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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全文阅读

作者:沪弄     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txt下载     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寻乐子

    酒壶落地的声音,引来了陈济的目光。

    他上下打量了采薇几眼,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谁,因为采薇的妆容实在太浓重了,且采薇当年在公主府时与陈济照面的次数极少,入宫后更不曾相见。

    采薇忽然想起,她虽然亲眼看到了陈济谋杀孝宗一事,可陈济应该并不知道,她似乎也不必如此害怕。

    “桃叶在楼上,不过……她屋里已经有客了。”采薇伸手指了桃叶的房门,她想,这个作答应该会转移陈济的注意力。

    “多谢。”陈济朝采薇礼貌一笑,就转身奔上楼去了。

    有几个客人看到,都纷纷露出不满之意,眼瞅着陈济,相互问:“这人怎么如此不懂规矩?都说了桃姑娘有客,他怎么还上去了?”

    丫鬟芙瑄没有阻拦陈济,而是快步到沈慧身边:“主人,恐怕来者不善,还是个不好得罪的。”

    沈慧点点头,搭着芙瑄的手站起,慢慢上了楼。

    此时陈济已经到了桃叶门前,望见略施粉黛的桃叶,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一袭淡红月华裙,裙摆拖地三尺,飞天髻上嵌入金丝宝石珠花,眉如新月,眸似翡水,面若娇花,肤白如玉,犹如画中走出的仙女一般。

    桃叶修长的手指正拨弄琵琶自弹自唱,嗓音如莺舌百啭:“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这般画面,只看一眼,陈济已是神魂颠倒。

    但他目光旁移,看见在桃叶对面不远处,坐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那两眼色眯眯盯着桃叶,只觉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还如痴如醉地伴随着桃叶的歌声哼哼唧唧,那样子简直让陈济作呕。

    陈济随手掷出一柄长剑,从桃叶和那听歌男人之间飞过,插入对面墙内。

    弦音歌声戛然而止,那个男人气冲冲朝陈济大吼:“你什么人啊?”

    “我是她未来的夫君,你最好赶紧滚。”陈济倚门,面向桃叶发笑。

    桃叶一见是陈济,往昔许多灰色记忆霎时间都涌上心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又看到沈慧出现在陈济身后。

    “陈公子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拆台的?”

    陈济回头,看到沈慧,一脸惊愕:“皇后娘娘?”

    “托你的福,我已经不是皇后了,请叫我沈老板。”沈慧轻摇着小扇子,气定神闲。

    “沈老板?”陈济环视了梅香榭一圈,这才看到一楼、二楼四面各个角落里都有身材壮硕的男子笔直伫立着。

    他目光又落定在沈慧身上,忙恭恭敬敬地作揖:“原来这里是沈老板的地盘,失敬,失敬。”

    沈慧亦浅笑,颔首回敬:“陈公子客气了。陈公子第一次来,可能不知道咱们梅香榭的规矩,一位姑娘只能招待一拨客人,若您要找的姑娘有客,您就只能在楼下候着。”

    陈济笑道:“并非我要坏了沈老板的规矩,实在是这位客人长得太恶心了,哪配坐在桃叶房中?”

    那客人气得鼻子冒烟,厉声斥问:“谁长得恶心了?你也不瞅瞅你自己那熊样?”

    沈慧略略瞟了那客人一眼,向陈济解释:“这儿的另一个规矩就是,若一起来的客人多,又都要找一个姑娘,自然是赏金高者留下。咱们只认钱,不认人。”

    陈济只好问:“他出了多少钱?”

    沈慧看了芙瑄一眼,芙瑄答道:“十两。”

    陈济道:“我出二十两,叫他走。”

    沈慧轻轻一笑,再次解释:“咱们这儿还有一个规矩,凡事总该讲一个先来后到。上一拨的竞价早就结束了,这位客人已经付了钱,曲子却还没听完,陈公子愿意出高价,也得等桃姑娘唱完了这曲才行。”

    “价钱这么高,规矩还这么多,难得生意还这么好,沈老板可真不是一般人!”陈济这句话虽是在恭维沈慧,却夹着一股被压制了的怒气。

    “无规矩不成方圆,还望陈公子多多包涵,就请下楼稍候。”沈慧向一旁扬手,指尖摆到楼梯的方向。

    陈济无奈,只得下了楼。

    沈慧、芙瑄等随即也跟着下来了。

    陈济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沈慧又吩咐人给陈济上来一壶好酒,算作赔礼之意。

    陈济就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一楼大厅的舞台上两名舞女雪依和采薇共舞,越看越觉得采薇眼熟。

    他于是叫来芙瑄,指着台上问:“能叫她下来给我斟酒吗?”

    芙瑄便喊:“雪依,来与陈公子把盏。”

    雪依刚要下台,陈济忙摆手对芙瑄说:“是另一个。”

    采薇见状,只好下来给陈济斟酒。

    陈济几杯酒下肚,又盯着采薇仔细看了一会儿,恍惚有了点印象:“你是采苓的妹妹吧?”

    采薇心头猛然一颤,讪讪笑着,点了点头。

    陈济又问:“叫什么名字?”

    “采薇。”

    “你当年不是跟着你姐姐一起进宫伺候张小宛了吗?怎么会在这儿跳舞?”

    采薇捏着一把冷汗,瞎编道:“进宫后,皇后娘娘喜欢我,就收我过去服侍。后来……皇后娘娘成了沈老板,我……我就也跟着来了……”

    “是这样?”陈济望着采薇,似有一丝疑虑:“你刚才看到我,怎么酒壶都掉了?你在害怕什么?”

    采薇只能根据既往事实,继续扯谎:“我……我以为您几年前已经……已经……”

    陈济恍然大悟,他只顾着怀疑采薇是否从采苓或张小宛那里得到不该得到的消息,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当年借大火诈死的事了。

    “坐下,坐下。”陈济的疑心瞬间打消了大半,又按着采薇坐在他身边。

    采薇不知其意,心里难免又紧张起来。

    陈济酒意微醺,凑近采薇,带着笑意,低声问:“你和桃叶同在公主府做丫鬟、又同到宫中做宫婢,如今又都在这里,你们应该交情不错吧?”

    采薇点点头,她大概明白了,陈济是想套近乎打听桃叶的事呢。

    果然,陈济就问:“她跟王老二……最近有见过面吗?”

    采薇摇了摇头。

    陈济又问:“那别的人呢?有没有哪个客人跟她关系不寻常的?”

    “都没有。桃叶在这里做事,只是因为欠了沈老板的钱,她得赚钱为自己赎身。她对所有的客人都很冷淡,若有哪个敢动手动脚,她都会立即叫人打出去,先前挨揍的已经有好几个了,如今再没人敢那样。”

    “原来如此?”陈济听到桃叶这般洁身自好,心中不禁无限惊喜,不自觉又笑容满面,忙又问:“她欠了沈老板多少钱?”

    “三百两黄金。”

    “什么?”陈济瞪大了眼睛,方才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三百两?还是黄金?怎么会这么多?”

    采薇便如实告知:“是公主……她要作践桃叶,就给绑了强卖到青楼,沈老板又给买了回来,一倒手,价钱就翻了几番。”

    “她奶奶的!又是公主……”碍于周围人多,陈济没敢骂得太大声。

    采薇不知该说什么,就一直给陈济斟酒。

    可能因为心里装的事情多,陈济不知不觉,竟喝了好几壶,后来芙瑄来请他上楼,说是方才那个客人点的曲子已经唱完了,陈济站起时只觉得脑袋晕乎乎,差点摔了下去。

    采薇忙扶了陈济一下:“陈公子还能自己上楼吗?”

    “怎么不能?要是楼都上不去,别的事岂不就更干不了了?”陈济眯着眼睛,笑得阴阳怪气。

    这话听着实在别有洞天,采薇只觉得浑身发毛。

    陈济就脱离了采薇的协助,独自一人摇摇晃晃扶着把手上了楼,一直走到桃叶的门前。

    桃叶拔了屋内那把陈济插在墙上的剑,三两步走出屋子,将剑塞到陈济手中:“拿着你的东西,赶紧给我滚!”

    陈济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看剑,又抬头看桃叶,只觉得哭笑不得:“我门还没进去呢,你就叫我“滚”?我二十两银子砸在地上也能听见一个响吧?”

    “我已经连唱了几个时辰、弹了几个时辰了,我嗓子疼、手指疼,你就是二百两、二千两,我也不想唱了、不想弹了!”桃叶怒气冲冲咆哮了一顿,转身进屋去了。

    陈济合上剑鞘,厚着脸皮只管跟了进去,陪笑着说:“不想唱就不唱了。我会想办法尽快凑钱,把你赎出去,以后你不想做的事情,就统统都不必做了。”

    说话之间,陈济走得离桃叶越来越近。

    谁知,桃叶竟忽然推了他一把,把话说得更加难听:“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看见你!你最好赶紧滚,别站脏了我的地、靠脏了我的门!”

    陈济差点摔倒,幸而用剑支撑着。

    “刚才那客人长成那样,你也没嫌他站脏了你的地。我的品相,好歹也在中等以上吧?怎么就玷污你的门楣了?”

    陈济看着桃叶通红的脸,实在有点想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大火气,难道是因为他破坏了桃叶和王敬原本可以在永昌拥有的短暂幸福?或是因为他上一趟上楼时自称桃叶的未来夫君?

    桃叶冷笑一声:“人家长得再丑,也比你这个杀人犯好得多!”

    “杀人犯?”陈济有点意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带着几分醉意笑问:“我杀哪个人了?”

    桃叶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波澜,就直接当面戳穿了曾经的惊天悬案:“你亲手捂死了孝宗,就在芳乐殿,小宛和采苓还做了你的帮凶,你敢指天誓日说不是吗?”

第107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陈济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他望着桃叶,半酣的笑意也在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原以为,桃叶口中的“杀人犯”左右不过又是听信了王敬的猜测推断之类的,哪想到桃叶竟能将孝宗司昱之死描述得这么清楚。

    桃叶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在梅香榭的这些日子,司昱临死前的凄惨景象在她脑海中上演了无数次,虽不曾亲眼目睹,却让她失眠了无数个夜晚。

    当她对司昱之死充满愧疚和怜悯的时候,她对凶手陈济也就积攒了一腔愤恨。

    在陈济出现到她面前的这一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静静躺在芳乐殿床榻上、面色如土的司昱,实在不吐不快。

    陈济盯着桃叶看了那么一小会儿,又面露笑意:“小丫头,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桃叶翻着白眼,一副不屑的姿态。

    虽然没有从桃叶嘴里得到答案,但陈济是心里有数的。

    他捂死孝宗司昱时,屋里只有张小宛、采苓、谢承,张小宛和采苓都参与了此事,不太可能泄露消息,唯有谢承,在事发后失迷无踪。

    当时事发突然,他并没有随身携带什么毒药,只是为了胁迫谢承听命于自己,才随便给谢承灌了一个药丸,并骗谢承说那是毒药,乖乖听话才有解药。

    然而,那个骗局也就只骗得了谢承一时。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无法得知谢承在这些年都把这件事透漏给了谁,被桃叶知道似乎也并不稀奇。

    陈济望着桃叶,勾唇一笑,忽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你关门做什么?你想灭口吗?”桃叶心惊肉跳,她在梅香榭见客,房门从来都是敞开着的,就怕有人图谋不轨。

    “嘘……”陈济将食指放在唇边,又一次慢慢凑近桃叶,坏坏地笑着。

    随着陈济的凑近,桃叶步步后退。

    在以前面对陈济的时候,桃叶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眼望着陈济双目勾魂式地瞄着她,脸上的笑意似醉又似醒,一小步一小步地逼近,越来越近,逼得她一直退到后背贴墙,退到无路可退。

    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知陈济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得不再次推了他一把:“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就喊人了!”

    “我如果想勉强你,以前就有很多机会,何必等到现在?”陈济仍旧带着笑意,却轻轻叹了口气,又与桃叶保持出一段距离。

    桃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陈济到一旁椅子上坐下,笑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而已,你想到哪去了?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我就算把你灭口了,又有什么用呢?”

    “孝宗果然是你杀的……”桃叶这次的质问声有点弱,没敢像方才那么理直气壮了。

    陈济没有否认,还是以笑脸面对桃叶:“你追究这个,是想替他报仇吗?”

    桃叶轻轻摇头,在她的世界里,好像从来没有记仇、报仇的概念,她每当不愉快时,往往是当场宣泄,如果当场没来得及宣泄,过后就会很快忘记。

    而且,她觉得,论报仇,司昱有那么多后妃遗孀、还有继承皇位的儿子,也轮不到她来报仇。

    “他是个很好的皇帝,是个那么善良的人,你怎么就下得去手?”桃叶问出这句话,不自觉已是泪流两行。

    陈济淡然一笑:“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桃叶记得王敬说过陈济父亲的死因,但她没有说出来。

    陈济便自答自问:“虽然我兄长谋害父亲大逆不道,但实际上,孝宗之父显宗才是主谋。”

    “就算这样,那也是他父亲的过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桃叶依旧愤愤不平着。

    陈济挑眉,淡淡答道:“父债子偿,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他既然继承了他父亲留下的江山皇位,自然也该继承他父亲留下来的血债。”

    桃叶竟然无言以对,可是在她生活的文明现代,只认可子女继承父母遗产,绝不认为儿子应当承担父亲杀人放火的罪责。

    当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楼下客人们的喝彩声。

    陈济抬头,凝视桃叶,眼角挂起一缕若隐若现的情思:“其实,我今晚特意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桃叶没有理会他,也懒得听他说什么事。

    陈济只管说:“我不知你是不是还在等王敬,但据我在宫中的眼线汇报,太皇太后原先并不愿永昌王子入京。是王敬承诺,在玉儿出阁之日,他会亲自入宫接司姚公主回王家,从此善待公主、相敬如宾。太皇太后这才跟王敬做了个条件交换。”

    听到王敬的名字后,桃叶不由自主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认真听着陈济的话,虽然表面上还保持沉默,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陈济留神着桃叶的脸色,继续说:“就算他答应这种条件是权宜之计,但也说明了一件事,他看待他的家人比你重要。而且,无论当今官家或永昌王哪个做皇帝,司姚公主都是公主,她一定会跟王敬死磕到底。王敬顾念家人安危,是不会轻易放下一切、跟你私奔的,你再怎么等,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你不要说了,我才没有在等他!”桃叶不知怎么就甩出这么一句,打断了陈济的话。

    “没等就好。”陈济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温柔。

    他站起,再一次向桃叶靠近,低声倾诉着:“但我一直在等你。”

    说这句话时,陈济很认真,没有笑,桃叶却忍不住笑了。

    她斜眼瞟了陈济,笑容中尽是讥讽之意:“少来这一套!你除了会利用我,还会有别的?”

    陈济当然知道,桃叶所说的“利用”,主要是指利用她在王家时偷窥了金库图之事。

    他轻声叹道:“如果当年你肯随我一起去永昌,就不会成为被我利用的人。”

    桃叶没太明白陈济说这句话的用意。

    “人只有得不到最想要的,才会退而求其次。倘若你愿意跟我走,我又何必争胜谋权?我甚至可以放弃报仇,只和你隐居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说到这里,陈济一不小心打了个嗝。

    酒味熏得桃叶连忙捂住鼻子,这次,她听懂了陈济的用意,但是,她打心底里不信。

    她记得,王敬曾很慎重地跟她探讨过关于陈济对她的感情:“他不是真心爱你,他只是想利用你,因为你身怀异能罢了!”

    陈济望着桃叶,表现出他从未有过的深情款款:“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你能不能也不要介意我的过去?只要你点头,我还是可以随时为你放下一切,和你远走高飞。”

    桃叶在心里暗笑,什么叫做都不介意过去?

    她的过去,无非是跟王敬有过一段难以界定的情愫;而陈济的过去,乃是招摇撞骗、杀人嫁祸。这两件事,性质截然不同,可以相提并论吗?

    “在永昌走到建康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一直在心里勾勒着我们下次相见的场景。我还幻想着,等永昌王成功入主建康宫那天,一定会给我们这些有功之臣封赏,到时候,我就求他为我们赐婚。”

    陈济深情表白着,脸上几乎笑开了花,就好像他已经讨到了这道封赏一样。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桃叶泼冷水般的话:“你就别在那儿痴心妄想了!”

    陈济无奈笑笑,他就知道桃叶会是这个反应。

    桃叶板着脸,厉声喝问:“你就那么盼望永昌王入主建康宫吗?你杀了孝宗已是不仁,还一定要把他的儿子赶下皇位吗?”

    陈济愣了一下,他猛然意识到,桃叶方才说的“痴心妄想”好像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我已经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站在孝宗这边、站在当今官家这边。既然你一心只想效忠永昌王,那么我们不是一路人,请你立刻出去,不要再来找我!”桃叶说着,就推着陈济往外走。

    陈济喝酒太多,身上不太有力气,眼看着桃叶打开房门,一把将他推出了门外。

    待桃叶正要关门时,陈济忙用身体堵住。

    桃叶见他如此,更加用力关门。

    陈济被夹在门缝中,腹部挤得难受,一下子往外呕吐出来。

    桃叶差点被熏晕了,赶紧松了手,连连后退。

    陈济满脸通红,他弯着腰,一手扶门,笑盈盈对桃叶说:“丫头,如果我告诉你,当今官家并非孝宗的亲生儿子,你还会那样想吗?”

    “你说什么?”桃叶吃了一惊,她觉得,陈济可能是喝大了,酒劲上来了。

    “我说……”陈济带着醉意,笑着直起身子,往外退了两步,声音忽然放大了几倍:“我是说,当今官家不是孝宗的亲生儿子!”

    说话间,陈济已经退到楼道栏杆处,后腰撞到护栏,背部后仰,差点翻下去。

    桃叶吓了一跳,忙快步走到楼道,拉住陈济。

    这一刻,陈济心中无限感动,他目不转睛盯着桃叶,两眼发光:“丫头……你真好……”

    楼下的客人们都因听到陈济刚才那句“当今官家不是孝宗的亲生儿子”,忘记了正在做的事,都齐刷刷仰头看向陈济。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向上高喊:“喂!你说什么?”

    陈济转身,扶着栏杆往下看,就借着酒疯,也向下喊:“你们不知道吗?当今官家,乃是周太后跟我大哥偷情生的孩子!”

    桃叶站在陈济身后,听见这句话,目瞪口呆。

    楼下静坐的沈慧,也不由得被震惊了。

    二楼各房间的客人们纷纷走出,都到楼道观望。

    楼下也有人喝得醉醺醺,又朝上喊问:“你大哥是谁啊?”

    “我大哥你们都不知道?”陈济摇摇晃晃,再次向下大声喊:“我大哥就是咱们齐国的大司马陈熙啊……”

第108章、谣言风满城

    梅香榭顿时陷入一场热议:

    “他说官家是大司马的儿子,不会是真的吧?”

    “他自称是大司马的弟弟,大司马的弟弟不就是大长公主的前任驸马吗?”

    “他不是在多年前就已经葬身火海了么?”

    ……

    听着下面各色议论声,陈济觉得十分有趣,正手扶栏杆观望着,忽又忍不住一阵呕吐,直接从二楼吐到了楼下。

    楼下正对着这处的客人都觉得恶心极了,连忙往后躲,由于人多、后退得太快,好多个人一起摔倒,又同时撞着后面的人,场面一片混乱。

    陈济在二楼看到这般乱七八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沈慧站起,吩咐雇佣的打手们将陈济丢出去。

    于是,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一起过来,将陈济扛下楼,抬出梅香榭,扔在了大街上。

    陈济被摔得浑身疼痛,腿脚瘫软着半天站不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徐慕带人沿途打听到这里,才把陈济送回驿馆。

    徐慕原本找陈济是为了商议事情,可眼下见陈济醉成这样,也议不出什么,只好暂且作罢。

    陈济回到驿馆中的房间,已是后夜,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倒头便睡,睡得不辨日夜。

    在睡梦中,他恍惚看到他的兄长陈熙满面怒色地斥责他:“你怎能如此背信弃义?我已经遵照约定放了你们,你居然专程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散播谣言?”

    陈济暗笑:“我从来都是个真小人,难不成还要学你做伪君子吗?”

    这时候,他见太皇太后对着陈熙和周玉娘发令:“将这对奸夫淫妇推出去斩了,以后大司马之职由陈济接任。”

    很快,陈熙和周玉娘被押赴法场,许多民众围观,向他们二人扔臭鸡蛋、烂菜叶等,骂声连篇。

    陈济在一旁看着,得意地笑出了声。

    “公子……公子……”有人推醒了他。

    陈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了方晴。

    方晴的样子似乎有些焦急:“公子,马达来了。”

    从离开永昌,陈济就没见过马达了,他连忙坐起,只见马达站在屋内不远处,耳朵前后有几道伤痕,像是新近被抓伤的。

    陈济迅速下床,走到马达身边,仔细看着伤口:“你这是怎么了?谁敢打你?”

    “是我婶娘打的,没事。”马达努嘴一笑。

    陈济意识到,马达的婶娘就是马耽的母亲,看样子,马达一回京就去探望了马耽的父母,告知了马耽死在永昌的事。

    一股歉意涌上陈济心头,他向床头拿过一个包裹,对马达说:“我的积蓄都在这里了,你去拿给你叔叔婶婶,我赔不了马耽一条命,只能赔这些了。”

    “用不着了……”马达将包裹推回给了陈济。

    “什么意思?”陈济一脸迷茫。

    马达答道:“他们被大司马的人抓走了。”

    陈济一惊。

    马达又说:“大司马以为,医案在我手里。我已经答应,会拿医案去换人。”

    陈济稍稍在脑海中梳理了这件事,他先前被劫山中时,身上早被搜遍了,而他又曾在陈熙面前说过“我已经事先叮嘱过马达,如果我被囚超过七天,那份医案就得见光”,因此陈熙才认为医案是被马达保管着的。

    梅香榭果然是一个客流量极大的地方,他昨夜酒后狂言的内容,不足一日就传到了陈熙的耳中,陈熙岂能像他梦中那样坐以待毙?

    陈济看了马达一眼,马达也正望着他,眼中还闪烁着一丝期望,使他不敢再看。

    他的耳边,又传来马达的声音:“公子,从小到大,我从没求过你什么。我自幼父母双亡,受过叔叔婶婶的养育之恩,我没有照顾好马耽,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

    陈济的眼珠子不停在眼眶中滚动,霎时间显得有些束手无措。

    他想起被绑山中时,他和永昌上百人的性命都危在旦夕,他都没有向陈熙透漏那份医案的下落,而是选择了赌上一赌。

    马达盯着陈济看了一会儿,已经明白了陈济的决定,他目光旁移,望着门上悬挂的竹帘,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往屋外走去。

    看到马达失望离开,陈济顿时有点心慌,他追在后面叫着:“马达,你等等……我再……”

    他刚走出门,只见司修、徐慕等一大群永昌民众都站在院中纳凉。

    这些人一见着陈济,就都围了过来。

    徐慕厉声质问:“你既早知道官家不是先皇血脉,为何在永昌时不说?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浑说?你是什么居心?”

    陈济踮脚,视线越过眼前这群人,但见前方日头偏西,斜阳余晖处,马达步伐极快,转眼之间背影就消失不见。

    司修也指责陈济,只是声调比徐慕温和许多:“你如今的身份,在外面乱说话,别人都会以为是我父王指使的。你这岂不是给他扣上一个诽谤侄儿的名声?”

    陈济忙俯身作揖,陪笑道:“王子息怒,臣昨晚喝多了,实在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

    徐慕听了,更感到可气:“你明知我们身负重任,怎么可以跑到那种地方去喝酒鬼混?”

    陈济又笑着解释:“徐大哥有所不知,我不是去鬼混,是去看望心上人。因她流落风尘,我只能去那里看她,不想她竟欠了一笔巨债,我心里烦闷,才多喝了几杯。”

    徐慕没理会这番说辞,只是冷笑,他瞧陈济那眼神,显然并不信陈济的话。

    司修倒是一副理解陈济的模样,但难免还是有怨言:“可我父王一向爱惜名声,你那些酒后胡言乱语实在太惊人了,好多人在街头巷尾传说,只怕过不了几天,整个建康城就都知道了。将来,即便我们能……”

    说到这里,司修左右环顾,没敢把话说得太完整:“也会被人诟病……”

    “王子的顾虑,也正是臣所担忧的,臣一定会竭尽所能平复此事。不过,我现在有点急事,得先去找马达……”陈济随便应付了司修几句,就匆匆从这群人中间穿了出去。

    徐慕见陈济这样说走就走,司修并不阻拦,感到可气又无奈,忍不住对司修说:“王子您可真是个软柿子!”

    司修默默无言。

    陈济跑出驿馆,左右不见马达,他猜想,马达或许是单枪匹马去救人了,就往大司马府方向走。

    刚走没几步,他远远看到陈亮向自己走来,忙上前问:“叔父,你看到马达没有?”

    陈亮并不是陈济的叔父,只是同族而已,因他曾跟着谯郡公做副将多年,陈济才这样称呼。

    陈亮道:“我刚碰到过他,他去找太医令了,有几个咱们的族人也跟着帮忙去了。”

    陈济感到有点意外。

    陈亮凑近陈济耳边,低声告知道:“他说,大司马一旦得知医案并不在他手上、劫持人质无用,下一步就会将太医令灭口,然后嫁祸你、诬陷你伪造医案,所以他这次要赶在大司马之前劫人。”

    陈济听了,忽然有点佩服马达,也好像明白了司蓉郡主怎么就能看得上马达。

    “我去找他。”陈济忙忙就要离开。

    “二公子且慢。”陈亮拉住了陈济,问:“马达说,你手上那份医案能证实官家并非孝宗血脉,当真如此?”

    陈济点点头。

    陈亮又惊又喜,乃向陈济道:“今日,五兵尚书听说了你昨晚在梅香榭的酒后言语,十分震惊,他对我说,若此事为真,他绝不再与大司马为伍。你不如跟我走一趟,去拜见五兵尚书,将真凭实据给他看。”

    五兵尚书名唤陈冲,旧年也曾是陈济之父带过的亲兵,年纪比陈济大许多,但在辈分上算是陈济的堂兄,在陈氏族人中官位仅次于陈熙。

    陈济思索一阵,却摇了摇头:“不行,我跑到五兵尚书府太招人眼了,要是被我哥哥知道了,只怕马达的叔叔婶婶死得更快,他们等同于是马达的养父母,我不能叫他们死。”

    “你怎么能感情用事?你明知,族人中支持你兄长者比你多多了,五兵尚书人缘好、手下兵力也不少,若能得到他的支持,你就有胜过你兄长的胜算!马达再怎么忠心,也不过是个下人……”陈亮望着陈济,言语里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味。

    陈济又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琢磨出一个主意:“我们或许能做到两全其美。今晚你做东,以小聚吃饭为名,把五兵尚书、和他交好的族人们请到靖水楼。靖水楼的老板跟我熟,他那里的伙计都是高手,不易被监视,你明白吗?”

    陈亮只好听从了陈济的计策,两人分头行动。

    街上人多,陈济便一直绕路,故意走些偏僻小路,以试探身后有没有人跟踪,最后,他又回到大街,进了一家招牌为“陆氏珠宝”的店铺。

    此店的店主是采苓的父母,但店面及店后院落的地契属陈济所有,是陈济的外祖父遗留给陈济的私产。

    当年陈济之母难产而亡,他外祖父十分心疼,因此瞒着他舅父将部分财产悄悄转移到陈济名下,知之者甚少。

    陆氏夫妇见陈济进门,都毕恭毕敬迎上来请安。

    陈济略略跟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叫他们只管忙别的去,他自己只身一人来到后院。

    后院有几间房舍,多是陆家人住的,只有一间堆放着些陈济的旧东西。

    陈济先进了那间房,将身上的华服脱下,另穿了一件粗布旧衣,转到房后一棵大桃树下,看看左右无人,遂向一旁找了块尖尖的石头,蹲下刨土。

    土质有点硬,刨得陈济出了一头汗,终于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匣子。

    他将匣子取出,轻轻拂去上面的土,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放着的医案册子完好无损,不禁嘴角微扬。

    他忙又将医案放回,合上匣子,却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第109章、以二换二

    陈济心中一惊,忙回头去看。

    原来是采苓之父陆则,笑呵呵问陈济:“公子,贱内煲了鸡汤,正巧刚出锅,就请公子赏脸尝一尝?”

    “不用了,我吃过了。”陈济站起,面上虽平静,心却在砰砰直跳。

    他抱着匣子,正准备从后门出去,忽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陆则:“你小女儿采薇在梅香榭做舞姬,你可知道?”

    陆则不好意思地笑笑,点了点头。

    陈济心里顿时感到有些可气,不由自主就想多嘴:“你那么大个珠宝铺子,还养活不了女儿吗?何必让她在那种地方抛头露面?那里的客人都不正经,你就不怕她被人轻薄了?”

    “这……一言难尽……”陆则一脸惭愧之色,轻声叹气。

    陈济知道,陆则夫妇对采苓是极疼爱的,以至于在他认识陆家人的许多年都以为陆家只有一个女儿,直到采苓将妹妹接到公主府做厨娘,陈济才知道陆家还有第二个女儿,但却没留心过。

    如今想来,采薇在陆家必是一直都不被待见的那个。

    他瞟了一眼前面的店铺,似警告般提醒陆则:“你该转告尊夫人,为父母者,若偏心太过,小心哪一日骨肉相残,对谁都不好。”

    陆则点头,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陈济就向陆则道别,陆则将陈济送到后院门外。

    待陆则回家闭门后,陈济用衣袖掩住匣子,摸瞎将医案取出,塞进贴身里衣内,然后抱着空匣子,一路走到靖水楼。

    在靖水楼的一个包间,陈济见到了五兵尚书陈冲、西戎校尉陈伟、武卫将军陈歆、轻车将军陈秘等族人。

    这些族人中,有的认得陈济,但并不熟,有的是第一次见到陈济,都由陈亮一一引见。

    时间宝贵,闲言不多,陈济便给陈冲等看了孝宗皇帝的医案。

    他们一起将医案从头看到尾,见上面记录了许多孝宗生前的大小病史,一直看到关于孝宗生育方面问题的记录,后面就没有内容了。

    陈济向族人们解释:“太医令田源是个老实人,一开始就将这个病跟先前别的病史记在一处了,后来周婕妤得知……就是现在的周太后,给了他一笔钱,要求他隐瞒此事、另起医案,将这本销毁。”

    陈冲诧异地问:“那太医令既收了好处,为何不销毁?”

    陈济答道:“就是因为这上面记录了孝宗以往的病史,孝宗的小毛病特别多,太医令怕再给孝宗看病时需要翻看,又懒得誊抄、涂改,干脆放在他自己家里了。后来我病了,又不想我兄长知道,就往太医令家中找他看病,才发现了这个。”

    族人们都相互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陈伟遐想着问陈秘:“你说……孝宗那时候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死了?”

    陈秘似懂了什么暗示,也揣测着:“莫非是大司马与周太后密谋?”

    陈济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这个猜测好极了。

    陈伟就好像已经确定了什么事实一样,言之凿凿:“大司马狼子野心,淫乱宫闱、弑父弑君,如此大逆不道,根本不配做我们陈氏一族的族长。”

    陈冲将医案还给陈济,义正辞严:“此医案只能证明官家并非孝宗亲生,却无法证明官家生父是何人。”

    陈济笑道:“我若说我大哥曾在我面前亲口承认过此事,你们也未必信。但当年孝宗离奇死去,是谁力保当今官家登基,你们总是知道的吧?”

    陈冲也微笑向陈济致意:“二公子,我信你。我只是说,我们没有铁证能搬到太皇太后面前。”

    陈歆道:“如果太皇太后一旦得知官家非孝宗血脉,也该认为大司马嫌疑最大吧?”

    陈冲笑着摇头,对陈氏一众人说:“任何人看到这本医案,都会觉得大司马与周太后私通的谣言为真。可关键是,证据呢?大司马兵权在握,若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太皇太后也不敢把大司马给办了啊!”

    陈济点头,向陈冲躬身一拜:“尚书大人,对付我大哥的证据,我会有办法找到。只是眼下有件事,可能要给大人添麻烦,不知大人能否帮我?”

    陈冲忙还礼,道:“大司马不仁,二公子抱屈多年,我们深受老郡公之恩,岂有不帮之理?二公子但说无妨。”

    “我想在大人府上藏一个人,大约藏三五日,至多不超过十日。还求大人能像看待朋友一样照顾他。”

    “什么人?”

    陈济竖起手中医案,低声笑答:“太医令田源。”

    于是,当日太医令田源在从宫中看诊回家的路上,被马达带人劫持了,装进了大米袋子里,随着另外十几袋大米一起被送进了五兵尚书府的仓库。

    而后五兵尚书陈冲又到仓库把米袋打开,将田源送至客房,供茶供饭,只是不许田源走出屋门半步。

    陈冲的夫人邹氏得知此事,责备了陈冲:“大司马品行是否端正、二公子有没有抱屈,又管你什么事?你怎么就敢私囚太医令?一旦他家人知道了,岂不告你?”

    陈冲淡淡一笑:“夫人且看,建康城很快就要变天了。官家血脉不正,满城皆知,皇位还能保得住吗?取而代之者,必是永昌王。陈二公子现是永昌王麾下领军,我不趁着这会儿“雪中送炭”,难道要等过几日去“锦上添花”?人家还稀罕么?”

    至晚,田源的家人没见田源回来,便出来找寻,问了所有医丞、医正等,都说是早就回家了。

    在打听找人过程中,田源家人听说了关于周太后和大司马陈熙的谣言,想当然就认定了田源的失踪与陈熙有关,随后田家一群人就乱哄哄到大司马府要人。

    陈熙这时才知道田源被劫持了,不必想也知道是陈济干的,只可惜他这次没能比陈济早一步下手,此时想找到田源被藏在何处已是难事,更不敢随意处置抓来的人质。

    他悄悄派人到驿馆传纸条给陈济,纸条上写着“以二换二”。

    “以二换二”,意思当然是以陈熙所劫持的两个人质来换取陈济手上的一物一人。

    陈济接到纸条,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徐慕住在陈济隔壁居室,窥见有人给陈济私递物件,心中狐疑,就悄悄跟踪那送信者,见其离开驿馆后回了大司马府,只怕其中有诈,他便将陈济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写成一封书信,暗暗呈给永昌王。

    但徐慕不可能亲自将书信交给永昌王,只给了一个亲信随从,那随从出驿馆采买物品时塞给了一个摆摊的卖主。

    这卖主自然也是永昌王的眼线,随后派一伙计出城,几经周转,才送到韩夫人手中。

    不久,韩夫人又以同样方式传回给徐慕一封书信,乃是永昌王手书,上面只有八个字:“不必约束,任其折腾”。

    徐慕只好听令,不再干涉陈济做事。

    陈济又一次来到梅香榭,又在一楼大厅看到了沈慧和丫鬟芙瑄。

    芙瑄原想拦住陈济,沈慧却不让,仍吩咐以对待普通客人的方式对待陈济。

    于是陈济还是给了赏金,到二楼来找桃叶。

    陈济走到桃叶门前时,只见桃叶身上披着轻纱般的白衣,好似烟雾轻笼,眼眸中泛着点点哀愁,正望着窗外出神。

    “丫头,在想什么呢?”

    桃叶闻声转头,见是陈济,一脸不快:“你怎么又来了?”

    “别人都能来,我就不能来吗?”陈济带着坏笑,慢慢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着桃叶的脸。

    桃叶把脸转到另一侧,懒得搭理陈济。

    陈济也随之转到桃叶的另一侧,陪笑着说:“其实,我今天是有事相求。”

    桃叶仍不理会。

    陈济笑问:“你还记得马耽吗?他是马达的堂弟,为我死在了永昌宫。”

    提到马耽之死,桃叶便想起她与王敬拜堂的那个晚上,原本的洞房花烛夜,结果却是去永昌宫见证了玉儿脸上的刺字。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为你一己私心,白白搭上一条人命,还毁了玉儿的终身。”

    “那还不是因为你耍我说怀了王老二的孩子?我也是一时冲动,哪想到司姚公主那般能作、永昌王竟是那样狠?”陈济好似百般无奈,言罢,不禁长叹。

    桃叶又不作声。

    陈济望着桃叶薄施脂粉的娇美面庞,只觉得五内柔肠百转:“想当初,明明是我们先好上的,不想我去往永昌,与你两地分离,你竟移情别恋……”

    桃叶觉得这话实在不对味,忍不住又反驳起来:“什么“移情别恋”?我几时跟你好过?你少在那里胡扯!”

    陈济又无奈一笑:“既如此说,那我们曾经共度的两日两夜、那一吻……又算什么呢?”

    桃叶知道陈济指的还是她以满堂娇身份与陈济假成亲的第二天,被司姚公主赐酒之后的事。

    她当时以为那酒是毒酒,以为陈济命不久矣,才没有拒绝陈济的吻。

    在陈济心里,这一吻居然算作是她曾对他有意的证据了?

    她想说陈济异想天开、太自以为是,话到嘴边却又不想说了,往事太多,若要这样扯下去,必定越扯越长,她和陈济便更难划清界限了。

    陈济盯着桃叶看了一会儿,默默感伤着,忽然想起,他好像是把话题给扯远了,他今天来此的目的可不是叙旧……

    他于是略笑,又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多说无益,我今日是真的有事求你。我大哥绑了马耽的父母,他想用来交换我手中的一人一物,这人就是太医令田源、这物是田源所写过的一份医案。如果我不听从,他就会送马耽的父母去跟马耽团聚。我想求你,用法术帮我伪造出一模一样的“一人一物”。”

第110章、螳螂捕蝉

    桃叶听了,感到十分纳闷:“你不想他们死,乖乖听话做交换不就行了?凭什么要我帮你?”

    陈济解释道:“此一人一物是能够证明官家并非孝宗亲生骨肉的证据。都怪我上次来这儿时喝多了,把我大哥的丑事给说了出来。现在流言到处都是,他才要跟我做这交易,是为了销毁证据。而我劫持太医令,原本就是因为怕他把太医令给灭口了,哪能再送太医令去死呢?”

    桃叶冷笑,不由自主挖苦了陈济:“一个杀人凶手,还会在意非亲非故之人的生死吗?”

    “如果不是被逼到极致,谁会愿意手染血腥?”陈济看起来很不忿,言辞凿凿地数落起桃叶来:“你将马耽之死、王玉毁容都归结成我的错,可细算起来,难道不是你、我、王老二感情纠葛惹的祸?

    马家二老已经承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平心而论,你不同情他们吗?我会酒后胡言那些话,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絮叨什么要站在孝宗、官家那边,现在太医令性命受到威胁,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

    如今这个难题却是摆在我面前,是让马耽的父母死?还是让太医令死?我认为,你有能力救他们,所以才来求你,你竟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因为我杀过人,就不配救人了吗?”

    桃叶有点被这番长篇大论绕晕了,她觉得,她好像被道德绑架了。

    她不确定她是不是对马耽的死、或者马耽父母、太医令陷入险境有责任,但她能确定的是,她有能力救这些人。

    她望着梳妆台镜子中的自己,扪心自问:如果有救人性命的能力而不施救,算不算一种错?

    在桃叶的认知里,见死不救,当然是错。

    她终于给了陈济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可以帮你这一次,但请你记得,我是为了不让无辜之人死去,而不是为了你。我对你,从没有过男女之情,至多也就是曾经把你看作朋友罢了,以后人前人后,你都不许张口闭口说我们如何如何。”

    陈济会心一笑,点了点头:“丫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太阳落山后,桃叶谎称身体不适,不想见客,随后又跟谢承借了一身衣服,女扮男装,以散步之名从梅香榭后门出来,来到陈济指定的一片密林,名曰池林。

    那时天色稍有些昏暗,池林中杉木密集,又多有池塘,桃叶只得拈着裙子慢行,过了一座桥,她远远看到,前方有个女子倚树站立,此处再没有别的人。

    她感到一阵诧异,停住脚步没敢继续前行,却见那女子向她徐徐走来。

    距离近了,桃叶才看清,那所谓的“女子”居然是陈济!

    桃叶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那妖艳的唇色让她瞬间联想到马戏团的小丑,她简直要笑喷了。

    陈济见桃叶笑得十分夸张,不服气地抖动起他那一双画得弯弯的柳叶眉:“你女扮男装,我都没有笑;我男扮女装,你因何要笑?”

    桃叶立刻收敛了笑容,板起一张脸:“我才懒得笑你,要救人就赶紧的,我还得早些回去呢。”

    陈济便不再废话,他带着桃叶,跟一些往五兵尚书府送米送菜的村夫混在一起,进入府内,去看了看太医令田源,桃叶将田源的样貌熟记于心。

    不多久,他们离开五兵尚书府,返回池林,林深处有一间闲置的竹屋,马达和几个一起去劫田源的陈氏族人都在那里等候着。

    这几个陈氏族人都是年轻后生,与陈济亲缘关系较远,身份地位是远不能跟身居高官的陈冲等人相提并论的,却也想像陈冲等一样跟陈济套近乎、靠拢永昌王父子,因此只好先跟着马达混了。

    而马达原先在永昌聚拢的那些下人,在离开永昌时都被编进了永昌的迎亲队伍里,如今在驿馆中受司修和徐慕管制,调用多有不便,也就暂且接纳了这些献殷勤的陈氏之人。

    在竹屋中,陈济将那份记录了孝宗之疾的医案拿给桃叶看。

    桃叶于是找来两根木棍,将绿血滴在上面,命令一根木棍幻化成太医令田源、另一根木棍变成医案。

    陈济亲眼目睹这般法术,歆羡不已。

    但木棍毕竟是木棍,即便幻化出与田源一模一样的人形,也是不能说话、不会走路、连眨眼都不会的木头人。

    陈济看了又看,琢磨着,这样的木头人,放远处看着或许能骗过一时,可一旦近前,根本瞒不住。幸而那份假医案不易被看出破绽。

    他问桃叶:“你这木棍变得医案,能维持多久?”

    桃叶摇头,答道:“我也不知,我以往让木头变化,都是很快就叫它恢复原形了,从没测试过它自己能撑多久。反正遇到辟邪之物,妖法一定会破。”

    陈济唤马达进入竹屋,一起将木头人装进大米袋子,抬出屋子。

    桃叶随即也跟着出来,就准备回梅香榭。

    陈济忙拦住桃叶,笑道:“丫头,救人救到底,你看,我们只有这么点人,我大哥的人不知翻我们多少倍,到时候万一打起来,我们恐怕还是不能把人给救出来。”

    桃叶想了想,觉得有理,只好再次答应帮忙。

    陈济又让马达传递纸条到大司马府,纸上说明:“今夜子时观音山下见。”

    池林往西二里,便是观音山。

    陈济换回男装,桃叶仍旧女扮男装,与马达等人抬着木头人先行到观音山下,隐匿在东边长势又高又浓密的草丛中。

    临近子时,他们果然看到陈熙骑马由西往东,身后约带领着三十名步兵,还抬着两顶轿子。

    马达低声问陈济:“他带的人并不多,应该是不想过于招摇之意,可却又弄两顶轿子抬着,岂不还是有些显眼?”

    陈济思忖着陈熙平日的为人,答道:“他是大司马,只要出门,就无法不引人注目。他一向以“善人”自居,岂能绑着人质出来?弄个轿子,万一被看到了,也好找托词。”

    马达点点头。

    陈济又嘱咐马达:“一会儿,我先出去,必得叫他掀开轿帘看一看才行。你瞧着,轿子中若是你叔叔婶婶,再把咱们的人抬出来,若不是,你们就都不要露面了。”

    马达及陈氏族人都领命。

    陈济又对桃叶低声说:“如果我们只是和平谈判,你老实呆着就行。如果我们动了手,就只能靠你用法术掩护我们离开了。你在此做法即可,不要出去,我怕你被抓。”

    “你这么关心我?”桃叶有些难以置信。

    陈济冁然而笑:“傻丫头,你是我此生最最在意的人啊。”

    桃叶翻了个白眼,她实在不敢信这样的话。

    眼前的队伍在平坦处徐徐停下,陈熙在马背上向四面张望,问:“二弟,我已经来了,你不现身吗?”

    陈济向马达递了个眼神,就从草丛中钻了出去。

    夜色很暗,陈熙身后有几人举着火把,是这一片唯一的光亮,看不清远处。

    陈济带着笑意近前,恭维道:“大哥来得好准时。”

    “那是自然。”陈熙也笑着,下了马,跟身边的右护军陈墉摆摆手。

    陈墉命令两个步兵道:“掀开轿帘给他看。”

    两步兵分别打起两个轿帘,并将火把凑近。

    草丛中,马达仔细看着,轿中人的确是会眨眼、会动的大活人,不似他们这边的木头人那么假。

    桃叶低声问马达:“可是你叔叔婶婶么?”

    马达点头。

    桃叶道:“那好,你尽管保护他们回家去,一旦大司马发现咱们换过去的人有假,我会拖住他们追不上你。”

    马达十分动容,向桃叶拱手称谢:“桃姑娘,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来日愿效犬马之劳。”

    桃叶摇头笑道:“不必了,他们老年丧子,也是可怜人,不该再受此难。”

    外面,陈熙笑问陈济:“二弟是否也该让你带来的人和东西露个脸呢?”

    陈济微微笑,亦摆手向后示意。

    马达等人便抬着大米袋子出来,立在陈济身后。

    陈熙笑吟吟,乃道:“这样我可看不出,二弟需打开袋子,容我看看真假,咱们才算公平交易。”

    陈济明知里面是个木头人,自然希望越晚被发觉越好,因此建议道:“大哥所言极是。只不过,你人多,我人少,做弟弟的胆子小,难免多心。既然咱们是“以二换二”,不如逐一互换,我心里也安稳些,如何?”

    说罢,陈济从怀中拿出那份假医案,摇晃了两下。

    “也成。”陈熙从容地应了下来,就叫陈墉请马达的婶娘下轿。

    然后双方互换:马达忙将婶娘拉到自己身边;陈熙拿过医案,随手翻阅,看着像是田源的笔迹。

    陈熙抬头,仍笑着面向陈济,又问:“二弟这次该请人出来了吧?”

    陈济再没有理由推脱,只得让马达等人将米袋打开,微微扯下一点儿,露出木头人田源的头部。

    不想,假田源才刚露头,南北两面竟同时响起相呼应的口哨声,没等陈熙、陈济等反应,数不清的身影已经从各个方向往中间扑来。

    桃叶在草丛中看到,来人统一身着官兵服饰,以为必是陈熙的援军,就急忙作法,命令许多木屑化成飞沙走砾,狂风般席卷扑面而去,迷得那些官兵睁不开眼睛,寸步难以前进。

    连站在中间的两拨人,也有些视线模糊不清了,都纷纷伸手遮面。

    陈济回头看向草丛,想要使眼色暗示些什么,却似乎是不能做到的。

    晦暗中,不知谁喊了声:“是妖风,快请关公来镇压!”

    果然有官兵亮出一张关公画像,好似寻常百姓贴在大门上用以镇宅的门神年画,画中的关公膀宽背阔、虎目圆睁,手持青龙偃月刀,看起来十分吓人。

    转瞬之间,所有的飞沙走砾都变回木屑,原路返回到桃叶身边,陈熙手中的医案、米袋中的假田源也都恢复成了木棍。

    “这个也可以?”桃叶眼瞅着那画得也不怎么样的关公画像,大惊失色。

    不知哪里跑出来一个绿衣少女,扑到米袋上,唏嘘惊叫:“我明明看到我爹刚才在这里,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所有官兵迅速将陈熙、陈济两拨人团团围住,中有一官员指着木屑飞回的方向,吩咐道:“将作妖法之人揪出来。”

第111章、谁是螳螂谁是蝉

    桃叶被官兵们给抓了出来,只得老老实实和陈济等人都站在一处。

    陈熙目光扫过这些官兵,露出他那一向和蔼却神秘莫测的微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御史台的弟兄?”

    桃叶听见这话,完全懵了,搞了半天,这些“援军”官兵跟陈熙没有什么关系,那她又何必插手呢?

    带领官兵的官员乃是御史中丞王敏,他向陈熙礼貌作揖:“大司马请恕下官无礼,只因太医令失踪,其家眷指证,说是遭大司马劫持。下官虽卑微,然承皇命,监察百官,职责所在,不得不深夜跟随田家人来此取证。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司马多多担待。”

    陈熙笑点点头,并不甚在意,就好似唠家常一般地问:“那中丞大人可取证到了?”

    王敏转身问那绿衣少女:“田姑娘,你确定方才看到这袋中是你父亲无疑吗?没有认错吗?”

    “怎么会认错呢?难道诸位大人不认得我父亲么?”少女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单纯的面庞上写满疑惑。

    她再次俯身向米袋中找寻,扒出了一根半大的木棍,举在手中,闷闷地自言自语:“怎么就不见了呢?”

    陈熙看看自己手中的细木棍、又看看绿衣少女手中的粗木棍,再瞄一眼女扮男装的桃叶,心中已经了然。

    他看向陈济,似笑非笑:“原来……二弟是请了高人?想空手套白狼?”

    陈济没有作答,只淡淡冷笑,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老早就有失败的心理准备。

    陈熙保持着笑意,转而又对王敏说:“中丞大人既然看到了所谓的太医令,那应该也看得出,人并不在我手中。我身为百官之首,一举一动当作表率,岂能劫持朝廷命官?”

    王敏点头,向陈熙躬身一拜,赔罪道:“是下官失误,误以为二公子和大司马是一家人呢!”

    这句赔罪的话一说出来,陈熙和陈济都有些想笑又笑不出。

    他们都知道,御史中丞王敏刚正不阿,说话一向比较直接。

    陈济觉得,他们兄弟既然已经被外人当作笑话看待了,也不在乎再多闹点笑话,便随口感慨:“大司马自然不敢轻易劫持朝廷命官,顶多也就劫持一两个小老百姓而已。”

    “有这等事?下官倒不曾听说,大司马劫持了哪个老百姓?”王敏好似很惊讶。

    陈熙眯着眼,笑问陈济:“二弟可见过劫持人还用轿子抬着的?”

    陈济也配合着,言笑自若:“今夜这不是见着了?”

    说罢,陈济看了马达一眼。

    马达忙躬身向王敏行礼,当面控诉道:“中丞大人容禀,小人是陈家家仆,前两日小人的叔父、婶娘被大司马绑了去,小人只得求助二公子。

    因大司马官高权重,二公子不敢硬碰硬,恰巧闻知大司马正使人索寻太医令,不得已,才诈称挟持了太医令、要与大司马做交换,于是相约此时此地相见。

    为顺利换回小人家亲,二公子只得请了一位道士做法,将木头幻化成太医令的模样,就是田姑娘手中那根木棍了,而大人所见轿中人就是小人的叔父和婶娘。”

    王敏听了,微微发笑:“如此说来,二公子并不曾真的劫持太医令了?”

    陈济淡淡答道:“常言道,捉贼要捉赃。有人质才能问劫持之罪,中丞大人明察秋毫,想必方才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王敏只得又向陈熙作揖:“敢问大司马作何解释?”

    陈熙莞尔而笑,向后看轿中:“我的辩词哪能让人信服?既然二弟和马侍卫这样说,不如问问我带来的“人质”,最是明了。”

    陈熙便叫陈墉扶马达的叔父马安下轿,与马达及婶娘都站在一处。

    马氏夫妇相视一看,马安开了口:“禀各位大人,大司马从不曾劫过小民,是小民夫妻自愿去大司马府中做客的。”

    “哦?”王敏有些小小的惊讶,又追问:“身份悬殊,你们因何到大司马家中做客?”

    马安答道:“几日前,小民的侄儿马达来家中一叙,告诉小民,说是他替他的主子劫持了太医令,逼迫其写了假医案,欲陷大司马于不义,然后还满城传扬谣言。小民不愿侄儿走上邪路,才求见大司马、假装遭劫,希望侄儿顾念骨肉之情,送还太医令。”

    听了这番话,马达顿时目瞪口呆。

    陈济更是哭笑不得,他今夜为救马氏夫妇才铤而走险这一遭,而马氏夫妇的倒戈证词,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王敏严肃地对陈济说:“陈二公子,你制造出一个假的太医令在前,你的人供词指证你在后,本官不得不认为,太医令的失踪与你确有关系,恐怕得劳驾你和你今晚带来这些人去御史台做个交待了。”

    陈济无奈一笑,他抬头看了他兄长陈熙一眼,两人相对奸笑。

    陈熙将笑面转向王敏,居然又开始替陈济说情了:“中丞大人,舍弟有过失,我也难辞其咎。若他能供出太医令的下落,还望中丞大人能看我的薄面上,对他网开一面。”

    王敏笑道:“大司马请放心,下官本就是在追究太医令失踪一案,只要找回太医令,不需任何人情面,下官自会放了二公子。”

    陈济抖动着眉毛,淡淡问了句:“若我确实不知太医令身在何处,该当如何?”

    “不可能!”那绿衣少女忽然插嘴了一句。

    陈济望着少女,倍感好奇:“你如何知道不可能?”

    少女毫不掩饰,很自然地作答道:“有人看到了我爹被绑的经过,他说绑我爹的人今夜会带着我爹出现在这儿,还叫我多带些人、再带上能镇妖辟邪之物,才能救我爹。我一直以为绑我爹的肯定是大司马,所以去御史台告状,结果却是你装着我爹来了,那你肯定就是绑匪!”

    陈济听了,好奇感更多:“亲眼目睹你爹被绑的人是谁?”

    “就是一个凑巧看到的路人呗,我不认识。”少女依旧很坦然。

    陈济又上下打量了这位太医令家的姑娘,她看起来也不过刚刚及笄的样子,一双清澈的眸子犹如一汪清水,不像是个信口雌黄的人。

    王敏道:“田姑娘请回吧。不出七日,本官一定能查出太医令的下落。”

    “那万一七天之后,还是找不到我爹怎么办?”少女看起来并不放心。

    王敏又答道:“若不能,本官就将此案上报官家,请求御审。”

    听见“御审”二字,陈熙和陈济又相视一看,谁都没有再笑。

    浓重的夜色中,陈济、桃叶、马达,以及同行的几个陈氏族人都被暂且收押到了御史台的牢狱。

    桃叶是第一次见识牢狱,还是古代的牢狱,狱中寒湿之气很重,别说在这儿睡觉,连坐着不动都会瑟瑟发抖。

    陈济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桃叶身上。

    “别了……你还是自己穿着吧……”桃叶又把衣服扯下,塞回给陈济。

    陈济再次将衣服披在桃叶身上,命令般地说:“你必须穿上,是我把你害到这儿的,你冻着了便是我的罪过。”

    桃叶好像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而且她也是真的好冷,就给穿上了,到一边儿坐着打盹。

    那几个跟着马达来的族人,或站或坐,个个都丧着脸,因为寒冷揉搓双手或来回打转。

    陈济倚着牢门站立,看看牢房走道里微弱的烛光、打哈欠的狱卒,默默琢磨着王敏因何会出现、以及田家少女的话。

    王家与陈家向来势不两立,所以陈熙即便要害自己,也不可能找王氏一族的人相助。

    而且,以王家的家风,向来是以大义为重,绝不徇私,更不可能与品行不洁者为伍,所以王敏今夜的出现应该就是秉公办案而已。

    从心底来讲,陈济更愿意相信那少女说得话属实,只是他一时还没想出少女口中通风报信的“路人”是谁。

    这个“路人”,才是今晚这整件事的关键。

    在建康,桃叶会法术这事儿不算个秘密,但有人不仅知道他找了桃叶帮忙,还知道他约见陈熙的地点,知道“太医令”一定会出现……

    “公子,对不起。我想,他们是心里深恨你我,才会宁可替素不相识的大司马作伪证,他们不是恶意的。”马达的声音忽飘进陈济耳中,打断了陈济的沉思。

    陈济回头,看到马达站在他身边,带着一脸的歉意。

    “我欠马耽一条命,即便他们是故意让我来坐牢,我也不会责怪他们,更不会因此对他们有敌意,你放心。”陈济勉强含笑,拍了拍马达的肩膀。

    “多谢公子。”马达颔首,躬身作揖。

    陈济还想再与马达商议些什么,但碍于此处人多,他又担心隔墙有耳,还是保持了沉默。

    这一夜不知是怎么挨过去的,因为太冷、穿得太薄,陈济一夜都没敢睡。

    天亮后,有狱卒送来饭菜,桃叶早就饿了,她忙接过来,刚尝了一口,竟是馊的,忍不住一下子呕吐起来。

    陈氏几个族人见状,也拿起饭菜闻了闻,都受不了这味儿,积攒了一夜的怨气,终于在此刻迸发,七嘴八舌地牢骚起来:

    “跟着沾光没沾上,这倒好,跟到大牢里来了,吃这连猪都不吃的东西!”

    “咱们真是脑筋犯浑!劫了朝廷命官,能不吃官司吗?”

    有一个胆大的,干脆直接指着陈济指责起来:“我说二公子,你到底把太医令藏哪了?直接说出来不就完了?干嘛连累大家一起吃苦?”

    陈济似笑非笑,无奈地皱眉。

    正此时,远处传来了王敏的声音:“陈公子还要说没劫过太医令、不知他身在何处吗?”

第112章、若即若离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桃叶端着饭碗,不禁在角落里摇头叹气。

    几个陈氏族人听到,都猛回头瞪住桃叶,厉声吼问:“你说什么?”

    桃叶被这般大声吓得手一抖,饭碗跌落在地上。

    陈济忙走到桃叶身边,怒斥几个族人:“你们凶什么?难道她说得不对吗?”

    话音落,王敏已经出现在牢房的铁栏杆外。

    陈济望一眼王敏,除了无奈,也只剩无奈了。

    王敏仍穿着官服,庄严肃穆,客客气气地说:“陈公子,你应当知道,御史台只审官,不审民。你如今是永昌封地的将军,来建康算是客,你这桩案子,其实交廷尉府审理更为合适,但现任廷尉,乃是周太后的亲眷,我如果把你移交过去,会是什么结果,你可想而知。”

    陈济只是笑笑,他自然明白,在他大肆宣扬陈熙与周太后的丑事之后,周太后一定比陈熙更想掐死他。

    王敏又劝说:“我也不想一直把你关在这里,但太医令失踪一案,我已经受理,就必须有个结果。你不及早供出太医令下落,当真想让我在七日后将此案禀告官家吗?”

    陈济笑着摇了摇头,在御审时牵扯出官家身世当然很糟,可现在这种形势,一旦太医令露面,被灭口的风险是在太大了。

    更何况,五兵尚书陈冲甘冒风险帮他藏人,他岂能说出太医令的下落出卖陈冲?

    他知道,王敏是不可能对他严刑逼供的,也就没打算说出来:“中丞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关押我也好,移交廷尉府也好,禀告官家也好,我都是那句话,我不知道太医令在哪。”

    王敏见陈济如此顽固,连连叹气,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开了。

    桃叶纳罕道:“这个中丞大人,对你还蛮好的嘛?”

    陈济却不大放在心上,随口笑道:“我跟他又不熟,他有什么可对我好的?那是王家家教好,平素以宽待人,对谁都一样。”

    “王家?他也是王家的人?”桃叶有点惊讶,她此前从没见过王敏,当然是不认得的。

    陈济点头:“御史中丞名唤王敏,是王敦的堂弟,王敬的堂兄。”

    听陈济这么一科普,桃叶不由自主朝向王敏背影消失的方向,踮脚多看了几眼,她笑颜逐开,目光竟比方才柔和了许多,就好似在陌生环境中望见了自家人的那般意外之喜。

    这一刻,陈济突然感到如鲠在喉。

    他望着桃叶,那微微扬起的嘴角、那稍稍弯下的眼梢,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即使不再相见、不再联络,桃叶也从不曾放下王敬,她一直迷失在单相思中自我陶醉着。

    在他们身侧,那一帮没出息的陈氏族人又开始冲陈济抱骚:

    “还真当自己是官家的嫡亲叔父?到时候封你一个皇叔当当呢?”

    “可妥妥等着七天后御审吧!官家一恼,还不把我们全都斩了!”

    “咱们这种人哪能有机会见着官家?进不了宫门就被太后和大司马派人砍作齑粉了。”

    这些恐怖言论,又把桃叶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她磕巴着牙,扭头低声问陈济:“不会真的这么惨吧?”

    “丫头,如果即刻赴死,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陈济努嘴笑着,手指轻轻拂过桃叶鬓边。

    桃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陈济的手,也没有回答陈济的问话。

    陈姓那些人还在相互讨论着太医令可能被藏在了哪、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事、有没有机会逃命之类的问题。

    陈济觉得十分聒噪,便走远了些,蹲坐在墙角闭目休息。

    睡是睡不着的,他只是养养神罢了。

    如果七天后当真可以御审,对于他倒未必是件坏事,因为所有的御审,都会有两宫太后共同参与,以他对太皇太后孟氏的了解,他绝对是有胜算的。

    他知道王敏一定说话算话,他只怕他的兄长陈熙或周太后会在这七天内想出歪招,阻止御审、阻止这则流言传入孟氏耳中。

    他还担心,即便七天后可以御审,但孟氏或司姚公主可能会对桃叶不利,他寄希望于沈慧能快点把桃叶给救出去,这样他做下一步打算时便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他想,桃叶现在是梅香榭的摇钱树,沈慧不可能不救,而且,以沈慧那般神通广大,找到桃叶、救出桃叶应该都不是难事,但沈慧只可能救桃叶一人,绝不会救别人。

    如果桃叶被救出去,他继续陷在狱中,他不知……下次见到桃叶会是什么时候?或许遥遥无期吧?

    想到这里,陈济又睁开了眼睛,望着不远处同样坐着发呆的桃叶。

    他不知桃叶此刻正在想些什么,他也不知沈慧会用何种方式救出桃叶,但他默默希望不要跟王家扯上什么关系……

    “又有脚步声!又有人来了!”有个陈氏族人叫喊着,声音中带着一丝期望、一丝恐惧。

    几个人同时探头往外看,在那白昼依然难见光明的狭长过道中,有两个人影在许多狱卒的拥簇中越来越近。

    待距离足够近时,借助于牢房门外的烛光,他们才看清那两个人,一个还是御史中丞王敏,另一个是中书令王敦。

    王敏命狱卒打开门,指着桃叶说:“你,可以先回家了。”

    桃叶一脸惊愕。

    几个陈氏族人的脸都拉得极长,蜂拥上前乱喊:“凭什么他可以回家?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还没得到回答,这些人都被狱卒给推了回去。

    桃叶还没搞明白状况,就被两个狱卒拉出牢房,“咔嚓”一下,房门上的大锁又被锁住了。

    里面的陈氏族人都愤愤不平着:“中丞大人不是一向公正吗?怎么今日不公正了?”

    王敏解释道:“此处原本就是暂押之地,又非判了牢刑,只要有七品以上官员作保,便可先回家去,待需要提审时再传来即可。各位如果有人作保,都可以回家待审。”

    听了这话,里面的人都垂头丧气,他们如果有七品以上的官可指望,还会跟着马达混么?

    桃叶好像明白了,不知为何,她的心开始忐忑不安,紧张地看了王敦:“是中书大人保我出去的?”

    王敦哼了一声,脸上尽是冷漠和不屑,勉强应了声:“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受……受谁之托?”桃叶的心跳得更快,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

    王敦却没有再搭理她,径直往御史台大牢的出口走去。

    像是害怕冷场一样,王敏竟然很给桃叶面子,接了话:“桃姑娘快出去吧,沈老板派了车在外面等着接你呢。”

    沈老板?

    托王敦出面保释她的人会是沈老板吗?

    桃叶有点难以置信,她心里乱糟糟的,但她没有立即出去,因为陈济等人还在牢中。

    她贴近牢房,双手抓住铁栏杆,轻唤了声:“陈济,我要走了,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帮了我大忙了。”陈济还坐在那个墙角,面向桃叶,笑得很温柔。

    桃叶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也勉强笑着向陈济点头,然后挪着步子慢慢向外走。

    王敏带狱卒们尾随桃叶,也慢慢前行。

    桃叶隐约听见,后面又传来那些陈氏族人的小声哔哔:“什么七品以上七品以下的?不还是自家人袒护自家人么?不然他哪认得什么“桃姑娘”……”

    桃叶一愣:是啊,她与王敏素不相识,她现在又是女扮男装,王敏上一趟来还是不认识她的样子,怎么这一趟来会称呼她为“桃姑娘”呢?

    难道是王敦跟王敏说了什么?

    桃叶觉得很难想象,王敦一向讨厌她,会在一个没见过她的亲戚面前主动介绍她?

    走出牢房大门,刺眼的光线突然钻进眼帘,桃叶不由得伸手遮挡,停住了脚步。

    狱卒们仍留在牢房之内当值,唯有王敏一人走出,走到了与桃叶并齐的位置。

    桃叶按捺不住内心的波动,唐突地问了她并不大认识的王敏:“中丞大人,今天来拜访您的只有中书令一人吗?”

    王敏露出了惬意的微笑,他好像知道桃叶问话的深一层用意,几番犹豫后,似乎不忍心欺瞒:“还有一个人。”

    “他在哪?”桃叶迫不及待地追问着,她觉得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外面。”王敏伸手指了一下御史台的侧门。

    桃叶撒腿就向侧门跑去,完全忘了应该向王敏答谢和道别,她跑得极快,冲到侧门外边之后,她看到的却只有两个站得笔直的守门兵丁,以及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上的车夫是梅香榭的伙计,她认得。

    但她没有看到她以为的那个人,又怎么甘心离去?

    他已经说过与她毫无瓜葛,为什么还要对她伸出援手?

    伫立在和煦的阳光下,桃叶却感到阵阵发寒,她一遍又一遍环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能看到的只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二哥,你在哪?”桃叶听到自己突然喊了出来,那是什么力量让她敢于在车水马龙的御史台门外放声大喊?

    在前方交叉的路口,有一辆装点朴素的马车停在拐弯后的另一条长街,马车内坐着王敦和王敬。

    王敬听到了桃叶的呼唤声,这意味着,桃叶已经平安出来了,如此,他便安心了许多,也就可以离开了。

    “我们走吧。”

    “你确定不见她?”

    王敬摇了摇头。

    王敦吩咐车夫回府,车夫于是驾着马车掉头拐弯,走回方才的街道,走过御史台门前,经过桃叶身侧。

    当马车从桃叶身旁一划而过的时候,王敬似乎感到了什么异样,他想看一眼,可他的视力却越来越模糊了。

    “大哥,她是不是还在那里?”

    王敦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探头从窗口往后看了一眼,只见桃叶仍然站在原地,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却还在痴痴左右张望。

    那个执着的样子,居然让一向厌恶桃叶的王敦感到了楚楚可怜。

    “她……”王敦刚开口,却在王敬茫然空洞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惶恐不安:“她已经上车回去了。”

    “哦……”王敬应声这一个字,暴露了他心底寥寥的失落。

    王敦竟有些心虚,他又一次撩开窗帘,向后眺望,只见桃叶徐徐蹲了下来,突然抱着双膝痛哭不止。

    他不忍心再看,却又忍不住一直看,因为距离的拉开,桃叶的身形已经变得十分弱小,在喧闹的街市中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第113章、卸磨杀驴

    当桃叶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王敦才将目光缓缓收回到近处,将要放下窗帘时,却不经意间瞅见了前方有个稍有些眼熟的人,像是才刚在御史台见过的狱卒。

    可能是出于好奇,他吩咐了前面驾车的车夫:“走慢些。”

    王敬问:“怎么了?”

    “有个看管陈济的狱卒,那会儿还在里头,怎么这么点时间就换了便装出来闲逛了?”王敦仔细看着,向王敬转述着。

    王敬也觉得有点怪:“他只是闲逛?”

    王敦继续留神,只见那狱卒跟一个迎面而来的女子打了照面,女子塞给他一个荷包,也不过相互言笑了一两句,又挥手道别。

    “应该就是出来会情人而已……”王敦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王敬追问:“什么情人?”

    王敦答道:“有个女人给了他一个荷包,又走了。”

    王敬警觉地竖起了眉头:“快跟上那个女人。”

    王敦没太懂王敬的想法,但他相信王敬的判断力,不及多问,忙吩咐车夫跟着,不然就跟不上了。

    起初那个女人走得较快,他们的马车就在不远处跟着,后来不知为何,女人走得越来越慢,他们的马车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再后来,王敦发现,女人走的路线曲曲折折,像是在故意绕路,便告诉了王敬。

    王敬只得改变了主张:“她发觉我们跟踪了,别跟了。但先不要回家,掉头随便走走。”

    于是车夫再次掉头,漫无目的地启程。

    离那个女人稍远些时,王敦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那个荷包里多半是毒药,是用来害陈济的。”王敬揣测着。

    王敦听了,顿时脸色大变:“那怎么行?陈济要是死在牢里,岂不连累王敏?我们得赶紧去告诉他。”

    “你现在告诉他,他才更危险。”

    “为何?”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自然就有被灭口的可能。就连你我方才跟踪,若被对方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也是不利的,所以我才说先不要回家。”

    王敦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你说得对方到底是谁?敢这么大胆?”

    “从得知陈济被抓开始,我就在想,是谁在幕后操纵?大司马险些一起受害,显然并非他所为。方才你说看到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你有所不知,在永昌那几年,我发现他们暗地里的小动作,派女人做事要远比派男人更多,什么“情人相会”,那是最便利、最能掩人耳目的方式。

    永昌王自幼在建康长大,在京忠心之士应该不会少,我们在永昌时就多次得到来自京城的密报,我却一直不知传信者都是何人。”王敬回忆着、推测着。

    听了这番分析,王敦虽觉得有理,但还是有些疑心:“可是……陈济毕竟正在为永昌王做事呢,他现在就除掉他,未免也太早了吧?”

    “一般来说,我也觉得不该在此时。可陈济这趟入京之后,未免太过于胆大妄为,要是等大事做成、他立了功,恐怕其野心膨胀,更甚于当年的陈熙。

    陈济对于永昌王的作用,无非就两样,一是训练出一支精兵、二是打击陈熙在朝中的地位。这两件事基本也算做成了,他的存在,对于永昌王迟早是个威胁。

    若事成后除去功臣,必会落个卸磨杀驴的名声。永昌王最在乎名声,倘若就此时让这个祸害悄无声息地消失,还不惹人生疑,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永昌王一向是未雨绸缪,你若顺着这样的思路去想,就不会觉得这事儿不可能。”王敬这次说话的语气比方才肯定了许多,这种肯定大约来自于他这几年对永昌王的了解。

    王敦望着王敬,默默想到,如果王敬的猜测为真,今日陈济会被“卸磨杀驴”,那么同样为永昌王做事多年、对永昌秘密了解甚多的王敬,将来就不会成为被杀之驴吗?王氏一族又是否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王敦愁容满面。

    起初王敦总顾忌着妻子与周太后的姐妹情分,总以为应该尽可能保全当今官家,可自打知道周太后当年竟与陈熙私通,心中难免以有这样的亲戚为耻。

    自王逸被宣告死亡之后,王敦接任王氏族长之位,压力倍增,逢此多事之秋,他连保全自己这个小家都深感艰难,更别提王氏全族了。

    如此,他确实暂时帮不了王敏,想来嫌犯死于狱中这种事,王敏最多也就是查个失职之罪,于性命也无碍。

    但王敦很关心陈济会不会真的死在狱中,这样他才好预知王家未来可能的命脉。

    陈济、马达等人在狱中熬着,等来的午饭又是馊的,难以下咽。

    可陈氏族人们实在饿得难受,只得勉强吃了几口,几口之后,又犯恶心,又都纷纷放下了碗筷,坐在那儿唉声叹气。

    马达给陈济拿过来一份饭,劝道:“公子,要不就稍微吃点吧?哪能顿顿不吃?”

    以陈济的出身,几时吃过这种味道的食物?他远远闻到就觉得刺鼻,在马达端近了之后实在受不住,忙推开:“你给我拿远些!”

    马达只好放一边去了。

    族人们见状,又絮絮叨叨地挖苦起来:

    “还摆架子呢?饿不死你?”

    “坐牢要是有好东西吃,大家不就都抢着来坐牢了?”

    “就是就是!管吃管住又不干活,多好啊!”

    陈济仍蹲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节约体力,懒得搭理这些人,他总算明白当年军功赫赫的陈氏一族为何后来会有这么多穷人,这些人也就活该穷一辈子。

    饿一阵又一阵,熬着熬着,又是半日光阴过去。

    至晚间,两名狱卒再次送来饭食,堆放在铁栏杆外,朝里面吆喝一声:“喂!开饭了。”

    那些一日吃了没几口的陈氏族人们,都浑身无力地挪过去,慢慢将装了饭的小碗拿过来。

    其中一个闻了一下,惊呼:“这次居然没有怪味儿?”

    另外几个听到,都如获至宝一般,忙尝了一口,果然不是馊的。

    饿了一天的汉子们露出了最没出息的一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虽然那并不是多么美味的食物,他们也都吃得津津有味。

    马达也过去拿了两碗饭,先将其中一份捧到陈济面前:“公子,要不要吃一点?”

    陈济睁开眼睛,略略瞟了一眼族人们那副吃相,心中不禁有些狐疑。

    他是第一次坐牢,不太有经验,他不明白狱中为何要送馊了的饭食,也不明白饭怎么忽然就不馊了?难道馊与不馊都是个偶然吗?

    “我这会儿不太想吃东西,先放那儿吧。”陈济说着话,同时抖抖眉毛,递个眼色给马达。

    马达似懂非懂,就先把饭碗放在一旁。

    接下来,陈济只是假装合眼罢了,实际悄悄眯着,留神他那些族人的状态,反正他们已经吃了,索性就把他们当试验品,试一试这饭是不是有问题。

    果然,没等一碗饭吃完,有个族人手中的碗陡然跌落,双手颤抖,想要喊一句什么,却都没来得及发声,很快就口吐白沫、仰头倒地。

    “有毒……这饭有毒……”另外几个族人都惊吓地扔了碗,拼命将进嘴的饭往外吐、往外抠。

    但是没有用了,不大一会儿功夫,所有族人全都口吐白沫,横七竖八地躺成了一堆。

    马达一眼看过去,只见那一张张脸色都变得惨不忍睹。

    “装死。”陈济的嘴似动非动,说出这两个字的声音极低。

    话音落,陈济已经趴下。

    马达心领神会,也随之就地趴下。

    因为他们两个没有口吐白沫,只有趴着装死才可能蒙混一时。

    在他们趴下之后,那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方才送饭的两个狱卒狂奔而至。

    两个狱卒见所有人均已倒地,才放心拿出钥匙,将牢房的门打开,然后两人一起往外抬尸首。

    正当两个狱卒将一具尸首奋力抬起、往外出牢门时,陈济翻身起来,猛地从一个狱卒背后拐住脖子,同时顺手拔出了那狱卒腰间的佩剑,将剑刃抵住狱卒的颈部。

    马达也配合着,在另一个狱卒背后突然袭击,也一样拔剑控制住了对方。

    狱卒们猝不及防,转眼之间已是左右动弹不得,毫无反抗的机会。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两个狱卒都惊慌求饶。

    陈济阴冷一笑,剑刃却离狱卒的脖子更近了一分:“我们差点就被你们毒死了,又凭什么饶你们的命?”

    被陈济挟持的那个狱卒已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解释着:“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要害你的是你的兄长……是大司马拿我们家人性命逼我们的……”

第114章、自救之计

    “大——司——马——”陈济慢悠悠重复了这三个字。

    他想起被绑在山里那几天,想起那晚山中夜谈,陈熙说得那句:“可我明知,这里有个人是我的亲弟弟,岂能赶尽杀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陈济不自觉露出了轻蔑的嗤笑,他当然是不会信陈熙那些鬼话的,他本该料得到,陈熙迟早会置他于死地,怎么还能等到旁人来告知呢?

    事已至此,他必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位大司马的德性才行。

    于是,他继续控制着狱卒,要挟道:“跟我去见你们的中丞大人,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两个狱卒都被剑逼近着脖子,在陈济、马达的挟持中,走出了关押之所最外层的大门。

    外面天色很暗,有不少巡夜的官兵各处走动,一看见陈济、马达押着两个狱卒出来,都一齐拥了过来,持剑面向陈济主仆二人。

    陈济神色淡然,只管吩咐这些官兵:“去叫你们中丞大人来,我倒要问问,我的同族弟兄无缘无故被这牢饭毒死了,他要怎么跟我交待?”

    官兵们听了,都十分吃惊,面面相觑片刻,便有一个赶紧去报知了王敏。

    王敏赶来得很快,因为自他就任御史中丞以来,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亲自到牢中看了一眼,看着满地的尸首,直让他头皮发麻。

    王敏从牢狱中走出,怒得发指,立即质问了两个狱卒:“为何要下毒?”

    陈济、马达将两个狱卒丢到王敏面前,静候问讯。

    两狱卒跪在地上,重复了方才的口供:“是大司马劫了卑职家人,逼我等下毒,事成就放人,卑职才不得不做。”

    王敏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吩咐身边的判官:“送他们去廷尉府受审,由你出面报案。”

    判官得令,就要押解二人出门。

    “等一下。”陈济忙上前拦住。

    王敏只好问:“陈公子有何指教?”

    陈济淡淡一笑:“指教不敢当,只是中丞大人明知,现任廷尉乃周太后亲眷,而方才狱卒所供主谋是大司马,就只管送过去,这案子能公正审理吗?”

    王敏听了,则不以为然:“审理平民命案,乃廷尉府专职之事,你怕廷尉府不能公正审理,可此案发于御史台之内,难道由御史台来审理就公正了?不如陈公子来举荐一个能公正审案的衙门?”

    陈济当然举荐不出来,他数遍全京师的衙门,大约也没有哪个是敢向大司马问罪的,又何谈公正?

    如此转念一想,倒是送廷尉府的好,毕竟此案由御史台亲自报案,若周家人还敢公然袒护大司马,岂不就坐实了周太后与大司马的私情?

    于是陈济又改变了主意,笑向王敏道:“中丞大人言之有理,的确没有比送廷尉府更合适的。不过,我希望大人在这之前先录下其口供,以免这嫌犯在廷尉府被灭了口,我同族兄弟们的命案就无从查起了。”

    王敏不好反驳,只得叫他手下的主簿拿来纸笔,记下两狱卒的口供,并按手指画押。

    完毕,王敏又问陈济:“如此,本官可以将嫌犯送去廷尉府了吗?”

    陈济笑点点头:“有劳大人将这口供收好,日后万一廷尉府事务繁杂,将此案错审、或是遗漏了,还得麻烦大人多去提醒几次才好。”

    王敏冷笑,不由得感叹道:“陈公子的要求还真多。”

    “大人体恤,我的同族兄弟们都是跟着我出来做事,才遭此劫难,我总得给他们家人一个交待。事发于御史台,我不得不劳驾中丞大人与我同为原告,若大人不能体谅我的苦衷,那我只能认为,两名狱卒是受命于大人才下得毒,大人不愿此案早日水落石出了?”陈济的论调突然变得阴阳怪气,并故作出一副恭谨的模样。

    王敏竟无言以对,只得应承下:“好,我与你同为原告,陈公子可还有别的诉求吗?”

    “别的就是……”陈济想了想,回望一眼身后的牢狱,又向王敏礼貌微笑:“这牢房,我住着已经不安全,大人若还要继续关押我,是不是得为我换个住处?”

    王敏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吩咐近身服侍的侍从:“带陈公子去我的内宅,立刻收拾出一间客房给他住。”

    几个侍从领命,却不禁小声嘀咕:“从没听说过嫌犯去住内宅客房的……

    陈济喜笑颜开,忙躬身向王敏道谢。

    王敏没再搭理陈济,吩咐判官送两狱卒去廷尉府后,便转身离开了。

    陈济、马达被仆从带到一间客房,客房内有两张床,一张桌子,虽不甚豪华,但铺盖细软,与那牢房自是天壤之别。

    在牢中熬坐了一天一夜的陈济,仰头躺在绵软的床上,顿觉松快了许多。

    马达伫立一侧,却替陈济忧愁起来:“公子方才说那些话,会不会得罪御史中丞,对我们不利?”

    “王敏如果能公报私仇,孝宗就不会任命他掌管御史台、监察百官了。”陈济看起来毫不在意,随心笑着:“孝宗虽窝囊了些,可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去好好睡一觉吧。”

    马达对着陈济拱手作了个揖,才到对面床上去休息。

    待天亮陈济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瘫软、腹中饥饿,可能是因为这一夜睡得过于舒服,原先绷紧的弦一下子松弛了,饿感随之倍增,使得他有些头晕。

    陈济慢慢坐起,见马达正站在窗口往外看。

    “院中时不时就有兵丁来往巡视,大约是为了防止我们逃跑。”马达一边观望窗外,一边向陈济汇报。

    陈济没吱声,只是揉揉肚子,坐起来之后,饿感更加明显了,他还从没有一天不吃不喝过,竟不知饥饿的滋味是这样难受。

    过了没多久,有家丁给他们送来饭菜,马达接了进来,放在屋内桌子上。

    “公子来用膳吧?”

    陈济望着桌上那可口的膳食,摇了摇头。

    马达不解:“公子又觉得这饭可能有问题?公子不是信得过中丞大人的人品吗?”

    “王敏固然是个正直的人,那也只意味着他不会害我们,但他同样也不会保护我们,不然,那些族人昨日便不会死了。”陈济呆呆坐在床边,少气无力,不似昨夜那么精神了。

    马达觉得有理,于是二人又没有吃。

    隅中之时,王敏来探望陈济,确切地说,这不能叫探望,他是来问案的,只是换了个地点而已。

    王敏就隔着门问:“陈公子还是不能告知太医令身在何处吗?”

    陈济轻笑,也相对发问:“中丞大人还是要等七日后才能禀告官家、请求御审吗?”

    “陈公子似乎很盼望御审?”王敏有些疑惑。

    陈济笑笑,没有给予肯定或否定。

    王敏也懒得细问,只略略提醒了句:“我想陈公子可能有点误会,以你现在的官位,根本不够格御审。本官所说的御审,是对太医令家眷的承诺,可不是给你的。”

    陈济又笑问:“太医令执掌医司,至关重要,宫中贵人们一日不可轻离。中丞大人为何一定要等上七日?”

    王敏一本正经地答道:“御史台做事自然有御史台的规矩,我既说了是等七日,必得一日不会多,也一日不会少。”

    说罢,王敏拂袖离去,官兵复又把陈济所住客房的门给锁上了。

    “真是个死心眼的。”马达在窗内望着王敏背影,满腔愤懑。

    陈济无奈地叹着气,似笑非笑:“御史台设立之初,只有权监察百官,在御前弹劾百官,并无关押、审案之能。可当今官家年幼,不大理会这些,两宫太后又是女流之辈,御史台便越发自作主张了。我原以为,狱中嫌犯无故被害,会促使他改变主意、早些完结案子,没想到还是如此。”

    “可是公子这样不吃不喝,哪里会等得了七天?”马达忧心地看着陈济。

    陈济望着桌上已放凉了的饭食,心中反复犹豫,亲眼目睹了族人们被毒死,他哪还敢吃这里的东西?恐怕连一口水都是不敢轻易喝的。

    “不如让属下先试一试,或许无碍,公子就可以食用了。”马达说着,就去拿桌上的食物。

    陈济忙上前按住马达的手:“不行。你和我一样,自幼没有父母疼爱,至今没娶老婆、也没生孩子,我们这样的人,如果说死就死,那未免也太亏了。”

    “冒险一试,总强过被活活饿死吧?”

    陈济摇头:“不……我还有个办法,你不必冒如此大的风险……”

    因为担心隔墙有耳,陈济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在贴身里衣内缝着一个口袋,里面装得是当年桃叶在鬼山讨得的那个小镜子。

    那小镜子他已多年未用,因为拿着另一把小镜子的人是张小宛,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与张小宛联络。

    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从未有一日离身,他想,张小宛也一定是好好保管着的。

    忍饥挨饿又是一日,到夜深时,陈济和马达从门缝、窗口向外检查一遍,在视野可及范围内看不到什么人偷听偷看,陈济这才从里兜内取出了镜子。

    他估摸着,这个时候张小宛必然睡了、身边是不会有旁人的,于是轻轻敲击了镜面。

    反复敲了十多下,镜子那边终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刚哭过的:“你还记得这世上有个我?”

第115章、流言入宫闱

    伴随着那一句讥讽式的问话,张小宛柔弱瘦小的身姿缓缓出现在镜面中。

    陈济也慢慢旋转镜子,对准自己,他看到,在黯淡的寝殿里,小宛披头散发,比先前清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眼中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怯懦。

    “对不起,我尽可能不联络你,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陈济凝视着镜中的小宛,努嘴一笑。

    小宛哼了一声,满目不屑:“哄谁呢?你若不是陷入困境,需用得着我,哪肯俯就找我?”

    “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过人,料事如神。”陈济献媚似地吹捧着,脸上仍然堆满笑意。

    小宛也噗嗤一声笑了,但笑得很冷、很刻薄:“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帮你?”

    “你自然不会帮我,但你会帮你自己。”

    听了这句话,小宛微微仰头,目光扫过陈济,陈济倒是与当年没有多大变化,剑眉斜飞,薄唇轻抿,棱角分明的长型脸上依旧洋溢着满满的自信。

    “你应该不甘心青灯古佛,了此余生吧?或许我们可以相互成全,改变命运呢?”陈济的笑容从来谈不上真诚,但这两句话对张小宛却足够有诱惑力。

    因为自孝宗司昱死后,小宛的生活无比凄苦,确实堪比那些与青灯古佛为伴的出家人……不,她的日子怎么可能比得过出家人?

    当时,两宫太后孟氏、周氏为宫中局势安定,才没有继续追究孝宗死因,小宛也因此躲过一劫。

    可新君即位后,小宛作为先帝所遗嫔妃,而且是一个身无所出、毫无背景的妃子,根本谈不上地位,她的芳乐殿渐渐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冷宫,连吃穿用度的供给都越发艰难,更别提活得体面。

    与她同样受到冷遇的宫妃当然也不在少数,因为孝宗生前妃嫔多、且全部身无所出,但小宛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极有可能是唯一没有被宠幸过的一个,如果就这样熬到孤独终老,她怎会甘心?

    “如果我能有那么一天,我当初答应你的事,依然作数。”陈济笑吟吟,又给小宛动摇的思绪加了把火。

    小宛并不信任陈济,只是她已然成为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人,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再次看了陈济一眼,终于开了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陈济又环视了一遍自己所居的房屋,他还是担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会不会有人偷听?

    思虑再三,他仍以谨慎为上,他对着镜中的小宛轻声说:“看我。”

    小宛领略其意,是要她看着他的口形,不发声。

    于是小宛专注地看着陈济唇齿挪动,暗暗记下了他交待的每一件事。

    不及天亮,小宛便将采苓叫到寝殿中,两人在屋内咕唧了好大一会儿。

    在小宛的地位一落千丈后,这几年,芳乐殿的宫婢太监们纷纷各自寻门路去别处安排了差事,肯留下服侍的也只剩采苓一人了。

    表面看来,大家都以为采苓是小宛的陪嫁丫鬟,情深义重,所以不离不弃。

    实际上,小宛心里明白,这只是因为她们有共同的利益驱使罢了。

    空荡荡的芳乐殿,早已淡出宫人们的视线,倒方便她们主仆二人合计事情,不必担忧隔墙有耳。

    小宛知道,宫中陈济的眼线,绝对不止采苓一人,但除了采苓,小宛并不知还有哪个是陈济的眼线,因此要做的第一件事,便全部交于采苓了,采苓自去找该找的人、吩咐需做的事。

    住在太后宫中的司姚公主,早膳后来到乐游苑摘花,几个丫鬟都陪同着,一起细赏哪个花儿开得好。

    刚摘了没几枝,司姚和丫鬟们走着看着,隐约听见花丛那边有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

    一个正说:“如此说来,先帝的死多半与大司马有关了?”

    另一个也道:“可不是么?也就咱们宫里消息不灵通,整个京城早就传遍了,都说当今官家是太后和大司马的私生子!”

    丫鬟们都愣住了。

    司姚更是大惊失色,朝那个方向厉声吆喝起来:“在那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两个小太监听得是司姚的声音,忙从蹲坐的石台上站起,慌慌张张跑过来跪下,大喊:“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司姚气呼呼地质问:“好大的胆子,谁准你们背后造谣?诽谤官家?”

    太监辩解道:“奴婢哪敢造谣?实是跟着总管出宫买办时听见百姓议论,一时心里好奇,才多听了几句。”

    另一个太监也忙附和:“公主有所不知,民间街头巷尾到处都在传说官家身世,奴婢们私下议论,也是在替先皇和官家鸣不平啊。”

    司姚听了,似乎觉得很不对劲:“当真是民间街头巷尾都在传此谣言?”

    太监们都说:“公主到宫外随便走走便可听到,奴婢不敢欺瞒。”

    司姚顿时感到一阵心慌,也没什么心思摘花了,忙带着丫鬟赶回安寿殿,将所听闻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她的母亲太皇太后孟氏。

    孟氏得知这些话,也着实吃了一惊,她虽成日深居宫中,可她母家的亲眷平时也没少来请安,竟从不曾提过民间有这等荒谬的传闻。

    司姚向孟氏建议道:“母后,要不……我们换个便服,到宫外走走,听听看是不是这样?”

    孟氏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哪能轻易简装上街?万一遇到刺客,就得不偿失了。”

    司姚觉得有理,于是更六神无主了。

    孟氏静坐片刻,仔细梳理了司姚带来的这则消息,有两个重点:其一是孝宗司昱的死因,一直都是个迷;其二是少年天子司德的身世,有可能不是皇室血脉。

    这一瞬,孟氏回忆起诸多往事:当年司昱突然离世,周玉娘杀伐果断,传懿旨命大司马陈熙稳住众臣,而陈熙言听计从,两人里应外合,在没有传位诏书的情况下让前朝后宫共同认可了大皇子司德即位……

    如此有心计的合谋,在后宫摸打滚爬了大半辈子的孟氏居然没有察觉出来?

    “母后,怎么办呀?大司马原本就手握兵权,要真的是……那一旦官家亲政,天下岂不就改姓陈了?”司姚焦躁的声音把孟氏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孟氏定了定神,吩咐身边的郑嬷嬷:“去,先把张淑媛给我叫过来,要悄悄的。”

    郑嬷嬷领命。

    不多时,张小宛至,依礼向孟氏请安,抬头见殿内门窗紧闭,只有孟氏的几个心腹婢女、以及司姚公主,一屋子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

    废话不必多说,孟氏就直接问:“今儿个,你必须老实给我交待一下,先帝孝宗,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小宛当然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她必须故作吃惊,双腿一打颤,就跪了下来,唯唯诺诺地作答:“回……回太皇太后……先帝是……是魇崩……”

    孟氏看了郑嬷嬷一眼,郑嬷嬷便上前给了小宛一个耳光。

    小宛捂住脸,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更做出一副楚楚可怜之像:“臣妾愚昧,不懂……不懂太皇太后的用意……”

    郑嬷嬷又是一个耳光甩到小宛脸上。

    小宛委屈极了,她脸上发烫,不知不觉,两行眼泪已经落下。

    孟氏看着小宛,似笑非笑,又一次发话:“张淑媛,以你的出身、你所做过的事,能活到今日,难道靠得只是运气?你是装傻装习惯了?还是希望哀家在你脑袋上敲一棍子,把你变成真正的傻子?”

    小宛忙伏地磕头,更加泪如雨下:“太皇太后恕罪,先帝之死确实另有隐情,臣妾……臣妾也不想隐瞒……是周太后逼着臣妾……逼着臣妾谎称魇崩……臣妾人微言轻……臣妾不得不听她……毕竟她……她为先帝生下唯一皇子……她迟早都是太后……大司马又权倾朝野……臣妾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

    说着说着,小宛早已涕泪齐下,哽咽得难以说出囫囵话。

    孟氏瞥了小宛一眼,那神情显然很不耐烦。

    司姚很急躁,在一旁催促道:“真是急死人了!你怎么那么啰嗦?一句一顿一把泪的,母后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耗着?你就直接说皇兄当年到底怎么死的不就行了?”

    “启禀太皇太后,先帝……先帝乃是死于非命,是被周太后和大司马合谋害死的。”小宛仍旧带着哭腔,只是答话稍微利索了些。

    孟氏和司姚相视一看,她们此刻对于这个答案当然不会觉得意外。

    但孟氏故作出不信的模样,斥责道:“真是胡扯!整个后宫都知道,先帝那晚留宿芳乐殿,是死在了你的寝宫、你的床榻之上。而周氏居于仙华殿,平日与你素无来往,怎会半夜三更跑到你那里去害先帝?”

    小宛又悲悲戚戚哭起来:“臣妾不敢扯谎,只是此事说来话长啊……”

    孟氏淡淡道了句:“那就说。”

第116章、后知后觉

    小宛也不敢抬头,只低声娓娓道来:“那晚原是臣妾服侍先帝就寝,可臣妾半夜醒来时,先帝却不见了。臣妾猜想,先帝多半又是去找周婕妤了……”

    说到这里,小宛羞愧地把头埋得更低:“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臣妾心里不服气,就悄悄到仙华殿去看……没想到事情竟然是……”

    “你亲眼目睹了皇兄被害?”司姚忍不住插了嘴。

    “臣妾去晚了一步,先帝已经倒地不起,大司马却在周婕妤房内……他们被我撞了个正着,索性就逼我替他们圆谎,谎称先帝是魇崩……”小宛轻轻摇着头,眼泪再次一发不可收拾。

    司姚迫不及待地追问:“可皇兄既是死在仙华殿,后来如何又回了芳乐殿?”

    小宛呜咽着,喃喃而道:“是……是大司马让几个侍卫给抬回去的……就当先帝是那夜从没去过仙华殿一样……”

    司姚震惊着,又追问:“侍卫?都哪个侍卫这么大胆子?”

    “我……我不认识,那几个侍卫……我后来在宫里再也没有见过……”小宛抿着眼泪,总算是把故事给编完了。

    孟氏一直盯着小宛的一举一动,默不作声,从小宛的神态变化、反应速度来看,似乎是没有任何破绽的。

    众所周知,孝宗司昱在第一次留宿芳乐殿那晚,就是半夜离开芳乐殿、跑去了仙华殿,让小宛成为了后宫的一则笑话;

    而宫中的许多侍卫,以及这两任的中郎将,都是陈熙曾带过的兵,若说其中有人配合陈熙脱罪、而后又被调离大内,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关键问题是,这个案子年深月久,即便当初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现在也难以追查了,孟氏根本无法确定小宛今日之言的真假。

    但司姚显然已经信以为真,还很入戏地脑补了张小宛没有勾勒的片段:“那晚皇兄半夜跑到仙华殿时,一定是恰巧亲眼目睹了周氏和陈熙的奸情,雷霆大怒,斥责了他们,他们害怕被皇兄治罪,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害死了皇兄……”

    孟氏看了司姚一眼,没有说话。

    小宛一直伏地哭泣,尽管眼泪已经快要哭不出来了,但她不敢抬头,她害怕万一与孟氏目光对视、害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看穿。

    “不必哭了,你回去吧,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孟氏低沉的声音传到小宛耳边。

    小宛不知孟氏这是信了、还是没信,但她不敢多问,她巴不得能早些离开这里,即使没被戳穿,这压抑的氛围,也已经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臣妾告退。”小宛朝孟氏深深一叩拜,退出了安寿殿。

    司姚还沉浸在遐想中,越想越愤愤不平。

    在小宛离开后,司姚挽住孟氏的胳膊,牢骚道:“母后,这也太可气了!周氏不仅瞒天过海逃避了害死皇兄的罪名,还让她和陈熙的孽种登上了皇位,她这些年几乎跟您平起平坐,她甚至还妄想越过您、一人独大!”

    “别在那儿“孽种孽种”的,你得到什么证据了?”孟氏阴沉着脸,望着司姚,不禁摇头叹气。

    司姚一脸蒙圈,她仔细想了想,好像张小宛只是说了周氏与大司马有奸情、因奸情败露而弑君,这与官家的血脉问题仍然是两码事。

    殿内越发安静,孟氏低头沉思,不由得又是一阵哀叹,在齐国建立之初,保卫宫廷的虎贲军都是皇帝亲兵,个个骁勇善战、忠心无二,可自经赵氏兄弟之乱,肃宗御驾亲征,身死异乡,虎贲军也全军覆没。

    后来显宗虽然在陈氏、沈氏两门的拥护中光复了齐国,可所统疆域却不足原来的一半,国力也远不及取代赵氏政权的魏国,齐国后来的皇帝也再没有亲兵可言,连大内侍卫都是陈家兵。

    如今连皇帝都可能是陈家血脉,孟氏顿时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孟氏已经老了,来日或许不长,地位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但她的女儿还年轻……

    她又抬头看了司姚一眼,这个女儿由于被她保护得太好、纵容得太多,心智一直都不够成熟,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万一失去了公主的尊贵身份,该如何生存?

    想到这里,孟氏愁容满面。

    眼下的局势有些混乱,她还是得先证实一下所谓的民间谣言是否属实。

    孟氏稍稍思虑,又吩咐郑嬷嬷:“宣鸿胪卿孟泓来见我。”

    鸿胪卿孟泓是孟氏的侄子,和孟家许多子弟一样,都是靠着孟氏这颗大树才官运亨通,因此隔三差五来向孟氏请安、献殷勤,自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这次孟泓来到安寿殿,一眼就看出孟氏脸色不太好,便没敢奉承太多废话,只规规矩矩以礼参拜,然后静候着可能的腥风暴雨。

    果然,他等到的是一句形似质问的言语:“整个建康城都在盛传官家并非先帝骨血,你可有所耳闻?”

    “回太皇太后,臣……略有耳闻。”孟泓答话的声音很低,他眼神闪烁,连大气也不敢出。

    孟氏盯着孟泓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称赞道:“咱们孟家的人果然最会讨哀家欢心,一个个都是报喜不报忧呢。”

    孟泓听了这话,吓得连忙跪地俯身大拜:“太皇太后恕罪,臣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等市井谣言,没凭没据的,多半为假,臣又何必污了太皇太后尊耳呢?”

    “市井谣言?”孟氏冷笑一声:“有人变着法要把这谣言塞进哀家耳朵里,它怎么可能没凭没据?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侍立一旁的司姚一脸惊愕:“母后这是什么意思?那些谣言……不是我在花园偶然听说的么?”

    孟泓也同样震惊,忙问:“不知太皇太后说的“有人”,是哪一个?”

    “哀家要是知道是哪一个,还找你来做什么?”孟氏突然厉声斥责了孟泓。

    “臣……臣知错。”孟泓听得一头雾水,更吓得不知该如何应答。

    孟氏望着孟泓,无奈叹气:“哀家不是在数落你,是要你讲明此谣言的来历,你是如何听说的?”

    孟泓茅塞顿开,忙一五一十答道:“启禀太皇太后,是大司马的弟弟陈济有一晚在梅香榭喝醉了酒,酒后疯言了那么几句,因梅香榭当时客人极多,就一下子传开了。”

    “陈济……”孟氏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孟泓以为太皇太后是要跟他打探陈济,忙又补充道:“臣记得,这陈济多年前明明是在大火中丧生了,大司马还给下葬了,不知怎么竟又出现了,还成了永昌封地的将军,他是护送永昌王子来的京城。”

    孟氏没有说话,她想起了她密令陈熙让部下以“山贼”身份处死永昌王子司修等人的事,陈熙最后并没有遵照她的命令,现在,她似乎明白了陈熙那时释放那些人的原因。

    她同时又想到了另外两件事:

    陈济武艺卓绝、熟读兵书,诈死多年却一直生活在永昌,做了永昌王麾下的将军,恐怕在永昌培养了不少精兵良将;

    而王敬前几年与桃叶私奔,也恰巧是去了永昌,前不久又以嫁女儿的名义将永昌王子司修及来自永昌的迎亲队伍召入京城……

    一股寒流瞬时席卷了孟氏全身,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母后,您怎么了?”司姚挽住了孟氏的胳膊,她看得出孟氏有些异样,难免感到害怕。

    孟氏没有答复司姚,她定了定神,又问孟泓:“陈济如今是在驿馆吗?”

    “不是……他被御史台的人抓走了。”

    “御史台因何要抓他?”

    “据说是与太医令有关。太医令家眷向御史台报案,称太医令失踪已有几日,御史中丞认定是被陈济劫持,因此将其暂押于御史台。至于这人是怎么抓的、在哪抓的,连住在驿馆的那些永昌人都不清楚。您知道……御史台的人办案一向隐秘。”孟泓紧张兮兮,粗糙地概括着他这些日子从各处听说的相关传言。

    孟氏点了点头,自觉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已大约心中有数:“你且回去吧,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哀家今日所问之事。”

    孟泓一身冷汗,忙应承着拜退。

    司姚早堆了一肚子疑问,待孟泓离开,就赶紧问孟氏:“母后,这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陈济怎么会还活着呢?他劫持太医令是要干嘛?”

    孟氏没有立即为司姚解惑,而是摆手示意屋内的嬷嬷宫婢们都出去。

    房中只剩母女二人时,孟氏更变得神色凝重,时至今日,她已无法再让这个女儿继续简单、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姚儿,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陈济的父亲当年并非阵亡,而是被你父皇授意陈熙暗害的。”

    “啊?”司姚听了这几句话,顿时吓得小脸煞白。

    孟氏眼中布满惆怅,仍耐心向司姚讲述:“我一直以为,陈济那时年幼,对此必不知情,但如今看来,他一定是知道了。他这趟以永昌将军的身份来京,势必是要为父报仇,进而取代陈熙在陈家军中、在朝中的地位。他身后的永昌王,恐怕更要借此机会,让建康宫换个主人。”

    “那……那我们要怎么对付他们呢?”司姚六神无主,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母亲孟氏。

    孟氏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在司姚耳边轻声说:“我们不对付他们,我们得助他们一臂之力。”

第117章、一臂之力

    “助他们一臂之力?”司姚茫然的眼神中,依旧写满无知。

    孟氏点头,重申了接下来应该做的事:“对,废除不学无术的少年皇帝司德,立深受百姓爱戴的永昌王司元为新君。”

    司姚惊愕着,只觉得脑袋更懵了:“这……现在是两宫太后共同辅政,周氏会允许您废掉他的儿子?”

    孟氏冷冷一笑:“这个不需咱们费心,只要我点了头,那些永昌来的王臣自然有办法对付这对奸夫荡妇。”

    司姚低头,默默嘟起了嘴,白皙的脸上泛起点点不悦之色。

    孟氏看得出女儿有些小心思:“你似乎不赞成哀家这么做?”

    “我是觉得……废立之举可不是一件小事……当年皇兄薨逝,独子登基,也算名正言顺,宫内尚且乱成一团。如今四海升平,干嘛要折腾呢?皇兄本来就不是您的亲生儿子,那司德无论是周氏跟谁生的,也都不是您的亲孙子,他不可能跟您亲!反正周氏和陈熙他们又不敢公开承认司德不是皇室血脉,那司德肯定终生都得以皇兄之子的身份自居,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吗?”司姚嘟嘟囔囔,她自己觉得自己讲得挺有道理。

    孟氏虽有些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慢慢与司姚分析:“我的傻女儿,你怎么会这么说?那司德的身世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是我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的吗?

    你看不出来吗?此番永昌王之子入京目的根本不在于娶亲,他们大肆宣扬周氏的丑事,就是为了撼动司德的帝位,这两拨人迟早得有一场恶战。周氏与陈熙身负骂名,战则必输。

    可永昌人没有直接宣战,却是将消息暗通你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希望得到我的支持,里应外合,以减少他们的兵力损耗、增加他们的胜算。

    如果我们现在帮司元一把,他顾及大局,就得认下我这个嫡母、你这个妹妹,那么我就仍然是太后,你也仍然是公主;如果我们没有抓住这次机会,等司德被赶下皇位那天,我们也会沦为阶下囚,你懂吗?”

    这番通彻的言论,终于敲醒了司姚那个榆木疙瘩。

    可当她领悟了这层道理时,她却反而好像迷失了一样:“王敬答应过我,玉儿出阁之日,便是我们夫妇和好之时。他会亲自入宫来接我的……如果大哥哥登基,他儿子司修就是太子,他们会娶一个毁容的太子妃吗?他们一定会悔婚……那我和王敬……”

    “王敬王敬,我就知道你是为了王敬,你这辈子除了知道王敬,还知道什么?”孟氏不待司姚说完,就狠狠斥责了司姚。

    听到一向宠溺自己的母亲这样发火,司姚吓了一跳。

    可孟氏的斥责还没完:“你以为只有永昌王是假意娶亲吗?我告诉你,王敬八成老早就投靠了司元,他所谓的许嫁女儿,根本就是“引狼入室”,他对你的承诺,更是对你的利用!”

    “你的意思是说,他就没打算过跟我和好?”司姚茫然若失了一会儿,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那……那我等了他这么多年,究竟等了个什么?”

    孟氏见司姚哭了,难免又心疼起来,她拉住司姚的手,苦口婆心地劝慰着:“儿啊,事到如今,你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王敬了。若是司元得了皇位,那王敬便是功臣,论功行赏,他定要求与你和离;若是司元没有得成,一旦司德亲政,你可能连公主身份都保不住……那样恐怕王敬就不是与你和离了,他杀了你的心都有!”

    司姚吃惊地看了孟氏一眼。

    “你还有功夫在这儿伤心失去王敬吗?你不如好好想想,如果你不再是公主……如果你的母后也死了……你什么都不会,你该怎么活下去?你会不会过得还不如街头的乞丐?”言至此处,孟氏也忍不住眼角垂泪。

    这一刻,孟氏是那样后悔多年来对司姚的百般纵容、千般呵护。

    司姚一下子扑到孟氏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孟氏默默无言,只轻轻拍着怀中的司姚,就像司姚小时候那样。

    午后,孟氏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宣太医令田源入宫。

    过了没多久,有别的医丞代替田源来看诊,并如实告知孟氏,说是太医令田源数日前半路被劫持,御史台已抓获嫌犯,但尚未追查到太医令的下落。

    孟氏佯装刚刚得知太医令失踪的消息,在医丞看诊之后,以太医令“身居要务,兹事体大”为由,召御史中丞王敏带嫌犯入宫问案。

    按照御审的旧例,孟氏需去往皇帝常日处理政务的含章殿,并使人邀请周太后。

    然而,孟氏、周氏来到含章殿才知道,司德又偷偷溜出宫玩去了,宫人们都说不清皇帝的去向。

    周氏十分震怒,将几个常跟着官家的内侍拖到殿外,各杖责二十。

    孟氏在一旁看着,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种画面,这几年在宫中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启禀太皇太后、太后,御史中丞到。”外面有宫人向内传报。

    周氏这才暂停了对内侍的责难,与孟氏同回到含章殿,一左一右坐在高台龙椅后的两个座位上,然后宣御史中丞王敏觐见。

    王敏带着陈济、马达进入含章殿,一同参拜两宫太后,陈济、马达的双手都是被铁锁链锁着的。

    孟氏望了一眼王敏身后的陈济,故作惊讶:“哀家没看错吧?这不是大司马故去多年的亲兄弟吗?”

    王敏答道:“启禀太皇太后、太后,劫持太医令的嫌犯,确是大司马之胞弟陈济,他现是永昌王子的护卫将军。”

    陈济忙向两宫太后作揖,解释道:“太皇太后、太后明鉴,臣从未劫持过太医令,那只是中丞大人的误会……”

    不想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氏怼了一句:“没有问你,插什么嘴?”

    陈济愣了一下,只好闭嘴,他悄悄瞄了周氏的脸色,果然做了太后的周氏,远不如做婕妤时那么温柔了。

    孟氏也斜眼瞧了周氏,只觉周氏瞪陈济那目光锋利如剑,似乎恨不能顷刻将陈济砍作两半。

    孟氏淡淡一笑,仍问王敏:“王大人说是陈济挟持了太医令,有何证据?”

    王敏便如实相告:“三日前的夜里,大司马与陈二公子在观音山下互换人质,被臣抓了个正着。大司马手中的人质系二公子身后这位亲信仆从的家亲,其自称自愿前往大司马府中,并指控二公子挟持了太医令,而二公子当时手中的人质,便是道人以玄门法术用木头幻化的太医令,因此臣认为太医令的失踪与陈二公子有关。”

    “就这些?”孟氏的声音轻飘飘,带着些不大认可的意思。

    王敏道:“目前只有这些。”

    “一个木头假人?两个老百姓的口供?这也算证据?”孟氏似笑非笑,摇头叹道:“若如此,是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收买两个人,去指证仇家犯了罪,那御史台的大牢还装得下吗?”

    王敏看得出孟氏是要偏袒陈济了,面对这样轻蔑的说辞,他自然是不满的,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应声道:“眼下证据确实不足,臣也只是关押审讯,并不曾判罪。假以时日,臣必能获得更确切的证据。”

    “陈济此番既然是从封地来,那便是客,证据不足就关押多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以哀家之见,不若先放回去,等证据确凿,再抓不迟。”孟氏轻轻松松就给下了定论。

    周氏听了,骤然不满:“母后此言差矣,无论是主是客,都是齐国子民,有触犯王法之嫌,岂能说放就放?”

    王敏见两宫太后意见相悖,不禁暗暗叹气。

    陈济心生一计,只管顺着周氏的话插了嘴:“太后说得极是,哪能说放就放?中丞大人起初抓进来的可是十个人,如今放回却是两个,想必对外也不好交代呢。”

    这分明是话中有话,谁都听得出来。

    孟氏忙追问:“这话是怎么说得?”

    王敏无奈,不得不又禀告了另一个案子:“禀太皇太后、太后,当晚被捉拿者除了陈济主仆,还有另外几个陈氏族人,但这些人前日在狱中被狱卒私自用牢饭毒死,臣已将二狱卒送廷尉府,以审讯幕后主使。”

    “哦?”孟氏眼珠转动了一圈,好似吃惊又好奇:“是哪个这么胆大妄为,敢在御史台暗杀嫌犯?”

    王敏低头答道:“是臣失职,没有管好下属。待廷尉府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臣一定给死者家眷一个交代。”

    “哀家怎么觉着,这想要毒死挟持太医令嫌犯的人,才更像是真正绑走太医令的人?”孟氏笑得很惬意,看看王敏,又看看周氏:“不如……宣廷尉入宫,一次性问个明白,如何?”

    话题牵涉到廷尉府,周氏隐隐感到有些不妙,孰人不知,现任廷尉周子晏是周太后的堂兄?

    可周氏也没有理由反对,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反对。

    于是,廷尉周子晏至,依照国礼拜见了两宫太后。

    闲言少叙,孟氏便向周子晏道:“叫你来是想问问,前日御史台送去要审讯的狱卒,不知周大人审得如何了?”

    周子晏一听说是要问这个案子,脸色煞变,慌忙跪下:“太皇太后、太后恕罪,中丞大人派人送去的那两名狱卒,昨夜在牢中用腰带悬梁自缢了。”

第118章、声东击西

    “什么?死了?”孟氏又一次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周氏感到了危机的降临,连忙质问周子晏:“怎么案子还没查出来,人就死了呢?”

    周子晏俯身答道:“禀太皇太后、太后,这也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因臣恰巧得到宣召入宫,尚未来得及查明缘由。”

    王敏侧视周子晏,目光中充满疑虑:“下官常听说廷尉府酷刑多,莫不是周大人问案时用刑太重,他们受不住才悬梁自缢吧?”

    周子晏听了这话,顿时感到十分可气:“王大人送来的人,我岂敢轻易用刑?更何况,廷尉府哪似御史台那般清闲,我每日受理大小案件无数,审讯也需排个先来后到,御史台这桩命案才刚入卷宗,根本不曾问讯,哪会有用刑一说?我看他们多半是畏罪自杀!”

    王敏冷冷一笑,态度比方才更显得不屑:“周大人的推测好没道理。若是畏罪自杀,怎么在御史台没有自杀?刚送到廷尉府时没有自杀?为何是今日自杀?”

    “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们为何今日自杀?他们是你的下属,你自然最明白!”周子晏勉强压制着怒气,不一会儿就满面通红,那架势,若不是当着两宫太后的面,大概就要上去奏王敏了。

    王敏没有再接话,也懒得再看周子晏。

    周氏见周子晏为官多年还是这般容易动怒,内心更加不安。

    孟氏倒像个和事佬,冁然而笑,温和地劝起周子晏来:“满朝皆知,王中丞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但其实并无恶意,周大人何必放在心上?既然这人才刚死,究竟有没有用刑,抬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子晏忙躬身作揖:“谨遵太皇太后吩咐。”

    孟氏便派了几个太监去廷尉府抬尸首,周氏生恐有人趁机做手脚,也派了两个亲信跟着。

    不多时,被派去的宫人自外而返,将两个搭着白布的架子放置殿外,旁边还跟着管理廷尉狱的狱史。

    孟氏、周氏都扶着宫婢的手站起,慢慢走出含章殿,周子晏、王敏跟在后面,一齐走到尸首旁。

    当白布被掀起,周子晏霎时乍然一惊,他看到的两具尸首竟是衣服破裂、浑身伤痕累累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周子晏惊惧着,斥问了随行的廷尉府狱史。

    狱史答道:“属下不知,属下听从吩咐,打开牢门,将尸首从梁上解下来就直接送了过来。”

    周子晏上前,亲手翻开了尸体上破损衣服的多处,只见道道伤痕,有的已稍稍愈合,有的还渗着血,新旧伤口不一……他差点当场撅了过去……

    王敏就在一侧,忙用肩膀扛住了周子晏:“周大人,您没事吧?”

    “我……我……”周子晏似有百口莫辩之感,扑腾一下跪倒在地,朝两宫太后大呼:“太皇太后、太后明鉴,臣确实未曾审理此案,更不曾用刑啊!”

    周氏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问:“是不是你手下的左监或奏谳掾先行替你审讯过?”

    “不……没有臣的允准,他们从来不敢自作主张啊……”周子晏神色慌乱,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孟氏淡淡笑着,轻声道:“无论是周大人亲审也好,下面属吏代审也好,可这满身伤痕摆在眼前,可叫哀家怎么信你呢?哀家实在难以想象,你掌管廷尉府这些年,究竟有多少冤狱错案?”

    周子晏向两宫太后深深叩首,恳求道:“请太皇太后、太后给臣三天时间,臣一定能查清此事。臣以往问案虽曾有过用刑,也都是以辅助审出证据而已,绝不曾滥用酷刑,更不会严刑逼供、活活把人逼死啊!”

    “周大人想自证清白?”孟氏笑点点头:“论理,也该给你一次机会。不过……为了防止再有冤案、或者枉死,你查找证据期间,当停职反省才好,哀家就暂且收回你作为廷尉正的官印,如何?”

    周子晏万般无奈,只得将印信取出,托于掌中,双手举过头顶。

    孟氏令贴身女使收起。

    周氏只是看着,她此刻不能表态,不然就会落得个庇荫的名声。

    孟氏、周氏又都离开尸身,转回含章殿。

    王敏、周子晏也跟随其后,经过陈济身旁时,陈济龇牙朝王敏笑了一笑。

    王敏知道陈济笑无好意,必然是要理论那些陈氏族人的命案。

    也不待陈济开口,王敏躬身向两宫太后启奏:“太皇太后、太后,御史台嫌犯尚未定罪却被毒死,臣难辞其咎,今投毒者已身亡,致使此案无从查起。臣这里有其生前口供笔录,乃是臣将其送往廷尉府之前审问所得,因其所供幕后主使身份贵重,臣不敢擅作主张,恭请太皇太后、太后裁夺。”

    言罢,王敏将供状呈上。

    孟氏身边的郑嬷嬷接过供状,呈给孟氏,孟氏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见上面记录了御史台狱卒在牢饭中下毒、陈氏族人毙命的经过,以及狱卒曾供出幕后主使为大司马陈熙等言辞,末尾处还有两狱卒的指印画押。

    孟氏随即令人将供状上的指印与殿外死尸比对,确认是其指印不假,又叫郑嬷嬷将此供状呈给周氏过目。

    周氏一眼便看到供状上的“大司马陈熙”字样,不由得心中一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随便看了几眼,又交还了回去。

    孟氏笑问:“周太后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周氏略笑,轻声答道:“儿媳又不曾亲眼目睹此二狱卒受审经过,也不知这供状是在什么样情形下取得,不敢妄下定论。”

    这话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说狱卒录口供时也可能是受刑、受威胁,未必真实。

    “周太后说得有理,两个狱卒的口供,岂能作数?万一他们是被大司马的仇家收买了呢?”孟氏微笑点头,目光却瞟向陈济。

    陈济会意,立刻跪下,向两宫太后一拜:“求太皇太后、太后为臣枉死的族人做主,供状虽算不得铁证,但总有嫌疑。若关押审讯,假以时日,或许能获得更确切的证据。”

    孟氏笑着摇头,慢悠悠地说:“大司马身居高位,哪能随意关押?等证据确凿,再抓不迟。”

    “太皇太后此言差矣,无论是官是民、位高位低,都是齐国子民,有触犯王法之嫌,当一视同仁。”陈济一脸虔诚的模样,再次向两宫太后深深一叩首。

    周氏听得浑身不自在,孟氏和陈济这一唱一和的,分明是在重演她方才与孟氏婆媳抬杠的那几句话,更使她如坐针毡。

    “这话……好像在理。”孟氏笑盈盈,看向周氏:“周太后觉得呢?证据不足、又有嫌疑,到底是抓?还是不抓呢?”

    周氏强咽了一口气,努出一丁点笑意:“有母后在,儿媳岂能做主?”

    孟氏对于周氏这个答复十分满意,便笑向众人道:“周太后如此孝顺,哀家便做主了。证据不足,还是先不抓为好,劳烦王大人给陈济主仆二人开锁,放回驿馆,待御史台、廷尉府多搜集些证据,再另行问案不迟。”

    王敏、周子晏领旨。

    陈济和马达终于重获自由,走出宫门,犹如脱笼之鹄,陈济早已饿得受不住,就和马达在街上买了些吃食,只觉得每一样都美味至极。

    饱餐一顿后,陈济心情愉悦,才带着马达悠哉悠哉地返回驿馆。

    他刚进驿馆,就远远看到王子司修、徐慕等人伫立院中,司修正含笑望着他。

    陈济忙快步到司修面前,拱手一拜:“臣因故被关押,未能守在驿馆保护王子,请王子恕罪。”

    “你没事就好,有人在你屋里等你多时了。”司修的声音很温柔,一点也没有责备陈济的感觉。

    “不知王子说得是哪位?”陈济有些疑惑,竟然有人不经他允许就进了他房内?

    司修笑得和蔼,仍是轻声细语:“我祖母。”

    听了这三个字,陈济差点没把刚才吃进去的饭翻出来。

    司修哪有什么祖母?当然是太皇太后孟氏!

    陈济忙整顿衣襟,跟在司修身后,一起走进房中,徐慕也在后面跟着。

    马达便在屋门外守着。

    果然孟氏一身便装,头戴帷帽、身上披着披风,端正坐在屋内椅子上,身后还有两个亲信婢女侍立着。

    司修躬身向孟氏作揖:“祖母,陈将军回来了。”

    陈济、徐慕都随之行礼。

    孟氏望着陈济,笑眼弯弯:“总算是清静了,他们此刻心思都在廷尉府那事儿上,咱们才好在这儿安心说点体己话。”

    陈济忙恭维道:“太皇太后神机妙算。”

    孟氏亦回敬:“那也是你配合得好。”

    陈济颔首,又与孟氏套近乎起来:“臣毕竟做过您几年的女婿,这点默契,自然还是有的。”

    “其实在我心里,你比王敬好,只可惜姚儿这孩子太任性……”孟氏眼帘低垂,不禁长叹一声。

    陈济却表现出满不在意的模样:“臣早就释然了,太皇太后也不必放在心上。无论做不做您的女婿,臣对太皇太后都忠心依旧。”

    “很好。”孟氏笑点点头,环视了屋内的司修、陈济、徐慕,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身上:“既然人都到齐了,就传哀家懿旨吧!”

    司修、陈济、徐慕听到,忙跪下听旨。

    一个婢女取出懿旨,宣读道:“昔孝宗崩殂,曾留有口谕,因独子司德年幼,不堪承继大统,故传位于兄长永昌王司元。然妖妃周氏阻挠,外联大司马陈熙,逼迫群臣扶司德即位,实有违孝宗圣意。今司德顽劣不肖,其母周氏专政,纵容周氏一族草菅人命,天理难容。故废除司德帝位,遵孝宗遗命立司元为新君,准司元带兵入京,清除奸佞之臣陈熙及周氏党羽,重整大齐山河。”

第119章、远交近攻

    司修双手接过懿旨,与陈济、徐慕都伏地叩拜,山呼万岁。

    “这道懿旨……只能是密令,能不能做得成,哀家并没有把握。今日官家玩失踪,陈熙忙于找寻才无暇旁顾,待他回头跟周氏碰了面,只怕很快就会察觉此中有猫腻。”孟氏声音低沉,略带皱纹的脸上写着淡淡忧愁。

    陈济应声道:“太皇太后所虑极是,为免夜长梦多,自是从速处置为好。举事也不难,只是得有个恰当的时机。”

    孟氏低头沉思片刻,笑望司修:“宫中正在筹备哀家六十大寿,那是个好日子,哀家的远近族亲都会入京贺寿。司修是哀家的孙子,如今恰在京中,也该入宫参加寿宴才是。”

    司修只好答道:“多谢皇祖母疼爱,孙儿遵旨。”

    “哀家的东风已经送到,至于别的……就靠你们自己了,都起来吧。”

    司修等谢恩站起。

    孟氏又道:“哀家还有些话单独与陈济说,其他人就先退下吧。”

    司修、徐慕,连同孟氏带来的两个婢女都遵旨出去了。

    这里,孟氏才问陈济:“你手里,应该有官家并非孝宗血脉的证据吧?”

    陈济早料到,孟氏屏退所有人要问的必然是这个,他于是点点头,从屏风后墙洞的暗盒中取出了藏匿的医案,双手呈给孟氏:“太皇太后请过目。”

    孟氏接过来看,只见上面详写了孝宗的多次病程,一直到关于生育问题的记录,就戛然而止了。

    她从前也没少宣太医令看诊,自然是认得太医令笔迹的,且孝宗后妃皆无所出、唯有周玉娘生育一子,却是被陈熙鼎力推上皇位,而后陈熙对官家的每一件事都用心之至,这桩桩件件不得不让孟氏相信所谓谣言是真的。

    合上医案,孟氏不禁一阵叹息:“你究竟有没有绑太医令?”

    “太皇太后若想亲自见一见太医令,求证此医案的真伪,微臣可以代为安排。”陈济答复得很坦然。

    “不必了,哀家信你。”孟氏伸出一只手掌,是为阻拦之意,她又闭目摇头,叹道:“孝宗是哀家一手抚养大的孩子,无论事实如何,哀家都不能对外承认他被戴了绿帽子,太可耻了……”

    陈济不做声,心中却忽想起了永昌王司元,司元最爱面子,想那孝宗司昱也毕竟是司元的亲兄弟,恐怕司元更不愿对外承认这般耻辱之事吧?

    “值此多事之秋,还是不要让太医令露面了,不然他万一被灭了口,他那般医术就可惜了。”孟氏又补了这么一句。

    陈济俯身答道:“臣遵旨,臣定会护太医令周全。”

    “哀家还有一个要求,纵然刀剑无眼,但双方兵刃相见之时,你们的人绝不可伤害姚儿。若是姚儿出了事,就别怪哀家到时候翻脸不认账,扣你们一个叛乱的罪名。”孟氏说出这几句话时,语气很重,神情也十分严肃。

    陈济不由得皱起眉头:“那……如果是大司马的人对公主不利呢?”

    “他是你嫡亲的兄长,你会拿他没办法?”孟氏冷冷一笑,目光中饱含威胁。

    陈济仔细想了一想,陈熙从来都是一个视女人如玩物的无情之人,对周太后也不可能是真心,唯一在意的只可能是私生子司德。

    孟氏又给提醒了句:“你可知,官家时常跑出宫,这十次里头至少有八次都是在梅香榭。”

    陈济笑点点头:“臣明白了。”

    “哀家不宜久留,今儿个话就说到这儿吧!”孟氏随手将医案掷于桌上,慢慢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

    陈济忙上前搀扶了一把。

    孟氏就搭着陈济的手往外走,正要出门时,忽又想起什么,扭头冲陈济笑了笑:“因廷尉是周家人,哀家在廷尉府一直是有眼线的。据说,御史台的二狱卒从送过去到自缢,连牢门都未曾被打开过,竟能弄得满身伤痕,真是高明。”

    这话似乎是对陈济的称赞,可陈济有点懵。

    在御史台狱卒被送往廷尉府后,陈济虽料到了这狱卒会被灭口,却没料到满身伤痕,方才在宫中时,他还一直以为这伤痕多半是孟氏为对付周氏故意让人弄得……或者是廷尉府习惯性审案时施以酷刑……

    孟氏跨出门槛,带着自己的两个婢女,离开了驿馆。

    陈济顿时陷入深思,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牢门都没被打开过,二狱卒却满身伤痕、而后自缢,这说明伤口乃是狱卒自己伤得自己,连自缢都是真正的自缢,而非被灭口。

    如果狱卒是自愿牺牲自己,以保全幕后主使,又怎会在御史台时供出幕后主使?

    这样一想,陈济忽然感觉在御史台指使狱卒向自己以及陈氏族人投毒的人并不是陈熙……

    陈济正出神,不知何时徐慕从外头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司修一直试图拉住徐慕。

    但司修毕竟年少,没有拉住徐慕。

    徐慕已经进门,一把抓起桌上的医案,朝陈济吼道:“这是什么?孟太后为何会突然来此?为何给我们一道如此恩惠的懿旨?”

    陈济醒过神来,上前想去拿回医案。

    徐慕一躲,将医案背在身后:“陈将军,你到底安得什么心?这么重要的证物,为何在永昌时保密得那么严实?为何到了建康就散布得人尽皆知?”

    “我为大王做事,凭什么跟你交待清楚?我替大王达到了目的,乃第一功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陈济冷笑着,不忿地瞟过徐慕。

    徐慕火冒三丈,一把揪起陈济的衣襟:“你立得算是什么功?大王叫我们查孝宗被害之事,举事也该以为孝宗报仇为名,而不是什么官家混淆皇室血统!”

    司修忙掰开徐慕的手,陪笑着劝道:“二位哥哥息怒,意见不一,好好商议便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争执伤了和气呢?”

    徐慕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却将医案塞到司修身上:“这等重要证物,当交王子保管。”

    陈济也被激起一肚子火气,可他总不好往司修身上抢夺东西。

    司修就将医案收起,仍满面堆笑:“多谢二位哥哥,那我就收起来了。”

    徐慕向司修作揖,解释道:“并非臣故意寻衅,王子细想,孟太后一心顾念得都是她母女二人的安危,生怕到时候大司马拿她们性命相要挟,才叫你去赴宴。有你在场,那大司马一旦发现事情不利,头一个拿来当盾牌的肯定是你呀!你不能去!”

    “啊?”司修一脸迷茫。

    陈济勾唇,露出一脸轻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王子不去,就你我这副嘴脸也配出现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都不去,那玉玺和虎符就长翅膀飞过来了?”

    司修犹豫不决,轻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我看……还是禀告父王,请他拿主意,如何?”

    陈济、徐慕当然都不能反驳这个办法。

    紧接着,他们便以老方法传信给永昌王,在天色将晚时得到了永昌王回书,上面写着:“依孟陈之计,援军届时自来”。

    司修得到此信,又叫来陈济、徐慕同看,陈济难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徐慕望着永昌王的手书,更加意难平,悲叹道:“大王只有王子这么一个儿子,却只管任之屡次犯险,要是折了王子,即便夺得江山,将来又有何人继承?他怎么就能同意了?”

    侍立在门外的马达,稍稍向内瞥了一眼:“徐军师可能有所不知……”

    徐慕抬头,不知马达何意。

    “上次司蓉郡主偷偷来看卑职时说,原来韩夫人在离开永昌时已有了身孕,因此大王才坚持要带在身边,就在十天前,韩夫人生下了一个男婴。”马达的声音很低,说话时一直留神着司修的脸色。

    司修的眼神好像凝滞了,眼角微微泛起一点泪痕,但很快又回到眼中。

    “王子不要难过,臣誓死保卫王子。”徐慕握住司修的手臂,目光笃定。

    司修却在徐慕的宽慰之后忍不住哭了出来。

    陈济觉得那哭声实在窝囊又聒噪,便离开驿馆,踏着月色往梅香榭来。

    梅香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陈济只好老实等着桃叶房中的客人离开,才付了重金,上楼去找桃叶。

    他又一次站在桃叶房门外,映入眼帘的桃叶依旧风韵楚楚,相别不过数日,他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陈济?”桃叶也瞧见了陈济,快步走了过来,欣喜之情跃然于表:“我这些天一直在担心你,我求过沈老板去帮你,她说你自有办法脱险,你果然平安出来了。”

    “真好,你终于又能关心我了。”陈济凝神,望着桃叶那般笑靥如花,不由自主凑得更近。

    桃叶听得出陈济言语中的浓浓暖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倏忽变得客气起来:“我们是一起进去的,我出来了,你却还陷在里面,我应该关心你的。”

    看到桃叶如此礼貌,陈济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我们也曾多次患难与共,难道我连你的朋友都算不上?只能让你出于道义才关心?”

    “不是……”桃叶似乎觉得她那样说未免过于冷漠,细想这么多年以来,陈济对她也还好,或许她不该如此:“如果你以后不再做坏事,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什么算做坏事呢?”

    “最起码,不能杀人吧?”

    陈济忍不住有点想笑:“小丫头,我可是一个带兵的将军,你居然叫我不要杀人?”

    “如果是两军交战,上阵杀敌,那自然另当别论。”

    “要是有人害我呢?”

    “如果是正当防卫,那也可以理解。”

    陈济又一次噗嗤笑了。

    桃叶知道,她说这些话在陈济眼里可能显得幼稚可笑,但她来自文明法制的现代,绝对认可不了除了打仗和正当防卫以外的杀人行为。

    “好吧,我答应你。”陈济终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桃叶会心一笑,进屋抱起了她的琵琶:“我也给你弹奏一曲吧?”

    “不忙,我今日来,有件要紧的事。”陈济跟在桃叶身后,也进了屋。

    他拉住桃叶的衣袖,伏在她耳边低声问:“官家在梅香榭,是不是有关系不一般的相好姑娘?”

第120章、沈家国库陈家兵

    桃叶在梅香榭已久,自然对梅香榭内部的事了解不少,对共事的每个姑娘、仆从、甚至护卫,也没有一个是不认识的,但她并没有立刻回答陈济的问题。

    因为与官家有关的每一件事,梅香榭的人谈论起来都很谨慎。

    “你怎么突然打听起官家的私事了?”桃叶很好奇。

    陈济轻笑,他的回答倒很实诚:“当然是为了对付我大哥,官家……可是我大哥唯一的软肋。”

    桃叶恍然领悟,若陈济不提,她差点都忘了,官家是陈熙和周太后的私生子这回事。

    “也不是我非要对付他。我们这次为何会有牢狱之灾,你和我一样明白,我必须知道得更多,才能避免再受其害,希望你能帮帮我,好吗?”陈济的声音很温柔,说话之间有些忘情,将他的手搭在了桃叶手上。

    桃叶的手本是靠在琵琶琴弦上的,被陈济这么一碰,她不由自主在惊慌中缩了手,带得琴弦好大一声响。

    诺大的琴音,让桃叶脸上一阵尴尬:“她叫轻袖,出道未久就得了官家宠爱,便再不接待别的客人,也从不在楼下表演,因此外面知道她的人很少。”

    陈济不知桃叶愿意讲这些,是因为理解了他的艰难处境,还是为了缓解此刻奇怪的氛围,他只是静静听着。

    “大司马曾多次在梅香榭找到官家、强行送回宫,因此官家后来索性每次一来就带着轻袖出去,东南西北到处跑,坐的是沈老板的马车,沈老板还会派几个功夫最好的护卫跟着。大司马再来,就总是扑空,只好再往别处找。”

    听到这里,陈济脑海中不禁描摹出陈熙整日满世界寻找官家的无奈模样,让他忍俊不禁。

    桃叶继续说:“再后来,官家跑累了,便要求沈老板在后院另置一间房舍安顿轻袖,他每次一来就直接猫在轻袖房中,那儿安静隐蔽,无人打搅,官家有时能一下子呆个两三天都不出屋门。”

    陈济浅笑,心中不由得感叹,这官家年纪虽小,倒惯会折腾人,难怪陈熙会常常忙得无暇旁顾,再这么下去,恐怕官家连小皇子都造出来了。

    “官家今日不在宫中,想必是又去报到了。”陈济挑眉,讨好式地向桃叶抛来一个媚笑:“能带我去他们门外悄悄看一眼吗?”

    桃叶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想法?无论事实如何,他现在毕竟是官家,是你想看就看的人么?”

    陈济低声笑道:“你不是说他们那儿无人打搅吗?咱们就到门外、窗外稍微偷听一两句,一有动静咱们就赶紧躲,他俩在里面干柴烈火的,哪里会留意外面?”

    “你知道人家干柴烈火,还要厚着脸皮去偷听?”桃叶翻了个白眼,一股不屑之意。

    “你想哪去了?我不过是想了解官家常日的心性,才好盘算下一步怎么应付我大哥。”陈济朝桃叶作揖,嘴角下拉得如卖惨一般:“丫头,算我求你了……”

    桃叶撑不住陈济这般死缠,只好引着他从房间的后门出去,从房后的楼梯下楼到梅香榭的后院。

    夜色沉寂,梅香榭后院的安静与前厅的喧闹恍若两个世界,他们漫步没多远,陈济看到东边有一栋两层阁楼,上面金顶石壁、八角张扬,下面圆形拱窗、转角石砌,一派雍容华贵之气。

    “那是沈老板住的屋子,不是你要找的地方。”桃叶见陈济一直注视阁楼,就轻声提醒他了一句。

    陈济点头,仍跟在桃叶身后,往前穿过一带稀稀疏疏的梅林,后面是一座巍峨的假山,他们由假山下的石洞钻进去,迎面望见千竿竹,夹着几道窄窄的小路,他们就沿着其中一条小路走了一段距离,才看见一间小巧精致的屋子。

    桃叶指指那屋子,没有出声。

    两人踩着松软的草地,蹑手蹑脚地靠近,行进间,他们听到房内传出了瓷器被打碎的声音。

    再近一些时,他们又听见司德正说话:“我如今是建康的头等笑话……”

    “官家,别喝了。”这是轻袖的声音。

    “我……我不是官家,这个位置我早就做腻了……”司德带着醉意,似哭似笑:“我想……我想带你离开京城,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做一件事……”

    陈济心生好奇,忙将耳朵贴在木门上。

    正此时,桃叶觉得脚面发痒,低头一看,她脚上竟爬来了一只大蟋蟀,顿时吓得她心惊肉跳,大叫一声,一脚把那蟋蟀甩到了草丛里。

    陈济不禁摇头,暗自叹气。

    果然,这叫声惊动了司德:“谁?”

    听见这声问,陈济忙拉住桃叶,想往一边竹林去躲。

    桃叶也想躲,可她刚抬脚,不知怎么就踩住了自己的裙摆,扑腾一下向前摔倒,趴在了矮矮的草地上。

    司德已经打开门,看到了陈济和桃叶:“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朕的门外偷听?”

    桃叶赶紧爬起来,沾了一脸的脏露水,忙向司德施礼:“官家恕罪,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路过……”

    眨眼功夫,四面闪出数十名暗卫,都提着剑纷至沓来。

    “陈济!”无数柄剑锋的逼近吓得桃叶再次大叫,惊恐之间,她抓住了陈济臂膀、躲向陈济身后,她原先并不知这小屋附近是有暗卫的。

    暗卫们迅速将小屋以及他们几人团团围住,见官家无恙,又都停步伫立。

    “你就是陈济?”司德的目光完全投向陈济。

    陈济无法否认,只得规规矩矩躬身行礼:“微臣叩见官家。”

    一股怒气从司德脚底冲向头顶,不由分说,他上前猛踹了陈济一脚。

    陈济没有躲,更没有还手,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那司德干脆拳脚齐开,按住陈济,左一拳、右一脚,打得十分上瘾。

    桃叶哪能眼看着陈济挨打?她忙去扯司德的胳膊,口中劝着“官家息怒”,又用眼去瞄屋内的轻袖。

    轻袖见状,也走了出来,和桃叶一起拉司德,且拉且劝,好大一会儿才劝住。

    但陈济已经被揍得鼻孔出血、脸颊青紫,身上自然也是有伤的,只是衣服挡着看不到。

    远处有两盏灯笼徐徐近前,是沈慧带着两个丫鬟来了。

    沈慧先看了桃叶一眼,但没有说话。

    桃叶低下了头,她知道沈慧一定是在责备她,虽然沈慧从来没有明令不许人踏足此处,但她公然带一个客人来窥视官家肯定是不对的。

    沈慧走到司德身边,眉语目笑:“官家恕罪,桃叶来得日子短,不懂规矩,惊扰了您,我替她向您赔罪了。”

    司德没有理会任何人,进屋一把抓起自己的披风,快步从竹林穿出去,消失在夜色中,数十名暗卫也随之退下。

    沈慧见司德已离去,余者也就懒得管了,也转身向外走。

    “沈老板留步。”陈济抿掉鼻血,从后面追上了沈慧。

    桃叶不明白陈济为什么会去追沈慧,不过她要回自己的屋子,是跟他们走同一条路的,因此也默默跟着。

    沈慧没有留步,也没有回头,只是走路的速度稍微放慢了些:“陈公子有话就只管说。”

    陈济便说:“下个月初三,是太皇太后六十大寿,梅香榭的姑娘们若能入宫献艺,日后在京城必然更加声名大振。沈老板意下如何?”

    沈慧抿嘴一笑:“真是有趣!宫中宴席,太乐署自有御用的乐工、歌姬、舞姬,哪里会用得着我这个低俗的勾栏院?”

    “可整个太乐署都入不了官家法眼,万一官家临阵缺席,再隆重的寿宴也不成宴了……”

    沈慧终于回头,看了陈济一眼。

    陈济一直游走在沈慧的半步之后,洋溢着一脸贱笑。

    桃叶见沈慧、陈济都停了脚步,不由自主就也站住了。

    沈慧问:“太皇太后叫你来的?”

    陈济点头,陪笑着说:“婆媳一场,她老人家当初待您也不薄,如今她遇到难处了,还望您去帮个小忙。”

    沈慧似笑非笑,伸出右手,拈着手帕在陈济面前摇了一摇:“陈公子念旧,但我沈慧是天生的无情无义。况且,这忙也不好帮,我们都是怕死的人,比不得您就爱在刀尖上舔血。”

    陈济仍满面堆笑,又换了种方式劝道:“沈老板有千里眼、顺风耳,岂不知建康就要变天了?朝内外哪个不想趁此机会立功呢?”

    沈慧摇了摇头,也半含笑意:“陈公子又说岔了,沈家立功,靠得向来是金银,哪还有别的?无论天要怎么变,等龙椅坐稳了,不还得养活前朝后宫么?”

    陈济便顺着沈慧的话吹捧起来:“沈老板所言极是,想当年显宗蒙难,多亏你我父辈才得以还朝,保住了齐国半壁江山,至今民间还流传着“沈家国库陈家兵”的故事呢……”

    说到这儿,陈济凑近沈慧耳边,话风忽转:“既如此,沈老板何必弄一个轻袖姑娘来拴官家的心呢?”

    沈慧不答,只是冷笑着,又往前走。

    桃叶还是无声地跟在后面,心里觉得怪怪的,她一直以为官家与轻袖不过是偶然相识。

    假山就在前方,道路渐窄,陈济却与沈慧并行,挤得两个掌灯丫鬟都不得不往后退,他还只管嬉皮笑脸:“沈老板是个生意人,做事肯定讲究低成本、高收益。我给您介绍这单生意,保证划算着呢。”

    沈慧侧首斜倚山石,望着陈济,有些想笑又笑不出:“陈公子可真是个难缠的主,难道您一贯就是强买强卖的?”

    “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您就好好考虑一下嘛!”陈济龇牙,脸上的肿包随之翘起。

    沈慧不禁掩口失笑:“好吧好吧,那就讲讲你的成本和收益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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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496/ 第一时间欣赏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最新章节! 作者:沪弄所写的《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为转载作品,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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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介绍:
默默无闻的女外卖员陶烨,因“死”意外上了热搜。
备受争议的是,她并非骑行遭遇车祸,而是拎着外卖袋子昏死在某个男厕,于是登上各大媒体新闻头条,引发了吃瓜群众的无限遐想……
濒死之际,陶烨穿越到了不明历史的古代,更名桃叶,原本只是继续外卖老本行,却乌龙地顶替了一个即将被扫地出门的贵族少妇。
据说,公主看上了她的夫君。
夫君给她两个选择:1、和离;2、下堂做妾。
和离?
这么麻利地成全公主,未免也太便宜渣女了!
做妾?
让夫君坐享齐人之福,未免也太便宜渣男了!
沉思良久,桃叶终于琢磨出了最符合自己气质的第三种选择:改嫁给公主的前夫。。。
果然,公主梦想中童话般的婚礼,生生变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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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狼烟四起,千军万马攻陷京师,国君请降
城门大开,一顶金轿徐徐抬入
公主半信半疑:是桃叶?
桃叶淡淡一笑:你该称呼「皇后娘娘」。。。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