一下,甜蜜又羞涩,像一朵开到最盛的蔷薇花。
“等你们以后遇到这么个人,就会明白姐现在的心情了。只要能跟他在一块儿,吃苦也甜,啥都不怕,每天的日子都有奔头。”
这就足够了。周晚晚低下头,使劲闭了一下眼睛。
一头扎进爱情里的女人,谁都拉不回来。而且,她自己也是幸福的。
至于以后会怎样,那就只能凭个人的运气了。
“姐也不怕跟你们说实话,姐从小没爹,娘又常年有病,姐一直就盼着能找一个像赵大哥这样的人。
善良,有责任感,啥事儿都能帮我扛着,一辈子都会对我好。跟他在一块儿,我觉得安心。
至于他拖累多,家里人不省心这些,我不在乎。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他养活!”
周阳几个好半天没有说话。
赵志刚会是那个能给响铃姐安全感,把她一辈子都保护在羽翼之下的良人吗?
他们并不看好。可是响铃姐相信他是。那他们只能祝福她。别无办法。
赵志刚的婚假还有半个月了,他们今天回去要收拾东西准备随军,家里的事还要处理,他们去部队之前能不能再见面都不一定了。
周晚晚把响铃姐拉到自己的房间,给了她二百块钱和一个电话号码,“响铃姐,我们希望你永远用不到这些东西。”
周晚晚紧紧攥住响铃姐的手,阻止她的推让,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
“可是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们都不在身边,不给你这些东西我们实在不放心。你能不能答应我们,这些东西谁都别告诉,就你一个人留着。真遇到事儿了,你打这个号码,马上就会有人想办法帮你,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响铃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抱着周晚晚放声大哭。
周晚晚也紧紧地回抱响铃姐。她还自作主张地做了一件事。她给响铃姐吃了药,让她两年之内不会怀孕。
两年的时间,朝夕相处,响铃姐也许会对赵志刚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她想给响铃姐一个机会。
如果没有孩子,真到了跟赵志刚走不下去那一天,她能更容易做出决断吧……
这是她最后一次插手响铃姐和赵志刚的事了。该做不该做的,她都做了。人事已经尽到,剩下的唯有留给老天去安排了。
“今天你们还得去舅舅家回门,我们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再聚,也不在乎这一天。”
响铃从周晚晚的房间出来,周晨就送客了。
他们不是响铃姐真正的娘家,感情再深厚,也不能代替血亲。特别是响铃姐的舅舅一家还为了他们的婚事跑前跑后,回门礼怎么也得顾及舅舅一家的想法。
赵志刚还想说什么,被响铃拉走了。
周阳几个满脸复杂地看着坐在赵志刚自行车后座上的响铃姐越走越远,好像要从他们的生命中走出去一样……
“响铃姐的心里甜着呢。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能跟赵志刚在一起,她就满足了。不让她跟他在一起,那才是真的苦。”墩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谁都不看,转身回家了。
大家面面相觑,这小子这些天就有点不对劲儿!
墩子更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后面呢,他自己闷头想了几天,忽然宣布,他要去当兵了。
第二六零章 参军
珍宝岛的战火刚刚熄灭,抗美援越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其它边境小股摩擦不断,这个年代的军人是最光荣,最让人向往的职业,也是最危险的职业。
“你这是去找死吗?”沈国栋对军队有种别人不能理解的排斥,最不理解墩子的决定。
“你最近特别不对劲儿!”周晨围着墩子转了一圈儿,“说说吧,干嘛这时候去当兵?好日子过够了?”
“当兵光荣。”墩子闷头嘟囔一句。
“瞎扯淡!”周阳破天荒地说了一句脏话。
他是真的急了,正常情况下,国家都是冬季征兵,最近几次夏、秋季加征都是在局势最紧张的时候。加征进去的兵十有八九是为上战场做准备的。
墩子这次要参加的征兵就是秋季加征。屯子里很多年轻人踊跃报名,当兵是一件多么光荣又有前途的事啊!
可是墩子不是那些没见识又冲动的人,他知道这次加征背后的原因,他也不是那些为了奔前程而要铤而走险的人。他喜欢呆在这个家里,喜欢守着弟弟妹妹平静生活,这些不用他说,大家都看得出来。
那他为什么忽然就要去当兵?
墩子把嘴闭得蚌壳一样,怎么问都不肯说。就是认准了要去当兵。
刚送走了一个一根筋的响铃姐,又来了一个一条道跑到黑的墩子。
周阳几个简直要愁死了。
“必须弄明白了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周晨手指在桌子上不停地敲着,“这小子太倔了,不找着原因根本劝不住。”
“墩子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儿的?”周晚晚的心都有点颤了,如果是从响铃姐要结婚开始,那……
她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响铃姐结婚那天,我们都决定不再插手了,就他跑去管那个寡妇的事。”周晨赶紧回想。
“今年春天开始,他早晨锻炼的时候就特别下狠劲儿,跟谁赌气一样。”周阳也开始找证据。
“他上个月连着赢了我三回!”沈国栋一拍桌子,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嘛!怎么能让这小子赢了他这么多回,肯定是不对劲儿啊!
周阳几个人一起瞪他。你每天都在关注什么?!
“这个不算吗?”沈国栋不解,这个为什么不算?
“今天晚上灌醉他!”周晨看向周阳,“大哥你上!”
周阳只能点头。现在找不到病根儿,他们怎么使劲儿都没用啊。
“墩子哥哥是因为响铃姐走了不高兴吗?”周晚晚问周晨。她必须把这件最担心的事弄清楚了。
如果墩子只是因为自己的渴望儿去当兵,无论是单纯对部队、对军人的向往,还是他想为自己奔一个好前程,那周晚晚都会尊重他的决定。
即使她内心对这件事非常担心,特别不赞成。可是那是墩子自己权衡利弊看清后果之后清醒的决定,她只能祝福他。
可如果有别的原因,比如受了情伤想去逃避。那他们就得想办法好好劝他了。
生命只有一次,再冲动也不能拿去冒险。
周晚晚的话提醒了大家,周阳几个对视一眼,又是惊讶又是担心。
“不可能!”周晨马上否定,“墩子要是对响铃姐有啥,还能轮到赵志刚?”
“我也没看出来。”周阳开始沉思,“可是这事儿一般别人也看不出来吧?”
沈国栋完全没概念,只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问他不就得了!”
这事儿是能直接问的吗?还是得用周晨的办法,灌醉了再说!
周晚晚在酒里给墩子加了点能让神经放松的药物,帮助他更痛快地酒后吐真言。
真到了灌倒墩子开始审问的时候,周阳和周晨却不让周晚晚参与了,“小孩子不能听这些。”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不就是要问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吗?这也算禁忌话题?!
不过周晚晚还是乖乖地回自己房间了。她在他们就不问,真是太耽误事儿了。
好在有沈国栋。周晚晚几句好话,他就把当时的情况全盘托出。
“肯定不是因为响铃姐。”沈国栋先强调这个。可能在他心里,也最担心这件事吧。
“你们都怎么问的?这么肯定?”周阳三个都没谈过恋爱,知道怎么把墩子心里的话套出来?他隐晦地表达他们能听懂?
沈国栋的脸一下红了,“真不是!我们肯定!说了你一个小孩子也不懂!”
这是沈国栋第一次拒绝周晚晚,第一次把她当小孩子。
周晚晚从善如流,不再追问。不跟小孩子说,那就是说了成人间的话题呗。如果这个都说了,那就能肯定真的跟响铃姐无关了。
“我看他不是为了谁家姑娘,真那样的话,去提亲不就得了。咱们家比谁家都不差,墩子也是个好小伙儿,不至于为了这个跑去拿命赌气。”沈国栋很不解,“真有谁是为了个姑娘不要命的?”
周晚晚点头,“真有。”
沈国栋庆幸,“墩子肯定没那么傻。”然后看着周晚晚严肃的小脸忽然又笑,“你懂什么呀!”
周晚晚也不反驳,等着他关于墩子的后续。
“没了。”沈国栋摊手,“后面都是废话,反正我是啥都没听出来。他就是********想当兵,好像没啥特别的原因。我觉得。”
问了那么多,沈国栋都有点不敢肯定了。
周晚晚叹气。可能墩子真的是没有特殊原因,只是单纯的青年热血,毕竟这个年代,当兵对年轻人的吸引力太大了。
可是,如果有特殊原因,那就一定是一件他醉了都会闭紧嘴巴绝口不提的事。能让他心防如此紧,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墩子也很认真地跟大家谈了一次,“我知道去当兵就可能上战场,上了战场就是拿命在拼。我啥都想清楚了。我想拼一回。”
墩子绝口不提原因,却把决心表清楚了。
他什么都想明白了,周阳兄妹几个再不赞成,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这次征兵是九月份入伍,报名,初审,体检,复审,公示,家访,再次公示,复检,等等一系列程序下来,用几个月的时间是肯定的。
所以现在就开始在大队报名了。周阳陪着墩子去报了名,等着大队、小队筛选,合格了才能领到报名表。
墩子开始在家里房前屋后地转悠,这里有点旧了需要修一修,那里看着不顺眼,早就想换了,每天敲敲打打,挖挖抬抬,忙得陀螺一样。
“舍不得还非要走,你到底在想什么?”沈国栋拍着墩子的肩膀非常不解,“话都憋在肚子里你能吃下去饭?”
墩子手上不停,根本不搭理一副欠揍样子的沈国栋,修完障子又去通排水沟。
正在墩子为离家当兵做准备的时候,公社武装部部长郭先有来到了周家。
他是来找墩子谈话的,不是例行的征兵家访,而是通知他,他的申请可能政审过不去。
“周老太太是坏分子,周春亮是劳改犯,你的户口落在周家,又姓周,在成分上就跟他们家孩子一样,属于黑五类家庭子女,按规定是不能当兵的。趁县武装部还没来审查,先想想办法吧。”
要是别人,当然没有办法可想。可是周家不同,他们肯定有路子把这件事解决的。
所以,郭先有必须亲自跑这一趟。即使不是为了送人情拉关系,也不能得罪这几个孩子。
墩子的当兵之路还没开始就受到了重大考验,是去当兵,还是继续姓周,这真是一个难题。
第二六一章 情义(妖孽的忧伤的加更)
“我姓的跟他们不是一个周。”墩子根本不用选择,让他改姓是绝不可能的。
当年上户口的时候,他就说过,他姓的是周阳、周晨、周晚晚的周。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份归属感,他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事改变。
“那政审通不过,你咋办?不去当兵了?”周晨越看他越来气,明明那么想去,却在这种事上犯倔。
“不是还没审呢吗!也不一定不过。”墩子扛起铁锹干活去了。摆明了这事儿没商量。
“审不过更好啊,还省得我们劝了!”沈国栋高兴了,去捏周晚晚的脸,“墩子哥哥不走了,你也不用整天拉着小脸儿不高兴了!”
周晚晚叹气。她是舍不得墩子,更担心他。可是因为这种原因让他放弃一直心心念念的梦想,她更为他心疼。
墩子的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他就是死倔着不松口,谁都没办法。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上工干活,回家忙前忙后,偶尔跟大家开个玩笑,经常跟周晨联手欺负欺负沈国栋,跟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连小汪都能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晚饭后乘凉,小汪把大脑到放到墩子怀里,一拱一拱地安慰他。
周晚晚看得欣慰不已,墩子真是没白疼小汪,谁都不知道为他做点什么跟他说点什么的时候,还有小汪能给墩子最朴素最没有顾忌的安慰。
墩子可不这么认为,他好话说尽,小汪就是执意要跟他相亲相爱寸步不离。人家好心好意安慰他,他也不能太过分,只能无奈地任它在自己怀里又是拱又是哼哼。
“墩子哥哥,你不舒服吗?”周晚晚这段时间特别关注墩子的状况,一晚上他都喝好几大杯水了,总是系得严严实实的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好几颗。
周晨笑喷,“就小汪那颗毛绒绒热乎乎的大脑袋,谁抱一晚上都得热死!”
大家都笑了。这几天来一直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郁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小汪歪打正着,用自已一如既往的缺心眼儿又一次成功地娱乐了大家。
可是墩子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谁说都没用,他不改姓就是不改!
小队和大队的审核早就通过了,公社那一关也没遇到什么阻碍,报名表已经发下来了。
以墩子一向勤快、憨厚的人品,老队长没有任何犹豫地签了字,郑满仓更不会难为他。就是知道他通不过政审的郭先有也没有任何犹豫地把他的表格递了上去。
但是大家都知道,县武装部政审这一关才是关键,别的都好说,就家庭成分这一项,是什么就是什么,谁都没办法做手脚。
“你确定不改姓?去不上也不改?”沈国栋认真地问墩子,“不改姓,你就是黑五类子女,就是去了部队,也是让人看不起,啥好事儿都轮不上你。”
沈国栋有得是办法让墩子当上这个兵,可是带着这样一个身份去,那就是把自己送过去让人家磋磨,受苦受累被人歧视就不说了,更是没有任何出人头地的可能。
“不改。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不信这个世界有啥事儿是绝对的。”墩子没有任何犹豫,又叮嘱沈国栋,“这事儿你别管。”
沈国栋不可能不管。不就是不改姓吗?不改姓他照样能让墩子带着个好成分当上这个兵!
几天以后,沈国栋给墩子拿回一张已经在县武装部政审合格的报名表。
姓名:周顿。成分:贫农。
“不改姓,改个名字总行了吧!”沈国栋把报名表拍在墩子面前,“在部队,你就是周顿,回到家,你还是周墩子,啥都不耽误。”
墩子拿起来看了一眼,指着家庭成员那一栏问沈国栋,“这是怎么回事?”
“孤儿。”沈国栋得意地翘起二郎腿,“你本来就是孤儿,没有家庭成员,也不算做假。”
“那我跟你们就没关系了?”墩子的眼睛瞪了起来,“谁让你管这事儿的?!我当了那么多年孤儿,好容易有了家人,为了当个兵就得不要了?那我还当这个兵干啥?”
“操!你那榆木脑袋能不能开开窍!?你这是说老子把家人给你整没了?!就这么俩字,写了就写了,它能改变什么?是我们不让你回家了还是以后你就不认我们了?!”
“写写也不行!我有家人!不是孤儿!”墩子梗着脖子死倔着就是不松口,“我宁可不去当这个兵!也不能这么写!”
沈国栋气得摔了报名表就走,“******倔驴!老子不管你这破事儿了!”
沈国栋上午走了,周晨下午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拎着墩子的脖领子教训,“你傻呀!犯什么倔?!那就是一张纸!爱写什么写什么,它写了孤儿我们就能没了?!你要当兵又不改成分,是要去找死吗?!那你还去当个什么兵?!”
墩子也急了,抓着周晨的胳膊瞪眼睛,“现在这就是一张纸上的俩字,到部队那就不是一张纸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以为我没想过?我早想清楚了!以后的事儿还多着呢!现在我为了当兵把你们从这张纸上抹了,以后在部队遇上各种各样的事儿,哪样都得提到家庭成分!
那时候我就得跟你们划清界限!最后就得跟你们断绝关系!到时候你们是不是也会让我断?!我是不是就得为了这个一步步跟你们疏远!那我还去当这个兵干什么?!”
周晨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谁让你断绝关系了?!我们还能不知道你?你啥时候都不能这么干!”
“到时候遇上各种各样的事,就不是我们自己能说了算的了。”墩子一看周晨的表情,马上放缓了语气,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倒了杯温水,开始跟他仔细说自己的想法。
“我想过了,啥事儿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今天我们都相信我不会那么干,到那时候你们也不会跟我疏远。
可事情一点一点赶着,到时候我既然开了这个头,就是被动不情愿,也得被推着往前走。身不由己就是这么来的。
这不是矫情,也不是没信心。所有人一开头都觉得自己能怎么样怎么样,可是处在那个环境里,变的不只是事儿,还有慢慢被改变的人心。
我知道有这个可能,就不能开这个头。当兵这事跟你们根本不能比,我不用选。”只要有一点点失去你们的可能,即使只是一个形式,我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那当兵的事儿怎么办?你真不去了?你想了那么长时间。我知道你特别想去。”周晨忽然就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酸又闷,想安慰墩子,却控制不住地眼睛发热,只能低头喝水。
像一下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是那个替墩子委屈心疼,又不自觉依赖他的小男孩。
“我是特别想去,也没说不去,你不用替我难受。”墩子想像小时候一样去揉揉周晨的头,伸出去的手却犹豫着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路,你不也总这么说?你看这么多年,我们遇到那么多事儿,到最后不都过来了?”
“弩机上换挡的齿轮就总做不好,都快一年了。”周晨嘟囔了一句,坚持不抬头,拿头顶对着墩子。
墩子一下就笑了,眼里的柔软温暖让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没事儿,咱们慢慢来。多试几次,实在不行就换卡槽,就是得在开关上再加一组齿轮,可能有点复杂,但一定能保证准确性和灵活性。”
“不抗震,修起来也麻烦。”周晨皱着眉头考虑这种可能,“好在我们现代有橡皮圈和润滑油,要是在古代肯定不行。”
然后又非常遗憾地抱怨,“这些东西好是好,就是总让人想走捷径!”
墩子终于成功地转移了周晨的注意力,跟他说了半天齿轮、弹簧、射程、精度,让旁边看热闹的周晚晚听得眼睛直转圈圈。
“当兵的事我没放弃,但是肯定不能用周顿的身份去。我再想想办法,尽了力了,就是最后去不成,也没啥可遗憾的。”
墩子还不忘逗周晨,“我就是在家当一辈子农民,也能过得挺好。到时候你这个吃供应粮的国家干部可不能嫌弃我呀!”
周晨气得狠狠地瞪他。
墩子被瞪得还挺开心,咧着一嘴白牙笑,还不忘带上在旁边看热闹,一直插不进去嘴的周晚晚,“囡囡快给你二哥再倒杯水,国家干部生气了!”
最后那张表格也没交上去,墩子在全家人面前把它撕得粉碎。
沈国栋不但不生气了,反而对墩子多了一份敬重,“好样的!是条汉子!”
墩子说了不让别人插手,沈国栋就真的不插手了。周阳几个也不再为他提着心了,他说了自己有主意,那他们就相信他。
墩子的申请表意料之中地在县武装部政审这一关给刷下来了。初次公示和体检过去以后,部队征兵人员来到绥林县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墩子去当兵的想法了。
可墩子自己没有放弃。他瞒着全家人自己去了一趟县武装部。
等大家知道的时候,墩子已经进入了二次公示人员名单,就等着拿到入伍通知书参加欢送大会了。
第二六一章 闯荡
“这小子把县武装部给挑了!”沈国栋说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部队征兵来的那几个,在他手下都没走过五招!全趴下了!那个特务营的大队长,牛逼哄哄的,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熊样儿!也照样趴下!墩子,他在你手底下过了几招?”
沈国栋兴奋得两眼放光,回头问墩子。这件事在整个县委大院都传疯了,他听过太多版本了,有点不能确定。
“十招。我用了个巧劲儿,硬拼实力,至少还得十几招。”墩子一点都不受沈国栋的影响,一边给周晨挫零件,一边平静地陈述。
墩子这次靠的是实力,也是走了好运。
谁都没想到,部队来绥林县征兵的人员里有一位军区特务营的熊大队长。
这位熊大队长只是坐部队征兵办的顺风车路过绥林县,在这里停留一天,见一位老战友就会离开,根本不参加征兵工作。
特务营的兵都是从部队里选拔尖子兵,还没入伍一点底子没有的新兵,他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墩子就赶在他来的这一天去了县武装部。
他当然不会直接就站在人家办公室叫板,要跟人家比武。他要是真这么没脑子地闯进去了,早就让人给叉出来了。
墩子很客气地找到部队的征兵人员,跟他们说自己特别敬仰解放军同志,看过几次他们训练,自己也学了几下子强身健体,想让他们给指导一下。
征兵人员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小伙子,眼睛都亮了。
他们就是来选拔人才的,不说别的,就这小伙子的身体条件,招到部队那肯定是个嗷嗷叫的好兵苗子!
听他谈谈吐生动有趣,言之有物;看他举止从容有度,眸正神清,远非一般的农村青年可比。征兵人员对墩子的好感度更是蹭蹭往上涨。
看看就看看!他们也非常想仔细考察一下这个小伙子。
这一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单手劈方砖,一腿断木桩,后院那块不知道哪年哪月留下的大青石,他运运气就给搬起来挪了个地方。
众人瞪着原地留下的那个大坑眼睛都圆了,这小子是李逵转世不成?!
“来来来!过两招儿看看!”不用墩子要求,部队过来征兵的一个班长就摩拳擦掌忍不住了。
这一过招就一发不可收拾。墩子就是来制造轰动效果的,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部队来绥林县这几个人全趴下了,都没在他手下走过五招,那位特务营的熊大队长马上被请来了。
当这位大队长在第十招被墩子一个漂亮至极的侧踢转身踹飞出去以后,世界安静了好几秒。
“这个兵我要定了!”熊大队长身上的土都没拍干净,就冲到县武装部部长沈源的办公室,“特招!进我们特务营!”
墩子冷静客观地把自己的情况讲述了一遍,表示他非常向往部队生活,可是受家庭成分所限,可能不符合标准。
熊大队长一辈子做特务工作,与凡事循规蹈矩的部队文职人员的脑回路完全不一样,他在地上转了两圈,拳头在手掌上一击,“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家庭住址吗?”
墩子父亲死的时候他已经七岁了,所有的事都记得,当然记得自己家乡的地址。只是因为没有了亲人,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有熊大队长的全力帮助,墩子家乡的政府工作人员不敢耽搁,马上展开调查。结果很快反馈上来,墩子家在当地的成分是贫农。
如果是一般情况,这个调查不可能这么简单迅速,可是有熊大队长的人脉和部队特招的金字招牌摆在那,墩子家乡的各级领导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来不及,当然是大开绿灯。
人家部队的领导愿意相信,他们还能有什么不去配合的?
熊大队长也不去办事了,亲自坐镇绥林县武装部,督促着他们用最快的时间把墩子的身份和成分问题落实了。
有了这个就好办了,至于他不愿意改名字和户口,那都是细枝末节。
在熊大队长眼里,墩子这份坚持是个很大的优点。
这小子这事儿办的,重情重义,有勇有谋,他在心里直竖大拇指。
“好!是个好小子!有情义,有谋略!敢闯敢干!是个好小伙子呀!”沈爷爷高兴得在书房里做不住了,“郭老头,走!咱们也别总在这憋着了!看看那几个孩子去!”
“后生可畏呀!这才是真正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郭老先生拍着椅子的扶手感慨一番,又开始笑话沈爷爷:
“你这个老头子在孩子们眼里不中用喽!这么大的事人家自己说办就给办成了,根本就不用你出马!你等着吧!这些小辈儿早晚得把你给挂墙上干儿起来!”
沈爷爷丝毫不以为忤,哈哈大笑,“这才是我教出来的孩子!啥事儿都能自己闯出去!总想着靠我这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出息?!这是那样的,想靠我也让他靠不上!”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的车停到周家大门口的时候,周晨正满院子追着墩子要揍他,“你脑子让驴踢了吗?!怎么净干这种气死人的事儿!你给我过来说清楚!”
墩子躲得老远冲着周晨笑,要多憨厚有多憨厚,在周晨眼里却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墩子要走了,他把家里的两块薄毛呢送去孙大娘那,让她给墩子做两套衣服。
墩子却自己偷偷跑过去,让孙大娘把那两块料子一块给周晚晚做了一件大衣,一块给周晨做了一套中山装。只给自己做了一条裤子。
“我在部队又不穿常服,带那么多新衣服干什么?囡囡还没蓝色的大衣呢。你穿黑色也显得干净。”
“我们俩又不着急出远门,过段时间再做也来得及,你马上就要走了,哪来得及再去找好料子!?”
周晨都要被墩子的死木头脑袋气死了,家里又不是穿不上新衣服,他和妹妹的衣服是兄妹几个里最多的,哪还用非在这个时候赶着做新的?!
墩子不管,反正都做了,他就笑嘻嘻地让周晨训。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一来,周阳几个终于解脱了。
沈爷爷好久没回屯子了,休息了一下就要出去转转,“走!爷爷带你们去瓜棚吃瓜去!可劲儿吃!”
八月的北方,正是甜瓜和西瓜大量上市的时候。生产队每年都会种一片瓜,一部分分给社员,一部分卖给屯子里的人。
在所有农村孩子的记忆里,能跟着大人去瓜棚吃一顿瓜,那将是整个夏季里最美好最向往的事了。
一般都是大人要去瓜棚买瓜,才能带着孩子去。向阳屯这边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去瓜棚买瓜的人,可以先敞开肚子免费吃一顿瓜,西瓜甜瓜随便吃。
这对一年几乎吃不到什么水果的农村孩子来说,真的是过节一样美好的事。
周阳几个都是大小伙子了,当然不会再对去瓜棚吃瓜那么感兴趣。可是沈爷爷有兴致,他们也就积极配合,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出了屯子。
第七生产队今年有七八亩瓜地,就在屯东头一里地左右的公路边。
沈爷爷一听周阳说那个地方,马上就知道是哪了,挥着手让小梁不要开车了,“几步路就到了,都走着去。”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带和周家五兄妹、小张叔叔、司机小梁,还有高兴得在前面蹦跳着带路的小汪,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公路两边的白杨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高大的树冠在路两边遮下大片阴凉,斑驳的阳光照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碎金般的光斑,让整条路像一道流动的光影走廊,走在上面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清爽的微风吹过,树上的大叶子哗哗哗地响着,显得这个午后更加宁静明媚。
正是农闲挂锄的时候,地里几乎看不到干活的人,只有一大片高高低低的浓绿深翠。
公路上的人和车也非常少,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悠悠闲闲高高兴兴去吃瓜的这一群人。
周晨拿出口琴,轻轻地吹起了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苍凉悠扬的琴声一起,周晚晚就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清亮的童音和悠扬的琴声完美融合,马上就把人带到了温暖朦胧的回忆里。仿佛眼前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老照片般让人怀念又亲切的色彩。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周晨反复吹着这段,周阳几个人也跟着唱了起来,连小张叔叔都轻声地跟着哼着。
很快到了瓜棚,一大片瓜地,两头各有一个看瓜的小窝棚,看瓜人住在这里,一般看瓜一边卖瓜。
挨着公路这一边的看瓜人是老丁头,周阳兄妹几个从小就跟他非常熟悉,老远就喊他出来。
老丁头热情又有点局促地把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往他的黄泥小窝棚里让,被沈爷爷摆着手拒绝了,“就在外面凉棚里坐坐,老哥哥也过来跟我们俩唠唠嗑。”
瓜窝棚旁边有一个用茅草搭的四根柱子支起的凉棚,是给买瓜和吃瓜的人准备的。周阳几个手脚麻利地过去简单收拾了一下,把沈爷爷、郭老先生和老丁头让进去。
老丁头却不肯坐,他拿起个土篮子(用粗荆条遍的大筐,能用扁担挑起来)就要出去,“我去给沈首长捡两个好瓜!”
周阳把土篮子拿过来笑嘻嘻地开玩笑,“丁爷爷,您就交给我们吧!保证把您最好的瓜都摘下来!到时候您可别心疼!”
“让他们去!”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几个朝气蓬勃的孩子挥手,“让孩子们随便野去!咱们老哥儿几个也能安安静静地唠嗑!”
周阳带着弟弟妹妹一溜烟儿跑了,留下几个老人欣慰又欢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
周阳几个挑挑拣拣笑闹着挑了一大土篮子甜瓜,沈国栋还不满足,“墩子,你去找个麻袋,咱俩摘西瓜去!”
墩子迈开长腿就去了。
周晨却去地的那头把另一个看瓜的老头请了过来,让他陪着沈爷爷和郭老先生一起唠唠嗑。
沈爷爷在干休所憋了好长时间了,以前身体不好还总惦记着回屯子看看,现在受大环境所限,已经很少回来了。
多找几个人跟他说说春种秋收、节气雨水,他也能高兴点。
大多数人都觉得他老人家位高权重生活优裕,却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这个老人的心里有多压抑,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
周晚晚和周阳挑几个好瓜洗净,给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位老人端过去,沈爷爷摸摸她的小脑袋表扬她。
“囡囡,过来!丁爷爷给你吃糖!”老丁头从兜里掏出一块没有包装纸的糖球,放在手心里递了过来。
老人粗糙的手掌有一道道黑色的裂口,那颗已经有些融化了的糖球上沾着他衣兜里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褐色的碎屑,黏哒哒地瘫在那里,让人看着有点不太舒服。
可这是这个老人能拿出来给周晚晚最好的礼物了。
“谢谢丁爷爷!”周晚晚眼睛都不眨一下,捏过来就往嘴里送,却在半路被沈国栋劫了过去。
沈国栋捏着周晚晚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就把糖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你昨天还欠我一块糖呢?今天有了怎么不知道先还债?”
周晚晚一愣,沈爷爷却笑着赶他们,“你俩去一边儿算账去!别给我们捣乱!”
沈国栋把周晚晚拉倒一边,指着自己鼓起的腮帮子教育她,“这你也敢吃?!忘了你吃顿剩饭都生病了?!”
周晚晚无语,那不是剩饭的问题,那是她半夜踢被子凉着肚子了,说了多少遍了怎么就没人信呢!
“遇着这种事你就不会先找我呀?笨蛋!”沈国栋很拽地跟周晚晚显摆,“部队野外生存的时候我吃了好几天生肉!上回我们单位吃生豆角死了好几个人,我们那桌就我啥事儿没有!其它那四个都死了!”
周晚晚只能乖乖点头,这人认准了什么事就跟一根筋的小汪一样,正常人不是让他给绕晕就是给气疯。她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回到周阳那边吃了几口甜瓜,周晚晚才想起来,沈国栋没说下次遇见这种事不要吃,他说的是我替你吃。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选了一种让丁爷爷和周晚晚都舒服,只委屈他自己的解决方式。
这个看着野蛮肆意对谁都没心没肺的男孩子,也有柔软善良的时候,只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沈哥哥,这个给你掰一块,可甜了!”周晚晚笑着把自己手里的甜瓜递了过去。
第二六二章 离别
这件事周晚晚一直记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她问起,沈国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件事,“如果是现在,我也会这么干,不过只是不想让你心里不舒服。跟老丁头一点关系没有。”
沈国栋很残忍地打破了周晚晚对他的幻想,“如果当时不是在你面前,谁想给你吃那种东西,我绝对不会搭理他。也不考虑人家孩子能不能吃就乱给,好心办了坏事儿就不用负责任了?自己不长心还能怨别人不给面子?”
所以,对沈国栋这种人,还是不要对他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较好。
沈爷爷他们几位老人在凉亭的一边说话,周晚晚几个人坐在凉棚另一边吃甜瓜吹凉风,过了好半天,墩子才扛了个大麻袋,装了满满一麻袋的西瓜吭哧吭哧地回来了。
“你小子骗我去找麻袋摘西瓜,自己跑回来吹凉风!”墩子放下西瓜就去揍沈国栋。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囡囡让我给她找几个好瓜,我这不是还没找完呢吗!”
“墩子哥哥给你吃这个,这个甜。”周晚晚眨着大眼睛笑得比蜜还甜,无辜又可爱地把自己手里的甜瓜递了过去,“墩子哥哥你去棚子里歇歇,外面晒得头晕。”
墩子不觉得晒,也不觉得头晕,可是他怕周晚晚晒,更怕她头晕,只能放过沈国栋,瞪他一眼回去了。
“礼拜天去我那!咱们吃冰糕、看电影去!”沈国栋是个非常知恩图报的人。
“不去!”周晚晚拍沈国栋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墩子哥哥要走了,礼拜天要在家好好陪他!”
沈国栋瞪墩子,刚才真是应该让他扛两个麻袋回来!
“墩子!过来给囡囡挑两个好瓜!”沈国栋绝对是个自己不舒服了马上就得报复回去的人。
墩子蹲在地上给周晚晚挑甜瓜,拿小刀在瓜屁股上削一块,先尝尝,不甜就留着自己吃,找了十几个,竟然只挑出一个满意的,“为什么一定要尝屁股?”
“屁股甜的话整个瓜就一定都甜,尝别的地方也不准啊!”沈国栋翘着二郎腿在那忽悠墩子。
墩子点头,任劳任怨地接着挑瓜。
周晚晚瞪沈国栋,不要欺负老实人了!见好就收吧!
沈国栋不愿意,又怕周晚晚不高兴,就阴奉阳违,意思意思地招呼墩子,“别挑了,实在没有好的囡囡就不吃了。”
墩子当然不能让妹妹吃不上好瓜,接着努力吃瓜屁股。
“墩子哥哥,我不想吃甜瓜,我要吃西瓜,还想吃悠悠,我们俩去摘吧!”周晚晚实在看不下去了。
“再挑挑,说不定下边有好的呢。”墩子还是不肯起来。
周晚晚又瞪沈国栋,你太坏了!怎么能这么欺负老实人!
沈国栋坏笑,我让他起来他不起呀!
看不下去的还有周晨,“墩子!过来切西瓜!”
“哎!”墩子答应得高兴又轻快,好像等这一声儿等了好久了似的,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去。
沈国栋撇嘴,周晨怎么这么快就搭理他了?!应该使劲儿晾他两天!
周晚晚看着高高兴兴地忙前忙后的墩子,慢慢转头去看沈国栋,沈国栋也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两人不敢相信地对视,他们让老实人给利用了!
墩子这家伙不是没看出来沈国栋在使坏!他是故意挨欺负让周晨为他打抱不平的!要不就他办的那件事,周晨肯定得好几天不搭理他。
他这么一装可怜,挨欺负,两个小时就让周晨跟他说话了!
太狡猾了!这哪是老实啊,这是蔫儿坏呀!
沈国栋气得跟周晚晚念叨,“你说小二知道他这么坏吗?他怎么变得这么坏了?!”
沈爷爷聊了大半个下午的天,回过头看他带来的这几个孩子,再看看他们吃的西瓜皮和甜瓜筐,咳嗽了一声,吩咐小梁回去开车。
唉!吃了人家那么多瓜,不多买点回去也过意不去呀!
这几个大小伙子,一般人家可是真养不起呀!这也太能吃了!
趁着等小梁开车的时间,沈爷爷去旁边的大豆地里看看长势。
他先伸手量了量豆秧的高度,又数了数豆荚,再扒开一点根上的土,看看干湿,甚至抓起一把土闻了闻粪肥的轻重。
“首长,你真像个老社员!”小张出身农村,对农活非常熟悉。
沈爷爷笑笑,他十二岁离家,一辈子再没接触过农活,几乎都要忘干净了。现在却特别想接触一下土地,落叶归根,看来他是真的老啦!
“沈爷爷,那边有婆婆丁,我们挖回去晚上吃!”周晚晚看出沈爷爷的情绪有点不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家里的后园子还长了好多荠菜、蕨菜、苋菜还有黄花菜,晚上我给您多做几样!”周晨也看出了妹妹的意图,马上去帮她。
大家热热闹闹地去挖野菜,计划着晚上做一顿野菜宴给沈爷爷和郭老先生。
沈爷爷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野菜上,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周晨讨论着晚上的菜单。
郭老先生拿着一把婆婆丁笑呵呵地看着这群机灵又贴心的孩子,心里感慨万千。人老了,就得有个盼头,要不活着的劲头儿就小啦!
这群孩子就是他们两个糟老头眼前的希望,看着他们,很多事就都能想得开了!
有这群孩子陪着,他俩至少能多活二十年!
晚上的野菜宴真的全都是野菜。周晚晚从她的宝贝书箱里找啊找,翻出一本菜谱,里面有好多种野菜的做法。
周晨和沈国栋轮番掌勺,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沈爷爷非常有兴致,让沈国栋开了两瓶好酒,每个人都要喝上一点,连周晚晚都得喝一小口。
周阳代表弟弟妹妹陪两位老人和小张叔叔,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了大半瓶酒,把三位长辈喝得兴致高昂,嚷嚷着非要再开一瓶。
“真看不出来,这小子这么能喝!”滴酒不沾的小梁羡慕地看着周阳。
周晨笑着给小梁又夹了个荠菜包子,“我大哥这是天生的。”
沈爷爷喝高兴了,不单要周阳陪,还非拉着墩子来两盅,“以后到了部队,不能喝酒哪行!?我可是喝遍军区无敌手,你不能喝,不是给我丢人吗?!”
墩子拗不过半醉的沈爷爷,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才让他放过了自己。
“小伙子有志气!”沈爷爷重重地拍着墩子的肩头,眼里都是欣慰喜悦,“以后到了部队,别把这股闯劲儿给丢了!你就放开手脚干!有我老头子在一天,你只要不把天捅出个窟窿,就啥事没有!”
墩子敬了沈爷爷满满一杯酒,重重点头。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哈哈大笑,“我怎么这么喜欢这小子呢!对我的脾气!我看你更像我亲孙子!国栋那小子哪点儿像我?!喝口酒跟喝毒药似的,别不是捡来的吧?”
沈国栋皱眉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特别不理解地跟周晚晚嘟囔,“又辣又难闻,这有什么好喝的?”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在向阳屯住了两天,虽然很不舍得,还是得回去了。临走之前,他把墩子安排到了县武装部。
“就是临时过去学习几天,要去部队了,多跟部队征兵办的人处处有好处。其它的也不用刻意学什么,就是去看看,别到了部队摸不着门儿。”
部队过来征兵的人,大多是部队的基层干部,以后会直接跟新兵接触。跟他们熟悉了,对墩子去部队非常有好处。
即使墩子是特招去特务营,先跟部队的人接触一下,也能知道一些基本情况,让老兵指导一下,也会少走很多弯路。
至于学习待人接物,开阔眼界,开拓人脉,等等好处,就得靠个人悟性和际遇了。
墩子参军前剩下的这二十几天基本都是在县武装部渡过的。
可他坚持每天回家住,说什么都不肯住在沈国栋或者周晨那里。
马上就要离家了,他舍不得能在家里待的每分每秒,每天骑一百多里的自行车往返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周晨和沈国栋也陪他通勤。三个人每天骑自行车回家,路上说说笑笑你追我赶,两个小时的路程能缩短到一个小时。
甚至有一天沈国栋创纪录地四十多分钟就骑回来了,他在家里嘚瑟了老半天,非缠着周晚晚给他和他的自行车画一张画,来纪念他在周晨和墩子的夹击之下顺利突围光荣夺冠!
三个星期以后,再不舍得,墩子入伍的日子也要到了。
沈爷爷特意回来了一趟,带着全家人到县里的照相馆去照了一张全家福。
一听说跟“坐车”、“出门”有关的字眼,小汪就变得特别聪明,自己先窜上吉普车不下来了。
所以这张全家福小汪也光荣出镜,占据了一个除了沈爷爷之外最显眼的位置。
关于离别,兄妹几个虽然都不舍,却并不伤感。
年轻人的心里装得更多的是希望,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冀和力量,眼睛看的心里想的也都是未来的美好,更容易看到这场离别里积极的一面。
所以大家每每提到墩子要走了,想到的都是他愿望得偿的欣喜,他丰富多彩的军营生活,他的人生要面对的挑战和机遇,把离别的伤感降到了最低。
临走之前,墩子几乎把家里前前后后都彻底收拾检查了一遍,跟周阳单独谈了好几次,周晚晚偶尔听到一两句,都是细细嘱咐家里的事,他们兄妹生活上的事,甚至连小汪有点发胖都想到了。
周晚晚的画架、画夹墩子都重新给做了新的,还拿走了她画的几张全家福。
周晚晚和周晨为墩子做了一个钱包,她还特意画了一副微型全家福放进去,周晨又去照相馆,把他们那张全家福的照片缩了一张一起放到钱包里。
墩子收到这个礼物,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把周晚晚和周晨一起抱起来抡了好几圈。
“让你把我们都带在身边!高兴吧!”周晚晚看墩子这么激动,她也很高兴。
“嗯!你们要一直陪着我!我……”墩子忽然说不下去了,眼睛几乎是瞬间就红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等着他平复情绪。
离别总是难舍的,越是不善言辞的人,内心的感情越可能比别人澎湃汹涌,不是到了实在忍不住,墩子不可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眼泪。
临走前,墩子特意空出一天时间,什么都不干,只用来给周晨交代他的各种工具、材料、零件、图纸、成品和半成品的进度,详细地列了十几页清单和说明,又是核对又是解说,工程浩大得让大家惊讶不已。
这么些年过去,周晨的这个爱好已经成为他和墩子两个人的事了,几乎所有复杂琐碎的工作都让墩子慢慢接手过去了,周晨的精力都放在了设计和创新上。
墩子这一交接,周晨忽然有点愣愣的,“怎么这么多东西?太乱了我一时记不住啊!”
墩子早有准备,又拿出好几页备忘录,一条一条地给周晨解释,又拉了周阳在旁边帮周晨记着,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周晨捏着墩子先前交给他的物品清单,脑子都有点木了,“墩子哥,我忽然特别特别舍不得你走了!你走了我得多想你呀!”
周阳在旁边气笑了,原来这孩子以前没舍不得墩子走啊!发现没人家不行了才舍不得。
墩子可不那么想,他被周晨说得感动极了,“你别忘了给我写信啊,经常写,有啥事儿在信里问我,我肯定马上就给你回!”
周阳又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了,他还是别插嘴,在旁边看热闹吧!
墩子又去反复叮嘱周晚晚,一定得经常给他写信,隔两个月就画一张像给他,要不他下次看见她,她长大了不少,他都没看见是怎么长的,想想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沈国栋也和墩子单独谈了一次。他们说了什么别人不知道,只是谈完之后,墩子和沈国栋的手里都多了几页纸。
要走这几天,墩子忽然化身话唠,见了什么都能抓住人唠叨叮嘱一番,吓得沈国栋一看见他看过来就赶紧跑,“我记性不好记不住!你去找阳子吧!”
多舍不得,多不放心,墩子还是带上大红花坐上了火车,去追寻他一直不肯透漏给人知道的梦想了。
墩子走了,周晚晚还没缓过劲儿来,周晨就开始给她收拾书包准备上学了。
第二六三章 石云
周晚晚回去上学的事是沈爷爷最先提出来的。
“人活一辈子,谁都不知道啥时候能遇着危险,你们总把她护在手心儿里,她什么时候能学会保护自己?
别跟我说你们能保护她一辈子!爷爷活这么大岁数了,就倚老卖老地告诉你们,谁都不可能护着谁一辈子!
再说了,她啥都靠你们,她这一辈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咱们家囡囡这辈子可以不操心不受累地享福,但不能什么都不会干!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周阳几个被说服了。他们也不是糊涂人,妹妹得成长,得去经历她人生中各个阶段该经历的事,很多事他们再不放心,也得让她自己去做。
如沈爷爷所说,他们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会一辈子爱护照顾她,却不能替代她生活。
所以,无论多担心那个还没找到的幕后黑手,他们也得让妹妹正常上学。不能因为这个就永远不让妹妹正常生活。他们还不会笨到去做因噎废食的傻事。
按周晚晚去年上学的进度,她的同班同学们现在已经上三年级了。重新入学就得重新参加一次考试,周晚晚很荣幸地被王校长带进他单独的校长办公室答卷子。
答完试卷,王校长当场批改,然后把李老师叫了过来,“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孩子是真聪明!四年级的题做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劲儿!是个好苗子!”
周晚晚傻眼了,她不是三年级吗?为什么做四年级的题?
李老师和王校长很高兴周晚晚的回归,找周阳聊她跳级的事了。
原来,今年学校做教学调整,李老师被调到了四年级做班主任,知道周晚晚要回来上学,他主动找到王校长,详细介绍了一下周晚晚的情况。
李老师表示愿意接受她跳级,希望她能分到他的班级,他也能好好教育这个孩子,别让一棵好苗子给长歪了。
周阳跟李老师和王校长谈了一会儿,又去征求周晚晚的意见。他不能擅作主张地替妹妹答应跳级的事,上几年级还是得看她自己喜欢。
“四年级的同学都比我大。”周晚晚不想跳级,跳一级,她就得早一年离开家去县城读高中,就得早一年离开大哥。
周晨和沈国栋都出去工作了,墩子也走了,家里就剩她和周阳两个人了。如果她再出去上学了,家里就剩大哥一个人了。
想想那种情形周晚晚心里就难过,她想多陪大哥几年,等他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妻儿,她再离开,那时候也能放心一点。
“你比他们聪明啊!李老师都说了,他出的题是故意加大难度的,就想看看你的水平,你都答对了!他还说你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比小二还聪明!”
周阳的整张脸都亮起来了,弟弟妹妹的每一个优点、每一点成长都让他高兴得比自己取得成就还骄傲,“他以后还要单独给你做辅导呢!”
周晚晚看着大哥亮晶晶的眼睛,里面那么多希冀和喜悦,她不忍心让他失望,“我一定好好跟着李老师学!”
周晚晚跳级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从王校长的办公室出来,迎面碰上了等在那里的一位女老师,“这是谁呀?哎呀!这不是我的同班同学周囡囡同学吗?你怎么这么多年了小学还没毕业呀?!”
笑意盈盈的眼睛,清脆爽朗的声音,周晚晚惊喜地一下就扑了过去,“石云姐姐!”
石云抱着周晚晚转了两圈,两个人欢快的笑声感染了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王校长几个人,“他俩可不是同班同学嘛!一起上了好几年的课!”
李老师也笑,他从周晚晚三岁就给她上课,一直到现在还在教她,真是有意思的师生缘分。
“昨天就听李老师说你要来上学,我老早就在这等着了!”石云放下周晚晚,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一下就长这么大了!还是那么好看!”
石云刚来二道坎小学当代课老师不到一周,还没来得及去看周晚晚兄妹,就在学校先见到他们了。
石云跟周晨做了五六年同班同学,一直到初中毕业,周晨去县里上高中,她回家务农。
自从周晚晚三岁那年二十块的事以后,石云跟周家兄妹的关系就一直很好。这个爽朗乐观的女孩儿快人快语做事麻利,在周晚晚给周晨陪读那些年没少照顾她。
周阳几个也非常感谢她对妹妹的照顾,经常让周晚晚给她带一些好吃的,偶尔送她点农村少见的发卡头花之类的小东西,春秋的时候石云离家远,周阳就让周晨把她带回家吃午饭。
周晨初中毕业以后,周家兄妹跟石云的接触慢慢少了,却也还互相惦记着对方,前几年冬天农闲的时候石云偶尔还会过来找他们玩儿。
后来她母亲去世,家里家外都要她操持,周晚晚又被绑架,几乎都住在沈爷爷那里,才慢慢不怎么见面了。
今年干岔河水库塌方那次事故,石云的爷爷和一个没结婚的叔叔被砸死了,大队为了照顾他们家,就安排了石云来小学做代课老师。
“这才几年没见,你怎么就长大了!”石云对周晚晚又是揉头发又是捏脸蛋儿,还像小时候那样未语先笑,眉眼弯弯,“再过几年就有我高了!”
石云长得不是特别漂亮,却非常讨人喜欢,健康红润,爽朗大方,眼睛不是特别大,却总是含着笑意,让人跟她相处起来觉得轻松又愉快。
“石云中午跟囡囡回家吃饭,我来接你们俩。”周阳看妹妹这么高兴,赶紧邀请石云。
“我得用中午的时间备课,刚上班,好多东西都不熟悉呢!得赶紧学起来,要不我早就跑你们家蹭饭去了!”
石云也不跟周阳客气,“等礼拜六周晨回来,让他来接我和囡囡,我得去好好吃一顿!从小我就爱吃你们家的饭!”
礼拜六学校只有半天课,下午还可以在他们家多玩一会儿。
周阳笑着答应。石云上小学的时候确实没少去他们家吃饭,吃完饭就抢着干活儿,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
周晚晚去上课了,周阳跟石云单独说了几句话。
这几年家里事太多了,一件接一件,根本无暇顾及其它,他们对石云的现状几乎一点都不了解了。
石云也不隐瞒,把自己家里的事简单跟周阳说了一下。她母亲去世以后,就父亲带着她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起生活,后来奶奶也去世了,他们就跟爷爷和叔叔两家合起来过日子。
这样她也不用两家跑着做饭,能省不少力气。
前几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一个人操持家务,还要去生产队干活,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好容易弟弟妹妹们慢慢长大了,家里的情况也好转一些了,爷爷和叔叔又出了事。
“我两个弟弟都能挣二等工分了,妹妹今年也下地干活了,我做代课老师,生产队给记一等工分,一个月还有八块钱补助!”石云知道周阳的想法,也知道周家兄弟几个的能力,却不想麻烦他们。
“过日子就得往前看,小时候吃点苦不算啥,你们几个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家眼看着就过起来了!再干两年,我还能长工资呢!到时候我弟弟也长大了,我们家就能盖新房子了!”
周阳笑着走了。这个爽朗乐观的小姑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好强,真是一点儿没变。
周阳走了,小汪却被留了下来。
它从今以后就要守在学校周围等着周晚晚放学,护送她回家了。
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小汪严肃又认真地在学校周围转了几圈,熟悉环境和地形,然后威风凛凛地站在校门口,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发情况。
从此以后,屯子里不太熟悉它的村民给了它一个新身份——学校看门的大狼狗。
跟小汪一样严阵以待的还有赵小三儿。
周晚晚刚上了一节课,他就趁下课时间跑过来了,“我就在隔壁班,你有事喊一嗓子我就能听着!以后上学、放学我和小汪保护你!”
自从上次小汪奔袭一百多里找打周晚晚,赵小三儿对小汪的能力信任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
赵小三儿今年十二岁,上五年级了,从小身体好,吃的也好,个子都长到一米六十多了。小时候圆圆肉肉的脸也开始变得有了棱角,已经慢慢脱离了儿童的影子,有了少年人的样子了。
他学习好,人也机灵,老师同学都非常喜欢他,现在是学校红小兵团的大队长。
赵小三儿胳膊上带着红袖标,大摇大摆地走进周晚晚他们班,后面还跟着两个狐假虎威的红小兵小组长,看得周晚晚想笑。
“放学你就在班里等着我,千万别自己乱跑。”赵小三儿可是被上次绑架的事吓坏了,嘱咐了周晚晚还不放心,又命令周晚晚班里的同学:
“除了我和她哥,看见谁带她走都拦下来!这是我们二道坎小学红小兵大队的最新任务!必须严格执行!”
第二六四章 童年
赵小三儿从此做了周晚晚的专业保镖,每天早上早早跑过去等她上学,放学再一起回家,“这孩子我们不要了,给你们家得了!”赵大壮跟周阳开玩笑。
赵小三儿还挺愿意,“我来跟阳子哥做伴儿!墩子哥走了,家里男人少了不安全!”
赵二栓哈哈大笑着去捏弟弟的脸,“你算什么男人?来来来!给我看看你牙长齐了没?”
赵小三儿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他很有担当地把一年后的事儿都替周晚晚打算好了,“等我上初中的时候你也别怕,我每天早上送你上了学再去学校!晚上你就在李老师的办公室做作业,等我回来接你。”
李老师最近经常在办公室给周晚晚吃小灶,打算培养出个神童加劳动能手来。周晚晚感激不尽又苦不堪言,日子过得哭笑不得。
“你明天不是考珠算吗?不用去练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屁孩儿!周晚晚开始打击他了。
赵小三儿脑子特别聪明,人也细致认真,学习非常好,是所有科目老师的宠儿。在学习上,他顺利得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有了珠算课。
赵小三跟那几十个算盘珠子几乎是仇敌,怎么都弄不明白。最后他耍了个小聪明,老师出的珠算题目他都用脑子算出来,再把结果打到算盘上。
聪明的小孩大都自负,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却忘了珠算课可不只要一个计算的结果,还有一个环节是实操。
赵小三儿的一世英名彻底沦陷在了珠算课上,每每提及,他都痛苦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早上,赵小三儿吃饭都没精打采。他每天一大早就跑来找周晚晚上学,周阳就留他在家里吃早饭,要不他在家里总惦记着来接周晚晚,也吃不好。
小汪追着几只麻雀在院子里傻跑,看得他羡慕不已,“小汪不用上学,真好。”
“嗯。”周晚晚点头,它更不用考珠算。
周阳笑得不行,给赵小三儿摆了一根黄瓜两个煮鸡蛋,“把这个吃了你就能考一百分了。”
赵小三儿病急乱投医,眼睛发亮地问周阳,“阳子哥,这个准吗?!”
“准!”周阳很肯定地忽悠他,“小二和囡囡每次考试我都给他们吃这个,总能考一百分!”
赵小三儿咧着嘴傻笑,“那肯定准!”
这就是那个颠簸不破的真理,无论多么漏洞百出的谎言,只要你想相信,就能找到相信的理由。
赵小三儿觉得自己的珠算考试有救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
周晚晚跟周阳相视偷笑。
赵小三儿的小跟班儿二柱子也过来了,他俩每天在这里集合,再带着周晚晚和小汪一起去学校。
周阳招呼二柱子吃饭。二柱子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黄瓜就啃。
赵小三儿惊得一口小米粥呛进气管,等他咳嗽完,二柱子已经吃得只剩一个黄瓜根儿了。
赵小三儿欲哭无泪,他那100分的“1”被二柱子啃了,而两个“0”已经被他吃进去了。
这会是一个悲剧的预示吗?赵小三儿的天空阴得都要下雨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周晚晚幸灾乐祸地等着赵小三儿受打击,没想到,他放学以后兴高采烈活蹦乱跳地跑过来了。
“珠算没考成,冯老师带张忠心去办公室洗鼻子了,咱们别等他了,先回家吃饭吧!”张忠心是二柱子的学名。
不用周晚晚问,已经有赵小三儿他们班同学眉飞色舞地开始给大家讲了。
原来张忠心同学在珠算课开始的时候到桌洞里去找算盘,找了半天没找着,又怕老师训他,就把脑袋伸到桌洞里去找,然后算盘找到了,脑袋拔不出来了。
全班同学再加上教数学的冯大奎老师折腾了一节课,才帮他把脑袋拔出来。试也没考成就下课了。
二柱子的光辉事迹马上传遍全校,所有老师同学都笑得不行。特别是赵小三儿,简直是农奴来到了解放区,天也蓝了花也红了人生都拨开乌云见明月了。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的好运气的。石云正坐在办公桌边跟一个男生谈话。
“你说作业拉家里了,行,我相信你。今天你先写一份给我,放学前交上来。要不放学后你还得留在学校写,让你爹知道了又得揍你。对了,明天再把拉家里那份拿来,三天的都拿来。”
那个男生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个石老师不打也不骂,罚得你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还不如踢他两脚呢!
石云放那个男生回去,看见旁边抱着作业本冲她笑的周晚晚,跟她眨眨眼睛,“这小子都连着把作业拉家三天了!不治治他他就要上房了!”
周晚晚的学校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墩子也从军营发来了第一封家信。
他要先在新兵连训练三个月,过了新兵训练期就会被调去军区特务营,熊大队长把调令都写好了。
新兵连的生活墩子适应得非常好,那些对别人来说非常大的训练强度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甚至还得“每天给自己加练十公里,不跑身上不松快”。
无论训练还是生活,他都适应得非常好,也没说想家,只是对家里所有人都问了一堆问题,整整七八页纸,问问题就占了快一半。
周阳几个各自拿着问自己的那页纸去写回信了,周晚晚想了想,把最近家里好玩儿的事挑几件,用四格漫画的形式画了出来。
可爱的Q版人物,亲切熟悉的内容,温馨有趣的对话,看了会让人会心一笑,心里也随之一暖。希望可以聊解墩子的思乡之苦。
周晨拿着周晚晚画好的几张画爱不释手,都不舍得寄出去了,最后在画的下面重重地写了一行:好好保存!丢了囡囡会哭!
周晚晚在旁边眨着眼睛敢怒不敢言,明明是你舍不得,干嘛往我身上推?
信寄出去之前,周晚晚还是没忍住,旁敲侧击地问了墩子:墩子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去当兵的?
周晚晚盼着能从墩子的回答里抓住一点蛛丝马迹,找到他去当兵的原因。
给墩子的厚厚的一封回信刚寄出去,响铃姐的信又到了。这已经是她走了三个多月寄来的第六封信了。
周晨把信交给周晚晚,先安慰她,“响铃姐都挺好的,从保育院调到幼儿园了。”
周晚晚赶紧看信。
响铃姐一到部队就申请去工作,而没有像大多数这个时代的军嫂一样选择留在家里操持家务。
部队生活区和附属单位的一些工作岗位虽然对军嫂优先安排,可那些工作大多是没有任何技术要求的工种,又是临时工性质,枯燥又劳累,属于高收入人群的军官家属们并不愿意去干。
可响铃姐不怕,她觉得到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跟赵志刚结婚了也不想什么都依靠他,没点儿事儿****心里不舒服。
好在她年轻漂亮,人又机灵会说话,还跟周家兄妹学习了读书写字,部队后勤部就把她安排到了保育院做保育员。
在保育院做了几个月,她耐心细致,勤恳负责,又活泼漂亮,被部队幼儿园的领导看上,调去幼儿园做了生活老师。
虽然还是管孩子们的吃饭睡觉,却比保育院的环境好多了。
她没详细提跟赵志刚的婚后生活,周晚晚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她对新生活的热情和希冀,满纸的幸福满足。
墩子、响铃姐,他们都在努力追寻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都是朴实善良又勤恳努力的人,命运一定不会错待他们的。周晚晚在心里默默祈祷。
开始自己新生活的还有周兰。
周平本打算把她接走后几天就送去福利院暂住,可是跟她生活几天就发现,这个孩子不止是健康上有严重的问题,语言、精神上的问题也非常严重。
这个状态的周兰,周平不放心交给任何人。谁都不能像她一样细心周全地照顾她,更不能像她一样温声细语地哄她放下防备,慢慢取得她的信任。
所以周平决定把周兰先放在身边一段时间。虽然工地环境很差,她又忙,可是在自己亲人身边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好。
周平精心照顾了周兰几个月,带着她来跟周阳几个告别的时候,周兰已经跟当初离开周家那个瘦弱干枯胆小畏缩的周兰不可同日而语了。
有了周晚晚的药,她身体上的病基本已经好了,胆子也不那么小了,虽然还是不敢跟周阳几个说话,却敢偷偷地拉着周晚晚的裙子摸上面的花边儿了。
周晚晚冲她笑了一下,她也腼腆地冲周晚晚露了一点牙齿,已经长了不少肉的脸上居然还有一个小酒窝。
“当老周家的孩子都命苦。”周平说起这些来已经能心平气和了,“越命苦自个越得努力活着。我就是带周兰过来让她看看,让她知道,只要自个肯下狠力气,啥好日子都能过上!”
周兰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再把她送走周平也能放心一些了。工地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明天她就要送她离开了。
看着周兰牵着周平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远,周阳几个的脸上平静无波。周家的人和事,跟他们再无一点关系了。
不过,能看着周兰脱离苦海开始新的人生,还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跟周兰有着差不多遭遇的卫红就没这么幸运了。
周晚晚扫了一眼隔壁刘二叔家的大门口,赶紧跟着周阳进院子。
五岁的卫红刚刚能扶着障子走几步,正站在门口努力够柳条障子上长的柳芽儿吃,嘴巴和手上都是尘土和不知道是什么的黏糊糊的东西,她却完全不顾,只急切地往嘴里塞着东西。
刘二叔家这些年越过越穷,几乎成为屯子里最困难的人家了。就是这样,刘二叔也不许卫红接受队里的补助。
他是贫下中农闹革命的代表,却让家里占队里的便宜,这个人他丢不起!
贫下中能还能怕过苦日子?越穷越光荣!贫下中农子女连饿都忍不了,意志这么不坚定,还闹什么革命?
周兰还有周平来救,卫红以后会怎么样就没人能知道了。
周晚晚把在大门口追着自己尾巴玩儿的小汪叫进门,离他们一家远点吧,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现在接触了都是麻烦。
周晚晚兄妹几个躲着麻烦,麻烦却不肯放过他们。刚送走周兰,铁姑娘队的副队长就来周家做媒了。
第二六五章 铁姑娘
“姑娘叫侯秀英,在铁姑娘队连着当了两年三八红旗手!跟周阳同岁,今年也是二十二!”铁姑娘队的副队长叫江凤莲,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宽肩粗腰,大嗓门,皮肤黝黑,结实而强壮。
这位副队长带着她的铁姑娘们在工地能跟男人一样拉着一车石头爬陡坡,初春带着冰碴的泥坑她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打木桩,真真正正做到了“一副肩膀两只手,一根扁担两条腿”,在劳动中“誓叫大地换新颜”!
周阳尴尬又抗拒,他早就打算好了,他这辈子不结婚了,全心照顾弟弟妹妹。
而且,这位江副队长来得也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让他委婉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江副队长,你们铁姑娘队的姑娘都是女中豪杰,干起活来巾帼不让须眉,我特别佩服,”周阳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不伦不类,好像不太适合在这种场合说,有点不好意思的跟江凤莲道歉:
“我不太会说话,您别见怪。我的意思是,你们那的姑娘都是好姑娘,应该找个更好的,我家里情况特殊,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结了婚才能更好为革命做贡献,这结婚也是完成革命任务的一个重要方面!你家有啥特殊的?不就是成分不好吗?秀英都表态了,只要你以后能彻底跟坏分子家庭断绝关系,她不会嫌弃你,还会帮助你从思想深处闹革命,灵魂深处……”
“江副队长,”周阳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我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这趟真是辛苦您了,要不今天晚上在这吃顿饭吧?没什么好招待的,您别嫌弃。”
“怎么会没这方面的打算?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到底有什么顾虑,跟我说说!咱们革命同志,就得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劲头儿!做事哪能瞻前顾后磨磨唧唧的!”
江副队长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冲周阳豪气地一挥手,“快点!别跟个娘儿们似的!你到底有啥顾虑,直说吧!秀英跟我脾气最像,就喜欢直来直去!看你干活多爽利,怎么到了节骨眼儿上就这么墨迹呢!”
周阳简直要扶额了,这不想娶就是不想娶,还非得有什么顾虑?
“江副队长,我刚才都说了,我家庭情况特殊……”周阳耐心地给她解释,刚说一半,马上就被打断了。
“你看你早说嘛!行了!我知道了!你在家听信儿吧!”江副队长如来时一样,一阵风似地走了。
周阳半天没反应过来,回头问周晚晚,“我说什么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晚晚摇头,这位大姐自说自话的能力真是强,这个时候的铁姑娘都这么强势?周平也没这样啊?
沈国栋周末回家,知道这件事以后哈哈大笑,“那铁姑娘还能叫姑娘?!真娶回来跟娶个老爷们儿有啥区别?阳子,你到底干什么了?竟然让铁姑娘给看上了!?”
沈国栋笑得直拍桌子,“完了你!以后出门小心着点儿吧!小心铁姑娘来抢亲!”
周阳不跟他一般见识,周晨看不过去了,“那你说,什么样儿的算姑娘?你们单位那个非要给你洗衣服的算不算姑娘?”
沈国栋不笑了,还有点苦恼,“老子衣裳又不埋汰,她见面就盯着让老子洗,你说我咋觉得她对我有意见呢?惹急了老子把她调去看粮库!”
周晨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就你这样儿的,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老子又没让铁姑娘看上!”沈国栋接着笑话周阳,“你说铁姑娘是不是铁拳头、铁肩膀?到时候你俩打架,她一拳能把你揍蒙圈了!”
“别这么说,”周阳是个厚道人,“他们也不容易,一群大姑娘,干得活比男人都累。”
“阳子,你不会真看上人家了吧?那姑娘啥样儿啊?你真看上了?”沈国栋奇怪极了,“不能吧?你喜欢那种硬邦邦五大三粗的?”
“别胡说。”周阳赶紧阻止沈国栋,“你们可别乱说,我倒没啥,可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我连见都没见过,扯什么看不看上的。”
周阳没见过的这位侯秀英姑娘,周晚晚马上就见到了。
二道坎小学的思想教育课,请先进人物做报告,就请来了这位连续两年获得三八红旗手的侯秀英姑娘。
侯秀英中等身材,看着很结实,梳双辫,留短发,穿着蓝色劳动布衣裤。衣服已经洗得发白,在屁股和膝盖、手肘上都打了灰蓝色的补丁。
她有点紧张地看着台下的几百名小学生,紧张得声音都有点抖了,有些僵硬地看着台下,开始讲他们铁姑娘队的事迹。
上山拉石头,还要在石头里掺沙子,一车足有一千斤,干了一天晚上还要夜战,好几次她都累得连人带车翻到沟里去。
修河堤的时候,他们铁姑娘队的工棚离河边最近,每次下雨涨水,都是他们最先冲出去抢修加固大坝。在泥水里摔倒了再爬起起来都是家常便饭,跳到河里去组人墙挡洪水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
为了保生产,他们在下霜的初春抱着被子去盖秧苗,晚上没被子盖,就找个窝棚说笑话,一直说到天亮。
……
侯秀英嗓门儿没江凤莲那么大,说起话来还带一点点的山东口音,讲到后面,越讲越顺,也不紧张了,还走下台来让孩子们摸她手上厚厚的老茧。
那是一双干力气活的男人才会有的手,手指粗大,骨节突出,硬壳一样的老茧遍布手心,新旧伤口相叠,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双姑娘的手。
“你摸摸,别害怕。”侯秀英挨个让孩子们摸她的手,走到周晚晚面前,看她不伸手,放柔了声音鼓励她,耐心又亲切,跟那个急性子的江副队长完全不一样。
周晚晚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手心,她一把抓住周晚晚的手指,笑着夸她,“你是周晚晚?名字真好听。”
侯秀英很快回台上接着做报告去了,周晚晚看着她挺胸抬头飒爽英姿的样子,跟她想像的那个翻版的江副队长完全不一样。
做完报告,侯秀英把周晚晚单独叫了出去,硬塞给她一把水果糖,没头没脑地跟周晚晚套近乎,“我要是能有你这么个妹妹就好了!你大哥真是有福气!”
铁姑娘也是姑娘,说完这些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跟周晚晚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转身跑了。
周晚晚看着手里的糖,忽然就笑了,哥哥们大了也有好处,每开一朵桃花她都能有糖吃了。
沈国栋捏着一块糖问周阳,“我吃了?我真吃了啊?这算喜糖不?我吃了你不会心疼吧?”
周阳苦恼极了,“大丫姐啥时候回来?让她帮我去传个话。我跟那个江副队长说啥她都听不明白似的!”
“那有啥说不明白的?”沈国栋还是没吃侯秀英的糖,也不让周晚晚吃,都放到周阳面前,“你就去跟她说,你不喜欢这样儿的!让他们别来烦人!那个江副队长自己还没嫁出去呢!哪来的底气给别人做媒?”
第二六六章 受伤
江凤莲今年三十一岁,是铁姑娘队里的老姑娘。她年轻的时候在家务农,也订过婚,定了两年,已经要结婚了,她去了民工团。
一到民工团,江凤莲就被滚滚的革命洪流席卷,成为勇争先进的积极分子,然后她就进了铁姑娘队,婚期也被一拖再拖。
男方等了她两三年,最后男方父母怕耽误儿子终身,宁可不要她家退彩礼,也要退婚。
退婚以后,她的父母家人不理解,跟她关系越来越紧张。她索性家也不回了,以工地为家,跟着革命战友们战天斗地,就这样轰轰烈烈了这么多年,成了铁姑娘队的副队长。
这位为了革命事业放弃个人感情生活,全身心投入革命建设之中的先进人物,在沈国栋眼中就是个傻X,“带着他们全队都当老姑娘去得了!可别跑来祸害人了!”
周阳对铁姑娘们没偏见,可是他对这个没事儿就截住妹妹的侯秀英忍无可忍了。
周晚晚的安全问题一直是全家人悬在心上的大事,侯秀英没事儿就把她在半路上给截住,有一次还非要带她“去工地看看,可热闹了”!
周阳简直要怀疑她居心不良了!
周阳气得要去找侯秀英告诫一番,周晚晚和小汪也非要当跟屁虫。
带上他们俩,虽然是电灯泡,可也是保险栓。周阳对这姑娘没意思,别一去了再给赖上,以他们那个江副队长不同常人的脑子,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周阳已经一个多月没去过水利工地了。
这次水利工地出民工,几乎把七队所有的壮劳力都抽调走了,庄稼种到地里没人伺候,老队长实在气坏了,跑公社骂了好几天娘。
公社革委会的几个领导拿他没办法,只能重新分配任务,二道坎大队的民工数量减少了一半。
虽然要比原来多出点钱、粮,但比出民工要合算多了。最主要的事,庄稼的收成保住了。
为了这事儿,全二道坎大队的人都感谢老队长。周阳也受益,可以跟别人轮换着出工,不用天天去挨累了。
水利工地上还是那样热火朝天干劲十足,高音喇叭全天播放着激昂的音乐和催人奋进的革命诗篇,彩旗飘扬人声鼎沸,挑重担立新功,几乎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地忘我劳动着。
周阳没敢直接去铁姑娘队的工地,而是找到了程玉林,让他派人带他们兄妹去找侯秀英,“侯秀英在囡囡他们学校做报告,老师让写一篇关于先进人物事迹的作文,我带她来找侯秀英再问一些铁姑娘队的先进事迹。”
周晚晚和小汪在周阳旁边得意地蹦跶,看看,带他俩来有用了吧!要不你找什么借口去见人家大姑娘?
程玉林呵呵笑着拍了拍周阳的肩膀,心照不宣地跟他眨眨眼睛,“侯秀英和江凤莲都找过你大姐,你大姐说啥都没答应。没想到他们自个儿摸去了!”
周阳无奈苦笑。
程玉林锤了周阳一下,哈哈大笑,“臭小子!别人求还求不来的好事儿,你有啥好愁的?!说清楚不就得了!”
“王大锤!带这位红小兵同学去铁姑娘队找他们的三八红旗手侯秀英!红小兵队的孩子们要找她了解先进事迹!”程玉林冲工地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嗓子,几乎小半个工地的人都知道周阳带着周晚晚来干嘛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大汉跑了过来,看看娇娇软软的周晚晚和威风又精神的小汪,愣了愣,“这哪是孩子来的地方!哎呀!你说你来这地方干啥!”
王大锤在前面带路,走几步回头看一看,步子迈得都有点小心翼翼。
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冲周阳笑,一副你现在全都得靠我呢,我罩着你的拽样子。
周阳哭笑不得地紧跟在妹妹后面,时刻注意着她别被石头绊了,别踩了水坑,还得吆喝着人来疯的小汪不要去给人家干活的捣乱,真是比拉一大车石头还手忙脚乱。
铁姑娘队单独在一个河滩上砸石头,远远看去,一片黑蓝灰,没有一点属于女性的鲜艳颜色。
叮叮当当铁锤砸在钢钎上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乎所有人都梳着一样的短辫子,身上的衣服也大同小异,要在这样一群人中找到侯秀英,还真得费点儿劲。
“你就站这别动,我去给你叫去。”王大锤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挥,把周晚晚留在了工地之外。
这里面又是石头又是钢钎子的,哪是这样的小姑娘能来的地方。
周阳蹲下去给妹妹紧紧鞋带,“累不累?回去大哥背你?”
周晚晚的小手在周阳肩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担心他,“你就别操心我了,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怎么跟人家说吧!”
别一会儿一言不合,侯秀英抡个钢钎子满工地揍你。
周晚晚白担心了,人家侯秀英根本就不搭理他们,来都没来,“她说了,她们队正在跟知青三八攻坚队大比武,没时间给红小兵做报告,让你们有事儿就过去找她,她一边干活儿一边给你说。”
王大锤看了看周晚晚嫩白的小脸和裙子外面纤细白皙的一小截小腿,很好心地给她出主意:
“要不你去找我们队的先进吧,我把他给你叫出来,去食堂找个凳子坐着给你说,写谁不是写?都是先进,你们老师肯定不能罚你!”
这乱七八糟的工地,哪是这样的小姑娘来的地方!
“王叔叔,我是代表我们红小兵小队来的,这是大家交给我的任务,不能改。”周晚晚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王大锤,“下次我们过队日,我来请您去给我们讲故事!我看您干活这么厉害,一定不是典型就是先进!”
王大锤被哄高兴了,“你等着!我去问问她放工以后能不能有时间!”
王大锤走了,周晚晚冲周阳可怜兮兮地诉苦,“我回去还得说服我们小队的队员,下次过队日一定得找王大锤叔叔过去讲故事。做人不能没有信用,做妹妹的又不能不帮大哥,好为难呐!”
周阳不受她忽悠,“赵小三儿不是大队长吗?这事儿不归他管?”你对赵小三儿还用说服?不都是你说什么他听什么?
周晚晚装可怜没成功,直接耍赖,“周末你看着二哥不许他做菜的时候放芹菜!早上不许让小汪趴我窗户上犯傻!我晚上要吃小白菜炒蘑菇!”
周阳哈哈大笑,忍不住去揉妹妹的头,“行行行!都听你的!”
王大锤有点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了,“他们晚上要夜战,没时间。”
周晚晚问明白了侯秀英的位置,就自己往那边去了。等侯秀英看见来找她的是谁,估计就会有时间单独跟他们说话了。
既然大哥没这个意思,这事儿还是早点说明白的好,夜长梦多,谁知道以后会发展长什么样。
隔了十几米,周晚晚就看到侯秀英了。她正把着一根有周晚晚手臂粗的大钢钎子,两个跟她差不多的姑娘轮着大铁锤快速地砸在上面,随着铛铛铛沉重的响声,一块大石头被慢慢砸出他们想要的形状。
三个人都非常专注,周晚晚和周阳来到身后都没发现。
周阳把周晚晚拉倒身后,怕飞溅的碎屑伤到她,又示意小汪也不要乱动。侯秀英他们现在做的工作非常危险,必须全神贯注,不能随便打扰。
“周阳!你咋来了!”可惜,周阳不想打扰他们,却不能阻止江凤莲的大嗓门。
她这一嗓子刚喊出来,侯秀英的胳膊马上剧烈一抖,手上的钢钎严重偏离位置也顾不上了,急急抬头四下去找人。
抡大锤的两个铁姑娘根本没想到她会忽然挪动位置,手里的大锤还按着惯性狠狠砸下来。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前面的大锤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偏离一点点位置,擦着钢钎的边缘落下来,砸在了侯秀英的手指上。
侯秀英的手指瞬间钻心般的疼痛,人也蹲不住,前倾着身体就去看自己的手指。
可是后面的大锤也随后到了,巨大的惯性让那个铁姑娘想收手也来不及了,眼看巨大的铁锤呼啸着就冲侯秀英的脑袋砸了过去。
情急之下,周阳两步冲过去,一把推开了侯秀英,太过用力,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后面落下的铁锤几乎是在侯秀英被推开的瞬间就砸了下来,落在钢钎和大石头上,叮叮咣咣几声大响,钢钎被砸得飞出去老远,碎石飞溅,震得那个铁姑娘大锤都脱了手,飞出去老远。
周晚晚和小汪赶紧跑去看摔在地上的周阳。他已经自己从地上起来了,手掌和衬衫的手肘都有擦伤的血迹,活动了一下四肢,骨头并没有受伤。
而侯秀英那边情况就不好了。
那重重的一锤把她的四根手指直接砸得血肉模糊,关节上的皮肉几乎都被刮下去了,能看到皮肉的地方一片黑紫,手指瞬间就肿成了胡萝卜,完全动不了了。
侯秀英坐在地上紧咬着牙不肯喊疼,豆大的汗珠从涨紫的脸上流了下来,还不忘用眼睛去找周阳。
“快送医务室!扶着她!扶着她!”江凤莲赶紧跑了过来,几乎被吓傻了的那两个抡大锤的姑娘抖手抖脚地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侯秀英不知道怎么办。
“工地医务室恐怕治不了这么重的伤,”周阳在工地干了那么久的活,对工地医务室的水平非常了解,“赶紧送公社卫生所吧!那边不行就送县里!耽误治疗就遭了!”
江凤莲也知道医务室那个蹩脚大夫不顶用,冲着给工地送材料的拖拉机挥手,“快!送我们去公社!”
拖拉机上重重一车货物,根本来不及卸车,司机冲着周阳喊,“过来!帮我把车头卸下来!”
司机是公社的拖拉机手,跟周阳平时就很熟悉。
周阳跑过去跟司机和押车的仓库保管员卸车头,江凤莲扶起地上的侯秀英赶紧走过去。
车头卸下来了,侯秀英也坐到了拖拉机车轱辘上边的铁皮座位上,仓库保管员一拉周阳的胳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也受伤了?!”
周阳抬手看自己的胳膊,有血慢慢流了下来,已经染红了挺大一块衣袖。
周晚晚怕过去碍事,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听到仓库保管员的话,也赶紧跑了过去。
仓库保管员直接把周阳推上拖拉机,“快点!你也去公社卫生所一起看看!”
周阳赶紧躲开他,“没事儿,我这是小伤不用去!你们快走吧!”我妹妹还在旁边呢,你大惊小怪的别吓着她!
已经坐到拖拉机上的江凤莲跳下来一把抱住周晚晚,不由分说就抱着她坐到了拖拉机上,“周阳,快点上来!司机开车!”
没等周晚晚动作,周阳已经追着妹妹跳上了拖拉机,拖拉机手马上开车,用最大马力冲向公社卫生所。
周晚晚被江凤莲抱着坐在拖拉机轱辘上的铁皮座位上,担心地看着跟她隔着一个司机的周阳。
周阳把胳膊举起来给妹妹看,又活动了一下,示意她不要担心,只是皮外伤,很可能是摔倒的时候剐蹭上了工地的什么工具,就是流点血,一点事儿没有。
周晚晚这才安心,又去关注坐在她旁边的侯秀英。
侯秀英从坐到车上就一直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只手攥着伤手的手腕,全身轻微地颤抖着。
她的脸色已经由一开始的涨红变成了现在灰黄,冷汗不住地往下流着,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周晚晚慢慢伸出手,轻得几乎感受不到力道地抚摸了一下侯秀英的手腕。侯秀英抬头冲周晚晚咧了一下嘴,摇了摇头,表示她没事。
周晚晚趁她抬头的间隙,手掌在她受伤的手指上方轻轻地拂过。
到了公社卫生所,周阳第一个跳下车要去抱周晚晚,却被江凤莲躲了过去,“你赶紧去处理伤口!”然后又冲里面喊,“大夫!快!有伤员!”
公社卫生院马上忙碌了起来,侯秀英被拉进了处置室,周阳刚要去找妹妹就被一个圆脸大眼睛的护士抓住,“你跟我来!”
周晚晚挣脱江凤莲,几步跟上周阳,兄妹俩跟着护士坐到了一张长椅上。
周晚晚刚要去抓周阳的手,就被护士给挡住了,“小姑娘不要乱碰,坐在那别过来。”
周阳安抚地摸摸妹妹的头,“没事儿,就是皮外伤,清洗消毒一下就好了。”
周晚晚只能坐在一边看着护士给周阳处理伤口。
护士拿起剪刀把周阳的衬衫剪开,看到他受伤的胳膊上沾了很多尘土,赶紧去拿了一个玻璃瓶过来,“我用生理盐水先给你清洗一下。”
护士的生理盐水一倒下去,周阳就攥紧拳头闷哼了一声。护士吓得手一抖,又倒出去一些,周阳这回有准备了,只是攥了一下拳头。
周晚晚吓得赶紧去看周阳的情况,护士也急了,“流了这么多血肯定得疼,你忍一忍啊!”说着拿起夹着酒精棉的镊子就往伤口上戳。
看她那个不管不顾的手法,周晚晚的呼吸都要停了,这得多疼啊!
“你这是怎么伤的呀!怎么这么深!”护士一边往伤口里戳,一边问周阳,话刚说完,夹着酒精棉的镊子直接在周阳的胳膊上捅了个对穿。
“妈呀!这可不是我捅漏的!”护士扔了镊子跳开了好几步,大眼睛瞪得更圆了。
周阳咬着牙慢慢把还插在自己胳膊上的镊子抽出来,“不是你捅漏的,不怨你。”
周晚晚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护士的手也太重了!她挡住又要往周阳身边去的护士,“你去忙别的吧,这里不用你了。”
护士还想说什么,周阳晃了晃手里沾满血迹的镊子,冷静地告诉她,“不用你了,去忙别的吧。”
周晚晚拿起酒精棉给周阳消毒伤口,几下就让他止了疼。
护士见一个小姑娘都比自己处理伤口的手法熟练,有点不好意思,去给周阳倒了一杯水,“看你流了不少血,先喝点葡萄糖,要不一会儿头晕。”
周阳看她有点局促地站在旁边,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把杯子放下,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不喝?都喝了吧!葡萄糖能补充体力。”护士又把杯子往周阳手边推了推。
“先放着吧。”周阳回头看妹妹给他包扎伤口,不再跟护士说话了。
崔大夫却拿着一个玻璃瓶冷着脸过来了,“催珍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酒精装小瓶,盐水装中瓶,葡萄糖装大瓶!你怎么又弄错了!”
催珍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不住跟崔大夫道歉。
催大夫忙着看病人,训了她几句就走了。
催珍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了,指着刚才给周阳清洗伤口的生理盐水不敢问那是什么。
周阳平静地告诉她:“酒精。”
催珍又指指她给周阳喝的葡萄糖。
周阳没什么表情地告诉她:“生理盐水。”
第二六七章 心事
催珍家住小高屯,今年二十岁。她初中毕业之后在大队小学做了几年代课老师,后来大队选送赤脚医生,她被派到县里培训了三个月,刚分配到公社医院实习两天。
这两天里她一直在做搓棉球、整理药柜、清洗器械之类的工作,手忙脚乱错误百出,今天周阳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病人多,她就被派来给看着伤势最轻的周阳处置伤口。
也幸亏是周阳能忍疼,又不跟她计较,要不催珍人生中第一次行医经历就有可能以被病人痛殴收场了。
侯秀英的手处理好了,非常出人意料的是,伤势竟然没看起来那么严重,崔大夫给包扎好又开了药,嘱咐了不能碰水按时来换药,就让他们回去了。
周阳的伤更没什么事。他胳膊上那个对穿的伤口可能是摔倒时碰上了工地的钉子或者细铁钎之类的东西,当时情况紧急,根本就没感觉出来。
有周晚晚在,周阳的伤口当然不会有事。
可是周晚晚是坚决不让催珍再靠近她大哥了。周阳也无意为难催珍,接受了她的道歉就坐拖拉机回家了。
回到家,周晚晚摩拳擦掌,要给周阳做晚饭。
让她自己动手下厨那是肯定不行,她现在的水平也就能保证不把粥煮糊,不过,如果不让她自己动手,就是周阳想吃满汉全席她也是能拿出来的。
周阳看着妹妹满脸期待的样子,考虑了一下,点了白粥和炒鸡蛋。
周******劲儿十足地打算给她大哥做一顿终生难忘的美味晚饭,却被非要坐在厨房里看着她,怎么请都不肯出去的周阳破坏了所有的计划。
他不肯出去,那就只能吃周晚晚亲手做的食物了。
所以,当周晚晚搅合着水放少了黏成一团的粥,再看看有点糊的炒鸡蛋,挫败地叹气。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她这辈子一点信心都没有的,那就是做饭了。在孙大娘的耐心教导下,她毛衣都能织了,可就做饭,真是没有一点进步。
周阳看着妹妹挫败的小脸儿笑,“大哥的手拿不了筷子,饭都吃不到嘴里去了,真愁人呐!”
周晚晚看看周阳受伤的左手,笑眯眯地拿起筷子喂他,“你以后能不能吃饱就得看我心情怎么样了!”
“明天帮你请假在家照顾伤员!怎么样,高兴了没?”周阳赶紧哄他的小保姆。
“来,大哥再吃一大块鸡蛋!”周晚晚马上高兴了。
兄妹俩你一口我一口,用一双筷子一只碗,把一顿简单又有点失败的晚饭吃得有滋有味。
饭后,兄妹俩坐在院子里乘凉。
深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晚香玉和紫藤花的甜香在院子里弥漫,蟋蟀在草丛里悉悉索索地叫着,远处传来阵阵蛙鸣,周晚晚靠在周阳身上,慢慢地玩儿着他的手指头。
“大哥,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大嫂?”周晚晚把周阳带着薄茧的大手贴在脸上,心里幸福得几乎有些酸楚。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努力,他们兄妹的人生终于慢慢走上正轨。这些平凡琐碎按部就班的幸福,他们终于可以一件一件地去细细体会了。
“大哥不想给你们找大嫂。至少现在不想。”周阳轻轻地抚着妹妹的小脸,温柔又坚定,像一座可以让她永远依靠的大山,“没有大嫂,大哥也可以过得很好。大哥知道你在想什么。”
周阳轻轻地刮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头,宠溺又骄傲,“人小鬼大!”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你说,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舒心,还是过别人觉得好的日子舒心?”周阳认真地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跟她分享。
他们从小相依为命,所有的事几乎都是共同经历解决,作为大哥,周阳虽然努力把弟弟妹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却非常尊重他们的意见,所有的事都会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说清楚。
周晚晚马上明白了周阳的想法。在她大哥的心里,看着他们过得好,就是他自己过得好了。他从来都是以他们的幸福作为自己最大的幸福。
“大哥,你知道我心里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周晚晚的眼睛如月下深潭,粼粼波光下是谁都看不清楚的汹涌情绪。
“是早上不喝牛奶,中午睡到自然醒,李老师不补课,小二不管着你吃冰糕!”周阳笑着点了一下周晚晚的小脑门儿,“还有想画多久的画就画多久!”
周晚晚扑到周阳怀里笑,“还有大哥的手快点儿好!我做的饭太难吃了!”
“哎呀!才喂大哥吃一顿饭就嫌烦了!”
周阳把妹妹搂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晃着,“囡囡,你就每天高高兴兴地,什么都不要操心。看着你好好长大,大哥就什么都不求了。
大哥的事你不要担心,如果有一天,我觉得给你们找个大嫂我们家的日子会过得更好,那就找,如果没到那一天,我们就好好过日子。”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必须是周阳自己想清楚了才行,谁说什么都没用。她也不能给周阳任何压力,因为她不能代替周阳生活,更不能用自己的意志去左右他的幸福。
她能做的,就是做大哥心里那个烦恼着无关紧要琐事的幸福小孩,把日子过得简单幸福,这样大哥才能觉得幸福。
可是,那个让大哥觉得日子会更舒心更好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第二天,那个让周阳觉得舒心的人没出现,让他觉得烦心的人却早早就来了。
周晚晚努力让自己被低血压折磨得迷迷糊糊的脑子清醒一些,有点没明白过来,侯秀英说的要照顾他们是什么意思?她自己不还是个伤员吗?她打算怎么照顾别人?
无论周阳怎么解释,他们不需要人照顾,他的伤不重,什么活都不耽误,侯秀英都充耳不闻,一进门就挽起袖子开始忙忙活活。
当侯秀英开始单手给他们洗衣服的时候,周阳终于没办法再顾及她的脸面了。
“侯秀英同志!”周阳一把将洗衣盆拉走,严肃地看着侯秀英,“你这样已经严重影响了我和我妹妹的正常生活,请你回去,以后也不要来了。”
“周阳同志!”侯秀英蹭一下从马扎上站起来,嗓门儿比周阳还高,“你为了救我受伤,家里又没有人照顾,我过来帮着做做家务是多正常的事,你至于这么封建古板吗?!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就是江副队长来给我们说媒没说成这事儿吗?我一个大姑娘都不在乎,你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行得正做得直,谁爱说什么就去说!你也不用多想!我又不会赖上你,等你伤好了我马上就走!”
周阳被气得直瞪眼睛,一个大姑娘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说我不喜欢你你走吧?
人家都说了,我就是报恩,又不是看上你了,你想太多了!
“侯姐姐,你在这,我大哥不好相看对象,让我未来大嫂误会了就不好了。”有些话周阳不能说,周晚晚却是可以说的。
“连他的人品都不相信,还有什么好相看的?”侯秀英头也不抬地说道,单手在搓衣板上刷刷地搓着衣服,竟然一点都不影响速度。
周晚晚竟然有一瞬间无言以对。
“放心吧!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去跟人说清楚!”侯秀英哗啦一下把洗好的衣服一抖,抖了周阳一脸水。
“侯姐姐,我大哥以后娶大嫂,肯定得是能一心顾家的,像你们这种只顾着忙革命的,我大哥绝对不会考虑。”
周晚晚觉得自己实在是够直白了,可侯秀英却不以为然,“各有各的好!”
周晚晚实在是头疼,铁姑娘迎难而上百折不挠的精神用到这儿了,她还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不过不管怎么说,侯秀英不能留在家里。
这样无论是对周阳还是对侯秀英都不好。周晚晚最后还是让她走了。
办法太简单了,让她不太好抓痒痒的地方钻心地痒几分钟,她就得放下手里的一切赶紧跑。
侯秀英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铁姑娘,报恩的心异常坚决,今天跑了明天又来,让人哭笑不得。
周晚晚也不撵她,只要她进家门,没待上五分钟就让她开始痒痒,基本十五分钟之内他们就可以送客了。
坚持了三四天,侯秀英才不再来了。
周末周晨和沈国栋回家的时候,周阳的胳膊已经基本好了,周晚晚也能煮出稀稠适中的白粥了。
周晨一进门,周晚晚就询问地看他。
周晨了然地从挎包里掏出一封信冲她摇了摇,“你想谁多一点?我还是墩子哥?”
周晚晚笑,我说想谁多一点你都不会先让我看信,“我最想沈哥哥!”周晚晚冲周晨身后的沈国栋张开手。
沈国栋马上乐开了花,从周晨背后一把把信抢过来,冲到周晚晚面前单手把她一抱,几步就跑到东屋,啪一声把们紧紧关上,“看信吧!沈哥哥给你把风!”
“沈哥哥真厉害!”周晚晚一边拆信一边夸奖沈国栋,这句话就是万灵丹,说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说他都能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高兴。
“我和墩子你想谁?”沈国栋看周晚晚那么着急看墩子的信,心里有点不平衡了。
“最想沈哥哥!”周晚晚头也不抬地迅速浏览,终于找到了她想看的内容。
对于上次周晚晚问墩子什么时候决定去当兵的问题,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她:墩子哥哥变得厉害一点,不好吗?
第二六八章 拒绝
厉害一点啊?周晚晚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厉害一点,是跟谁来比?墩子哥哥到底希望比谁厉害一点呢?
周晚晚又提笔去问:墩子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希望自己变得厉害一点的?
墩子跟家里的信频繁往来,双方几乎都是收到就马上写回信,一天都不会耽搁。
这些年,他们兄妹几个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远,这么久,双方都得努力适应心里几乎是焦灼的牵挂。写信,盼信,就成了他们释放情绪寄托思念的最佳方式。
周晨做了一个小木匣子,周晚晚精心地在上面画上他们五个人的头像,把墩子寄来的信按日期整理好,珍之重之地放了进去。
沈国栋把这个小木匣跟家里的钱匣放在了一起,锁上柜门之前轻轻地用手拍了拍。
而响铃姐的信却越来越少了。由最开始的半个月一封,到后来的一个月一封,现在周晚晚已经一个半月没收到她的信了。
“响铃姐成家了,又换了工作,一定特别忙,等她适应了那边的生活就有时间经常给你写信了。”周晨笑着安慰妹妹。
周晚晚却马上看出来他有事隐瞒自己。
“孙老奶住院了,怕你担心,我打电话问过了。”沈国栋觉得这事儿没必要隐瞒周晚晚,她一问,他就马上全盘托出。
孙老奶也跟着响铃姐去随军了,在部队家属院旁边租了间房子住。响铃姐照顾她也挺方便。
孙老奶在家劳动惯了,到了那边也闲不住,加上这些年攒的家底给响铃办嫁妆花得也没剩多少了,就又开始养鸡。
那边的房子租在了镇里,鸡不能放养,只能关在大大的鸡笼子里。孙老奶在一次搬鸡笼子的时候不小心闪了腰,她怕响铃担心,就没告诉她。后来又闪了很多次,最后得了椎间盘突出。
在一次严重的腿痛摔倒以后,孙老奶被送进了医院,“没啥大事儿,就是要卧床休养挺长时间,以后再也不能干重活了。”
这对一辈子要强又最害怕拖累响铃姐的孙老奶来说,就是最大的事儿了。
“响铃姐每天上班工作,下班照顾孙老奶,非常忙,没时间经常给你写信了。”沈国栋觉得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早晚都得这样,让她专心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周晚晚轻轻点头。谁都不能替别人过日子,多担心,她都得放手了。
周平送周兰回来以后,周阳特意去找了她一趟,拜托她去跟侯秀英说清楚,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他们兄妹的生活了。
这个姑娘后来又来了两次,每次虽然只是来了说两句话就走,却让周阳非常别扭。
他对她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总往家里跑,时间越长对她的伤害越大,所以,即使这样直接拒绝对的面子伤害很大,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而且,人言可畏,时间长了,起了流言,他一个大男人不怕什么,她一个姑娘家承受的压力就大了。
“周阳,你怕什么?我能吃了你咋地?”侯秀英作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铁姑娘,不但没因为周阳这样直接的拒绝而放弃,反而直接冲到了周家,当着全家人的面指着周阳的鼻子质问:
“顾家的女人就能容得下你的弟弟妹妹?温顺的能跟你一起把家撑起来?你以为谁都是看上你们家的大砖房好生活了?我侯秀英啥苦没吃过?!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我看你以后能找个啥样的!就你这样的,最好打一辈子光棍儿!”
侯秀英说完又一阵风似地跑了,留下全家人哭笑不得。
“打光棍儿也不能找这样的呀!”周晨去把被侯秀英撞开的门关好,“这就是个精神病!”
“这也算女人?”沈国栋非常不理解,“那个铁姑娘队怎么净出怪物?”
沈国栋一直把江凤莲当做怪物一样的存在。
“国栋哥,那什么样的才算是女人?”赵小三儿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已经到了对这类问题感兴趣的年龄了。
沈国栋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目光有点茫然,又有点恼羞成怒,“小孩子瞎问什么?!你作业写完了吗?”
赵小三儿有点委屈,“刚才就跟你说我写完了。我在等着囡囡给我画画。”
“写完了再写一遍!还没囡囡学习好呢,你也好意思?”
沈国栋今天就打算以打击赵小三儿为乐了,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都放学了,你穿这么整齐干嘛?”
“囡囡答应了要给我画像,我特意回家换的新衣服!”赵小三儿挺胸抬头,在屋子里走了两步,神气活现地跟沈国栋显摆,“我这回期中考试又考了第一!这一身儿都是我娘新给我做的,袜子都是新的!”
赵五婶家这些年日子过得非常红火,不过年不过节也能让赵小三儿穿新衣服了。
“是吗?”沈国栋坏笑,“来来!让我看看,裤衩是不是新的!”
赵小三儿转身就跑,还没跑两步就被沈国栋一把揪住,“你跑什么?怕看?”
沈国栋夹着赵小三儿就要扒他裤子,赵小三儿使劲儿在沈国栋怀里扑腾,死命抓住自己的裤子不让沈国栋碰,一边求饶一边偷看周晚晚,脸红得都要冒烟了。
“阳子哥!小二哥!让囡囡进里屋!别让她看!”赵小三儿不找人求救,先让周晚晚离开。
“喂!你不会没穿裤衩吧?”沈国栋轻松压制住赵小三儿,坏笑着逗他。
赵小三儿死命挣扎着,扯着脖子喊:“囡囡你进里屋去!”
周晚晚叹气,沈国栋这么没心没肺地戏弄,给人家青春期少年留下心理阴影可怎么好呦!
不过事关面子问题,无论大男人还是小男人,自尊心都强得匪夷所思,她现在要是跑过去帮赵小三儿,很可能让这孩子心里更别扭。
所以周晚晚乖乖跟着周晨进厨房做晚饭去了。
赵小三儿终于可以没有顾忌地跟沈国栋使劲儿扑腾了,可惜勇气有加,力气却差得太多,让沈国栋轻易就把裤子给扒下来了。
“呦呵!花裤衩!”沈国栋放开了赵小三儿,笑得坏透了。
赵小三儿裤子都来不及穿上,扑过来就捂他的嘴,“别瞎喊!让囡囡听见!”一边捂还一边往厨房的方向看。
赵小三儿画也不画了,臊得好几天没敢来找周晚晚上学,“在家耍驴呢,非让我娘给他缝个新裤衩,要不就不上学。”
赵二栓扭不过弟弟,受他所托,非常无奈地过来送周晚晚上学了。
周阳笑着送赵二栓出去,很高兴能亲自送妹妹上几天学。为了不让李老师觉得她太娇气,这次上学,周晚晚已经不许家人接送了。
兄妹俩刚出家门,迎面遇上了站在家门口的催珍。
催珍两条乌溜溜的大辫子垂在身前,碎花衬衫一看就是新做的,布鞋上的芽边都雪白雪白的一尘不染。她紧张地攥着挎包的带子,圆圆的脸蛋儿红扑扑地,大眼睛羞涩地冲周阳兄妹俩笑。
“我过来帮你换药。上次在卫生所,真是对不起。”
周阳回身把大门锁好,一点都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我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换药了。我妹妹赶时间去上学,就不请你进去了。”
“这才几天,怎么可能好?”催珍有点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被小汪哼哼的叫声吓得定在了原地,“你不用客气,上次我弄错了药,害你吃了苦头,你也没跟崔大夫告发我,我帮你换药就当感谢你了。”
“不算什么事,你不用记在心上。我妹妹赶时间上学,就不送你了。”周阳拎着周晚晚的书包,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你……”催珍急得在原地跺脚,想走过来又怕小汪,急得直喊,“你站住!我不信!你那伤口都桶个对穿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
周阳无奈转身,把衬衫的袖扣解开,挽起袖子给她看小臂上的伤口。
周阳小麦色的手臂上,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包扎的纱布都不用了。
半挽的白衬衫衬得胳膊上的肌肉更加匀称有力,轻轻一个抬手的动作,几乎能看到肌肉张弛之间的线条变化,看得催珍莫名就红了脸。
“真的好了,不用再上药。你也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不用感谢我,我什么都没做。那天要是崔大夫问我,我也会实话实说。”
周阳慢慢系上袖口,把衬衫的袖子拉平,牵着周晚晚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催珍想叫住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使劲儿跺了跺脚,攥着挎包的袋子莫名就红了眼睛。
“大哥……”周晚晚抬头认真观察周阳的表情。那个圆脸圆眼睛的姑娘明显不只是来道歉的嘛,大哥真没看出来?
“你长大以后,可一定不能像这个护士一样,自己什么都没弄明白呢,就拿别人练手。那天幸亏是我一个大男人,疼点忍忍就过去了。那要是个孩子或者老人,得遭多大罪?”
周阳摸摸妹妹的头发,接着教育她,“自己没把握的事,就多学多练,哪能自己还稀里糊涂地就去连累别人?犯了错误不马上去找领导承认,还指望着别人替她隐瞒。这虽然是件小事,也能看出她是个喜欢逃避责任的。
这样的人,以后怎么当大夫?病人出问题了,她不想着解决,自己倒先跑了。推卸责任比谁都快,谁敢信任她?
你长大了,一定记住,自己做的事就得做好负责到底的准备,要是没把握就不要做。”
周晚晚不说话了,一个男人要是对一个女人有别的意思,肯定不会像周阳这样冷静客观。
所以,她以后还是少在周阳面前提催珍吧。
第二七零章 力量
沈国栋轻轻点头。
屋子里只有朦胧的月光,窗台上盆栽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映在炕上,沈国栋觉得自己的眼前像蒙了一层暖色的薄纱,所有的东西都那么不真实,唯一清晰的,就是怀里周晚晚甜美轻柔的呼吸。
他忽然有点不太敢说话,也不敢有大的动作。万一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呢?
就保持这样好了。让他偶尔放纵自己一次,在梦里休息一下,就一下,明天他就能精神百倍地去迎战一切。
在这一刻之前,他从没觉得自己累了。
这些天,他要处理太多的事,每一件都得保证万无一失,否则他和爷爷还有很多很多赌上身家性命跟着他们的人就会万劫不复。
甚至,这个他忙到凌晨一点,宁可一晚上不睡觉也要回来看一眼的家,也可能会被颠覆。
他必须紧紧提着一口气,让自己时刻处于战斗着的状态,一刻都不肯松懈。保持这个状态太长时间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根紧紧绷着的钢丝,已经僵硬得不知道如何放松了。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放松了下来。像有温热的水慢慢包裹住他,全身都开始暖暖的,心里也跟着慢慢柔软下来。
“沈哥哥,你多久没吃饭了?”周晚晚的脑袋在沈国栋摸着她头发的手上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小奶猫。
沈国栋愣了一下,努力回想,他已经好久没关注过吃饭这个问题了。
“你的肚子在叫,好吵。”周晚晚慢慢坐起身,“我最近做饭可厉害了,让你见识一下。”
沈国栋赶紧把她往被窝里塞,“太晚了,你别起来。待会儿我自己去做点吃的。”
周晚晚推开他的手,去拿枕边叠好的衣服,“我练了好久,就是想等你回来显摆一下,你好容易回来了,我得抓紧机会。”
“等过了这段时间,沈哥哥每天都回来陪你。”沈国栋有点愧疚。
“你周末回来就行,还真的想天天让我给你做饭吃呀?小心我二哥削你!”
周晚晚拍掉沈国栋阻止她穿衣服的手,利落地把衣服穿好,拉起被子盖在沈国栋身上。
“被窝还是热乎的呢!快进来暖和一下!我现在做得做好的就是白粥,你待会儿喝点儿,要走也不能这么空着肚子走。”
沈国栋盖着周晚晚的被子,马上就被一股暖香包围,那是她身上甜甜的还带着一点奶味儿的味道。他一愣神的功夫,周晚晚已经准备穿鞋下地了。
沈国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她拉回来,用被子紧紧裹住,从回来就有点反应迟缓的脑子总算恢复正常,“别折腾了,大半夜的生病了怎么办?”
周晚晚被裹成一个蚕蛹,动动脖子都费劲,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沈国栋抱着,“我好容易想表现一回!你给我一次机会呀!”
沈国栋笑,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胸腔里震动,寂静的夜里听来,有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磁性和莫名的温柔。
“真的不吃吗?我都起来了!”为了给你做饭,我还喝了灵液提精神!平时被低血压起床综合症折磨得要死我都舍不得喝!你珍惜点好不好!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晃了晃,想了想,干脆两个人一起躺到枕头上,“不吃,躺着多舒服。”
“哦。”周晚晚有点小失望,拿脑袋蹭了蹭被子,不说话了。
“那就躺半个小时再去吧。”沈国栋赶紧妥协,“我去做,你想吃什么?”
“沈哥哥歇着吧。不想吃就躺着,躺着也挺好的。”至少也算是休息了。
“我肚子又叫了,你听见了吗?”沈国栋抬起头哄周晚晚,“现在煮粥都有点等不及了,家里有剩饭吗?”
“你躺着,我去给你找!”周晚晚开始在被子里使劲儿挣扎,却只能原地动动头翘翘脚,笨拙又可爱,看得沈国又笑出声儿。
“沈哥哥!”周晚晚不动了。
沈国栋赶紧过去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把她乱蓬蓬的小卷毛儿理理顺,又是揉脸又是捏鼻子,想哄她几句,自己又忍不住笑,一时心里柔软又快乐,真是难以形容的畅快放松。
周晚晚绷了一下脸,也忍不住笑了,“那你还要不要吃白粥?”
“吃!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喝粥!能喝一大锅!”沈国栋下地去给周晚晚穿鞋。
他们一直没点灯,月光朦朦胧胧地照进来,适应了也能看到屋里东西的轮廓。
这个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突如其来的夜晚好像有魔力一般,周围的空气都温柔起来,潜意识里,谁都不想有任何东西来打扰他们,一盏灯都觉得多余。
他们要去厨房,必须得经过周阳的房间,周晚晚小跑过去扑到周阳身边,“大哥你不要起来,我去给沈哥哥做饭,让他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沈国栋回来的时候已经跟周阳打过招呼了,他正和衣躺着,听到妹妹大半夜的要去做饭,他赶紧起来,起到一半,看到沈国栋的手势,又躺下了,“给大哥带一份,你可不能偏心眼儿!”
周晚晚咯咯笑,“那你让沈哥哥少吃一点吧!我怕他不给你留!”
说是周晚晚去做饭,她只负责把米下锅里就好了,生火、洗米甚至倒水的活都被沈国栋包办了,她就在旁边指挥:
“水多了!火一开始要烧旺一点!好了,现在该去锅里搅一搅了!”
沈国栋乐呵呵地忙前忙后,被指挥得全身舒畅,“要不要吃烧粉条?小二不在,我们可以一次烧一大把!”
自从有一次周晚晚在灶坑里烧粉条把嘴烫出一个水泡,后来又得了口腔溃疡,周晨就严令禁止她再吃烧粉条了。
当白粥醇厚温暖的米香弥漫在厨房里的时候,周晚晚和沈国栋已经守着灶坑里温暖昏黄的火堆烧了一大把粉条了。
“这个可以吃了吗?”
“那个有点糊,给你吃这个。”
“我喜欢吃有一点点焦的。”
“那你吃这个焦黄的,那个黑的不行。”
……
周阳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不想迈进去。
这个水汽氤氲充满大米清甜温暖香气的厨房,和那两个守着火堆嘀嘀咕咕的两个人,看得他有点眼睛发热。
沈国栋和周晨在做什么他都知道,他现在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他比谁都明白,所以,这一刻的放松温暖对他来说有多难得和重要,他更是清楚。
沈国栋也早就发现了周阳,他轻轻给他打了个手势,在周晚晚低头的瞬间冲周阳笑了一下。
周阳看着他被温暖的火光映得明亮柔和的脸,放心地离开了,顺便把一直趴在厨房门口不肯走的小汪也拉走。
那个小小的世界,现在谁都不要去打扰。
沈国栋果然把所有的粥都喝了。周晚晚看着他把小虾米直接倒到粥里搅拌一下,几口就喝掉一大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沈国栋真是饿狠了,吃饭这件事他都好长时间没放在心上过了,他都不记得自己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又吃了什么。
放松的心情和熟悉的环境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米粥的清香一下就勾起了他全部的食欲,喝完粥又去找别的吃。
周晚晚也去橱柜里帮他找,很快就端出一盘包子和几根麻花,还有一大碗鸡汤。
周晚晚想了一下,在鸡汤里放了点东西。
短期的身体强化剂,能保证沈国栋在最近几个月身体机能迅速提高,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都能达到正常情况下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水平。
她又在包子里放了一份,要让沈国栋带给周晨和沈爷爷。
她帮不了他们别的,只能让他们保持最佳状态去面对这场生死攸关的战斗。
沈国栋把包子和鸡汤放到锅里隔水加热,指着麻花问:“我们家怎么会有这东西?”
周晚晚小时候吃麻花吃出了心结,长大以后就不肯再吃,所以他们都不给她买这个,也不往家带这个。
“郭克俭拿来的。”他们野外作业,每个人每天补助一根麻花,他只要来家里吃饭,就会带给周晚晚。
为了让他能安心在这里吃饭,周晚晚每次都高兴地收下。
“这小子有点邪门儿,别跟他走得太近。”对当年郭克俭捡了周晚晚的事,沈国栋找不到任何除了巧合以外的可能,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看他不顺眼。
“当年他折腾了那么久才挤进那个青年突击队,后来说不干就不干了。插队了以后马上混得风生水起,要不是郭老爷子那事儿在那压着,他早把自己鼓捣回城了。”
说正经事儿的时候,沈国栋从来不把周晚晚当小孩子,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就是相信,这些她都能听明白。
周晚晚点头,“我知道。沈哥哥放心吧。”
沈国栋掀锅盖吃包子,一点不怕烫地两口一个,又一口气闷了半碗鸡汤,“没事儿,这小子精得猴子似的,不会来招惹咱们。”
郭克俭费心费力争取到的那些东西,他随时捻捻手指就能给他彻底捏碎。郭克俭最会审时度势,绝不会干这种以卵击石的事。
沈国栋吃饱喝足了,把周晚晚执意要带给周晨和沈爷爷的包子装起来,赶忙把周晚晚塞回被窝里暖和着。
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没什么意义又觉得必须说给对方听的废话,直到屯子里的公鸡叫了第一遍,周晚晚被被窝里的热气熏得打呵欠,沈国栋才起身离开。
他还有一百多里的路要赶。昨天他是打着去检查仓库的名义离开单位的,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必须出现在那个离县城还有几十里的储备粮仓库。
走出周晚晚的房间,周阳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了。
周阳也是一晚上没睡。
两个人相视一笑,没有任何废话地进入正题。这些天,他们有太多的事要跟对方交流,也有很多以后的打算需要商量。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沈国栋才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回去吧,过几天我就让小二回来,让他带囡囡去县里住几天。”
周阳拍拍沈国栋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笃定又自信,“行。快走吧。后面的事等我过去了再细说。”
沈国栋跳上自行车几下就蹬出去老远,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晨光中。
小汪愣了一下,忽然箭一般冲了过去,一路把沈国栋护送过了杨树沟公社的小街。
“回去吧!别送了!”沈国栋难得没有嫌弃它,很耐心地劝跟着自行车跑的小汪。
小汪放缓了几步,想了想又追了过来。
沈国栋无奈,“你要跟我走?不送囡囡上学了?”
小汪慢慢放缓了速度,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呜呜两声,蹲在路边目送沈国栋。
沈国栋走了有一里地了,都快看不见它了,却感觉这傻狗还蹲在原地看自己。
他气急败坏地骑回去,小汪果然还在原地,看见他回来,一下就蹿起来迎了过去。
“就送你到公社,别再跟来了,再不回家老子踢你!”沈国栋恶声恶气地训小汪,“上来!”
小汪扑腾一下,把自己一百多斤的大身板儿砸在了沈国栋的后车架上。
沈国栋又往回骑了两三里地,才把小汪送到杨树沟公社的小街,“回家!不许再跟来!”
小汪磨磨蹭蹭地跳下后车架,呜呜两声,蹲在路边又不肯动了。
沈国栋一瞪眼睛,“再不走老子踢你!”
小汪蹿起来就往回跑,跑了一两百米,才敢回头偷偷看一眼,看沈国栋还在原地瞪着它,吓得头也不回地接着跑,跑一段再回回头。
沈国栋被这傻狗逼得没了脾气,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它跑没影儿了才骑上自行车接着走。
一口气骑了十几里,沈国栋忽然笑了。自己当初怎么会给囡囡弄了一条这么傻的狗?
不过,狗傻一点养起来才有意思。再傻那也是自家的,以后不能太嫌弃它。
沈国栋一路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暖笑容迎着漫天早霞飞驰而去。
一夜未睡,来回骑了二百多里的自行车,即将要面对波诡云谲的局势,他的心却是这些天来前所未有地踏实放松,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第二期一章 紧急
周晚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周晨带笑的眼睛,黑亮清澈,像两颗最漂亮的黑曜石。
她忽然想起自己今生回来,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个早上,也是一眼就望进周晨微笑的眼睛里,从此他们兄妹的人生便开始不同。
“二哥!你真好看!”周晚晚搂住周晨的脖子不撒手,拿软乎乎的小脑袋蹭他。
周晨被她蹭得直笑,“有你好看吗?我要比你好看了,你可不许哭鼻子啊!”
周晚晚也咯咯笑,“我好多天没看见二哥了!”
周晚晚只这一句话,就让周晨感动得不行,他也学着妹妹的样子,抱着她的小脑袋蹭了蹭,“二哥也想你。”
小汪一开始还只是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偷看,一见他们俩这样蹭来曾去,扑通一声扑到窗台上,急得把整个狗都贴在玻璃上扭来扭去,这么好玩儿怎么能不带它呢!?
周晚晚和周晨腻味够了,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精力十足。看来沈国栋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确实把包子给周晨吃了。
“我昨天半夜回来的,我回来大哥就走了。”周晨开始跟周晚晚交代家里的事,他们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所有的事都不会因为妹妹年纪小而瞒着她。
周晚晚点头,没有多问。
能说的,二哥肯定会都告诉她,不能说的,她也不会去追问。
她相信哥哥们的判断和能力,只要是他们在理智清醒的情况下做的决定,她都会支持,并且全力配合。
“沈爷爷的事,我们这次必须得全力帮忙。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身边的人不能轻易动作,很多事不是特别信任的人又不能放心交付去做。
所以我和大哥还有国栋哥这段时间可能会轮流出去,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们都知道保护自己,不会轻易去冒险。”
周晚晚点头,“我明白,沈爷爷现在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退了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其实是没有退路的。”
周晨摸摸妹妹的头,眼里满满都是对妹妹聪明懂事的骄傲,“对,就是这样。”
“沈爷爷和国栋哥帮了我们那么多,现在到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了,无论怎样,我们都得全力以赴。”周晨认真地看着妹妹,“即使是冒险,这个险也必须去冒。人活着不能只是为了活着,你懂吗?”
“嗯,知恩图报。”周晚晚点点头。
“沈爷爷和国栋哥跟我们不止是恩情,还是亲人。”周晨忽然笑了,“不过国栋哥真挺厉害的,别看他在家里有点愣,出去了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次的事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担着,干得特别漂亮!”
周晚晚点头,沈国栋前世就靠一个人闯出去的,今生有了沈爷爷的教导和人脉,他一定会比前世更厉害的。
周晨回来了,周晚晚被周阳惯出的毛病就都得改了。才一个早上,她就开始想念那个对自己没什么原则的老好人大哥了。
不过周晨马上就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他要带着她去县城住几天,在周阳回来之前,她可以不用上学了!
周晚晚跑前跑后地跟在周晨的身后看他收拾行李,小汪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晚晚,走两步就拿大脑袋蹭蹭她,就盼着她能跟它一起玩儿早上蹭来蹭去的游戏。
周晨回头看看这两个小尾巴,眼睛弯成了月牙,“要是带小汪去,白天它就得关在屋里,它能听话吗?”
周晚晚想了想,跑厨房拿了一大包肉干、肉肠和最近小汪刚刚喜欢上的小鱼干,一股脑都塞到行李里,“有这些就行了!”
小汪眼睛盯着行李袋子,兴奋得舌头伸得老长,大尾巴摇成了花。
周晨的宿舍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拖鞋摆得整整齐齐,工作台上的螺丝刀都是从大到小呈阶梯型排列着。
周晚晚刚坐下喝一口水,霍老头就火急火燎地来了,“小晨你可回来了!你说你最近怎么总出差?一个破学大寨采风有什么好跑的?真是耽误正事儿!”
霍老头的正事儿当然是他修补抢救文物的事。
霍老头住门房,平时人来人往根本什么都干不了,周晨不回来他就进不来这间屋子,只能干瞪眼。
说来也是邪门儿,多少古墓地宫的门他说打开就打开,周晨宿舍的门,他竟然就是打不开!霍老头气得秃秃的大脑门儿出了一层油汗,就是拿那扇木门没办法!
“霍……伯伯好!”周晚晚及时改口,把霍爷爷变成了霍伯伯,让老头的小眼睛都亮了。
“晚晚呐!真是个好孩子!糖炒黄豆好吃!粽子也好吃!那个熏腊肠有我们家乡的风味儿!”
周晚晚笑眯眯地做乖小孩,不用老头说,就从行李里给他往出拿吃的,“入秋的时候打着了一头野猪,我们都做成了熏肉,霍伯伯尝尝看。”
霍老头接过熏肉,又冲着包里的肉干、肉肠和小鱼干儿使劲儿,“这个好!这个好!这个两块儿就能下一顿酒!”
周晚晚背过身去不敢看小汪,“霍伯伯拿去尝尝,觉得好吃让我二哥以后多给您带点。”
霍老头乐得八字眉都抖起来了,“好好好!晚晚真是个好孩子!”
霍老头抱着熏肉和小汪的一包零食走了,周晨出去送他,两人在门外低声商量着什么。
周晚晚在屋里无声地与小汪搏斗。
霍老头拿着小汪的零食走了,它才反应过来,嗷呜一声就要冲过去,周晚晚死死地把它抱住,又是哄骗又是承诺补偿,以后一定多多补偿!
小汪还是承受不了这么重的打击,把粗壮的大爪子盖在眼睛上,委屈得呜呜直叫。
自此,小汪跟霍老头结下了一生的仇怨,见面就掐,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周晨今天得上班,周晚晚和小汪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宿舍里,看看书睡睡觉,醒了再让小汪摆个威风凛凛的姿势画一张画,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周晨下班就接周晚晚和小汪去沈国栋的家去做饭。他的宿舍不让开火,平时他也是下班去沈国栋那里吃饭。
霍老头乐呵呵地进门,摆手让他们快走,“晚上给我带俩馒头就行了,不用菜!我就着肉干吃!”
小汪悲从中来,嗷呜一声就要往前冲,被周晨一把拽住,硬拖着出门了。
沈国栋的家紧挨着绥林县高中的后门,邻着一条宽敞干净的小街,门口左右两颗大榆树,整洁的青砖小院儿,三间宽敞的正房,右手边还有两间偏房,被他改成了厨房、洗澡间和仓库。
这里本来是至少要分给两家来住的,沈国栋笑嘻嘻地走了一圈,分出去两条大中华,整个小院儿就都归他一个人住了。
院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过日子的杂物,也没有一颗花花草草,干净得有些过分。
这里平时就是作为沈国栋和周晨的食堂和宿舍,只要有时间他们就回家,根本没心思来布置。
进了屋子,摆设就更简单了,除了分房子时带的基本家具,这么多年,沈国栋什么都没添置。
客厅就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套木沙发,茶几上光秃秃地放着一个暖瓶和几个杯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周晚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个地方。以前她都是跟好几个哥哥过来,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就走,根本没注意都,这里这么空旷简陋。
周晨把周晚晚带进里面的卧室,把被子铺到炕上让她去坐着,客厅好多天没收拾了,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周晨把周晚晚安顿好,先去烧炕,深秋的天气,他不觉得什么,妹妹肯定得觉得这个好长时间没人住的房子冷。
周晚晚打量着这间让人一目了然的卧室,靠墙放着一个大大的衣柜,柜门半敞,里面只挂了几件衬衫和两条裤子,再就别无他物,显得特别空旷。
靠窗放着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写字台上除了一沓粮食公司专用的稿纸和一支笔,什么都没有。
炕上除了一个装被褥的柜子,也再无他物。
沈国栋根本就没把这里当成家,甚至宿舍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困了睡觉的地方而已。
他非要住这个院子,就是为了给周晚晚上高中做准备。这里离县高中后门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房子宽敞又是独门独院,所有的考虑都是为了她。
即使他找这间宿舍的时候,离周晚晚上高中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周晚晚想了想,去写字台上写了好几张小笑话或者脑筋急转弯的纸条,分别放在家里不同的地方,沈国栋不经意间看到这些纸条,会让他笑一笑吧。
这个家里即使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也太冷清了。
周晚晚正琢摸着再做点什么,周晨急急地走了进来,“囡囡,小张叔叔派人来送信,郭老先生出事了,我得赶到干休所去。”
周晨认真地看着妹妹,前所未有地严肃,眼里的冷峻锐利是周晚晚从来没见到过的,“郭老先生去给他徒弟报仇,被抓住了,沈爷爷那边形势也跟着紧张起来,很多事都得提前了,我得去帮大哥他们的忙。
干休所现在也不知道安不安全,我不能冒险带你过去,你回我宿舍呆一晚上,我已经托人给大舅送信儿了,他明天一早就能来,如果我明天中午还没回来接你,你就回家,让芽儿、叶儿和姥姥陪你在家住几天。
谁来说什么你都别信,就好好等着我们回来,知道吗?”
周晚晚郑重点头,现在的情况,可能比周晨跟自己说得要紧急很多很多,否则他不可能把自己一个人留下。
“现在我们全家人必须全力以赴,如果沈爷爷出事了,我们就都不安全了。二哥这次去,是为了沈爷爷,更是为了我们全家,你能明白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二哥,我懂。而且我们受到沈爷爷那么多的庇护和疼爱,他有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周晚晚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小弩箭,交到周晨手上,“墩子哥哥走之前把零件都做好了,没来得及装,我在家没事儿就把它装上了,本来想带来给你个惊喜的。”
墩子确实是把零件做好了,不是没来得及装,而是有好几个地方觉得需要改进,就没装。
周晚晚把那几个地方改了一下,将这把微型弩箭变成了一把防身利器。连发、射程远、精度准、力道足、反应迅速、箭头还带有麻醉药。
她把这把弩箭放在空间里,一直想找理由遮掩过去,然后交给周晨。今天情急之下,不容她考虑这么多,只得先拿出来给周晨防身。
周晨没时间仔细看了,他把弩箭收到自己的挎包里,带上周晚晚就回宿舍。
“让小汪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一定不能离开它,知道吗?”周晨对妹妹有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去帮忙,才是对妹妹最大的保护,否则,就是他一直守在妹妹身边,也可能保护不了她。
周晨说一句,周晚晚就点一下头,她的安全绝不是问题,现在让周晨赶紧放心地去帮沈国栋他们的忙才最重要。
周晨把周晚晚送到宿舍,打开衣柜门,拉开遮挡暗室的的木板,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来。
“肖老师!”周晚晚吃惊地看着跟在霍老头身后走出来的肖劲。
肖劲今年快三十岁了,浓眉大眼,发型整齐,还是跟四五年前一样举止洒脱,风趣幽默。
“囡囡,我们又见面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能记得我,我可真高兴!”肖劲走到周晚晚身边,弯腰与她打招呼。
周晨没时间跟他们解释了,“我有急事必须出门。明天早上就跟馆长说我又出去采风了。
我妹妹今天晚上得在我宿舍待一宿,明天我大舅就会来接她。肖老师,霍师傅,我就把她拜托给你们了,一定一定替我看好她,除了我大舅,谁来都不能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