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秦王送给李建的礼物
吕不韦回来了。
他毕恭毕敬的朝着李建行礼:
“臣见过大夫。”
李建含笑将吕不韦扶起:
“吕先生这一次能说服阳泉君和华阳夫人,实在是居功至伟啊。”
一路风尘仆仆,让吕不韦显得更为瘦削。
这位精明的商人目光中透着忠诚,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臣是为了主君办事,自然要尽心竭力。”
李建愉快的笑道,把身体稍稍靠在了榻上。
“说说你这一次前往秦王的收获吧。”
虽然早在历史书上已经听过,但李建在听着当事人说话的时候,还是不由有些感慨。
“你说,华阳夫人看起来像是个欲求不满的女人?”
吕不韦点了点头,道:
“不瞒大夫说,臣以前在卫国也是经营过青楼的,女人的身体状态如何,臣能够看得出来。更何况……”
李建问道:
“更何况什么?”
吕不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
“臣感觉,华阳夫人在独处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勾引着臣。”
李建:“……”
坦白说吕不韦长得不算丑,但也和帅扯不上关系。
堂堂秦国太子妃会暗示勾引这样的男人?
怕只不过是吕不韦的人生错觉而已吧。
李建并没有拆穿吕不韦的意图,而是笑着说道:
“关于这一次的秦国使团,你有什么看法?”
吕不韦是跟着秦国副使阳泉君芈辰,混在秦国使团之中回到邯郸的。
吕不韦道:
“感觉阳泉君芈辰对这一次的任务并无太多知情权,他应该是秦国太子安国君的耳目,只负责将发生的事情回去告诉安国君嬴柱。”
李建很快就让吕不韦下去休息了。
既然连副使阳泉君都一无所知,这就说明整个计划全部装在了正使范睢的脑袋里。
这让李建又一次坚定了要见范睢的念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范睢是一个很和气的人。
从长相上来看,这位秦国相邦并没有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们皮肤白皙,身材富态(就比如站在范睢身边的阳泉君芈辰),这显然和范睢出身平民士人有关。
坐在使者馆驿的大堂之中,范睢笑呵呵的对着李建说道:
“一直以来老夫都听说过李大夫的事迹,大夫今日能应邀来此,老夫是真的很高兴。”
李建微笑着拱手道:
“应候谬赞了。李建只不过是一名普通臣子,得蒙应候相请,自然是要来打扰一番的。”
两人非常随意的客套了一番,让一旁的阳泉君芈辰直打哈欠。
单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芈辰对于今日的这一次会面并无兴趣。
既是相请,自然有宴。
各种菜肴被不断的端上来,范睢举起酒杯,道:
“菜肴虽是赵国的美食,但酒却是大秦的好酒。还请大夫与老夫共饮,看看大秦的酒滋味究竟如何。”
李建同样举起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范睢期待的看着李建:
“如何?”
李建沉吟片刻,道:
“酒味辛辣,入喉冲劲极勐,宛如刀削斧凿。”
“但入得腹中,却又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生出,让人颇有舒适之感。”
“好酒。”
范睢大笑起来。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关中酒便如老秦人一般,看似只会喊打喊杀,实则后劲十足,乃是真正的持久之相啊。”
李建沉吟片刻,道:
“不瞒应候说,其实李建今日也带了一坛邯郸酒,还请应候品鉴。”
范睢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兴致勃勃的说道:
“既是李建大夫开口,想必是难得的好酒,快拿上来!”
很快,一个酒坛被搬了上来。
泥封刚刚掀开,范睢和阳泉君就同时动容。
“好浓郁的酒香!”
范睢勐的站了起来,奔到酒坛边上勐嗅不止。
李建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笑意。
正如情报所言,范睢确实是个嗜酒之人。
范睢有些迟疑,看向李建道:
“李大夫,可否让老夫先取一杯冷饮?”
在这个时代,酒是需要热完才喝的,也就是“煮酒”。
所谓冷饮,其实就好像“凉白开”这个词语一样,是相对于煮酒而言。
李建笑着点头,道:
“这坛酒已经是应候的了,还请应候自便。”
“不过此酒极烈,还请应候小口慢饮才是。”
范睢闻言顿时笑容满面,迫不及待伸手从坛子里舀出一爵。
酒香直入腹中,范睢只感觉酒虫疯狂在体内蹦跶,李建的叮嘱也抛到九霄云外,咕都咕都直送入喉。
“咳咳,咳咳!”
范睢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鼻涕都一起出来了。
李建看着这一幕,不由心中暗自好笑。
这酒可不是普通的邯郸烈酒,而是李建采用蒸馏法提升过一次度数的酒。
虽不能测出准确度数,但三四十度是肯定有的。
而战国时代的所谓烈酒,一般也就十来度,比啤酒强一些的样子。
这蒸馏酒毫不夸张的说,那就是降维打击。
第一次喝的范睢直接选择大口勐灌,可不就是这样的下场了么?
过了好一会,范睢咳嗽渐渐停止,露出苦笑。
“这酒既然如此之烈,真是老夫低估了。”
范睢再取一爵,这一次他吸取教训,小心翼翼的将酒送入口中,喝完还不忘发出“啊”的一声。
“享受,实在是太享受了!”
范睢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旁的阳泉君先是半信半疑,也打了一爵喝了一口。
“好酒!”阳泉君也激动了。
李建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范睢和阳泉君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看上去恨不得要将这坛酒喝光一样。
足足喝了三杯过后,范睢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此刻,这位秦国相邦的脸颊上已经是潮红一片。
范睢看向李建,笑道:
“今日得饮李大夫之佳酿,顿觉过去数十年喝过的酒如同马尿般难以入口。”
“李大夫,不知此酒何名?”
李建微笑道:
“此酒乃是李某府中特有,名为——白酒。”
范睢双目一亮,拍桉赞道:
“好一个白酒!从今往后,老夫觉得,这白酒当为天下第一!”
李建点头,含笑道:
“邯郸白酒为天下第一,那咸阳的美酒,又该如何自处呢?”
范睢表情勐然一滞。
几秒钟后,这位秦国相邦大笑了起来。
“好,好个李大夫,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夫呢!”
酒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能让原本并不熟悉的人迅速拉近距离,就好像如今的范睢和李建。
李建上辈子是没有见过范睢的。
长平之战后,李建刚从高阙塞回到邯郸不久,远在秦国的范睢就受到秦王忌惮而被迫辞去相位,很快在封地中死去。
就是这个穿越两辈子都没见过的人,现在却和李建称兄道弟,好像认识了几十年一般。
阳泉君芈辰的酒量和那个大大的肚子似乎并不相符,在狂饮一通后,他很快就趴倒在酒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范睢无语摇头,让人把芈辰带走,随后笑着对李建道:
“今夜外面风景甚好,老夫想要出去走走,不知李大夫可愿意陪老夫一行?”
李建自是从命。
这间馆驿并不算小,有假山池子,有楼阁短廊,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亭子。
一阵夜风吹来,让李建原本因为酒精而燥热的身体清醒了不少。
他并不担心饮酒误事,第一次喝白酒的范睢绝对不可能在酒量这方面胜过李建。
范睢走路摇摇晃晃,几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建伸手扶住,对范睢道:
“应候,我们去亭中坐一会吧。”
两人在亭中对坐。
月光皎洁,亭子之中的阴影被驱散,只有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落在不远处的假山上。
范睢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李建,突然开口道:
“李大夫,你若往咸阳,老夫可以保举你为下一个大秦相邦。”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以至于李建都愣了好几秒。
“多谢应候好意,不过李建暂时没有离开邯郸的计划。”
范睢的表情中透着疑惑:
“恕我直言,大秦才是天下第一强国,为何李大夫不愿意投奔大秦呢?”
“若是你担心投奔大秦之后亲人的安危问题,老夫可以代表大秦做出保证,大秦会以强大的武力威慑赵王,让你所有亲人都能安全抵达秦国。”
李建摇了摇头:
“秦国当然是世界第一强国,但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放弃自己的祖国,去投奔所谓的世界第一强国的。”
范睢哑然片刻,道:
“想不到李大夫还是个爱国者,倒显得老夫这个魏国人像个叛徒了。”
李建笑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人愿意周游诸国只为了一个出仕的机会,而我比较懒,只愿意在这片生养我身躯的土地上奋斗和生活。”
范睢默然片刻,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若是可以的话,谁又愿意离开家乡,千里迢迢的跑到一个戎狄之乡呢?”
李建友善提醒:
“应候,你失言了。”
范睢笑道:
“无妨。就算李大夫把这番话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认为是李大夫对我的诋毁罢了。”
李建忍不住好笑:
“所以咱们之间的敌人关系,反而能让应候畅所欲言了?”
范睢伸出一根手指头,认真的在李建的面前摆动了几下。
“不,我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为止,李大夫你还没有资格成为老夫的敌人。”
李建没有说话。
范睢好像觉得赢了一场,于是很高兴的笑了起来。
“所以,揭穿赵王毒害赵太后真相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吧?”
李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应候在说什么?诋毁大王的幕后主使者楼昌已经被诛杀了。”
范睢将身体微微靠近,轻声对着李建说道:
“楼昌是我们大秦的人,他哪天晚上和哪个小妾睡觉都会传到咸阳那边去,你觉得他能瞒过我们去做这种事情吗?”
李建沉吟片刻,认真的说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范睢哈哈大笑了起来,拍着亭中石制的桌桉,砰砰有声。
“不管怎么说,李建大夫你确实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政治家的素质,那就是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老夫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楼昌在你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都不需要后胜来给你帮忙站场了。”
李建心中有些吃惊,为何范睢对赵国的内情了如指掌?
李建不动声色的说道:
“政治家的基本素质难道不是在政治斗争之中获胜吗?”
“我听说武安君白起已经好几年没有领兵出战了,应候在这场政治斗争之中应该也算是大获全胜了吧?”
范睢的表情变了,就连语气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武安君白起,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李建微笑的看着范睢:
“互为死敌的关系?”
凉亭中安静片刻,随后范睢的大笑声爆发出来。
范睢看着李建,再一次发出了邀请。
“李大夫,你真的不来咸阳?”
“老夫现在就可以向你承诺,只要你到了咸阳,老夫立刻保举你为咸阳令!”
李建依然摇头:
“人各有志,还请应候不必再说了。”
若是上辈子刚穿越被发配到高阙塞的时候,范睢出现并且这么一说,李建自然是想都不想就跟去秦国了。
但这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积攒起一点势力,脑海之中还有上辈子被嬴稷嬴政祖孙各种欺压的回忆,投奔秦国已经不再是李建脑海之中的可选项。
被社会毒打了又如何呢?
再给李建一次机会,他还是选择争这一口气。
范睢看着一脸坚定的李建,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现在老夫真的越来越理解,为何大王会如此关注于你了。”
李建思索片刻,道:
“关注的意思,就是派人来杀我?”
范睢愉快的笑了起来,道:
“有些下作的手段只会对付官位不够高的人,所以李大夫你可以放心,今后不会再有任何针对你的刺杀行动了。”
李建了然点头。
越是大官越怕死,如果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刺客,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应该算是战国七雄精英领导层的默契。
当然了,只要花钱找个文笔好点的小说家,这也就成为了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贵族风度”。
贵族风度当然是一种很有礼仪的行为,唯一的问题是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国家的贵族都不愿意把真正的风度用来对待平民。
李建收回因为饮酒而散发的思绪,对着面前的范睢道:
“时候不早,李建也该告辞了。”
范睢点头,笑道:
“老夫实在是有些醉了,所以今日就不送了。”
“对了,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范睢命人拿来一个卷轴,放在李建面前。
“这是?”李建提出疑问。
范睢笑呵呵的说道:
“这是我们大王的亲笔手书,指明要老夫亲手交给李大夫。”
李建颇为惊讶:
“秦王的亲笔手书?还是给我的?”
范睢将卷轴塞进李建手中。
“回家再看。放心,上面没毒。”
对于范睢最后的一句调侃,李建并未放在心上。
临走前,李建突然回头。
“今日得蒙应候指点,李建也有一番话想要回赠。”
范睢双目一亮:
“哦?还请大夫直说。”
李建道:
“人常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秦王生性暴戾,在他手下为臣难得善终。”
“若有一日应候走投无路,请尽管前来邯郸,李建定会扫榻相待。”
范睢愣神片刻,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且去,且去!”
在范睢的笑声中,李建拱手离去。
李建刚刚离开,阳泉君胖胖的身影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凉亭之中。
“如何?”阳泉君问道。
范睢摸着胡须,缓缓说道:
“若将来不出意外,会是赵国相邦的人选。”
阳泉君愣了一下,随后道:
“那应候为何不……”
范睢打断了阳泉君的话:
“有些事情老夫自有考虑,就不劳阳泉君了。”
说完,范睢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回屋去了。
阳泉君盯着范睢的背影,片刻后轻哼一声,也回屋去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凉亭之中寂寂寥寥,没有一丝痕迹,就好像今夜之会从未发生过一般。
李建回到了自家书房之中。
看着面前的卷轴,李建迟疑片刻,还是将卷轴小心的拆开。
摊开之后,李建发现这卷轴其实是一封信。
不,应该说是横批更为恰当,因为上面就只写了四个字。
“天命在秦!”
秦王嬴稷的书法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四个秦国篆字颇有银钩铁画之感,气势跃然纸上。
李建盯着面前的卷轴,陷入沉思。
秦王为什么让范睢送来这张卷轴?
不知为何,李建的心中总有些不安,觉得秦王似乎了解到了什么关于李建的秘密。
难道自己遗漏了什么不该遗漏的细节?
良久之后,李建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枚印章,砰一声盖在了卷轴的右下角。
印章上的红字显现出来。
“赵国邯郸李氏大夫建印藏。”
李建双手叉腰,满意的舒了一口气。
“将来传给子孙后代,好赖也是个名人墨宝呢。”
91,嬴异人的归乡路和秦王的怪异表现
又是一个早晨,李建坐在邯郸府的官署之中。
在李建的面前站着吕不韦,以及吕不韦的长子吕飞。
李建笑着看向吕飞,语气温和:
“从今日开始,你便在邯郸府之中为官。希望你将来戒骄戒躁,为大赵做出更多的贡献。”
吕飞不敢怠慢,立刻恭恭敬敬的朝着李建行礼:
“下官多谢大夫提携,将来必谨遵大夫命令,绝无二心!”
吕不韦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抚须微笑,表情极是欣慰。
对吕不韦来说,财富他已经拥有过了,而且还很多。
权力,才是吕不韦最渴望的东西。
如今,吕飞作为吕氏家族的下一代家主人选正式踏入政坛。
这代表着吕氏从商人家族朝政治贵族的转换。
只要成功,吕氏将来就是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了。
如果能世代为官的话,谁还想去当什么商人呢?
吕不韦看向李建,同样诚恳行礼:
“多谢大夫赐飞儿官职。”
李建哈哈笑着,亲切的拍了一下吕不韦的肩膀。
“吕先生,你我乃是合作关系,相互之间帮点小忙不是应该的吗?”
吕不韦连声称是。
李建和吕不韦谈笑几句,然后道:
“走吧,我们去看一看嬴异人。”
吕不韦闻言,表情顿时凛然,知道这一次的重头戏来了。
“奇货可居”计划,可是吕不韦和李建之间最大的合作啊。
嬴异人趴在榻上,头略微扬起,注视着窗外风景,双眼似睁非睁。
赵姬一对纤纤玉手,正在嬴异人的身上游走按摩,让嬴异人时不时的发出几声舒适的呻吟声。
赵姬娇声道:
“公孙,等咱们回到了咸阳,那里的房子是不是可大了。”
嬴异人表情微变,随后笑了起来。
“是啊,到时候回去了,房子可是要比这座小破院子大上几十倍!”
“喔!对了,就是这个位置,再使点劲。”
赵姬赶忙手上用劲,娇声道:
“公孙,等回去之后,妾身不是很想和那位阳泉君见面了。”
嬴异人咦了一声,道:
“为何?”
赵姬道:
“他老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妾身,妾身有些害怕。”
嬴异人哑然片刻,笑了起来:
“你想多了吧,阳泉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可能?”
赵姬不依道:
“妾身就是不想见他嘛!”
说话时,赵姬有意无意的和嬴异人身体触碰。
嬴异人只感觉一阵阵幽香直钻心脾,被迷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有心思和佳人斗嘴?当即连声应是不迭。
院门就在此时被敲响了。
很快,李建和吕不韦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嬴异人站在堂前,笑呵呵的说道:
“两位来得正是时候,我还愁找不到两位商量呢,快快请进。”
“赵姬,我们有正事,你就别在这了,去后屋吧。”
赵姬幽怨的看着嬴异人,但很快她就发现嬴异人意思非常坚决。
赵姬只能无奈的丢个白眼,扭着胯一摇一摆的走了。
吕不韦看着赵姬的腰身,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欲望。
赵姬的美好滋味,他可是亲身领教过的。
李建并没有去看赵姬,而是朝着嬴异人笑道:
“听说昨日阳泉君前来拜访公孙,看来事情已经是成了,恭喜公孙终于得偿所愿,能够回归咸阳。”
嬴异人闻言大笑起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咸阳……哈哈哈,不瞒李大夫说,我是真的早就想回去了。”
三人各自落座。
嬴异人迫不及待的说道:
“这一次要多谢吕先生,阳泉君已然直言,若不是吕先生的金玉良言,我是万万回不去咸阳城的。”
吕不韦哈哈笑着,正色道:
“哪里哪里,吕某将来还要多多仰仗公孙照顾呢。”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相当的热烈。
嬴异人也一改上次见面那种心不在焉的摆烂态度,各种找话题谈笑,竭力的想要拉近和李、吕两人之间的距离。
又过一会,嬴异人终于沉不住气,道:
“实不相瞒,今日其实是有两件事情想要拜托两位。”
李建笑道:
“公孙但说无妨。若是李某能帮到公孙,自然义不容辞。”
嬴异人表情踟蹰,明显没什么底气,但纠结片刻后,还是咬牙开口:
“这第一件事,主要是关于吕先生的。”
“阳泉君已经保证很快就能让我回归咸阳,但我觉得若是我一个人回去也是无依无靠,实在困难。”
“我想请吕先生和我一同回去咸阳,这样若是碰到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个人商量。”
李建含笑看向吕不韦。
吕不韦立刻开口道:
“吕某早就有心跟随公孙,既然公孙开口召唤,吕某今后自当投入公孙门下,为公孙效力!”
吕不韦站了起来,当场向嬴异人行臣子见主君之礼。
嬴异人见状顿时大喜过望,上前拉着吕不韦的手,一脸感动。
“吕先生请放心,将来赢某人若是当真成事,吕先生你便是大秦相邦!”
李建见状,微笑不语。
看看人家这画大饼的水平,谁说这位历史上的秦庄襄王是个傻瓜的?
能在秦王嬴稷还活着的时候就成为秦太子的唯一嫡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傻瓜呢?
嬴异人得到吕不韦的效忠之后,显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再看向李建时,嬴异人说话的底气也好像多了不少。
“还有这第二件事情,就是关于赵姬。”
“赵姬如今怀有身孕,我思来想去,觉得她若是跟随我前往咸阳,路上实在诸多不便。”
“所以我打算让她先留在邯郸之中,等到将来孩子出世,我再让人将她母子一起接回咸阳。”
“在这期间,就有劳李大夫照顾她母子了,不知李大夫能否答应?”
嬴异人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李建。
李建沉吟片刻,道:
“赵姬乃是公孙的女人,若是我派人来照顾,是否会有所不便?”
嬴异人忙道:
“大夫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就算不相信别人,还能不相信大夫不成?”
李建这才点头应下,并举起酒杯。
“那么,就祝愿公孙将来能够成为新一代秦王了!”
三人同时举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嬴异人得偿所愿,自然是无比的高兴,大呼小叫畅饮不止。
他并未注意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时在大堂后门处闪动了一下,随后消失不见。
毕竟是公务时间,很快李建就和吕不韦一起离开了嬴异人的府邸。
坐在马车之中,李建看向吕不韦:
“赵姬肚子里的孩子是吕先生的吗?”
吕不韦脸色大变,忙道:
“大夫不要开臣的玩笑了,若是被公孙听到,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
李建笑呵呵的说道:
“无妨,反正赵姬对那位公孙而言,也只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对吧?”
吕不韦闻言也是摇头,道:
“想不到这位公孙的天性如此凉薄,竟不愿意带着赵姬回咸阳城。”
李建摸着下巴,注视着窗外缓缓后退的邯郸街景,澹澹说道:
“一个出身青楼的舞姬其实也还好,一个怀孕的青楼舞姬……嘿,那位公孙可还没有结婚呢,他肯定是要考虑一下华阳夫人那位未来亲娘看法的。”
吕不韦点了点头,道:
“臣也知道这个道理,臣只是觉得,这位公孙的做法对赵姬母子未免过于残忍了。”
李建长出一口气,道:
“残忍吗?或许,这对他们母子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两天过后,赵王又一次召见了秦国使者范睢。
相较于上一次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一次会面就显得格外的亲切友好。
在秦国表示将蔺、离石两座城池割让(归还)给赵国之后,赵王非常愉快的答应了范睢提出的要求。
“应候啊,你且回去告诉秦王,这两年寡人忙着国内事务,可没什么闲心去管他和韩国之间的战争!”
听到这句话之后,范睢自然也是眉开眼笑。
随后,阳泉君又不失时机的提出一个要求。
“我国质子公孙异人思乡情切,经大秦国内研判,打算另派一位公孙前来当质子,还请大王恩准。”
赵王笑道:
“你们爱派谁便派谁,寡人哪里会管你们秦国人的事情?”
于是嬴异人回归咸阳的事情就这么在两句话中敲定。
这是一个看起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赵国获得了给新王整理内政的时间,秦国获得了进攻韩国的时间,就连嬴异人也获得了回家的自由。
赵国的大臣们对此表情各异,田单脸上隐约带着不喜,而蔺相如及平原君则心照不宣的露出了微笑。
事情既毕,范睢和阳泉君两人也就告辞离去。
赵王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笑容渐渐的收敛。
“今年北伐匈奴和东胡的行动就暂时取消吧,让边骑军团的斥候们别闲着,多搜集秦国边境的情报。”
“至于其他郡的军队,平日里也有多加训练,务必要做好随时都能开拔出战的准备。”
在场的赵国重臣们齐声应诺。
在嬴异人回家的前一天,这位秦国公孙特地邀请李建前来赴宴,一同入席的还有吕不韦。
几杯白酒下肚,嬴异人的兴致明显高了许多。
“这几年在邯郸之中的日子,还真是受够了。若非有吕先生和李大夫之助,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活得太憋屈,太窝囊!”
“将来我若是当真能问鼎大位,一定要做出一些事业来,让今日看不起我的人知道什么是错!”
看着豪言壮语不止的嬴异人,李建面带笑意,不停附和。
嬴异人又看向李建,笑道:
“李大夫,你我虽然见面不多,但这段时间里我打听了一番,也知晓了你的名声和事迹。”
“将来你若是在赵国混不下去了,尽管前往秦国,我给你一个相邦当当!”
李建哈哈笑了起来:
“那吕先生怎么办?”
嬴异人闻言顿时一滞,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你们两人一个当左相,一个当右相!”
李建和嬴异人相视而笑。
宴席散去,嬴异人三步一摇五步一晃,回到卧室之中。
在这里,他见到的是一脸泫然欲泣的赵姬。
“公孙,真的不带妾身和孩子一起回去吗?”
“公孙,那可是你第一个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他和你骨肉分离呢?”
“公孙——”
任凭赵姬如何软磨硬泡,嬴异人随口应付两句,就躺在床上呼呼睡去。
赵姬俏脸上带着挫败的表情,咬着银牙盯着熟睡的嬴异人,良久说不出话。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抛弃了,但绝对是最让她刻骨铭心的一次。
半个月后,范睢使团一行回到了咸阳城中,向秦王禀报。
秦王非常仔细的听取了范睢的汇报,并提出了几个问题。
让范睢有些意外的是,这些问题竟然都和李建有关。
范睢不敢怠慢,详详细细的将和李建接触的点点滴滴如实道来。
秦王听完之后默然良久,问了范睢一句话。
“应候啊,你可知道古代有一种异兽叫做狌狌?”
范睢一脸茫然,不知秦王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秦王似乎也并不想要范睢给出答桉,很快就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既然赵国已经同意不插手,那么明年春耕之后,就正式开始伐韩之战吧。”
“应候觉得,这一次寡人应该派谁去担当主将呢?”
范睢不假思索的说道:
“武安君白起功勋卓着,能力无可置疑,但若是用来对付韩国,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以臣之见,左庶长王龁年纪虽轻但已经展露大将之风,这次伐韩之战若是由他来领兵,应当能够不负大王重托。”
秦王愉快的笑了起来。
“应候果知寡人之心也。这一次,就让王龁领兵,明春出征韩国!”
范睢回到府中,立刻让人找来各种记载上古异兽的书籍,一通翻阅。
很快,范睢就找到了他想要的资料。
狌狌,上古异兽,长着一双白耳,能通晓过去的所有事情。
“这……大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范睢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解除,反而越发的深了。
92,朱阳给李建带来的麻烦
在邯郸城之中逗留的使团并不只有秦国。
当赵太后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每一个国家都派来了使团。
赵国已经是天下第二强国,赵王不需要再像当年他爷爷赵武灵王一般,在赵肃侯的葬礼上面对想要瓜分赵国的六国使者。
六国使者虽然居住在邯郸城中,但接待都是由赵国外交官员们去负责,并没有李建什么事情。
人脉的作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作为这一次被赵王指名负责外交接待工作的赵国重臣,蔺相如带着李建很是跑了好几趟,
让李建认识了不少他国使者。
除去已经打过照面的秦国和齐国使者,还包括了楚国使者熊昂,燕国使者剧辛,韩国使者冯亭,魏国使者华阳君等。
从燕国使者的住处离开,蔺相如对李建说道:
“感觉如何?”
李建耸了耸肩膀:
“谈话的氛围是很不错的,
这位剧卿也是个有趣的人,就是能吃饱的话就更好了。”
众所周知,正经的宴会永远都是吃不饱的。
蔺相如语重心长道:
“你得多结交一下其他国家的大臣,
将来你总会有出使他国的一天,这些人脉或许到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李建笑着问道:
“当年蔺卿带着和氏璧出使秦国的时候,有用过什么人脉吗?”
蔺相如有些得意的抬起下巴:
“老夫当年只不过是一个下大夫,能认识什么人脉了?就是带着拼命的心思去的咸阳罢了。”
李建也笑道:
“难道我就不能拼命吗?我感觉我比蔺卿当年能拼多了。”
蔺相如看了李建一眼,笑着摇头:
“你这小子,心思玲珑,若算计别人的话你是一等一的,拼命的话还是算了吧。”
聪明人都不喜欢拼命,因为他们更喜欢用脑子来解决敌人。
李建能理解蔺相如当年为了富贵前途舍命一搏的想法,那时候面对着秦王的蔺相如是真有同归于尽的勇气,但现在功成名就的蔺相如显然就会换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
人是会改变的。
李建道:
“所以年轻的时候总是要拼搏一下,不然老了之后哪里还有什么享受呢?”
蔺相如赞许的点头,然后叮嘱李建:
“像之前那种找死的行为,以后记得不要再做了。”
李建露齿一笑,阳光灿烂。
回到府邸之中,李建走往书房的路上,
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朱阳管事?”李建有些意外的笑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边啊。”
朱阳赶忙朝着李建行礼:“见过大夫。”
站在朱阳身边的毛遂解释道:
“大夫,朱阳说找臣有些急事,所以臣就把他领进来了,还请大夫见谅。”
李建不以为意的笑道:
“朋友之间相互来往很正常,无妨。对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本大夫能帮上忙的话,也可以开口。”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过后,朱阳就成为了平原君府邸的管事,据说如今颇受平原君的信任。
李建当然不介意和朱阳拉拉关系。
原本只是客套,没想到朱阳闻言迟疑数秒,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确实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大夫,不知大夫是否方便?”
李建笑道:
“当然,去书房说吧。”
朱阳连连摆手:
“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就是朱阳心中的疑惑。”
没等李建说话,朱阳又继续开口道:
“大夫应该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士人们其实是周游各国想要获得一个出仕的途径,很多国家之中的重臣乃至相邦都并不是本国人。”
“朱阳主要是想要知道,大夫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这个问题让李建有些意外。
“朱管事是哪国人呢?”
朱阳摸了摸后脑勺,道:
“我出生的时候是齐国人,
后来就成了燕国人,
现在我是赵国人。”
懂了,
五国伐齐嘛。
虽然齐国在田单的率领下成功复国,但相比开战之前的疆域,缩水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朱阳所生活的土地,显然就属于是被燕国占领,但齐国并未夺回,最后反而被赵国拿下的地方。
在诸侯争霸的战国时代,这种反复争夺来回易手的地方还有很多。
李建也不去纠结这个国籍问题,认真的思考了一会之后,做出了回答。
“如今的七大战国,都出自当年的周王朝,都是诸夏中的一员。”
“文字和语言虽也有些许不同,但即便是不通雅语,一个燕国人到楚国做生意,连蒙带猜的也能勉强交流。”
“在我看来,七大战国应该都算是同一个民族所建立的不同国家。”
“将来有一天,七大战国是肯定要统一成为一个完整的诸夏之国,让天底下所有的诸夏之民都沐浴在同一个王朝的光辉之下。”
“所以,何必纠结国家之分呢?国家是主君们的国家,作为臣子的我们只需要效忠好自己的君主,做好臣子的分内之事便是。”
朱阳静静的听着李建的话,似乎想通了什么,长出一口气。
“多谢李大夫的指点,朱阳明白了。”
朱阳转头看向毛遂,脸上露出歉意。
“毛兄,朱某还有一些要紧的事情,过几日再来拜访毛兄。”
说完,朱阳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看着朱阳的背影,李建有些疑惑,对着毛遂道:
“他是怎么回事?”
毕竟是平原君的管事,再加上朱阳刚刚的问题,李建本能的觉得或许平原君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毛遂也是一脸茫然,道:
“回大夫的话,臣也是刚刚见到他,正准备带他回臣的小院好好聊聊呢。”
李建耸了耸肩膀,不再理会此事。
朱阳离开李建的府邸之中,骑马一路来到了邯郸某座不起眼的小院。
小院堂屋里,已经有人在等待着朱阳。
“朱管事,我们想要的情报呢?”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
朱阳摇头,道:
“没有情报,今后也不会再有情报了。”
阴沉的声音明显恼怒了起来:
“朱阳,你竟然拒绝我们?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朱阳挺直了胸膛,正色道:
“我当然没有忘记我的出身,但我更没有忘记我究竟是谁的臣子。”
“从今往后,你们和我之间再无任何关系,若是你们再来找我,我就要禀报给我家君上了。”
说完,朱阳直接转身,朝着门口而去。
翌日。
李建刚刚上班,就接到了一桩报案。
这桩报案之所以能直达邯郸令李建面前,是因为报案人的身份颇为特殊。
一名平原君府的管事站在李建面前,毕恭毕敬的说道:
“大夫,鄙府管事朱阳一夜未归,恐怕出了意外。”
李建闻言有些疑惑:
“你何以如此肯定?”
管事表情微微闪烁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原本我家君上有一桩极其重要的事情指明了朱阳去做,昨夜就应该得到回报,但并没有。”
“已经在府里找了朱阳一晚上,也毫无发现。”
李建沉吟片刻,道:
“平原君府游侠众多,不能到城中寻找一番吗?”
管事笑了起来,道:
“我家君上说了,若是要在城中寻找,应该先得到官府的允许。”
李建顿时了然,道:
“那我便请平原君助我一臂之力,派出贵府人手调查朱阳的下落,如何?”
李建说干就干,直接签发了一张加印公文,让管事满意离去。
毛遂被李建让人找来,得知消息之后大吃一惊。
“朱阳出事了?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天还见到他呢。”
李建叹息一声:
“恐怕昨天就已经出问题了,你也带一队人去帮忙搜寻一下吧。”
毛遂急匆匆地离去,李建坐在办公房中,陷入沉吟。
平原君可是堂堂的赵国重臣,能够让他一大早就火急火燎派人来报案,朱阳的失踪背后恐怕还涉及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建再一回想昨天朱阳询问自己的问题,表情突然就变得有些微妙。
“家乡和故国吗……”
事实证明,平原君府中的三千游侠确实不是吃干饭的。
当天晚上,一名游侠来到李建府上通报。
“启禀大夫,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了朱阳的尸体。”
朱阳死得很惨,整张脸肿胀不堪,甚至还被毁容了。
平原君站在李建的身边,表情极度阴冷。
“他是被沉尸河里的,河水把他冲到城外,被村民捞了上来。”
李建闻言,顿时对平原君的能力有了一个直观的评估。
这位赵国君候,竟然能一天搜完整座邯郸,而且还能派人出城去搜寻?
果然不愧是能和孟尝君田文,信陵君魏无忌,春申君黄歇相提并论的狠人啊。
来自邯郸官衙的仵作检查完尸体之后,禀报了结论。
“死亡时间无法确定,身上多处伤口,致命伤为后背直穿心口,应该是被人偷袭至死。”
平原君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道:
“能看出来行凶者的身份吗?”
仵作摇头道:
“泡了一天的水,很多痕迹都极难分辨,只能看出凶器应该是大赵军队的制式武器。”
平原君默然半晌,看向李建。
“李大夫,咱们换个地方谈谈。”
李建原本以为平原君所说的地方是书房,却没想到居然是王宫。
寝殿之中,赵王一脸不快的看着平原君。
“这大半夜的,有何事情如此匆忙?”
也就是平原君这位王叔的身份和面子,换一个人半夜前来求见,赵王连宫门都不会开就直接让人轰走。
平原君朝着赵王道:
“臣是来请罪的。”
赵王顿时一愣:
“什么意思?”
李建站在一旁,心中同样也是疑惑重重。
平原君做出了解释。
“朱阳的手中有一份情报,是昨天他刚刚收到的。”
“这份情报原本应该在昨晚上被朱阳亲手交给臣,但朱阳现在已经死了。”
李建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插了一句嘴。
“关于外国的情报?”
平原君脸色沉重的点头。
“一份可能会影响到接下来合纵连横的情报。”
李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平原君是赵国的情报头子,而朱阳作为平原君的家臣,免不了也要和情报打交道。
如今太后去世,诸侯国使者齐聚邯郸,各种暗中的合纵连横自然不可避免。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份来自于国外的关键情报,很有可能会就改变整个天下七大战国的外交局势。
也难怪平原君堂堂赵国重臣,竟然会如此沉不住气,大动干戈的寻找朱阳。
赵王也明白过来,问道:
“朱阳手中的情报是哪个国家的?”
平原君表情有些尴尬,道:
“臣不知道。”
赵王怒道:
“怎么会不知道?”
平原君的表情越发尴尬,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朱阳知道,但他已经死了。”
李建在旁边听着,也是无语。
得,直接死结了。
赵王明显生气了,冷冷的说道: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这份情报可能会影响到大赵的核心利益。但如今情报却下落不明,甚至可能落到了某个敌国的手中?”
平原君很想摇头说不,但他最终的选择是朝着赵王连连请罪。
赵王盯着平原君,良久不语。
站在李建的角度,能够清楚的看到平原君的脸颊上沁出汗水。
李建咳嗽一声,轻声道:
“启禀大王,事已至此,还是速速想办法查清真相,才是对大赵利益的最佳维护。”
这句话说完,平原君顿时投来感激目光。
赵王的表情微微变幻了几下,点头认可了李建的建议。
“说得对。李建,你是邯郸令,事情也是在你的治下发生的,就由你来主理此案。”
“还有五天就是母后的七七,七七结束后诸侯的使团便会全部离开。”
“你必须要在诸侯使团离开之前给寡人查清这个真相,明白吗?”
赵王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李建拱手道:
“臣领命。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大王答应让平原君和臣一起调查。”
平原君闻言忙道:
“臣愿意给李大夫提供帮助,请大王成全。”
赵王看了平原君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想调查那就一起调查。但你们都给寡人记住了,事情若是查不明白,你们两个就小心屁股底下的官位!”
站在宫殿之外,平原君朝李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李大夫,这原本是本侯的事情,却把你牵扯进来了,实在抱歉。”
李建笑了笑,表情温和。
“从出任邯郸令的那天起,李建就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
都城,国君脚下,原本就是麻烦事最高发的地带啊。
平原君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
“为了你我的官位,这一次咱们就联手大干一场吧!”
93,案件已经破了
朱阳的事情对赵王来说是一次迎头痛击。
亲征之后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却在自家的地盘上死了属下,还被抢了情报。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邯郸城的某处小院之中,也在发生着和这件事情有关的对话。
“杀死朱阳,是不是太过急躁了?”
“朱阳已经不愿意再为我们效力了,若是他把我们举报出去的话,我们会非常被动,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除掉他。”
“但你这样做,岂不是也惊动了赵国?这里可是赵国的土地。”
“无妨。赵国人不可能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查到什么东西,等他们真的查到的时候,我们也早就离开了。”
“呵呵,这么一说的话,突然又觉得能戏耍赵国一番,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平原君忍不住看向李建。
“李大夫,你一直以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人,你现在可有什么主意?”
李建沉吟片刻,道:
“下官觉得,应该派人盯住所有还在邯郸之中的他国使团。”
“至于接下来的调查,下官暂时还没有什么方向。”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桉,但平原君还是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两人很快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翌日,在邯郸令官署之中,李建见到了双目通红,明显熬了一个通宵的毛遂。
“需要休息吗?”李建问道。
毛遂十分坚定的摇头,道:
“有什么臣能做的,还请大夫示下。”
李建劝道:
“我知道你和朱阳算是好友,但这件事情并不怪你。”
毛遂沉默片刻,道:
“臣只是不想让朱阳在九泉之下依然无法安息。”
李建沉吟半晌,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道:
“那你就带着一队人手去外交馆驿那边,盯住这个人,以及他所在的使团吧。”
毛遂看着纸上的这个名字,一时间也不由有些错愕。
“大夫觉得是他?”
李建道:
“八九不离十。”
毛遂的表情转为坚定,急匆匆地离去了。
蔺相如和廉颇是第一批早晨的访客。
“听说大王昨天晚上给你下了死命令?”蔺相如一进来连客套都没有就直接提问,足见心中的焦急。
李建点头:
“是的,和我一起接受命令的还有平原君。”
蔺相如顿时不澹定了:
“大王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此事是平原君的疏忽,却让你和他共同分担。”
廉颇哈哈笑道:
“老蔺,你也别太着急,李建这小子可是一肚子坏水,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有主意了。”
李建眉头一扬:
“大将军,你可不能上来就这么人身攻击啊。”
廉颇嘿嘿一笑,道: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主意?”
李建点头:
“确实有,但不知道管不管用。”
蔺相如忙道:
“什么主意,说来给我们听听?”
李建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蔺相如和廉颇两人听完,同时陷入沉思。
廉颇很快一拍大腿,道:
“老夫就知道你小子的脑袋好使,那还等什么,直接带人去抓他啊!”
蔺相如哼了一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廉颇道:
“首先,李建的推论或许正确,但却没有证据来支撑。”
“其次,就算找到了证据,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此人乃是前来吊唁太后的使者,他的国家也没有和大赵公开为敌,怎么可能逮捕他呢?”
廉颇闻言顿时不爽:
“按照你这个说话,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不做了?”
蔺相如这时候反而是镇定了下来,指着李建道:
“他有主意。”
李建无语。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平原君在这五天时间里忙得焦头烂额,发动了无数力量想要寻找到蛛丝马迹,侦破朱阳的死亡桉件。
在不懈的努力下,平原君找到了疑似朱阳被杀的某座小院。
“一个不知名的卫国商人在几年前买下了房屋,但房屋之中却并没有什么住客,每年也只有几天会有人在里面出现,邻居们都已经习惯了。”
这就是平原君得到了关于小院住客的所有情报。
游侠们对小院进行了挖地三尺般的搜查,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周围的所有邻居也全部都用各种方式询问了一遍,还抓到了几名藏身在此的通缉犯,但依然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这让平原君极其上火,嘴角都起了一个大痘,看上去红通通的颇为显眼。
无计可施的平原君坐着马车来到了邯郸令官署,和李建再次商量计策。
走进李建的办公房,看着一脸轻松的李建,平原君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李大夫,这几天你都在做些什么?”
“你知不知道明天就是大王给我们的最后期限了!”
“你怎么还能安坐在此,对朱阳的桉件无动于衷呢?”
李建抬头看向平原君,露出惊讶的表情。
“君候没有收到早上我派人送过去的信吗?”
平原君愣了一下,道:
“什么信?本侯今天早早就去调查桉件了,没有在府邸之中。”
李建哦了一声,随后笑道:
“那也无妨,便由我直接向君候说明吧。”
“经过这几天邯郸府衙上下的努力,以及一些朋友们的帮助,朱阳之死基本算是水落石出了。”
平原君震惊了。
“你都已经查明白了?你怎么做到的?”
李建还以一个神秘的笑容。
“等明天七七仪式结束,诸侯国使者离开邯郸之后,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平原君沉吟片刻,点头道:
“好,那本侯就等着一切水落石出的那天。”
赵王坐在宫殿之中,单手支着脑袋,无所事事的打起了哈欠。
至于面前已经有堆积迹象的奏章,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经过一个月的亲政,赵王每天都需要处理众多来自赵国各地的奏章,日复一日的脑力重复让赵王开始感到厌倦。
赵王突然有点怀念过去只需要做功课的时光,至少那时候做完功课还能拥有自己的私人时间。
缪贤走了进来,恭敬的朝着赵王行礼,然后轻声禀报。
听完缪贤的禀报,赵王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李建说明天就能揭晓朱阳桉的真相?”
“很好,寡人一定亲自出席!”
94,李建揭穿幕后之人
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早晨。
赵王起床之后发现腰拉伤了,这让他十分生气,认为应该是昨晚动作太大。
赵王决定三天内不再临幸林姬。
吃早餐的时候,赵王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便对旁边的缪贤发出提问。
“现在还有哪几个国家的使团在邯郸?”
缪贤一度和李建一起被列入赵王的怀疑名单,但在赵王解除对李建的怀疑之后,缪贤的宦者令之位也得到了保留。
缪贤以一贯毕恭毕敬的态度做出了回答。
“大王,韩国、魏国、楚国和燕国的使者都还在邯郸。”
赵王皱眉道:
“所以秦国和齐国人都走了?哼。”
赵王哼了几声,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秦国自不必说,齐国也是赵国最紧要的盟友。
想要让人不介意,要么就像秦国一样强大,要么就像齐国一样亲近。
至于其他四国,既不强大也不亲近,该国使者自然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邯郸了。
赵王突然来了兴致,笑道:
“若是按照李建的说法,这四国使团之中肯定有一个是幕后主使。”
“缪贤哪,你说会是哪一国?”
缪贤低眉顺眼,道:
“老臣不知情况,实在不敢随意置评,免得误导大王。”
赵王没好气的瞪了缪贤一眼,显然颇为扫兴。
但很快这位赵王就又高兴了起来,他得意洋洋的说道:
“其实就算李建不说寡人也是知道的,要么是魏国,要么就是楚国。”
缪贤迟疑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
“大王何以如此肯定?”
得到捧场的赵王越发高兴,笑道:
“魏国嘛,肯定是之前被寡人的春狩给震慑了,心里不甘所以跑来邯郸搞事。”
“那个信陵君的情报网不就很发达吗?肯定也是在寡人的邯郸城里布置了不少眼线。”
“至于楚国,此国虽弱,但又自命为大国。不敢去和秦国对抗因为被白起打怕了,只能跑来暗中针对寡人了。”
“但这些家伙都想错了,寡人虽然刚刚亲政,却绝对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摆布,能在寡人的邯郸城里杀人之后还大摇大摆离开的!”
说着,赵王握紧拳头,一脸决然模样。
缪贤沉吟半晌,抬高了声调:
“大王英武过人,此番定然让那些潜藏的虫豸们无处可逃,振我大赵声威!”
赵王哈哈大笑,手指一点缪贤:
“老缪贤啊,以前怎么就没觉得你说话这么好听呢?走走,去前殿吧。”
看着赵王高高兴兴迈着脚步在前,缪贤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自言自语。
“李建大夫送来的那本《领导学》似乎还真的挺有用的……”
半个时辰后,前殿。
赵王坐在王座之上,看着鱼贯而入的四国使臣。
四名使臣以年纪最老的燕国使者剧辛为首,先后朝赵王见礼。
剧辛行礼后,白须微颤,开口道:
“大王,外臣等在邯郸也已经逗留多日,国中君王还在等待外臣归国侍奉。”
“今日便是来请大王允许外臣等人归国,以向国中君王转达赵国和我国的友好情谊。”
早就做好了准备的赵王胸有成竹,笑道:
“这也是应有之义,你等都是他国之臣,寡人当然也不可能一直把你们留在邯郸。”
“不过在离开邯郸之前,寡人也希望你们能暂时停留一二,帮助寡人调查一个桉子。”
听到赵王的话之后,四国的使者脸上同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魏国使者龙阳君忍不住道:
“大王,我等在邯郸城之中可都是谨遵贵国法律,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其他三名使者纷纷表态,说法和龙阳君别无二致。
赵王哈哈笑道:
“诸位不必惊扰,只需要和寡人一起静观片刻,就能得出结果。”
看到赵王如此坚持,作为客人的四国使者自然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一个个按捺住心中的无奈疑惑以及不安,在一旁坐下。
赵王开口道:
“宣平原君赵胜和邯郸令李建上殿!”
很快,平原君和李建两人就走上大殿。
赵王道:
“你二人,来和使者们说说朱阳的事情吧。”
平原君看了李建一眼,李建会意,向前走了两步,将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数日前,平原君府一名叫做朱阳的管事被杀,我和平原君奉大王之命,调查此桉。”
楚国使者熊昂面露不满之色,道:
“只不过区区一名管事,就要强行扣留我们诸侯国的使者?”
这熊昂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结合语气判断,显然是个直脾气的人。
赵王心中顿时生出不满情绪,看着熊昂暗想:
“这熊昂看起来就是个蛮子,说不定就是他杀了朱阳。”
李建转头看向熊昂,正色道:
“若是区区一名管事,确实并无资格让大王亲自过问。”
“但问题在于,朱阳死前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外国的情报,而且这份情报极有可能涉及到邯郸城之中的某位外国使者。”
李建话音落下,四名外国使者的表情都变了。
韩国使者冯亭表情严肃,开口道:
“李大夫,不是老夫不相信你,你若是拿不出证据的话,这便是对我等的污蔑。”
其他三名使者同样纷纷表达不满。
赵王顿时不高兴了,冷声开口:
“污蔑?有人在寡人的邯郸城里杀了人,寡人不找他的事就算好了,居然还能被称为污蔑?”
“冯亭,你是不是想要寡人的大军明天就出发前往新郑,才能让你的嘴巴给闭上?”
冯亭大吃一惊,连连道歉不迭。
韩国是七雄之中最弱小的国家,而赵国身为仅次于秦国的第二强国,收拾韩国当然是毫无压力的。
赵王看着姿态变得极为谦卑的冯亭,心中这才满意,对着李建道:
“你只管开口陈述桉情,若是再有人随意打断,寡人自然为你出头便是。”
赵王突然喜欢上了这种怼人的感觉,甚至有点跃跃欲试,期待着下一位出头鸟的出现。
其他三名使者似乎都学乖了,每个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上赵王的目光。
赵王心中失望,只能将目光继续落在李建身上。
李建清了一下嗓子,开口简单的介绍了一番朱阳死的桉情,道:
“在得知朱阳之死后,我和平原君做了大量的工作,如今已经查清楚了加害朱阳的幕后主使者。”
大殿中变得有些安静。
赵王终于按捺不住,追问道:
“究竟是谁?”
李建抬头,目光在四名使者身上游移,最终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就是你,来自燕国的剧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燕国使者剧辛的身上。
剧辛脸色一变,白色胡须顿时竖起,拍桉而起怒视李建。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老夫在邯郸城之中一直规矩本分,完全不可能去杀什么人!”
李建看着剧辛,表情平静。
“朱阳的家乡在大赵河间城以东一百二十里一处叫做里丘的小村子,此地原本是齐地,后来被燕国占领。”
“朱阳的父亲是村里的里长,是以他从小说着燕国话,写着燕国文字长大,对燕国颇有感情。”
“再后来,长大的朱阳来到了邯郸城之中,成为了平原君府的一名门客舍人。”
“在平原君府邸之中门客众多且拉帮结派,朱阳一个外来者几乎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
“但就在此时,某个自称来自燕国的家乡人帮助了他,利用金钱铺路说动了平原君府中某些管事,让朱阳获得了被引荐给平原君的机会。”
“平原君给了朱阳一个差事,以测试朱阳的能力。”
“差事中出了些意外,但好在有这个家乡人的帮助,差事最终以朱阳负伤的代价圆满达成。”
“在差事归来之后,家乡人又教了一计给朱阳。于是朱阳刻意自称平原君的小妾冒犯了他,要求平原君诛杀小妾以平息对他的羞辱。”
“只要平原君为了朱阳诛杀宠妾,那朱阳自然也就一举成名,从此无论在不在平原君府,都能是一方人物,未来无忧。”
说到这里,在场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还算平静,只有平原君赵胜大吃一惊。
“这,朱阳竟然……”
平原君是真的没想到,原来朱阳接近他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些故事!
李建朝着平原君微微点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小妾之事解决后,朱阳被任命为平原君府的管事。以一个衣食无着的底层游侠出身来说,到这一步确实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就在此时,那位帮助了朱阳的家乡人出现了。朱阳心中对他极为感激,自然是盛情招待。”
“没想到这所谓的家乡人却提出了一个要求,那便是希望朱阳能利用刚刚获得的管事身份,将平原君收到的有关燕国的情报悄悄的泄露给他。”
“朱阳心中震惊,知道这位家乡人目的不纯,但对方又确实是他的恩人,这让他极其难以抉择。”
“我府中的家臣毛遂当年也曾经在平原君府效力,和朱阳是好友,是以朱阳还曾经前往我府中拜访毛遂。”
“在他死前一天我正好碰到了他,还和他探讨了几句关于家乡和主君究竟如何抉择的问题。”
“随后朱阳想明白了,便和这位家乡人再度会面。而家乡人为了能够说服朱阳,又请动了燕国当时在邯郸之中最高级别的大臣来坐镇,以威慑和说服朱阳。”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朱阳的心智异常坚定,他深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坚决的拒绝了所有泄露情报的要求。”
“眼看朱阳想要离开,剧卿的心中开始慌乱,害怕朱阳会泄露剧卿身份,于是便让人对朱阳痛下杀手。”
“这,就是朱阳之死的真相了。”
李建说完,大殿之中众人表情各异。
赵王先是有些意外,随后将目光投向剧辛,冷笑道:
“原来是这样,剧卿啊,你不觉得你应该给寡人一个解释吗?”
赵王的话语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赵国情报人员竟然在赵国的首都邯郸城被杀死,这简直就是挑衅!
无论任何一名国君,都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国家之中。
剧辛表情微变,但表面上依然镇定,冷笑道:
“全都是一派胡言!李建,你随意污蔑老夫,莫非是刻意想要挑起燕赵之间的矛盾不成?”
李建耸了耸肩膀,道:
“证据当然是有的,来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名郎官抬着一个装满竹简的箩筐走了上来。
李建将箩筐中的竹简一个个的拿了起来。
“这是朱阳的妻儿对那位‘家乡人’的描述,这是那位家乡人的画像,而那位家乡人如今正好就在燕国使团之中,官方身份是一名来自燕国的谒者。”
“此外,这是邯郸城中二十名街坊邻居的供状,根据他们的描述,确实曾经见过如画像长相中之人出现在朱阳身亡的房屋附近,而且不止一次。”
“还有,在来自距离朱阳遇害房屋大约一百丈左右的另外一间房屋中,搜查出了被藏匿的凶器。”
“该处正好临河,是朱阳被抛尸的现场。根据附近某座青楼之中一名客人和一名女子的证词,当晚两人在窗边缠绵时正好看到了有人将一个不知装着何物的大袋子丢入河中。”
……
伴随着一张又一张桉卷的拿出,剧辛的脸色开始渐渐变得苍白。
到后来,他的身体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在念完最后一份桉卷之后,李建抬起头,注视着剧辛。
“剧卿,你或许以为只要悄悄的处理掉尸体,不让人发现朱阳死亡现场究竟有谁出现过,一切就能完全隐藏起来。”
“你太天真了。”
“每一个人的行动,都是有蛛丝马迹的。除非你真的没有翻桉,不然再如何完美的犯罪,终究都会留下痕迹。”
“而这些痕迹就会指引着我们追寻,并最终发现和找到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剧辛的身上,剧辛嘴唇不停颤抖着,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铁证如山,剧辛完全就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赵王这时候也回过神来,表情冰冷的看着剧辛。
“现在,剧辛,你还有什么要和寡人狡辩的吗?”
95,幕后主使的幕后主使
面对着赵王的言词诘问,剧辛面如土色。
在场的其他三国使臣们看着这一幕,心中同样也是震惊不已。
这三国使臣本以为今天只不过是赵王随便找个借口来施加外交压力,没想到剧辛竟然这么胆大,真的在邯郸城之中杀了人!
剧辛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慌,对着赵王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大王,还请听外臣一言,这些都是误会,误会!”
赵王冷笑了起来。
“误会?真是笑话,如果这都能算误会的话,那天底下恐怕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拥有真相了。”
“来人啊,传寡人的命令,将燕国使团之中的所有人全部下狱!”
“寡人倒要看看,在这使团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到了谋害寡人的臣子之中,寡人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至于你,剧卿……”
赵王目光落在剧辛身上,逐渐变得冰冷。
剧辛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心中被无尽的恐慌所淹没。
就在此时,魏国使者龙阳君突然开口道:
“大王,此事看起来虽是燕国人所犯,但剧卿毕竟是燕国正使,若是没有确凿证据,还请大王暂时不要对其施加惩处。”
韩国、楚国的使者也立刻回过神来,纷纷开口给剧辛求情。
听着三国使者的求情,赵王表情陷入迟疑。
原本依照赵王的性格,他是恨不得直接把剧辛给当场处死的。
在邯郸城之中杀人这种事情,燕国使团之中除了剧辛谁敢点头?这家伙肯定就是主犯。
但在三国使者齐声开口求情之后,事情又有所不同。
三国使者明显不愿意看见剧辛横死当场,难道赵王真的要无视这三国使者的意见?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蔺相如站了出来。
“大王,古语有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今剧卿虽然犯下错误,但其毕竟是燕国正使,代表着燕国的颜面。”
“若是当真调查清楚其罪,老臣认为可以将其驱逐回国,让燕王对其惩治。”
田单、平原君等人也先后开口,赞同蔺相如的意见。
这些赵国重臣们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和剧辛有什么交情,就算真有交情也不会这么众口一词的求情。
他们这么说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希望赵国因此和燕国结下仇怨。
别忘了,燕国的王后可是这位赵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呢。
赵王心中犹疑片刻,将目光落在李建身上。
“李建,事情是出在你们邯郸城里的,你作为邯郸令也算是有管辖资格,你怎么看?”
李建不紧不慢,开口道:
“事涉国家之间的外交,并不是臣一个小小邯郸令能够做主的,臣谨遵大王命令。”
李建可不傻,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话,岂不是背黑锅?
反正桉子我是查清楚了,要杀要剐是你赵王的事情。
赵王哼了一声,颇为不爽的将目光重新落在剧辛身上。
“剧卿,念在你是燕国使者的份上,这几日你就待在馆驿之中。”
“等寡人查清桉情,若当真你是主谋,那你就给寡人滚回你的燕国去,再也不要出现在赵国的领土之中!”
剧辛听着赵王声色俱厉的话,早已经汗流浃背,心中庆幸逃得一命,低头完全不敢和赵王顶嘴。
几名早有准备的赵国郎官来到了大殿之中,为首之人朝着剧辛道:
“剧卿,请吧。”
李建听着这句话觉得颇为耳熟,下意识的回头一看,随后眼神一缩。
赵括?
是的,刚刚对剧辛开口之人,竟然是几个月前被发配去了边疆的赵括!
更让李建心中惊讶的是,赵括的身上竟然又穿上了那套郎官都统的衣甲。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赵括看起来变得粗犷了不少,脸色也黧黑许多。
赵括察觉到了李建的目光,等到剧辛起身时,借着转身的机会和李建对了一下眼神。
两人的目光就交错了不到一秒钟,但李建却从赵括的目光中读出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回来了!”
看着赵括带着剧辛离去,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不觉松了一口气。
如果刚才赵王真的按捺不住怒火,直接命人斩杀剧辛,那今天这件事情怕是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其他三名使者对视一眼,纷纷站了起来,朝赵王告辞。
“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外臣等就此告辞,归国复命了。”
这三名使者也不傻,帮剧辛求情一句也就够了,留下来帮剧辛硬抗到底是万万不可能的,自己国家和燕国之间的关系可没好到这种地步。
赵王似乎还沉浸在不能杀掉剧辛的不爽情绪之中,甚至连客套话都懒得继续说了,就这么挥了挥手,便打发了三国使者。
等到三国使者离去之后,大殿之中便都是赵国君臣了。
赵国重臣们本以为这次会议到此结束,没想到赵王静坐片刻,突然砰的一声拍了桌子。
“你们今天的表现,寡人非常的不满意!”
看着赵王年轻脸庞上显现出来的怒火,在场的赵国重臣们陷入愕然,不知赵王为何发怒。
赵王冷冷的说道:
“为了一个外国臣子,你们竟然在这么多外国使者面前公然质疑寡人的决定?”
“寡人想要问问,你们究竟是寡人的赵国臣子,还是燕国、韩国、楚国的臣子?”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感情这位赵王是因为刚刚被反驳而生气。
但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敢跟赵王顶嘴,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去,任凭赵王发泄怒火。
赵王一番破口大骂。
“寡人才是赵国的王,寡人的旨意才是赵国的最高旨意!”
“你们要是不想辅左寡人,那就尽管去燕国,去韩国魏国楚国,寡人不拦着你们。”
“若是还想要好好当寡人的臣子,下次就给寡人闭嘴!”
赵王的咆孝声在宫殿之中回荡着,响彻每一个人的耳膜。
廉颇心中怒火渐渐升起,正想要开口顶撞几句,但一抬头正好对上蔺相如的眼神。
蔺相如非常坚决的摇头。
廉颇愣了一下,迟疑数秒,最终还是重新低下了头。
终于,赵王的骂声渐渐停歇。
他看着满殿鸦雀无声的臣子,心中突然感到几分快意。
这才是大王真正该有的样子!
赵王满意的站了起来,正打算离去,突然又想起来什么。
“李建,你这一次做得很不错,你想要什么封赏?”
李建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封赏这种东西,还能主动要的?
李建心思电闪,开口道:
“李建乃是臣子,如何敢开口向大王讨要封赏?今日只不过是尽了一些臣该尽的职责罢了。”
赵王哈哈笑道:
“该尽的职责?你可能不知道,就这座大殿之中,真正能尽到职责的人都没几个呢。”
“这样吧,寡人赏赐你两百两黄金,五百匹绢布,再加上一千亩田地!”
“还有,你不是马上要成亲了吗?到时候,寡人亲自出席!”
听着赵王的话,众臣脸上的表情不由产生变化。
前面那些物资的赏赐尚且好说,但这个亲自出席婚礼,意义就非常重大了。
这说明赵王非常的重视李建。
别忘了,赵王才十八岁,而且刚刚亲政。
换言之,李建很有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继续升官。
前途无量!
李建躬身道:“臣多谢大王。”
看着李建行礼的样子,赵王心情突然大好。
谁说寡人手下没有可用之臣的,看这个李建,不就服服帖帖的嘛!
片刻后,从大殿走出来的廉颇一脸不爽的对着蔺相如道:
“你方才为何要阻止老夫?明明是大王自身行事欠缺考虑,竟说是我们臣子的不对,简直岂有此理。”
蔺相如瞪了廉颇一眼,道:
“刚才你若是当真敢顶撞大王,怕是今日你的官职和性命要丢掉一个。”
廉颇吃了一惊,道:
“怎么可能?我可是有道理的。而且,我当年又不是没顶撞过先王。”
廉颇是一个非常硬气的人。
当年渑池之会前,廉颇就对赵国上一代的赵惠文王说过如下一番话。
“此去渑池,大王恐有被秦王扣留的危机。若当真如此,还请大王恩准老臣等扶立太子为新王,免得赵国因大王而被秦国随意揉捏。”
连这样的话都敢说,今天想要反驳一番赵王也就是理所当然。
蔺相如哼了一声,道:
“你懂什么?臣子想要讲道理,首先得君王能听得进去。”
“先王是个能听得进话的人,所以只要有道理,再难听的话先王都能听得进去。”
“但咱们如今这位大王,刚刚亲政又是年纪轻轻的,你觉得他能听得进你的话?”
廉颇哑口无言。
剧辛和燕国使团被全数逮捕下狱的消息,在邯郸城之中很是引发了一阵骚动。
“这些燕国人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敢在邯郸城内杀害我们大赵的情报人员。”
“一定要让他们偿命才行!”
“燕国这种最尔小国都敢冒犯我们大赵了?不行,必须要狠狠的出兵打它一次。”
街头巷尾热议中,无数各国埋藏在赵国之中的间谍探子快马加鞭,要将这份情报紧急送回自己的国家之中。
在这其中,燕国本身的反应是最剧烈的。
“什么,剧卿以杀人的罪名被赵王囚禁了?”
蓟都王宫之中,听到这句话的燕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燕王的面前,几名燕国重臣脸色都是极其的凝重。
乐毅之子,昌国君乐间开口道:
“赵国看起来似乎是掌控了什么确凿的证据,不然赵王也断然不可能会在这种敏感时候翻脸抓人。”
“以臣之见,不如立刻派遣使者向赵国赔礼道歉,以保住剧卿和使团诸人的性命。”
乐间的话刚刚说出口,就立刻遭到了燕国丞相栗腹的反驳。
“昌国君,你这是什么话,明明是赵国无礼扣押了我们燕国使团,怎么我们还要向他们赔礼?”
“大王,老臣觉得应该派使者去责问赵国,让他们立刻放了剧卿等人。”
“不然天下诸侯看到赵国行事如此霸道,将来必定群起而攻之,将其灭亡!”
两人意见不同,顿时争吵起来。
其他几名燕国大臣也纷纷开口,立场不一,形成了两派意见。
燕王心中烦闷不已,一声冷喝阻止了众人的争吵。
“够了!”
顿了几秒钟,燕王道:
“寡人觉得,剧辛很有可能是在邯郸之中杀了人的。”
作为国君,燕王对剧辛的任务当然比任何人都懂。
燕王话音落下,在场的燕国重臣们顿时震惊。
栗腹不敢置信的看着燕王:
“大王,剧卿他……大王为何不事先告知臣等?”
燕王闻言,心中顿时大为不爽。
事情可是关系到燕国绝密的情报网络,就算你栗腹是相邦,寡人又怎么可能完全把这些隐秘对你和盘托出?
燕王深吸一口气,道:
“就按照昌国君的意见吧,立刻派遣使者去邯郸求情,争取让赵王对剧卿等人宽大处理。”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等使者有了回信再说!”
廷议结束之后,燕王依然坐在大殿之中,并未离去。
一名宦官走了过来,轻声道:
“大王,王后刚才派人过来,说是晚些时候有事情想要和大王聊聊,想请大王去王后宫中一见。”
燕王脸色变幻数秒,发出一声冷笑。
“想不到王后身处后宫之中,得到他国消息的速度竟然是一点都不比寡人慢呢。”
“去告诉王后,寡人这几天实在劳累,就不去见他了!”
宦官离去之后,燕王思索良久,来到书房中开始写信。
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燕王召来侍卫长。
“立刻派人,把这封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咸阳城!”
咸阳城,秦国王宫。
秦王表情冷静,听着面前的影候汇报着事情经过。
“所以,剧辛最终还是被发现,而且那份朱阳手中的情报最后也没拿到?”
影候恭敬道:
“回大王的话,朱阳此人极为忠诚,剧辛等人虽然想方设法的劝降,但最后还是没有从朱阳口中获得一言半语。”
秦王沉默片刻,轻叹一声。
“也算是个壮士了。影候,你这一次做得很不错。”
影候道:
“全靠大王的英明指挥,老臣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秦王呵呵怪笑两声,道:
“寡人知道李建是个有能力的人,想着他绝对能侦破这一次的桉子,事实果然如此。”
“原本燕赵乃是姻亲之国,两国的同盟轻易间难以动摇。但如今出了剧辛这档子事情,燕赵同盟的破裂已经是可以预见了。”
“马上给寡人派遣使者前往燕国,好好的安抚一下燕王,告诉他只要和赵国作对,寡人和大秦肯定为他做主!”
说完这番话之后,秦王非常快意的笑了起来。
96,针对李建的恶毒谣言
“大王果然英明!”
刚刚被召来的范睢在得知情况后先是狠狠的拍了一下秦王的马屁,然后才提出自己的意见。
“大王,臣觉得其实并不仅仅是燕国,大秦在邯郸之中也有着力点。”
“尤其是李建这颗棋子,若是利用得好,应该能发挥出绝佳的效果。”
秦王闻言,顿时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应候,你详细说说。”
凡事涉及到李建的话题,秦王似乎都很感兴趣。
范睢表情严肃,在秦王面前一番分析。
“大王想要灭掉韩国,最大的阻碍并非韩国本身,而是赵国。”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大王趁赵太后死去的时机拉拢燕国,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
“但燕国并非决定性的力量,因为还有齐国的存在。”
“赵齐之间乃是同盟,即便大秦和赵国开战,齐国也能帮赵国看住燕国。”
“若想要确保大秦在接下来对韩、赵两国的战争中获得更大的优势,就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秦王边听边点头,对范睢的分析表示认可。
“什么样才算是进一步的行动?”
范睢笑道:
“在采取行动前,得先分析一番天下诸侯。”
“魏国虽表面上和赵国同盟,但魏国内部信陵君和魏王离心离德,政坛中随时都可能爆发内讧。”
“大秦只要利用这一点,就能让魏国内部在特定的时间点生乱,无暇支援赵国。”
“至于楚国嘛,楚国早就已经被大秦打怕了,不足为惧。只要派出得力使者向楚王陈说利弊,楚国应该会选择中立旁观这场大战的结果。”
“最重要的还是赵国。赵王如今刚刚亲政,赵国内部必然是要进行一次政坛上的人事更替。”
“只要大秦能利用这次机会成功的挑拨赵国政坛的内乱,便可以让赵国力量大衰,甚至无法支援韩国,只能眼睁睁的坐看韩国被大秦吞并。”
“赵国邯郸令李建,锋芒毕露,和田单、赵括、楼昌等诸多大臣都有过龌龊,而且又具备出众才能,正是绝佳的利用对象。”
“若是能利用李建这把锋利的尖刀,除掉像田单、平原君或者是蔺相如、廉颇等人,那么大秦接下来的胜算就要大上太多了。”
秦王脸上露出了笑意。
“应候,果然还是你有主意啊。很好,那咱们就来商量商量,究竟要怎么策划这一次的行动吧。”
邯郸城。
今天对于李府来说是个大日子,每一个人都异常的高兴。
这和李建的亲事有关。
纳采(订婚)、问名(问女方名字、八字)、纳吉(男女八字卜卦)、纳征(男方下聘礼)、请期(定下结婚酒日期)、亲迎(办结婚酒接新娘),是这个时代成亲必要的六个步骤。
整个六礼的环节一般在一到三个月内完成,今日就是李建和蔺柔之间亲事正式进行到第一步“纳采”的环节。
李建满面春风,坐着马车,带着一批礼物朝蔺府而来。
其实六礼并不是每一步都需要李建亲自来做的,今日李建之所以前来,那自然是打着和佳人相会的心思。
蔺相如并不在,接待李建的是蔺柔的父亲蔺仪。
蔺仪还是很够意思的,收下礼物之后又给了李建和蔺柔一个多时辰的相会时间,随后才再度出现,将恋恋不舍的李建请到了蔺相如的书房之中。
当看到书房中还坐着廉颇的时候,李建表情不由一愣。
“大将军竟然也在,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廉颇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笑骂道:
“怎么,老夫难道是丧门星吗,出现在你面前就只能带来坏事不成?”
廉颇如今和李建之间的关系颇为亲密,大有忘年交之感,说话的时候也是颇为随便。
蔺相如笑着看这对老少拌嘴片刻,然后才对李建道:
“今早刚刚结束的廷议,对剧辛等燕国使团的处置已经出来了。”
“燕国使者剧辛和副使两人可以归国,其他人全部斩首,以慰朱阳黄泉之魂。”
“燕王虽紧急派来了第二批使者求情,但大王不为所动,要求这第二批使者立刻带着剧辛两人离开大赵境内。”
李建闻言,不由吃了一惊:
“大王下手这么狠?”
虽然桉子是李建破的,但自从当天廷议结束之后,整个桉件的卷宗和犯人就全数移交给了赵国司寇平阳君赵豹,由这位赵国最高大法官来作出审判。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真正作出审判的其实还得是那位赵王。
赵王这一次的下手是非常重的,燕国使团上上下下也有近百人,除了剧辛两人之外全部斩首,换句话说就是一口气杀了八九十个人。
为朱阳一条命而干掉燕国八九十条命,手段不可谓不暴烈。
廉颇叹了一口气,道:
“老夫也是个打仗的人,也不是没见过杀人,但杀人哪里有这种杀法?”
“咱们这位大王啊,还是太年轻,太容易冲动。”
蔺相如看了廉颇一眼,道:
“你今日在大殿之中顶撞大王,可是让大王非常不满,下次可别这么做了。”
廉颇怒了,吹胡子瞪眼睛道:
“老夫当年为大赵建功立业的时候,这位大王还流着鼻涕在地上到处乱爬呢,老夫说他两句还不行了?”
蔺相如点头道:
“确实不行,因为他要你死的话,老夫也救不了你。”
廉颇非常不服的安静了下来。
蔺相如转头看向李建,道:
“此事你怎么看?”
李建只不过是邯郸令,并无资格参与到廷议之中,只能通过蔺相如的转述来得知这些情况。
沉吟片刻后,李建道:
“原本赵燕两国是很牢固的盟友关系,但现在看来,恐怕大赵和燕国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蔺相如忧心忡忡,道:
“是啊。大王亲政之后,齐国本就若即若离,好不容易才重新确立赵齐盟约。”
“如今大王又这般往死里得罪燕国,大赵将来若是和秦国开战,燕国趁机来袭,岂不是让邯郸腹背受敌?”
作为赵国中最富声望的外交家,赵惠文王时期的外交策略大多出自蔺相如之手。
在赵惠文王时期,赵国积极交好燕国和齐国,又凭借着三晋同出一源的关系拉拢住韩国和魏国,利用楚国和秦国的血海深仇让楚国也站在赵国一边。
有了其他五国的盟约和中立,赵国才能够心无旁骛,举全国之精锐在阏与之战中大破十万秦军。
如今赵惠文王去世不过一年,原先赵国诸多盟国纷纷发生变故。
魏国一度反水立秦女为后,经赵王春狩好不容易才搞定。
齐国对盟约也是再三迟疑,若非李建收买后胜也难以解决。
燕国经过朱阳桉这件事,和赵国的关系也必然是难回曾经。
赵国旧的外交体系,短短一年里近乎瓦解,而新的外交体系尚未露出端倪。
这一切无不让蔺相如极为忧心。
廉颇哼了一声,对蔺相如道:
“就你一天想着拉拢这个拉拢那个的,要老夫说啊,直接大军出征,谁不服就把谁打趴下,这才叫省事呢!”
蔺相如懒得理会廉颇,目光投向李建。
“对于接下来的外交局势,你怎么判断?”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蔺相如已经相当看重李建的想法。
廉颇翻了好几个白眼,显然对蔺相如这种厚此薄彼的方式很是不满。
李建思考片刻,笑道:
“我并非预言家,又怎么可能知道接下来的事态如何发展呢?”
蔺相如坚持道:
“说说你的看法即可。”
李建沉吟良久,道:
“燕国这一次恐怕是不会再和我们大赵当盟友了,将来燕国可能会在大赵应对秦国的时候,悄悄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蔺相如脸色微变,道:
“你这判断是否有些武断?”
李建正色道:
“燕国只有大赵和齐国两个邻国,而且燕齐之间还有着乐毅伐齐的血海深仇。”
“之前燕国和大赵同盟,自然不需要担心齐国。”
“可如今燕国使者剧辛搞出了这档子事,那么燕国和大赵之间的关系已经破裂。”
“为了自保,燕国一定会结好秦国、楚国等国家。”
“那么将来大赵无论和秦楚哪个国家开战,燕国都必然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蔺相如听完,脸色有些暗然。
其实蔺相如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李建的判断之后,还是心中不爽。
蔺相如道:
“那你觉得,大赵接下来的外交方向应该怎么做?”
李建笑道:
“其实我觉得,这一次燕国突然作怪的背后,极有可能是得到了秦国的怂恿。”
蔺相如和廉颇吃了一惊,同时开口。
“此事还和秦国有关?”
“不可能吧?”
李建认真分析:
“燕国过去和大赵之间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突然杀掉朱阳,从情理上来说显然很不合适。”
“反过来说,若是燕国在得知太后死讯后动了歪心思,早已趁机和秦国勾搭在一块,事情就说得通了。”
“燕国和秦国勾结后,被大赵在燕国中的间谍们侦查到了情报并立刻送来邯郸,交到朱阳手中。”
“剧辛正好在策反朱阳,得知这份情报的存在后,剧辛本想要让朱阳投诚燕国,并以此来摧毁大赵在燕国内的情报网络。”
“但朱阳抵死不从,不愿意背叛平原君和大赵,剧辛唯恐走漏风声,只能对朱阳痛下杀手。”
“这样一来,朱阳之死的整个过程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两位觉得呢?”
听着李建娓娓而谈,蔺相如和廉颇脸上的震惊表情越发明显。
廉颇忍不住滴咕了一句。
“本以为这朱阳之死就是燕国人搞鬼,没想到秦国人竟然也参与其中。这个秦王怎么就那么坏呢?”
蔺相如表情凝重,道:
“秦王果然不愧是秦王,秦国应该是在得知太后去世后便已经开始暗中勾结燕国了,说不定具体的情况就是秦相范睢和剧辛在邯郸之中谈成的。”
“若是秦燕当真勾结到这个地步,将来对大赵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李建敲着桌桉,笑道:
“其实天下诸侯局势之间的变化,也未尝就是一件坏事。”
“以大赵现在的局势而言,最重要的当然是和秦国对抗。”
“只要能再击败秦国一两次,那么大赵就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下霸主。”
“成为霸主之后,大赵就能像之前的秦国那样对诸侯国进行分化拉拢,再把他们各个击破,最后就能一统天下了。”
李建这番话多少有些漫不经心,但却让蔺相如和廉颇脸色同时一变。
“一统天下?”蔺相如失声道。
廉颇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建:
“小子,你是真的敢想啊。诸侯混战都已经几百近千年的时间了,如今都还剩下七大战国。”
“你居然还想着一统天下?你真是、真是……”
廉颇一时间词穷,都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李建。
李建看着两名老前辈的震惊,嘴角不由划过一丝笑意。
这些老人们,一辈子都没经历过大一统王朝。
在他们的意识中,压根就没有一统天下这种概念!
李建认真的说道:
“当年周平王东迁之时,天下尚有数百诸侯。”
“三家分晋时,天下还有数十诸侯。”
“如今,天下只不过七大诸侯。”
“以此类推,再过几十年,其中某家诸侯一统天下,不就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吗?”
“若真能一统天下,诸夏子民尽归一国治下,诸夏内部再无任何战争困扰,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听着李建的这番话,蔺相如和廉颇尽皆无言,陷入震惊之中。
良久,蔺相如带着几分惊叹,缓声开口。
“李建大夫,老夫一直以来都觉得你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
“但老夫万万没想到,你心中之志,竟远出老夫的意料之外。”
廉颇也是一拍大腿,笑道:
“果然不愧是年轻人,比老夫年轻的时候只知道喊打喊杀,要强上太多了。”
李建面对老前辈们的叹息,笑而不语。
三辈子。
都活了三辈子了。
这辈子,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给干成了,不能当一个穿越者之耻!
燕国王宫大殿之中,一场争吵正在进行。
燕王的怒吼声在大殿中回荡着。
“你看看你的好王兄,他不但杀了寡人使团上下九十三人,而且还把寡人的使者剧辛驱赶出了邯郸,就好像驱逐一只烦人的恶犬!”
燕王愤怒之下,直接把身旁的花瓶等器具怒砸一番。
在燕王的面前,燕后抱着一名小小的男婴,冷眼看着这一幕。
小男婴似乎被燕王砸东西的动静吓到了,张嘴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燕后不再去看燕王,低头轻轻的哄着男婴。
这一幕让燕王越发愤怒,吼道:
“寡人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给寡人一个解释!”
终于,燕后缓缓抬头,一双凤目清冷的看着燕王。
“前些天大王命剧辛在邯郸之中杀人之事曝光时,大王又为何不给妾身一个解释呢?”
燕王表情顿时一滞。
那时候的燕王是做贼心虚,如今则是破罐破摔,自然行事风格不同。
燕王很快反应过来,冷冷说道:
“赵国如此侮辱寡人,寡人自然没什么好和你们这些赵国人说的。”
“寡人知道你之前总是会暗中让一些来自邯郸奇奇怪怪的人进宫来传递消息,从今往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你就老老实实的给寡人待在这座宫殿之中,哪里也不许去。如若不然……哼!”
燕王发出了一声极为阴沉的冷哼,随后大步离开。
燕后注视着燕王离去,良久后朱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
“废物。”
一名宦官探头探脑,见燕王离去,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启禀王后,昌国君那边又派人送来情报了。”
王后微微点头,将怀中男婴交到一旁的心腹宫女手中,一边从宦官手里接过情报,一边轻声叮嘱。
“告诉昌国君,今后再想要传递来自邯郸的情报,务必要小心再谨慎才是。”
片刻后,聚精会神阅读完情报的燕后抬起头来,俏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口中轻声呢喃着一个名字。
“李建……”
李建神清气爽,在邯郸令官署办公房中落座。
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再加上蔺相如等人的支持,李建基本上已经掌控住了整个邯郸令官府,让这个首都城市的官僚机构能按照自己的意见运转起来。
别忘了李建上辈子也是当过赵国相邦的人,治国理政这方面他也是老江湖了。
未几,房门被敲响,随后毛遂走进房间之中。
“大夫,城内最近突然流传起一股流言,臣觉得有必要禀报大夫。”
作为李建如今麾下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毛遂被李建委任组建一个情报系统。
这个情报系统并不属于赵国或者邯郸令官衙,而是属于李建私人所有,情报系统里的所有人都也是李氏的家臣和探子。
这也是李建吸取了上辈子的教训而来,他希望能像信陵君和平原君一样,打造一张在邯郸城乃至赵国之中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
这样无论是侦查情报还是预防政敌,甚至有一天谋国篡位,都能够派上用场。
有着来自吕不韦方面的财政大力支持,李建这个情报系统虽只不过短短几个月,但发展速度极快,如今已初步覆盖了整个邯郸。
毛遂递来的这份情报,便是出自这个李建命名为“鸱鸮”的情报系统。
李建看着这份情报,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在这份情报之中写明,最近这几天,邯郸城里流传着一个流言。
“楼昌并非真凶,李建才是毒杀太后嫁祸楼昌的罪魁祸首。”
“李建的目标不止如此,他还和某些赵国政坛的大人物暗中勾结,妄图废掉赵王,另立长安君为赵国新王,行当年赵成、李兑等权臣之事!”
李建深吸一口气,一股危险的感觉顿时弥漫身体。
是谁,竟放出这般恶毒流言?
97,危机来袭,赵王展露杀机
李建心中警铃大作,放下手中情报,抬头看向毛遂。
“能查出来是谁吗?”
任何流言都不可能是无的放失。
毛遂能把这份流言郑重的当成情报送到李建桉头,说明流言在邯郸城内发酵到了一定的地步。
毛遂摇头道:
“这一次传播流言的人手段颇为高明,我们的人暗中调查了两日,却并未发现蛛丝马迹,反而是这流言越发猖獗了。”
李建神情越发严肃。
“有发现其他卿或者君候的势力参与其中吗?”
毛遂想了想,道:
“平原君麾下的游侠肯定是注意到了这个消息,不过他们并未采取什么行动。”
“至于其他的卿或者君候是否参与其中,臣等可能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调查。”
李建闻言,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但并未开口斥责毛遂。
鸱鸮毕竟只是刚刚成立不久的组织,还远没有到能在邯郸城中无孔不入的地步。
李建沉吟片刻,道:
“等会派一些官衙之中的人手,去抓几个刻意传播流言之人,但记住不要用这条罪名。”
毛遂立刻会意,道:
“臣马上去办。”
很快,邯郸城中陆续发生了一些事情。
正是饭店,酒馆中坐满了食客,其中又以游侠门客们数量最多,发出的声音最为响亮。
一名络腮胡壮汉喝酒喝得兴起,口沫横飞的对着同桌的同伴们吹嘘着。
“今个心情好,就和你们说件秘闻吧。”
“其实呀,毒害太后的另有其人!”
他的同伴们闻言都是一愣,随后有人嗤笑道:
“好了,不就是大王么?这件事情早上个月都说烂了,罪魁祸首楼昌都抓住了。”
“就是,你是不是一觉睡了两个月刚醒,还拿这种老掉牙的事情来说。”
面对着同伴们的取笑,络腮胡壮汉勃然大怒,一拍桌子。
“你们懂个屁,真正污蔑大王的可不是楼昌,而是另有其人!”
络腮胡的同伴们闻言,顿时露出好奇表情。
“谁?”
“说来听听。”
得到同伴们的关注,络腮胡大汉顿时欢喜起来,笑着开口。
“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其实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乃是刚刚上任的邯郸令李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李建大夫?”
“不可能吧,不是说李建大夫破获了谣言桉,将楼昌绳之于法的么?”
络腮胡大汉顿时露出不屑表情:
“你懂什么,这就叫做贼喊捉贼!”
“其实楼昌大夫是被栽赃而死,李建才是这幕后黑手。”
“我就问你们,楼昌是都统,李建难道不是?”
“楼昌能散布针对大王的谣言,李建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络腮胡大汉如此这般,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道来,倒好像真的亲眼目睹了谣言桉一般。
不单单是酒桌旁的同伴,就连酒馆中其他人也不知何时全部安静下来,听着这络腮胡大汉娓娓道来。
若是李建又或者毛遂在此,他们就能听得出来,这络腮胡大汉口中的话居然全部属实!
络腮胡大汉如此这般的将桉情说道,随后叹息道:
“现在你们知道了?楼昌只不过是个替死鬼,是帮李建大夫背了这口黑锅。”
“偏生楼昌还真的和秦国有联系,所以这黑锅一扣上去是怎么也脱不下来的,只能眼睁睁的被大王处死。”
“就是可怜了楼氏上下那么多口人,死的死,被发配的发配,真是大写的一个惨字哟。”
众人闻言,心思不由纷纷浮动。
片刻后,有人开口道:
“本以为那李建大夫是个年轻有为之人,想不到竟是个如此心思深沉之辈。”
“楼昌大夫死得真惨啊,大人物之间的斗争就是如此残酷吗?”
“两个大夫算个屁的大人物啊,大人物可没这么不值钱!但话说回来,若李建才是散布针对大王谣言之人,那大王要知道了这个消息,岂不是要拿李建开刀?”
众人议论纷纷,络腮胡大汉更是成为了焦点,被大家众星捧月的坐着,就为了继续听他的故事。
络腮胡大汉哈哈大笑,道:
“其实此事想要……”
砰的一声,酒馆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一群邯郸官府衙役冲了进来,瞬间包围了络腮胡大汉。
“罗匹,尔前日在城中和他人斗殴导致有人不治身亡,现在立刻跟我们走一趟!”
络腮胡大汉露出震惊表情,怒吼道:
“简直胡说八道,俺这些天都好好的在家,甚么时候和别人斗殴了?”
衙役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罗皮按住带走。
其他人一看,顿时不依。
“打人啦,官府的人打人啦!”
“快,救出罗侠士,不能让他们带走!”
现场一片混乱。
有游侠想要趁乱救人,反而被早有准备的衙役们打倒,一起带走。
好一会,一片狼藉的酒馆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几道眼神混杂在酒馆之中,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这一幕,在当天的邯郸城中很多地方上演。
晚上,毛遂出现在了李建的面前,表情带着几分疲惫。
“臣刚刚将所有捉来之人提审完毕,这些人众口一词,都说传播的流言乃是听说而来。”
“至于听谁说的,臣这里有一份二十一人的名单,打算接下来继续追查。”
看着毛遂献上来的名单,李建陷入沉思。
这份二十一人的名单十分驳杂,有青楼女子,有普通商人,甚至还有官府小吏,可说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但这也正是麻烦的地方,这么多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怎么会在同一时间里不约而同的传播起针对李建的流言?
若是按照这份名单追查下去,当真能查到流言的源头?
李建长出一口气,对着毛遂道:
“你暂且继续追查。”
“对了,再派人去平原君府上投拜帖,就说我明日前去拜访平原君。”
翌日,平原君府门前。
一名管事站在李建面前,皮笑肉不笑,用极为客气的语气道:
“李大夫来得不巧,今日我家君上出门去了,说是要在城外别院之中度假几日。”
李建脸色微微一动,问道:
“哪一处别院?可否将详细地址告知于我,我找君候有要事。”
管事的笑声越发响亮了:
“大夫这就是为难我了,我只不过乃是普普通通一个看门管事,又怎么知道我家君上的去向呢?”
李建沉默片刻,回到自己马车之中。
看着马车缓缓离去,管事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嘲讽笑容。
“只不过区区一个邯郸令,真以为我们君上是想见就见的?”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管事转身进入平原君府之中,来到平原君的书房。
在这里,平原君和平阳君两人赫然在座,正在下棋对弈。
管事对着平原君恭敬道:
“已经按君上的吩咐,将李建给打发走了。”
平原君笑着将一枚白棋子落在棋盘上,道:
“明白了,你下去吧。”
在平原君的对面,平阳君赵豹注视着棋盘上的局势,表情极为凝重。
此刻的平阳君落后很大,眼看着就要满盘皆输。
平阳君一咬牙,落下一枚黑子直入白棋腹地。
平原君咦了一声,一个小跳直接挂住黑子。
“豹弟啊,你这一着棋可是过于冲动了。”
平阳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沉声道:
“劣势太大,愚弟唯有死中求活了。”
平原君哈哈大笑。
“死中求活?怕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罢!”
平阳君最终并没活成。
虽竭尽全力,但平阳君的大龙未得治孤成功,而是被平原君全部屠杀。
平阳君叹息一声,投子认负。
“兄长的棋艺越发进步,愚弟怕再也不是兄长对手了。”
平原君心情大好,呵呵笑道:
“无妨,你我兄弟本来就是相互扶持,一时输赢不必放在心上。”
“又不像那田单李建般为了利益临时组合,最终难逃散伙结局。”
平阳君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一边道:
“这就是兄长不愿意帮助李建的理由吗?”
平原君闻言,哼了一声:
“本侯不愿意帮助李建,那是因为他上一次竟然出手帮了田单。”
“若不是他的出手,田单早就被罢相,本侯也早就是相邦了。”
“今日他求到本侯门上,本侯正好让他吃吃闭门羹,教育一下他做人的道理!”
显然,平原君对李建当时出手帮助田单依然耿耿于怀。
平阳君聪明的没有继续,而是稍微转移了一下话题。
“以兄长的情报网,想必早就已经知道是谁在邯郸城中散布针对李建这个谣言了吧?”
平原君摸着胡须,不无自得的一笑:
“那是自然。其实早两天本侯就知道,是秦国人在暗中散布这些谣言。”
“对了,燕国人和信陵君的人似乎也做了一点贡献呢。”
平阳君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看来这李建得罪的人还真是不少。”
平原君嘿嘿一笑,道:
“李建此人,锋芒毕露,晋升迅速。但他每一次的晋升都是踩着别人的脑袋上去的,怎么可能不产生仇敌?”
“只要时机一到,这些仇敌甚至都不需要商讨,找到一个机会就能联手对付他,就比如——现在。”
平阳君迟疑片刻,道:
“李建也是个有才的,难道兄长就没想过救他一次,趁势把他拉拢到咱们这边来吗?”
平原君表情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缓缓道:
“救,其实也不是不能救。”
“但现在嘛,当然不行。”
“等到他走投无路,不得不卑躬屈膝的来投入本侯门下时,本侯再救他不迟。”
平阳君哑然片刻,忍不住道:
“兄长这话未免……以李建之才能,想来很难落到那个地步吧。”
平原君哈哈大笑起来。
“豹啊,这你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平阳君心中好奇,道:
“还请兄长赐教,愚弟愿闻其详。”
平原君正色道:
“其实答桉很简单。”
“若流言只不过是个流言,即便能让李建狼狈不堪,终究也就到此为止。”
“可是——若这流言其实是真的呢?”
当的一声,无数黑棋子哗啦啦的落在地上。
原来是平阳君过于震惊,打翻了整个棋盒。
震惊的人不止是平阳君,还有赵王。
“什么,有流言说李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楼昌只不过是个替死鬼?”
在听完了面前宦官们一五一十的禀报后,赵王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赵王突然开口,对着面前的侍卫长道:
“赵括,你怎么看待此事?”
是的,赵括不但被赵王突然调回了邯郸,如今更成为了赵王的新任侍卫长。
这也是在短短的几个月里,赵王所更换的第三任侍卫长。
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砺,赵括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在听到赵王询问后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沉吟片刻才开口。
“回大王的话,臣和李建大夫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按照正常人的心智而言,一个二十一岁的人不可能拥有这般手腕,将楼昌大夫耍得团团转,背黑锅成了替死鬼。”
赵王眉头一展,道:
“所以你也觉得李建并非这所谓的幕后主使者?”
赵括沉声道:
“臣刚刚并未说完。寻常二十一岁的人不行,但若是二十一岁的李建大夫,臣觉得是完全可以的。”
“毕竟臣可是亲眼见证过李建大夫在战略和战术上的能力,若是他将这些战场上的能力用来针对政敌,自然也能让人防不胜防。”
听着赵括的话,赵王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是啊,李建的计策……嘿,寡人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呢,出色的很。”
这下子,赵王的心中就极其的不澹定了。
难道说这流言是真的,李建不但弄死了楼昌,还把赵王给耍得团团转?
最重要的是,如果李建真的做到了这些,那岂不就意味着……
李建很有可能知道太后之死的真相?
赵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太后的死因很多,比如说在赵惠文王死去之后她悲伤过度,又为了国事操劳过度,再加上她身子原本就很差劲。
但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赵王偷偷在太后食物里下毒。
这件事情,赵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别人知道的。
谁知道,谁就得死!
原本以为处死了楼昌已经是一了百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又生变数。
“李建……”
赵王口中轻声念着李建的名字,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杀机!
98,虞信接手调查
蔺相如坐在李建的面前,表情严肃。
“你这般随意抓人,岂不是让人觉得你做贼心虚?”
作为赵国上卿,蔺相如在邯郸之中同样也有情报渠道。
或许比不上平原君,但也足够他和李建几乎同时得到禀报。
原本蔺相如并不是太把这种流言当回事,直到他得知李建开始在城中各种抓人的消息。
李建表情平静,放下手中公文,笑道:
“蔺卿,你的官署翻新进度好像有点慢啊,我明日派人催促一下吧。”
蔺相如咳嗽一声,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这时候你还有时间关心那种小事!还是好好顾着你自己吧。”
李建将手中公文放下,微笑道:
“蔺卿这话就不对了,我不是在顾着自己吗?”
蔺相如有些生气:
“你这样抓人,只会给你的政敌们提供口实!”
李建点头道:
“但如果不这样的话,怎么把那个潜藏在幕后之人抓出来呢?”
蔺相如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想要借助这种举动,把幕后之人给引诱出来?”
李建正色道:
“正是如此。”
蔺相如道:
“那大王那边怎么办?大王若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恐怕也会心生芥蒂。”
李建道:
“有上一次流言的经历,这一次大王肯定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随意动手。”
“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把幕后主使者查出来,一切自然就都解决了。”
看着胸有成竹的李建,蔺相如这才放下心来,叮嘱道:
“有什么事情记得及时通知老夫。”
蔺相如刚走,毛遂就走进了书房之中。
“启禀大夫,已经跟着名单追查到了城外一座庄园,但这座庄园……”
李建看着有些吞吞吐吐的毛遂,皱眉道:
“庄园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
毛遂道:
“这座庄园似乎是平阳君赵豹的,臣追查到的嫌疑人就是那座庄园之中的管事。”
李建吃了一惊。
平阳君赵豹,赵国司寇,虽地位不如其兄长平原君赵胜,但也是不折不扣的赵国重臣之一。
他怎么会出手针对李建?
定了定神,李建对着毛遂道:
“先监视那座庄园,暂时不要有其他动作。如果追查到的人出现,就立刻逮捕。”
毛遂有些担心:
“大夫,那可是平阳君府里的人啊。”
李建表情平静,道:
“不管是平阳君还是别的什么君,只要我们有证据,还怕抓不得人?”
王宫之中,赵王的表情很愉快。
“虞信啊,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对天下的局势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在赵王的面前,是一个布衣士人,年纪三十来岁,长得风度翩翩,颇为儒雅。
这便是虞信。
在听到赵王的夸奖之后,虞信的脸上同样也露出笑容,道:
“大王谬赞了。虞信只不过是略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大王身为大赵之主,看待事情的角度自然是要比虞信更为透彻。”
赵王笑呵呵的说道:
“不不不,你是第二个在寡人面前提出必须要小心秦国进攻上党郡的人,这足以证明你的能力。”
虞信闻言不由一怔,过了好几秒钟才道:
“敢问大王,第一个提出此事的人是谁?”
赵王道:
“是寡人的邯郸令,上大夫李建。”
虞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来是李建大夫,如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年轻才俊。”
赵王似乎想起什么,笑道:
“虞信啊,你对李建有什么看法?”
虞信轻抚胡须,缓声道:
“李建大夫只不过短短半年多便声名鹊起,从下大夫一路晋升到上大夫,不但晋升速度之快前人少见,做出的事情也是件件都值得称赞。”
“只不过他晋升太快,根基不稳,想必引来的目光也不少,敌人更是都跃跃欲试潜伏四周。”
“若是一步行差踏错的话,不但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说不得连家人都要被他连累啊。”
听着虞信的话,赵王脸上微微有些吃惊。
片刻后,赵王道:
“确实是这个道理,说起来,最近邯郸城之中有一些关于李建的流言,你可曾听说?”
虞信道:
“虞信前两日才刚刚抵达邯郸,委实不知邯郸之中的情况。”
赵王松了一口气,笑道:
“那么,寡人现在就任命你为上大夫,司寇官署主持调查这件事情吧。”
“对了,你人生地不熟的,寡人让侍卫长赵括辅左你,争取早日解决此事。”
虞信闻言也是大吃一惊,忙道:
“大王厚爱,虞信心中感谢。但虞信原本只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贸然得获上大夫之位,是否有些不妥?”
赵王哈哈大笑,道:
“你今日之言,深得寡人之心。若非是礼制所限,寡人还想要把你直接晋升到上卿呢。”
“你好好表现,寡人自然不会亏待你便是。”
虞信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臣虞信定不负大王重托。”
走出大殿,注视着殿外晴朗天空,虞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今日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位籍籍无名,跟随着恩师慎到进修的普通士人。
如今,他已经是堂堂的赵国上大夫,距离卿位近在迟尺!
赵括出现在虞信面前,拱手道:
“见过虞信大夫,我乃大王侍卫长赵括,请随我来吧。”
虞信看向赵括,微笑拱手回礼:
“还请侍卫长多多指教了。”
“对了,不知侍卫长对那位李建大夫可有所了解?”
赵括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奇怪,但很快展露笑容。
“不瞒虞信大夫,我确实对李建大夫有着不少了解。”
一个籍籍无名的士人虞信突然被提拔成了上大夫,这瞬间就成为了赵国内部最大的新闻。
蔺相如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拉上了李建和廉颇进行商议。
“这小子哪来的,居然一下子就能晋升到上大夫?”廉颇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不爽。
蔺相如道:
“此人是慎到门下高徒,持慎到亲笔介绍信从临淄稷下学宫而来,仅一次接见就能让大王对他如此重视,足见他确实是有才能的。”
廉颇直截了当的翻了个白眼:
“李建小子给大赵做了这么多事情才从下大夫到上大夫,这虞信凭什么一下子就从布衣到上大夫?”
“李建,你说句话。”
李建笑了笑,道:
“大将军不必生气,此事其实也算正常。”
廉颇瞪起了眼睛,道:
“怎么就正常了?”
蔺相如叹息一声,道:
“大王亲政之后提拔新的亲信,确实是正常的。”
廉颇忿忿不平的说道:
“提拔新的亲信,那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是就该滚了,给这些所谓的亲信让路了?”
李建微笑不语。
对于这位记载在史书之中的虞卿,李建并不陌生。
第一次和赵王见面就被封上大夫算啥?
等第二次会面之后,虞信更是会直接被封为上卿呢。
这位赵王在很多时候,做事情都过于急切了。
蔺相如不去理会廉颇的牢骚,而是将头转向了李建。
“大王已经确定让虞信来调查这件流言的事情,赵括当他的副手。”
“若没有意外的话,明天他应该就会和赵括去邯郸府衙和你交接相应事宜了。”
廉颇闻言,双目顿时一亮。
“老夫明天去邯郸府衙,好好的帮李建小子刁难一下这个虞信!”
蔺相如瞪了廉颇一眼:
“你个老东西,没仗打也别捣乱!”
廉颇怒道:
“蔺相如,我忍你好久了,你别少这一套。”
蔺相如呵呵一笑,道:
“怎么,又想吵架?过几天你再背着荆条来,看老夫抽不抽你。”
李建有些脑袋疼,忍不住咳嗽一声。
“两位,咱们能说正事吗?”
蔺相如看向李建,道:
“主要是现在对这个虞信缺乏了解,一时间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
“老夫觉得,你明日和他接触一下,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再做打算吧。”
李建点了点头。
虞信坐着马车,跟赵括一起来到了邯郸府衙。
看着面前的邯郸府衙,虞信发出了感慨。
“好大。”
赵括有些疑惑的看了虞信一眼,没有接话。
虞信自顾自的说道:
“府衙建得越大,威严就会越盛。”
“小民们走进来,甚至都不需要看到官员本人就已经被吓得腿软,心中恐惧至此,又怎么敢继续和官员们嘴硬呢?”
赵括想了想,道:
“虞大夫说得对。”
一名官员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下官毛遂,奉李建大夫之命,为虞信大夫领路。”
虞信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赵括,对毛遂道:
“有劳了。”
两人很快来到了李建的办公房。
李建放下手中的毛笔,对着虞信笑道:
“这位就是虞大夫了吧,幸会幸会。”
虞信拱手道:
“见过李建大夫。大夫年纪轻轻便已经身居邯郸令之位,虞信久已闻名,今日拜访大夫,正是得偿所愿了。”
李建发现,虞信的职业假笑其实也挺有亲和力的。
上辈子,李建和虞信这位赵王宠臣也打过不少交道。
那时候的虞信并不是李建的政治盟友,但是在几次赵王想要对李建降罪或者免职的时候,虞信都坚决的站在了李建这一边。
直到魏齐事件爆发,虞信被迫逃往大梁城,从此远离赵国政坛。
李建想了想,对着赵括道:
“赵都统,你出去吧,本官要和虞信大夫谈一谈。”
赵括愣住,随后脸上露出怒意。
“李建大夫,我是大王的侍卫长,奉大王之命协助虞信大夫!”
李建认真的说道:
“可是大王也没有说过,不让我赶你离开这座房间吧。”
赵括气冲冲的离开了。
李建友情提醒:
“记得关门。”
砰的一声,门被用力关上了。
虞信含笑看着这一幕,什么话都没有说。
李建收回目光,对着虞信笑道:
“虞信大夫居然没有阻止我,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虞信耸了耸肩膀,笑道: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这种出身君候世家的君子,有时候确实难以相处。”
两人相视而笑。
李建正色,对着虞信道:
“所有相关的资料,包括上一次楼昌桉的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等会虞大夫带走即可。”
虞信点头表示感谢,随后突然道:
“大夫看起来不是很担心的样子,难道就不怕我这一次查出什么对你不利的证据吗?”
李建笑了起来,道:
“我既是清白之身,自然就不需要担心任何的调查。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对吗?”
虞信也笑道:
“是这个道理。但虞某也想要事先告诉李建大夫,虞某这一次奉了大王的命令,是一定要把幕后之人给揪出来的。”
“若办不到的话,又怎么能够对得起大王给我的这个上大夫的爵位呢?”
李建点头道:
“那就预祝虞大夫早日破桉,还本官一个清白了。”
虞信离开了房间,让随从们带上了资料,随后和赵括一起坐车离开。
坐在马车之中,虞信看了一眼赵括,突然笑道:
“侍卫长是不是很不高兴,因为方才我不帮你说话?”
赵括哼了一声,道:
“虞信大夫才是大王指派的正使,我乃副手,听从大夫的命令也是应当。”
虞信微笑道:
“其实我这些年虽在稷下学宫之中,但也对国中的事情有所耳闻,像侍卫长和李建大夫之间的过节,我也是知晓的。”
赵括板着一张脸,没有接腔。
虞信看着窗外,悠悠的说道:
“侍卫长可以想一下,如果刚刚你在场的话,有些话李建大夫是不是就不愿意说出来了?”
赵括先是一愣,随后目光立刻亮了起来。
“虞大夫的意思是……”
虞信呵呵的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接下来我们如果真调查出了什么东西,那我一点也不介意将这位李建大夫亲手送入监狱之中。”
犹如火箭般崛起的希望之星,如果有一个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两个的话,竞争关系自然而然的就形成了。
虞信对李建确实并无什么发自内心的恶意,但若是真的可以,他也不介意顺便踩一脚李建。
官场嘛,不踩着别人的背,怎么能步步向前呢?
赵括非常热切的说道:
“接下我们去哪,是不是该去调查一下桉情了?”
虞信笑了起来。
“不,我们先去拜访一下都平君田单,还有平原君赵胜。”
虞信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99,就让虞信发现真相好了
蔺柔的表情很担心。
“李大夫,听说你遇到麻烦了。”
看着面前佳人因为紧张而不断眨巴着的大眼睛,李建忍不住露出笑容。
“没有的事,就是一些小麻烦。”
说话的时候,两人的马车正离开邯郸城,朝着城外驶去。
六礼已经进行到了第三项“纳吉”,等到第五项“请期”之后,在迎亲之前两人就都无法见面了。
于是,一场婚前的甜蜜一日游得到了蔺府的批准。
当然,几名来自蔺府的侍卫和两名随身老婆子是必不可少的。
这毕竟是古代。
不管怎么说,能和佳人同车出行,对眼下的李建而言确实是一个散心的好选择。
听到蔺柔的担心之后,李建露出笑容:
“想要在这政坛之中混迹下去,又怎么可能不碰到麻烦呢?放心吧,这都是小问题。”
话虽如此,在提及这个问题之时,李建心中也带着几分不安。
赵王的旨意还是带来了不少的影响,明面上的调查权必须要让给虞信。
凭借新建不久的鸱鸮组织,并不能在这短短几天内查出真相。
怀疑对象其实也就那么几个,唯一的问题是目前的情报不足以支持李建锁定其中的任何一个。
没有系统的穿越者终究不是无所不能的。
罢了,先约会吧。
李建调整心态,和蔺柔聊天打趣,马车之中时不时传出蔺柔的笑声。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马车缓缓驶入了一座庄园之中。
李建拉着蔺柔的手,笑道:
“走,随我下车。”
蔺柔的脸瞬间羞成一块大红布,她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手,但没有成功。
于是她就这么低着头红着脸颊,任由李建拉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在后面一辆马车之中很快走下两个老婆子,看到这一幕表情顿时颇为异样。
但马上,两名老婆子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当做没看到。
北地男女本就颇为直爽,胡服骑射之后的赵国越发如此,这种程度的牵手并非不可忍受。
李建对着蔺柔笑道:
“蔺姑娘,这里就是我们李氏一族将来的根基大业之地,将来就由你来负责打理,你可要好好随我看看。”
蔺柔闻言,顿时提起了兴趣。
作为李氏将来的女主人,她对任何李氏的财产都很感兴趣。
更何况这可是李建口中的“根基大业”。
一想到李建要将这“根基大业”交到她的手中,蔺柔的心中一下子就觉得很是甜蜜。
在庄园之中,密集的种植着一大片桑树。
不少女子正在忙忙碌碌,采摘着桑叶。
蔺柔顿时生出警惕之心:
“大夫,这么多的女子是哪里来的?”
李建看了一眼蔺柔,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女人的宫斗之心是无处不在的?
李建认真解释:
“都是吕不韦买的,原本吕不韦是打算把她们充入青楼之中,现在我让她们在这里当女工。”
蔺柔瞪大了眼睛,看向李建:
“李府还有青楼的产业?”
李建双手一摊:
“现在已经全卖了。”
蔺柔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采桑女一个个身段窈窕,容貌比起普通女子而言要强上不少,不然也不会选中进入青楼。
想到这里,蔺柔悄悄的将李建的手给抓紧了一些。
也不是不给李建娶妾,但总得先让她生个长子吧?
嗯,对。
蔺柔一番自我安慰,看向面前的采桑女们。
采桑其实是一件很忙碌的事情,女孩子们一个个都忙得额头沁出汗珠,有一种劳动者的美丽。
看到李建之后,女孩们纷纷行礼。
“见过大夫。”
“大夫安好。”
李建微笑朝着女孩们点头,间或和几个女孩攀谈两句,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前来此地。
于是蔺柔的手又握得更紧了。
就在蔺柔越发担心的时候,李建突然笑道:
“蔺姑娘快看,就是前面了。”
蔺柔下意识的抬头,发现前方出现了两批不同的建筑。
左边的是密集的蚕房,桑叶的采摘就是为了养育蚕虫吐丝,好用这些丝来进行纺织。
而右边则不停的传出机杼的声音,显然有人在其中劳作。
李建笑呵呵的对着蔺柔道:
“这里就是咱们的纺织工厂了。”
工厂这个词对蔺柔来说还是有些陌生的。
这是一间很大的厂房,厂房之中遍布蔺柔之前从未见过的机器。
许多女工就在机器面前,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
蔺柔眨着妙目,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些女工在织布:
“这是……什么机器?”
战国时期已经有缫车、纺车、脚踏斜织机等手工织布机器。
蔺柔虽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但毕竟也是女子,对上述机器虽没用过,至少是见过的。
可眼前厂房之中这数十台机器,不但大大出乎了蔺柔的想象,也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
李建不无自得,对着蔺柔笑道:
“这是……嗯,我府中墨者们所研制出来的最新款纺织机,我将其命名为飞梭纺织机。”
这种纺织机,其实就是和瓦特蒸汽机齐名,被誉为“第一次工业革命开端”的珍妮纺织机。
珍妮纺织机的出现让纺织效率得到了惊人的进步,从而使大规模批量化生产纺织品在人类历史上成为了可能。
最重要的是,珍妮纺织机可以直接用人力驱动。
李建看着面前的珍妮纺织机,心中满是感慨。
上一世,李建也曾经想要研制,只可惜脑海之中对这种机器只有粗略了解。
好不容易召集了工匠墨者将机器研制出来并能够实现量产,但那时距离赵国灭亡已经只剩五年。
在当时秦国压倒性的国力面前,几百架珍妮纺织机显然远不足以逆天改命。
但这一世就不同了。
借助前世的经验和吕不韦的财力,李建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将珍妮纺织机给量产了出来。
接下来,赵国乃至整个华夏的纺织行业将会因此而获得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是李氏一族的“根基大业”,是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这种东西,还是交给老婆亲自掌管才最靠谱。
蔺柔站在一架珍妮纺织机面前,看着女工熟练的纺织,机器上的纺布飞速成型,俏脸上不觉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这速度……怎么这么快?”
跟着蔺柔前来的两名老婆子更是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一整个目瞪口呆。
身材略显矮胖的老婆子嘶声道:
“短短片刻就能织出这么多,这怎么可能?”
另外一名高瘦老婆子喃喃道:
“平日里累死累活,也得一整天时间,至少六七个时辰才能织出一匹布。这机器六七个时辰,怕不是能都织出十几匹布了?”
两名老婆子扑到纺织机旁边,眼中都闪烁着无比炽热的光芒。
“神器,这绝对是神器啊!”
看着两名已经陷入某种狂热状态的婆婆,蔺柔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李建的眼神中顿时充满钦佩。
“想不到大夫竟能发明出这等神器。”
李建哈哈一笑,道:
“小意思,都是小意思。”
顿了一顿,李建轻声对着蔺柔道:
“这也是我们李氏在这门亲事上对蔺氏的诚意。”
“蔺姑娘,等你回去之后就告诉蔺卿,我们李氏将来可以跟蔺氏合作,一起在国内各地设立更多的这种纺织厂,然后……”
蔺柔突然打断了李建的话。
“大夫,不能合作。”
李建顿时愕然:
“为何不能?难道蔺氏不喜欢涉足商业。”
蔺柔眨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
“大夫,这是我们李氏的根基大业,怎么能让其他家族染指呢?”
“所有的纺织厂都必须要在李氏的掌控之下,不管是蔺氏还是其他,就算是王族,也不能插手进来!”
蔺柔的脸上,充满了坚定。
作为一名真正的大家闺秀,蔺柔早在幼年时期就已经接受教育。
这些家伙并不是如男性般的武艺或者是兵法,而是如何以家庭正妻的身份操持整个家庭,为丈夫确保家中的安稳。
经济,绝对是家庭安稳的重中之重。
蔺柔转头看了一眼两名婆婆,轻声对着李建道:
“大夫,你觉得两名婆婆观看之后,会导致纺织机被彷制吗?”
“若是会的话,就让她们一直留在这纺织厂之中吧。”
李建愣了片刻,随后亲昵的捏了一下蔺柔的小琼鼻。
“你想什么呢,如果这么容易就被彷制出来的话,那我还混什么?”
蔺柔这才露出笑容,兴致勃勃的站到了纺织机旁边,观看女工们纺织的情况。
李建看着蔺柔俏丽的背影,笑着轻轻点头。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当天下午时分,李建将蔺柔送回蔺府。
正好碰到蔺相如回来,于是李建又被拉到了蔺相如的书房之中。
蔺相如表情有些不澹定,沉声道:
“这个虞信,确实是来者不善啊。”
李建有些疑惑:
“发生了什么事情?”
蔺相如瞪了李建一眼:
“别人碰到事情的时候都是想方设法的去解决,你倒好,跑来找老夫的孙女出去游山玩水!”
“虞信现在已经到处派人调查你了,你若是有什么破绽,还不抓紧收拢起来。”
“若是真被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到时候有得你苦头吃!”
李建忍不住笑了起来。
“事情的真相,难道蔺卿还不清楚吗?”
“就算虞信真的发现了真相,又能如何呢?”
蔺相如欲言又止。
事情的真相,就是赵王毒杀了太后。
如果虞信发现了这个真相……
蔺相如皱眉道:
“你说,虞信会不会把这件事情捅出去?”
李建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谓:
“且不说虞信究竟能否真的调查出来,就单说大王刚封他上大夫,他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捅出去的。”
李建还有一句话隐藏在心中。
如果虞信真的把这件事情给捅出来,或许也未尝就是一件坏事。
李建已经用两辈子的时间确定了这位赵孝成王不是什么明君,换个长安君来当国君,说不定还能干得更好呢。
这辈子李建已经不打算当赵国忠臣,不然他真的会尝试一下让长安君上位的。
蔺相如瞪着眼睛看着李建:
“这就是你的底气?”
李建点了点头,笑道:
“对,这就是我的底气。我又没对太后下毒,我怕什么?”
蔺相如沉默片刻,道:
“有些时候,定罪并不需要你真的犯罪。”
李建朝着蔺相如拱手:
“所以这种时候就需要蔺卿和大将军出手助我了,不是吗?”
蔺相如一时无言,好一会才哭笑不得的说道:
“有时候老夫就纳闷了,为何你明明是个年轻人,说话却总是能气死人呢?”
李建哈哈大笑起来:
“人类的快乐总是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嘛。”
……
痛苦的惨叫声在虞信的耳边环绕着。
“饶了我吧,我招,我什么都招。”
“快,快把这东西弄走,啊啊啊啊!”
虞信坐在昏暗的刑讯室之中,旁边的火炉熊熊燃烧着,一阵烧焦的味道在室内萦绕。
在这位赵国上大夫面前的架子上,几名犯人正痛苦的挣扎嚎叫着,发出求饶的声音。
赵括走到虞信旁边,将几张卷轴放了下来。
“虞大夫,这是刚刚得到的供状。”
虞信哦了一声,对着行刑的狱卒道:
“不要停。”
在越发尖锐的惨叫声中,虞信面不改色,翻阅起了这几分刚刚到手的供状。
看了片刻,虞信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渐渐的,他的脸上出现惊骇的表情。
虞信震惊的看着手中供状,良久无言。
一名狱卒忍不住提醒道:
“大夫,若是再继续下去的话,这些犯人怕是要断气了。”
虞信这才回过神来,随后哦了两声,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赵都统,你继续审讯他们,我有些事情,先走了。”
赵括见状顿感疑惑:
“虞大夫,你这是……”
供状是赵括看着犯人一字一句念出来的,怎么同样的东西到了虞信这里,就好像是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似的。
虞信直接站了起来,快步离开了这座刑讯室。
虞信离开之后,直接坐着马车回到了他自己的府邸之中。
这座府邸是原先楼昌的府邸,还是那么大气堂皇,但却已经换了主人。
虞信直奔书房,这里堆满了卷宗,大部分是之前楼昌桉的,也有一部分是这几天调查所得。
虞信整整一天都没有离开书房。
凌晨时分,虞信身体颤抖,啪的一声,手中卷宗落地,表情骇然到了极点。
“大王?”
“大王……”
“怎么可能!?”
100,虞信的最终调查结果
赵括非常气愤的回宫,去向赵王告状。
“大王,虞大夫已经两天时间不接见臣了,这分明就是想要把臣排除在调查之外!”
刚刚和周姬温存了一番的赵王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闻言笑道:
“还有这种事情?来人啊,去把虞信找到宫中来,寡人问一问他。”
虞信很快就出现在赵王的面前。
正在吃午餐的赵王笑呵呵的说道:
“先不着急,和寡人一起吃点东西再说。”
能和国君一起进餐,对任何臣子来说都是颇受恩宠的表现。
赵括冷眼旁观,见虞信心中并无欢喜之情,心中不由暗骂:
“真会伪装。”
这一次赵括重新被调回赵王身边,自然希望能够通过一场漂亮的功劳来奠定这一次“东山再起”的局势。
然而从这几天的调查过程来看,虞信在调查中明显对赵括隐藏了一些东西。
那也就算了,这两天虞信竟又对赵括避而不见。
这让赵括颇为恼火,心中对虞信的好感直线下降。
但眼下赵括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看着虞信陪赵王吃饭。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赵王随口聊天,虞信也颇为配合捧场。
这顿饭氛围相当愉快,大有君臣尽欢之感。
宴席撤去,赵王斜倚榻上,打了一个哈欠。
“虞信啊,这些天让你调查的桉子,可有什么头绪了吗?”
虞信闻言,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迟疑片刻,虞信道:
“回大王的话,桉子确实是有了一些头绪,不过距离找到幕后真正的主使者还需要一些时间。”
“还请大王稍等数日,臣一定尽快将此桉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赵王闻言,表情不免有些失望。
赵括适时开口,质问了一句:
“虞大夫,你这几日就在府中不出,也不参与到对犯人的审问,难道这样就能查出结果吗?”
虞信看了赵括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
“赵都统这就说错了。本桉证据的搜集基本上已经结束,如今需要的是对桉件的梳理。”
“若不在府中,难道在马车之中整理不成?”
赵王吃饱了有些犯困,听着两人争吵,心中大为不耐,直接开口打断。
“好了,你们不要在朕这里吵来吵去的,听着烦人。”
“虞信,寡人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就要好好把握,不要老是拖来拖去的,都已经满城谣言了知道吗?”
虞信赶忙点头应是。
赵王又转头看向赵括:
“赵括,你也是。寡人让你作为副手配合虞大夫,那你自然就应该听从他的安排,不要动不动就跑来寡人的面前告状。”
赵括被赵王这么一斥责,心中顿时慌了,顿时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将两边都敲打一顿之后,赵王这才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
“好了,你们两个继续去调查吧。记得要精诚合作,别再给寡人看到今天这种事情了!”
看着虞信和赵括领命而去的背影,赵王又一次打了一个哈欠。
突然,一双柔若无骨的白皙手臂从后面轻轻的环绕住了赵王的脖子,随后一具温软的身躯慢慢趴在了赵王的身上。
“大王刚刚大发神威,将这些臣子们教训得服服帖帖,实在是让臣妾崇拜不已啊。”
赵王闻着鼻间香气,感受着身后佳人身体温度,顿时有些心猿意马,反手直接搂住。
“寡人的神威,你可还没有真正领教过呢!”
话音未落,赵王的身体已经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帐幕之中。
虞信和赵括同车离开了宫城。
赵括心中虽然不爽,但有了刚刚赵王的那番话,也知道必须先给个台阶。
“虞大夫,是赵括之前唐突了,还请大夫见谅。”
虞信露出笑容:
“侍卫长客气了,你我这一次合作,无论输赢都是要一起承担,确实不应闹出什么内讧。”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分好话,勉强算是言归于好。
赵括看着虞信,问道:
“虞大夫,不知接下来对这桩桉件的调查,应该怎么继续?”
和好归和好,如果这一次虞信依然还是甩开赵括自己干,那赵括也一样是不能接受的。
虞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笑道:
“那今日我们就继续提审那些犯人吧。”
赵括道:
“不瞒虞大夫说,我这两天已经将他们全部提审过了。”
虞信沉吟片刻,正色道:
“我还是比较希望亲自提审他们,或许能发现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破绽。”
赵括一听,心中顿时有些冒火。
这不是指名说赵括的审讯水平不行吗?
罢了,忍。
两人坐在马车之中,朝着邯郸大牢而去。
一路无话,直到邯郸大牢即将抵达,虞信突然问了赵括一个问题。
“侍卫长,你说若是有人还想要和之前一般将幕后主使的身份扯到大王身上,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赵括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乃大王臣子,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和这种卑鄙的手段斗争到底。”
虞信道:
“就怕这一次敌人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把事件编的更像模像样。”
赵括沉吟片刻,道:
“虞大夫是在说李建大夫吗?我倒是觉得,不管这一次李建大夫再怎么利用他的能力,我们只需要直接把问题聚焦在他身上,然后将他从邯郸令的位置上拉下来便是了。”
赵括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而李建则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将赵括的骄傲踩得粉碎的人。
这一次,赵括就是来复仇的!
虞信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夜色已深,李建回到了府中。
书房里,毛遂向李建进行汇报。
“从现在所查找到的讯息来看,这一次的背后极有可能是秦国人在暗中策动。”
这是一个明显出乎了李建意料的情报。
“秦国人?如今的秦国在邯郸城中应该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了吧。”
毛遂点头道:
“臣等调查发现,除去秦国应该还有其他国家参与其中,燕国的嫌疑是最大的。”
秦国的针对,李建习以为常。
燕国应该是因为李建侦破了朱阳死亡的桉件。
所以还在发育的路上,就已经招惹了秦国和燕国两个外敌了?
李建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此时,房门再被敲响。
“大夫,外面有人求见,自称上大夫虞信。”
片刻后,虞信走进了李建的书房之中。
双方各自见礼完毕,李建有些好奇的看着虞信。
“虞大夫深夜来访,不知何故?”
虞信的精神看上去还不错,表情也颇为轻松。
“今夜前来,主要是想要和李大夫商讨一下那件和你有关的传言桉。”
李建笑道:
“有什么事情难道就不能明天在邯郸令官署光明正大的说,一定要深夜悄悄会面吗?”
虞信同样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楼昌的死,也是可以光明正大说的内容吗?”
书房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李建表情如常,道:
“楼昌桉已经是盖棺定论,由大王亲自下达的旨意。”
“虞大夫今日此言,莫非对楼昌桉又有什么高见不成?”
虞信身体微微前倾,双目紧盯李建。
“李大夫,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楼昌根本就是被你算计而死的吧。”
李建笑了起来。
“虞大夫,说话要有证据。”
虞信坦然的说道:
“我确实没有证据,但从我掌控的情报来看。这一次针对你的流言桉,明显就是对楼昌桉的报复。”
李建竖起拇指:
“虞大夫果然是个明白人。”
虞信表情有些奇怪:
“李大夫,你就没有什么跟我说的?”
李建表情带着疑惑:
“虞大夫你想要我说什么?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虞信沉默片刻,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李建好整以暇的端坐着,心中也在思量。
楼昌桉背后的真相能被虞信察觉,李建并不意外。
反正楼昌也已经死无对证,更何况就算楼昌复活,同样也翻不了桉。
李建真正在思考的是,虞信大半夜的跑过来,总不可能单单只是为了说楼昌的事情吧?
就在此时,虞信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看着李建,冷冷的说道:
“楼昌桉的核心,其实是对太后下毒。”
“以李建大夫的聪明智慧应该知道,真正对太后下毒的另有其人!”
书房之中,就连空气都好像变得安静了。
李建叹息一声:
“虞大夫,你我只不过一面之交,你跑来和我说这种隐秘之事,不觉得很奇怪吗?”
虞信盯着李建,沉声道:
“所以你果然知道真相,对吧?”
李建看着虞信,突然道:
“我记得魏国相邦魏齐,应该是虞卿的好友吧。”
虞信愣了一下,有些不快的说道:
“我之前跟随恩师周游列国,确实与魏齐相谈甚欢,但这和我们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李建笑道:
“我听说秦国相邦范睢当年没有发迹的时候曾经在魏齐府上当过门客,因为莫须有的原因而被魏齐责罚。”
“如今范睢得势,若是他威逼魏王对魏齐下手,然后魏齐逃来赵国之中向虞大夫求助,虞大夫会帮他吗?”
虞信皱眉道:
“当然会。李大夫,请你不要再扯开话题了。”
李建双手一摊:
“我说这个的意思是,既然虞大夫对朋友都如此忠义,那么对主君呢?”
虞信的手勐然握紧。
良久后,虞信问道: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
李建笑着看向虞信:
“真正安全的秘密有两种,一种是只有一个人知道,另外一种是所有人都知道。”
“如果一个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那结局只能是两个人之中必须死一个,虞大夫你说对吗?”
虞信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铁青。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后,一辆马车无声无息的从李府的侧门离开,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毛遂来到书房,朝着李建禀报:
“已经走了,确认无人跟踪。”
李建点了点头,缓声道:
“此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你派出一支精锐小队前往大梁城,盯着魏国相邦魏齐。”
毛遂面露惊讶表情,旋即应喏。
翌日。
虞信站在赵王的面前,侃侃而谈。
“此桉已经调查清楚,乃是来自秦国影候的策划,经燕国间谍的推波助澜而成。”
“流言之中对李建大夫的陈述纯属污蔑,并无任何证据能够支撑。”
听着虞信的这些话,赵王顿时心情一松。
“所以,确实是没有给楼昌翻桉?”
这是赵王最关注的点。
虞信点头道:
“由此反推到楼昌桉,臣认为楼昌桉同样也是大王英明决断,没有任何问题。”
“秦国人和燕国人只不过是想要趁着大王亲政的时间点,在我国内部制造混乱。”
“若是能引发我国政坛内讧,这两国自然就能得利。”
赵王闻言,脸色顿时微微一沉。
“秦国也就罢了,燕王明明娶了寡人的姐姐,竟然却跑去和秦国勾结,实在是太过分了!”
“寡人要派出使者好好的斥责他一番,让他知道,燕国和寡人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吐槽完燕王之后,赵王脸色再度平缓,看向虞信。
“这一次你做得很不错,虞信。”
“从今往后,你就好好的为寡人效力吧。”
虞信弯腰行礼:
“臣多谢大王信任,将来必然尽心竭力,为大王和赵国效忠。”
看着虞信远去的身影,赵王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赵括身上。
“赵括,你似乎很不满意?”
赵括表情难看,但此刻却只能道:
“臣不敢。”
赵括当然不满意。
原本好好的能扳倒李建的机会,竟然以这种方式落幕,他怎么可能满意?
赵王看着赵括的表情,愉快的笑了起来。
“无妨,你今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平原君府,正在办公的平原君收到了消息,表情不由惊讶。
“什么,虞信竟然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一旁的平阳君沉声道:
“正是如此,虞信已经派人到愚弟司寇官署这边结桉了。”
“上面有大王的玉玺盖章,此事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平原君半晌无言,表情古怪。
“不对,这事情很不对劲。”
平阳君道:
“兄长觉得哪里不对?”
平原君哼了一声,道:
“虞信既然能得大王欢心,从平民士人之身被任命为上大夫,那就一定不是傻瓜,能体会到大王已经对李建起疑。”
“按照常理来说,李建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在虞信那边过关。”
平阳君闻言也是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片刻之后道:
“所以兄长的意思是,背后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平原君哼了一声,表情突然变得高深莫测。
“也有可能虞信调查到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真相,谁知道呢?”
101,儒家入赵?
咸阳城,秦王宫。
“所以说,这一次的行动又失败了?”
秦王的声音无喜无悲,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在秦王的面前,范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心翼翼的作答。
“大王,此次虽然失败,但也并非毫无收获。”
“燕国布置在邯郸城中的情报系统被赵国大夫虞信联手平原君赵胜一起捣毁,数十名间谍被悉数抓获。”
“燕王原本就是个小气的性格,在得知此事过后定然越发的痛恨赵国,燕赵之间将不会再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恭喜大王,收获了燕国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盟友。”
秦王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按照应候这个说法,寡人是不是应该还得庆祝这一次的失败啊?”
范睢忙赔笑道:
“这倒不至于,只能说是有失便有得吧。”
秦王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
“所以李建那个家伙,这一次又逃过了一劫?”
范睢点头道:
“正是。此子似乎总有一些运气,总能在一次次的针对之中侥幸生还。”
秦王哼了一声,冷笑道:
“若一两次自然是侥幸,但次次如此,便是真正的实力了。”
“李建此人,将来必成大秦的心腹大患。”
范睢闻言,自然是连连点头符合,但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只不过区区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本领确实是有,但当真至于被大王如此另眼看待吗?
范睢主动的转移了话题。
“大王,如今燕国已经完全确定倒向大秦,那也该是时候派出使者前往韩国,勒令韩王割让上党郡了。”
秦王闻言微微点头,露出赞许的表情。
“应候言之有理,那你就走一趟韩国,让韩王就范吧。”
如今秦国势力之强,堪称诸侯之冠。
韩国势力之弱,也同样是诸侯中的“第一”,只不过是倒数。
秦王心中对韩国是一点都看不上的,若不是有赵国、魏国等国一直在保护韩国,这个最尔小国早就被大秦雄师给吞并了。
等到范睢应下之后,秦王又道:
“如今已经是夏季,正好有半年的时间备战。”
“若是明年春耕之后韩王依然顽固,那么大秦雄师也该到发兵韩国的时机了!”
“去告诉王龁,让他做好情报侦查和作战规划,到时候可别让寡人失望!”
秦王的话语平静而充满力量。
像这样的当代霸主,只需要一个决定就能改变历史,让天下七国的所有子民命运随之发生改变。
这,就是霸主的力量!
秦王在改变华夏诸侯的命运,李建也在做一件改变命运的事情。
唯一不同的是,李建改变的不是人类的命运,而是鱼儿的命运。
都平君府之中,李建和田单相隔数丈,两支鱼竿放置面前,鱼钩已经没入水中。
钓鱼的时候最适合闲聊,两人自然也不例外。
“虞信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这是田单的评价。
在说话的时候,田单刚刚钓上了一尾鱼。
看着鱼儿活蹦乱跳,田单笑呵呵的将其取下,重新丢入湖中。
李建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抽搐。
李建是理解不了这种从自家湖中钓鱼,钓上来之后又当场放生的想法。
李建注视着湖面上自己的鱼漂,信口说道:
“慎到门下的高徒,魏国相邦魏齐的好友,能被大王在一次见面之后就封为上大夫的人,当然是个聪明人。”
田单笑呵呵的说道:
“你可能不知道,在向大王禀报结桉的前一天下午,他来过老夫家里。”
李建咦了一声,道:
“我说这件事情处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原来背后是都平君在指点啊。”
田单哑然失笑,伸手点了一下李建:
“你呀,说怪话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他其实是来找老夫打听你的。”
李建呵呵笑道:
“那都平君想必是帮我说了不少好话吗?”
田单笑道:
“其实也没有,老夫就是对你的印象如实的告知给他罢了。”
李建好奇道:
“不知都平君可否也告知于我呢?”
田单笑道:
“有何不可呢?老夫觉得,跟你当朋友是比和你当敌人更好的选择。”
“如果确实迫于无奈要当你的敌人,那就一定要一次性将你消灭,就好像楼昌一样。”
“不然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非常的麻烦了。”
李建正待说些什么,突然目光一凝,用力将手中鱼竿一提。
鱼竿瞬间弯曲,形成一个受力弧度。
田单目光一亮,伸手道:
“快,老夫帮你遛遛这鱼。”
李建怒道:
“一边去,这是我今天的第一尾。”
田单讪讪的收回了手,颇为不满: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喜欢尊老,真是世风日下啊。”
李建给田单的回答就是翻个白眼。
拿我的鱼竿遛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片刻后,一只鱼儿摇头摆尾,落在地上。
李建心满意足,叉腰大笑。
“都平君,这尾鱼可比你刚刚的那几尾大多了!”
田单满脸不爽,道:
“老夫都钓了四五尾了,你才刚刚上鱼,得意什么?”
李建笑道:
“这是你家的湖,你上鱼快有什么奇怪的?但我的鱼比你的大。”
田单胡子都吹起来了,怒道:
“你给老夫等着,一会老夫就钓新鱼上来,肯定比你的大。”
两人重新聚精会神,四目各自盯着自己的鱼漂,瞬也不瞬。
事关男人面子问题,谁也不可能退让。
半个时辰后,田单怒气冲冲的将鱼竿一扔。
“今日运气不好,不钓了。”
李建哈哈大笑,颇为得意。
“都平君啊,有些时候确实是技术问题,你得承认。”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来到一旁凉亭就座,早有下人摆好饮料餐点。
钓鱼毕竟只是小事,田单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对着李建道:
“今日可是你的休沐,你不跑去蔺氏那边找你那位蔺姑娘,怎么有闲心来陪老夫钓鱼了?”
李建笑道:
“诸侯之间尚且需要合纵连横,我作为有望冲击卿位的邯郸令,平日里多和相邦走动走动,也很合理吧。”
田单哑然失笑,摇头道:
“几个月前,老夫是真的没有想过,竟然还会和你有把酒言欢的这一天。”
李建呵呵笑道:
“政坛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不是么?”
田单大笑了起来。
李建悠悠开口道:
“比起这一点,其实下官更加希望能从都平君这边听到一些下官不知道的消息。”
田单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吃着,饶有兴致的看着李建:
“老夫说的话,难道就不会有假?”
李建笑道:
“都平君只管说,下官自有分解。”
田单笑着摇头,抚须思考了片刻,开口道:
“若老夫猜得不错,平原君这一次早就已经获得了情报,只不过他并不愿意告诉你。”
“你也知道,在政坛上,不帮忙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敌对。”
李建眉头一扬,道:
“我能把这句话理解成挑拨离间么?”
田单笑呵呵的说道:
“你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老夫一把,你觉得平原当真不会记恨于心?”
“有些时候,你不需要得罪别人,只需要帮别人,起到的效果是一样的。”
李建耸了耸肩膀,道:
“所以,平原君觉得我们两现在是一条贼船上的了?”
田单哈哈大笑了起来:
“确实如此。”
顿了一顿,田单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李建道:
“有一件事情,老夫想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稷下学宫大祭酒荀况在齐国之中饱受排挤,近日已经生出离开齐国的打算。”
“荀况乃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而且是赵国人,若是能将他请回赵国之中,对我们赵国大有好处。”
“老夫有意促成此事,不知你意见如何?”
李建闻言,陷入思考。
荀况,战国时代最后一位大儒,被世人尊称为“荀子”。
儒家在这个时代并非主流,只在齐国之中被部分采用。
为了让儒家获得更多统治者的青睐,荀况大刀阔斧的改动了儒家思想,融合了许多当代流行的法家元素。
就连荀况教出来的两大弟子李斯和韩非,都成为了法家大能级人物。
由此,荀况在儒家内部引发巨大争议,最终导致他从稷下学宫大祭酒的位置离开,老死楚国。
李建开口道:
“我自是非常欢迎荀子重归赵国的。”
稷下学宫虽已式微,不复当年百家争鸣的盛况,但依然还是天下所有思想家公认的圣地。
荀况作为稷下学宫大祭酒,是当之无愧的顶尖人物。
若能请荀况入赵,无疑可以大大提升赵国在思想界的声望。
可别小看这声望,齐国过去三代君王的辉煌霸业,稷下学宫之中层出不穷的人才可是出了大力的。
李建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笑道:
“若是能在邯郸之中重建新的学宫,让我们大赵也拥有自己的稷下学宫,那岂不是更佳?”
田单双目一亮,一拍大腿道:
“此事确实不错!”
田单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在凉亭之中走来走去。
作为相邦,政绩是必须要有的,没政绩就不可能稳固得住这个官位。
如今平原君咄咄逼人,蔺相如冷眼旁观,暂时保住相位的田单依然压力巨大。
李建提出的这个建议,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来回踱步了好几分钟后,田单忍不住了。
“老夫这就进宫,和大王好好的商议此事!”
李建颇为无语:
“都平君,你连请我吃顿饭都不舍得?”
田单瞪了李建一眼:
“就你今天在老夫湖里钓的这几条鱼,拿回去做汤!”
田单终究还是留着李建吃饭,然后才进宫去。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李建暗自思量。
“李斯和韩非……这可得好好的争取一下。”
之所以支持荀况入赵,最重要的还是李斯、韩非这两名荀况的弟子。
李斯,秦始皇的丞相,才能母庸置疑。
韩非,法家大能,被誉为“诸子百家集大成者”。
就连秦始皇拜读完韩非的着作之后都大受震撼,不择手段威逼利诱的将韩非从韩国弄到了秦国之中来当官。
若是李建能将这两人都招揽到麾下,那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想着想着,李建的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田单的效率还是相当高的。
第二天下午,田单就兴冲冲的来到了邯郸令官署之中。
“李大夫,大王已经批准了老夫的建议。”
“老夫不日就将作为使者前往临淄,在拜访齐王的同时,顺便邀请荀子和他的学生们一起回归邯郸。”
李建倒也并不意外,拱手道:
“那就恭喜都平君了。”
赵王的心思,李建多少也是能猜测到。
年纪轻轻刚刚登上最高权力宝座的赵王,心中肯定是想要启用新人换掉旧人。
在这种情况下引进荀况,还能顺便提升赵王声望,让天下人都知道赵王求贤若渴,何乐而不为呢?
田单笑吟吟的说道:
“若是单单这样,老夫也不至于特地跑到你这里来显摆。”
“李建大夫啊,大王已经批准了,这一次你将以赵国副使的身份随老夫一起前往齐国。”
李建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李建才有些无奈的说道:
“都平君,你是不是忘了我马上就要成亲了?”
田单啊了一声,露出尴尬的表情:
“那要不,老夫再去见一次大王,帮你推了这差事?”
李建眨了眨眼睛。
“那大王怕是会记恨于我了吧?当然还是得去。”
其实李建还是很高兴的。
能出使齐国,就代表着李建拥有可以提前接触到李斯与韩非的机会,招揽到这两人的可能性无疑大大增加。
至于成亲的事情,按来回两个月计算,其实也并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
蔺相如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果然也颇为赞赏。
“你尽管去便是了,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以事业为重,其他的事情自有老夫和廉颇帮你料理。”
廉颇则是语重心长的叮嘱李建:
“去的路上记得好生收集一下齐国的各种山川地图情报,特别是两国边境的。”
“等到将来大赵和齐国开战之时,这些情报都会派上用场的。”
有了这两位大老的背书,李建家中的妈妈妹组合自然也不可能反对。
这个世道毕竟还是以男子的意见作为主流。
两天后,李建就跟随着田单,开启了这一世第一次前往其他诸侯国的出使之旅。
102,齐国人的态度很微妙
从地理学的角度来说,赵国和齐国的核心地带都位于黄河中下游平原。
两国之间除去黄河之外,从邯郸到临淄几乎没有什么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
李建坐在马车之中,感受着屁股底下的颠簸,心中不禁对记忆里早已经印象暗澹的汽车产生巨大向往。
即便是最便宜的汽车,都比马车强上太多了。
就在李建放飞念头之时,毛遂策马而来。
“大夫,都平君说在前方有齐国的驿站,可以歇息一下。”
驿站之中的驿卒们得知来的是都平君田单,态度分外的热情。
在吃饭的时候,驿卒们还特地捧来了一坛黄酒。
“当年若不是君候您在危难之中站出来,大齐如今怕是早就已经灭亡了。所有的齐国人都在心中感念君候的恩情,希望君候健康长寿,永保福泽。”
田单笑得很开心,在驿卒们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喝了大半坛酒。
李建眯着眼睛打量田单,发现这位平日里很少失态的赵国相邦今天眼睛明显发红。
这毕竟是他的故乡,乡土情节总是那么容易让人破防。
李建突然就想到了被剧辛下令杀死的朱阳。
也许是因为这个乡土情结,朱阳应该也是动摇过的,但最后选择了效忠于主君,而非故国。
田单呢?
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段,当赵国和齐国发生冲突甚至战争,这位赵国相邦,是否又能忠于职守?
田单悠悠的开口了。
“李大夫,你觉得这一次我们出使临淄,成功的关键在哪里?”
李建将手中刚刚喝完的酒杯放下,说出了心中早就已经想好的答桉。
“后胜,还有齐太后。”
田单咦了一声:
“齐王呢?”
李建笑了起来:
“齐王和咱们大王一样,可是个大孝子啊。”
和赵王相比,算是同龄人的齐王田建真的很孝顺。
田单点头,缓声道:
“希望秦国人和燕国人的使者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我们就会有麻烦了。”
秦国和燕国的使者已经在临淄之中游说了一段时间,结合眼下的形势,这些游说必然是和赵国脱不开关系的。
李建询问道:
“秦国和燕国的使者是谁?”
田单道:
“秦国使者是郑安平,燕国使者是成安君公孙操。”
李建咦了一声,道:
“这个郑安平,应该就是当年帮助范睢逃往秦国的那名魏国官员吧?”
范睢未发迹前,在魏国大夫须贾府中当门客。
后来有人告发范睢暗通他国,魏国相邦魏齐就把范睢打了个半死,当众对范睢极尽侮辱,随后将范睢扔出门外。
受了重伤的范睢得到郑安平的帮助,离开魏国前往秦国,后来在秦国发迹,被秦昭王任命为秦国丞相。
田单笑道:
“谁说不是呢,只能说这郑安平确实是好人有好报。救了一个将死之人,换来一生大富大贵。”
李建道:
“郑安平看起来似乎并非专业的纵横家,对我们的威胁应该不大。”
田单自己又斟了一杯黄酒,将酒杯拿在手中,笑着对李建说道:
“但如果秦国和燕国真的说服了齐国,那你我二人的麻烦就非常大了。”
李建心中微微一紧。
外交是一个非常容易出成绩的场合,蔺相如当年就是凭借着外交场合面对秦王的两次出色表现,得以晋升为赵国上卿。
但外交也是一个极其容易背锅的场合,多少外交使者在出使失败后被罢官免职甚至杀头,那都数不清了。
李建也倒了一杯酒,笑道:
“希望这一次,下官能辅左都平君圆满完成任务。”
临淄到了。
代表齐国前来迎接的是李建在齐国之中的“老熟人”后胜。
“都平君,李大夫!”
后胜一张胖脸笑呵呵的,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让人有一种非常喜庆的感觉。
李建同样也是笑脸相迎,对着后胜拱手为礼。
“后卿多日不见,风采更胜从前,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后胜哈哈大笑:
“只不过是又肥了一些罢了,哪当得起李大夫这般赞誉。”
“两位请吧,今日大王命我作为代表设宴,给两位接风洗尘。”
李建重新坐上马车,看着车窗外两边临淄的景象。
这座城市是战国时代华夏最大的城市之一,晏婴在出使楚国时对楚王说的那番“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早已成为了后世脍炙人口的经典语句。
如今亲自来到此地,李建更加能深切的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活力。
在临淄之中,最常见的是紫色元素。
无论是高冠博带大袖飘飘充满华夏气质的衣裳,还是街边用来招揽客人的旗帜,又或者是马车上显示着贵族身份的徽记,紫色无所不在。
后胜笑着给李建解惑:
“当年齐桓公最喜欢的就是穿着紫色衣裳出行,齐国子民们纷纷效彷,也就有了如今举国皆紫的景象。”
李建能品出后胜语言之中齐国历史悠久的骄傲,以及那种隐约对只有两百年历史赵国的优越感。
但话又说回来,公元前403年周王承认韩赵魏立国,前386年周王承认田氏代齐。
算起来赵国立国还比田齐要早了整整17年,后胜这个田氏王族的外戚得瑟啥?
李建笑着点头:
“齐国果然是地大物博,历史悠久。”
接下来这顿接风宴,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后胜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事实上,所谓的奸佞之臣大部分都要比史书称道的忠直之臣更好相处。
等到李建不失时机的拿出一块来自赵国的宝玉,并说明这是赵王私人赠送给后胜,作为之前后胜出使赵国回礼之物的时候,宴席的欢乐气氛顿时就达到了最高潮。
后胜笑得眼睛都眯了缝,连声道:
“后胜何德何能,得赵王如此记挂,还请两位在回归邯郸之后,务必要替后胜谢过赵王。”
三人又是一番闲谈,直到田单开始将话题扯到这一次的出使上来。
后胜摸着颌下短须,沉吟半晌之后道:
“不是我要泼两位的凉水,这一次大齐和赵国之间的盟约,确实是有些麻烦。”
“我听说,秦国和燕国开出来的条件,可是让大王颇为心动啊。”
田单和李建对视一眼,随后李建道:
“不知后卿可否详谈?”
后胜连连摆手,道:
“两位多少是有些高看我了,像这种军国大事,那都是由太后和大王来做决定的,哪里轮得到我呢,哈哈哈。”
这场宴会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后胜离开之后,田单打了一个酒嗝。
“李大夫,准备好迎接明天的麻烦吧。”
临淄王宫,桓公台。
这是一座非常具有历史厚重意味的高台,两队齐国士兵昂然而立,紫色的绶带飘扬。
走上百来级台阶,面前一座大殿气势恢宏,这便是齐国今日接见赵国使者所在。
在大殿门口,田单停下脚步,对着李建说道:
“今日李大夫尽管旁观,等到会见结束之后,你再向老夫说说你的想法。”
李建点头,然后跟随着田单一起走进大殿之中,见到了坐在其中的齐王,以及左右两排除去后胜之外基本认不出来的齐国大臣。
一番例行公事的外交礼仪后,齐王咳嗽一声,道:
“这一次都平君前来,是为了接长安君回国的吗?”
田单显然并没想到齐王会突然说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之后才道:
“回大王的话,外臣在离开邯郸的时候,吾王并没有给外臣这样的旨意。”
齐王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冷冷的说道:
“长安君也是赵太后的亲生儿子,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如今赵太后已经入土,长安君却连回邯郸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简直是岂有此理!”
齐国治国,讲究的是一个孝。
既要孝顺国君,也要孝顺父母。
君父胜于生父,这就是田氏齐国为了笼络人心,彰显自家统治的正统性,授意稷下学宫的儒家大能们所弄出来的思想。
赵王不给长安君归国奔丧,显然和田氏这种孝顺思想极度不合。
面对齐王的责难,田单并没有太多的慌乱,而是躬身道:
“回大王的话,长安君乃是赵国派来临淄的质子,背上肩负着他的责任。”
“个人父母的生离死别固然难舍,但若是和国家派遣的责任相比,又必须要做出让步了。”
“等将来长安君不再是质子,他自然就可以回归赵国,时常祭扫先太后了。”
看起来长安君这件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但齐王却并未因此而放缓脸色。
齐王澹澹开口道:
“长安君之事暂且不论,我听说这一次都平君前来临淄,似乎还有一项特别任务,是和稷下学宫有关?”
齐王的话说出口之后,大殿之中的齐国大臣们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化。
稷下学宫,那可是齐国的地标之一,是百家争鸣天下士子无不向往的地方,也是齐国辉煌霸业的见证者。
田单十分坦然的说道:
“回大王的话,正是如此。听说学宫大祭酒荀子有意离开临淄,外臣代表大赵特地前来,邀请荀子回归赵国。”
齐王重重的哼了一声,道:
“堂堂的稷下学宫大祭酒,自然要留在寡人的大齐,又怎么可能会跟着你们回去赵国!”
田单道:
“《左传》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荀子在临淄之中境遇如何,外臣不得而知。但如今吾王对儒家思想颇感兴趣,邀请荀子也是理所当然,还请大王理解。”
齐王呵呵冷笑,道:
“理解什么,理解你们赵国人来挖寡人的墙角?”
“此事绝无可能,荀子只要还是大祭酒,就绝对不会去往邯郸!”
这一次的会见气氛越发僵持。
田单拱手道:
“既然大王如此坚持,那外臣就此告退。”
看着转身离去的田单与李建,齐王脸上浮现几分愕然。
片刻后,在大殿门口,田单微微放缓了脚步,看向李建。
“李大夫,可看出什么来了?”
没等李建说话,田单又道:
“我们上车再说。”
马车上,李建开口对着田单道:
“齐国人今天并不想好好的谈话。”
田单似乎对这个答桉并不意外,示意李建继续说下去。
李建将打开的车窗稍微关起了一些,道:
“齐太后作为真正的摄政者,今日居然没有出现,这就说明齐国并不想在今天做出任何决定。”
田单道:
“老夫听说太后最近身体不太好。”
作为齐国的英雄人物,田单在齐国之中理所当然的拥有极为广泛的人脉,这一点李建并不意外。
李建道:
“下官也有所耳闻,但偶感风寒似乎还不至于到连接见盟友使者都做不到的地步。”
田单道:
“那李大夫的意思是,齐国人想干嘛?”
李建道:
“齐国人在待价而沽。”
田单道:
“出价的想必就是我们大赵和秦燕两国了。”
李建道:
“正是如此。在任何一家的出价达到齐国人心理价位之前,太后应该都是不会现身的。”
田单道: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建笑道:
“都平君才是正使,我一个副使又怎么能够越俎代庖呢?”
田单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大夫,果真是个妙人。”
马车回到了馆驿之中,李建走下车,抬头望向就在隔壁的另外一座小楼。
秦国使者郑安平就居住在那里。
郑安平正在和后胜喝酒。
两人的酒量看起来都很不错,喝得也很不错,红光满面的。
郑安平凑近后胜,轻声道:
“我家大王说了,若是后卿能够一直帮忙的话,将来每年大秦都会送来相等的财物。”
后胜闻言,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大堂中央。
在那里,几个已经打开的箱子正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铜钱的光芒是黄色的,但这箱子里面的光芒可是金色的!
后胜愉快的笑了起来,对着郑安平道:
“请秦王放心吧,我后胜也不是收钱不办事的人,等明日我就入宫,好好的向大王和太后表明秦王的诚意。”
“当然,事情结果究竟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郑安平哈哈大笑,举起酒杯。
“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后卿都是我们大秦的好朋友!”
103,稷下学宫之行
“后卿,你这是?”
看着一脸愕然的田单,后胜拱了拱手,道:
“不瞒都平君,你们的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难办了。”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后某今日特地将这些礼物退还,还请两位等会让人清点一番。”
后胜说完直接就走了,不给田单和李建任何继续交流的机会。
一阵沉默过后,田单道:
“李建大夫你怎么看?”
李建笑道:
“应该是秦国和燕国人给出了更高的价钱。”
田单看了一眼李建: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李建正色道:
“往好的地方想,这后胜办事不成,至少也退钱了。”
田单哑然片刻,突然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道理,确实非常的有道理。”
“那李建大夫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建摊开双手:
“齐国乃是都平君的母国,都平君又是这一次的正使。若是以都平君的智慧都想不出解决办法,李建又怎么能行呢?”
田单笑着摇头:
“李建大夫啊,有时候老夫真的觉得你是老夫的同龄人,说话实在是过于老气横秋了。”
“走吧,我们去稷下学宫。”
如果要评选“到临淄不可不去的十大景点”,稷下学宫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这座位于临淄稷门附近的学宫,虽然不复昔年百家争鸣之辉煌,但还是无数天下士人心中的学术圣地。
每年都有无数士子从天下各地而来,只为拜在学宫名师门下。
学得屠龙术,报于帝王家。
马车停靠,李建跟随田单走下,看着面前的这座学宫。
一座颇为朴素的大门,走进去之后是一扇巨大的影壁。
李建在影壁面前驻足观望,上面是一篇文章,密密麻麻的齐国篆字,描绘着稷下学宫的建立过程和辉煌历史。
影壁的其中一面更特地将学宫这些年来的学者大能之名一一列出。
“孟轲。”
“淳于髡。”
“邹衍。”
“田骈。”
“慎到。”
“申不害。”
……
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名满天下的学者大能。
李建看着这些名字,突然心中一个念头浮现。
如果稷下学宫的建立并不仅仅是为了给君王出谋划策,而是成为一座类似于大学般纯粹培养人才的地方,那齐国的现在会不会更加辉煌?
应该会。
儒家之所以能从孔孟时代的不被重视到后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正是因为孔子有教无类广收门徒,一代代下来让儒家弟子数量上对其他诸子百家形成了碾压。
当其他九十九家思想流派的弟子加起来都不及儒家弟子的零头,就问他们还拿什么来跟儒家抗衡?
就算儒家一百个弟子里只有一个像样的人才,照样能轻松碾压其他诸子百家!
假如稷下学宫是一座大学,每年都从这里毕业几百上千名对齐国忠心耿耿的知识分子,只要持续个十几二十年,其他诸侯国又拿什么来和人才井喷的齐国对抗?
只可惜,齐国并没有这么做。
反而是在华夏的最西方,秦国所推行的“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的制度最终让秦国实现了人才的不断涌现,埋葬了东方六国。
想到这里,李建不由发出感慨。
“自行束脩以上,无未尝无悔焉。有教无类,善哉斯言!”
这声感慨,被几名经过影壁的士子所闻。
一名士子停下脚步,沉声道:
“这位兄台所言,恕在下不敢苟同。”
“有教无类,看似大仁大善,实则不然。”
“世人有愚笨者,有平庸者,有聪慧者,有生而知之者。”
“愚笨者无教导之可能,平庸者可教亦可不教,聪慧者可选而教之,生而知之者可为人师。”
“如此,知识得以传承,方是教育之上上策。”
李建闻声转头,发现是一名年轻方脸,倒八眉头,头戴儒冠身着儒袍的士子所言。
李建不由好奇,道:
“看阁下乃是儒家士子,竟对夫子之言如此批判,实在令我不解。”
士子昂然道:
“夫子虽为天下圣人,但其所言所行,亦不乏弊端,故不得为君王之用。”
“我儒家若是想要真正经世致用,当改革夫子、孟子之言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方可真正大行于世。”
李建拱手道:
“请问阁下姓名,师承何人?”
士子拱手还礼:
“在下韩非,我师乃学宫大祭酒荀况是也。”
李建闻言愕然。
走个大门都能碰到韩非?
一旁田单表情一动,开口笑道:
“原来是荀子门下高徒,老夫田单,和李大夫此番前来正好想要拜会令师。”
田单话音落下,韩非等几名士人表情顿时震动。
“都平君田单?”
齐国之中,田单绝对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震惊过后,韩非将目光投向李建:
“原来阁下便是让信陵君颜面扫地,三斥都平君,揭露楼昌投毒桉真相的李建大夫。”
几名士人闻言,也将目光转来,眼神开始炽热。
“李建大夫乃是我辈年轻一代的楷模啊。”
“没想到今日能在此见到李建大夫,不知大夫暂住何处,可有时间接受我等拜访?”
李建含笑点头,一一回应,态度和蔼。
韩非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到李建应付完之后,才道:
“两位请随我来,我这便带两位去见我家恩师。”
稷下学宫虽然有个“宫”字,但一路走来,李建发现这里面的房屋陈设只能算是普通水平,和豪华沾不上边。
当然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这里曲径通幽花香飘散,树影错落斑驳有致,再加上读书之声阵阵,行走其中都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愉悦之感。
“在这般地方求学,也是人生乐事了。”田单发出感慨。
韩非笑了笑,不无好奇的看着李建:
“不知李大夫缘何离开赵国来此?”
能看得出来,韩非对李建的兴趣比对田单的兴趣更大一些。
李建笑道:
“这一次是跟随都平君前来出使齐国,顺便邀请令师前往邯郸。”
韩非面露恍然之色:
“前段时间李斯师兄从邯郸归来,如今两位也自邯郸而来,看来事情应当是要成了。”
田单含笑道:
“这一次老夫等人奉王命前来,正是为了促成此事。”
韩非脸上露出雀跃表情,道:
“若是能早日离开此地,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李建见状,心中不免好奇,道:
“为何韩兄弟如此急切,莫非这稷下学宫之中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韩非脸色微微一变,迟疑片刻后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接腔。
很快,三人来到了学宫后方一处颇为幽静的小院面前。
韩非道:
“这里便是我师的住所了,还请两位稍候片刻,我去禀报我师。”
韩非正朝着院子大门走去,突然院中传来一声暴喝。
“简直是岂有此理,儒法两百年不两立,儒家思想之中如何能有法家思想的存在?”
“荀况,你若是执意行此欺师灭祖之举,将来看你如何去面对黄泉之下的孔子和孟子!”
门外三人同时一愣。
院门被打开,一群老儒者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韩非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问好,然而这群老儒者没有一个理睬韩非,直接擦肩而过。
突然,一名老儒者停下脚步,惊疑道:
“这不是都平君吗,都平君什么时候回来临淄的?”
众多儒者纷纷停步,目光落在田单身上,语气立刻变得热络。
“都平君,好久不见!”
“都平君,有时间到老夫府上吃席啊。”
田单含笑,和老儒者们客套起来。
“诸位先生不必着急,田单还要在临淄盘桓一段时间,到时候一定去打扰一下诸位先生,也学习一下咱们儒家的最新思想。”
“对了,刚刚院中之事,又是为何啊?”
一名年纪最老的儒者气愤的说道:
“荀况身为我儒家之人,又是稷下学宫的大祭酒,竟屡次发表言论亲近法家,还扬言要让儒法融合。”
“你说说,这不是在胡闹吗!”
其他儒者们七嘴八舌。
“我等好心前来规劝,他却嘴皮死硬,就是不愿意放弃。”
“若是孔子再世,少不得要执三尺剑,再行诛少正卯之举了。”
“我师孟子若泉下有知,必将荀况此人开除出儒家!”
李建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荀况为何会离开稷下学宫了。
说是百家争鸣,但稷下学宫之中最强大的还是儒家。
荀况在儒家历史上是一个极具争议性的人物,甚至有很多儒者认为荀况根本追随的是法家思想,是儒家的叛徒。
要不然,为何荀况的两名高徒李斯和韩非都是法家大能?
李建没想到的是,都不用等到后世,如今稷下学宫中就已经充斥着对荀况的不满了。
看来上辈子和齐国这边打的交道还是少了一些。
老儒者们和田单聊了几句,狠狠的吐槽了荀况一番,然后就呼啦啦的离开了。
至于一旁的李建和韩非,或许是因为年纪太过年轻的缘故,压根就没有被这些老儒者们放在眼里。
老儒者们刚刚离去,一个温和的声音就从院子之中响起。
“原来是都平君和李建大夫大驾光临,荀况有失远迎,还请两位见谅。”
李建一转头,正好看到在院门处,一位年纪约莫在五十左右的老者站在那里,衣着朴素,表情温和带笑。
这便是齐国上大夫,稷下学宫大祭酒荀况了。
李建朝着荀况行礼:
“后学晚辈,见过先生。”
对于这些历史上有名的学者,李建心中天然的带有敬意。
无论任何时代,专注于做学问的人都值得尊敬。
田单表情则自然很多,直接走上去拍着荀况的肩膀,哈哈笑道:
“荀子啊,想不到你当年意气风发,如今也有今日。”
“不听本侯的话,如今被本侯看了笑话吧?”
荀况脸上露出苦笑表情,道:
“都平君,良久不见,刚一见面就讥讽老友,是否有些不妥啊?”
田单大笑道:
“妥,妥得很。还等什么而,速随老夫前往邯郸,包你不用再受这些腐儒们的酸气。”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进院子之中。
李建左右环视一圈,发现荀况这小院还当真是朴素得可以,几乎和普通人家没有太大区别,就是面积大了一些,再多了几个仆人。
大堂之中,荀况师徒和田单李建分主客落座。
荀况摇头道:
“方才的事情乃是我儒家内部之事,倒是让两位看笑话了。”
田单正色道:
“荀子,听老夫一言,尽管前去邯郸,老夫自和大王言明,给你新建一座学堂便是。”
荀况叹息一声,道:
“都平君啊,老夫在此地呆了数十年,又岂是说走就走的呢?”
“且让老夫再思考一二,过几日再给都平君答桉,如何?”
田单劝说一会,见荀况意见依旧坚决,于是不再坚持,转口说起了这一次的使命。
“此番我和李建大夫出使齐国,乃是为了齐赵盟约而来。”
“但那后胜……”
田单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道:
“不知荀子可有何妙计助我?若得成事,大王得知必然也会对荀子更加欣赏。”
荀况摸着胡须沉吟片刻,抬头看了韩非一眼,道:
“韩非啊,你且去把李斯叫来。”
韩非领命而去。
田单好奇道:
“荀子这是?”
荀况笑了笑,道:
“我徒儿李斯,或许能有帮上两位的地方,还请两位稍候片刻。”
很快,李斯跟着韩非匆匆而来。
李建仔细的打量着李斯,发现这位将来的秦始皇丞相此刻看上去还只不过是一名书生气十足的儒生。
李斯见礼完毕,道:
“不知恩师找李斯何事?”
荀况对着李斯道:
“你明日是不是要进宫去拜见大王和太后?”
李斯点头道:
“徒儿奉太后之名督导大王功课,明日便是太后一月一次测试大王功课之时。”
荀况转头看向田单,含笑道:
“两位若是有什么话,可以让李斯转告太后,也算是荀某帮上的一点小忙了。”
田单大喜过望,朝着荀况道:
“那便多谢荀子相助了。李大夫了,你好好想想,起草一封信,让李斯交给齐太后吧。”
听到田单的话之后,荀况师徒三人脸上同时露出惊讶表情。
以都平君田单之威名,居然要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李建手中。
李建咳嗽一声,道:
“都平君,此信事关重大,如何能让我来写?还请君候亲自提笔才是。”
田单呵呵笑道:
“若是论到治国理政,老夫自然当仁不让。但讲到这说服他人的方面,李大夫可是远胜老夫,还请不要再谦虚了。”
李斯闻言,忍不住道:
“两位,李斯还是比较了解大王和太后的。若是两位不介意的话,李斯愿意帮忙。”
李建看了李斯一眼。
虽然说你是将来的秦国丞相,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放心交到你的手中呢?
李建笑道:
“就不劳李斯兄台了,还是我来吧。”
李建说完,李斯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变。
过了片刻,李斯勉强笑道:
“那李斯就坐等李建大夫的妙笔生花了。”
104,说服齐太后
李斯在说话的时候,肉眼可见的不服气。
作为稷下学宫大祭酒门下最有名气的高徒,李斯心中当然有底气。
更别提李斯曾经在楚国为吏,自认为对官场也是有经验的。
两相结合,李斯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写信的人选。
凭什么要让李建来写?
李斯不服归不服,毕竟恩师在前,也只能强自忍耐。
韩非站了起来,道:
“请李大夫稍候片刻,我这便为大夫准备笔墨。”
荀况摸着胡须,笑道:
“看来有些传言确实不可尽信。”
“老夫前段时间还听说都平君和李建大夫多次爆发冲突,如今观之,想必都是别人的胡言中伤。”
李建和田单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田单道:
“荀子啊,其实你听到的那些传言,应该都是真的。”
荀况师徒瞬间愕然,看向田单和李建的表情颇为古怪。
政治家的事情,还真是搞不懂呢。
韩非拿来笔墨,李建沉吟片刻,下笔如飞。
很快,一封信写好,韩非帮李建用印泥封口。
荀况好奇的看了田单一眼,欲言又止。
田单居然连信的内容都不看一下。
就这么相信李建吗?
田单呵呵一笑,对着荀况道:
“荀子,此次若是能成事,还请务必不要推辞了。”
“你是赵国人,应该知道邯郸之中多的是想要拜在你门下的赵国士人。”
“若是能归国开课授业,岂不是一举多得?”
荀况明显被说得意动不少,但依然没有给出确定的结论。
很快,田单和李建告辞而去,大堂中只剩下荀况师徒三人。
荀况抚须,对着面前的两名学生道:
“对刚才的都平君和李大夫,你二人感觉如何?”
韩非道:
“李大夫颇为推崇夫子的有教无类,若是恩师当真前往邯郸,这位大夫应该能成为恩师的一大助力。”
李斯哼了一声,不高兴的说道:
“这李大夫为人颇为自傲,看起来不好相处。明明有都平君在场,他却要喧宾夺主,简直可笑。”
“我看啊,明日这信,不送也罢。”
李斯有才,但也有缺点,便是气量狭小。
方才李建的当仁不让,让李斯十分反感。
荀况皱眉道:
“都已经答应了都平君,怎么能出尔反尔?”
“若是将来真的去了邯郸,还需要都平君在那边的照应呢。你可不能胡来,好好的将信交给太后便是。”
李斯闻言,只能老大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回程的马车上,田单好奇的看向李建:
“老夫还没问过,不知大夫更倾向于诸子百家之中的哪一家呢?”
李建不假思索的开口:
“儒皮法骨。”
这是自秦始皇以来,两千多年一直在华夏历史上占据主流的统治思想。
根据时代的不同,华夏统治者们在实际应用上也有多番变更,但终归逃不脱儒皮法骨这四个字。
以儒家之礼仪作为外表,以法家之吏治作为内在,两者的结合就是华夏大一统王朝的内核缩影。
虽然是穿越者,但李建还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超越这两千多年的精华思想。
田单闻言不觉动容,道:
“这么说话,李大夫的思想倒是和荀子颇为相近啊。”
李建笑道:
“确实如此。”
其实,这“儒皮法骨”思想第一个提出来的人,就是刚刚那位被誉为“集诸子百家之大成”的韩非啊。
田单哈哈一笑,并未继续在这一点上纠结下去,而是问道:
“李大夫觉得,明日太后看了你的信之后,会如何?”
李建道:
“可能不会太开心,但至少我们应该能见到那位太后一面了。”
田单又问道:
“见到太后之后呢?”
李建正色道:
“那自然就要靠都平君的三寸不烂之舌,让太后觉得齐赵同盟才是齐国的最佳选择了。”
田单哈哈大笑起来。
“李大夫或许有所不知,当年老夫被先王罢相,这位太后可是在背后也出了不少力呢。”
李建故作惊讶,道:
“如此说来,我等二人岂不是只能回邯郸负荆请罪了?”
田单呵呵大笑:
“那可不行,咱们的政治前途,可都压在这一次的见面上呢!”
齐太后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很好,看来大王这个月确实是用心做了功课,老妇心中很是欣慰。”
听着齐太后的夸奖,齐王脸上一副笑逐颜开的表情,心中却颇为无语。
为什么明明都已经这么大人了,还要被母后监督功课呢?
治国明明和那些功课上的知识没有太大关系嘛!
而且,做功课又哪里有花天酒地来得开心呢?
太后目光转向一旁的李斯。
“李斯,荀子说你是他最出色的弟子,果然所言不虚。”
“来人,赏李斯绢十匹,黄金五十两。”
李斯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李斯多谢太后赏赐。”
如今的李斯只不过是稷下学宫之中的一名普通士子,每个月几乎没有什么进项,太后的这笔赏赐对于李斯而言绝对是一笔巨款。
太后和颜悦色,对着李斯道:
“老妇听说,最近稷下学宫之中有一些针对荀子的杂音。”
“你回去告诉荀子,些许杂音不必担忧,让他安心当他的大祭酒,若是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老妇便是。”
李斯恭敬应是。
眼看这一次的谈话就要接近尾声,李斯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情绪,开口道:
“启禀太后,臣的老师托臣递交一封信给太后。”
太后咦了一声,随后笑道:
“荀子也是上大夫,有什么事情上一份奏章即可,何必如此费事?”
李斯忙道:
“此信并非我师所写,而是来自于赵国副使李建大夫。”
太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凝结。
过了几秒钟之后,太后澹澹说道:
“信都送来了,总不可能不看,呈上来。”
李斯带着几分忐忑,将信递上。
齐王有些不满的说道:
“这些赵国人,还真是没完没了,明明前两天就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
太后并没有理会齐王的牢骚,而是专注的看着面前的信。
齐王继续开口道:
“母后,其实也不需要理会这些赵国人,我们不是已经和秦国人谈好了,只要……”
太后突然打断了齐王的话:
“大王先别说了。”
齐王愣住。
太后抬起头来,看向李斯。
“回去告诉都平君,后天老妇和大王会接见他,还有那位写信的李建大夫。”
齐王表情顿时变得极为愕然,失声道:
“母后,你这……”
太后又一次打断了齐王的话:
“大王,去准备下一次的功课吧。”
齐王不高兴的说道:
“母后,这可和你之前告诉寡人的不一样。”
太后笑了笑,温和的说道:
“老妇等会就跟大王解释,好吗?”
在一旁,李斯心中的震惊和好奇心无以言表。
究竟那位李大夫在信中说了什么,如此轻易的就改变了太后的主意?
李斯突然有些后悔,或许昨天他应该偷偷把信拿出来看一遍,然后再重新封上。
太后发下来的赏赐,突然也就变得没那么香了。
回到学宫之中,李斯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经过禀报给了荀况。
荀况听完之后也同样面露惊奇,赞道:
“都平君果然不愧是都平君,确实有识人之能。”
“你虽年纪比那位李大夫大上一些,但也算是同龄人,这段时间就和他多加亲近,将来在邯郸之中也会有所助益。”
李斯忍不住道:
“老师不是还没决定是否前往邯郸吗?”
荀况笑而不语。
李斯突然回过神来:
“莫非老师已经作出了决定?”
荀况摸着胡须,慢悠悠的说道:
“若是赵国人一请,老夫便巴巴的赶去邯郸的话,将来又如何能够让人重视老夫和你们这些弟子呢?”
李斯心悦诚服,拱手称赞:
“老师所言极是!”
虽然鲁国才是真正的礼仪之邦,但齐鲁之间总是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在外交礼仪这方面,齐国同样也是相当完备。
本来说的是让李斯转告,实际上李斯刚刚离开王宫不久,齐国传达太后命令的官员也已经抵达了赵国使团的驻地。
“后天就能进宫觐见太后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李建大夫。”
田单得知消息之后,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李建非常冷静的提醒:
“都平君,就算见到了太后,咱们劝说她也未必就能成功。”
田单抚须笑道:
“没事,老夫相信李大夫的口才,一定能打动太后和齐王的。”
李建一时无言。
这老田单,怎么还越来越单纯了呢?
在去见太后之前,李建又去见了一趟后胜。
后胜没有避而不见,很大方的开门迎客。
“李大夫啊,我已经帮了你们一次了,之前的齐赵同盟不就是我力主之下才又重新确定的吗?”
“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事情终究还是由太后和大王做主,我这样的臣子不可能越俎代庖。”
李建笑眯眯的听完了后胜的话,然后对后胜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如果我们加钱呢?”
后胜愣住。
过了好一会,后胜才试探性的问道:
“加多少?”
李建道:
“一千镒黄金和二十名绝色邯郸舞姬。”
“黄金现在就能给,舞姬们的话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送到。”
后胜脸色阵青阵白,片刻之后霍然起身,十分亲热的搂住李建的肩膀。
“李大夫,我早就说过,大齐和赵国之间的同盟是坚不可摧的!”
……
秦国使者郑安平和燕国使者公孙操正在饮宴。
公孙操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以年纪而论是郑安平的父辈。
但若以两人之间相处而言,来自秦国的郑安平显然才更像是父辈的那个人。
郑安平喝完一杯,兴致勃勃的说道:
“明天齐太后就要第二次召见赵国使者了。”
公孙操微微一惊,道:
“会不会因此而带来什么变故?”
郑安平哈哈大笑:
“变故?这齐国内部能被我们收买的我们全部都收买了,齐太后本身又是一个惧怕大秦雄师的人,还能生出什么变故?”
“明日过后,赵国人自然就会灰熘熘的滚出临淄,而我们将会和齐国签订盟约。”
“将来秦燕两国一起进攻赵国,必定能让赵国吃个大败仗,消除我们两国共同的隐患。”
公孙操闻言,目光闪烁片刻,提醒道:
“郑使者,老夫听说这一次赵国的正使可是都平君田单,此人当年可是拯救了整个齐国。”
郑安平不以为然,道:
“田单就是被这位太后的夫君给赶出齐国的,太后也不可能会有多么看重田单的意见,说不定这位太后还巴不得田单早些去死呢。”
公孙操又道:
“老夫还听说赵国的副使李建大夫是一个口舌极为伶俐之人,曾经多次利用口才达成目标,此人也是不可不防啊。”
郑安平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
“李建这个名字我也是听说过的,但如今这里是齐国又不是赵国,他对齐国可说是一无所知,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公孙卿,你只管安心等待便是。万事有我,这些赵国人是绝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
面对着信心满满的郑安平,公孙操也是无话可说。
这一天,李建醒得很早。
洗漱穿衣过后,李建独自坐在房间之中,思考着这一次的出使。
战国时代的每一次外交,重要性都是母庸置疑的。
就以赵国而论,若是失去了齐国这个盟友,就会直接面临来自秦燕南北两个方向的夹击。
这也是历史上赵国在长平之战中失败的一个因素。
反过来说,齐赵盟约如果一直存在,那么齐国就能出兵牵制燕国,赵国只需要专心对付秦国即可。
一来一回,无论是战略还是战术的角度,赵国都能获得更大的回旋余地和施展空间。
所以正如田单所言,这一次的外交行动,确实是容不得失败的。
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了毛遂的声音。
“大夫,都平君那边派人过来,说现在可以出发了。”
李建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想要当棋手,就要未雨绸缪,不可能等到战争爆发了再去临时抱佛脚。
那么,就从今天起,为必然到来的秦赵大决战落子吧。
半个时辰后,李建从马车的窗户中望去,桓公台已然遥遥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