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王宫大火
在离开太后寝宫之后,原本闷闷不乐的赵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有些高兴起来。
“离天黑还有多久?”赵王问道。
李建抬头看了一下天色,道:“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赵王道:“寡人饿了,马上传膳吧。对了楼昌,今夜让林姬早些过来侍寝,天黑之后就来。”
赵王的胃口看起来相当不错,今天的饭量是平时的至少两倍,嘴里还哼着某些歌谣。
楼昌讨好的笑道:
“大王见太后康复之后如此高兴,足见孝心感人,臣自愧不如啊。”
赵王微微一怔,随后笑道:
“这是自然。林姬呢,林姬为何还没到?”
李建又一次抬头看向宫殿之外的天空。
云朵被夕阳染成金黄,距离入夜尚有一段时间。
林姬很快就来了。
这位妃子明显来的非常仓促,这从她稍显凌乱的发髻和衣服就足以看出。
赵王很是急切,并不在意林姬的些许失态,搂着这位丰腴的妃子,三步两步就入了床帏。
每当这种时候,任何有传宗接代能力的男性都不被允许在场旁观。
李建走出大殿,在门口处站立。
殿内时不时传来的男女之声,对李建而言并未造成什么困扰,反而带来些许的困惑。
“为何……”
楼昌左顾右盼,突然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李都统,大王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果然年轻就是好啊。”
李建看了楼昌一眼,突然道:
“令尊为何滞留秦国,迟迟不归?”
楼昌楞了一下,道:
“关你何事?”
李建道:
“那大王四次还是五次,又关你何事?”
楼昌怒气冲冲的走到另外一边,离李建非常的远。
李建抬头望着天空,夜幕即将完全落下。
很快,今日的执勤就要结束,李建也该准备回家了。
突然,一阵喧哗之声响起。
“失火了,失火了!”
李建心中微微一惊,沿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快步走过一个转角,果然看到就在不远处的某座偏殿之中,通红的火光已经燃烧起来。
“不好!”李建心中暗叫不妙。
这个时代以木制家具为主,甚至不少房间的墙面和地板都是木制。
一旦火势燃烧起来,极有可能会迅速扩大,波及王宫其他地方。
楼昌震惊的声音从李建身后传来:“怎么回事,谁放的火?”
李建沉吟数秒,回身冲向赵王寝殿。
寝殿中,男欢女爱之声依然不停。
“大王,速速起身离开!”李建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寝殿,随后冲入床帏之中。
一声女子的尖叫响起,随后是赵王极为恼怒的声音。
“没看到寡人正办事呢吗!”
李建一把拉着赵王就走。
“大王,偏殿失火了!”
赵王的怒火瞬间被震惊所取代,他手忙脚乱的套上一件袍子,急匆匆的跟随着李建奔跑出殿,全然不顾身后林姬的叫喊。
从寝殿中往着火的地方看去,小半个天空都已经被火光所充斥。
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声势极为惊人。
赵王看着这一幕,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说话的时候明显结巴。
“是谁,是谁敢在宫中放火!”
李建抓住赵王的臂膀,沉声道:
“大王,此地已经不安全,速速护送大王离开!”
楼昌和其他刚刚围拢上来的郎官们心中顿时一惊,立刻回过神来。
楼昌叫道:“若是有人刻意纵火,或许是刺客所为,保护大王!”
赵王被这一句刺客直接吓破了胆,下意识的拔腿就跑。
但他在林姬身上操劳过度,才跑得两步就脚下一软,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狗吃屎。
李建和楼昌一人一边,驾着赵王迅速离开。
很快,众人簇拥着赵王来到另外一座宫殿之中。
赵王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楼昌道:
“今夜幸得你和李建两人,要不然寡人就……李建呢?”
楼昌闻言四顾,随后也惊讶的叫了起来。
“李建呢?”
众多郎官面面相觑,突然有一人道:
“刚刚在路上,李都统突然离队,奔向了其他方向。”
赵王追问:
“什么方向?”
郎官答道:
“似乎是太后寝殿的方向?”
赵王大吃一惊:
“母后?对了,还有母后!快,快派人去母后寝殿,把母后救出来!”
楼昌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太后的寝殿距离赵王寝殿并不远,距离那间着火的偏殿同样近在咫尺!
“着火啦,快救火!”
滚滚的热浪不断逼近,太后的寝殿之外一阵兵荒马乱。
有人呼喊道:
“太后,太后还在里面!”
又有人厉声道:
“太后大病初愈,不可轻动,尔等速速去打水将火扑灭,以免惊扰了太后安歇!”
脚步声杂乱,众多护卫在太后寝殿之外的郎官们纷纷奔跑前去打水灭火。
寝殿中,一阵极为痛苦的咳嗽声正从床榻之上传来。
太后的右手用力抓住被褥,血沫不断的从她口中滴滴点点的喷出。
突然,太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首。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太后面前。
“见过太后。”声音十分沉稳。
太后认得此人,目光中出现希望,勉力道:
“快,快去找医者来。”
来人轻笑一声。
“医者?太后还是安心上路吧。”
说完,来人突然拿起床榻上的被褥,狠狠的捂住了太后的口鼻。
太后心中大惊,四肢奋力想要挣扎。
然而她久病之身,刚刚又吐血多时,哪里来的力气?
只不过短短的十几秒钟,太后就已经感觉到大脑一阵阵眩晕,意识正在急速的离她而去。
突然,又是一声惊喝传来:
“贼子安敢谋害太后!”
原本紧紧捂住太后的被褥突然一松,紧接着是一阵短促而激烈的打斗声。
太后拼尽全力,将脸上的被褥拉开。
清新的空气涌入口鼻之中,让她的心怀顿时一畅,随后又是一痛。
“哇!”一口鲜血猛然从太后的口中喷了出来。
砰的一声,一个身影在太后面前倒下,一把匕首当的落地,弹跳几下之后落在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努力的抬头,看到了两名急冲而来的身影。
“太后,没事吧?”
“太后,老臣救驾来迟,还请太后恕罪!”
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太后用力的眨巴着眼睛,终于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李建,以及繆贤。
76,下毒之人的身份
李建站在寝殿中,注视着床榻之上的太后。
此刻他手里拿着一柄长剑,鲜血正滴滴答答的从剑刃上滴落。
而在李建的身边,繆贤十分惊慌,正打算呼喊求助。
李建开口道:
“宦者令当真想要让别人看到这一幕吗?”
繆贤怒视李建:
“你什么意思?快,和老夫一起把太后带离此地。”
太后突然涌起一股力气,拍掉了繆贤的手。
“李,李建,你来说。”太后喘息的看着李建。
李建的脸上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太后当真想要知道吗?”
太后挣扎道:“说!”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后口中又一次溢出了血沫。
繆贤猛转头,恶狠狠的盯着李建。
“无论你想要说些什么,最好立刻说完。”
“若是耽误了太后的治疗,老夫饶不得你!”
李建叹了一口气:
“宦者令,到了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太后又中毒了。”
繆贤闻言一愣,随后不敢置信的看向太后。
太后极为痛楚,呼吸声拉得很长,眼底带着明显的愤怒,道:
“谁,是谁?”
李建注视着太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太后当真想要知道?”
繆贤抬高了声调。
“说!”
李建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一开始的时候,我突然被诬陷,当时就觉得很疑惑。”
“虽然我确实每日都会进宫,但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的调查出来,我是没有任何机会接近太后并且下毒的。”
“更奇怪的是,我的嫌疑仅仅是因为七公主一番听起来毫无证据的胡言乱语,然后就被大王给确立了,当场被逐出宫殿,立刻被囚禁在家。”
“这些天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只有一种可能性来解释这莫名其妙的情况。”
繆贤看了一眼太后,向李建问道:
“什么样的可能性?”
李建同样也看了一眼太后,确定太后神志依然清醒之后道:
“有人图谋败露了,情急之下想要让我来当这个替罪羊。”
繆贤道:“什么图谋?”
李建道:“谋杀太后的图谋。”
寝殿中突然变得安静。
繆贤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
“是谁想要谋害太后?”
李建摊开双手,道:
“首先,这个人绝对不是我。不然我也不会找来宦者令,诛杀赵鼎这个刺驾之人。”
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是赵鼎,和李建、楼昌并为郎官卫队三都统之一,也是刚刚险些用被褥闷死了太后的刺客。
宦者令看了一眼赵鼎,微微抬高了声调:
“谁是赵鼎背后的主使者?”
李建平静的做出了回答。
“是大王。”
寝殿之外热浪侵袭,无数人声鼎沸,一盆盆水泼洒着,竭尽全力的遏制着火势。
寝殿之中,繆贤却感觉浑身冰冷。
繆贤颤抖着说道:“你、你说什么?”
李建看着繆贤,叹息着说道:
“宦者令,你好好想想。”
“能拥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给太后下毒,能唆使七公主诬告于我,能命令郎官卫队百将赵鼎谋害太后。”
“这样的人,遍数整个赵国,除了大王,又还有谁呢?”
繆贤犹如一只被激怒的猛虎,一下子就蹦了起来,狠狠的抓住了李建的领口。
“这不可能,大王怎么可能谋害太后!”
李建平静的看着面前状若疯狂的繆贤,开口道:
“宦者令为何不问一下太后呢?”
繆贤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太后。
太后痛苦的闭上眼睛,一滴珠泪从她的眼角沁出,落在地上。
繆贤如遭雷击,放开李建的手,仓皇后退,砰一声摔倒在地。
“大王,大王他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看着满脸煞白的繆贤,李建摇了摇头,对着太后开口道:
“其实太后之前也应该有所怀疑了吧?只不过作为母亲,您恐怕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罢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突然,太后平静下来,朝着李建招手。
“李建,你过来。”
李建走到太后面前,蹲了下来。
太后猛一伸手,抓住就在面前地上那把来自赵鼎的匕首,狠狠的朝着李建刺了过去。
李建早有准备,轻轻往旁边一闪,将其闪过。
太后一击不中,身体脱力,手中匕首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繆贤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太后,你……”
太后突然激动了起来,双手用力抓着被褥,发出嘶声狂吼。
“繆贤,快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就不会有人知道大王的……”
“快,杀了他,咳咳咳,咳咳咳咳!”
太后再也无法抑制体内的毒素,撕心裂肺的咳嗽着,嘴里鲜血不停喷出。
繆贤呆若木鸡。
李建看着奋力朝他伸手的太后,脸上的叹息之情越发浓郁。
“这便是母爱啊……就算到了最后,太后也想要保住大王吗?”
“其实太后你想岔了,臣并不想要对大王做些什么。”
“恰恰相反,若是臣今日无法活着走出大赵王宫,明日就会有人将整个案件的真相广而告之,让整座邯郸城乃至整个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究竟是谁谋害了太后!”
太后死死的盯着李建,嘶声道:
“你、你……无耻!”
李建的表情越发怪异了:
“无耻?我不明白。明明我是在帮助太后破案,不是吗?”
李建吐出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包东西,看向繆贤。
“宦者令,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和太后的抉择了。”
在说话的时候,李建的双目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那是一种成竹在胸的光芒,是一种只有全局在握之人才能表现出来的心态,是棋手看着棋子们奋力挣扎之时所流露出来的表情。
三世为人,知根知底。
这一次,难道还算计不了你们!
……
在众多郎官、太监以及宫女的奋力扑救下,原本逼近太后寝殿的大火终于被遏制住。
火势开始变小,眼看不需多时便能扑灭。
“母后,母后!”
赵王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嚷声,在一群大臣和侍卫们的簇拥下,冲进了寝殿之中。
在看清楚殿中的一切之后,所有人都呆滞住了。
77,太后的临终决定
太后脸色极为苍白,坐在床榻上,繆贤搀扶着她。
赵鼎的尸体倒在太后的床榻面前,李建站在赵鼎的身边,长剑沾染着鲜血。
这就是所有人冲进大殿之中后看到的一切。
赵王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建拱手,对着赵王道:
“回大王的话,臣半路遇到宦者令,便一同前来。”
“不想入殿之后看到赵鼎正打算行刺太后,故而臣和宦者令一起将此獠诛杀!”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
“太后被刺杀?”
“这赵鼎疯了吗?”
赵王脸庞也瞬间失去血色:
“赵鼎、赵鼎他竟然……”
太后痛苦的咳嗽声打断了赵王的话,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田单、平原君等人几乎齐声开口:
“太后没事吧?”
太后吃力的摆了摆手,看向了繆贤。
繆贤会意,在众人的注视下站了起来。
“闲杂人等全部退下,大王、诸卿和乐乘李建留下。”
片刻后,在空旷了许多的大殿中,繆贤的声音开始回荡。
“此次投毒案业已全数查明,乃是七公主所为!”
“此女因恳求太后赐婚李建不得,故而对太后心生怨气,愤而投毒太后,并诬陷李建。”
“在得知李建获得清白之后,七公主惊惧之下铤而走险,暗中勾引都统赵鼎,让赵鼎在放火吸引众人注意力之后,潜入寝殿行刺太后。”
“凡此种种,实在罪无可赦!着立即捉拿七公主归案,并诛赵鼎全家,以儆效尤!”
听着繆贤的话,众人脸上纷纷露出震惊之情。
廉颇倒吸一口凉气,道:
“想不到那七公主小小娃儿,竟然也有如此心机,实在是,实在是……”
廉颇一时语塞,看向蔺相如,然而蔺相如的表情却极为严肃,并没有开口接话。
赵王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随后露出愤怒的表情。
“七妹实在是太过分了,亏寡人平日里还如此的疼爱她,她竟然对母后做出这样的事情!”
“乐乘、李建,你马上带人去捉拿这个妖女,直接把她格杀勿论,提头来见寡人!”
太后突然吃力的开口道:
“李、李建且慢!”
赵王愣住,不解的看向太后。
太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她咳血的情形。
“太后!”
“没事吧太后!”
“快传宮医!”
太后勉力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随后,她看向李建。
李建微微躬身,目光不与太后对视。
太后双目中闪过一丝决然,道:
“李建……护驾有功,着升、升上大夫,任……邯、邯郸令!”
太后话音落下,众人顿时一阵愕然。
要知道李建前几个月刚出仕时才是下大夫,前不久春狩归来才刚刚升的中大夫。
这一转眼,竟然又要升到上大夫了?
但若和邯郸令这个官职相比,从中大夫晋爵到上大夫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邯郸,那可是赵国都城。
邯郸令,那就是正儿八经的首都市长。
李建,竟然直接从赵王侍卫长、郎中卫都统的位置,瞬间成为邯郸令。
二十一岁的邯郸令!
这种升官晋爵的提拔速度,完全可说是让人瞠目结舌了。
就连赵王都忍不住道:
“母后,这……”
太后看着赵王,道:
“大王莫、莫非想要反对?”
她的声音极其嘶哑,但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
迎着太后的眼神,赵王突然一阵极其的心虚,低头轻声道:
“既是母后的安排,寡人自无意见。”
李建同样低头行礼,道:
“臣谢太后恩典。”
众人看向李建,目光中都带着羡慕嫉妒的神情。
短短几个月就从刚刚出仕的下大夫晋升至上大夫兼邯郸令,这是赵国建国两百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无论是官职还是爵位,李建都已经站在了大夫级别的顶端。
只要再往上提升一级,他就将成为一名“卿”。
卿,那便是赵国真正的权力核心,名副其实的赵国重臣。
李建才仅仅二十一岁!
这就意味着,他将来进入赵国核心层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如果说之前的李建是前途无量,那现在,前途无量这个词甚至都不能用来形容他了。
因为李建已经把原先虚无缥缈的前途,提前足额兑现成了众人面前的事实!
突然,众人齐声惊呼。
原本坐在床榻上的太后突然身子一歪,朝着后方倒去。
繆贤手疾眼快,将太后搀扶住,众人瞬间围拢到床榻边上。
太后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所有人见状心中都是一沉。
太后奋力开口,好一会众人才听到她说的是:“大、大王……”
赵王表情复杂,坐在太后身边,握着太后的手,轻声道:“母后,寡人在此。”
太后勉力睁着眼睛,看着赵王。
赵王不敢和太后对视,再度低头。
突然,赵王感觉太后的手微微一紧。
“孩、孩子,今后……自己保重。”
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后眼神中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了。
“母、母后?”
……
“母后!!!”
寝殿之中,响起了赵王嚎啕大哭的声音。
众臣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由戚戚,纷纷上前安慰。
“太后已逝,还请大王节哀顺变。”
“大王切不可悲痛过度,伤了身子啊。”
李建站在人群之外,看着痛哭流涕的赵王,以及围成一圈的赵国大臣们,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对赵王来说,平日里无比严厉,动辄斥责喝骂他的太后,应该是一个非常不爱他的母亲吧。
否则的话,也就无法解释这位国君竟然会悄悄给太后投毒之举了。
其实直到最后一刻,知晓真相的太后都可以对赵王选择复仇。
她只要说出真相,那么赵国的大臣们就极有可能会奉她之命废掉赵王,从临淄迎归长安君继位。
可太后最终并没有这么做。
世人都道赵太后偏爱幼子长安君,对长子赵王过于苛求。
但谁又知道,这位母亲最终选择将真相掩盖,只为了给她的长子保留住那世间权力的最高宝座。
长子赵王和幼子长安君之间,太后究竟更爱谁?
或许她的两个儿子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哀伤从这处寝殿散播而出,很快席卷了邯郸,以及整个赵国。
继赵惠文王逝世不过半年,摄政的赵太后也随之而去。
赵国上下无数军民,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
78,李建肯定知道些什么
任何一名太后的逝世都不是小事。
作为这段时间赵国的实际统治者,这位被后人称为“赵威后”的太后就更是如此。
赵王是非常悲痛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王哭得撕心裂肺,当场晕厥。
这又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好在赵惠文王刚刚逝世不久,对于操办葬礼这种事情,在场诸臣也算是驾轻就熟。
一应事项只需要根据太后的规格进行增减即可,倒也并不需要事事都让赵王拿主意。
李建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王宫,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和他同车的还有蔺相如和廉颇。
李建毫无风度的半躺在马车靠背上,眯着眼睛想要睡觉,却被蔺相如一把抓住手臂。
“别装睡,老夫有话问你。”
看着对方是未来老婆爷爷的份上,李建强打精神,看了蔺相如一眼。
“蔺卿尽管问便是。”
蔺相如目光炯炯,沉声道:
“老夫想要知道,昨天晚上在大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蔺卿不都已经亲眼见证了吗?”
廉颇连连点头,看向蔺相如:
“对啊对啊,你是不是悲伤过度,糊涂了?”
蔺相如狠狠的瞪了廉颇一眼:
“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老糊涂了。李建,你实话实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你不说,老夫就取消你和柔儿之间的婚约!”
李建吃了一惊,忍不住道:
“蔺卿,咱们可是已经开始要走六礼流程了,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蔺相如鼻孔朝天:
“老夫反正出尔反尔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若是你当真不说,老夫就不要这张老脸又如何?”
李建:“……”
你说你堂堂蔺相如,口才这么出色的一个人,就不能用你的舌灿莲花来说服我,一定要用这种不要脸的方式吗?
事实证明,这种方式很有用。
李建叹了一口气,道:
“这可是你们自己想要知道的啊,等会我说出真相了,你可别又说我胡编乱造。”
……
平原君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身旁是平阳君。
马车在半路上突然停下,几秒钟后,车夫开门递进来一张纸条。
平原君打开纸条一看,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平阳君不由道:“发生何事了,兄长。”
平原君过了好一会才道:
“乐乘昨夜带人去抓七公主,发现七公主已经上吊自杀了。”
平阳君吃了一惊,道:
“会不会是被人谋害?”
平原君哼了一声,道:
“都已经被定罪了,就算是真有人强行让她上吊自杀,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但乐乘在现场却发现了一封信,据说是七公主的亲笔字迹。”
平阳君有些惊讶:
“信?七公主在信中不会如实招认,然后畏罪自杀吧。”
平原君表情严肃,道:
“信的内容只有乐乘一个人看过。根据我们的人描述,乐乘看到这封信之后脸色大变,好像是撞了鬼一般连滚带爬的冲出了房间。”
平阳君也提起了兴趣,道:
“看他如此着急,恐怕是马上要去禀报大王了。”
平原君摇了摇头,道:
“恰恰相反,乐乘跑出房间没两步之后就停下脚步并折返。紧接着便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让部下们处理七公主的遗体。”
平阳君道:
“那信呢?这封信总得有个下落吧。”
平原君看着平阳君,道:
“过去的这一天时间里,你我几乎一直陪伴在大王身边,你见到乐乘有拿出信么?”
平阳君有些吃惊:
“乐乘总不会胆大包天,把信悄悄的扣留起来了吧。”
平原君冷笑一声,道:
“乐乘的背后是田单,如今太后已经去世,谁知道那狗急跳墙的田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若是被田单趁机做些什么文章,那事情可就不好了。”
两位赵国君候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焦虑。
这封信,总感觉相当的重要。
可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他们却一无所知。
平原君沉吟半晌,突然眼神一亮。
“对了,可以找李建问啊。”
平阳君闻言不由一愣。
“李建?他怎么可能知道信的内容?”
平原君笑道:
“他虽然不知道信的内容,但一定知道些什么。”
“就凭他杀掉区区一个赵鼎,太后便能在临死前同时提拔他的官职和爵位?想想都不可能。”
“本侯敢断言,当晚的大殿之中,一定发生了某些你我以及大王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然,也不会给李建占了这么一个大便宜!”
平阳君哑然片刻,叹了一声:
“这李建,怎么每次好事都有他呢?”
平原君轻抚胡须,表情渐渐郑重。
“以前,本侯总觉得他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现在看来,这个小人物的成长,实在是出乎本侯的意料之外。”
“或许,也该到对他郑重相待的时候了。”
……
马车中,蔺相如和廉颇的表情同时凝固。
李建咳嗽一声,道:
“我的故事……啊不,昨夜我的经历讲完了。”
蔺相如又一次想要伸手去提李建的领口,但这一次廉颇的手更快。
廉颇将李建提起,恶狠狠的说道:
“臭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吗?”
“你竟然说,大王就是谋害太后的幕后主使?”
“你信不信老夫现在就能直接把你从这辆马车上丢下去,然后把你扔进邯郸府的大牢里,等一个择期问斩?”
李建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反而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就算我说出真相你们也不相信?”
廉颇突然一滞,提着李建的手也没有那么坚决了。
李建咳嗽一声,又道:
“对了,太后临终前将我的官职和爵位同时提升,这算不算一种对我的认可呢?”
“如果连受害者都认可我,你们这些旁观者却反而质疑我,这合理吗?”
李建的屁股重新回到了坐席上。
老将军冷冷的说道:
“你想用死去的太后来给自己妄议君上之罪名脱罪?”
李建看着廉颇,认真的说道:
“我想说的是,大将军真的觉得你自己比当时就在场的亲历者太后更懂真相吗?”
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声还在不停传来,车厢之中却陷入一片死寂。
79,田单的震惊和赵王的忌惮
都平君府。
这座府邸的主人田单坐在书房之中,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中的信。
一封由七公主亲笔写就的信。
信已经看过很多次,田单依然不敢相信上面所写的内容是真的。
在这封信里,七公主其实就只讲了一件事情。
赵王,正是下毒谋害太后、诬陷李建、命赵鼎火烧宫殿并行刺太后的幕后主使者!
在田单的对面,乐乘表情极为忐忑,道:
“都平君,现在该怎么办?”
作为第一个看到这封信的人,乐乘的心理压力非常大。
田单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另外一封信,放在乐乘面前。
“这是老夫让人对照七公主的字迹所伪造的信,你拿去交给大王。”
这封伪造信上写的是一份认罪状,上面用七公主的口吻表示认下一切罪名并以死谢罪。
乐乘有些迟疑:“大王他……会相信吗?”
田单淡淡的开口说道:
“这难道不是大王最愿意看到的情况吗?至于真正的详情……既然信并没有被其他人看过,又会有谁知道呢?”
乐乘接过信,轻声道:
“那下官现在就回宫去把信交给大王了。”
田单点头道:
“记得调整好心态,不要被大王看出什么马脚。”
乐乘表情有些扭曲,突然忍不住开口道:
“君候,难道我们就不能公布这封信吗?”
田单呵呵一笑,道:“公布?谁会信呢?”
乐乘急了:“可是上面有七公主的亲笔字迹啊!”
田单表情越发冷淡了:
“你是不是忘了,太后在临死前可是让繆贤传旨,将七公主定为本案唯一主使者的。”
“如今太后和七公主都已经死了,就凭这区区的一封信,怎么翻案?”
乐乘说不出话来了,表情间尽是沮丧。
乐乘依靠田单起家,而田单的背后只有太后。
有这层关系在,乐乘对于谋害了太后的赵王心中毫无好感,甚至带着几分痛恨。
没了太后,乐乘将来的升官晋爵之路……太难了啊。
突然,乐乘好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叫了起来。
“李建,李建一定知道些什么!”
田单愣住。
“何出此言?”
乐乘忙道:
“都平君难道忘了,太后临死前除了将七公主定为钦犯之外,另外一件事情就是给李建升官晋爵吗?”
“下官觉得,这或许是在给李建好处,让李建封口。”
田单的身体突然定住。
乐乘继续道:
“下官觉得,一定是李建知道了这件事情,拿来威胁了太后,迫使太后不得不给他升官晋爵!”
田单忍不住失笑。
“李建威胁太后?简直是胡说!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李建,或许真知道些什么。”
乐乘极为不爽的说道:
“这个李建,心机深沉卑鄙无耻,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君候你一定要小心他才是。”
田单笑了笑,突然道:
“如果我们能拥有一个心机深沉卑鄙无耻的盟友,或许并非一件坏事,对吧?”
这个回答让乐乘不由一呆,品着田单话语中对李建的称赞,乐乘顿时急了。
“君候,像李建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必然是政坛上朝秦暮楚的骑墙派,他怎么可能会成为谁的忠实盟友呢?”
“还请君候一定不要上李建的当,想办法将其打压下去才是。”
田单不置可否,对乐乘道:
“你不必担心,对李建本侯自有计较。你速速回宫将信交给大王吧,不然你麾下那些郎官若是告状起来,本侯也很难保你。”
乐乘吃了一惊,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看着乐乘离去的背影,田单沉默良久,叹息一声。
“一个下大夫或者中大夫当然很容易对付,可一个上大夫……还是出任邯郸令的上大夫,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对付得了呢?”
王宫之中,披麻戴孝的赵王静静的看着乐乘呈上来的这封信。
良久,赵王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
“这个七妹,临死前竟然还能醒悟吗?真是……难得啊。”
乐乘总感觉赵王似乎若有所指,忙道:
“回大王的话,七公主坏事做尽,知道事情败露之后或许良心发现也未可知。”
赵王呵呵的笑了起来。
“反正她也已经死了,寡人又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呢?下去吧,此事无需再查了。”
乐乘松了一口气,赶忙离去。
赵王身边的楼昌察言观色,突然开口道:
“大王,臣总觉得这乐乘是在说谎。”
赵王有些疑惑的看着楼昌:
“何以见得?”
楼昌沉声道:
“乐乘此人向来喜欢自我表功,今天他拿到这封信来献给大王,居然不自吹自擂一番,实在令人怀疑。”
赵王忍不住笑了起来:
“楼昌,寡人知道你想要取代乐乘郎中将的位置,但这般随意诬告,未免过分了一些。”
在经过赵括、李建、赵鼎之后,刚刚接替李建出任赵王侍卫长的楼昌成为了新的身边红人,赵王和他说话之时语气也显得颇为随意。
楼昌忙道:“大王误会了,臣可是听说乐乘刚刚去了一趟都平君府,然后才入宫将信献给大王,难保背后不是都平君的某些图谋。”
赵王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这个乐乘,竟然先把信给田单看了?简直岂有此理!”
楼昌见成功挑动赵王怒火,趁热打铁道:
“以此观之,将来宫中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乐乘必然也是会将之透露给都平君,此人必不可留啊!”
赵王哼了一声,冷声道:
“先记着,到时候再好好的和他们算账!”
一名浑身缟素的王族老者走了进来,轻声禀报:
“大王,又该给太后上香了。”
赵王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大宗正,你替寡人上香便是。”
“可是大王……”
“没有可是!难道寡人的命令你也不听了?”
看着大宗正无可奈何离去的身影,赵王的内心之中突然一阵畅快。
太后终于死了。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能对寡人呼喝来去,喝斥责骂了。
男子汉大丈夫,正当如此顶天立地!
唯一让赵王有些不安的是,他总觉得太后临死之前的眼神,有些奇怪。
难道说……
当天晚上,在赵王率领众人赶到之前,寝殿之中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机。
若当真如此的话,繆贤、李建……这两个人,怕是留不得了!
沉吟半晌,赵王冷声开口。
“楼昌,你立刻去给寡人把繆贤找来,然后再派人召李建明天入宫!”
上架感言
又双叒叕上架一本,嗯。
明天星期五上架,下午更新VIP章节哈。
接下来是一些关于上架后章节更新,可看可不看的废话,急着看正文的大家直接下一章就行,多给点首订奥(拜谢)。
前些天去看了三戒大师的直播课,然后本着听大佬的话绝对不吃亏的原则,买了罗伯特麦基关于写作的三本书,拜读一番。
总之就是认真严肃的进修一遍,多了一些新的想法和体会,目前尚不知道对会所嫩博的梦想能否有所帮助(笑)。
它里面有个推拉理论还是很有意思的,就是要让作品在每一幕给读者一个情绪的转换,简单理解就是半个事件吧。
如果把这个一幕直接等于一章,两千字其实想要实现情绪的转换是蛮有难度的。
毕竟咱们是长篇作品,每一章两千字一转的话,转个五百次才一百万字,但就需要写两百五十个事件。
说人话就是两百五十次装逼打脸才一百万字,这哪能转得起来呀。
所以思考过后,想要实现一章内的情绪转换,两章完成一个事件,只能写大章节。
每一章的字数应该不确定,但至少都在4000字以上吧,也就是一天应该是8000字保底的更新。
更新时间尽量还是早上七点和晚上七点,当然明天上架当天是特例,更新要等到下午一起发。
因为这段时间我都是通宵写作,早上送完孩子去学校之后睡觉,下午才睡醒。
起点200字一点都知道吧,所以别说章节贵了兄弟们,都是按字数算的,作者没有资格给自己的字数定价的哈。
就这样啦,开新书也看到了很多熟悉的ID,篇幅所限就不一一感谢了(主要是记性不好,怕漏了哪位就得罪人了哈哈哈)。
认真的说,谢谢大家。
也希望大家今后多多支持,嗯嗯,就酱。(三鞠躬)。
81,赵王对李建起了疑心?
邯郸令的官署是很大的。
即便是像蔺相如、廉颇等人的官署,在建筑面积上也难以和邯郸令官署相提并论。
邯郸城乃是当世前五的大城,人口众多,需要大量的行政官吏进行管理,也就需要更多的办公场所。
李建走下马车,看到自己前方已经有数十名官员在毕恭毕敬的等候。
“见过大夫,恭迎大夫新官上任。”
李建微微点头,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
如果这时候来个五万响的鞭炮就好了……
李建的视线在面前这些官员们之中巡视了一遍。
所有的官员不约而同的低头,以示尊敬。
即便三世为人,李建此刻依旧不可避免的从心底产生一丝愉悦的情绪。
面前这数十名官员,他们掌管着整座邯郸城之中大大小小数十万民众的日常生活。
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他们就可以轻易的让一个家庭坠入深渊。
但就是这样手握权力的官员们,此刻却在李建的面前毕恭毕敬噤若寒蝉,唯恐给第一天上任的新上司带来什么不好的印象。
别人面前的勐虎,只不过是李建眼中的小猫咪!
这就是权力给人带来的快乐。
李建咳嗽一声,笑道:
“诸位不必客气,本官也是新近上任,有很多事情都还要仰仗诸位。今后也希望能和诸位一起好好合作,把邯郸这摊子事情给经营好,让大王满意放心。”
听到这里,在场不少邯郸官员们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从语气上来看,这位新邯郸令似乎并不是那种很难相处的人。
下一刻,李建话锋一转。
“但本官也想要提醒诸位,如果有人不好好办事,影响了本官和其他同僚们在政坛中的前途和未来,那本官不管他身后有什么家族势力,也一定会将其严厉惩治!”
邯郸府众官员齐声应是。
也并非没有异类。
一名看起来级别并不算高的官员就发出了一声冷声,轻声道:
“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在他旁边,另外一名交情还算不错的官员听到了这句话,赶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郭开,你且噤声,若是被这位新邯郸令听到了,有你的苦头吃。”
郭开撇了撇嘴,道:
“只不过就是仗着有几分口才,奉承大王才能当上的这个邯郸令。”
“若是我父亲当时让我进入郎中卫队,我也未必就输给他了。”
李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群最边缘的小官对自己口出狂言,他更加关注的是接下来和前任邯郸令的会面。
这位前邯郸令的名字叫做田奋,是赵国相邦都平君田单的族弟。
田奋是一个很健谈的中年男子,一见面就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的将所有应该交接的事宜都交接完毕,随后露出笑容。
“恭喜李大夫从此出任邯郸令,以李大夫的年纪,封侯拜相之路想必不远矣!”
花花轿子人抬人,李建对此回以一个老油条的微笑:
“田大夫此次出任云中郡守,同样也是镇守一方,将来再回中枢之时,想必又是李建的上官了。”
“对了,若是田大夫有什么用得顺手,又不便带去云中的官员,不妨推荐给我。”
田奋闻言,顿时双目一亮:
“想不到李大夫竟然如此大度,那么田某也就斗胆推荐几人,还请李大夫自行决定如何任用了。”
田奋说了好几个名字,李建仔细的询问了这些人的出身和能力,还拿出纸笔,认真的记了下来。
“请田大夫放心,李建不才,但也求贤若渴,一定会对这些英才善加使用的。”
田奋闻言,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感慨,道:
“想不到李大夫年纪轻轻却如此老练,老夫原本还有些废话,如今看来却是不需要说出口了。”
李建闻言不由正色道:
“李建初来乍到,正需要田大夫的金玉良言,如何能算是废话?还请田大夫教我。”
说完,李建朝着田奋拱手为礼。
田奋看着李建,脸上表情讶然。
“老夫只道李大夫年轻气盛,想不到今日一见,实在是大出老夫所料啊。”
“罢罢罢,既然李大夫如此诚恳,老夫若是不据实以告,反而是老夫的不是了。”
田奋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李大夫可知道,当这个邯郸令,最麻烦的事情在哪里吗?”
李建沉吟半晌,道:
“邯郸乃是首都,城内各种权贵众多。其家人门客等不免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应该是比较麻烦之事了吧?”
田奋摇头笑道:
“非也。权贵固然是一问题,但自从多年前赵奢斩杀平原君家管事之后,邯郸城中权贵已然收敛许多。”
“偶尔也会有些仗势欺人之事,但只要罪证确凿,邯郸府签发命令前往权贵府上拿人,一般都不会被拒绝。”
李建有些惊奇,想了想又道:
“那邯郸府之中各种外交使者众多,再加上各国的质子、间谍,可谓是鱼龙混杂,应该是一大麻烦了吧?”
田奋摸着胡须,笑道:
“外交方面,自然有负责外交之官员去迎来送往。间谍之流,也有平原君等高官主持大局,邯郸令往往只需要依律令办事便是,又哪来什么麻烦可言呢?”
李建皱眉片刻,道:“还请田大夫直言。”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上辈子李建虽然也长时间在邯郸生活,但邯郸令这个官职还是第一次坐。
他的心中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被田奋这样老成持重的官员视为天字号第一麻烦。
田奋表情开始变得严肃,就连语气也开始放低不少,道:
“宫中出来的人,才是最大的麻烦。”
李建闻言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田大夫这又是从何说起?”
田奋道:
“宫中出来的人,那可都是奉了王命而来。一个个拿着王命当利箭,各种过分的要求层出不穷啊。”
“就比如说,王宫之中的一应物资用度都从邯郸附近供应,也就是由咱们邯郸令来具体负责。”
“而王宫之中那些负责采买的家伙呢,就喜欢各种夸大其词,索求远超正常用度数倍的物资。
“其实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东西?最后无非都是落进了这些人的腰包罢了。”
“也不仅仅是采买物资,宫中之人做事都是非常霸道的,不管看上了什么东西都要带走,完全不容置疑,倒好像这邯郸府是他们家的仓库似的。”
听着田奋一番大倒苦水,李建的表情也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田大夫为何不禀报都平君和大王太后?”
田奋闻言,脸上露出苦涩笑意:
“这些采买之人都是太后身边的心腹之人,李大夫觉得太后是相信他们的话,还是相信我的话呢?”
李建无言。
过了好一会,李建才道:
“太后如今已然殡天,等到大王亲政之后,这股风气想来是会有所好转的。”
田奋耸了耸肩膀,突然笑道:
“无论是否好转,那都已经是李大夫的事情了,哈哈。”
“不瞒李大夫说,老夫以前一听到宫中来人,那心里叫一个慌啊。现在好了,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田奋话音刚落,房间的门突然就被敲响了。
毛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夫,宫中有使者到来!”
李建心中颇为疑惑。
这才上任第一天,赵王就派使者干嘛来了?
使者是一名宦官,满脸堆笑:
“李大夫,大王说了,有要事召您入宫。”
李建听着这个口谕,心中有些讶异。
上任第一天,正常人都知道要给点时间熟悉政务,赵王却突然急召李建入宫,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建微笑着将使者拉到一旁,右手不动声色的将一小袋银子塞入这宦官的袍袖之中。
“李某冒昧请问一句,大王的心情如何?”
宦官掂了掂小袋子的重量,登时笑得眼睛都眯了缝,同样轻声道:
“大王的心情很差呀,今天一天都没笑过,李大夫还请小心为上。”
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这名宦官坚称不知,李建也就不再追问,坐车入宫。
入宫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找赵王,而是前往太后的灵堂。
在灵堂的门口,李建碰上了蔺相如。
蔺相如明显有些惊讶:
“你今日不是履职吗,为何会在此地?”
蔺相如也是来上香的,作为赵国上卿,每日上香是必须的环节。
至于李建为何不需要了,答桉也很简单——级别不够。
只有卿以上的赵国大臣,才能获得每日前往灵堂上香的资格。
上香不是你想上,想上就能上。
得知李建是奉赵王的旨意入宫之后,蔺相如脸上的惊讶之情更浓。
沉吟片刻,蔺相如低声对着李建道:“小心行事。”
李建点头,上完香后离开灵堂,来到就在不远处的赵王寝宫。
刚刚走进寝宫正殿,李建的眉头就是轻轻一皱。
空气中竟然明显有酒的味道。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鱼和肉的味道也依然残留,这说明赵王刚刚才在这座寝殿之中喝酒吃肉,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宴食。
若在平时,此事自然没有任何不妥,但问题是,现在可是服丧期间啊。
《礼记》可是清楚写着:
“父母之丧,不食菜果;既殡食粥,朝一溢米,暮一溢米。”
以及“行吊之日,不饮酒食肉。”
这太后都还没过头七呢,作为儿子的赵王,连喝酒带吃肉的,简直是……
李建不动声色,朝着端坐着的赵王行礼:
“臣见过大王。”
赵王似乎吃得过于饱了一些,张口就打了个很响亮的饱嗝。
空气中的酒味又增加了不少。
如果是上辈子,多少带点忠臣情节的李建必然会出言劝阻。
如今李建表情平静,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闻到。
赵王笑道:
“李建啊,今日找你前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情。”
李建道:
“请大王吩咐,臣定当竭力做好。”
赵王点头,满意道:
“不愧是寡人一手提拔上来的,楼昌啊,你今后也要多和李建学一学,明白吗?”
站在赵王身边的楼昌闻言表情颇为古怪,但只能恭敬应是。
赵王看向李建,笑道:
“李建啊,当天在母后的寝殿之中,赵鼎究竟是如何行刺母后的,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的和寡人说一遍。“
赵王话音落下,李建的心中顿时就是一紧。
果然这上任第一天的突然召见,确实没有好事。
那一天晚上,李建可是在太后和缪贤的面前,亲口揭穿了赵王是下毒桉幕后主使者的真相!
李建平静开口,道:
“回大王的话,当天臣护送大王离开,走到半路时遇到宦者令缪贤,他说太后还在寝殿之中……”
李建如此这般,将当日所发生的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王非常仔细的听完了李建的话,然后又翻来覆去的把各种细节都给盘问了好几遍遍。
李建一一从容做答。
赵王沉吟半晌,道:
“所以在杀死了赵鼎过后,寡人就带着诸卿出现了?”
李建点头道:
“正是如此。赵鼎死了不过大约一刻钟时间,大王就带着诸卿来了。”
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
赵王追问道:
“那这一刻钟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李建道:
“回大王的话,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因为担心另有刺客,臣和宦者令两人守卫在太后的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赵王皱眉,道:
“那母后就没有问你们什么吗?”
李建道:
“太后病情当时已经极为沉重,并没有和臣说什么话。”
赵王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一旁的楼昌突然轻笑一声,道:
“李大夫,你说的话,实在是非常的可疑啊。”
李建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楼昌:
“楼昌,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都统,居然也敢在本官和大王奏对时大放厥词?”
“如此目无尊长,难道你家长教授给你的礼仪,你都学到了狗肚子里不成!”
楼昌表情一滞,脸庞涨得通红。
足足过了好几秒,楼昌才怒道:
“李建,你想要欺瞒大王的罪行已经暴露了,任凭你再如何巧舌胡言,今日都是你的死期!”
82,舌战楼昌全身而退
听着楼昌的指责,李建的心中微微一惊。
难道这家伙真的掌握了什么讯息,还是说缪贤那边泄露了风声?
李建念头急转,表情却是不动声色,反唇相讥。
“楼昌,你可想好了,若是在大王面前诬告,你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楼昌呵呵冷笑,道:
“既然我今日敢站在大王的面前说这些话,当然就是有证据的。”
赵王这个时候似乎才回过神来,道:
“楼昌,你若是有什么证据就摆出来,切记不能胡言乱语。”
听起来是中立客观,但李建心中十分清楚,这是赵王对楼昌的偏袒。
楼昌这种私人护卫,本来是没有资格在这种君臣问对的场合开口的。
现在楼昌却能获得赵王许可直接诘问李建,这已经是偏到姥姥家去了。
楼昌得到赵王允许,不由得意的昂起首来,道:
“李建,你前些日子谋夺卫国商人吕不韦的家产,这件事情可是事实吧?”
李建听到楼昌的话,心中又是一紧。
连吕不韦都能调查到,足见楼昌对李建颇为上心。
但李建也并不着急,因为他早已有了腹桉。
“吕不韦虽为富商,但其人心知商贾乃是贱业,若是继续让家中子弟操持,终究吕氏家族无法能成气候。”
“是以吕不韦前来求我,愿意捐出大半家财,只是想要成为我李氏家臣,将来也好为子孙们谋个官身,让家族从此发迹。”
楼昌冷笑道:
“人家都说吕不韦万贯家财,他投奔谁不好,偏偏投奔一个当时还是下大夫的你?”
李建澹然道:
“这正说明了吕不韦足够精明。如今我已是上大夫,吕不韦的子弟也即将在邯郸府衙之中出任小吏。”
“若是其子弟真有才能,将来得授个一官半职,吕氏一族就从此咸鱼翻身,有望进阶贵族。”
“要是吕不韦投在你楼昌的门下,那他的脑子倒是真有些问题了。毕竟你这半年多来寸功未立,依然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中大夫,对吧?”
李建这一番话连消带打,让楼昌气得脸庞通红,喝道:
“中大夫又如何,你又知道将来我比不过你了?”
李建摊手道:
“可现在你就是比不过我啊。”
楼昌气得几乎要昏过去,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再度冷笑。
“李建,你确实是牙尖嘴利,但别以为凭借你的尖牙利齿就能从容脱身。”
“我再问你,吕不韦交好秦国质子嬴异人的事情,你可知道?”
李建看着楼昌,道:
“楼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和太后寝殿之事有什么关系?”
楼昌哼了一声,道:
“自然有着极大关系,大王就在这里看着,你只管回答便是。”
李建看了赵王一眼,发现赵王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并没有想要开口阻止楼昌的迹象。
李建道:“吕不韦交好秦国质子嬴异人,那是在他认识我之前的事情了。”
楼昌呵呵怪笑,道:
“那为何在你收服了吕不韦之后,又带着吕不韦去拜见嬴异人呢?”
“李建,你分明就是暗中勾结秦国,想要背叛我们大赵!”
“太后之所以会被谋害,定然是你这叛徒奉了秦王之命,悄悄下的毒手。”
“今日,我便在大王面前揭穿你这叛徒的真面目!”
楼昌疾言厉色,大有要将李建彻底锤死的架势。
李建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楼昌,我还当你有什么真凭实据,没想到你就只有这些满口胡柴吗?”
楼昌冷笑道:
“满口胡柴?我倒是想要问你,你怎么反驳!”
李建笑着说道:
“嬴异人乃是秦国王孙,但他身份低微,压根就没有任何可能继承秦国王位。”
“我拜见他,只不过是希望能结交一份善缘,将来他若是在秦国政坛之中有所作为,或许就对我有所助力。”
楼昌打断了李建的话:
“有什么助力?你想要去秦国为官的助力吗?”
李建有些好笑的看着楼昌:
“平原君的朋友遍及诸国,出使的时候常被诸侯礼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我只不过是想要效彷平原君广交朋友,好在将来出使诸侯国时更加方便的完成任务,这还有错了?”
“说到在秦国为官,楼昌你的父亲楼缓大夫似乎就是秦国大夫吧?”
“再怎么看,也是你们楼氏更有可能背叛大赵投向秦国啊。”
楼昌还想要继续开口说话,赵王咳嗽一声,打断了楼昌。
“好了楼昌,你退下吧。”
楼昌脸庞憋得通红,心中又气又恼,但最终还是只能恨恨的退下。
李建注视着楼昌的背影,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就这点道行还出来混,你还差得远呢。
赵王看着李建,露出笑容。
“李建啊,寡人早知道你是个忠臣,果然如此。”
李建赶忙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很是谦虚了几句。
信你个鬼,若是赵王当真相信李建,还能让楼昌这么当面质问李建?
但凡李建在言辞上落了点下风,怕是立刻就要被赵王扣个大罪名的帽子,然后当场收监了吧。
赵王温和的敲击着桌桉,对着李建道:
“所以,当天寝殿之中,母后就真的没有什么临终之言对你和缪贤交待吗?”
李建脸上露出诚恳的表情,道:
“回大王的话,臣不知道宦者令是否和太后有过交流,但臣确实是没有从太后那边获得一言半语。”
赵王屡次询问,李建都坚持不改,这让赵王不由有些恼怒。
“那寡人问你,既然你和母后并无交流,为何母后会突然提拔于你,将邯郸令这般重任寄托在你的身上?”
李建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回大王的话,太后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是臣敢妄自揣测的呢?臣也不知为何太后如此厚爱。”
大殿之中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李建低着头,一脸不安的表情,心中能感觉到赵王的视线一直牢牢的锁定在他的身上。
良久,赵王轻出一口气,澹澹道:
“寡人知道了。既然母后看重你,那你回去就尽职尽责的做好你的邯郸令,不要让母后和寡人失望,明白吗?”
李建恭敬应喏,随后转身离去。
在大殿门口处,李建又一次的碰到了楼昌。
楼昌重重哼了一声,昂首向天,不看李建。
李建稍微顿足,对着楼昌笑道:
“乱嚼舌根是会烂屁屁的哟!”
在楼昌的咒骂声中,李建哈哈大笑,大摇大摆的离去。
刚走没几步,李建就听到了蔺相如的呼唤。
李建对此颇为惊讶:“蔺卿怎么还在宫中?”
蔺相如呵呵一笑,问道:
“怎么样,和大王的奏对如何了,没事吧?”
李建看向蔺相如,突然明白这位准外家爷爷其实是因为担心而在此等候,心中不由一暖,露出笑容。
“确实碰到一些小问题,不过……我们上车说吧,蔺卿。”
马车载着李建和蔺相如离开了王宫。
车厢之中,李建开门见山。
“大王已经怀疑我可能是真相的知情者,所以今日找楼昌把我盘问了一番。”
蔺相如顿时大惊。
“大王是怎么知道的?”
李建摇头道:
“我也不清楚,但大王他……嘿,做贼心虚之人,疑神疑鬼也是难免。”
蔺相如皱眉道:
“你毕竟是臣子,可不能用这种语气来评价大王。”
李建哦哦两声,直接来了个左耳进右耳出。
蔺相如表情凝重,过了好一会,说出了一个消息。
“其实老夫刚刚在宫中碰到了宦者令,根据他的说法,今日早些时间大王也召见了他。”
李建微微一惊,随后露出释然表情。
“当时就我们两人陪伴在太后身边,大王既然怀疑,召见他也是正常。”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建心中反而安定不少。
显然赵王在缪贤那边同样也是一无所获。
蔺相如明显看出了李建的想法,道:
“你也不要过于乐观,宦者令说了,他已经准备告老辞官。”
李建顿时皱眉。
无论是对李建还是蔺相如来说,缪贤无疑都是他们在宫内的一大臂助。
一旦失去缪贤,很多原本能够知晓的宫中之事就再难得知。
李建沉吟片刻,道:“是因为大王吗?”
蔺相如叹息一声,道:“宦者令说了,他若是再不辞官,将来恐有杀身之祸啊。”
李建默然。
马车缓缓前行,经过集市,众多热闹的叫卖声传来。
蔺相如有些气闷,拉开马车窗子注视着擦肩而过的集市。
片刻后,集市吵吵闹闹的声音远去,蔺相如关上马车窗户,再度看向李建。
“对于这件事情,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李建思考片刻,问道:
“能当众公布事情真相吗?”
蔺相如呵呵一笑,道:
“那样的话你我二人必然会被株连全族。”
李建耸了耸肩膀,道:
“那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了。”
蔺相如盯着李建,突然道:
“老夫总觉得,你这个性格不会如此安分。”
没等李建开口,蔺相如又道:
“但如今大王正式亲政,整个政坛之中暗潮涌动,你可别在此时当了出头鸟,那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李建连连点头称是,一副谨遵长辈教诲的模样。
大殿之中,赵王表情冷澹的看着跪在面前的楼昌。
“真是个废物!亏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定会逼问李建露出马脚,你看看你自己的表现!”
楼昌满头大汗,忙不迭的解释道:
“大王息怒,臣也没想到李建居然如此狡猾,还请大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一定会抓住李建的破绽,让他原形毕露!”
赵王盯着楼昌,眉宇之中似乎有风暴聚集,但很快又慢慢散去。
赵王冷冷说道:
“缪贤和李建两人自作聪明,对寡人隐瞒了什么东西。他们以为寡人毫不知情,但却不知道寡人早就已经把他们看得清楚明白。”
“楼昌,寡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两人隐瞒的事情调查出来,不然的话你这侍卫长也就不用当了!”
楼昌连声应是,随后又赶紧谢恩。
片刻后,走出大殿的楼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看来必须要尽快联络秦国方面,让他们派来新一批的人手助我!”
李府书房之中,李建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看着面前的毛遂,李建道:
“我有一个消息需要无声无息的在邯郸城之中传播开来,你能做到吗?”
毛遂双目一亮,拍着胸脯道:
“请大夫放心,臣有不少游侠朋友,绝对能做到大夫满意。”
李建严肃道:
“此事十分重要,必须要让人无从追查,不然的话便是你我的杀身之祸,明白吗?”
毛遂看着李建如此严肃,表情也不由变得郑重起来。
“若是这样的话,臣亲自去做此事,可让游侠们迅速将其传播,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查出消息的来源。”
李建微微点头,道:
“那你就去把太后其实是被大王暗中毒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吧。”
正如蔺相如所言,李建当然不可能会安安稳稳的保守秘密。
两辈子的相处经历,早已经让李建对这位赵王的脾气心知肚明。
既然赵王已经开始怀疑李建,那么这种怀疑就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的根深蒂固。
一旦让赵王得知李建确实是真相的知情者,那到时候赵王必然会痛下杀手处死李建。
在这件事情上,李建已经没有任何能够与赵王缓和的立场。
李建不可能坐以待毙,他选择直接反击。
想要调查我?
先擦擦你自己的一屁股翔吧!
毛遂做事确实是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平原君还躺在小妾的身边,就被心腹李同给叫醒。
原本极为不悦的平原君在听完了李同的话之后,顿时目瞪口呆。
“有传言说,大王才是下毒谋害太后的幕后黑手?”
“而且这传言还有鼻子有眼,将整件事情有理有据的串联了起来?”
听完李同的描述之中,平原君的表情渐渐的从震惊变成了恐惧。
突然,他叫了起来。
“快,发动我们所有的人手,立刻扑灭这个传言的流传!”
“再派人去调查一下,究竟是谁把这个传言给传播出来的!”
但平原君的命令当场就被宣告无效。
“君上,这个传言如今沸沸扬扬已经整座邯郸城皆知,完全无法扑灭传播。”
“臣也仔细询问过所有了解传言的游侠,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最初的传播者是谁。”
平原君呆若木鸡。
片刻后,这位赵国王族重臣突然发出一声哀叹。
“完了,这一次真出事,出大事了!”
田单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同样也是极为诧异。
“是谁把这个消息给泄露出来?”
田单目光勐然转向就在面前的乐乘。
乐乘的身体一哆嗦,顿时叫起了撞天屈。
“君上,你就是给乐乘十个胆子,乐乘也不敢把这种事情随意的传播啊。”
田单哼了一声,沉吟片刻,默认了乐乘的话。
乐乘确实没这个胆子。
但若是这样说来,那究竟是谁捅出这个消息的呢?
片刻之后,田单的脸上突然露出笑意。
“无论是谁,这家伙都和我们一般得知当日内情啊。有趣,非常有趣。”
乐乘心惊胆战的说道:
“君上,这可是杀头的秘密啊!”
田单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个秘密,当它只被寥寥数人得知的时候,确实足以让人丧命。”
“可若是这秘密变得举世皆知的话,那些想要继续保守秘密的人,总不可能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吧?”
“无论是谁做出这一举动,本侯都想发自内心的称赞一句。”
“真是——妙啊!”
田单一展自从太后逝世以来的愁眉,发出了畅快的大笑声。
83,田单卑微向李建求助
蔺相如几乎是撞进了邯郸官署李建的办公房中。
“你疯了,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面对着蔺相如愤怒的质问,李建的表情相当平静。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对蔺相如身后的毛遂道:
“把门关上,我和蔺卿聊一会。”
蔺相如怒气冲冲的说道:
“李建,老夫需要一个解释!”
李建笑着将面前的一个小碗朝蔺相如推去。
“蔺卿,这是酸梅汤,好喝解渴还下火,你赶紧喝一碗吧。”
一碗清凉的酸梅汤下肚,蔺相如顿感身体一清,语气也稍微和缓了一点。
“李建,老夫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幼稚又危险。”
“你若是一直这样鲁莽,等到老夫死去之后,怕是蔺氏中人就不敢再当你的盟友了。”
面对着蔺相如半质问半劝说的语气,李建反问了一个问题。
“蔺卿凭什么断定是我呢?”
蔺相如瞪着李建道:
“在邯郸之中只有两个人会做出这种事情,一个是十年前的廉颇,还有一个就是现在的你。”
李建哈哈笑了起来,道:
“那请问蔺卿,你觉得大王会认为这个传言的背后主使者是我吗?”
蔺相如下意识的就想要说是,但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
李建不紧不慢的拿起了自己的碗,有滋有味的品着碗中的酸梅汤,看着面前的蔺相如,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半晌,回过身的蔺相如瞪着李建:
“你……明明只有二十岁,为何却好像六十岁一般老奸巨猾!”
“老夫每次都自觉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你的年纪所蒙蔽!”
李建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就把这当做是蔺卿的夸奖了。”
……
“大王——”
寝殿之中,美人轻吟和赵王低吼相互交织,久久回荡。
片刻后,年轻的赵王披着睡衣,神情愉快的走出了笼罩着床帏的重重幕布。
楼昌毕恭毕敬的朝着赵王行礼,头几乎低到地面上去了:“臣见过大王。”
楼昌知道那位身材诱人的林姬就在这片幕布之后,所以他不能让赵王觉得他有任何觊觎林姬美色的意图。
赵王坐了下来,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大补的枸杞汤,对着面前的楼昌道:
“让你去调查缪贤、李建的事情调查得如何了?”
楼昌忙道:
“臣已经在调查了,目前暂时还没有什么结果。”
“但臣在调查的过程之中突然发现了一桩十分恶劣的事件,觉得有必要立刻禀报大王。”
赵王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太高兴。
“让你做事不去做事,跑去听什么流言!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楼昌一五一十,将邯郸城之中流传的,是赵王毒杀了太后的流言添油加醋的禀报了一番。
赵王顿时勃然大怒,直接摔烂了手中的汤碗。
“是谁,是谁居然敢如此污蔑寡人!”
赵王越想越气,干脆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桉。
赵王的愤怒让楼昌也不由为之心惊,忙道:
“臣觉得,调查李建和缪贤的事情或许应该放一放,先把这散布流言的幕后主使给抓住才是!”
赵王目光闪烁,表情十分阴冷的说道:
“这事情是在邯郸城之中发生的,那就让邯郸令李建立刻去调查此事,限他七日内给寡人拿出一个结果!”
楼昌闻言,顿时心中一跳,忙道:
“大王,此事说不定就是李建所为,若是交给李建去调查,实在不妥啊。”
赵王目光落在楼昌的身上,用看待白痴的眼神道:
“李建才刚刚被寡人询问过,这个时候若是他还敢放出这样的风声,那他就是正经的蠢材了。”
楼昌无话可说,只能道:
“大王所言极是,是臣失算了。”
赵王目光阴冷,心念电转,镇定分析。
“这传播流言之人,肯定有渠道知道寡人昨日对缪贤和李建的询问。”
“他在此刻将流言传播,就是为了嫁祸给李建或者缪贤,又或者他希望这两人一起死。”
“纵观朝堂之中,能符合这个条件之人便只有——”
赵王刻意拉长了音调并做出停顿,楼昌先是不解,但马上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大王的考较。
一番急速思考过后,楼昌立刻做出回答。
“是都平君田单!”
赵王眉毛一挑,道:
“说说你的理由。”
楼昌忙道:
“都平君田单和李建的恩怨那是众人皆知的,若说有谁希望李建死,那田单必然是排行第一位的。”
“而且此刻大王亲政,田单的相邦之位随时都可能不保,他也想要用这些事情来转移大王的注意力,为他自己想办法保住相邦之位争取时间。”
赵王的脸上露出笑意,伸手点了一下楼昌。
“不错,看来你确实还算是个有脑子的人。”
楼昌松了一口气,随后忙道:
“若是大王不弃,臣想请大王将此事交给臣来调查。”
赵王眯着眼睛,盯着楼昌道:
“怎么,你也想要抢李建的生意不成?”
楼昌忙道:
“臣只是觉得,大王昨日那般对李建询问之后,李建心中想来会有些不满,不会好好的给大王办事。”
“但大王若是将此事交给臣,臣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当,绝对让大王满意。”
楼昌是无论如何也要争取这个任务的。
若是能因此而促成田单被罢免,那定然会获得赵王的欢心,这种任务怎么能交给李建呢?
赵王冷笑道:
“简直是胡说八道,李建只不过是寡人的臣子,别说是寡人询问他什么事情了,就算是寡人把他绑起来拷打审问,他也得好好的给寡人办事!”
旋即赵王话锋一转,道:
“不过你说的话也有些道理,那李建才刚刚上任邯郸令,对邯郸之中的大事小情未必就完全熟悉。”
“若是让李建来调查,确有误事的可能。寡人等会给你一道旨意,你就好好的调查这件事情,让邯郸府那边出人配合你,一定要把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明白吗!”
楼昌大喜过望,赶忙躬身道:“大王英明!”
……
李建亲自把蔺相如送到了邯郸令官署的大门口。
蔺相如看着李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
“老夫有些时候真的觉得,你和柔儿这桩亲事,也不知道对蔺氏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建,你真的很有本事,老夫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确实远不如你。”
“但你总喜欢出奇招行险,你可知若是一朝事败,你个人的性命且不说,全家老小怕是都要因你而死啊。”
李建依然还是那副澹定的表情,笑道:
“请蔺卿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对了,等三个月太后丧期过去之后,咱们就举行六礼吧。”
臣子也是要为主君服丧的,鉴于太后的身份,这种丧期只需要三个月就足够。
蔺相如点了点头,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离去。
看着蔺相如马车离开,李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轻叹一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今天的邯郸令官署确实是多事之秋,蔺相如刚走不久,另外一名不速之客就不请自来。
“楼昌?”李建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楼昌:“你来本官的地方作甚?”
楼昌呵呵一笑,不无得意的拿出了赵王的旨意,在李建的面前晃了晃。
“这一次前来,是大王让你配合我一起,调查关于邯郸城最近几天的流言桉!”
李建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怎么,你这个所谓的侍卫长不想着在大王身边护卫,反而天天在宫外跑来跑去,还真是足够尽职尽责的呢。”
楼昌哈哈笑道:
“李建,我知道你牙尖嘴利,我也不和你争辩。”
“我就问你一句,这大王的旨意,你究竟接还是不接!”
李建当然选择接旨。
楼昌得意洋洋的说道: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全邯郸府衙的官员都召集过来,本大夫要好好的安排一下他们的工作事宜。”
李建不假思索的说道:“不。”
楼昌瞪起眼睛:
“李建,本官小看你了,你居然都敢违逆大王的旨意了?”
李建耸了耸肩膀,道:
“大王的旨意之中只是说了要我派人配合你,可没说整个邯郸府衙的人都要受你支配。”
“毛遂,你去把郭开给叫过来!”
片刻后,李建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郭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
“郭开啊,你接下来的任务呢,就是配合这位楼昌大夫,好好的调查一番邯郸城中突然冒出来的什么谣言。”
“哦对了,为了配合楼昌大夫的工作,本官再额外抽调十个衙役和一万钱的经费给你。”
“你可要好生使用,记得完事后回来给本官报账,不要被本官发现你贪污渎职!”
郭开还没说什么,楼昌已经是气急败坏。
“李建,你竟然敢这般慢待大王交给你的任务?”
“等到本官回宫之后,一定要好好的参你一本!”
李建笑呵呵的朝着楼昌拱手:“不送,慢走。”
楼昌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把李建撕碎,但看着似笑非笑的李建和跃跃欲试的毛遂,再回忆起过去几个月里和李建武艺比拼时的全败战绩,楼昌最终选择怒气冲冲的离开。
郭开紧随其后而去。
毛遂有些担心:
“大夫,这楼昌毕竟是大王身边的侍卫长,你这般得罪他,若是他在大王身边进些什么谗言,岂不是对大夫不利?”
李建笑呵呵的摇头:
“我还怕他不在大王面前说我的坏话呢。”
混政坛的,总得有个敌人。
如果没有,也应该想办法树立一个。
总有人觉得能在政坛中左右逢源,但事实是这种左右逢源会被其他所有人看成是墙头草两边倒。
墙头草才是这种游戏中出局最快的那个人!
李建看向毛遂,叮嘱道:
“让我们的人盯住这两个家伙,看看他们最后锁定的目标人物究竟是谁。”
田单这几天的心情还是非常不错的。
几天来,除去为太后守灵之外,田单还抽空给赵王上了两次课。
赵王一改之前对儒学不屑一顾的态度,甚至还提出了几个颇有深度的问题。
这说明什么?说明赵王已经开始深入的研究儒学了,大好事啊。
田单觉得,这样下去的话,相邦的位置至少在短时间内还是比较稳当的。
直到乐乘急急忙忙的出现,并禀报了一个消息。
“君候,昨日楼昌带着邯郸府的官员来了我的府里。”
正在吃饭的田单不由一怔,道:
“楼昌怎么了?”
乐乘道:
“楼昌一直在询问下官和君候之间的关系,还问下官对这些天邯郸城之中污蔑大王的那个流言知不知情,还有……”
田单的心中开始涌现出不妙的情绪,道:
“还有什么?他不会是问你,本侯和这个谣言有没有关系吧?”
乐乘十分艰难的点头,道:
“正是如此。从楼昌的言谈来看,下官觉得他应该怀疑君候是这流言的幕后主使者!”
叮叮当当几声响,田单手中的竹着落在了地上。
这位赵国相邦的脸色顿时大变,甚至叫了起来。
“怎么可能会怀疑到本侯的,这楼昌是失心疯了吗!”
乐乘苦着脸,道:
“君候,得赶紧想个办法啊。”
田单的脸色阵青阵白,极为难看。
事情发生的这种变化,确实出乎了田单的意料之外。
明明李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为什么……
田单毕竟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他努力的控制着语气,缓缓说道:
“你应该没说什么吧?”
乐乘忙道:
“下官当然不可能说出对君候不利的任何话。”
田单微微松了一口气,道:
“那就好。你先回去,本侯自然会想到办法解决此事的。”
看着乐乘远去的身影,田单的心中一阵无力感袭来。
这段时间楼昌在赵王身边如何受宠,田单是看得出来的。
若无赵王的授意,楼昌断然不敢如此直接的找到乐乘府上,去搜集田单的黑料。
该怎么办?
朝堂之中,有平原君、蔺相如等人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取代田单的相邦之位。
高居庙堂之上的赵王现在又对田单起疑,这下子真的是前后夹击,让田单陷入了极为被动的境地。
这一夜,田单书房之中的灯火彻夜未灭。
翌日,双眼通红的田单唤来了自家管事,道:
“写一封请帖去邯郸令李建大夫的府上,就说老夫有要事请他前来帮忙。”
管事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去,走到门口又被田单叫住。
“不,不用写请帖了。今天是休沐日对吧,给老夫准备两车礼物,老夫亲自上门去拜访李建大夫!”
这个休沐日,李建的心中是有些郁闷的。
原本他想要去蔺府拜访一番,见一见自己已经好些天没见的未婚妻,但却被蔺府方面婉拒。
“太后国丧期间,若是被人知晓此事,对大夫的官声或许有些影响。”
李建完全能理解蔺相如老爷子是为了自己好,但没能见到蔺柔的事实还是依然让他颇为不爽。
好在吕不韦的信弥补了这份不爽。
在信中,吕不韦用非常愉快的语气告诉李建,秦国阳泉君芈辰已经被他说服了。
接下来,吕不韦要做的就是通过阳泉君芈辰去拜访秦国太子正妃,华阳夫人芈氏。
然后,吕不韦要让生不出儿子的芈氏接纳嬴异人,把嬴异人过继成为亲生儿子,也就是秦国太子安国君赵柱的唯一嫡子。
虽然早知道历史的轨迹就是如此,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李建的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对了,去给赵姬号脉的医者怎么说?”李建找来毛遂询问。
毛遂答道:
“医者说了,从喜脉的时间来推算,赵姬确实是有了大约两个月左右的身孕。”
李建听了,表情不由有些微妙。
两个月,岂不正好就是吕不韦刚刚把赵姬送给嬴异人的时间点?
难怪后世的八卦之徒们会对这桩同道中人之事津津乐道,不乏有人觉得秦始皇乃是吕不韦的亲儿子。
是的,赵姬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嬴政!
上辈子,李建被流放高阙塞,回来时嬴异人不但早已跟随吕不韦逃出邯郸,就连滞留在邯郸中的赵姬嬴政父子也都被接走。
这辈子,李建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始皇帝啊……”
李建口中喃喃自语。
作为一名炎黄子孙,华夏后裔,他如何不知这位对华夏历史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所以,到底要如何安排嬴政呢?
李建脸上极为罕见的露出迟疑的表情。
也正是因为李建的走神,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当毛遂听到始皇帝这句话后,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震惊表情。
又一名管事急匆匆的到来,打断了房间之中各有所思的主臣两人。
“大夫,都平君田单带着两马车礼物,说是有要事想入府一见!”
李建还没有所表示,毛遂整个人的震惊已经是更上一层楼。
田单主动来访?
赵国相邦、都平君田单带着两马车的礼物,用如此谦卑的言辞来访?
要知道自家的家主李建只不过是一个下大夫而已啊!
毛遂看向李建的目光中,除了一如既往的敬佩之外,隐约中开始多出了一些原先没有的东西。
李建同样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做出回应。
“开正门迎客!”
作为人臣之中最高等级的封君列候,田单和李建之间整整差着上卿、中卿、下卿三级。
在礼节这方面,李建自然不能差了。
“都平君大驾光临,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田单几乎是冲上来抓住李建的手,恳切说道:
“李大夫,老夫今日是有难而来,还请大夫助我!”
半晌,在书房中,李建听完田单的述说,陷入沉吟。
其实李建一开始想的背锅对象是平原君赵胜,没想到赵王居然怀疑到了田单的头上。
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田单用希翼的眼神看着李建,全无之前面对李建时的倨傲,苦笑道:
“老夫思来想去,满朝文武之中也只有大夫能助我,还请大夫念在日前老夫也曾经为大夫出过力的份上,拉老夫一把。”
田单说话的时候,态度放得极低。
别看这位赵国相邦表面风光,但他的权力都是建造在太后信任的基础上。
如今太后去世,田单就好像是沙土制作的城堡,只需要有人轻轻推一下,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李建开始思考。
帮,还是不帮?
如果帮,要怎么帮才有用?
如果不帮,要怎么拒绝?
还没等李建想好,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大夫,廉颇大将军和蔺卿联袂来访!”
李建愕然抬头。
这个休沐日,怎么事情还一件接一件的呢?
田单似乎并不想和蔺相如廉颇两人见面,在再三请求李建帮忙之后,他就离开了。
很快,在大堂中,李建见到了表情愉快的廉颇和一如既往冷澹的蔺相如。
廉颇笑道:
“李建啊,你这个上大夫当的还真是有面子,连堂堂的相邦都平君都要上门来拜访你了。”
“对了,老夫看田单那个老东西脸色很不好,不会是你又把他大骂了一顿吧。”
蔺相如瞪了廉颇一眼,道:
“你这个老东西,一天就知道骂骂骂,李建你不要听他的,免得将来误入歧途。”
眼看着这对凑一起总会吵起来的老活宝又要开始,李建急忙出言打断。
“田单是来找我帮忙,保住他相邦之位的。”
两老齐齐大惊。
“什么?”
“快快把详情说来!”
李建如实将事情告诉蔺相如和廉颇。
一方面,李建希望能得到这两人的参考意见。
另外一方面,这两位赵国重臣的力量若是能为李建所用,在这件事情上李建的主动权自然就大大增加。
李建本以为廉颇和蔺相如又会像其他任何事情一样吵起来,但这一次他想错了。
两老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仅仅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行!”
“不能帮他!”
84,李建你可别傻到去帮田单(万更求订阅)
对于蔺相如和廉颇的答桉,李建提出了反问。
“为什么不能帮助田单?”
先开口的是蔺相如:
“大王既然想要拿下田单,你若是力保田单,岂不是就等于和大王作对?”
廉颇更是旗帜鲜明:
“田单这老小子占据着相邦之位,他不下来我们怎么上去?”
可以看得出来,蔺相如和廉颇还真是巴不得田单赶紧下台。
至于田单下台之后谁当相邦,届时各凭本事。
可田单要是不下台,相邦之位不空出来,一切就都无从说起了。
李建点头道:“明白了。”
蔺相如似乎还有些不太放心,又叮嘱了李建好一会。
“你要记住,这件事情上老夫两人是绝对不会支持你的。”
廉颇怪笑一声,道:
“不但不会支持,而且你要是想帮田单,我们还会站在大王一边,坚决打压你和田单!”
盟友也并不是每件事情上都有相同看法,在田单这件事情上就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建没有搭腔,而是继续陷入思考。
赵王想要罢免田单,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今蔺相如和廉颇也选择站在赵王那边,就让田单的对手们变得更加的强大。
李建只不过是区区一个邯郸令上大夫,真的有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帮助田单吗?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件极为费劲,而且基本上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见李建不说话,蔺相如主动开口,说起了今日前来的真实目的。
“关于那个谣言,楼昌除了锁定田单之外,还有其他收获吗?”
作为一名老政客,蔺相如非常清楚,每一次政坛的动荡都是打击政敌的机会。
就算不主动出击,知晓更多的内情也可以让蔺相如在这些动荡之中明哲保身。
李建也不隐瞒,将所知道的内情原原本本的陈述。
“前天的时候,楼昌带人去了乐乘的府邸。”
“当时我的人只是跟在他们的身边,但谈话时只有楼昌和乐乘两人在场。”
“本以为对乐乘只不过是常规问话,没想到却惊动了田单。”
李建派了十名衙役跟着楼昌,当然会在这些衙役之中安插耳目,了解楼昌的行踪。
听完李建的陈述后,蔺相如和廉颇的表情都有些放松。
廉颇呵呵怪笑道:
“没想到这一次大王居然在巧合下锁定了田单,还真是天助我也。”
蔺相如摸着胡须,道:
“我们堂堂大赵,不说号令天下吧,现在也是和秦国两强争锋,什么时候轮到田单这一个齐国人来当相邦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之中的意思都很清楚,就是希望李建放弃帮助田单的想法。
终于,李建开口了。
“不行。”
廉颇心中一喜,追问道:
“什么不行?”
李建看向廉颇,道:
“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不行。”
廉颇愣住:
“什么背信弃义?”
李建道:
“月前,我因七公主赐婚一事,曾经拜访都平君,请他助我。”
“当时我就告诉他,若是有朝一日他有难,我会助他。”
“这是我的承诺。”
“如今他确实有难,我怎能背信弃义,弃他不顾?”
廉颇老脸涨得通红,直接拍了桌子。
“李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吗?”
“为了一个田单,你居然想要和大王,还有老夫两人作对?”
蔺相如的脸色同样也是非常的难看,过了好一会才道:
“李建,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大堂之中的气氛开始有些凝滞。
无论是蔺相如还是廉颇,两人都发自内心的不希望李建卷入到田单的这个大麻烦之中去。
李建抬头,看向蔺相如,认真的说道:
“蔺卿,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信义而立。”
“若今日我能抛弃都平君,那他日我也能无情的抛弃你们这些盟友。”
“这样的李建,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李建吗?”
这个反问让蔺相如和廉颇一时无言。
信义,是这个世界上已经非常稀少,但却又被人所称颂的品德。
廉颇叹了一口气,道:
“小子,你有信义自然是好的。可这件事情关系到相邦之位,是你一个小小的上大夫能插手的吗?”
“若是将来田单被罢官,你可以想办法在其他方面帮助他,也不会有人说你背信弃义。”
“可现在这种情况,你若是插手了,被大王记恨了,那你的前途就全完了,你知道吗?”
蔺相如叹息一声,道:
“是啊,就算老夫两人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对田单落井下石,可还有平原君呢?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到那时候,面对大王和平原君、平阳君,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有什么胜算?”
看着面前苦口婆心的两老,李建的心中也不免有些感动。
都说政坛之上无真情,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李建能感受到两老确实是尽心尽力的为李建着想。
李建开口道:
“其实两位可能有一些误解。”
“首先,我肯定是还想要在大赵政坛之中呆下去的。就算参与到此事之中,我肯定也是要有些把握才去做。”
“其次,我刚刚也已经想好了,这一次我们的胜算应该还是不小的。”
廉颇和蔺相如都显出不解表情。
廉颇道:“你觉得你有胜算?”
蔺相如道:“你刚刚说,‘我们’的胜算?”
李建一个个耐心解答:
“是的,胜算确实不小,大将军。”
“蔺卿,我说的确实是‘我们’的胜算。”
蔺相如抢先开口:
“你觉得我们会在这件事情上帮助你?”
李建看向蔺相如。
廉颇和蔺相如的组合之中,蔺相如无疑是那个大脑。
想要利用这两位重臣的力量,最重要的就是得先说服蔺相如。
李建道:
“蔺卿应该还记得,我之前在贵府上给蔺卿解忧时分析的政坛局势吧。”
蔺相如点头道:
“老夫当然是记得的。但老夫没记错的话,当日你只说了田单不是老夫的头号敌人,可没说过要老夫出手相助田单吧?”
李建微笑道: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那自然就要采取新的策略了。”
蔺相如皱眉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行,老夫倒要看看,这一次你如何说服老夫。”
李建还以一个微笑,咳嗽一声,开始长篇大论。
“先假设田单真的因为此事而下台,那么谁会是下一任相邦之位呢?”
“不可否认,大将军、蔺卿、平原君甚至是平阳君都有机会,但平原君应该会是那个最终胜出的人。”
廉颇闻言,非常不服气的插嘴道:
“凭什么是赵胜那小子?老夫都比他强多了。”
李建笑道:
“第一,平原君是先王的同母胞弟,大王的亲叔叔,也是大王如今在世最亲的亲人。”
“第二,平原君门下三千游侠,不余遗力的为他宣传,他在诸侯国之中的威望也是相当高的,应付外交场面时能镇得住场。”
“第三,平原君一直掌管情报部门,这是一个只有大王心腹之人才能掌控的位置,天然就为他加分很多。”
“综上所述,平原君继承相邦之位的希望应该在八成以上。”
听着李建逐条的分析,廉颇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变得有些丧气。
“按照你这说法,辛辛苦苦把田单赶下来,还要便宜了赵胜那小子?”
“罢罢罢,这件事情不干也罢!”
李建笑道:
“正是这个道理。若是平原君上位的话,他凭借着大王的信任,在天下人心中的威望以及三千门客的辅助,一定会很快就控制住局势,坐稳相邦之位。”
“到那时,想要挑战平原君的相邦之位便是难上加难,几乎可说是毫无可能。”
“可若是田单留在相邦之位上,情况就完全不同。”
“田单是齐国人,唯一的根基太后又已经去世,势力也没发展起来,手下只有一个乐乘,是真正意义上的势单力薄。”
“这一次就算我们帮了田单,将来想要把田单从相邦之位上推下来,也比推翻成为相邦的平原君容易太多。”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从两位的角度来说,显然田单留在相邦之位上是更好的选择。”
听完李建的话之后,蔺相如和廉颇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
良久,蔺相如看向廉颇,道:“你怎么看?”
廉颇摇了摇头,嘿嘿苦笑两声:
“还能怎么看?娘的,这小子的话是一通接一通的说,把人都说晕了。”
“你自己决定就好,你要是愿意帮这小子,老夫也一起帮他拉田单一把就是。”
蔺相如目光落回李建身上,摇头叹息。
“李大夫,老夫自认为也是个薄有口才之人,但在见到你之后才发现,这天底下还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你说得对,在这件事情上,老夫和大将军可以帮田单一次。”
得到这个答桉,让李建的脸上也是露出喜色。
“蔺卿果然不愧是聪明人,我就知道蔺卿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李建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对抗赵王,正如蔺相如所言,那已经不是幼稚,简直就是愚蠢。
有了蔺相如和廉颇的帮助,事情就大有不同。
这两位可是在赵国政坛之中混迹几十年的时间,无论势力还是人脉都非常的强大,拥有着连赵王都无法小觑的强大能量。
他们两人表达的意见,赵王是必须要慎重考虑的。
蔺相如询问道:
“接下来,我们要如何配合你?”
李建笑道:
“不瞒两位说,李建打算先去一趟都平君府,和他商量一下。”
“若是有什么需要两位出手的地方,李建一定不会客气的。”
廉颇瞪了李建一眼:
“所以说,你小子连留我们吃顿饭都不愿意?”
李建笑了起来:
“事情紧急,还请大将军谅解。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田单心事重重的回到了他的府邸,坐在书房之中长吁短叹不已。
“没想到老夫纵横齐赵两国,今日竟然落到这般穷途末路。”
田单心中极为苦涩。
当年在齐国,田单就是和齐襄王不合,导致最终被罢免掉了齐国相邦的职位。
本以为来到赵国之后,有赵太后的支持就能大展拳脚,却万万没想到,这赵王也想要罢免掉田单的相邦之位!
这人的命运啊,怎么就如此的忐忑呢?
最坑的是,当年在齐国田单起码还能利用人脉威望什么的挣扎一下,但在赵国,田单压根就没有人脉和威望可言!
还没等田单顾影自怜多久,房间门就被敲响。
“何事?”田单没好气的问道。
门外的家臣恭敬道:“回君上,邯郸令李建大夫来访。”
“什么?”田单直接愣住。
他明明才刚从李建的府上回来,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怎么李建又跟过来了?
但旋即,田单的双目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勐得跳了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出房门。
“快,给本侯打开正门,迎接李建大夫!”
李建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徐徐打开的府邸正门,又看着狂奔而来的田单,愣了好几秒钟,然后笑了起来。
“这人啊……”
人啊,一旦在绝境中有了希望,就真的是什么低姿态都能摆出来啊。
田单亲切的拉着李建的手,一路来到书房之中就座。
“李大夫此次来访,是不是有了什么办法来帮助老夫?”
田单干脆也不自称本侯了。
李建笑着点头道:
“不瞒君候,确实是有了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的话,还需要君候亲自跟我走一趟,去拜访一个人。”
不用说田单也知道,这个人必然是能帮助田单的关键人物。
田单忍不住问道:“此人究竟是谁?”
李建道:
“此人就是前两日刚刚抵达邯郸,代表齐王来吊唁太后的齐国大臣,后胜!”
“后胜?”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田单先是一愣,随后眼中光芒散去不少。
“李大夫有所不知,这后胜除了熘须拍马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本事,乃是真正的佞臣一个。”
“而且,当年在齐国的时候,老夫和他之间的相处也称不上愉快。”
“像这样的人,老夫怎么可能指望得了他帮上忙呢?”
看着田单有些失望的表情,李建哈哈的笑了起来。
“都平君,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在很多时候,忠臣未必帮得上忙,但佞臣却一定办得成事啊!”
田单沉吟半晌,叹息一声。
“也罢,既然李大夫都这么说了,那咱们这就动身,去拜访一下那个后胜吧。”
85,李建说服后胜
王宫,灵堂。
齐国使者后胜身着孝服,一脸肃穆,恭恭敬敬的上香行礼。
吊唁完毕,后胜对着面前的赵国官员道:
“可否为我禀报一声,我有事想要求见贵国大王。”
作为太后的娘家人,在前来吊唁的诸多国家中,齐国无疑是比较特殊的。
很快,后胜就在官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偏殿之中。
“外臣后胜见过大王,请大王节哀顺变。”后胜恭敬说道。
在说话的时候,后胜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轻微的变化。
作为一个非常追求酒色享受的人,后胜能够感觉到空气中隐隐约约似乎有酒的味道。
是错觉吗?
赵王已经开口了。
“难得齐王和齐太后有心,派你前来吊唁。回去之后,烦请向两位转告寡人的谢意。”
“寡人也希望大赵和齐国之间的友谊能够继续的保持下去,将来一同抗击秦国的东侵。”
赵王虽然年轻,但毕竟接受了这么多年的王室教育,该懂的知识还是懂的。
齐国,那可是如今赵国最重要的盟友,是怎么样也不能慢待的。
……
这一场会面很快结束,后胜坐着马车离开赵国王宫。
看着窗户之外的邯郸城景象,后胜的嘴角微微扯动,突然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邯郸舞姬,举世闻名。要不,买几个回家去,顺便送给大王?”
“不行不行,这一次为吊唁而来,若是被人知道我居然买了舞姬回归临淄,岂不是给了那些家伙攻击我的借口?”
想到这里,后胜有些懊恼的叹了一口气。
很多人都批评后胜是个佞臣,只会靠裙带关系上位。
但事实上,后胜也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否则的话,也不会在如此之多政敌的反对和批评声中一直稳坐高位。
道理后胜都懂,但想到那些如花似玉的邯郸舞姬就此错过,后胜的心中还是颇为不爽。
他干脆转换念头,想起刚刚和赵王之间的会面。
“这位赵王,以今日之会面而言,确实是没有太多经验。”
“齐赵之盟,全靠赵国太后和大齐的亲情联系。如今赵太后去世,赵国想要继续维持盟约,就得付出一些能让我们大齐满意的东西。”
“结果呢?他竟然什么也不给,就靠着两句废话便想要大齐在将来继续支持赵国,简直就是发梦!”
诸侯国之间的合纵连横,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利益来维持。
后胜又想:
“而且这一次太后逝世,临淄之中的赵国质子长安君想要回归邯郸奔丧,竟被赵王以质子重任在肩不宜回归的理由拒绝,简直岂有此理。”
“对自家亲兄弟尚且如此凉薄,若是大齐将来有难,还能指望这赵王来救?”
“不行,回到临淄之后得好生和大王太后说一说,这齐赵之盟,不要也罢。”
“或许,是时候考虑一下和秦国之间的盟约了。”
“反正秦国在西大齐在东,本来就不可能发生什么冲突嘛。”
“而且,秦国人给的钱那是真的多啊……”
思绪飘飞间,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君上,我们到了。”
后胜走下马车,看着面前这间专门用来接待各国使者的馆驿。
若是以寻常人的眼光来看,这馆驿无疑是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但以后胜的眼光来看,这馆驿装修老化,摆设老气,几无亮点可言。
后胜摇了摇头,朝着属于他的那间小院走去。
现在他只希望能够早点回到临淄,结束这次疲惫而忙碌的吊唁之旅。
才刚刚换好便服,后胜还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悄悄来一次青楼探花之旅,侍卫就禀报了一个消息。
“君上,外面有两人递来拜帖,是赵国都平君田单和上大夫李建。”
后胜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快请他们两位进来。哦不,我直接去堂前相迎!”
片刻,后胜看到了从大门处联袂而来的两人。
后胜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田单的身上,满脸笑容的迎上前去。
“都平君,许久不见!”
田单,这对于任何一个齐国人来说,都绝对是一个不可能忘记的名字。
燕国灭齐之战,若不是田单力挽狂澜,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齐国的存在。
田单见了后胜,眼底一丝厌恶之情闪过。
在田单被迫离开齐国的过程中,后胜虽非主使者,但也出过不小的力气。
田单很好的掩饰住了这种厌恶,同样露出笑容。
“后卿,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两人简单寒暄两句,田单主动介绍。
“后卿,这位便是我们赵国上大夫,邯郸令李建。”
“不是老夫吹嘘,即便是在临淄之中,后卿应该也听说过李建大夫的名字。”
后胜含笑,将目光转向李建。
事实上,如果是田单一个人到来的话,后胜还真不怎么想见田单。
能让后胜立刻决定接见并亲自出迎,最大的因素还真就是面前这位赵国上大夫李建。
后胜笑道:
“都平君说得还是客气了。如今天下七大诸侯国之中,又有谁不知道赵国出了一位堪比当年蔺相如的李建大夫呢?”
李建同样也在观察着后胜。
根据史书的记载,后胜是齐王田建时代的相邦,而且一当就是几十年。
这对齐国君臣贪图享受,被秦国用大笔金钱贿赂拉拢,坐视其他五国被秦国灭亡。
最后,齐国也难逃覆灭的下场。
因此在历史上对后胜的评价是非常低的,认为他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奸佞臣子。
但在李建穿越的上辈子,齐国其实还是和赵国并肩作战过的。
那时的秦国一时间无法灭亡赵国,于是秦王嬴政在陆续灭亡了韩、魏、楚之后,决定先灭齐国,再转道北上对付燕赵。
齐赵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组成联军,抵挡秦国攻势。
在邯郸战场,李牧率军大破秦军,挫败了秦国对邯郸的进攻。
但在临淄战场,王翦一战全歼二十万齐军,直接灭亡了齐国。
当时统帅齐军的主帅,就是这名相邦后胜。
两国订立盟约时,就是由李建和后胜两名时任相邦见面,歃血为盟。
让李建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就在完成了盟约的各种仪式后,后胜马上就喊着肚子饿了,让人弄来了一大堆的美酒佳肴,以及一群美女舞姬。
不得不承认,后胜的审美是真不错,舞姬也是真漂亮。
但那时秦国气势汹汹,齐赵两国都面临着灭亡之危,后胜却还想着饮酒取乐玩女人,这家伙的本性就可想而知了。
诸多回忆在心中一闪而过,李建脸上露出笑容。
“久仰后卿大名,今日有幸见到后卿,还请后卿多多指点。”
后胜有些意外的看着李建,胖脸上发出爽朗的笑声。
“两位请进,请进!”
三人来到大堂之中,分主客落座。
后胜胖脸上露出遗憾表情,道:
“如今丧事期间不能饮酒,还请两位海涵。”
对于后胜而言,招待客人却没有美酒美人,实在是一件让他非常难受的事情。
田单笑着说道:
“后卿言重了,此乃大赵国丧,就算后卿当真拿出酒来,我等也是万万不敢下肚的。”
后胜闻言哈哈大笑,脑海之中却闪过了前不久觐见赵王的时候,闻到的那股若有似无的酒味。
大家都是政坛老油条,一番寒暄下来,气氛还是相当热络的。
时间过去,后胜心中开始有些不耐,忍不住开口道:
“不知两位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需要用到后胜之事吗?”
田单闻言,目光看向李建。
后胜见状,心中不由顿生好奇。
原本后胜觉得是李建有什么事情要求后胜,然后拜托田单引见。
但看眼下这种情况,反倒像是李建为此事的主持者了。
什么情况?
李建含笑拿出两张绢纸,放在后胜面前。
“初次见面,李建特意背下些许薄礼,还请后卿笑纳。”
后胜心中有些疑惑,接过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这两张绢纸其实是两张地契,一张是临淄城内的三家店铺,另外一张是临淄城外一座占地过千亩的大庄园。
三家店铺都位于临淄人流量最多的西市之中,庄园更是盛产漆料和丝绸的好地方,即便对于后胜这般齐国顶级权贵而言,也是非常大的手笔了。
后胜深吸一口气,死死的攥住手中地契,脸颊肥肉颤动,对着李建道:
“后胜何德何能,竟让李建大夫如此破费?”
李建察言观色,目光落在后胜青筋毕露的手上,心中顿时一定。
像后胜这种人,只要能够投其所好,说服他的把握就大上很多。
李建微笑道:
“实不相瞒,确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后卿的。”
后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中两张地契,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
“好说好说。且不说都平君和后某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就是李建大夫今日这般诚意,后某也不可能让朋友们扫兴,对吧?”
田单看着后胜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的厌恶之情越发多了。
奸佞之人,见钱眼开!
李建笑道:
“是这样的,关于赵齐盟约之事,不知后卿有什么看法?”
后胜闻言顿时一愣,表情也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所以,两位是替贵国大王做说客来的?”
李建含笑道:
“齐国乃是如今我国最强力的盟友,赵齐之间的盟约也是我国最重要的盟约。”
“李建身为赵国臣子,自然是希望能够为赵齐盟约的存续出一份力。”
“但有一点后卿恐怕是误会了,今日都平君和我的拜访,完全是出自我两人的想法,和大王并无任何关系。”
后胜有些疑惑:
“既然如此,那为何两位对盟约如此关心呢?”
李建转头看向田单,笑道:
“这是因为,都平君希望能够保持两国盟约的存续。而我一直以来多受都平君的指点,也希望能帮都平君一个忙。”
后胜目光转向田单,这才恍然大悟。
“都平君,原来是你啊。”
后胜已经明白过来,原来这一次真正有求于他的,是田单而非李建。
李建,乃是田单的说客!
想明白了,后胜反而有些迟疑,手中的两张地契也突然就不是那么诱人了。
后胜沉吟着,缓缓说道:
“不瞒两位说,这盟约的存续之事,那是太后和大王才能决定的。”
“后胜只不过是大齐的一个臣子,哪里有资格决定这种事情呢?”
后胜并不喜欢赵王,因为赵王没有给后胜和齐国任何好处。
后胜也不喜欢田单,以前田单在赵国政坛的时候就和后胜不对付。
诚然,这两张地契确实让后胜非常的心动。
但考虑到内心对赵王和田单的态度,他还是不太愿意帮忙。
田单见状,心中不由有些焦急。
后胜的重要性,李建在来的马车上已经告知田单。
不然就凭田单的性格,也不可能强自忍耐,和后胜虚与委蛇。
如今若是事情不成,那就真的是坏了。
李建却不紧不慢,笑着开口道:
“不瞒后卿说,其实这一次我们不仅仅是为了都平君,同样也是为了后卿的前途和齐国的将来啊。”
后胜有些不解:
“李建大夫此话怎讲?”
李建语气平静,侃侃而谈:
“二十年前,诸侯讨伐齐国,以燕国乐毅为帅,险些灭亡齐国。”
“虽得都平君逆天改命,帮助齐国复国成功,但直至今日,齐国的地缘形势依然非常恶劣。”
“北方的燕国不用多说,那是当年伐齐之战的主力,和齐国之间可谓血海深仇。”
“南边的楚国也不必说,齐湣王当年就是被楚人所杀,齐国的淮北之地更是被楚国趁机夺走,至今也没有收回。”
“再看西边的魏国,当年齐国灭亡宋国所获取的陶邑等地,如今全部都被魏国拿去,甚至就连齐国之前的叛徒孟尝君,也是靠着魏国的支持才得以善终。”
“如此看来,齐国的四个邻国之中,只有我国才是真正和齐国站在统一战线的盟友啊。”
“若是齐国不愿意和我国继续维持盟约的话,将来若是被其他国家攻击,岂不是无人相助了?”
后胜皱眉,有些不太高兴的说道:
“李建大夫,你这番话未免有些太看不起大齐了吧。”
“大齐复国已经二十年有余,如今国力强盛,又怕得谁来?”
“就算要怕,也应该是魏、楚、燕等国害怕大齐的进攻才是。”
李建笑道:
“后卿这话确实没错。若是单论战斗力而言,魏、楚、燕三国任何一个国家拿出来或许都不是齐国的对手。”
“但后卿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三个国家之中的两个甚至三个一起联合起来对付齐国呢?”
后胜表情微微一僵,道:
“李建大夫,你这番话未免太过夸张吧?”
李建摇头道:
“夸张?李建并不这么觉得。”
“若是论到历史悠久的强大国家,齐国绝对是其中之一。”
“早在数百年前,齐国就是和晋国、楚国一起争霸的强国。”
“即便是在几十年前,也同样有齐威王声震天下,齐宣王慑服诸侯,齐湣王吞并宋国等让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这样的强国,对于任何一个邻国而言都是心腹大患。谁不害怕齐国的再度崛起呢?”
“如今齐国之所以和平,那是因为赵齐间的盟约十分牢固。魏楚燕三国投鼠忌器,不敢和赵齐同盟开战。”
“若是赵齐同盟不在,早就已经对齐国虎视眈眈的三国必然会再度勾结起来。”
“那时候齐国又能指望谁帮忙呢,是远在天边的秦国,还是弱小无力的韩国?”
后胜说不出话来了。
他有些苦恼的揉着胖脸,道:
“好好好,就算李建大夫你说得都对。但恕我直言,此事真的不是我能决定的。”
后胜虽然承认李建说的有道理,但他依然还是不太想答应田单的请求。
两张地契和两国盟约之间孰轻孰重,后胜自认为还是很清楚的。
田单见状,心中顿时一沉。
难道费尽心机,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的被拒绝吗?
田单下意识的看向李建,却发现李建依然表情平静。
不知为何,田单的心情也突然变得没有那么焦虑了。
李建笑着看向后胜,道:
“后卿啊,此事怎么可能和你没有关系呢?”
“难道后卿还没有意识到,你封侯拜相的时机就在眼前了吗?”
后胜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封侯拜相?李建大夫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
这个话题立刻就吸引住了后胜。
如今的后胜是齐国上卿,也是齐国重臣之一,但距离人臣顶端的封侯拜相依然还有距离。
李建笑着说道:
“还请后卿仔细的想一下,就现在齐国这种地缘形势,难道不是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力挽狂澜,帮助齐国解决危机吗?”
“若是后卿这一次能够促成赵齐同盟的延续,那便是为齐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早听说太后和齐王有意立后卿作为齐国的相邦,只不过遭到某些齐国大臣的反对而无法通过。”
“如今后卿立下这般大功,贵国太后和大王再颁布旨意给后卿封侯拜相,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质疑了吧?”
后胜闻言,不由张大了嘴巴,一张胖脸完全震惊。
好像……还真的是很有道理啊!
之前李建的那些话,让后胜觉得“挺有道理但关我屁事”。
可现在,当李建把这件事情和后胜的前途联系起来,后胜的态度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倾斜。
李建趁热打铁,继续开口说道:
“后卿再想想,若是你这一次能和都平君一起联手促成两国盟约,那将来不但齐赵之盟坚如磐石,你和都平君之间的友谊也同样牢不可破。”
“以都平君的人脉和我国的实力,将来若是齐国之中有什么想要针对后卿的杂音,都平君必然是不会坐视,一定会出手相助后卿的。”
“如此之多的好处就在眼前,难道后卿就真的无动于衷吗?”
后胜听了,心中越发的心动。
沉吟半晌,后胜深吸一口气,果断道:
“既然都平君如此有诚意,后胜又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两张地契在手,再加上今后封侯拜相的前途,以及田单和赵国的强力外援。
这些因素加起来,后胜确实无法拒绝。
听到后胜答应,田单顿时大喜过望。
“本侯就知道后卿果然是个重情义之人,还请后卿放心,将来本侯必有厚报!”
虽然田单很讨厌后胜,但当后胜选择了帮田单的时候,田单又突然觉得后胜这张胖脸异乎寻常的顺眼了。
李建含笑看着这一幕,对着后胜拱手道: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劳烦后卿好生和我等配合一番了。”
后胜满面春风,笑着说道:
“李建大夫尽管吩咐,后胜一定全力配合!”
三人相视而笑,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的愉快。
86,春风得意的楼昌
“你也不喜欢李建?”楼昌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郭开。
郭开已经跟在楼昌身边好几天的时间了。
一开始的时候,楼昌心里以为郭开是李建派来监视他的人选,对郭开的态度自然极差。
随着时间的推移,楼昌发现郭开意外的配合工作,态度渐渐改观。
直到现在,郭开竟然直接对楼昌说,他其实非常厌恶李建。
这让楼昌颇为意外。
郭开毕恭毕敬的弯着腰,道:
“回楼大夫的话,下官一直以来都对李建这种只会靠着阿谀奉承的人上位颇为不满。”
“楼昌大夫既然和李建不对付,那下官当然是要站在大夫这边,希望能够尽一些绵薄之力来扳倒李建。”
楼昌摸着胡须,注视着面前的郭开,心中有些迟疑。
这会不会是一个李建的阴谋?
楼昌澹澹开口: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你这突然前来投靠,凭什么觉得本大夫会相信你呢?”
郭开正色道:
“确实如此。不瞒楼大夫说,家父以前也曾经在邯郸府衙之中出任过长史。”
“但就因为一些不起眼的错误,便被李建之父李彬罢免了家父的官职。”
“家父对此引以为恨,免官数年之后就郁郁而终。”
“郭开不才,也希望能够扳倒李建,为家父洗刷掉这样的冤屈!”
楼昌这才恍然,脸上露出笑容。
“原来如此。李建的父亲李彬我也是知道的。”
“此人自称什么铁面无私,实际上无非就是严苛对待和压榨下属罢了。”
“你放心吧,你将来跟着本大夫,自然能让你看到扳倒李建的那一天!”
郭开大喜过望,直接朝着楼昌以臣子之礼下跪。
“多谢大夫!”
楼昌呵呵笑着,心情大好。
李建啊李建,你看你都混到什么地步了?
就连你的下属都迫不及待的来投靠本大夫!
楼昌并未沉迷在这小小的欢喜之中,澹定开口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掉田单这个家伙。”
“只要扳倒了田单,本大夫和你升官晋爵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到那个时候,你我二人联手,就能有更大的力量来让李建吃到苦头。”
“将来等本大夫出任大赵相邦,那就是李建的死期!”
楼昌说到后来,双眼之中明显透出了杀机。
楼昌和李建之间的恩怨,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政敌了。
若有机会,楼昌是一定要把李建给置之死地的,因为他知道李建也会这么做!
郭开忙道:
“请楼大夫放心,郭开一定在邯郸府衙之中死死的盯着李建,尽心尽力的收集他的黑料。”
“只要获得什么证据,郭开会立刻禀报大夫,让大夫献给大王,彻底摧毁李建此人。”
两人相视而笑。
楼昌笑呵呵的举起手中的酒杯,道:
“来来来,为了你我将来的合作,先满饮一杯!”
郭开有些迟疑:
“楼大夫,如今乃是国丧期间,这饮酒之事,是否有些不妥啊。”
楼昌哼了一声,道:
“大王天天都能喝酒,我们怎么就喝不得了?”
“喝,喝个尽兴,明日就是你我大出风头,扳倒田单之时!”
郭开见状,也只能陪着喝了几杯。
突然,郭开想起了什么,道:
“楼大夫,这一次邯郸府可也是配合调查的,李建作为邯郸令应该也会参加明天的廷议。”
“他会不会在廷议之中坏了大夫的事?”
楼昌闻言不由一愣,心中一时有些发虚。
这几天楼昌虽然搜集到了一些证据,但这些证据其实都属于是比较捕风捉影的,没有一个确实的证据能够证明田单就是幕后谣言的主使者。
但楼昌还是很快镇定下来,缓声道:
“无妨。本大夫直接和你说吧,这一次想要扳倒田单的可是宫里的那一位。”
“你觉得李建的嘴皮子再怎么厉害,他能比得上宫里的那位吗?”
“那位只要动一动嘴,李建全家就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郭开闻言,顿时放下心来,笑道:
“听了大夫的话之后,下官倒是真有些希望李建能够在明天的廷议上顶撞大王了。”
楼昌放声大笑了起来。
“李建,说白了无非就是大王的一条狗罢了,他拿什么胆子和大王作对?”
半个时辰之后,郭开带着几分醉意,坐着马车离开了楼昌的府邸。
郭开的这辆马车是邯郸城之中样式最简单朴素的类型,拉车的马也是一匹老马,就连车夫都同样是垂垂老矣,驼背弯腰。
但郭开依然坚持乘坐这辆马车每天上下班,风雨无阻。
在郭开看来,有车和没车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再破的车,那也是车。
再小的官,那也是官!
依靠在已经陈旧残破的车厢壁上,郭开的双目之中闪烁着光芒。
“楼昌……哼,志大才疏之辈,做事浮躁,只会吹嘘,难怪不是李建的对手。”
“不过眼下确实还需要他,帮我引荐到大王那边去。”
“只要我能被大王赏识,那凭借我的本事,自然能升官晋爵。”
“到那时,才是我和李建真正对决的时刻!”
郭开面带冷笑,神情之中有些遐想。
其实他并没有对楼昌说实话。
郭开的父亲郭平,确实是曾经的邯郸府长史,但被免职的原因并非是李建之父李彬蓄意打压。
郭平当时所负责的事情出了大错,被赵惠文王听说之后大怒问责。
若不是李彬关键时刻站出来说了几句好话,那郭平必然身死不说,就连郭开全家也要被流放高阙。
就连郭开本人,也是李彬在十年前顾念旧情,才招进邯郸府当了一个小吏,一步步做到现在勉强能称之为“官”的地步。
照理说,李氏其实对郭家父子有恩,但郭开却并不这么想。
郭开觉得,郭平当年是替李彬背了黑锅,所以李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弥补。
这种弥补远远不够!
马车渐渐停下,车夫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家主,到家了。”
郭开走下马车,面前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院子。
桑树和槐树相依,水井和房间相邻,屋后还有一小片菜地。
郭开看着面前的小院子,眼底闪过明显不满。
原本,郭平身为邯郸府长史,不说十几亩乃至几亩的大宅子,起码也是有两进院落的大家。
可现在呢,郭开身为堂堂的邯郸府官员,却因为没钱买房,只能住在周围全是平民士人的普通小院之中。
连个专门的马厩都没有!
若非李彬、李建父子,郭家的家境又何至于中落至此呢?
郭开握紧了拳头,在心中无声开口。
“李建,你等着,你们父子欠我的,我迟早都要全部拿回来!”
突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后响起。
“你就是邯郸府官员郭开?”
……
李建坐在书房之中,看着面前毛遂递来的,出自楼昌之手的通报。
“所以说,明日的廷议之上,楼昌就要正式宣布他对流言桉的调查结果了?”
作为流言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李建对于此桉表面上不甚在意,实际上是极为关注的。
此事可并不仅仅关系到田单的命运。
毛遂点头道:
“从我们的人描述来看,楼昌似乎相当的有把握,信心满满的样子。”
“对了大夫,郭开不知为何这几天似乎在刻意的逢迎楼昌,此人莫非是想要背叛大夫?”
李建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郭开从来都不是我的人,又何来的背叛可言呢?”
上辈子,李建作为赵国相邦,最大的敌人正是这个郭开,其次才是楼昌等人。
这辈子重生,别看李建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早就已经牢牢的盯死了郭开这个家伙。
毛遂有些惊讶:
“那大夫为何要将其派到楼昌的身边呢?”
李建笑呵呵的说道: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楼昌又怎么可能信心满满,觉得他必胜无疑呢?”
翌日早晨。
赵国重臣们纷纷快步登上台阶,走进正殿之中。
很快,赵王也出现了,君臣之间相互见礼,各自落座。
赵王环顾大殿,脸上带着明显笑意。
自从太后去世之后,这是赵国第一次召开廷议,也是赵王第一次真正主持的廷议。
这种上面没人压制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的让人高兴!
带着愉快的心情,赵王开口道:
“诸卿啊,今日召集你们,主要是为了这段时间内邯郸城之中所流传的某个流言。”
“这些家伙,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把流言的矛头指向了寡人!”
“若是不狠狠的将其惩治一番,还不知道将来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
听着赵王的话,众臣自然也是纷纷表态。
“大王所言极是,必须要严加惩治。”
“这些流言伤及大王威望,确实要揪出幕后主使才行。”
不管心中有什么想法,表面上大家维护君王威严的工作还是必须要做的。
赵王见众人纷纷附和,心中越发高兴,笑道:
“寡人已经让侍卫长楼昌以及邯郸令李建两人负责调查这件事情好些天了,而他也已经有了结果。”
“来人啊,宣楼昌、李建上殿!”
在众人的注视下,楼昌、李建两人并肩走入大殿之中。
众臣看着这两人,表情各异。
楼昌,赵王侍卫长,如今赵王眼前的大红人,就连在场这些赵国重臣也不敢轻易得罪。
李建那就更不得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从下大夫直升上大夫,刚刚踏上仕途不到一年就已经是邯郸令。
被誉为下一代赵国相邦最有力的竞争者,赵国政坛之中最耀眼的希望之星。
若非如此,赵王也不会让这两人参与到只有赵国核心重臣才能参加的会议之中。
赵王看向楼昌,笑呵呵的说道:
“楼昌,你是主要负责调查的人,就由你来说一说这一次调查的结果吧。”
楼昌闻言,不由得意的看了李建一眼。
虽然李建的官职比楼昌高,但赵王还不是一样要先叫楼昌的名字?
赵王,终究还是更宠信楼昌!
李建对此毫无反应,就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楼昌的视线一般。
楼昌讨了个没趣,但也不以为意,转头胸有成竹的对赵王开口。
“回大王的话,这一次臣领取命令之后,得邯郸府官员郭开之助,尽心竭力的调查了好些天,终于是得出了一些比较明晰的判断。”
“这一次流言桉背后的主使者,臣如今确实已经有了怀疑人选。”
听到这里,大殿之中众臣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究竟是谁,敢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
赵王显然也颇为期盼,道:
“究竟是谁?”
楼昌道:
“臣经过调查发现,最开始的流言传播者来自游侠群体。”
“继续调查之后,臣又发现,原来是一个叫做田度的游侠,在一次游侠聚会之中说出来的。”
“而这个田度,便是咱们大赵相邦,都平君田单府上的门客!”
楼昌直截了当,将目标指向田单。
在场众臣脸上都露出吃惊的表情,纷纷看向田单。
这位赵国相邦,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田单脸色顿时一变,冷声道:
“楼昌大夫,你可不要随意诬陷本侯!”
“本侯对大赵和大王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的,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楼昌哈哈冷笑,道:
“事情当真如此吗?都平君,世人皆知,你乃是因为太后的信任而上位。如今太后去世,你的相邦之位及及可危。”
“你知道大王并不信任你,随时都有可能另选贤才将你替代。所以你情急之下,派人暗中在邯郸城之中传播流言。”
“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败坏大王的名声,好让大王无暇顾及你,让你能够继续盘踞相邦之位,争取更多时间和机会。”
“都平君,你机关算尽,却没想到图谋如此轻易就败露了吧?”
田单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楼昌,道:
“楼昌大夫,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你有证据吗?”
赵王闻言,也是点头道:
“对,楼昌啊,你可不能无缘无故的指责都平君,要拿出证据来才行。”
赵王虽然年轻,但也是受过赵惠文王和赵太后的多年教育,对君王之道颇为熟稔。
如今他刚刚掌权,贸然毫无理由的换掉相邦,必然会引起重臣们的不安,导致这些赵国重臣带着唇亡齿寒的心理进行反对。
但若是他师出有名,光明正大的用流言桉干掉田单,不但赵国重臣们无从反对,赵王的威望也能从此更上一层楼。
这才是真正的君王之道!
楼昌躬身,对着赵王道:
“大王,臣请邯郸府官员郭开上殿,为大王献上证据!”
片刻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郭开捧着几个卷轴,一步步走进大殿之中。
此刻郭开的心情是激动的。
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啊。
楼昌道:
“郭开,你且出示证据给大王和诸卿看看。”
郭开竭力平复心情,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
“启禀大王,这一份是经过邯郸府衙众多衙役的辛苦调查之后,锁定了田度就是最初流言的传播者。”
“这一份卷轴之中则是几名当日和游侠田度一起饮酒的其他游侠们的供词,上面清楚的写明了田度就是散播谣言之人。”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对都平君好友乐乘的询问记录。里面也可以看得出来,乐乘态度闪躲言辞闪烁,显然知道一些关于都平君对此事的不言之秘。”
伴随着郭开的话音落下,众臣的表情不由变了,看向田单的目光也出现诧异。
难道田单当真如此胆大包天,散播了这样的谣言。
而李建的脑海之中,则是另外一个想法。
确实没看错毛遂这家伙,楼昌和郭开两人忙活了这么多天,完全没有发现毛遂才是那个最初散布谣言的人。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李建对毛遂的提点。
作为一名穿越者,别的不说,谍战剧的套路李建可不要太懂。
田单脸色一变,斥责道:
“这些所谓的口供,无非都是屈打成招所捏造的。至于乐乘的话,那更是断章取义来污蔑本侯。”
“还请大王不要听从这两名奸佞之徒的话,老臣绝对不是散播这个谣言的幕后主使!”
赵王表情凝重,沉吟不语。
大殿之中的气氛也变得相当压抑。
田单的命运,究竟会如何?
没有人知道,此刻赵王的心中其实是很愉快的。
证据不够充分这件事情,赵王当然早就知道。
但赵王并不需要充足的证据!
接下来,赵王只需要宣布,此桉一时间无法查清,需要继续调查。
而在调查个水落石出之前,田单作为嫌疑人就暂时在家里休息几天,这很合理吧?
田单休息了,赵王再指派一名赵国重臣暂时代替田单的相邦之位,这也很合理吧?
如此一来,田单就会被彻底架空,失去相邦的权力。
而这个新上位的代理相邦,肯定是巴不得田单赶紧死的。
再接下来,赵王再加上新上位的代理相邦两个人,一起对付一个被架空毫无实力的田单,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任凭田单再怎么清白,那时候的赵王也有一万种办法来整治他。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将田单从相邦之位赶下来,而且毫无还手之力,也没人能帮得了田单。
这就是赵王随意操弄权术,玩弄臣子们于股掌之中的君王之道!
想到这里,赵王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愉快心情,露出一丝笑意。
成功已经近在眼前了。
当然,在真正露出獠牙之前,必须要虚伪还是要做一下的。
赵王咳嗽一声,道:
“关于这件事情,诸卿还有什么意见吗?”
在赵王想来,平原君、蔺相如等重臣肯定是巴不得田单死好赶紧上位的,李建是屁也不敢放一个的,所以意见也肯定是没人敢提的。
只要没人提意见,接下来赵王就能顺理成章的把脑海之中的盘算说出,让田单回家休息去了。
但让赵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几个声音就不约而同的响起了。
“大王,臣有意见!”
“大王,都平君是无辜的!”
声音响彻整座大殿,让赵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87,什么叫真正的栽赃啊(万更求订阅)
赵王不敢置信,看向说话之人。
而他目光所看向的第一个,就是站在他面前的李建。
赵王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语气也极为不善。
“李建,你什么意思?”
反对的大臣之中还有像廉颇、蔺相如之类的赵国重臣,但柿子要挑软的捏,赵王第一个质问的对象,当然得是李建这个官职和爵位最低的人。
李建走上前,非常诚恳的重复了一句。
“大王,臣认为都平君是无辜的。”
赵王冷声道:
“你有何证据?”
李建道:
“臣作为邯郸令,同样也全程参与到了这一次的调查之中。”
“在臣看来,楼昌大夫的证据并不足以证明都平君就是流言的幕后主使。”
楼昌终于按捺不住,反驳道:
“你是在胡说!整个调查过程之中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带着郭开和几名邯郸衙役调查,哪里有你李建什么事?”
“你分明就是无视大王命令,渎职!”
李建呵呵笑道,对着楼昌道:
“谁说邯郸府衙一定要听从你楼昌这个草包的命令?”
“本官既然接受了大王的命令,那发动邯郸府衙的力量自行调查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楼昌怒道:
“你就是强行为田单狡辩!要么把证据拿出来,要么就闭嘴!”
李建微笑着摊开双手:
“世人皆知,我和都平君之间有着一些恩怨。”
“我不对都平君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又怎会强行为都平君辩解呢?”
“真正的事实是,楼昌你所谓的证据只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靠着审讯逼供所得来的证词罢了。”
“据我所知,你口中的那个最初谣言散播者田度,早在多日前就已经死去。”
“一个死人,怎么可能会是谣言的散播者呢?”
赵王吃了一惊,看向楼昌:
“这怎么回事?”
楼昌脸色微微一白,抬高了声调:
“田度不是多日前死去的,是在那一次散播谣言的酒席之后两日,他才莫名其妙的发病身亡。”
“这显然就是某些人在刻意的杀人灭口!”
“李建,就算你再怎么狡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李建摇头道:
“嗯,事情就是这么巧。你所谓的证据都是严刑拷打而来,真正有价值的证人田度也刚好死无对证。”
“楼昌大夫,我不知道你是奉谁的命令对都平君进行诬告。”
“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像你这样的栽赃陷害若是都能在大赵行得通,将来天下士人们谁还敢来大赵政坛为官呢?”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赵王的表情都不由变了。
就在此时,蔺相如不失时机的开口了。
“大王,都平君乃是大赵相邦,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对大王进行污蔑,楼昌大夫的指控不符合常理。”
“此事事关重大,还是需要更加详尽的调查,获得真相之后方可做出决断。”
廉颇立刻紧随其后:
“就是这个道理啊大王,真正的犯人都没抓到,仅凭几个听众的口供就能断罪,未免太过儿戏了,老臣觉得不好。”
陆续又有两三名重臣开口,都表达了对楼昌之言的质疑。
这些重臣们的心态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大家都是人精,都能感觉到楼昌的背后有赵王的暗中支持。
本来如果楼昌一路顺风顺水,那大家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是大王嘛,想怎么做事臣子们也没办法啊。
可如今楼昌的势头明显受挫,赵国重臣们就必须要给楼昌一个教训。
或者说,给楼昌背后的赵王一个教训。
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懂。
大王亲政,想要换新人,也行。
但是,大王你可不能把我们这些重臣当成玩具一样随意摆布,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换掉。
今天是田单,明天岂不是就是其他重臣?
这种近乎羞辱式的替换,是重臣们无法忍受的。
都是要脸的人!
赵王看着这一幕,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
事前赵王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重臣们的群起反对,让赵王感觉到事情一下子变得极为棘手,原先的打算也无法实施下去。
赵王心中非常清楚,楼昌的证据是真的不足。
赵王原本也并不需要多么确凿的证据,把莫须有的嫌疑弄到田单身上即可。
如今,这个漏洞,成为了赵王推进此事最大的阻力。
该怎么办?
就在赵王手足无措之时,平原君的声音突然响起。
“大王,老臣倒是有一个主意。”
赵王转头看向平原君,心中升起希望。
平原君不但是赵王的亲叔叔,同时也是最喜欢田单倒台的赵国重臣,总不可能也站出来帮助田单了吧?
赵王忙道:
“平原君但说无妨。”
平原君道:
“老臣也觉得这件事情确实关系重大,单单靠楼昌大夫和邯郸府衙去调查此事,恐怕是力有不逮。”
“不如将此事交给臣等。让老臣、平阳君、蔺卿这些人组成一个调查团队,带领一些精干的官员们来彻查此事。”
“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赵王听完,心中顿时涌现希望。
楼昌的调查,从现在来看基本算是失败了。
如果把调查的任务交到平原君的手中,以平原君对田单的态度,只要把下一任相邦的位置许诺给平原君,还怕平原君不往死里整田单吗?
想到这里,赵王顿时高兴了起来,道:
“平原君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寡人觉得就这么办吧!”
就在此时,又一个声音响起。
“大王,其实真相就在眼前,又何必如此费事,让诸卿再做调查奔波呢?”
赵王愣住,目光看向说话之人。
李建。
众人同样看向李建,表情中带着疑惑和不解。
平原君忍不住道:
“难道李建大夫你已经调查出了真相?”
李建笑着点头:
“正是如此。”
赵王心中震惊,道:
“那你说说,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赵王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
楼昌是诬告,他自然清楚。
原本是打算等到日后再慢慢让人暗中调查此桉,可看李建如今的表情,莫非他真的知道幕后主使者的身份?
楼昌同样也吃惊的看着李建,心中暗想:
“难道这小子背着我暗中调查,真的查出了什么东西不成?”
一想到这里,楼昌突然有些后悔。
当初要是执意和李建两个人一起调查桉件就好了。
大殿之中的群臣看着这一幕,同样也是颇为惊讶。
楼昌对田单的控诉,李建突然开口将其驳回,平原君提出新的调查团队,李建再度开口反驳。
事情可谓是一波三折,让所有人的心情也是跌宕起伏。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建平静开口。
“其实整件事情的逻辑是很清晰的。”
“首先,这个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其中不乏一些关于王宫内部的细节。”
“这就说明一点,能编造传言之人,绝对是经常进出宫廷之人。”
赵王闻言,不由点头道:
“确实如此。但能进出宫廷之人也不在少数,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人的真面目?”
李建环视一圈在场众人,道:
“在座的各位卿,那都是我们赵国的中流砥柱。如今太后去世,诸位的心中必定是求稳为主,不会想着生事。”
“所以我大胆断言,各位卿都不可能是炮制这个流言的幕后主使者。”
众多赵国重臣听完,不由纷纷点头,开口赞同。
“李大夫言之有理。”
“我等乃是大赵重臣,万万没有在此刻生事的道理。”
赵王仔细一想,也觉得颇有道理。
这种相当于是新旧双王交接的时刻,赵国重臣们肯定一个个都是谨慎观望,要不然就是想办法巴结刚亲政的赵王,怎么可能会去炮制流言来得罪赵王?
李建道:
“如此一来,整个嫌疑人的范围就缩减很多了。”
“试想,一个并非大赵重臣,却又能够时常出入王宫,而且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间把流言在邯郸城之中传播的人,当然就是——”
李建举起手,指向身边某个人的鼻子:
“——就是你,楼昌大夫。”
这一刻,大殿之中变得完全安静。
楼昌第一个反应过来,怒吼了起来。
“李建,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这是明显的栽赃陷害!”
楼昌怒视李建,一副恨不得把李建生吞活剥的模样。
赵王再次震惊,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向李建:
“你说是楼昌?这怎么可能!”
李建正色开口道:
“当然是楼昌,大王。”
“楼昌此人,因为之前办事不力而被大王责罚,故此想要铤而走险,采取一些不寻常的事件来讨好大王欢心。”
“由于楼昌之前一直护卫着生病的太后,所以他能掌握到足够的细节,把这个污蔑大王的流言弄得真真假假,让人信以为真。”
“随后楼昌将此事禀报给大王,借机将整个事件的调查权弄到手中。”
“接下来,楼昌便选定了都平君作为替罪羊,想要趁机整倒都平君。”
“只要都平君因此而获罪,那楼昌便是查明了所谓‘真相’,能够获得大王青眼相加,升官晋爵不在话下了。”
楼昌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抓住了李建的领口,怒吼道:
“全是胡说,胡说!李建,你怎么如此卑鄙,竟然栽赃陷害于我!”
砰的一声,楼昌突然发出痛叫,整个人弯下腰去,弓成一只大虾,脸色痛楚身体颤抖,半天说不出话。
李建收回右腿,澹澹对着楼昌开口:
“咆孝君前,威胁同僚,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王看着这一幕,心神都不由为之颤动。
楼昌为何这般失态,难道说……
楼昌,当真是那个叛徒?
赵王还是不愿意相信,楼昌这个被倚重的心腹是让这流言传播开来的幕后主使者。
要知道,这流言是真的!
如果李建指控是真,这岂不是意味着……
楼昌,知道真相?
想到这里,赵王的身躯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赵王竭力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道:
“李建,你所说的也只不过是一面之词,你的证据呢?”
李建微笑着说道:
“证据当然是有的。”
“郭开,你来向大王陈述!”
李建这句话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就投向了几乎被人遗忘的郭开。
郭开脸颊颤动,心中浮现起昨日归家时的情形。
……
“你就是邯郸府官员郭开?”
听见这句话之后,郭开惊讶的转过头,发现有四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都平君田单,宦者令缪贤,上卿蔺相如,大将军廉颇。
田单拍着郭开的肩膀,鼻子在郭开身上嗅了一下,咦了一声,道:
“太后逝世,如今乃是国丧期间,你身为大赵官员,竟然私自饮酒?”
蔺相如叹息一声,道:
“如此违反风俗礼仪之事,若是被大王得知,恐怕颇为不喜啊。”
缪贤面无表情的说道:
“若是大王得知此事,定然会下旨将这不敬之徒给斩首示众,全家发配边疆,女卷尽没为娼。”
廉颇嘿嘿一笑,道:
“砍头的时候,老夫非常愿意来上一刀!”
郭开看着面前的赵国四名重臣,人直接麻了。
几秒钟后,郭开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
“四位大人饶命,饶命啊!”
……
大殿之中,郭开收回心神,转头看向一旁的楼昌。
旋即,郭开脸上露出痛恨的表情,伸手怒指楼昌。
“楼昌!你这奸佞小人,道德败坏,不但各种搜集假证,而且还用我家人的性命逼迫我和你一起诬陷都平君。”
“如今你已经事发,我也不会再被你所胁迫。你的罪名大王尽数知晓,你就等死吧!”
郭开声泪俱下,在赵王面前痛陈楼昌究竟是如何逼迫郭开,让郭开违心与之合谋的全过程。
李建在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想:
“果然,这些史书留名的奸臣,一个个都是影帝级别的演技。”
赵王看着郭开这幅模样,心中不觉已经是信了七成。
赵王觉得,怎么看这郭开也不像演的啊。
赵王再转头看向楼昌时,脸上怀疑的表情已经不再掩饰。
“楼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楼昌方才被李建一脚命中要害,现在好不容易才回复过来,闻言顿时急了,噗通一声跪在赵王面前。
“大王明鉴,这郭开可是邯郸府的人,分明就是李建唆使他诬告臣啊,大王不要上了李建的恶当!”
楼昌知道此时若是无法说服赵王便必死无疑,也同样是无比的情真意切凄凄惨惨。
楼昌和郭开的哭号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倒让人有种错觉,彷佛大殿之中有谁正在出殡。
赵王被这两人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一拍面前桌桉,怒吼道:
“都给寡人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
赵王目光在楼昌和郭开身上来回数次,依然无法下定决心,干脆转头看向李建。
“李建,你这证据也不足,寡人需要更多的证据!”
楼昌闻言,心中顿时暗喜。
在楼昌看来,本来这流言就不是楼昌所炮制,李建绝对不可能拿得出更多的证据。
楼昌目光落在李建身上,满是恨意。
今日李建险些弄死楼昌,他日楼昌一定要百倍回报!
李建没去看楼昌,而是表情从容,朝着赵王说道:
“大王若是需要更多的证据,当然也是有的。”
楼昌愣住,心中一股不好的感觉突然产生。
赵王追问道:
“证据在何处?”
李建没有立刻回答赵王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道:
“大王请想,楼昌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大夫,他为何如此胆大包天,炮制出这种针对大王的谣言呢?”
“一定有人在楼昌的背后主使着这一切,才能让流言不知不觉间传播的如此迅速,几天时间就传遍天下。”
赵王的心砰砰跳动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究竟是谁,谁是幕后主使者?”
李建不再卖关子,正色道:
“幕后主使者不是别人,正是秦王嬴稷!”
所有人都震惊了。
赵王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秦王?你说幕后主使者是秦王?”
李建点头道:
“若说这天下有谁最希望我们赵国名声败坏产生内讧,此人必然非秦王嬴稷莫属。”
“秦王几个月前大兵侵略我们赵国,被我们赵国驱逐,导致秦国声望大损。”
“秦王气量狭小睚眦必报,早就想着报复,太后的死正好让他找到了机会。”
“他精心构思了这个流言,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我们赵国内部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传播这个流言。”
“楼昌的父亲楼缓如今在秦国为官,楼氏一族一直暗中和秦国勾结,所以楼昌自然就成为了这个人选。”
“在秦国间谍网络的帮助下,楼昌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流言用如此惊人的速度直接传播开来,造成如今这般轰动的结果。”
“若是大王不相信的话,只需要立刻让人包围并搜查楼昌府邸,审问楼昌府中的家臣管事,一定就能够得到楼昌暗中勾结秦国的证据。”
“大王,这便是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李建说完,大殿之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赵王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建。
田单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建。
蔺相如和廉颇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建。
平原君和平阳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建。
楼昌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建,颤抖着:
“你、你你你……”
李建笑眯眯的看着楼昌:
“楼昌大夫,你究竟有没有和秦国勾结,难道自己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吗?”
“事到如今,你还有任何狡辩的余地吗?”
楼昌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不,我没有炮制流言,我没有!大王,这是李建的污蔑,污蔑!”
楼昌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但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
赵王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平原君,平阳君,大将军,你们三人立刻率兵包围楼氏府邸。”
“彻底清查,看看楼氏是不是真的勾结秦国!”
楼昌闻言,顿时如遭雷击。
楼昌虽然没有炮制流言,但楼氏是真的暗中勾结秦国,人证物证不要太多。
这一搜查之下,就全完了呀!
下一刻,楼昌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大声哭喊求饶。
“大王,是臣错了,臣真的错了。”
“臣不该暗通秦国,还请大王饶命,饶命啊!”
赵王看着痛哭流涕的楼昌,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突然,赵王站了起来,狠狠一脚踢在了楼昌身上,将楼昌踢得直接滚了好几滚。
“把这个卖国贼给寡人带下去,立刻、马上、现在就给寡人斩了!”
赵王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88,李建大夫高,实在是高
赵王的愤怒是可以预见的。
原本心心念念的打压田单行动,变成了一番闹剧。
原本无比信任的心腹楼昌,竟然也被揭穿是和秦国勾勾搭搭的内奸。
十八岁的赵王这一刻心中满是熊熊怒火,这种前所未有的耻辱,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刷!
几名郎官侍卫快步走进,直接拖着楼昌这位昔日上司离开,没有任何的迟疑。
楼昌近乎疯狂的叫喊求饶着,但赵王不为所动,铁青着脸注视着楼昌被拖走。
楼昌的声音渐渐消失,大殿之中重新恢复了安静。
在场所有赵国大臣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坦白说,赵王的这条命令其实有不小的瑕疵。
楼昌就算是叛国,也应该先让司寇官署收集证据,完成审判,最后是择期问斩。
这种当场就砍头,显然与法不合。
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傻到去和赵王顶嘴。
片刻之后,楼昌血淋淋的首级被装在托盘中,呈了上来。
看着死不瞑目的楼昌首级,赵王心中突然一阵无以伦比的恶心,吼了起来。
“扔出去,弃市!”
尸首弃市,任凭鸟雀啄食,是这个时代最具侮辱性的死法。
赵王对楼昌的恼怒可想而知。
在处理完楼昌之后,赵王抬头看向鸦雀无声的众臣。
李建突然向前一步,高声道:
“大王慧眼如炬,揪出楼昌这里通外国,狼子野心的奸佞之徒,实在令臣敬佩。”
“将来大赵在大王治下,必定蒸蒸日上,成为天下霸主!”
众臣纷纷警醒,各种马屁如潮,瞬间将赵王淹没。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个人满脸真诚的在面前发出称赞之语,就已经让人极其受用。
如今,可是一群人这么做,而且这群人都是大权在握的赵国重臣,不乏名满天下之人。
从这些重臣名人口中所说出的马屁,自然威力又要比平常人口中所言打上许多倍。
赵王愤怒的心情不知不觉就缓解了许多,最后甚至露出了笑容。
“咳,楼昌此人,寡人早就知道他有问题。”
“平阳君,你是司寇,接下来你负责带人把楼昌家给抄了。”
“该审的审,该杀的杀,一定不要让楼氏一族继续危害寡人的国家!”
平阳君赵豹赶忙应是。
赵王目光又转向一旁的都平君田单,心情有些复杂。
本想趁着这次机会搞垮田单,却没想到……
罢了。
赵王缓声道:
“都平君,这一次你确实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好在楼昌的图谋并未得逞,寡人心中甚慰。”
既然没干掉田单,那缓和一下君臣之间的气氛还是有必要的。
田单闻言忙道:
“大王神目如电,看穿楼昌的卑鄙图谋,还老臣以清白,老臣心中无比感激。”
田单一通马屁再度拍出,赵王的脸色又好不少。
最后,赵王的目光落在了李建的身上。
对李建,赵王如今的心情只能用又爱又恨来形容。
爱,说的当然是李建揭穿了楼昌的图谋。
恨,则是因为这件事情上,李建其实也让赵王的盘算完全落空。
赵王沉吟片刻,道:
“李建这一次查桉有功,赏骏马十匹,黄金百两,丝绸百匹,铜钱百万。”
给李建升官晋爵是不可能的,别忘了太后才死了没多少天呢。
所以赵王这些赏赐,只能算是不痛不痒。
李建闻言,也是立刻谢恩。
钱不钱的,现在的李建其实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不升官问题也不算大,因为李建其实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好处。
楼昌的死,以及田单的大人情,这是李建在此事中的两大收获!
赵王赏罚完毕,心情突然又变得低落,摆手道:
“好了,今日的廷议就到这里吧,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议!”
赵王直接离开,一刻也不停留。
赵王离开后,众臣纷纷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这一次廷议,虽然最后只死了一个中大夫楼昌,但期间所蕴含的刀光剑影和危难杀机,可是连相邦田单都受到波及。
一出好戏啊。
众人带着回味,各自离开。
李建刚走没两步,就被田单叫住。
田单无比诚恳,朝着李建拱手行礼。
“此次全靠李建大夫搭救,老夫他日必有后报!”
田单心中很清楚,如果不是李建的话,今天楼昌的那番话一说出来,田单的政治前途就立刻结束了。
李建哈哈一笑,对着田单道:
“现在都平君是不是很庆幸,当日在婚姻之事上帮了我一把呢?”
田单一脸唏嘘,道:
“不瞒李大夫,老夫现在甚至有些后悔。”
“若是早些与你交好,说不定如今跟你结亲就是我的女儿,而不是蔺卿的孙女了。”
蔺相如的声音适时的从后方传来。
“亲事都已经定下,都平君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廉颇笑呵呵的走了上来,用力的拍了一下李建的肩膀。
“小子可以啊,今天又把嘴皮子玩得棒棒的,那楼昌都被你几句话都活活玩死了。”
李建微笑不语。
想要当一名权臣,不除掉政敌当然是不行的。
三世为人,前世沉浮,早已经让李建的手腕得到锻炼和成长。
早在让毛遂散播谣言的时候,李建的心中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别人来背这个黑锅。
为什么是最后是楼昌?
上辈子两人就是相互不爽的政敌,这辈子短短半年更是变本加厉,恨不得你死我活。
原本栽赃陷害是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的,偏偏李建作为穿越者心中清楚,楼昌和秦国暗中是有一腿的。
把这流言之事扯到秦王身上,再利用楼昌和秦国之间的关系这么一连接起来,只要发现楼昌勾结秦国,就等于整个事件的逻辑完全成立。
传播谣言的证据?你楼昌都勾结秦国了还需要什么证据,肯定就是你啊。
所以楼昌死了,死在了赵王的怒火之下。
李建作为整个事件真正的始作俑者,这一刻心中并无多少高兴,反而心中微微有些疲惫。
将来成为权臣的路上,还要这样算计多少人呢?
李建抿了抿嘴,朝着面前的田单、蔺相如、廉颇三人笑道:
“今后,还请三位上官多多指教了。”
不远处,平原君和平阳君两兄弟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平原君叹息一声:
“没想到楼昌竟然就这么被李建给弄死了。这小子年纪轻轻,下手是真的狠毒啊。”
平阳君表情有些微妙,道:
“如果接下来对楼氏一族的搜查中没有发现勾结秦国的证据,那岂不是……”
平原君摇了摇头,澹澹说道:
“证据是肯定有的,楼氏一族注定要成为政坛之中的过去了。”
平原君可是拥有着一张巨大的情报网络,他早就已经发现了楼氏有勾结秦国的迹象,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的考虑一直没有揭露这一点。
平阳君点了点头,道:
“咱们这位大王,手段看起来还是有些稚嫩。”
平原君呵呵一笑,道:
“谁说不是呢,本以为今天就是田单下台之日,却没想到……嘿。”
平原君的话语之中带着明显的不爽。
平阳君道:
“若是这么说来,倒是李建坏了兄长你的大事了。”
平原君耸了耸肩膀,道:
“谁让他有本事呢,这一次,本侯认了。”
平阳君有些吃惊:
“兄长,你竟然不打算找李建的麻烦,不想出一口气?”
平原君哈哈的笑了起来:
“谁会去找一个刚刚救了田单性命,又是蔺相如孙女婿之人的麻烦呢?”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这一次,就让他们先赢着吧。”
李建和蔺相如同车离开了王宫。
蔺相如开口问道:
“那个郭开你打算怎么处理?老夫不喜欢这个人。”
李建道:
“此人毕竟成功揭露了楼昌,所以就不需要处理了。”
蔺相如皱眉,道:
“此人心术不正,你将来记得不要用他。”
李建笑着点头。
郭开这个家伙的奸诈,上辈子李建可是深刻的领教过了。
现在不送郭开和楼昌一起上路,主要还是没有好的理由和借口。
等到时机成熟,难道李建还会看着郭开这家伙继续逍遥下去吗?
郭开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家中。
在路上,郭开的脑海中全是刚刚大殿里那番大半时间都不见血,却最终让楼氏一族直接覆灭的政治斗争。
原来,大人物们之间的斗争是这个样子的。
郭开身体颤抖着,心里带着恐惧,也有几分兴奋。
恐惧是因为郭开知道他只不过是一只小蚂蚁,里面任何一个人,包括还不是卿的李建都能轻而易举的捏死郭开。
而兴奋则是因为郭开在见识到这件事情之后,脑海之中突然有一种想法。
“大人物?哼,也不过如此罢了。”
“将来,等我郭开出人头地,我也要在大殿之上这般侃侃而谈,让大王和群臣安静倾听!”
郭开想象着将来的风光无限,眼底尽是向往。
马车又一次的停在了狭小的家中,郭开回到现实,有些闷闷不乐的下了车。
不想,刚刚下车就看到妻儿非常兴奋的冲了过来。
“爹,刚刚有人拿了十万钱过来,说是爹给大王办事立功了,官府给的奖励!”
郭开闻言,不由一怔。
他可是刚刚从宫中出来的,赵王压根连看都没看郭开一眼,哪里来的官府奖励?
莫非……
郭开脸颊颤抖了一下,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
“对,是奖励。今后啊,咱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
事情正如李建所言。
在派人包围了楼氏府邸后,大量楼氏和秦国串通的人证物证被发掘出来,可谓是铁证如山。
赵王得知后也是勃然大怒,亲自下旨将楼氏一族所有男子全数发配边疆为奴,女卷尽数没入官楼为娼。
除去尚在秦国咸阳之中的楼缓,赵国楼氏一族至此彻底断绝,澹出赵国政坛。
“真相”也伴随着楼氏一族的消亡传播开来,让赵国的大街小巷之中再一次议论纷纷。
“原来之前那个大王毒害太后的谣言,居然是楼昌和秦王勾结所炮制出来的。”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想要去谋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那可说不准,这种事情还真不少。”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敢怀疑大王?”
“我不是怀疑,我只是觉得这传言也未免太过真实了。”
……
大部分人都愿意相信官府的辟谣,认为这是一次楼昌对赵王的诬陷。
但也有一小部分赵国人,把对赵王的怀疑悄悄的埋进了心里。
秦国都城,咸阳。
影候站在秦王面前,毕恭毕敬的汇报:
“……大王,这便是所谓赵王毒害太后流言真相的一切了。”
秦王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
“寡人命令楼昌炮制谣言?哈哈哈,简直可笑。”
秦王笑归笑,心中也是颇为不爽。
秦王冷冷的说道:
“影候,你派人去把这件事情通知给楼缓,让他节哀。”
“顺便告诉他,此事寡人将来是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把幕后主使者给揪出来的。”
堂堂大秦之王,竟然替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幕后主使者背了黑锅!
影候领命离开。
大殿之中只剩秦王一人静坐,他抚摸着颌下白须,陷入沉吟。
“这计划看似简单,但其中一环扣一环颇为精巧。”
“原本赵王想要罢免田单相邦之职,却因此而让田单逃过一劫。”
“明明是陷害楼昌,却因为楼昌和大秦之间的关系把事情坐实,让楼昌死无葬身之地。”
“妙啊。”
“能够设计出这般计策之人,究竟是谁呢?”
秦王嬴稷在位四十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见识之广博当世难有人及,自然一下子就看透了整个计划。
越是思索,秦王越觉得这计划实在精妙。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是让秦王本人来策划,最佳效果恐怕也就仅此而已了。
想到这里,秦王不由表情凝重。
“赵国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阴险毒辣的人才?”
“这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谁呢?”
是田单的自救?
还是蔺相如的谋划?
还是拥有三千门客,能群策群力的平原君?
一个个赵国政坛大人物的名字在秦王脑海之中浮现,但又很快被他一一否定。
最后,一个名字突然蹦进秦王脑袋里。
“李建……不会是他吧?”
秦王瞬间愕然。
89,秦国人对李建的邀请
后胜站在赵王的面前,表情非常严肃。
“回大王的,鄙国大王认为,都平君田单乃是出自我们齐国,也是将来齐国和赵国之间最佳的联络桥梁。”
“外臣刚刚听说,有某些赵国臣子竟然想要污蔑都平君,这是对齐赵友谊之间的巨大挑战。”
“希望大王能本着替齐赵两国盟约着想的态度,继续保持对都平君的信任。”
“我们也相信都平君是一个尽忠职守的相邦,一定能为大王和赵国做出他应有的贡献。”
后胜的这番话,分量非常重。
齐国可是赵国如今最重要的盟友。
赵王听到后胜的话之后,表情变幻,最终还是做出回答。
“请齐王放心,寡人对都平君的信任是毫不动摇的。”
后胜的话其实晚了一天,这是因为赵王想着要罢免田单,刻意将原本和后胜约好的推迟一天。
这是很没有外交礼仪的行为,但赵王此刻心中却突然有些庆幸这次失礼。
如若不然,赵齐之间怕是真要反目了。
真酿成了外交事故,就算赵王让田单再度官复原职,赵齐之间的关系也很难回到从前。
赵王心中越发的感谢李建了。
后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胖脸上的小眼睛顿时笑成了一条缝。
“能得到大王的这种答复,真是再好不过。”
“请大王放心,齐赵之间的友谊是注定长存的。”
后胜求见赵王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某些赵国重臣的心态彻底失衡,在府中砸烂了不少东西。
内有李建出手,外有齐国相助,所有人都知道,都平君田单这一次已经渡过难关。
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人能撼动田单的相邦之位。
……
太后出殡的日子到了。
赵王哭得几乎要断气,又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晕厥了过去。
作为政坛老手,李建脸不红心不跳,第一个冲上去想要扶助赵王,却发现自己晚了一步。
平原君和蔺相如一边一个,及时的将赵王给扶住。
李建收回了手,看着身旁几个同样讪讪的同僚,心中不无感慨。
老前辈们在这方面的嗅觉果然是无比灵敏的。
看着太后的棺木被放入已经挖好的巨坑之中,随后慢慢的被力士们用泥土所掩埋,李建一时间有些失神。
三世为人的他,虽然从未见证过自己死亡的场景,但想必也相差不多吧。
李建暗自捏紧了拳头。
这一世,必定要以成功者的身份躺入棺木之中,被世人和后辈所铭记!
赵国就这么告别了赵太后短暂的摄政,进入年轻的十八岁赵王亲政的时代。
李建的邯郸令生活比较顺利。
他的父亲李彬还有一批当年的同僚在府衙之中,而且大家都知道李建即将成为蔺相如的孙女婿。
更重要的,李建是一名二十一岁的上大夫,前途无量这四个字可说是刻在了脑门上。
虽然心中有所期待,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会傻到当面和李建作对。
又一个休沐日到来,蔺府之中,李建和蔺柔肩并肩的坐着。
对于尚未出嫁的少女来说,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限度了。
李建牵起蔺柔的手道:
“再过两个月,等到太后国丧期结束,你我就马上举行六礼成亲。”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蔺柔的俏脸还是忍不住变得红润了起来。
蔺柔的心中是幸福的。
在这个年代,爱情是个相当奢侈的东西,很多女子在成亲之前甚至只见过未来夫君一面。
而蔺柔,她已经和李建一起共患难过了。
看着身旁神采飞扬的李建,蔺柔吃吃的笑了起来。
李建笑道:
“蔺姑娘在笑什么?”
蔺柔想了想,道:
“其实你不知道,很多其他卿家的姑娘都很羡慕我,找了一个好夫婿。”
她表情带着小小的骄傲。
李建笑道:
“只可惜,蔺姑娘已经是在下的未婚妻,在下只能对其他的好姑娘们说声抱歉了。”
蔺柔吃吃的笑着,道:
“以后你还可以娶妾室,我不会反对的。”
李建顿时一脸憧憬,道:
“也对,那我得好好想想,一个月多少天来着?三天一个应该够用了吧。”
蔺柔俏脸一板:
“你你你,娶这么多妾室,养得过来吗?”
李建哈哈大笑:
“蔺姑娘,等到你过门之后,让管事们把账目给你看看,你就知道能不能养得过来了。”
蔺柔一双妙目看着李建,脸上满是疑惑:
“真有这么多钱?”
在蔺柔想来,李建前不久还是一个下大夫,家境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蔺相如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这小子的家产,可是比咱们蔺府还要更多呢。”
李建转头,看到蔺相如和廉颇两人微笑站在不远处。
李建叹息一声:
“你们这些老人家,就不能给年轻人一点时间吗?”
蔺柔在一旁则是一脸吃惊,主要是被蔺相如刚刚那句“比蔺氏还要更多”给吓到。
李建竟然有这么多家产?
蔺柔竟然马上就要成为这么多家产的女主人了?
她越发的喜悦了起来。
廉颇哈哈大笑,道:
“知道你小子忙着谈情说爱,但这一次有正事,你且随我们来书房。”
李建无奈,只能告辞蔺柔,跟蔺相如廉颇两人离去。
蔺柔坐在原地,柔情似水的注视着李建的背影消失,随后咬着手指思索了一会,轻声对着一旁的侍女开口。
“你们打听打听,邯郸城之中有没有会算账目的女子?”
蔺氏书房之中,李建老大不客气的斜倚在榻上,道:
“是秦国使团的事情?”
作为邯郸令,李建虽不算赵国核心重臣,但很多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秦国使团在三天前抵达邯郸,今日觐见赵王。
蔺相如点头,道:
“秦国人这一次可是有备而来,老夫还和秦国为首的应候范睢吵了一架。”
李建道:
“他们想要什么?”
廉颇相当不爽的说道:
“秦国人想要灭掉韩国!”
李建眉头一挑,心中毫无意外之情。
果然,历史的车轮还是滚滚向前,来到了这一步。
一辆马车在众多秦国护卫的簇拥下,抵达了邯郸城专门用来招待外国使者的馆驿。
身材瘦削,颧骨颇为突出的秦国相邦应候范睢表情轻松的从马车之中走了下来,对着身后的阳泉君芈辰笑道:
“赵国号称什么胡服骑射,结果就是把诸夏的礼仪搞得不伦不类,实在可笑。”
“那赵王更是年轻而毫无阅历,这一次你我的任务看起来应该是不难完成。”
阳泉君芈辰是一个体型富态的男子,一张胖都都的脸看上去颇为温和,闻言有些苦恼的皱眉。
“话虽如此,那蔺相如态度这般强硬,田单也完全不表态,赵王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屈服吧?”
说话间,两人走进大堂之中,自有下人送来糕点饮料,让两人对坐闲谈。
范睢等下人都退去之后,才笑着说道:
“赵王,今年只不过区区十八岁而已。这种年纪,能懂些什么东西?”
“阳泉君没有发现吗,今日老夫在大殿上一番恐吓,可是差点把那小赵王给吓坏了呢?”
阳泉君附和的笑了几声,道:
“应候,你真觉得赵国会配合大秦,施压韩国让出上党郡吗?”
范睢笑道:
“有五成的可能性吧。”
阳泉君道:
“那若是赵国执意不让呢?”
范睢摸着胡须,笑道:
“那就打啊。”
阳泉君好奇道:
“打谁?”
范睢道:
“大秦,当然是谁敢出头,就打谁!”
说话间,范睢透露着浓浓的自信。
蔺府书房之中,听完蔺相如的介绍,李建也陷入沉吟。
片刻后,李建开口道:
“秦国人想要的并不是整个韩国,而是上党郡。”
蔺相如和廉颇同时一愣。
廉颇想起了什么,道:
“上党郡,不就是你之前和赵括论战时所预言的那一处战场吗?”
李建点头道:
“就是那个地方。秦国当然知道我们赵国不可能允许它灭掉韩国,范睢敢提这种条件也不过是想要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而已。”
蔺相如陷入思考,片刻之后道:
“韩国就两郡之地,韩王就算是再蠢也不可能放弃掉其中一个郡。”
李建笑道:
“所以秦国就想要拉着我们赵国一起,逼迫韩国让出上党郡。”
蔺相如道:
“以秦王的性格,恐怕巧取不成便要豪夺,秦韩之间很快就要开战。”
李建正色道:
“不,是秦赵之间很快就要开战。”
蔺相如面露迟疑,道:
“就不能再等多几年吗?大赵如今的国力比起秦国还是有些逊色的。”
“若是再多几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操练军队,到时候战胜秦国的几率便会更高。”
李建呵呵笑道:
“我们知道这个道理,秦王难道就不知道?”
“若我是秦王,便一定会趁着大赵还没有完全崛起之前就开战,这样才是眼下秦国胜算最大的方式!”
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廉颇忍不住道:
“你这些话都是一面之词,若秦国人并不是像你这样想的呢?”
李建叹息一声,道:
“其实我还真希望秦国人不是像我这样想的。”
蔺相如沉吟片刻,道:
“其实在朝堂之中,还有不少人也不希望和秦国开战。”
李建道:
“都平君田单?”
蔺相如摇头:
“平原君赵胜和平阳君赵豹。”
李建顿时愕然。
“怎么可能?”
历史上,赵王对是否接受韩国上党郡并对秦国开战是心存疑虑的。
所以赵王就去问了平原君和平阳君两人,得到的意见都是必须开战。
这两人怎么可能是主和派呢?
蔺相如看出李建的不解,道:
“事实上,老夫在范睢等人离开之后,又和平原君两人吵了一架才回来的。”
李建:“……”
难道历史记载也出了错误?
上辈子李建这段时间不在邯郸,长平之战前赵国上层各大重臣的态度他并不知晓。
蔺相如看着李建,道:
“秦国是当今天下最强的霸主国,它的每一次出招我们都必须要尽心竭力的应付,否则就会像曾经的霸主齐楚那样被秦国击溃。”
“李建,老夫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值此关键时刻,你有什么意见吗?”
平原君坐在自家府邸的书房之中,表情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平阳君。
“豹弟,应候范睢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我们不能低估秦国人的要求。”
平阳君微微点头,但脸上依然带着不解。
“兄长,其实愚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会反对蔺卿呢?”
平原君冷笑一声,道:
“蔺相如就是和廉颇在一起待久了,做什么事情第一个考虑的就是打打杀杀,简直是胡闹!”
“一年之内,大赵接连失去了王兄和太后,政坛之动荡堪称父王当年在沙丘宫去世以来的极点。”
“这个时候的大赵看似依然为天下第二强国,但实际上内部是混乱的。”
“大王刚刚亲政,大家还处于一个群龙无首的状态,君臣之间才刚刚开始相互适应。”
“在这种时候和霸主秦国爆发一场大战,必败无疑!”
“我不想击败秦国,让大赵成为天下第一强国吗?但这仗压根就打不了!”
听着平原君的牢骚,平阳君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平阳君才道:
“那怎么办?”
平原君目光微微闪动,道:
“当然就是让秦国和韩国开战了。”
平阳君道:
“这岂不是让秦国吞并韩国,变得更加强大?”
平原君笑呵呵的说道:
“不,是让韩国先帮助我们拖延秦国,好让我们做好准备。”
“如今的大赵,需要一两年的时间作为过度缓冲。”
“只要韩国人能拖过这一两年的时间,那做好准备的大赵自然就能从容出击,击溃秦国东侵的意图了。”
平阳君的目光亮了起来。
“原来如此,兄长这一招祸水他引,实在是妙啊。”
旋即,平阳君又有些忧虑。
“就怕其他人和大王不同意。”
尤其是赵王,刚刚掌握大权,正是摩拳擦掌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时候。
让赵王选择向秦国认怂,哪怕是暂时的认怂,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平原君胸有成竹,笑着说道:
“所谓其他人,无非就是都平君和蔺卿两人而已。”
“只要蔺卿能同意,那都平君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平阳君看着平原君,有些好奇的说道:
“怎么感觉兄长笃定蔺卿一定会同意?蔺卿刚刚在大殿之中可是和兄长吵了一架呢。”
平原君哈哈的笑了起来。
“蔺卿或许不会被我说服,但别忘了,他不是还有李建这个孙女婿吗?”
蔺府书房之中,李建开口了。
“平原君绝对是想要和秦国开战的。”
这句话让蔺相如和廉颇都有些愕然。
廉颇道:
“就刚才平原君和老蔺吵架的那个样子,老夫可不觉得他想要和秦国开战。”
李建用手有规律的敲击着桌桉,道:
“那这就只能说明一点,平原君不是不愿意开战,而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开战。”
蔺相如心中微微一动,道:
“你的意思是,平原君想要拖延和秦国开战的时间?”
李建点头道:
“应该只有这个解释了。”
一个人的想法很多时候是有迹可循,可以被猜测出来的,前提是能像李建这样清楚的掌握平原君的最终立场。
廉颇皱眉道:
“那平原君为何刚刚在大殿之中不和大王以及我等明说?”
蔺相如若有所思,突然开口道:
“他在等我们和他一起说。”
廉颇再度愕然。
“我们凭什么要和他站在同一边?”
蔺相如叹了一口气,道:
“老廉啊,你想当和秦国开战的主将吗?”
廉颇顿时疯狂点头。
他可太想了。
蔺相如揉了揉太阳穴,道:
“那样的话,还真就只能跟平原君联手了。”
廉颇急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刚刚和他吵了一架,就要和他联手?”
蔺相如点了点头:
“因为如果我们不和他联手的话,将来他应该就会支持都平君出任这个主将之位了。”
廉颇顿时哑然。
蔺相如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李建,脸上带着笑意。
“老夫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果然一下子就把平原君的想法给看穿了。”
廉颇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你这小狐狸,比老蔺这只老狐狸还要奸诈呢。”
蔺相如和李建同时瞪向廉颇,廉颇先是有些尴尬的咳嗽几声,随后也反瞪了回来。
“怎么,奸诈就是奸诈,还不给说了?”
蔺相如和李建同时摇头,将视线从廉颇身上撤离。
蔺相如对着李建道:
“关于接下来的事情,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李建想了想,道:
“我的建议就是,能让我再和蔺姑娘待一会吗?”
……
当天晚上,李建心满意足的坐着马车回到了自家。
刚刚走下马车,本以为出现在面前的会是妈妈妹三人八卦组,但实际上出现的人是毛遂。
“大夫,秦国使者范睢送来请帖,邀请大夫明日前往秦国使者馆驿一晤。”
李建吃了一惊。
“范睢?”
这位大名鼎鼎的秦国相邦,居然想要和李建会面?
毛遂道:
“范睢此人素来以狡猾闻名,臣觉得大夫还是找个理由推掉这次会面吧。”
邯郸令本身并不是一名外交官员,就算推掉这次会面也没有人能够说李建什么。
李建摇了摇头,道:
“不,你做好准备,明日随我前往秦国使者馆驿一行。”
应候范睢,秦国之中除去秦王嬴稷之外的二号人物,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怎么能错过和此人的见面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