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帝不如后
“做了十年的婕妤,终于做了十天的夫人,这一转眼,又是婕妤了……”
两个仙华殿的宫婢在廊檐下喂鸟食,低声窃窃私语着。
周婕妤坐在窗内,虽听不见宫婢们的议论声,也不可能不知道仙华殿的宫人们都在想什么。
用不了多久,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建康城,大约都要看她的笑话了。
在皇后来了这一趟之后,桃叶再面对周婕妤,可真是浑身不自在,虽然周婕妤并没有责备过她……
她总算明白了,孟太后没有在周婕妤刚被晋封为夫人时投反对票,那是在憋大招呢!
憋了十天之后的否决方式,不仅让周婕妤颜面扫地,连皇帝司昱的晋封圣旨都成了一则笑话!
太后此举无非就是想证明:看看谁才是大齐国真正的主人!
见识了太后这一招,桃叶恍然想起自己当初以满堂娇的身份在太后面前诉说对玉儿的母女之情,那时她以为太后是被自己感动了、说服了,如今才明白,似太后这种后宫战斗机,才不可能被谁感动、被谁说服呢!
太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然是深思熟虑的,且必须是对自己、或对女儿有利的事!
桃叶后来又悄悄跟小宛打听,孟太后和司昱果然不是亲母子!
据说,孟太后当年是先帝的贵嫔,而司昱的生母是孟氏的陪嫁丫鬟、却因生司昱时难产而亡,且这丫鬟至死都没有什么名分,司昱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孟氏的养子。
孟氏亲生的孩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司姚公主。
桃叶猜想,养子和亲女同时在孟氏膝下长大,那司昱在没做皇帝之前,应该没少受司姚的气吧?
即便司昱如今做了皇帝,也还是要常常受这对母女的气,比如:这次晋封周婕妤为夫人的圣旨变成了废纸……
当孟太后废除周夫人身份的旨意传到司昱耳中,司昱绝对无法像太后那般沉得住气!
他当即便决定要带周婕妤去找太后理论。
周婕妤哪敢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因此苦劝:“官家息怒,只要能时常陪伴在官家左右,臣妾不在意是什么名分!”
“你不在意,朕在意!你若不去,朕自己去!”
司昱就往安寿殿去了,还带着一腔的怒火。
周婕妤无奈,只得招呼了桃叶等人,跟上了司昱。
太后就像是提前预知了司昱的到来,早早就在安寿殿宴请了沈皇后、张才人、司姚公主,以庆贺司姚脚伤康复为由,欢聚一堂。
司昱一进了安寿殿,只见戏台上鼓乐齐鸣、轻歌曼舞,台下宴席丰盛、觥筹交错,孟太后等人都面露喜悦之色,更加怒火万丈!
宴席上热闹异常,奏乐声极大,盖住了太监通报的声音,以至于司昱已经进来,太后、皇后、小宛、司姚等竟无一人知晓,仍在看戏吃酒。
司昱快步走近暂被闲置的大鼓,拿起两个鼓槌,噼里啪啦地敲在鼓面上,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让大鼓发出震天巨响!
乐手、舞女们听见,都惊呆停住,孟太后等人也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司昱。
哗啦一下,鼓面被敲破了,司昱终于丢了鼓槌。
周婕妤恰此时赶了进来,被鼓面敲破那一声响吓了一跳。
现场,已经一片安静。
孟太后面带微笑,朝着司昱鼓掌,并对司姚说:“姚儿瞧瞧,你皇兄为庆贺你康复,把个鼓都给敲破了,可见他是有多替你高兴啊!”
司姚勉强笑笑,她当然知道司昱敲鼓只是为了警醒所有人而已。
司昱走到了孟太后等人面前,沈皇后、小宛、司姚都离席行礼,周婕妤亦向太后、皇后行礼。
司昱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向太后行礼,甚至连看都不去看,只管撂出一句:“朕决定,即日起,废除皇后!”
小宛、桃叶、司姚等都有点小小的惊讶,司昱专程跑来竟不是要恢复周婕妤的夫人位份,却是当众宣布废后。
沈皇后淡淡一笑,抬头问:“官家要废除臣妾,也得给个理由吧?”
“皇后性嗜酒,时常酩酊大醉,与酒鬼无异,实在有失天家风范!况你平日如舞女一般,穿舞裙比穿后袍都多,哪里像一个皇后?”
司昱认为,这些理由足够充分了!
沈皇后显然无法认同:“官家可能记性不太好,臣妾还是您的皇子侧妃时,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您却封我为后!如今您又以此为由,废除臣妾后位,实在难以服众!”
司昱忙又找出说辞:“当年朕太年轻,没有认识到酗酒的害处!而后朕才知道,饮酒过多,使你难以生育,一个连绵延后嗣都不能做到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做皇后?”
沈皇后却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作答:“您那三宫六院都不喝酒,也没见为你生下一儿半女!”
“你……”司昱气呼呼的,差点要甩皇后一个嘴巴,然而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孟太后依旧笑意盈盈,对司昱发表了意见:“皇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常言道,家和万事兴,你对妾室尚且念旧,更何况皇后是你的妻?怎么随意说出“废后”这样的话?”
孰人不知,太后口中的“妾室”,无非指的是周婕妤,可众所周知,周婕妤嫁给司昱的时间明明要比沈皇后早几年。
“妻?”司昱重复了这一个字,真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做皇帝,也许还不如做皇后!托生为男子,还不如托生为女子!”
沈皇后轻轻一笑,比方才更趾高气扬:“官家果然很有自知之明,若非您当年已经被内定为太子,臣妾也做不了您的侧妃!所以,无论您和永昌王哪个做了皇帝,臣妾都是皇后!”
话说到这儿,司昱好无奈:“是,朕与大哥,无论谁做了皇帝,母后都是太后,皇后也依然是皇后,那又何必选择朕呢?”
孟太后笑答道:“自然是因为你孝顺!”
“是因为我窝囊!”司昱的目光扫过孟太后、沈皇后,紧接着便大笑起来。
桃叶望着司昱,她感觉得到,司昱的笑声中潜藏着无限的悲哀。
那种悲哀,应该是与生俱来的。
没有太后的允准,皇帝是没有资格废掉皇后的,但太后废除周夫人的位份,却不需要经过皇帝的同意。
这时候,大太监谢承匆忙从外头跑进来,到司昱身边:“官家,王驸马求见!”
桃叶心中一惊:王驸马……那不就是王敬吗?
她微微斜眼,瞥了一下司姚,司姚脸上的吃惊不比自己少!
不,那不应该叫做吃惊,而是紧张,司姚对于王敬的到来很紧张!
司昱正在心烦之时,随口便说:“不见!”
谢承只好出去。
司姚的紧张似乎稍稍缓解,桃叶心中却有几分失意。
离开王家,桃叶便没再见过王敬,虽然她知道她和王敬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关系,心中却忍不住默默盼着能再次见面。
孟太后又做起了和事佬,满面笑容地对司昱说:“皇儿,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今日你妹妹好不容易能下地走路了,哀家才特意设宴庆贺。你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吧?”
司昱冷笑:“儿臣可没母后那个闲情逸致!”
孟太后又笑看周婕妤:“周婕妤可有闲情逸致么?”
周婕妤不敢得罪太后,只能微笑应承:“公主脚伤,皆因臣妾照顾不周,臣妾自该敬公主一杯。”
孟太后笑点点头,吩咐左右:“好得很,再为周婕妤添一桌酒菜!”
宫人们抬来一桌一椅,设在沈皇后和张小宛之间,请周婕妤就坐。
司昱看着,心里很窝火,却再也找不出发泄的方式。
大太监谢承又来回复司昱:“王驸马说,他腿脚不便,为替横死的发妻伸冤,他已忍痛跑遍了京城所有府衙,只是无人接案!无奈之下,他才来告御状,求官家怜悯!”
“你是说,他近来一直在为死去的发妻鸣冤?”司昱有点小小的惊异。
谢承答:“王驸马为发妻命案奔走一事,已传遍街头巷尾,城中无人不知。”
有动机杀害满堂娇、且没有官员敢接案的嫌疑犯,还能是谁呢?
司昱当然心知肚明,顿时眉开眼笑:“好得很!叫他进来,就在这里问案,也方便公主旁听!”
这样明显的针对性语言,司姚岂能忍?
反正有太后撑腰,她只管拍案大喊:“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昱还没来得及应答,孟太后却按住了司姚的手,饶有深意地说:“驸马是你的夫君,这案子当然跟你有关系!他既是原告,你也应当是原告!”
司姚没太明白。
孟太后又对司昱说:“今日驸马来得正好,哀家就与皇帝同审此案!皇后、周婕妤、张才人也可旁听!哀家很想知道,这害死满堂娇的元凶,到底会是谁呢?”
司昱也稍稍有些糊涂,他之前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害死满堂娇的元凶肯定非司姚莫属,不然就是太后代劳的。
可现在太后也要当主审官,这是几个意思?
太后命人撤去残席、屏退歌舞伎,另搬来几张椅子放在安寿殿的正殿中,并请司昱一同坐了正位的两把椅子,沈皇后、周婕妤、张小宛、司姚分坐两边。
坐定,大太监谢承才朝外喊:“宣驸马王敬觐见!”
第47章、桃美人受审
桃叶终于又一次见到了王敬,为入宫面圣,他的衣着发式当然要比在家时整齐许多,可肤色暗沉、细纹骤增,那张脸比从前更显苍老了,他头上甚至还出现了几缕白发……这实在不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应有的状态。
但其实,他与之前最大的不同,是单拐变成了双拐!
王敬刚要跪拜,司昱忙叫住:“驸马就免跪了吧!万一你跪了之后站不起来,朕又该如何问案?”
孟太后点点头,亦道:“驸马腿脚不便,赐座。”
大太监谢承忙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王敬身后。
王敬颤颤巍巍,虽吃力架着双拐,却站得还算直,他既不能跪,只能以俯首为礼:“多谢官家、太后体恤,但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原告上了公堂是坐着的,臣不愿作特例,就请允许臣站着吧!”
司昱颔首,向谢承挥手。
谢承又将椅子搬走。
司昱便开始问案:“朕闻知,王驸马近日到各府衙告状伸冤,为的是原配发妻满氏?可是如此?”
王敬答:“正是,臣之妻满堂娇与丫鬟被逼离家,主仆二人夜行于路,皆被黑衣人无辜砍死,凶犯至今未能被抓捕归案。”
司昱又问:“你可知凶犯是谁?”
王敬摇了摇头:“臣不知,但臣有理由怀疑是公主雇佣杀手所为。”
“你胡说!”司姚忍不住跳起来反驳:“我要是派人刺杀,我会不知道满堂娇早死了?又怎么可能被一个假的满堂娇糊弄了大半年?”
桃叶一听,竟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合理:若杀手是公主派去的,那么杀手完成任务之后也该回复公主才对!而公主先前的样子,绝对不像是假装不知情。
孟太后将目光对准王敬,笑问:“贤婿,哀家不得不先问一句,那满堂娇死了有多久了?”
王敬答:“约有一年了。”
“那你怎么没在她刚死的时候来告状呢?”
王敬没有作答。
孟太后又问:“为什么满堂娇死了那么久,都没一个人知道呢?”
王敬还是没有作答。
桃叶站在周婕妤身后,立刻紧张起来,满堂娇的死讯没有被及时知晓,当然是因她假扮满堂娇所致,太后问案这架势,分明是要转移可疑对象。
果然,等不及王敬的沉默,太后直接自问自答了:“这当然是因为,有人将满堂娇的尸首掩埋在了荒僻无人之地,然后冒充满堂娇、去到王家,才一叶而障目!难道这个藏尸冒充之人,不该是最有嫌疑的人吗?”
王敬终于低声应了句:“桃叶确有嫌疑。”
桃叶没有作声,只是低着头,她觉得这里的大人物太多了,如果没人问话,实在不该轮到她这个小人物开口。
司昱却立刻发话了:“桃叶若是元凶,早该躲得远远的了,又岂能跑到王家自投罗网?再说了,桃叶又有什么动机去害满堂娇?”
“她怎么就没有动机?”司姚忍不住又插了嘴,且振振有词:“王敬与满堂娇成亲那一夜,建康城不知有多少家小姐哭断了肠子,有哪个不是恨不能杀了满堂娇?”
司昱冷冷一笑,顺嘴挖苦起来:“是啊,当年的王敬,被满城誉为京师第一美男,城楼上双手执笔,左隶书、右草书,一书一笔成对联,那可真是“一笔成名”,赢得了无数少女芳心……可惜八年后,这才貌双全的少年郎,愣是被你弄成了一个满面沧桑的瘸子!还不知如今有多少家小姐想杀了你呢!”
司姚瞪了司昱一眼,无话可回,只是咬牙。
桃叶没能亲眼目睹过司昱描述的那件事,可不知不觉,她脑海中已经开始描摹“一笔成名”的画面,是那么栩栩如生:在万众仰望的城楼上,高悬着两幅卷轴,王敬一袭白衣,双手执笔,自上而下、挥写自如,俊朗清雅的身姿由城楼徐徐降落,待双脚落地,字幅已成……城楼下无数人欢呼雀跃,少女们纷纷芳心暗许,而王敬只走向一个女子——桃叶把那个女子幻想成了自己,不过,她很快清醒过来,那个女子应该是满堂娇。
孟太后淡淡一笑,在一旁提醒了司昱:“皇儿,驸马是来告御状的,可不是来闲话家常的。你该审问嫌犯才对!”
司昱顿了顿嗓子,喊了一声:“桃叶。”
“奴婢……在。”桃叶猛然从自己的幻想中跳回现实,离开周婕妤身后,跪在了王敬身侧的地上。
司昱对桃叶说话的态度,果然比方才对待司姚温和许多:“既然太后和驸马都认为你有嫌疑,朕给你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桃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只能如实作答:“我只是在离开公主府的那个夜晚,无处可去,偶然看到有两个女子被一个黑衣人追杀……她们被砍中要害之后,黑衣人就走了,我就过去了。满堂娇在濒死之时,跟我讲了她的身份,并将她的女儿托付给了我,所以……我才会冒充她去王家……”
没等桃叶说完,司姚就急不可耐地反驳:“真是一派胡言!一面之缘,她怎么就放心把女儿托付给你?”
司昱用食指扣了扣身旁的桌板:“现在朕正在问案,没问到的人,不可随意插嘴,这是规矩!皇妹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规矩?”
司姚只好闭了嘴。
司昱又对桃叶说:“你继续。”
桃叶道:“按理说,一面之缘,满堂娇确实不该放心把女儿托付给我。我想,可能是因为她身边只有一个我,所以无人可托付吧……而我愿意答应她,是因为我无家可归,去哪里栖身都一样……”
“原来如此。”司昱点点头,又笑向众人道:“朕以为,桃叶的说辞合情合理。她一个弱女子、且出身贫寒,实在没有能力同时杀死两人,更没有财力雇佣杀手,所以,她不可能是元凶。”
旁听的沈皇后抿嘴一笑,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官家对桃叶姑娘,还真是深信不疑。”
司姚忍不住接了话,只是这次没敢太大声:“什么“深信不疑”,我看根本是故意袒护!”
孟太后笑问司昱:“皇儿这就算审完了?”
司昱点头答道:“桃叶已经审完了,凶手另有其人,还需另做调查。”
“成!既然皇儿问完了,那就该哀家问了!”孟太后仍旧笑着,向周婕妤身后的桃叶望去:“据你说来,你与满堂娇只有一面之缘,且还是在她弥留之际?”
面对太后质问,桃叶难免紧张,弱弱答了声:“是。”
孟太后一脸好奇:“一面之缘,还是弥留之际,你并没有机会去了解满堂娇的性格为人……可你在王家前前后后呆了半年多,每日见的尽是与满堂娇生前十分熟悉的人,竟没被识破?最后还是由一个与满堂娇并不熟识的公主揭穿了原本相貌……这可真有点稀奇!”
“我……我起初也很奇怪,后来……后来我慢慢了解到,可能是我和她恰好有许多相似之处吧……”桃叶所说的明明是实话,可她却觉得这实话难以让人信服,不知不觉中,她的紧张更明显了。
小宛看出了桃叶的紧张,不由得也捏着一把冷汗。
旁听的沈皇后又抿嘴笑,又自言自语:“你假扮她,她就正好与你多有相似,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司昱听到这样的话,十分不忿:“花有相同,人有相似。世间原本就有许多天生相像之人,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皇后略略笑道:“臣妾不过感慨一下世间的巧合,倒想不明白,官家这是在生什么气呢?”
司昱接不上话,只是生气。
孟太后笑点点头,又继续问桃叶:“哀家姑且相信你说的话,那么你既然亲眼目睹了满堂娇被害的过程,应该知道被害地点吧?你说出来,哀家也好派人去查一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桃叶一愣,她当时是随便走路,从未留心记过位置,而后离开都是由陈济引路,她便更没有方位感了。
桃叶只能实事求是:“她被害的地点很偏僻,没什么能作为标志的东西,我一离开,就……就记不清了。”
孟太后又笑点点头:“当时死去的是主仆两人,哀家听说,你不仅埋了满堂娇,后来还把她那丫鬟的尸首背回了王家。那么你埋满堂娇的时候,丫鬟的尸首是被暂时留在了原地呢?还是被你一同带到了鬼山呢?”
桃叶呆住了:她如果说是把丫鬟尸首留在原地,太后必然要问她是如何找回原处、带走丫鬟尸首的;她如果说是把丫鬟尸首也带到了鬼山,太后必然要问她一个人怎么带得了两个尸首?
她总不好把陈济给说出来,那样太后和公主肯定说是她与陈济合谋害死了满堂娇……甚至连陈济诈死的事都有可能露馅,她的罪名就更多了……
桃叶久久未答,不能让旁人不生疑。
无奈之下,桃叶只能硬着头皮编了:“我在附近捡了一卷旧席子,就拖着她们主仆二人离开了那里,先到鬼山葬了满堂娇、又带着丫鬟去王家……”
太后又问:“去鬼山必然要坐船,半夜三更,你哪里找的船?”
“我……我去到鬼山对面的时候,正好有一条船停在那里……”桃叶目光闪烁,瞎编得连自己都觉得可信度太低。
太后依然笑着点点头,替桃叶把话给讲了下去,还带着些诙谐的调子:“你不仅遇到了一条船,而且船上正好没人。你把尸首弄上船,即便船上沾了血迹,但也侥幸没被人发现。在你拖着丫鬟尸首去王家的路上,席子已破得不能再用,于是你丢弃了席子,最后背着尸首出现在了王家大门外……是不是这样啊?”
这种问话方式,桃叶哪还能答?她脸上只有大写的两个字——尴尬。
沈皇后、司姚公主都忍不住笑了,那绝对是嘲笑!
司昱不能忍,也不指名,就厉声斥责起来:“有嫌疑的人又不是只有桃叶一个!凭什么一直逮着她审个不停?好好的人也让你们给吓傻了!”
他端出了属于皇帝的霸气,立即下令:“从现在开始,改为审问公主!皇妹去前面跪下受审!”
司姚一向爱面子,岂能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下跪?因此很不服气:“凭什么审我?”
司昱正襟危坐:“有嫌疑的人都应该受审!桃叶已经审完了,当然该轮到你了!”
“笑话!一个贱婢,也有资格与本公主相提并论!”司姚只管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高贵的姿态。
司昱冷冷一笑:“即日起,册封桃叶为美人。桃美人已经受审,难道皇妹还不该受审吗?”
沈皇后、周婕妤、张小宛、司姚公主都吃了一惊,司昱居然选在了这个时候册封桃叶?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太后的态度,她竟表现得十分开心:“好极了!宫中已经许久没添新人了,哀家得赶快去找些好东西,来给新儿媳做见面礼!”
大太监谢承忙来奉承:“恭喜桃美人!贺喜桃美人!”
桃叶心中一阵慌乱,本能的抗拒之心,促使她深深朝司昱一叩首:“官家恕罪,奴婢已非完璧之身,不配受封入后宫!”
第48章、谎言
桃叶这话一落地,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带来不同程度的震惊,比方才所有的意外都更意外!
最令人意外还不是她拒绝受封为美人,而是她拒绝的理由——“已非完璧之身”,当着一群人的面,这样的话,寻常女子可说不出口!
桃叶其实也不想当众这样说,但以她的脑袋瓜,除了这点,她也想不出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身处宫中,她总不能公然违抗圣旨吧?
桃叶很胆怯,她不敢抬头看司昱。
司昱大约没想到桃叶会拒绝,而且是这样的理由……一个女子肯当众诋毁清誉以拒绝册封,作为皇帝,司昱是实实在在的颜面扫地!
当司昱感到丢脸的时候,孟太后就难免有点得意,她只是没太好意思表达出来。
一片安静中,桃叶不由自主微微侧脸,目光上移瞥了一眼王敬,这时候,她发现王敬也正在看着她。
人的眼睛会说话,而且比嘴巴更诚实。
在桃叶和王敬目光交汇的那一瞬,有些被隐匿的东西被发觉了。
司昱的注意力一直在桃叶身上,他当然洞察到了桃叶的目光、以及桃叶与王敬目光交汇时的微妙感觉,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王敬不肯轻易指认桃叶有嫌疑。
可他,此刻好像只能当睁眼瞎。
司昱顿时没有了气力,也懒得继续审理王敬这档子冤案了:“满堂娇亡故已久,案情复杂,一时理不出头绪。朕累了,今日就先审到这儿吧!”
王敬知道司昱是没有心情问案了,可他跑遍京城府衙,都没有结果,告御状是最后一个能为满堂娇讨回公道的方式,他不愿意放弃:“敢问官家,下次审讯是什么时候?”
司昱冷冷一笑:“你作为原告,要告的嫌犯不明确也就罢了,连一点人证物证都拿不出,线索不明,朕怎么审?”
王敬又追问:“若是臣有了线索和证据,官家是否就能为臣做主?”
君无戏言,司昱已经受理了这个案子,哪好随便不了了之,只能推迟:“十天之后吧……你找找线索,朕也捋一捋头绪。”
于是,王敬拜退,众人散去,唯有司姚公主继续跟太后留在安寿殿。
太后不得不提醒了司姚:“这个桃叶,竟以此拒绝你皇兄,日后必然会妨碍你和王敬。”
司姚难免忧心,低声问:“有没有办法……让她死在宫里?”
太后默然。
在桃叶跟随周婕妤回仙华殿的路上,被王敬叫住:“桃叶姑娘留步。”
不止桃叶,连同周婕妤和所有婢女都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到了王敬。
他依旧拄着双拐,到周婕妤面前:“拜见周婕妤,臣需要问桃叶姑娘两句话,烦请周婕妤应允。”
周婕妤点点头,自带其他婢女回去。
桃叶站在原地,低着头,有点小小的激动,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满堂娇了,而王敬竟然还会叫住她单独说话……
“王某想请教姑娘,你埋葬阿娇那一日,身边可还有旁人吗?”
听到这句,桃叶便知道,她是白激动了,他叫住她,只是因为她身上牵扯着满堂娇的命案。
“在阿娇留下临终遗言之后,你把她们主仆尸首带走、埋葬、又到我家,这个过程中,你身边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王敬神情庄重,又完整地描述了一遍他的问题。
桃叶觉得,她应该明白,在这件命案中,她是嫌疑人之一,而王敬是原告,这是他们之间现在仅存的关系。
“没有……半夜三更的,我身边哪还会有人?”桃叶撒了谎,她并非有意维护陈济,而是她不能随便改变供词,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
“真的只有你一个人?”王敬又强调了一次。
桃叶知道王敬的洞察力很强,她想他一定是发觉了什么。
如果是在现代,她受过的文明教育一定会要求她在刑事案件面前诚实坦白……但,这是古代,没有先进的监控摄像头、也很难有完全公正的法官,她不能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只有我一个人。”桃叶以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作答。
“好吧……”王敬点点头,又问:“你把阿娇葬在鬼山下,那么她的遇害之地,应该离鬼山不会太远吧?”
桃叶回忆着那晚的事,大概约莫了一下行进的时长:“我觉得,那里距离鬼山对岸的渡口,大约有五六里吧……我不能特别确定……”
“多谢!”王敬朝桃叶稍稍鞠躬以示礼貌,然后转身离开了。
桃叶望着王敬拄双拐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说不清的失落,当她卸下了满堂娇的假面具,她在他那里果然什么都不是了。
回到仙华殿之后,桃叶不住回想王敬的问话:他为什么要反复确认那晚她身边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他到底察觉到了什么?
其实,桃叶也很想知道害死满堂娇的凶手是谁,起初她总想当然认为是公主派人暗杀了满堂娇,现在又觉得并非如此,那么凶手会是谁呢?
如果她把那晚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敬,王敬是不是就能查出真凶了呢?
倘若王敬能追出真凶,她自然就洗脱嫌疑了,又何必要作伪证……她忽然有点后悔了对王敬的欺骗。
“皇后娘娘驾到!”
外面传来一声太监的通报。
周婕妤已经起身去迎接,桃叶也忙跟到周婕妤身后,一起到殿外,照礼向皇后叩拜。
沈皇后还是直来直去,也不必进门,就爽快道明来意:“上次我来替张才人讨要桃叶姑娘,周姐姐不肯,说是官家需常见到桃叶、去张才人那里不方便……我想,如今官家应该不需常见到桃叶了,周姐姐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张才人!如何?”
“这……”事情来得有点突然,周婕妤似乎有点措手不及。
沈皇后抖动着眉毛,故作出一脸诧异:“怎么?周姐姐该不会觉得又有什么不妥吧?”
“臣妾不敢……”周婕妤很为难,犹豫不定。
“那就这么定了!我替张才人多谢周姐姐的成人之美!”沈皇后轻笑,又吩咐桃叶:“桃姑娘请速去收拾一下,随我走吧!”
桃叶只好应了声:“是。”
这次的搬迁,再次印证了一个道理,沦为宫婢的她毫无人身自由可言,只能听命于人。
那么,离开宫闱大约就更是一种妄想了。
虽然相比之下,桃叶也觉得跟小宛住在一起肯定胜过留在周婕妤身边,但她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小宛对于桃叶的到来不胜欢喜,如久旱逢甘霖,她甚至不想给桃叶另外安排住处,一心向往着能像旧时那样同住一屋。
但采苓却劝说:“才人毕竟已经是才人了,若与别人同住,万一官家来了,可该如何安置呢?”
“官家几时来过我这里?”小宛低着头,那种不自信的感觉,跟做丫鬟时并没有多大差别。
“以前没来过,不见的以后不会来。才人现在身边可有一位“贵人”呢!”采苓微笑着,目光瞟向小宛身边的桃叶。
桃叶立在小宛身边,听见这话,浑身都不自在:“采苓姑娘不要这样说,我在这里,还不知会不会为张才人招来祸患呢!”
小宛紧握着桃叶的手,温柔地安慰着:“不论是福是祸,只要我们在一起便好。”
桃叶也就配合着笑了笑。
是夜,她被安排住在了与小宛卧房距离最近的一间房中。
新住处很宽敞,生活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桃叶将自己带来的几件衣物、首饰也简单收拾了一下,放入新的箱柜之中。
整理之时,桃叶又看到了她从鬼王那里得到的神奇镜子。
自从上次悄悄潜入司徒王逸的书房,用这面镜子给陈济传递消息后,桃叶便一直将这镜子随身携带着,可这么久过去了,她始终都没能联系上陈济。
“骗子!大骗子!”桃叶对着镜子骂了几句。
房门突然响了,桃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宛进来了。
“嘘——”小宛披头散发,示意桃叶不要发声。
小宛朝屋外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关上门,笑着走到桃叶身边,嘟着嘴:“我不想听她们的!为什么做了才人就必须自己住?我要跟你一起睡!”
“好,那就一起睡。”桃叶心里很感动,很欣慰,时隔许久,小宛还是那样一个乖巧亲切的女孩子。
小宛一眼瞥见了桃叶手中的镜子:“这镜子真别致!是从王家得来的?还是周婕妤赏赐的?”
桃叶摇了摇头:“都不是,就是我自己的东西。”
“你自己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小宛很好奇。
桃叶肯定不能把镜子的真实来历说出来,还是只能扯谎:“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我十分珍惜,所以不轻易拿出来用,偶尔缅怀时才看一眼。”
“你父亲的遗物?可这不应该是女人的东西吗?”小宛伸手摸了一下镜子边缘的花纹,十分细腻。
桃叶又继续胡扯:“是啊……就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父亲走后,母亲说要拿它给我做嫁妆……”
“看来,你的父母很恩爱。”小宛点点头,歆羡之情油然而生:“那你母亲现在在哪?”
“我们……失散了。”桃叶的笑容里有些无奈,她觉得,她现在这个状态,也算得上是跟母亲失散了吧!
小宛抱住了桃叶,安慰式地说:“我们不提那些伤心事了。”
桃叶点头,将镜子就近放进了一个抽屉,与小宛携手一起去睡觉。
躺下之后,小宛又低声问:“你在官家面前说的那句话……可是真的么?”
“哪一句?”桃叶一时没太明白。
“当然是那一句啦!”
桃叶似乎明白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岂能欺君?”
小宛好奇心更重,更加八卦起来:“那……是王公子了?”
桃叶点了点头。
小宛忽然又改为替桃叶抱不平:“若是如此,他该为你负责才是!”
“那时他以为我是满堂娇,才有那些事……我怎么好叫人家负责?人家没骂我骗子就不错了……”
“你是怎么变得和满堂娇一模一样的?竟能以假乱真到连王公子都分辨不出?难道你真的懂易容术?”小宛好奇的事越来越多。
“我……我不太懂,我有个师父懂……”桃叶有点畏惧小宛的关心,这样一直问下去,她极有可能被问穿帮。
“那……你有办法把我变得美一点吗?”
“啊?”桃叶一脸惊愕,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错解了什么……
第49章、献美不如施恩
桃叶之前并不曾真的施展过什么易容术、幻术之类的,当然没有能力改变小宛的容颜……但是,来自于现代的她,曾经在大学时选修过化妆课。
为使小宛变美,桃叶尽可能多地搜集了能用作化妆品的原料,在小宛脸上化了一个清纯的美妆。
妆毕,小宛对镜自赏,果然美了许多。
采苓在一旁称赞道:“张才人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再有了桃叶姑娘这双巧手,可真是美艳绝伦!若是让官家看到,定会眼前一亮呢!”
小宛低头浅笑,笑得很腼腆。
桃叶早该猜到,小宛想要变美,除了是为吸引皇帝司昱的注意力,还能是为了谁呢?
她很好奇,小宛一向痴情于陈济,如何就愿意去讨好皇帝了呢?
桃叶不好意思直接问小宛,就悄悄问了采薇。
采薇道:“应该是我姐姐劝的吧!这事,我姐姐先前也劝过不少次了,可这次……我想她大约是看到你身系命案嫌疑,却安然无恙,还不是因为官家袒护?”
桃叶点点头,欣慰一笑,若小宛当真可以亲近龙颜,她也就如释重负了,毕竟小宛是替她进宫的,若在这里白白耗掉了青春,岂不是她的罪过?
她但愿小宛能一举成功,她便不必再对小宛感到亏欠了。
采苓对小宛的事很用心,先让人去打听了司昱的行踪,又特意扎了一只风筝,然后引着小宛来到司昱的必经之地,假装无心地放风筝。
桃叶、采薇和其他侍女,都在一旁看着风筝。
果然,不多时,司昱从不远处走过,看到了盛装的小宛在采苓的陪同下放风筝。
采苓用眼神稍稍提示了小宛,小宛便知司昱已经在附近了,却只当没看见,故作成心无旁骛的模样,好让人觉得这位张才人单纯天真。
站在司昱身后的大太监谢承,见司昱一直往小宛那边看,立即做出惊讶之状,奉承起来:“哎哟!原来那放风筝的是张才人啊?奴婢还当是有哪位仙女下凡了呢!”
司昱凝视了一会儿,疑惑地问:“朕怎么觉得,后面站着的那个,像是桃叶?”
谢承一愣,原来司昱一直在看的不是张才人,而是跟在张才人后边的桃叶?
谢承又忙答:“是……是桃叶姑娘。”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奴婢听说……桃叶姑娘如今已被指派去服侍张才人了……”
“什么?”司昱脸上渐渐有了几分怒色,突然离开此处,朝仙华殿方向走去。
谢承赶紧跟上。
小宛见司昱径直离开,而不是来到自己身边,哪还有什么心情放风筝,心里眼里尽是失落。
采苓安慰道:“才人不要灰心,官家刚刚可是盯着您看了好大一会儿呢!”
小宛勉强努嘴笑笑。
司昱步伐疾如风,来到仙华殿,一见着周婕妤就问:“为什么让桃叶去服侍张才人?”
周婕妤以为司昱来看她,原本是带着几分欣喜出来的,见了面才知道司昱是为桃叶而来,而且还是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
虽然失望,但周婕妤还是本分地行礼、作答:“是皇后娘娘亲自接了桃叶去张才人那里,臣妾不敢违背。”
司昱冷笑一声,脸色更不如方才:“上次皇后不也是要亲自接桃叶吗?你怎么就违背了?”
周婕妤心里也有点生气了,但还是克制了情绪,仍旧恭谨地解释:“上次顶撞皇后娘娘,已经遭到责难,臣妾还哪敢再造次?”
司昱长叹一声,万般失望地摇了摇头,慨叹道:“朕总算是看清你了……”
周婕妤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忍一忍没有说出来。
“后宫佳丽三千,朕一直视你为知己,一直把你当最最贴心的人……先前你见朕喜欢桃叶,不惜得罪太后和公主,也要把桃叶留在身边,为此,你甚至不惜失去夫人的位份……朕几番为你感动不已!现在朕才相信太后所说的,你不过是因为年长需要培养新人罢了!当你觉得她已经没有培养价值了,就赶紧清理门户!朕的爱妃,竟是如此懂得审时度势?”
面对司昱这般嘲讽式责备,周婕妤无法继续忍下去了,她也发出了如司昱一样的冷笑。
“不止官家看清楚了臣妾,臣妾也看清楚了官家!官家口口声声说把臣妾当唯一的知己,而实际上,臣妾在官家心中的位置只取决于臣妾对桃叶的态度!如此可见……臣妾早该审时度势、清理门户了!”
司昱没想到周婕妤会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顿时感到十分可笑、无语,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宫人们也都是第一次见到周婕妤发火,竟然是对皇帝发火,都吃惊地看着,谁也不敢作声。
“朕知道了!朕不该来!”司昱低着头,似笑非笑,放下这两句,转身又离开了仙华殿。
谢承等又赶紧跟上。
司昱返回了小宛等人放风筝的地方,但那里早已无人。他又快步走向芳乐殿,却在接近芳乐殿时,又犹豫起来,驻足湖边,望着游来游去的鱼群发呆。
谢承揣测,司昱必是想见桃叶的,可桃叶却当众说了那样的话,若司昱再召见,一旦传出去,未免有失皇帝尊严。
谢承便自作主张,悄悄命一个小太监去知会一下芳乐殿的主仆,让她们知道皇帝在附近。
小宛得到这个消息,一阵紧张,却又有许多不解:“官家若是要见我,直接来不就行了?为何要在那里发呆?这是在暗示我吗?”
采苓低头思虑一会儿,她觉得,司昱的态度,更像是想见一个人、却又不太想见这个人,那么这个人,恐怕多半就不是小宛了。
小宛又问:“官家并没有来到芳乐殿,我们出去接驾,合适吗?”
采苓琢磨一阵,有了一个好主意,低声向小宛建议:“容颜终会老,恩义却难忘。官家阅人无数,才人以姿容吸引,成事极慢,倒不如施之以恩!”
小宛觉得有理,连忙请教:“可平白无故的,如何施恩?”
采苓问:“才人可懂水性吗?”
小宛好像明白了,微微一笑:“略懂一二,还得有人相助才行!”
采苓笑道:“奴婢和桃叶姑娘,都会帮助才人的!”
桃叶听得一头雾水,忙摆手:“我……我可不会游泳!”
小宛、采苓、采薇都愣了一下。
桃叶又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懂水性!”
采苓伏在桃叶耳边,轻声问:“那姑娘可懂得如何无意使人落水吗?”
“?”桃叶一惊。
采苓后退一步,又笑盈盈对桃叶施礼:“今日张才人若能成事,桃叶姑娘必居首功!”
桃叶似乎明白了。
于是,张小宛带着桃叶、采苓、采薇等人一起来寻司昱,后面有侍女端着托盘,托盘里是泡好的茶。
“官家万安!”小宛走到了司昱身后,轻轻一拜。
司昱回头,看到了小宛,也看到了小宛身后的桃叶。
自小宛入宫,司昱就没正眼瞧过,总也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这里风大,官家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小宛微笑着,回头递眼色与桃叶。
桃叶就拿起茶壶,向茶盅内倒了茶,端着茶盅走向司昱。
因为奉茶的人是桃叶,司昱没有反驳。
桃叶走到司昱面前,双手举杯,还未等司昱完全接住时,她便已经松了手,茶盅跌落,茶水洒在了司昱手上。
烫手之感使司昱不自觉后退一步,桃叶只当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茶叶茶水,脚底打滑、身体前倾,双手伸出时猛地推了司昱一下。
司昱没有防备,一下子就掉进了湖水中。
“不好了!官家落水了!”宫人们都喊叫起来。
小宛已经紧随司昱跳入水中,采苓也很快跟上,辅助小宛一起在水中架起司昱。
不大一会儿,来自于各个方向的侍卫都纷纷跳水,游向司昱、小宛,将他们救上了岸。
虽被救上来得快,但毕竟是冬日,司昱浑身都湿透了,又呛了几口水,在冷风中不住地发抖。
“多谢……”司昱终于主动对小宛说了一句话。
“官家小心着凉。”小宛忙从婢女们手中拿过一件大厚披风,亲自给司昱披上。
披风当然是采苓事先叫人找好的,一旦司昱落水,便有人快速到芳乐殿去取,待司昱救上来时,披风也就已经在岸边了。
小宛一直扶着司昱,吩咐宫人们先到芳乐殿安置。
皇帝落水这么大的事,岂能传得不快?
司昱、小宛等人前脚进了芳乐殿不多久,孟太后和司姚公主后脚就赶来探望。
彼时小宛正伺候司昱在寝殿中换衣服,桃叶和其余宫婢都在正殿听候太后差遣。
桃叶已经料到自己要倒霉了。
果然,没等司昱露面,孟太后就开始质问:“是哪个把皇儿撞到水里的?”
桃叶战战兢兢,没敢吭声,心里不住祈求司昱能快点换好衣服出来。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难道还要哀家挨个审问不成?”孟太后的视线划过眼前所有宫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桃叶身上。
桃叶只好站了出来:“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孟太后淡淡一笑:“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桃叶一愣,难道太后已经看穿了她们策划的“施恩”一计?可太后并不在事发现场,如何就能看穿了呢?
第50章、挚友与骗子
“母后!”司昱从寝殿走到正殿,行色匆匆:“桃叶绝非有意为之,况且儿臣并无大碍,请母后不要责罚她!”
孟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只不过质问了桃叶两句,司昱就已经这么紧张了,若是真依了司姚之意,让桃叶死在宫中,恐怕他们母子就要翻脸成仇人了。
“是不是以后所有宫人犯错,只要是无心之失,就都不必罚了?”孟太后似笑非笑,望着司昱。
司昱没敢应声,若任何宫人犯错都可以免于受罚,那宫里还不乱了套?
孟太后又追问:“她先是伺候公主足浴,竟把公主的脚给烫得体无完肤!给皇帝奉个茶,也能把皇帝给撞到湖里?下一次,是不是就该轮到哀家出事了?”
“儿臣……儿臣会叫张才人看好她……”司昱的袒护太明显,难免心虚。
孟太后不由得笑了出来:“她是个三岁小孩儿吗?还得找人看着她?”
司昱无法答话,身上心里都是不自在。
桃叶更是深埋着头,好像被人看见脸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这时,张小宛带着几个婢女进殿来,先向太后请了安,又端起身后婢女手中的姜汤,亲自奉与司昱:“官家喝点姜汤,好驱一驱方才的寒气。”
盛情难却,司昱只好接过喝了。
太后注视着小宛,满意地点点头:“皇儿,你身边能有张才人这般心细的可人,肯为你奋不顾身,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已经决定,晋封张才人为淑媛。”司昱勉强笑笑,瞥向孟太后,目光和声调中都带着点讨好的韵味。
小宛忙跪拜谢恩。
连司姚都能看得出,司昱这般示好,无非就是希望能庇护桃叶逃避处罚而已。
但是,孟太后不买账,反而对司昱进行了谆谆教导:“有功者,理应得到嘉奖,有过者,当然也就该有所惩处!一个圣明的君主,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赏罚分明!不然,何以治国?”
司昱无法反驳,因为太后确实言之有理。
不过,他很快想出了一个能从轻发落桃叶的办法,仍继续微笑附和太后:“母后教训的是,朕以治国为重,也不该多理会宫中这些琐碎小事!桃叶如今是张淑媛的人,要怎么罚,就交给张淑媛做主吧!”
话音落,司昱也随即递与小宛一个眼色。
太后既然乐意抬举张小宛,当然不会轻易反对这种说法。
小宛踌躇着,她本心上从来不愿意处罚桃叶,更何况桃叶还是为了自己?
可当着太后的面,不罚是不行的,她也只能是轻罚了:“桃叶犯错,臣妾也难辞其咎,求太后、官家赏臣妾一个薄面,就罚她今夜不得回屋休息,在院中静思己过吧?”
孟太后点点头:“既然张淑媛这么说,那就这么着吧!”
司姚简直大失所望,忍不住跟太后抱骚起来:“她推下水的可是一国之君!仅仅思过一夜,这处罚未免也太轻了吧?”
孟太后瞟了司姚一眼,淡淡一笑:“张淑媛是救君的功臣,也是桃叶的主子,她有权做这个主,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可是……”
“好了!”孟太后打住了司姚的话,站起离开座椅,笑向司昱和小宛交待道:“皇儿受了凉,还是多休息为好,有张淑媛服侍,哀家和公主就不打扰了。”
司昱、小宛等遂向太后行恭送礼。
司姚心有不甘,也来不及表达什么,就被孟太后强行给拉了出去。
出门后,司姚又向太后低声叨叨:“我们专程跑来一趟,就为了给这么点惩罚吗?那个张小宛,老早就是跟桃叶称姐道妹的,肯定巴不得处罚越轻越好,让她去做主,跟放过桃叶有什么区别?想当初,她们不过都是我的丫鬟,现在一个个都能骑到我头上了!”
孟太后只是笑着,一直等司姚唠叨完,才轻声说了句:“你放心,张小宛和桃叶就快要翻脸了。到时候,压根用不上你动手。”
按照宫中旧例,小宛晋封,司昱此夜应当留宿。
司昱也确实留下了,一半由着惯例,一半是出于人情。
夜色降临,桃叶必须服从所谓的惩罚,站在院中静思己过——其实不过是忍着瞌睡、受冻一夜罢了。
在接受惩罚之前,小宛已经悄悄让人给桃叶送去了厚厚的棉衣,便于桃叶夜里在院中保暖。
可是,不曾想,刚刚亥时,天空竟渐渐下起雪来。
夜很安静,只有雪声。
古代空气洁净,连雪花都没有机会掺杂质,桃叶伫立在夜幕之中,抬头仰望着漫天飘舞的雪花,陪衬在一望无际的黑色天空下,倒是别样的心情。
大片大片的雪花自空中飘落,很快一地亮白,雪景因宫殿的宽敞而显得壮观,若非要受罚,她一定会错过这个赏雪的绝佳机会!
美中不足的,只是有点冷罢了。
桃叶闭上眼睛,感受着雪的美妙,不知不觉轻轻哼唱起来:“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闭着眼睛幻想它不会停……”
“你居然还有心思唱歌?”有人打破了幻想中的意境。
桃叶睁开眼睛,看到了采薇。
采薇撇着嘴、瞪着眼,那样子看起来倒比受罚的人更显委屈。
桃叶忍不住一笑:“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桃叶知道,采薇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呢,可她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平,反而安慰采薇:“我没你想得那么傻,我只是不想欠人情罢了!过了今夜,我就再也不欠她了……”
“你欠了谁的人情?”采薇好像不太明白。
桃叶轻声叹气:“你们明明都知道,小宛……我是说张淑媛,她是为了我才入宫的。当我得知她不受官家待见时,我满心愧疚,我真的很怕她在宫中虚度青春、孤独终老,那样我的罪过太大了!现在这样挺好……她有所得,我心安了……”
话音落,桃叶也嘴角微扬。
“天呐……”采薇想笑,又笑不出:“你还觉得自己不傻?全天下大约也只有你会认为她是为了你才入宫的吧?”
“?”桃叶望着采薇,脑袋里有点疑惑。
采薇无奈地笑着:“你就没有想过?她有可能是在利用你?利用你获得入宫的机会、利用你获得官家的宠爱?”
桃叶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想,你可能误会她了……你有所不知……”
说到此处,桃叶有点难以启齿,于是放低了声音:“你可能不知道,小宛其实原先是有心上人的,她真的是为了我,放弃了她原本的感情……”
“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的不就是先驸马陈二公子吗?”
桃叶一脸惊愕:“你……你居然知道?”
采薇很不屑,也更哭笑不得:“桃叶啊桃叶……你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你了解过她的出身吗?你知道她进入公主府的目的吗?”
桃叶好像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
采薇长叹一声,一本正经地给桃叶科普起来:“我和她,从小就是邻居,我会不比你了解她吗?她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寄居在她舅父家,她吃过很多苦,一心想高飞!因为她还算有些姿色,所以但凡有点往上爬的机会,她都绝不会放过!她是搭着我和我姐姐这层关系才能留在公主府,她曾经钟情于陈公子,也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桃叶有点懵,有点信,也有点不信:“不太对吧……她前几天还因为提到陈济哭了呢……”
“这你也信?”采薇哭笑不得,几乎想要斥责桃叶:“她要不在你面前做出一副痴情故人、抱憾终身的样子,你会有那么重的负罪感吗?你会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去帮她吗?”
“会是这样吗?”桃叶低头沉思,这话好像是在问采薇,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不会?难道你看不出来,皇后在扶持她、太后也庇护她……在你的帮助下,现在连官家也愿意正眼看她了!能做到这些,她的心机手段还不明显吗?”
桃叶思索半晌,她觉得采薇没有必要骗自己,细思着小宛前后的所有言行,用采薇的说辞来解释竟十分合理……小宛,这个她来到古代之后以为最要好的朋友,可能从头到尾真的只是在利用她!
“她如今是我的主子,我原不该揭她的短……可我眼见着她们都拿你当猴儿耍,你却还连受罚受冻都这样怡然自得,我真是看不下去!”采薇言罢,又无语叹气。
桃叶相信了采薇,但她并没有像采薇那样感到生气。莫要说落后的古代,即便在文明的现代,也总有许多相貌尚可、出身贫寒的姑娘,想要借助婚姻改变人生,这只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采薇还是皱着眉,又奉劝了一句:“你以后就长点心吧!不要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不要太轻信别人!”
桃叶握住采薇的手,笑着劝道:“别气了!即便她有攀龙附凤之心,也不代表她对我的感情是假的。而且,我是真的不想入宫,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代替我,都还算是帮了我。”
“你就这么愿意信任她?”采薇很困惑。
“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该相互猜忌……如果你相信一个骗子,她就有可能因为你的信任而变得坦诚;如果你怀疑一个挚友,她就有可能因为你的怀疑而选择背叛。你看……你和我,曾经也有矛盾,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桃叶努嘴一笑。
采薇被桃叶这番话打动了,只好给与了一点点认可:“好吧……但愿她值得。”
“快回去歇着吧!很晚了,很冷的。”桃叶推着采薇,催促着。
采薇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桃叶一眼,最后只得进屋去了。
桃叶望着一地雪白,仍继续欣赏大雪纷飞的夜空,瞭望四周,心情如旧。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不知不觉又哼唱起来:“我慢慢地品,雪落下的声音,仿佛是你贴着我叫卿卿……”
忽有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背上。
“哎哟……你怎么又出来了?”桃叶以为必是采薇来送披风的。
笑着回头一看,她马上笑不出来了。
站在她身后的,竟然是皇帝司昱。
第51章、皇帝夜半跑路了
桃叶以为,司昱早该在张小宛的伺候和陪同下入睡了,哪能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一阵紧张,慌忙跪地叩拜,连嘴都跟着结巴起来:“奴婢……奴婢给……给给官家请安。”
司昱没有作声,只是微微地叹着气。
桃叶当然不敢擅自站起,她心里乱糟糟的,不敢瞎猜司昱在附近究竟站了有多久、有没有听到过她和采薇的谈话……
远处,隐约传来打更的钟声,好似是有值夜太监传报“三更了”。
除此之外,夜很安静,雪花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沉默许久,司昱终于发出声响:“为什么要说出来?”
桃叶有点懵,脑筋一时间还没转过来。
“朕明知你冒名满氏,在王家住了半年多,自然心里有数。没有人追究你的过去,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问题被扩展和重申之后,桃叶听明白了,可又不知该怎么作答:“奴婢……奴婢……”
桃叶答不上来,只能低着头,不敢让司昱看到自己的脸。
“在你心里,朕不如王敬,对吗?”司昱的语气很平常。
“奴婢……奴婢不敢……”桃叶吞吞吐吐,把头越埋越低,心跳得厉害,不住地琢磨该怎么把这难捱的时刻给熬过去。
司昱看到桃叶的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难免又生出怜香惜玉之心:“别跪着了,地上那么凉!”
桃叶早就觉得膝盖冷了,听到这句,赶紧站了起来,可膝盖有点酸、地上又有点滑,她差点摔下去。
司昱伸手扶了她一把。
桃叶站稳后,忙又后退一步。
虽然她已经见过皇帝很多次了,可单独相处却是第一次,她真的很紧张,她还是低着头。
司昱凝视着桃叶,又微微叹气:“朕又不凶,你干嘛总低着头?”
桃叶稍稍抬起了头,看到了司昱的脸,他虽然算不上帅,但确实和蔼可亲,没有皇帝的架子,只有淡淡的阴郁。
“当年的王敬,风姿绰约,才华横溢,有无数女子倾慕,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你认识王敬,应该不会太久,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脾气倔、形容憔悴的瘸子!朕真的很好奇,他还能有什么地方吸引到你?”
桃叶想了想,好像也列举不出王敬有什么优点,若强要说,大约也只有一点:“他……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自始至终都只钟情于一人,即便面对富贵的诱惑、强权的压迫,他也依然情有独钟。”
司昱忍不住笑了,笑得有点冷:“他是情有独钟,可钟的并不是你,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桃叶又低下了头,她当然知道王敬的钟情与她没有关系。
“即便他与你之间有过什么,在他眼里,你也不过是满堂娇的影子。难道你就愿意永远做一个影子?还是你就打算为此终身不嫁?”
面对司昱的发问,桃叶无法作答。
她怎么可能愿意做一个影子?她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迟早都是要离开的,当然没必要在这里谈婚论嫁,又何来为谁终身不嫁之说?
这些缘由,她肯定不能跟司昱讲,那么她就只能不作答了。
但她的沉默,总会被司昱理解为执着。
司昱望着飞雪,仰天长叹:“你醒醒吧!只要你一天不嫁,公主就会一直变着法整你!如果你嫁给了王敬,她更要把你往死里整!”
桃叶瞅着司昱说话时那无奈的样子,一不小心把心里的台词给说了出来:“你一个皇帝,居然还奈何不了一个公主?”
话音落,桃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这不等于是在嘲讽司昱么?
这次,换司昱低下了头,他好像是在惭愧:“你说得不错,朕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也许没资格跟你说这些……”
桃叶尴尬浅笑,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对劲。
“但朕不会一直窝囊下去,朕在等一个远方的人归来,朕有一个大计划要实现,不会太久了……你等着看,有一天,朕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皇帝!”司昱露出一丝笑意,眼睛变得炯炯有神,那种被压制了许久的自信,似乎立刻就要迸发出来。
桃叶悄悄瞄了一眼司昱,她没敢问,但她暗暗觉得,那个“远方的人”指的应该就是王逸。
她脑海中忽然又闪出了曾经的隐忧,她想起了她透漏给陈济的那张纸……那原本是属于王逸的东西,很有可能与司昱的“大计划”有关……
司昱向桃叶走近了一步,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等到那一天,如果你愿意来到朕的身边,朕……随时等着你。”
听了这句,桃叶心中的隐忧更多,她很害怕,她已经做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其实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回房去休息吧,朕特准,你不必继续在这里“思过”了。”
“谢……谢官家恩典。”桃叶双手合在腰间,微微屈膝一拜。
司昱又给了桃叶一个温和的笑容,转身离开了芳乐殿。
桃叶不知他要去哪,默默驻足原地,眼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齐的脚印。
大雪纷飞的夜,一个形单影只的宫婢,遥望着一个子夜独行的皇帝。
这一幕,被静坐于窗内的张小宛看在眼里。
张小宛原以为此夜会是她承宠的开端,她悉心布置了卧榻,又伺候司昱洗脚,睡前还为司昱准备了一份莲子羹。
可司昱却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虽然接受了小宛给予的种种,眼睛却一次次往外瞟,直到小宛服侍他躺下,也还是心不在焉。
同卧一榻,司昱几乎都没有怎么看小宛,更谈不上别的。小宛和他说话,他先是随便应付了几句,而后有些心烦,便假装睡着了。
小宛很失望,却无可奈何,她是个姑娘家,对方若没有那个意思,她可主动不来!
最后,她也只能假装睡着。
没被宠幸,她已经觉得很丢人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司昱后来居然起来了。
司昱起床时,是轻手轻脚的,更不曾点灯或呼唤下人,他大约也不想让小宛看到。
为避免尴尬,小宛只有假装不知道,却在黑暗中眯眼死死盯着司昱的每一个动作。
司昱穿好衣服后,就拿起白日的披风准备出去,却在刚把门开了个缝隙之后,又停在了那儿。
小宛很好奇,也轻手轻脚地坐起,点破窗户纸往外看,只见外面下了雪,而采薇正在和桃叶说话。
这样的距离,又隔着窗子,小宛当然听不见采薇都跟桃叶说了些什么,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司昱就在门内等待着,时不时从门缝里往外看一眼,一直等到采薇离开、完全回屋。
待院中只有桃叶一人时,司昱才踏着雪地出去、闭了门,动作还是很轻。
小宛干脆也就起来披上衣服,将窗户打开了一扇,注视着出门后的司昱。
不出她所料,司昱拿披风果然是因为怕桃叶受寒。
那本是小宛亲手为司昱所做的披风,却被司昱毫不犹豫地披在了桃叶肩上,那个动作是如此温暖、如此可憎!
小宛还幻想着,司昱和桃叶说完话就会悄悄回来,而事实却是,司昱直接离开了,在这么个大半夜,离开得那么果断。
她望着伫立原地的桃叶、背影渐渐消失的司昱,她想,她没被宠幸的事也许不会被人知道,但司昱半夜离开的消息,应该会传得很快吧?
到时候,整个后宫便都是她的笑话了!
想到这里,小宛自己先笑了一下。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听到了另一个笑声!而且像是个男人的笑声!
小宛吓了一跳,卧房中难道还有别人?就算有,也不能是男人啊!
“采苓!采苓!”她紧张兮兮,叫了两声。
但没人应声。
她记得今晚应是采苓在隔壁值夜的,因为采苓是这里的婢女总管,很少值夜,只有在重要的夜晚才会亲自值守。
而此夜司昱留宿,当然算是重要的夜晚。
小宛在黑暗中摸到了蜡烛,点了灯,果然看到有人……可那不就是采苓吗?但她不明白,采苓为什么是背对着她站着的?又为什么不吭声呢?
“采苓……你怎么会黑灯瞎火站在我屋里?”小宛举着烛台,走近采苓的背影。
走得稍微近一些时,小宛觉得不太对劲,她仔细看眼前这个人,虽然穿的是采苓常日的衣服、梳着采苓常日的发式,却好似比采苓要高一些、肩膀也稍宽……像个男人!
“你……你是谁?”小宛顿时胆战心惊,又后退了两步。
“给张淑媛请安!”那人转过身来,朝小宛阴冷一笑。
他的面容、他的声音,果然是个男人!
小宛惊慌失措,忍不住大叫起来,手中烛台也落了地,烛光熄灭。
那人忙过来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小宛其实是觉得这人眼熟的,只是惊慌中没来得及细看,况且这人男扮女装、涂脂抹粉,也实在不易看出。
当她仔细看时,渐渐认了出来,又是一阵心惊:“是……陈公子?你……你没死?”
外面,有几个婢女已经听到小宛的惊叫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第52章、野心家的鸡汤
房中光线微弱,小宛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得一晃眼功夫,陈济已经松开她消失了。
一群婢女拥到了她的面前,有两个还手提了灯笼,但这群婢女里,并没有采苓。
“淑媛方才是做梦了吗?”
“官家……官家怎么没在?”
婢女们眼瞅着空荡荡的卧榻、站在地上的小宛,都投来惊异的目光。
在这个时候,小宛必须保持出从容的态度:“官家政务繁忙,已经回去了。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面面相觑,似乎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又都听令离开了。
当婢女们都走远后,小宛捡起烛台,重新点了灯,在房中东张西望,寻找陈济的踪迹。
“我在这儿呢。”陈济从房梁上跳下,落在小宛面前。
小宛又一次被陈济突如其来的出现给吓到了,手中烛台又落了地,烛光熄灭,惊得她心砰砰直跳。
昏暗中,传来了陈济的讥笑声:“胆子这么小,还敢入宫为妃?”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小宛紧张得几乎全身都不能动弹了,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并不能完全看清的人影。
陈济朝小宛伸出了一只手,咧嘴一笑:“摸一摸我的手,你不就知道了么?”
小宛没有去摸陈济的手,她记得方才陈济用手捂住她的嘴时,那手是温热的。
确认了陈济是个活人之后,她没那么害怕了。
小宛再一次点灯,将烛台放好,又重新打量了陈济一遍,确认他身上穿的确实是采苓常穿的一件衣服:“是你绑了采苓?还是……她本来就是你的人?”
“你猜呢?”陈济凑近了小宛一步,挤眉弄眼。
小宛后退了一步,她不敢瞎猜,但她想,陈济毕竟做过六年的驸马,若在公主府甚至宫中有几个忠心的死士,能帮助他进出宫闱,那也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跟桃叶那么好,我还以为她早就私下告诉你我的事了呢!”陈济淡淡笑着,随意地坐到了小宛的卧榻上。
小宛有些小小的吃惊:“你的意思是……桃叶姐姐知道你还活着?”
“当然,如果不是她演戏演得那么卖力,我哪好诈死骗过我哥?”陈济已经翘起了二郎腿,那松散的感觉,就好像这里是他的地盘一样。
“她……她为什么要骗我?”小宛这句话问得声音很低很低。
陈济没有听清,也没有在意。
小宛却陷入沉思,她清楚记得,在桃叶头一次来到芳乐殿那天,她们就聊到了陈济,而且聊了很久、而且房中只有她们两个人,桃叶明明是可以告诉她真相的,但是并没有。
她抬头望着陈济,满是好奇:“你既然诈死,又为何要入宫?是为了找我吗?你在屋里……待了有多久?”
陈济没有解答小宛的疑惑,只是笑着:“桃叶告诉过我,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小宛点了点头,不由得脸红了。
“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也喜欢你,你愿意跟我走吗?”陈济说话的样子,好像还挺认真的。
小宛低下了头,眼角堆积着满满的自卑感:“你曾经许多年都在展示对司姚公主的忠贞不渝,而后又表现出对桃叶有意,最后证明那些都是假的。我既没有公主那般普天下女子都不及的显赫出身,也没有桃叶那般稀世罕见的窈窕姿容,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陈济抖动了两下眉毛,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似安慰、又似吹捧:“哎,不要如此自谦嘛!司姚是齐国唯一的嫡公主,自然身份尊贵,桃叶的美貌也确实举世无双,但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蠢!两个蠢货一台戏,把好好的一个王家搅合得乌烟瘴气,我岂能看得上她们?而你,有大智慧,最适合做我的贤内助!”
小宛隐隐觉得,陈济这些话不太可能是真的,倒像是在给她灌迷魂汤,她试探着猜测:“你……你是不是……眼下有事情用得着我?”
“跟聪明的女人说话果然省事!”陈济眯了个贼眼,并夹带着讨好式的贱笑:“我要向你求助,你可愿帮我?”
“帮你什么?”小宛在没得到答案之前,已经预料到这件事没那么好做。
“帮我……去官家的含章殿偷一样东西……”陈济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小宛一听,不由得眉头紧皱:“偷官家的东西?你还真是异想天开!”
陈济又露出贼贼的贱笑:“你现在是淑媛,九嫔之一,自然有“能力”拿到他的东西。”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小宛低头沉默着,她虽然很年轻,但绝不会因为爱情冲昏头脑,她一直认为,每个人最应该爱的都是自己,尤其像她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更需要好好爱自己。
陈济站起,换成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你能在宫中立足,无非就是太后罩着、皇后扶着。可你应当知道,那个老太婆在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二是她的宝贝女儿。她现在罩着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牵制桃叶、以免勾搭上王敬,而皇后都是看太后脸色行事而已!以她们的人品,等到不需要你的时候,说不定顺手就把你给清理了,才好让九嫔的位置都填满对她们有用的人!”
小宛没有说话,心里却不可能不害怕,入宫这么久了,她对宫中诸人诸事都已经很了解,她怕她某一天当真会落得陈济所预测的那个结局。
“官家的人品倒是靠得住,但可惜他没把你放在心上……即便你以后能争取到他的心……”说到这里,陈济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有点阴冷。
小宛抬头看了陈济一眼。
陈济继续把话讲了下去:“就算你征服了他,我只怕他终究也不是做皇帝的料!”
小宛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不是,难道你是?”
“我肯定比他合适。”陈济又一次凑近小宛,又是阴冷一笑。
小宛这次没有后退。
“如果你看得够远、识时务,就做我的内应。相信我,我会有大事做成的那天……”陈济的唇,几乎贴在了小宛耳边:“到那天,你就是我的皇后。”
小宛踌躇着、忐忑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陈济,然而,她的感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不仅有深不可测的阴谋和野心,也同样拥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
还没完全捋清楚头绪,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已经抗拒不了诱惑:“你要偷什么东西?”
陈济还是贴着小宛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有一封远方来的密信,信封上或是无字、或是只标记了一个‘王’字。信一定在含章殿,而且多半是放在官家常日批阅奏折的书桌抽屉里。”
“可是,我……我不可能有机会独自在含章殿,怎么好偷得到……”小宛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采苓会配合你一起。”
小宛侧目看了陈济一眼:“她果然是你的人……”
陈济只是轻轻一笑。
小宛忽然记起,采苓当初是在司姚面前自荐陪侍入宫的,这让她有了另一个疑惑:“采苓在陪我入宫前,服侍了公主两年多,那时……她是不是已经是你的眼线了?”
陈济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看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离东方发白不会太久了。
“有一个眼线是公主的贴身侍女,你怎么还可能被公主和大司马算计、被剥夺了驸马的身份?”好奇心让小宛的疑惑越来越多:“莫非……你是故意的?”
陈济目光扫过小宛,发出了冰冷的警告声:“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多问。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小宛咬着唇,心中的恐惧似乎比陈济刚出现时更多,她不知自己这算不算是已经答应了陈济的求助。
“我走了,今夜再来。”话音落,陈济翻窗而去,消失不见。
小宛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知道,等陈济下次再来找她,也不过是为了索要那封什么密信罢了。
她躺下合眼了一会儿,也不曾真的睡着,没多久,天已经大亮,她再次起床打开门,采苓和另外几个婢女正候在门外,手里捧着面盆、漱口盂等物。
采苓身上穿的,正是陈济夜里穿的那件衣服。
小宛没有多问,她简单梳妆、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吩咐婢女们跟着去含章殿。
桃叶在隔壁房中听到,也忙忙走出门,到小宛身边,还未开口,先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小宛望着桃叶,莞尔一笑:“姐姐夜里受了寒,还是不要出门了,好好休息一下。”
桃叶笑点点头,她眼酸鼻涕多,正懒得动呢!
小宛又嘱咐采薇:“你也留下吧,给桃叶姐姐做个伴,也好替我照顾她一些。”
“是。”采薇微微屈膝一拜。
小宛便带着采苓等婢女离开了。
采薇望着小宛背影,娥眉轻皱:“昨夜我出去和你说话,一定是被她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了呗,难道还不许我们说话?”桃叶不太理解采薇的担忧。
采薇看了桃叶一眼,唯有叹气而已。
桃叶揉着鼻子,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忙去擦鼻涕,随口感叹:“唉……连个卫生纸也没有……擤鼻子都不得劲!”
“什么纸?”采薇一脸茫然。
第53章、赶鸭子上架
小宛来到含章殿时,司昱才刚下了早朝,大太监谢承在殿门外守着。
司昱虽不喜小宛,可因为半夜从芳乐殿跑出来的事,多少对小宛抱有歉意,便允诺入见。
小宛将别的婢女都撇在殿外,只带了采苓一人进去。
“臣妾给官家请安。”小宛虽低着头,眼睛却往上瞟,只管用幽怨的眼神瞥着司昱。
果然,司昱读懂了小宛的眼神,歉意也似乎更多,他于是做出一副关怀之态:“昨晚……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眼圈都有些黑了。”
小宛见如此,便壮着胆子凑近司昱的书桌,还是以埋怨的语气回应:“睡着睡着,把那么个大个人都给睡丢了,能睡得好吗?”
“朕半夜惊醒,忽然想起有件要紧事得办。你睡得熟,朕不太好叫醒,就只能不辞而别了。”司昱微微笑,虽是扯谎,态度并不敷衍。
此时,小宛已经站在了司昱的右侧边,能清楚看到书桌上的物件。
下一步,她应该做的事,就是转移司昱的注意力了。
小宛稍稍递眼色与采苓,又蹙眉长叹:“臣妾昨夜没睡好,也不止因为这个。”
采苓会意,便接了话:“淑媛是记挂着桃叶姑娘的病吧?”
司昱忙问:“桃叶病了?”
采苓道:“官家有所不知,天还没亮时,桃叶姑娘就有些额头发热,奴婢的妹妹一直照看着呢。”
司昱的注意力一下子完全倾注在采苓身上:“她是冻着了吗?有没有请太医去看?眼下如何了?”
小宛趁机微微俯身,自上而下逐一去看书桌上的一摞奏折,中间有两份奏折之间似乎夹了一个信封。
采苓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司昱的话:“张淑媛早吩咐过请太医来瞧了,昨夜下了雪,她在外面站了大半夜,冻着也是难免的。不过,吃了太医开的药,没多久就退了烧,方才淑媛出门之前去看,她已经好些了。”
在采苓答话的时间里,小宛微微伸手,用指尖轻轻挑起压着信封的那份奏折,没看出信封上有字。
司昱对着采苓点点头:“昨夜太冷,想必冻得不轻,你们要多看顾她一些,好生养着。”
“张淑媛一直把桃叶姑娘当亲姐姐看待,奴婢岂敢不用心?奴婢还特意留了一份太医开的药方呢!”采苓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份药方。
司昱便招手:“拿来给朕瞧瞧。”
采苓专程从司昱的左前方呈上药方,司昱也就有些向左侧身,接了药方去看。
这个时候,司昱的视野已经完全扑捉不到小宛,小宛遂将奏折挑起得更高,试图将信封夹出来。
门外,谢承忽然来报:“官家,周婕妤求见。”
小宛没来得及把信封夹出来,她怕被谢承看到,忙松了手。
不等司昱宣召,周婕妤已经摇摇摆摆走进了含章殿。
司昱问:“你怎么来了?”
“官家今早起身时要找的那条玉带,臣妾后来又找到了,就特特给您送来了。”周婕妤就像没看到小宛一样,直接跨过小宛,走到司昱身边,将玉带拿了出来。
小宛识趣地后退了一步,她听得出,周婕妤这句话里暗含着一件事:司昱在昨晚半夜离开芳乐殿之后,去住了周婕妤的仙华殿。
司昱望着玉带,感到有些好笑:“不过一条玉带,用哪条束腰还不都一样?天寒地冻的,为此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小宛觉得,周婕妤或许原来并不曾计划送玉带,是因为听说了自己来此,才一定要送玉带吧?
周婕妤却表现出一副用心良苦的模样:“官家的每件“小事”,在臣妾眼里都是“大事”,多走几步算什么?哪里就冻坏了?”
司昱轻笑着,摇了摇头,收下玉带,又指着小宛对周婕妤说:“你与张淑媛也不常见面,去见一见吧!”
周婕妤连看也没看小宛一眼,脸上淡淡的:“昨儿还是张才人,今儿个就变成张淑媛了?一个公主府的丫鬟,入宫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与臣妾平起平坐了,还真是了不得!”
小宛低着头,没敢吱声,她知道,自从皇后强行把桃叶从周婕妤手下接过来开始,周婕妤一定横竖都看自己不顺眼。
“玉娘!不许这么说!张淑媛昨日可救了朕一命的。”司昱轻轻推了周婕妤一下,并向周婕妤使了个眼色。
这本该是属于责备的言语,但由于司昱的动作和语气都太过于自然、亲切,就一点也不像责备了。
他们可真像一对老夫老妻!
周婕妤忍不住笑了,脸上更多了几分轻佻:“赶明儿,臣妾也找个丫鬟把官家推到水里,然后臣妾再跳水去救,以后便也是官家的救命恩人了!”
听了这样的话,小宛简直抬不起头来。
周婕妤长叹一声,又感慨:“只可惜……臣妾没有一个能那么忠心、又那么单纯的丫鬟……”
司昱听得闷闷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婕妤淡淡一笑:“臣妾跟官家讲个笑话罢了!”
“施恩”之举,成了周婕妤口中的一则笑话,小宛再也不想在这里站下去了:“官家和周婕妤慢慢聊,臣妾先行告退。”
司昱应允,小宛快步走出了含章殿,一走出殿门,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这一趟算是白来了,除了自取其辱,别的一无所获。
回到芳乐殿,小宛紧闭房门,独自在房中哭了许久,连午膳也不曾吃。
桃叶得知,想劝慰小宛一番,然而,她才刚到小宛房门外敲门,就被采薇给拉走了。
采薇低声耳语:“我猜她现在并不想见到你,你就别去给她添堵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桃叶很疑惑。
采薇又低声告知:“听我姐姐说,你们那“施恩”之计,被周婕妤给戳破了,还是当着官家的面,讲成了一个笑话!还有官家半夜从张淑媛寝殿跑了的事,连底下的宫婢都跟着嘲笑,也被张淑媛听到了,她现在肯定觉得没脸露面了!”
桃叶轻轻一笑,想起了她在来到古代之前,遗留在现代的“女外卖员死在了男厕”那则新闻,她都死了还以“变态”之名当了网黑,被无数网友网暴,不也就那样吗?
她只求活着,才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呢!
桃叶于是无语地耸耸肩:“为这点子事就没脸见人了?我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里的笑话,我也照样吃得香、睡得着!”
采薇朝桃叶吐了吐舌头,挖苦道:“有几个人能像你这么厚脸皮?”
两个人说笑几句,就把此事丢到了脑后,该干啥干啥!
小宛却在房中一直伤心到天黑。
日落之后,小宛的恐惧更多于伤心,她害怕陈济出现、害怕陈济质问,她不想跟采苓说话,也就不知道该跟谁倾诉心声了。
她深深怀疑,采苓所献上的“施恩”一计,也许根本就是陈济安排采苓做的,她可能老早就掉入了某个圈套……
因为昨夜的无眠,让小宛特别困倦,即使是在忧心忡忡中,她也还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很沉。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册立为皇后,站在万众瞻仰的高台上,接受八方朝拜,说不得有多风光!
在梦中,所有昔日曾看不起她的人,都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尤其是那个自幼苛待她的舅母,更像哈巴狗一样对她摇尾乞怜!
高台金光闪耀,让她一直看不清身边皇帝的面容,不知道那究竟是司昱还是陈济……
她在梦中暗自得意,却不防忽有人推了她一把,使她自高台跌落,她连忙大声呼救,却在叫声中骤然惊醒,出了一身的汗!
此夜没有月亮,房中黑乎乎、静悄悄,可她身旁却冷不丁冒出一句问话:“做梦了吧?”
她听得出,那是陈济的声音,而且声音的源头就在枕边。
陈济居然就躺在她的身旁!
“你……你怎么……”小宛警觉般坐起,再一次心砰砰直跳,赶紧摸了摸自己身上,衣服都还是穿得好好的。
陈济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宛蜷缩到墙角,尽可能与陈济保持出一段距离,她忐忑不安,还不敢大声:“我……我没有拿到……”
“我知道。”陈济走下床,点了灯,他做每件事的样子都那么随意,就像在自己的地盘。
小宛看清楚了陈济,他这次是男装,一袭黑衣,是蒙面人的装束。
陈济放好烛台,回身丢给小宛一个纸包。
纸包落在小宛膝盖前,她捡了起来:“这……这是什么?”
“蒙汗药而已。”
小宛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双手也开始发抖:“不行……他……他是皇帝,我怎好下药?”
“那你怎么就敢推他落水了呢?”陈济嗤嗤发笑。
小宛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纸包,眉头紧锁。
陈济冷笑:“你胆子太小了,在他清醒的时候,你不可能得手,唯有让他睡着,你才有机会成事。”
小宛捏着纸包,看了又看:“这真的只是蒙汗药?”
陈济点头,却又发笑:“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先试一试。”
小宛此刻的心情就像海上翻涌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她盯着纸包,是那样纠结:“那封信……应该是对你、对他都很重要的东西吧?就算我拿到手,等他药效过了、醒了,发现这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势必头一个就怀疑到我身上!到时候……他会放过我吗?”
“这东西是个秘密,他就算发现丢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只能悄悄跟你要。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善后。”陈济凑近小宛,抛来一个眉眼。
小宛心里乱糟糟的,她不太信任陈济的“善后”,似陈济如今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能耐,一旦东西到手,多半就溜之大吉了,到时候扛责任的恐怕只有她自己吧?
她幻想着可能的后果,越想越害怕,难免就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小宛深吸一口气,下床踢上鞋,走到陈济身边,双手奉上纸包,壮着胆子说:“我……我不想做了……你……你找别人做吧!”
“嗯?”陈济一愣:“你确定?”
小宛鼓起勇气,点点头。
“你知道中途罢手的后果吗?”陈济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声音低沉。
小宛很迷茫,摇了摇头。
陈济似笑非笑,面色越来越阴阳怪气:“我有很多死士,他们都对我绝对忠心,知道为什么吗?”
小宛又摇了摇头。
“因为,混江湖的人都懂得一个道理:一旦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就只能成为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另一种就是……死人!”
小宛被最后那两个字吓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有那么点费力。
陈济将纸包向小宛推回,也距她更近了一步,微微一笑:“如果你现在出局,那我只能将你灭口。”
小宛顿时没有了气力,靠着床边,双臂直直垂下,一只手还紧紧攥着纸包。
第54章、做贼帝王殿
小宛对陈济给的所谓“蒙汗药”实在是不敢放心,所以,在正式行动之前,她先让人牵来了一条狗,用以测试。
这么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当然不敢公开,就声称是养狗解闷而已。
当狗被牵来后,她迫不及待地遣退宫人,独自一人呆在房中,然后将纸包中的药捏出一小撮,放在狗食中。
狗吃了之后,不久果然睡着,许久之后又醒来。
她抱起狗,看了又看,觉得并无异样。
门外,传来采苓的声音:“淑媛,奴婢煮了官家喜欢的莲子羹,您要不要去看一看官家?”
小宛看了看怀中的狗,陈济没有骗她,她便更没有了拒绝的借口。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被绑架了。
当初她劝说桃叶离开公主府,然后又劝说公主,由她代替桃叶入宫,她曾经以为自己很聪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如今方知,从她踏上入宫之路的那天开始,有一个忠实的眼线已经从监控公主改为监控她,她落进了别人的股掌之中。
小宛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采苓手中端着莲子羹,向小宛略略施礼,抬脚进了门,将盛着羹汤的瓦罐放在桌上,并打开盖子。
莲子羹热气弥漫,小宛只得将剩余的蒙汗药倒入羹中。
倒入之后,小宛又陷入无限纠结之中,她看着莲子羹中的粉末,越看越心慌。
她突然做出了一个举动,趁着蒙汗药没有完全散开之前,又用小勺子挖出了一大半。
采苓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
小宛再次带着采苓跨出房门时,腿脚都在发软,只是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采苓呼唤着别的宫婢,替小宛吩咐要去含章殿拜见官家。
桃叶和采薇听到,和别的宫婢一样,都忙聚拢了过来。
采苓将莲子羹交给了另一个宫婢端着,同时吩咐采薇:“桃叶姑娘的病还没好,不宜出门,你就还留下陪着吧!”
经过了上次被撇下的事,采薇已经不会对此感到稀奇了。
于是,小宛带着采苓等人一起离开了芳乐殿,在走出没多远时,小宛回头看了桃叶一眼。
桃叶正要回屋,一眼瞥到小宛的回眸,她觉得那目光凉如秋水,似有千言万语凝噎。
不过,小宛很快又转了回去,继续前行。
桃叶很诧异,便问身旁的采薇:“你有没有觉得,张淑媛今天有点奇怪?”
“她最近每天都怪怪的。”采薇同样望着远去的小宛等人。
“不,她今天比前几天都更奇怪!”桃叶摇了摇头,她认为,她比旁人还是更了解小宛一点。
第六感让桃叶有了突发奇想:“我想跟过去看看。”
采薇忙劝阻:“别!千万别去!”
“为什么?”
“她如今的心性,让人越发难以捉摸,我怕你会惹祸上身!”
桃叶浅笑,更加不解:“什么祸?瞧你说的,她还能害我不成?”
“我不知道。但自那次在公主府,差点被打断了腿,我后来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飞来横祸未必会有事先预兆,像我们这样能力薄弱的小人物,最好远离一切是非,才能明哲保身。”采薇一句一顿,讲得很认真。
桃叶似乎觉得有理,因此听了劝、回了房。
在房中静坐许久,桃叶很无聊,不住想着小宛离开时的眼神,以往小宛的眼睛里也会有伤感、有委屈、有愤懑,可今天的……那更像是无助、无奈……
犹豫半晌,桃叶还是放心不下小宛,她没有告诉采薇,悄悄离开了芳乐殿,往含章殿奔去。
彼时小宛已经来到了含章殿,和上次一样,还是将别的婢女都撇到了殿外,只带了采苓一人进去。
莲子羹,当然是由采苓捧进来的。
小宛从采苓手中拿过莲子羹,走到了司昱身边:“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莲子羹,官家趁热吃一点,暖暖身子。”
“朕才用膳不久,吃不下,先放着吧!”司昱看起来十分忙碌,无暇顾及小宛太多,随口就给打发了。
小宛只得将莲子羹放在了桌上,同时扫了一眼书桌上的一摞奏折,没有看到上次的信封。
司昱也没抬头,又随口嘱咐一句:“朕今日事多,分身乏术。你也不必一直杵着,早些回去休息,朕得空会去看你的。”
小宛又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想往回走,刚侧身,就看到采苓盯着自己,目光有催促之意。
小宛不得不又继续站在司昱旁边,低着头,弱弱地问:“官家是不是在生臣妾的气?”
司昱愣了一下,总算看了小宛,礼貌微笑:“这话是怎么说的?”
“整个后宫都在议论,说臣妾是故意让桃叶姐姐推官家落水的……淑媛的身份,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小宛噘着嘴,故意表现出一副幽怨委屈的模样。
司昱显然并不在意,还是笑着:“朕若是信那些话,就不会见你了。桃叶单纯善良,哪会故意害人?你是满宫中最微微弱弱的一个,岂能有那个胆量?”
“官家既然不气臣妾,怎么不喝臣妾送来的莲子羹?上次周婕妤送来玉带,您还心疼她,说是天寒地冻,今日的天比那日还冷呢!臣妾走了这么远的路……”小宛嘟嘟囔囔,卖弄着楚楚可怜的姿态。
司昱是吃软不吃硬习惯了,一向经不住卖惨,就上了当:“好吧好吧,朕喝还不行吗?”
小宛听说,忙打开瓦罐盖子,盛了一小碗,递与司昱。
司昱就在唇边喝了几口,笑着说:“真不骗你!实在是用膳未久,喝也喝不下多少。”
小宛抿嘴一笑,没再多说什么,只留意着司昱接下来的反应。
因为这日天寒至极,含章殿的门是紧闭着的,大太监谢承、以及跟着小宛的一众婢女在门外侍立,近处再无旁人。
那药效甚是厉害,司昱不过喝了几口而已,竟看着奏折,不知不觉就困倦起来,浑身无力,没多久就伏案睡着。
小宛轻轻推了推司昱,试探性地呼唤了两声:“官家……官家……”
司昱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小宛和采苓互视一眼,同时开工,在司昱左右两侧的桌案上开始寻找起来,她们翻开了桌上的每一份奏折,果然有一份奏折中夹了信封,信封上有一个字,却不是“王”,而是“魏”。
“不太对吧?”小宛指着信封上的“魏”,看向对面的采苓。
采苓朝着那夹了信封的奏折看了一眼,奏折上竟没有署名,且只有寥寥几个字,根本不成文,可那字迹,却与信封上的“魏”字极为相似。
采苓将这奏折与信封一起塞到自己身上,低声说了句:“继续找。”
小宛不太明白,却也不敢多问。
两人一起往下看,只见桌下有两个抽屉,其中一个还上了锁。
小宛先拉开了那个没上锁的抽屉,看到里面琐碎之物极多,不知该如何下手。
采苓却不曾理会那个没锁的抽屉,敏捷地拔了小宛头上的一根银簪,蹲下对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开始投锁眼。
小宛被挂掉了几根头发,有点疼,还是没敢吭声,只看着采苓投锁眼。
投了一会,锁也没开,采苓干脆直接向司昱身上摸索。
小宛在一旁看着,心越跳越快,只见司昱睡得极熟,任凭采苓摸遍全身也没有醒来。
最后,终于被采苓从靴子中摸出了一把钥匙。
那钥匙果然就是被锁抽屉的钥匙,采苓顺利打开抽屉,里面的信封竟有满满一抽屉!
她捏了捏信封,都是空的,信封下面压着一摞纸张。显然,信早已被抽出信封,单独存放了。
“分装在我们身上。”采苓小声叮嘱了一句,把所有的信都取出,将其中一半递给了小宛。
小宛不住瞅着殿门,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她颤抖着手接了那些信,像采薇一样,塞在身上每一处能塞的地方。
采苓仍将抽屉锁住,把钥匙放回司昱的靴子里。
司昱依旧伏案熟睡。
小宛带着采苓走出含章殿,见到了守在门外的谢承。
谢承笑问:“张淑媛这就要回去了?”
小宛努力压制着内心的不安,勉强出一丝笑意:“官家看折子太累,坐着睡着了,你快去拿件披风给他。”
“奴婢遵命!”谢承向小宛躬身一拜,进殿去了。
小宛忙带着所有婢女往外走,刚走出二门,迎面看到桃叶疾速跑来。
桃叶来到含章殿附近已经有好大一会儿了,但她没敢轻易去打搅,就在外面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向内探头探脑,尝试着能不能听到什么动静。
驻守在含章殿附近的侍卫、做杂务的婢女等,有不少人都看到了桃叶那个鬼鬼祟祟的模样,免不得指指点点,但人人都知桃叶并非一般婢女,也不敢阻拦、只是小声嘀咕。
桃叶是老早就对舆论免疫了,因此并不在意,一直在含章殿附近徘徊到小宛出来。
桃叶跑到小宛面前停住脚步,望着小宛,关切地问:“小宛……你没事吧?”
小宛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看到桃叶,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感动,但当着采苓的面,她不敢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勉强努嘴一笑。
“没事就好。”桃叶也努嘴一笑。
她们一起回到了芳乐殿,采苓遣散了所有人,独自留下服侍小宛。
服侍当然是个借口,当房中只有小宛和采苓两个人时,采苓便开始向小宛索要东西了:“把那些信交给我吧!”
小宛早已料到,一旦东西到手,陈济还会管她的死活吗?她如果乖乖把信交给采苓,大约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陈济的面了吧?
她那么爱惜自己,岂能坐以待毙?遂一口回绝:“不行!我必须亲眼见到陈济,亲自交给他!”
采苓道:“由奴婢转交给公子也是一样的。”
小宛摇了摇头,尽管她内心充满紧张、恐惧,但依然目光笃定:“他曾承诺过我,会替我善后的!如果等不到善后的办法,我岂能这样任凭你们差遣?我不会白白交给你,要么你就杀了我!反正等官家醒了,也肯定不会放过我,我豁出去了!”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采苓手中还攥着小宛的银簪,猛地用另一只手拐住了小宛的脖子。
第55章、卧榻之殇
“住手!”陈济从房梁上跳下,又是一袭黑衣人的装扮,只是没有蒙面。
采苓松开了小宛。
小宛又一次见到了陈济,他脸上总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种笑,似乎只会让人感到阴冷。
陈济走了过来,先吩咐采苓:“你到外面守着,我有话单独跟她说。”
采苓的脸色很难看,她一言不发,将身上藏的奏折、信件一股脑都塞给陈济,扭头出去了。
陈济见采苓没有把门带上,只得亲自去关了门。
门一关,小宛心里更发毛,她明知司昱随时可能为丢失的信件找过来,而她和陈济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陈济突然抱住了小宛。
“放开我!”小宛惊慌失措,奋力甩开陈济。
陈济就丢开了手,却笑得很轻浮:“还这么矜持呢?”
“你抱我,不过是想摸一摸那些信藏在什么地方!”小宛后退了几步,背部抵住了床边,双臂交错在胸前,护住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陈济收敛笑容,点了点头:“你的脑筋,确实是比桃叶强多了!”
小宛望着陈济,不住地打哆嗦,声音也随之颤抖:“你……你说过会善后的!他……他喝的药……很少很少,他不会睡很久,他随时可能过来……”
陈济笑点点头,凑近小宛,轻声劝道:“所以,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这里可是你的卧房,万一被官家……或是被别人看到我在这儿,你必死无疑!你赶紧把东西给我,我速速离开!”
“不!我……我偷了官家的机密之物,已经是死罪了!你不能一走了之,你必须帮我逃脱罪责……”小宛拼命摇头,整个身体蜷缩着,胆怯极了。
陈济无奈,叹了口气:“桃叶有一面像手掌这么大的镜子,很漂亮,双面镜,但只有一面能照,你见过吗?”
小宛点点头,但她不知道陈济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济又道:“那镜子是个神物,是她与我联络的工具,但我已经许久未用了,料想她也给搁置了。你去把镜子偷过来,就能随时与我保持联络,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帮你想出脱身之法!但我真的不能在这里久留,对你对我都不好!”
小宛听得很懵,也很纠结:“桃叶姐姐……她……她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以偷她的东西?”
“她那镜子除了与我联络,别无它用,你偷了她也未必会发现!好了,办法我已经替你想了,快把那些信给我!”陈济又一次走近小宛,朝她伸出了手。
小宛犹豫着,她好像还有很多不放心,她害怕偷镜子只是个幌子……万一那镜子没用、或是即便能联络陈济,陈济也不帮她……她又该怎么办?
陈济也有点着急了,催促道:“你快点!不然真要等着他来抓咱俩的现行吗?”
“我……我……”小宛迟疑着,还是没把信拿出来。
陈济等不起了,就只管将小宛向后按倒,往她身上去摸。
小宛本能地推开陈济,但推不动,她于是一脚踹在陈济两腿之间,疼得陈济龇牙咧嘴!
门外传来采苓警醒般的惊叫声:“官家……官家!您怎么来了?”
与之同时响起了一阵急促脚步声,那是由远及近的狂奔,使采苓根本来不及阻挡,司昱已经推门而入!
蒙汗药虽强,可司昱食用的药量不多,在谢承进去给他搭披风时,他已经昏昏沉沉有了些意识,他看到了谢承,却不见了小宛。
司昱当时就觉得疑惑,只是头脑还不完全清醒,晕乎乎地问谢承:“张淑媛……张淑媛去哪了?”
谢承恭谨答道:“启禀官家,张淑媛刚回去了,还吩咐奴婢给您搭件东西,说是您看着折子就睡着了。”
司昱慢慢抬起头,还是头晕,他揉着脑袋,心里发闷,他从来不曾在看奏折时睡着过,他记得他昨晚睡得挺好,而且跟张淑媛说话那会儿毫无困意,怎么就睡着了呢?
他虽醒了,却总觉得脑袋懵,便尝试着站起来走走,谁知刚站起就感到头沉脚轻,差点摔下去!
“官家……您……您这是怎么了?”谢承忙扶住了司昱。
司昱没摔倒,却把桌上的一摞奏折给撞倒了。
谢承问:“官家要不要宣太医?”
“不必。”司昱又坐了下来。
谢承先扶司昱坐好,又忙去捡地上的奏折。
司昱揉着脑袋,顺便看着谢承捡奏折,看着看着,他似乎察觉到有一本奏折不见了!
司昱顿时脑袋清醒了,忙去看桌上、地下,确认是有一封奏折不见了!
谢承还在捡东西,但也留神到了司昱的异样:“官家……您怎么了?”
“你出去!”
谢承不太明白,只好灰溜溜地出去了。
司昱赶紧倒出靴子里的钥匙,打开第二个抽屉:如他所料,所有的信都不见了,抽屉里只有一堆无用的信封!
他一下子慌了,飞奔着跑出了含章殿。
日落西山,谢承正在门外揉眼睛,忽见司昱开门、又见司昱狂奔而出,简直惊呆了!
他从没见皇帝跑得这样快过!
不及召唤别的宫人,谢承忙忙地去追司昱,还不住喊着:“官家!您慢着点!当心摔着!”
司昱跑得极快,芳乐殿的守门人刚开口要通报,他已经进去了。
采苓眼尖,在司昱刚拐进二门时就看到了,因此扯着嗓子问话,是想提醒陈济快快藏身躲避。
奈何陈济正疼得厉害,司昱又跑得快,到底是抓了个现行!
司昱推门而入,一眼看到了刚从床上爬起的小宛,小宛虽穿着鞋,可头发、衣衫却都有些乱……
但更让司昱震惊的,是站在床边、脸色阴沉的黑衣人陈济!
“陈济?你……你不是死了吗?”
陈济没有回复司昱的话,他屏气凝神,痛感稍稍下去了,体力都汇聚在两只手上。
谢承随后跟到了小宛房门前,一眼看到屋内的陈济、小宛等人,顿时瞠目结舌:“这这这……”
陈济向采苓使了个眼色,采苓推着谢承一起进了门,随即将房门紧闭、插上门闩。
司昱回头看到,吃了一惊,刚要张嘴大喊,他已被陈济快步捂住口鼻,按倒在地。
站在谢承身后的采苓也同步拐住谢承的脖子,用银簪指着他喉部,低声要求着:“不许出声!”
谢承吓得浑身打颤,眼睛死死盯着被按倒在地上的司昱。
司昱从小就是只笼子里的金丝雀,他的力气根本无法与自幼随父从军打仗的陈济相提并论!
陈济很快骑坐到了司昱的身上,双手都来按住司昱的口鼻,司昱用力去扯陈济的手臂,但是……扯不动……他的脸憋得发红,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小宛。
小宛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从司昱的眼睛中看到了求生的欲望……
她鼓起勇气,挪到了陈济身边,声音微弱:“陈公子,他……他可是当今皇帝啊……”
陈济猛地转过来头,瞪着小宛,脸上青筋暴起、充满杀气,斥问着:“你身上已经两宗死罪了,想死吗?”
小宛沉默了,她眼看着司昱双臂死命地扯、双脚死命地踢,她的眼泪簌簌流下,可是她不敢去帮……
司昱眼巴巴凝视着小宛,力所能及地微微摇头,那样子好像是在说:“求你救救我,我不会治你的罪,求你救救我!”
小宛犹豫着、纠结着,她看到司昱有一只手放弃了对陈济的撕扯,他将那只手伸向自己,伸得那样费力、那样努力,他是那样的渴望生命、他把她看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小宛只是哭。
她知道,如果她这个时候放声呼救,外面一定会有侍卫冲进来保护司昱,司昱便有机会得救,以司昱的宽厚,多半会赦免她……
可是,她同时想到,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倒戈帮助司昱,陈济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害怕陈济,绝对甚于害怕司昱!
看着司昱的脸色从发红变作发青,小宛仿佛觉得自己也随着司昱一起窒息了!
谢承目睹着司昱手脚能动弹的范围越来越小,也早已哭成了个泪人,但是,他和小宛一样怯懦、惜命。
司昱挣扎、挣扎、又挣扎,他的胳膊和腿已彻底无力,只有手指还在微微晃动,他的眼睛依然注视着小宛,只是眼神已经由哀求渐渐变成了绝望……
小宛不敢去看司昱的眼,她捂着嘴、哭着,她已经想到,也许此后的每一天,她都将会在无限懊悔和愧疚中度过……也许以后每次午夜梦回,她都将会深深陷入恐惧和良心不安之中……
司昱终于不动了,一动不动。
陈济头上的汗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落下,他慢慢松了手,也松了一口气。
小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不禁哭出了声,却还是捂着嘴,不敢大声:“官家……对……对不起……”
这句话,被刚刚走到门外的采薇听到了。
采薇原先并不知道司昱在这里,她是来请问晚膳的,正要敲门时,竟听到小宛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是带着呜咽声的……这实在有点不对劲!
让她觉得更不对劲的是,在小宛致歉之后,她怎么没有听到司昱的回应呢?
采薇感觉到了一丝诡异,忍不住俯身眯着眼睛,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第56章、欲盖弥彰
眼前的一幕,是采薇万万没想到的!
她竟看到皇帝司昱直挺挺躺在地上,一个黑衣人正骑在司昱身上喘气,她再定睛一看,那黑衣人竟是传言中已经死去的陈济!
陈济站了起来,抿掉汗水,面色一如平常。
采苓仍旧挟持着谢承,低声问:“公子,要不要把这个也给解决了?”
陈济摇了摇头:“不,他还有用。”
采苓问:“什么用?”
陈济道:“官家跑了进来,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隐瞒不得。只有他站在外面,宫人们才能相信,官家只是留宿于此而已。”
陈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小药丸,塞到谢承嘴里,并强迫谢承咽下。
谢承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陈济看着谢承,神色晦暗:“这药,七天内不会发作,只要你乖乖听话,七天后,我会让采苓给你解药。”
谢承没有吱声,他低着头,不敢与眼前的任何一个人对视,因为他目光中满载着对这些人的不信任。
陈济吩咐采苓:“你要时刻看着他,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向任何人通风报信!现在就带他出去!”
采薇在门外听到这句,忙四下张望,旁近并无藏身之处,她想要跑,却也来不及。
采苓推着谢承走出门,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采薇,只是三个人谁也没发声。
采薇看了采苓一眼,浑身打冷战,又快速跑开了。
采苓与谢承同在门外侍立。
小宛还跪在司昱的尸身旁,悲悲戚戚。
“你这么一直哭,是想快点被人发觉吗?”陈济面目狰狞,这句问话不像问话,像警告。
小宛不得不勉强抑制了情绪,扶着地慢慢站起,站起那一瞬,又差点摔倒。
陈济将司昱的尸身扛了起来,又看小宛,疾言厉色:“还不赶紧过来帮忙?磨蹭什么?”
小宛很害怕,她不敢触碰已死之人。
“快点!”陈济又催促了一遍。
小宛无奈,只得慢慢挪近,颤抖着伸出双手,帮着陈济一起,把司昱尸身弄到床边。
在陈济放下尸身时,司昱手臂划过了小宛耳边一下,吓得小宛立刻放声大叫起来!
陈济忙回身捂住小宛的嘴。
在婢女中,桃叶的居室距离小宛卧房最近。
桃叶在房中听到了小宛的尖叫声,忙走出门,看见采苓和谢承一起站在小宛房门外,很是惊奇:“谢总管在这呢?官家来了?怎么我没听到?”
谢承目光扫过桃叶,没敢吭声。
采苓努嘴笑笑,向桃叶摆手,又指小宛房门:“小声点吧,官家和淑媛在里面呢!”
桃叶点头笑笑,又回屋去了。
房内,小宛听到了桃叶的声音,更加紧张,她喘着粗气,不敢再发出声响。
陈济放开桃叶,为司昱盖好被子,又放下床周围的纱帐。
小宛离开了床边,站在远一点的地方、隔着纱帐望去,司昱就像是在睡觉一样。
她多么希望,司昱只是睡着而已。
陈济摆置好尸身,也离开了床边,来到小宛身旁。
“这样隐瞒……根本瞒不了多久,明日早朝,官家不能出现在朝堂上,满朝文武……”小宛声音极低,还带着些嘶哑。
陈济轻轻揽住小宛,将唇俯在她耳边,同样低声:“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怎么做?”
“明日一早,你去找周婕妤,就跟她说,官家在睡梦中魇崩……”
“为什么是去找周婕妤?这个死因,她能信吗?”小宛望着床上的尸身,恐惧着,疑惑着,心里木木的。
“官家只有一个儿子,即位名正言顺。周婕妤作为生母,当然是最大的受益人!不找她找谁?她在后妃中资历最深,却多年来活得压抑,现在你给她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她才不会计较死因呢!”
小宛不太相信陈济的话:“怎么可能?她和官家感情那么好……”
“帝王之家,哪有真正的感情好?”陈济淡淡一笑。
小宛想了想,司昱后妃众多,又不是钟情于周婕妤一人,或许也确实谈不上什么感情不感情的。
但是,她还是有许多不放心:“就算周婕妤那关能过,可是还有太后、皇后,文武大臣……”
“这些,都是周婕妤需要去解决的问题,不用你来思考。”陈济双手都抱在了小宛身上。
小宛仍然忐忑不安,越听,不解越多。
陈济猛地从小宛胸前的衣襟内抽出了信件,塞到自己身上。
“你……”小宛瞪着陈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陈济轻笑:“小丫头,我必须得赶紧走,一旦官家薨逝的消息传出,宫内、甚至于整个京城,势必戒备森严,我就不好走了!”
“你准备把整个烂摊子扔给我?”小宛眼中,闪烁出一丝愤怒。
“怎么会呢?我如果不需要你,完全可以杀了你拿到这些信!我连皇帝都敢杀,会在意多背负你这一条人命吗?”陈济的笑容很邪恶,可他这话听着却是合理的。
小宛觉得陈济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是……她现在除了跟陈济合作,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就按我说的,去偷桃叶的镜子,然后随时与我保持联络,我保证能帮你解决每一个困境!相信我,我决不负你!”陈济贱贱一笑,彰显着他十二万分的自信。
小宛无话可说,她知道,即便陈济还会为她做什么,那也不是爱,只是利益结盟罢了!
陈济戴上了黑色面罩,翻出窗户,飞檐走壁离开了。
黑暗的寝殿中,只剩下小宛一人……以及床上躺着的司昱遗体……
这一刻,小宛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有多么的害怕,她不想去看床,可不看床的时候,她就总觉得床上有动静……她总也忍不住去看床……在看与不看之间,她觉得自己快要把自己折磨疯了!
一夜究竟有多漫长?那真的要看一个人在做什么!
隔壁卧房中,桃叶睡得香喷喷。
小宛听到了桃叶打呼噜的声音,无忧无虑的呼噜声,她真的好羡慕!
这一整夜,小宛都没敢熄灯,也一直离床远远的,她真想离开这间屋子!她好后悔入宫为妃……
夜深人静的时候,采苓将谢承锁在了一间房中,然后悄悄来到采薇房里。
采薇果然也没有睡,一看到采苓,感到一阵心惊。
采苓走到采薇身旁,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在公子的原则里,让闲杂人等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是一定要灭口的。你是我妹妹,我不能让你出事,所以我当时没有出声。但是,如果你把这件事透漏给了别的什么人,那个人就一定会死!明白吗?”
采薇听得心里发毛,她原先是有过告诉桃叶的冲动,此刻也不敢了。
采薇很想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投靠陈公子的”,但是她没敢问出口,她想,即便她问出口,采苓也不会告诉她。
她们姐妹之间的相处方式一向简单快捷,采苓吩咐完了,就转身离开,无需等采薇回应。
小宛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期间也打瞌睡过两三次,但每次打瞌睡后突然醒来时,都会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这种感觉,总会让她更清醒。
天刚刚亮,小宛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看到采苓和谢承都站在门外。
院中还有几个婢女在打扫庭院、浇花喂鸟,和以往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宛纠结着,要不要现在就去找周婕妤?按照陈济的办法,当真能解决问题吗?周婕妤一旦听说司昱已死,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还没拿定主意,外面却有一个婢女跑了进来向她报告:“淑媛,王驸马求见!说是官家原定好的日子,今日该替他审案子了!”
审案?
小宛记得,那日王敬入宫告御状,却因桃叶拒绝了司昱的册封,让司昱没有心情继续问案,因此许诺十天之后再审。
今日……小宛屈指一算,可不就是刚好整整十天么?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正担忧着司昱不去上朝会不会引起朝臣们质疑,可朝臣们好歹在宫外,一时半会也用不着她去打发,这个王敬竟然找上她的门要见司昱?
“官家……官家还没起呢……”小宛面对常日伺候自己的普通宫婢,竟然也支支吾吾起来。
采苓扶住小宛,笑着说:“淑媛方才不是说官家有些不适,要谢总管去吩咐免了今日早朝吗?连早朝都免了,官家岂能还为王驸马审案子?”
小宛看了采苓一眼,心里更乱了。
“还得劳烦谢总管亲自去知会驸马一声!不能让驸马空等啊!”采苓轻笑,就推着谢承往外走。
谢承不得不走到外面,见了王敬:“王驸马,官家……官家龙体欠安,怕是今日不能为驸马审案了,就请驸马爷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王敬问:“改日,是哪日?”
“这……奴婢也不好说,但肯定不会是今日。”谢承低着头,笑得很勉强。
王敬打量了谢承几眼,感觉怪怪的,说不清是哪里奇怪,但就觉得和以往不一样。
站在谢承身后的采苓也插了嘴:“驸马就请先回吧!等官家好些了,自然会宣召您的!”
王敬的目光又扫过采苓,他记得以往谢承出来回话,要么就是独自一人、要么就是带个小太监,从来没有带过一个宫婢。
“好吧,那就请谢总管代臣问候官家。”王敬没有再多言,只略略向谢承低头致意,便匆匆离宫而去。
王敬走出宫门没多久,远远望见长兄王敦骑马而来,这个时间点,王敦应该是要赶去上朝的。
王敬拄着拐,忙忙向王敦招手。
王敦看见,就勒住马头,下马走到王敬身边:“你这又是去为弟妹伸冤呢?入宫也太早了些吧?你再心急,好歹也该等到早朝之后!”
王敬看看近处无人,遂低声道了句:“大哥,今日就别去上朝了吧!”
“不去上朝?”王敦很是不解:“为何?”
“我觉得宫中有些问题,你最好先别去。”
“能有什么问题?我又不曾告假,哪能随意不去?”王敦说着话,就又准备走向他的马。
王敬只好扯住了王敦衣袖,如告诫一般:“听我的没错!我只怕你今日一旦进去,就不好出来了!”
王敦一惊。
第57章、祸起萧墙
芳乐殿中,小宛已经梳妆完毕,但她不敢轻易去见周婕妤,她生怕陈济的计策不可靠,一旦司昱死去的消息传出去,事态会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采苓催促了好几次。
小宛也知道不能一直拖,她提出了一个要求:“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我太容易紧张了,我怕我真的应对不了。”
采苓思索半晌,在芳乐殿,最值得她信任的人,也只能是她的妹妹采薇了。
采苓先把谢承绑在小宛寝殿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又将采薇叫了进来:“你要在这里看好他。你应该明白,倘若让他跑了,我们整个芳乐殿都会跟着官家陪葬,我想,你会知道怎么做。”
采薇悄悄瞄了一眼床上,虽然隔着纱帐看不清,她也知道那必然是司昱遗体。
“好妹妹,这里就暂且交给你了。”采苓拍了拍采薇肩膀。
采薇只得服从式地点点头。
对外,这就算是采薇和谢承都在殿内伺候司昱吧!
小宛带着采苓刚离开芳乐殿,谢承就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因为谢承是被绑在椅子上的,所以他这一跪,其实是连带椅子一起趴在了地上。
这动静,把采薇吓了一跳:“谢总管,您……您这是做什么?”
“采薇姑娘,我求你,放了我吧!我被那姓陈的灌了毒药,我只能活七天了……我不想死在宫里,我想去看看我的老母亲……”谢承说着说着,竟痛哭流涕。
采薇自幼丧母,难免为谢承这份孝心所感动,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这……我不敢啊……我姐姐说了,要是丢了你,我们都性命不保!”
“你以为,我留在这儿,你们就都能保命吗?”谢承稍稍抬起了头,因为背上顶着个椅子,他的抬头也显得很艰难。
采薇不知道谢承是想要表达什么。
“被害死的人……那可是一国之君啊!官家死在了芳乐殿,你认为芳乐殿的人会都能全身而退?”
采薇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她从昨晚在门缝中偷窥到这一切开始,就一直在默默的恐惧。
但正因为恐惧,她才更不敢擅自做主。
谢承继续着他的说辞:“官家薨逝,可以昭告天下是病逝、是魇崩,是什么都行!但在宫内呢?太后、皇后、后宫的各位夫人,也可以随便敷衍一个死因吗?你等着看,芳乐殿中,必得有人沦为替罪羊!”
采薇听了这几句话,恐惧更甚:“替罪……那会是谁?”
谢承长叹一声:“知情越多,当然越危险!这个道理,姑娘会不懂吗?”
“我……我姐姐一向护着我……”
“到了人人自危的时候,你还敢坚信她会护着你吗?”
采薇其实并没有那么信任采苓,她俩同父不同母,她至今都不知自己的母亲究竟是因何过世的。
谢承突然给了采薇一个大胆的提议:“姑娘,你随我一起逃走吧!”
采薇对这个提议感到很吃惊。
“我有办法能逃出宫!留在这里,我的处境很危险,你也一样!离开了皇宫,宫内的一切便再也与你我无关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逃?
远离是非、获得新生,那似乎正是采薇一直想要、却一直没有机会得到的生活方式……她受制于父亲、继母、姐姐许多年了,多年来都活在别人的安排之中……
生而为人,谁不渴望自由?
采薇决定大胆相信谢承一次,她解开了谢承身上的绳子,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寝殿。
桃叶才刚起床,走出门打了个哈欠,正巧看到采薇和谢承走出,忙迎了上去打招呼:“谢总管、采薇妹妹,这是要去哪呢?”
采薇看着桃叶,她好想说出真相、好想带桃叶一起离开……但是,“知情”是一件危险的事,而且,她并不确定跟着谢承是不是就真的能安全离开。
“我们……我们去办点事……”这是入宫以来,采薇第一次对桃叶撒谎。
她已经把桃叶当成了知心好友,她真的不想撒谎。
谢承朝采薇使眼色,采薇知道谢承心急,因为小宛和采苓不可能出去太久,时间很紧张,这应该是逃跑的唯一机会!
但是,采薇还是想嘱咐桃叶两句话:“你在你房中呆着就好,千万不要进淑媛的屋子!”
“不经允许,我哪敢随便进淑媛的屋子?”桃叶笑笑,她并不知道采薇是在提醒自己,只当是寻常说话而已。
“那便好!”采薇也勉强笑了一下,又随谢承速速离开了。
周婕妤晨起尚未久,正准备去看大皇子司德,不想刚走出仙华殿,竟看到张淑媛匆忙赶来。
“周姐姐早!”小宛微微屈膝一拜。
按位份来讲,张小宛和周玉娘如今算是平起平坐的,谁也不该拜谁,但两人的年纪、入宫资历悬殊太大,小宛这么一拜,也就不算过。
司昱哪晚歇在哪个地方,一向是满后宫皆知的事,周婕妤自然早已听说昨夜司昱在芳乐殿,那么小宛这么一大早来到仙华殿,实在是让人感到稀奇!
“张淑媛这个时候应该陪官家用早膳才对吧?怎么有功夫跑到我这里?”
小宛双手相互揉搓着,一脸不安:“我……能不能请周姐姐屏退左右?”
周婕妤有点懵:“有这个必要吗?”
“我……我有些事,要单独与周婕妤讲……”小宛方才在来得路上走得快,这会儿见了周婕妤又过于紧张,不由得出了一脸一身的汗。
周婕妤知道小宛一向胆小,但还不至于说着话就出汗,这又是冬日,显然不太正常。
而且,小宛今日只带了一个婢女采苓。在周婕妤印象中,小宛出门一向是带一大群人才对!
周婕妤便吩咐宫人们仍去给大皇子送糕点纸笔等物,自带着小宛、采苓回到仙华殿,到自己房中,并让最信任的婢女欣儿守着门。
房中于是只有周婕妤、小宛、采苓三人,小宛的心更跳得噗通噗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周婕妤不太有耐性:“张淑媛,人我都已经支出去了,你到底还能不能说了?”
“我……”小宛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官家……”
采苓见小宛这么磨叽,也有些急躁,真恨不能替小宛把话给说了!
“官家怎么了?”周婕妤瞧着小宛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无语:“你要再在这儿耽误时间,我就只能送客了!”
“别……”小宛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官家……官家昨夜在睡梦中魇崩了……”
“什么?”周婕妤感到当头一棒,岂止是震惊二字了得?
小宛浑身颤抖着,又重复了一遍:“官家……昨夜魇崩了!”
“魇崩?这怎么可能?”周婕妤瞪着小宛,目光中充满质疑。
“是……是真的……采苓昨夜值夜,她和我一起亲眼所见……”小宛哭了起来,她没有办法,只能睁着眼睛瞎编到底。
采苓忙附和点头:“禀周婕妤,官家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不知是梦中冲撞了什么鬼神,奴婢和淑媛怎么都叫不醒!后来就……魇崩了……”
周婕妤琢磨一阵,疑虑更多:“事情若果然属实,你们为何不禀告太后?为何不禀告皇后?为何要来告诉我?“
采苓答道:“张淑媛原是要禀告太后,可魇崩一事,听起来难免过于离奇。若非亲眼所见,只恐太后不信,迁怒淑媛!淑媛思虑再三,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自然是大皇子,因此才来向周婕妤求助,万望周婕妤能保张淑媛一命!”
周婕妤看了采苓一眼,也没再说是信了“魇崩”一说,还是不信“魇崩”一说,只是在屋内左右徘徊着、沉思着。
小宛早已紧张到手脚瘫软,她微微抬眼瞅了周婕妤一下,并没有从周婕妤脸上看出什么伤心难过,她觉得周婕妤似乎只是在想应对之策。
她想起了陈济说过的“帝王之家,哪有真正的感情好”、“她在后妃中资历最深,却多年来活得压抑,现在你给她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她才不会计较死因呢!”
一切,仿佛真的如此!
周婕妤定了定神,开始嘱咐小宛:“你若还想活命,今日就得想方设法继续隐瞒。我需要一天的时间,去说服太后、打点内外,若消息走漏得太早,势必引起慌乱,你的芳乐殿自然头一个遭殃!”
“是……”小宛低着头,她听到周婕妤已经开始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总算稍稍宽心了一点。
在当下的处境中,小宛只求能苟全自己性命,至于周婕妤会做什么,那对于她并不重要。
采苓将小宛从地上扶起,一起向周婕妤拜别,又回芳乐殿来。
她们走进芳乐殿,只见院中宫人依旧各自忙碌着,而桃叶正在小宛门外的廊檐下站着逗鸟玩。
桃叶看见小宛进来,就忙迎了上去:“小宛,你去哪了?采薇交待不让人进你的屋子,可官家一直不起,若是耽误上朝,难道我们也一个人都不进去叫吗?”
小宛听着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采苓忙问:“采薇不是在里面伺候吗?”
桃叶看着小宛和采薇这个样子,也感到一阵纳闷:“采薇跟谢总管出去办事去了,难道不是你们分配的差事吗?难道是官家派遣他们去的?”
小宛听到这几句话,简直要吓傻了,她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昏倒在地上!
第58章、替罪羔羊
桃叶和采苓都忙来扶小宛,连院中的许多宫人也都一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淑媛怎么了?”
采苓立刻斥责围观的宫人们:“都围着做什么?明知淑媛身子骨弱,你们都围着,她还能透气吗?”
宫人们听到,又忙散开。
桃叶对采苓说:“我们赶紧把她弄到屋里,请个医正来看看吧!”
采苓看着桃叶,心里有了些盘算,于是点点头。
两人一起扶着小宛进屋,小宛渐渐又有了意识。
小宛晕沉沉抬起头,看到了床上的司昱遗体,再看扶着她的采苓和桃叶,不由得又一次心惊肉跳!她没想明白,采苓怎么就允许桃叶进来了呢?
桃叶看了一眼床上,闷闷地问:“官家当真还没起床啊?”
采苓见小宛已醒,遂松开小宛,猛地伸出手臂打在桃叶后脑勺上。
桃叶昏在了地上。
小宛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可以……”
采苓阴沉着脸,冷冷告知:“你已经在她面前露出马脚,我不得不这么做!”
小宛想起了昏倒前的事……采薇和谢承一起跑了,她的心又跳得噗通噗通……
采苓道:“公子曾说过,一旦事情有变,就要立刻告诉他。”
小宛想起了陈济提到过的镜子,她忙丢开桃叶,跑到隔壁桃叶房中,循着记忆拉开桃叶先前放镜子的抽屉,所幸镜子还在那个位置。
采苓也跟了过来。
“这东西要怎么用?”小宛取出镜子,她在镜面中看到了自己,只是看不出门道。
采苓也探头看了一眼,她之前虽然听说过这个东西,但见到还是第一次,自然也不懂。
“看另一面!”镜子里忽然传出了陈济的声音。
小宛吓了一跳,手一抖,镜子掉在了地上。
“唉……胆子怎么总是这么小呢?”镜子里又传出了陈济的声音。
采苓捡起了镜子,翻到另一面,看到了陈济的面容,又递与小宛。
小宛颤抖着双手,接过镜子,她也看到了镜子中的陈济,陈济正对着她发笑,看得她毛骨悚然。
陈济显然是正骑马走在路上的,一下看镜子,一下又不看镜子:“你是有事找我吗?”
“谢总管跑了……”小宛回答的声音很低。
“嗯?”陈济一愣,勒住了马头,无语地瞪着小宛:“你们两个人,竟然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太监也看不住?”
小宛弱弱解释了句:“我们去找周婕妤了,没想到……”
刚说到这里,采苓扯了一下小宛,微微摇头。
小宛揣测,采苓大约是不想要她提采薇,以免给采薇招来杀身之祸,她便没有再说下去。
“我真是服了你们了!你们出去就得两个人一起去吗?去一个、留一个不行吗?连这么小的细节也得我交待清楚吗?”陈济脸上怒气燃烧,隔着镜面都传过来一股狠味。
采苓劝道:“公子,如今责备已无用。朝臣们大约都已经到了朝堂了,平日都是谢承去做殿头官,今日……”
陈济当然知道,若谢承不去朝堂上宣布司昱因病免去上朝的事,满朝文武都要起疑。
皇帝无故不去上朝,这消息大约比所有新闻都传播得快!
陈济闭目思索片刻,道:“还是去找周婕妤吧,把谢承跑了的事告诉她。”
小宛很诧异,连采苓都感到不解:“周婕妤最多能应付后宫的事,岂能奈何得了前朝?”
陈济淡淡一笑:“她的办法多着呢!”
小宛将镜子藏在身上,和采苓两个人又回到司昱所在的房中,商议着这次谁去找周婕妤、谁留下看屋子,却听到外面宫人传报:“周婕妤到!”
小宛、采苓相视一看,采苓只得去开了门。
周婕妤已经走到了门前,见到了门内的小宛和采苓:“我来看看官家。”
“周姐姐请!”小宛又微微屈膝一拜,邀着周婕妤进来。
周婕妤将所有侍女都撇在了门外,独自一人走进小宛房中。
采苓忙又闭了门。
周婕妤一眼看到桃叶昏倒在离床不远的地上,感到一阵诧异,回头看了小宛一眼。
小宛没有吱声。
周婕妤又走到床边,撩开纱帐,看到了面色如土的司昱。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不禁流下泪来。
小宛和采苓都跟到了附近,默默伫立。
周婕妤又一次回头看小宛,目光变得有些锋利:“官家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宛低着头,她不敢说实话,但在这个情景下,她再也无法继续“魇崩”的说辞了。
“官家到底是怎么死的?”周婕妤走到了小宛面前,神色更加凝重。
小宛又开始浑身发抖,却还是不敢作答。
周婕妤一怒之下,甩给了小宛一个耳光!
小宛跌在了地上,还是没敢吭声。
“周婕妤息怒!”采苓跪在了周婕妤膝下,替小宛答了话:“张淑媛是为了袒护桃叶姑娘,才不得不有欺瞒之举!”
周婕妤眉头紧蹙,十分疑惑:“什么意思?”
小宛也蒙圈地看着采苓。
采苓俯身答道:“昨日……昨日官家其实不是来看张淑媛的,而是来看桃叶姑娘的……”
这个说法,周婕妤不会不信,她迫不及待得问:“然后呢?”
采苓道:“张淑媛为了讨官家欢心,昨晚便命桃叶伺候官家洗脚,不想……不想官家一时按捺不住,想要宠幸桃叶……张淑媛和奴婢等在外面听到,不敢进来,没想到后来,桃叶竟因抗拒官家、惊恐之间把官家给捂死了……”
周婕妤半信半疑:“怎么会?官家从来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况且桃叶一个女子,又如何有能耐捂死官家?”
“床榻上的事……奴婢也不敢妄议,张淑媛和奴婢都是今日晨起才知道的……”采苓目光扫过昏厥的桃叶,又继续说:“桃叶姑娘或许是无心之失,她险些畏罪自戕,张淑媛与桃叶情同姐妹,不得已才让奴婢打昏了她,诈称魇崩……”
小宛也跪在了地上,拉住周婕妤的裙摆,顺着采苓的话恳求道:“周姐姐恕罪,我也不想扯谎,可官家的死因……传出去实在有伤体面,我相信桃叶绝非有意,求周姐姐救救她!”
“弑君当诛九族,我怎么救她?”周婕妤甩开了小宛,心烦意乱。
“诛九族?”小宛重复了一遍,又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桃叶,心里就像被虫子咬了一样难受。
采苓推了推小宛,提醒道:“淑媛,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桃叶,是官家不能去上早朝……”
小宛猛地想起谢承逃跑一事,心中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她慌忙站起,又对周婕妤说:“周姐姐,还有一件事……谢总管不见了!”
周婕妤听得更发懵:“谢总管怎么会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昨日官家驾到,只带了谢总管一人,昨夜谢总管也一直在的,今早得知官家薨逝之事后没多久,他就突然失踪了……”小宛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绕有所指。
周婕妤目光淡淡瞟过小宛,满是不屑之意:“你不用给我打马虎眼暗示!谢承已经伺候了官家五六年,一向本分,绝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起歹心。害死官家的,要么是桃叶,要么就是你!”
小宛没有说话,她觉得,周婕妤比她想象中厉害得多。
采苓轻声道了句:“这个时候,想必大臣们都已经到了朝堂了……”
周婕妤看了采苓一眼,没有说话,她知道采苓在提醒什么。
其实,周婕妤比小宛主仆更怕司昱已死的消息外传,因为大皇子司德还是个孩子,幼帝即位这等事,必须得内外局势稳定,才可能顺利。
“我谢你头一个把这件事告诉的人是我,作为回报,我可以对外宣称官家是“魇崩”,但太后会不会信、朝臣们会不会信,我就管不了了!”
周婕妤走出了小宛的卧房,先在侍女欣儿耳边嘱咐了几句话,欣儿领命而去,周婕妤又带着别的婢女离开了。
采苓跟出去看了一眼,觉得欣儿去的方向像是朝堂,周婕妤去的方向像是太后所居的安寿殿。
小宛回屋,又一次拿出镜子。
镜子那边,陈济还呆在原先所处的位置,他果然一直在留心这边的动静。
“我觉得,周婕妤现在愿意帮我遮掩,也不过是为了给大皇子登基铺路,哪会真的管我死活?求她……未必是良策……”小宛望着镜中的陈济,娥眉微蹙。
陈济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小宛。
小宛又问:“万一……太后和群臣不信,追究官家死因怎么办?又或者,大皇子登基后,周婕妤自己仍想要追究官家死因怎么办?”
陈济还是没有答话。
小宛不明白陈济的沉默,催问道:“你干嘛一直不说话?你不是说过一定能替我善后的吗?”
“因为我出的主意未必能善后,你就打算把桃叶推出去顶罪吗?”
小宛很意外,她没想到,她问了半天,等到的竟是陈济这么句冷不丁的话。
陈济终于看了小宛一眼。
小宛心中,顿时起了怒火:“你是什么意思?”
陈济又没有说话。
小宛忍不住追问:“周婕妤已经判定,我和桃叶必有一个是凶手!如果下一次,太后也这样说,你是希望我去认罪吗?”
陈济冷冷地说:“我没有叫你去认罪。但我想你应该记得,你是怎么入宫的!你寄居在舅父家,每日担柴挑水,稍不留神就挨骂挨打;你到公主府为奴,也必得辛苦劳作,才能混得一口饭吃!而如今,你出门前呼后拥、归家锦衣玉食!桃叶视你如亲人,她更是你的恩人,你怎能为了脱罪就如此忘本?”
没等陈济斥责完,小宛已经将镜子重重摔在地上!
第59章、攘外安内
周婕妤来到安寿殿,遥遥望见孟太后和司姚公主正在院中饶有兴致地赏梅花,并不着急进去打搅,只在门外静静看着。
婢女如春、如夏刚刚折了几枝梅花,插入瓶中,递与司姚。
司姚拿在手中,嗅着香气,盈盈一笑,又奉与孟太后。
母女两个品评着梅花,又吩咐人去采摘些新鲜的梅花去晾晒,以作泡茶之用。
周婕妤看着她们母女的日子总是那般怡然自得,瞬间想起了太多。
她记得在司昱还是皇子的时候,她作为侧妃,从没受过正妃的气,倒是不止一次像个玩物一样被这个小姑子捉弄,却因为婆婆袒护而无可奈何!
她忍了又忍,好不容易熬到司昱登基,又恰逢正妃仙逝……她作为最有资历的侧妃,竟因争取过皇后之位,沦落到得不到一个名分!
直到生下大皇子司德,她才被勉强册封为婕妤,而后十年,比她晚入宫的妃嫔陆续晋升位份,她却始终是一个婕妤,并继续被婆婆和小姑子欺负着……
天底下最能称得上“富贵闲人”的,再莫过于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自以为是,总想一手遮天;另一个自私自利,总觉得自己的任何欲望都是理所应当!
周婕妤从来都不能服气,凭什么这对母女就这么好命?她就不信,谁会永远好命!
站在太后身后的郑嬷嬷,忽一眼看到了门外的周婕妤,忙告知太后。
孟太后也往门外看,果然看到周婕妤立在门外出神,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孟太后心中一阵不快,又看郑嬷嬷一眼。
郑嬷嬷于是高声喊:“周婕妤既然来了,便该先拜见太后!这样站在门外观望,莫非是对太后有不敬之意吗?”
恰此时,周婕妤的婢女欣儿快步赶到周婕妤身侧,向周婕妤递了个眼色。
周婕妤知是“话已传到、一切顺利”,总算放心,于是进门向太后施礼。
司姚公主只管玩弄着花瓶里的梅花,又叫丫鬟们继续折梅,就像没有看到周婕妤一样。
孟太后斜眼瞟了周婕妤一眼,淡淡地问:“周婕妤适才在门外伫立许久,是在想什么呢?”
周婕妤答道:“臣妾有要事向太后禀告,却又怕太后伤心,故此不敢轻易进来。”
听到“伤心”二字,孟太后难免疑惑:“什么事?”
周婕妤心内已坐定主意,仰头注视着孟太后,声音比方才郑嬷嬷呼唤自己时更洪亮:“启禀太后,官家昨夜歇于芳乐殿,在睡梦中魇崩了!”
太后大吃一惊,司姚手中的花瓶骤然落地,摔成了一地碎片!
安寿殿的所有宫人,目光都齐刷刷看向周婕妤。
“你说什么?”太后方才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但却又问了一遍。
周婕妤又答复了一遍:“官家昨夜于芳乐殿魇崩,张淑媛今晨方知,惊恐至极,不敢前来禀告太后,故求臣妾来报!”
“魇崩?”孟太后唇齿微动,一字一顿,就好像这两个字多么咬嘴似的,让她重复得很艰难。
司姚忙扶住了孟太后,忧心忡忡地唤了声:“母后……”
“混账!她想糊弄谁呢?”孟太后愤愤骂了一句,一把拉住司姚的手:“随哀家一起,去找张小宛算账!”
“我……我不敢……”司姚脚下如黏胶,一步也不敢向前。
孟太后纳闷地问:“你怕什么?”
“皇兄本来就讨厌我……张小宛又是我送进宫的人,我……皇兄一定恨死我了……”司姚恐惧的样子很夸张,如同已经看到了司昱鬼魂一样。
“真是没出息!”孟太后瞪了司姚一眼,又吩咐郑嬷嬷:“去把皇后给我叫过来!”
郑嬷嬷领命而去。
周婕妤就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半晌,郑嬷嬷回来复命,脚步匆匆:“太后,皇后娘娘不在宫中,宫人们说是一大清早就备了马车,出宫探望沈太傅去了!”
孟太后楞了一下,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皇后怎么能不告知哀家就出宫去了?以往不都是沈夫人入宫探视皇后吗?”
郑嬷嬷陪笑着,揣测道:“或许是沈太傅或沈夫人身体抱恙,皇后娘娘一时心急,就没来问太后……”
周婕妤听了,却有些疑心:沈皇后怎么早不出宫、晚不出宫,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宫里?
“这个皇后,真是被惯坏了!越来越不像话!”孟太后摇头叹气,又吩咐郑嬷嬷:“你立刻去沈家把皇后叫回来!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在宫外?”
郑嬷嬷正要去,周婕妤却忙拦住了:“且慢!”
周婕妤突然跪在了太后面前,伏地叩拜:“太后容禀!官家正值壮年,却离奇薨逝,一旦消息传出,必然轰动臣民!为社稷稳固,如今理应先安内、再宣告大事,为免过早走漏风声,此刻宫人不宜出宫。”
“安内?”孟太后冷冷一笑:“你不就是想说,你儿子还没正位东宫吗?”
周婕妤直起身子,仰望太后,义正辞严:“太后英明,当年先皇留有诏书,传位官家,名正言顺,但官家继承大统之时,仍有阻挠之声。如今官家匆忙离世,未及留诏,虽说官家只有一个皇子,无可争议,但大皇子毕竟年幼,难保那些封地在外的皇室宗亲有不臣之心!万一有内臣与他们勾结,必生灾祸!臣妾请求太后下令立刻封锁宫门!”
孟太后望着周婕妤,又是一阵冷笑:“照你这意思,不仅是宫人不能出宫,哀家还得让人看住今日来上朝的大臣,一同锁在宫里了?”
周婕妤看着太后,一脸平静,没有立刻应答。
孟太后似乎从周婕妤脸上读懂了什么……若是平日,这个时间应当已经散朝了,但今日司昱没去朝堂,大臣们是怎么个状态就不太好说了……可周婕妤却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孟太后大概猜了出来:“你已经控制了朝臣?”
周婕妤再次伏地叩拜:“太后恕罪!事急从权,臣妾得到消息时,时辰已经不早了,众大臣齐聚朝堂,官家却无法露面,连谢总管也不知所踪!臣妾不得不先行假传太后口谕,令大司马看住群臣,不得擅离!幸得大司马对太后忠心耿耿,并不多问缘由,已经从命……”
“你不是假传太后懿旨!你是觉着,太后这个位置马上就是你的了,早一会儿行使大权,也算不得什么!”孟太后淡淡笑着,语气里满是讽刺。
周婕妤并没有反驳太后的说法,只是仍然表现出虔诚的态度:“臣妾出身粗鄙、见识短浅,即便到了那个位置,也充其量是个摆设罢了!大皇子年幼无知,还得有祖母指点、把关政务,才能坐稳江山!”
孟太后听得出来,周婕妤无非是在暗示,幼帝登基,要比司昱在位时更有利于太后掌权。
在当下,周婕妤身后的朝臣势力自然是赶不上孟太后的,大皇子司德即位后,孟太后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把持朝政也绝非难事!但时间久了,事情就未必会一直如此了……
孟太后已经预见到了数年之后的景象:司德成年,像司昱一样也想掌控实权,他深刻地明白,母亲是亲生母亲、祖母却不是亲生祖母……大臣们也就开始重新站队了……
但是,孟太后眼前并没有别的选择,谁让司昱只有一个儿子呢?
孟太后厌恶周婕妤,一直指望着多选新人、迟早能再繁衍子嗣……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司昱会英年早逝!
她痛恨那个害死司昱的人,她绝不相信司昱会是什么“魇崩”!
“好!哀家同意封锁宫门,已在宫中者一律不得擅离,若皇后等人回宫,也要立刻禁足,不得再放出去。”
郑嬷嬷听到,忙吩咐人去各宫门传达命令。
“现在,哀家要去找那个害死皇儿的贱人算账!”孟太后带着一腔怒火,走出了安寿殿。
周婕妤忙带着婢女们跟上。
司姚看着孟太后和周婕妤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追了过去,一同往芳乐殿来。
芳乐殿内,桃叶在地上昏睡了不知多久,渐渐苏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慢慢爬起,环视四周,意识到这里是小宛的寝殿,但小宛并不在这里,寝殿中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她站了起来,望了一眼床上,隔着纱帐,有个人躺在那里。
“官家?”
屋内静悄悄,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桃叶努力回忆,恍惚记起昏倒前的事:她和采苓一起把小宛扶进来,然后……她应该是被人从后脑勺打了一下!
但打她的人是谁,她并没有看到。
“官家还不起吗?”桃叶走到了床边,拨开纱帐。
下一秒,一股阴冷之气席卷了桃叶全身,她竟看到了司昱面色如土!
犹如晴天霹雳,准准劈在她的头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壮着胆子去拉了一下司昱的手……
手,是凉的。
桃叶的心也凉凉了。
“怎么会?”
她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是她唯一一次的与司昱单独相处。
她记得司昱说过的两句话:
一句是“朕不会一直窝囊下去,朕在等一个远方的人归来,朕有一个大计划要实现,不会太久了……你等着看,有一天,朕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皇帝!”
另一句是“等到那一天,如果你愿意来到朕的身边,朕……随时等着你。”
司昱当时的笑容是那么温柔、那么亲切!
桃叶一下子哭了出来:“官家……官家……你怎么会突然就……”
院中传来一阵通报声:“太后驾到!”
桃叶脑袋懵懵的,她挂着泪痕,跑到了门口,正要打开门出去,却发现门被朝外锁住了。
她从门缝中看到,孟太后、周婕妤、司姚公主带着一大群宫婢走了进来。
按照常理,小宛理应出门迎接,但桃叶并没有看到小宛,只有采苓等婢女侍立院中。
孟太后一进门,就带着一股杀气:“张小宛那个贱人在哪?还不赶紧给哀家滚出来!”
采苓等慌忙跪下:“启禀太后,张淑媛昨夜歇在桃叶姑娘房中,晨起听说了官家之事,惊吓过度,神志有些不清,一直下不来床,现还在桃叶姑娘的房中躺着呢!”
孟太后听着,觉得很奇怪:“她昨夜在桃叶房中?那昨夜伺候皇儿的是谁?”
芳乐殿所有婢女口径一致:“是桃叶姑娘。”
第60章、绿血妖
桃叶大吃一惊,她昨晚明明是在自己房中休息的,芳乐殿的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这么多人都会明目张胆地扯谎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死去的司昱、再看一眼怒火正在燃烧的太后,她感觉到了灾难的降临。
无暇多想,桃叶疯狂地摇晃着被锁住的门,朝外大喊:“不是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孟太后听到了桃叶的呼唤声,走到房门前,看见了门上的锁,顿时疑心更多:“把门给我打开!”
采苓忙拿出一把钥匙,上前开了门。
门一开,桃叶慌慌张张走了出来,跪下向太后陈情:“太后明鉴!奴婢昨晚一直在自己房里睡觉,奴婢是方才被打晕了才锁在这里的!”
孟太后看了看桃叶,又回头问采苓:“昨夜侍寝的到底是谁?”
采苓答道:“回太后,原本理应是张淑媛侍寝,但张淑媛后来为了讨好官家,吩咐了桃叶伺候官家洗脚,后来……桃叶就留在寝殿中了。”
桃叶立即辩驳:“你胡说!我几时伺候过官家洗脚?昨夜官家究竟是何时驾到,我根本就不知道!”
孟太后指着采苓身后的一个小宫婢:“你说!昨夜侍寝的是谁?”
那小宫婢吓得不敢抬头:“奴婢……奴婢不知……”
孟太后又指着另一个紧挨着的宫婢:“你说!”
这宫婢也同样惊恐:“奴婢昨夜睡下得早,不……不曾看到!”
孟太后又指了一个宫婢:“你呢?”
“昨夜只有采苓姐姐一人值夜,奴婢等都是听采苓姐姐说的……”
孟太后无奈叹气,向殿内的床榻上望了一眼,一声令下:“把张小宛给我带过来!”
于是郑嬷嬷带着几个人,冲进桃叶房中,不由分说便将躺在床上的小宛给抓了下来,扔在太后脚下。
小宛趴在地上,披头散发,身上穿得也十分单薄,浑身颤抖着,再抬头望见太后,更吓得魂不守舍:“太后……太后饶命!臣妾……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孟太后冷冷笑着:“这可真是一件奇事!皇帝无缘无故地突然死在了芳乐殿,你们芳乐殿的主仆却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
小宛和桃叶相视一看,都没有说话。
孟太后看了郑嬷嬷一眼,又看一眼寝殿内的床榻。
郑嬷嬷立刻懂了太后之意,与另外几个年纪较长的老婢女一起上前,将小宛和桃叶两个拖到床榻边上。
孟太后和周婕妤都跟着走到了床榻一侧,司姚公主只是在门外观望,没敢进去。
“这芳乐殿,能有机会在床榻之上害死我儿的人,只可能是你们两个!”孟太后目光扫过小宛和桃叶,唇齿微动:“谁若说不是,便对着我儿尸首发誓!”
桃叶立即举手发誓:“奴婢愿对天起誓!奴婢绝对不曾害过官家,若有扯谎,就请官家将奴婢收到地下去!”
太后又看小宛。
小宛心跳急促,支支吾吾:“官家……官家是魇崩的……”
太后一脚踹在小宛身上,大吼:“清净之地,何来魇崩?”
“不……不清净……有妖……”小宛伏地,一手捂住被踹的胸口,一手指住桃叶:“她就是妖!她的血是绿色的!昨日臣妾去拜见官家,她在外面绕了一圈又一圈,含章殿的宫人们都看到了……没多久,官家就突然狂奔到臣妾这儿,进门就点名要找她……一定是她对官家施展了什么妖法……”
桃叶盯着小宛,只觉得脑袋再一次炸裂,虽然她在被锁门内时已经疑心过是小宛和采苓串通嫁祸,但那毕竟只是猜疑!
她记得,是在公主府,陈济失去驸马身份的那天,她一时冲动伤了自己,流出了绿色的血,当时陈济、小宛都看到了,陈济还骗小宛说是中毒才血色不正……她一直以为小宛很单纯,容易被哄骗……
此刻,小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此事,只是为了陷桃叶于不义!
郑嬷嬷低声在太后耳边嘀咕:“昨日奴婢也曾听含章殿宫人议论,说是桃叶鬼鬼祟祟在含章殿周边盘旋,后来也不知为何,官家就像发疯一样跑得很快,一路从含章殿跑到芳乐殿……”
太后点了点头。
桃叶望着小宛,她想小宛和自己一样心知肚明,她昨日去含章殿盘旋只是因为担忧小宛安危而已,却被小宛指证成了“施展妖法”的证据。
桃叶说不出有多伤心,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一直把小宛当做最好的朋友!
在她初次为陈济送饭、被陈济质疑饭菜有毒的那晚,是小宛冲了进去、勇敢试吃,才使她躲过一劫……她从不曾忘记过这件事……
“小宛……”桃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只能默默用眼泪表达出自己的失望。
小宛却不敢看桃叶的眼睛。
为验证事实,郑嬷嬷已经拿来一把短刀,一刀挥在桃叶手臂上。
桃叶看着小宛,不妨郑嬷嬷这一刀,在手臂上划了一个好长的口子。
伤处流出血来——绿色!
绿色的血,顺着桃叶的手臂,流到了她的手上。
“她是妖!她真的是妖!”宫人们都争相呼喊起来,连连后躲,唯恐避之不及。
桃叶想起了陈济说过的那句:“你身份特殊,不宜进宫。宫中多妒妇,如若有朝一日被认作是妖,你必死无疑。”
她也想起了采薇匆忙离开时留下的那句:“你在你房中呆着就好,千万不要进淑媛的屋子!”
她还想起了昨夜睡前,从这间寝殿内传出了一声小宛惊悚的尖叫声……
这一刻,桃叶好像明白了许多事。
“妖”的出现,引起了一片慌乱,但孟太后十分镇定,她吩咐左右:“给我抓住她!”
郑嬷嬷等几个胆量大的老婢女,得了令,便凶神恶煞般朝桃叶冲来。
桃叶心中已经很明白,被抓,一定就会被处死!
她惊慌站起,跌跌撞撞地后退,一下子撞在了床榻上方的木架上!
恐惧之感让她顿时没有了气力,她用手扶住了木架,她以为,这次一定彻底玩完了……
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却发生了!
木质的床架在接触桃叶手中绿血的那一瞬,突然长出了新芽,新芽迅猛增长,长成几枝长长的枝丫。
郑嬷嬷等几个老婢女就准准地撞在那些枝丫的枝头,一人一枝,分毫不差!
老婢女们全部被撞得摔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叫疼。
孟太后、周婕妤、张小宛等都看得目瞪口呆,门外站着的司姚也睁大了眼睛!
桃叶的吃惊其实并不比这些人少,但她没有时间去思索,她要趁机赶紧逃跑!
桃叶拔腿就跑,跑到殿门时,司姚吓得往一旁躲避,于是桃叶顺利跑出。
屋内的孟太后等人也很快跟了出来,高声大呼:“快来人啊!拦住那个绿血妖!”
外面驻守和巡逻的侍卫们听见呼唤,都一齐提着剑飞奔入芳乐殿,与正往外逃的桃叶相向而来。
桃叶疾速后退,就近伸手握住一棵树,如她所料,树干上沾了绿血的位置也立即发出新芽,长出无数新枝干,将侍卫们全体撂倒。
紧接着跑进来的又一拨侍卫们见了,忙拔剑砍断这些新长出的枝丫,不想断口处竟也流出绿色的血!
绿血滚滚、源源不断,很快将整个芳乐殿的地面都铺满绿色,看起来十分壮观!
更神奇的是,这些地上的绿血就像黏胶一样,将所有侍卫都黏附在原地,动弹不得。
可桃叶并没有被黏附,她趁此时冲出芳乐殿,向外逃窜。
孟太后等人站在寝殿门外的廊檐下,不敢走下门前那两三层台阶,望着满院绿色,只觉得浑身发憷!
司姚猛然想起在司徒府时——桃叶被泼上狗血之后,假面具被戳穿,露出了本来面目。
“用狗血!狗血一定能破妖法!”
采苓听见司姚的话,记起小宛新近刚刚开始养的那条狗,忙叫了几个人同去房中拉出狗,就地砍杀,将狗血泼向院中。
果然,滚滚绿色刹那间消失不见,连那些新长出的枝丫也无影无踪!
但桃叶已经跑出芳乐殿,不知所踪。
孟太后急忙传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是让宫人去多多准备狗血,四处泼洒;
第二道是叮嘱各宫门,绝对不得放桃叶出宫;
第三道是号令侍卫们准备弓箭,一旦发现桃叶,就立即射杀,能射中者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传令所到之处,几乎所有侍卫都背上弓箭,在整个皇宫内搜查。
另有不计其数的宫婢、太监等,每人手持一盆狗血,到处泼洒。
桃叶能侥幸跑出芳乐殿,她脑海中当然只有一个想法——逃!
她记得皇宫宫门的位置,但她朝那个方向跑了一会儿之后,忽又意识到,宫门的侍卫是不可能允许她出去的。
那么,她能逃出皇宫的办法,就只能是翻墙。
宫墙很高,常人肯定是不好翻的,但她现在有一个法宝,就是她的血可以让任何一棵树长高,长得足够她翻出去!
她先向着记忆中距离自己最近的宫墙跑去,快要跑近时,却远远看到一群背着弓箭的侍卫正在紧锣密鼓地搜查每一处。
她猜,这些弓箭手极有可能是在搜查她的下落。
于是她忙调转到另一个方向,向前奔去,走着走着,她看到一大群太监正在四处泼狗血。
有狗血的地方,她的绿血做法一定会失效!
她又换了个方向,然后又遇到背弓箭的侍卫,又换一个方向,又遇到泼狗血的宫女……她跑了一处又一处,一次又一次遇到捉她的人、泼狗血的人……
宫中被泼过狗血的地方越来越多,她越来越无处可逃,也越来越跑不动了。
终于有人看到了她,大叫起来:“绿血妖在这里!”
桃叶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又一次拔腿就跑,可没跑多远,迎面又遇到的一群人也看到了她,也叫喊起来。
在两拨人的夹击中,她跑不动了。
她腿脚酸软地摊在地上,再仰头看时,只见成群结队的弓箭手朝她奔来!
弓箭手们健步如飞,纷纷从背上拔下了鸡毛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