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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全文阅读

作者:沪弄     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txt下载     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一旦山陵崩

    “你说什么?”司姚脑袋轰轰的,瞬间忘记了悬在脸颊的眼泪。

    她身后不远处的一众孝宗遗妃也都瞪大了眼睛。

    小宛浑身都在打哆嗦,舌头也在打结:“太后……驾崩了……”

    寝殿内很安静,司姚脱离了婢女的搀扶,独自一人往里走,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很慢,她自觉像是从空中飘过去的一样。

    外面那一群孝宗遗妃都涌过来问小宛:“发生了什么?太后怎么会突然……”

    “我也不知道,守夜无事,我……我就睡着了,一醒来……太后已经……”小宛支支吾吾,说着说着就惊恐地哭了。

    孀居的妃嫔们只是相互唏嘘,却没一个敢走进里间去一看究竟。

    唯有司姚一人,恍若听不到身后嘈杂的议论声,独步前行,里间好似有风,吹得她一阵一阵打寒颤。

    “母后……”司姚试探着轻声呼唤,她似乎是不太相信张小宛的话。

    她又前行几步,果然见后窗是开着一半的,难怪有风。

    “母后……”司姚再次呼唤,床榻静悄悄,没有人回应。

    她走得离床越近,越觉得房内安静。

    终于,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人”吗?

    司姚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的母后并非她所想象的那般安详。

    那个死相很难看,没有盖被褥,从头到脚都是血,孟氏身上的伤口比司姚多得多,而且不同的是,司姚的伤口仅仅是被划破皮表,而孟氏的每一道伤口都深入内里。

    对,司姚的剑伤只能称之为“划”,而孟氏的刀伤应称之为“捅”。

    不知捅了多少刀,那腹腔已经血肉模糊,连腹内血淋淋的什么东西都被扯了出来,床单尽染红,一大股腥味扑面而来,简直让人不堪直视。

    “啊——”司姚忍不住大叫,撒腿跑了出来,双手抓住张小宛的衣襟,厉声质问:“我母后是怎么死的?我母后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宛身体蜷缩着,不敢抬头看司姚。

    “你不知道?”司姚恼怒异常,狂吼着:“那么多刀!你在房里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宛痛哭流涕,像是浑身都被吓软了,没有骨架支撑一样,突然摊在地上:“我睡得很沉……不知为何睡得那么沉……就像吃了蒙汗药一样……”

    “睡得很沉?”司姚冷笑着,有些癫狂之状,随手抡起一个古董架上的花瓶,就砸向小宛。

    小宛往一旁滚动闪躲,花瓶就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摔碎花瓶的响声,吓得小宛慌忙抱住司姚的腿:“公主……公主饶命……我没有骗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司姚关切地问着。

    “只是床尾有一把短刀……是我醒来后看到的……公主刚才可能没有看到……”小宛的声音越来越小,好似从嗓子眼发出的一样,哼哼唧唧。

    听见小宛这么说,司姚当然想再进去看一次。

    可是这次,她有点恐惧一个人进去,便回头喊上所有人:“你们跟我一起进去。”

    孝宗遗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好拒绝司姚这个要求。

    一大群人一起进去,应该不会那么恐怖,于是主仆众人一起进入内间。

    才刚看到床上的一点点血光,这群女人就一个个尖叫得如丢了魂一般,其中一人直接呕吐了出来。

    唯有司姚屏气凝神,更进一步,走到床尾。

    床尾确实有一把陈旧的短刀,刀柄刀刃上都是血,但仍然看得出,它花纹精致,手柄上雕刻了一个“元”字。

    那个字是当今官家的名讳,她想,没有人敢轻易把此字雕刻在刀柄上。

    司姚伸手将短刀拿起,用拇指抿掉了手柄上的血,真真切切地看到,那真的是一个“元”字。

    她瞬间想起,孟氏先前谈起司元时曾说过:“他恨哀家极深,指不定哪一天,他连哀家的命也就顺手拿去了。”

    在听到那些话时,司姚也害怕过、担忧过,但总觉得不至于到那一步,总觉得一切还遥远。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因为有一个极疼爱她的母亲的庇护,她习惯性顺风顺水,即便偶有小小挫折,她的母亲也必有办法帮她摆平。

    她没想到,她的靠山就这样倒了。

    她没想到,一切竟可以来得这样快?

    一股怒火冲到了司姚头顶,她手持那把短刀,飞速冲出安寿殿。

    伺候司姚的几个丫鬟见了,也赶忙追出去,奈何司姚跑得太快,她们怎么都追不上。

    司姚一口气跑到式乾殿,将短刀藏进衣袖中,抬头挺胸就向东斋走去。

    在式乾殿的东斋,司修、王玉正在向司元、韩夫人敬早茶,是新婚后第一日应有的礼仪。

    因昨日宴席结束得太晚,司蓉喝酒不少,司元便不放心司蓉回家,于是叫司蓉和陈济留宿宫中,今日晨起后二人也早早过来拜见司元和韩夫人。

    一家人正在小聚谈笑时,听见外面有宫婢喊:“长公主,待奴婢禀告官家才能进……”

    转眼间,司姚已经闯进东斋,出现在司元等人面前。

    宫婢们慌忙跪下:“奴婢该死,没能拦住长公主。”

    众人讶然,谁也没想到司姚竟然脸上包着纱布,连手臂等能看得到的地方也都缠着纱布,因纱布太厚,衣服都是勉强穿上的,看起来很别扭。

    “我母后死了。”厚厚的纱布里发出咬牙切齿般的声音。

    司元、韩夫人、司修、王玉、陈济、司蓉,以及殿内的宫婢,每个人脸上都是大写的吃惊。

    “凶器……我带来了……”司姚话音落,猛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冲,短刀从袖中漏出,刀刃直指司元。

    “官家小心!”韩夫人惊呼着。

    司修急忙站起去阻拦,却不如陈济的步伐快。

    在一阵慌乱中,陈济挡在了司元前面,司姚手中那把短刀,就插进了陈济的胸口。

    司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大叫。

    屋内各种高亢的叫喊声,引得一群侍卫从外面赶来,擒拿了司姚。

    “那就是杀死我母后的凶器……你就是杀死我母后的凶手!”司姚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在侍卫们的控制中,司姚拼命挣扎,她身上才包扎不久的伤口被剧烈撕扯着,渐渐血浸白衣。

    韩夫人、司修、司蓉都不由自主看向陈济胸口的短刀,手柄上清晰可见的“元”字,是那么眼熟,是他们在永昌多年曾多次亲眼看到司元随身携带过的。

    不止他们,那些旧日追随司元的永昌人,大多都是见过这把短刀的。

    但只有司元知道这把短刀的来历,那是某人的馈赠,连木质手柄上的“元”字也是某人亲手所刻,他从年轻时随身携带到年长,直到这次回京后,又将短刀还给了那个人。

    当下,司元只是看着司姚发疯地吼叫挣扎,没有作声。

    韩夫人只管代为发号施令:“快把她带出去,押入大牢,听候官家发落。”

    “司元!你断杀嫡母!你不得好死!”司姚继续不依不饶地咆哮,终于气力耗尽,一下子昏倒在地。

    司姚这么一昏倒,原本控制着她的侍卫们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愣什么?带下去啊。”韩夫人又一次催促。

    “不要关押她。”司元反驳了韩夫人的话,吩咐道:“去叫两个御医来,给长公主和谯郡公看伤。”

    韩夫人无法,只好吩咐人将司姚抬到旁近的卧房中,司蓉也搀扶陈济回了昨夜歇息的寝殿,各自就医。侍卫们也都退了出去。

    热闹的新婚奉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散场,司修、王玉伫立在东斋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们望着一言不发的司元,惴惴不安。

    “父皇,皇祖母之事……该怎么办?”司修往司元身边靠拢了一步,尴尬地开了口。

    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都显得很不对劲。

    司元瞟了司修一眼,淡淡答了两个字:“发丧。”

    司修皱眉,他觉得,他问得跟父亲回答得好像并不是同一个问题。

    “昨夜,是你的新婚之夜,是朕的生辰。”司元苦笑着,声音很低很低,恍若是在自言自语:“挑选这个日子,她是有多恨我?”

    司修站得离司元很近,他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但是他听不懂。

    “她?她是谁?”司修的声音也很低,他很好奇,想问,又不敢问。

    正此时,韩夫人的婢女香冉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官家……长公主醒了,一醒就闹着要出宫,口口声声说她不出宫就会像太后一样死在宫里,夫人劝也劝不住、抓又不敢抓,这可该如何是好?”

    司元慢慢坐下,一手揉着太阳穴,轻声道:“她要出宫,让她出去便是,不必劝。”

    司修听了,有些不解:“可是,父皇,她在宫里尚且如此撒泼,出了宫门岂不更要到处胡说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司元看起来有些精神倦怠,只道了这句,便闭目养神。

    司修也不敢再多言。

    随后,韩夫人暗暗派人盯住司姚,事情果然如司修所说的那样,司姚一出宫就去往鸿胪卿孟泓家中,并同时命其心腹侍女奔赴其他孟氏亲眷处,诉说孟太后死相的惨状,将在京的孟氏族人都传唤到孟泓家中。

    午后时分,王敬收拾稳妥,告知了兄嫂即将带桃叶离京之事,正欲入宫跟王玉辞行,还没走近宫门,便听到巨大的擂鼓声。

    他感到有些不妙,寻声而去,那好像是宫门外的登闻鼓。

    这登闻鼓是先帝孝宗所设,允许寻常百姓击鼓鸣冤,直达天听。但击鼓者必得先受刑罚,才能陈情。

    自孝宗驾崩,敲登闻鼓所受的刑罚越来越重,有不少告状之人都死于重刑,连面圣递状纸的机会都没有,后来此鼓渐渐成了个摆设。

    王敬拄拐前行,听到有不少和他一样闻声聚集的人,议论纷纷:

    “这登闻鼓,有好几年没动静了吧?”

    “你们看,敲鼓的后面,站了一大群人,看起来都像是达官贵人,不像平头百姓。”

    “达官贵人……还有必要敲登闻鼓么?”

    王敬听得很不心安,他目不能视,不得已,只好向一旁的陌生人打听:“擂鼓之人是什么模样?”

    那人答道:“头上脸上缠满了纱布,衣服上都是血,啥也看不出来,反正是个女的。”

    王敬已经猜到擂鼓者是何人,但还未细想擂鼓是为何事,忽听到前方那一群人整齐的呐喊声,如排山倒海般响亮,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当今官家,忘恩负义,暗杀嫡母,天理难容……”

第152章、假道伐虢

    声势浩大的擂鼓声和呐喊声,宫墙外听得到,宫墙内自然也听得到。

    在式乾殿的西斋,御医正在为陈济诊治刀伤,司蓉看到伤口那样深,已十分焦虑,忽然听见登闻鼓被敲响、孟氏族人的呐喊,更是一阵心惊。

    她忙推开门,走到外间,只见司元、韩夫人都在那里坐着。

    韩夫人见司蓉出来,忙迎上来关心:“公主,驸马的伤怎么样?”

    司蓉长叹一声,满脸愁容:“御医说,离心就差半寸了,幸好没有……虽不致命,可伤口好深,他一直在发烧……”

    韩夫人听了,也作出和司蓉一样的担忧之态,连连哀叹。

    后方的司元却隐隐露出笑意,意味深长地赞叹:“千钧一发之时,还能控制好半寸之差,果然是万人不能及的武士。”

    司蓉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发突然,难道陈济还来得及有什么预谋吗?”

    司元站起,走向司蓉,带着微笑,又安慰起司蓉来:“朕看你心情沉重,就随口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别放在心上。”

    “父皇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陈济是因为太了解我有多爱父皇,才甘愿拼上性命保护父皇,父皇却只是记着过去,看不到现在。你太让我失望了!”司蓉痛哭流涕着,斥责了司元,转身又奔回陈济躺着的屋子,完全忘了自己原是想问登闻鼓之事的。

    里间的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司元不禁随之叹气。

    韩夫人看了一眼房门,挽住了司元的胳膊:“官家这是何必呢?”

    “朕只是想试探她一下而已,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司元无奈轻笑,摇了摇头。

    “或许……或许变的并不是公主呢?”韩夫人温和笑着,像是在分析事情,也像是劝慰之词:“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没有别的近亲,唯有一个倾心待他的妻,何以见得不会假意变真心?”

    司元看了韩夫人一眼,没有表态。

    外面,又传来孟氏族人的呐喊声、擂鼓声,吵得人头疼。

    司元被韩夫人搀扶着,踱步到门外廊檐下,面朝着登闻鼓的方向,漠然远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司元扭头,只见司修和徐慕快步从式乾门赶来,及至到了面前,躬身向司元行礼。

    “父皇,儿臣去过了安寿殿,确认皇祖母已然身故。丧仪之事,理应是鸿胪卿职责所在,可鸿胪卿现在……”司修禀报着,目光瞥向登闻鼓那边。

    司元淡淡一笑:“这样你就没辙了?”

    司修颔首答道:“儿臣倒有一个主意,只是不敢擅自作主,特来请父皇示下。”

    “不必了,只管自作主张便是。”司元随口撂下这句,又由韩夫人搀扶着回屋去了。

    司修愣住了,低头呢喃:“这么大的事……他……他连问都不问,竟就叫我自作主张?”

    徐慕亦低声道:“孝宗曾下过口谕,登闻鼓一响,皇帝理应亲自问案。如今长公主告得就是官家,他不交于你,又该如何?”

    “可这件事……真的很难办啊……”司修慢慢转回身,深吸一口气。

    “外柔内刚,张弛有度,太子一直都做得很好,这次也一定可以。记得你母亲叮嘱过的话吗?不要辜负她。”徐慕望着眼前十六岁的少年,满怀期待。

    司修只好点点头,可脸上还是有些小小的不自信。

    徐慕又在司修耳边叮嘱了一番,然后二人带着侍从,走出宫门。

    在登闻鼓之下,满身纱布的司姚仍在死命地擂鼓,她身后的一众孟氏族人也还在高声呐喊,一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巨大的动静总算将宫内的人给引了出来,聚众围观的老百姓都铆足了劲往前挤,好奇观望着这千载难逢的一幕。

    孟泓远远看到司修带着徐慕等人走出,不禁心中一喜,忙告知司姚:“长公主,太子来了。”

    司姚听见,不由激动得手中鼓槌跌落,这才发现双臂早已酸得抬不起来了。

    传言中温文尔雅的太子一路保持着亲民的模样,微笑着向一旁围观的百姓们点头致意,缓缓走到登闻鼓下,彬彬有礼地向司姚作揖:“姑母,有话回宫好好说便是,您这是做什么呢?”

    “你少来劝我!我母后死了,我就是要大齐上下都知道,他们所瞻仰的明君是个什么东西!”司姚大声咆哮,恨不能让千里之外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站在司修身后的徐慕哼了一声,板着一张脸,好似斥责一般:“长公主,登闻鼓一响,乃是要告御状,岂是你想用它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太师……”司修陪笑着,拉住了徐慕:“您体谅一下,姑母心情不好……”

    徐慕毫不买账:“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手敲登闻鼓?心情不好就可以随口胡说八道?”

    听了这两句话,司姚恨意更重,气冲冲吼向徐慕:“谁说我是随便敲鼓?我就是要告御状!我告得就是你们的官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姑母……别较真啊……”司修又陪笑着来扶司姚:“咱们都是一家人……”

    司姚一把甩开司修。

    那边,徐慕继续摆着一副不屑的态度,冷冷一笑:“长公主要告御状,应当知道告御状的规矩,须得先受刑,然后才能问案。”

    司修焦躁不安着,忙又阻止徐慕:“您就少说两句吧?您看姑母满身是伤,哪还经得住受刑啊?”

    徐慕扬着高挑的调子,答道:“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公主告状,也当与庶民同刑。不然太子您这个监国就有失公正。”

    司姚像是杠上了一样,毫不畏惧:“受刑就受刑!我倒要看看,身为监国的太子,要怎么审问他的皇帝父亲。”

    不大一会儿,有内常侍指挥几个宫人抬出了长板凳和棍棒。

    孟氏族人们看着司姚身上的斑斑血迹,想着昔日由孟太后亲口定下的告御状前杖刑五十,都胆战心惊。

    司姚瞅见棍棒是那般粗,也有些微微的怕。

    司修向左看看司姚的旧伤,向右看看棍棒,又一次带着讨好的笑意问徐慕:“就算是要公正,杖刑不可免,那……那能不能由近亲代替受刑啊?”

    徐慕淡淡发笑,轻轻应声:“您是监国太子,怎么问起微臣来了?只怕就算律法允许,长公主那些近亲也未必有人愿意代替受刑呢。”

    不知不觉中,司姚略略回头,瞥了一众孟氏族人,默默期待着哪个能挺身而出。

    然而,这些姓孟的,竟都不约而同稍稍后退了半步一步。

    徐慕不禁露出轻蔑的笑容,底下看戏的百姓们也都睁大了眼睛,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司姚脸上满是失望,她站在一众孟氏族人之前,真是丢人现眼。

    “谁说没有近亲愿意代为受刑?我是姑母的亲侄儿,我可以替她受刑。”司修一身仗义,趴在了长板凳上。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意外。

    徐慕故作出吃惊的模样,慌忙跪下:“请太子三思。官家时常卧病,太子肩挑监国之职,岂能受此重刑?”

    “姑母身负重伤,若杖刑五十,只怕性命不保,我怎能再失去一位至亲?”司修目光笃定,仰头向执棍的宫人们下令:“打!”

    执棍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动手。

    司修似乎有些生气了,朝内常侍及宫人们厉声大喊:“愣什么?从前有人告御状是怎么行杖刑的?就照那样打!”

    内常侍无奈,只得朝执棍的宫人摆摆手,宫人们于是开打。

    头几下,司修是咬着牙的,可那脸上的表情却很痛苦,随着棍子的起落,他额头渐渐出汗,十棍之后,他有些忍不住了,嗓子眼隐约传出哼咛声。

    司姚看着,不由得随着司修的一哼一哼,也眉头一皱一皱,愧疚之感油然而生。

    杖刑还不足二十下,司修突然头部一沉,昏了过去。

    宫人们吓得赶紧停了行刑,徐慕忙上前摇晃司修的肩膀,声声呼唤:“太子……太子……”

    司修没反应,徐慕只好伸手掐了司修的人中。

    司修这才慢慢醒来,低声问着周围:“怎么……怎么停了?继续……打……”

    “不能再打了!再打您就没命了!”徐慕抓住司修的手臂,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可是……杖刑没完……姑母又……又如何告御状?”司修费劲地抬起头,看了司姚一眼。

    底下围观的百姓们多被太子感动,纷纷称赞,有些老弱妇孺甚至于流泪。

    司姚浑身都不自在,她也不好意思叫司修代她受刑,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不能打退堂鼓,一定要告状为母伸冤不可,绝不能轻易松口。

    徐慕感觉得出司姚丝毫没有罢休之意,便又劝司修:“太子一片孝心,难能可贵。可您身为国本,岂能轻视性命?若不然,先养几日,待伤好些再打,慢慢将这五十杖打完,长公主的御状也还是能告的。”

    司姚听了,像是个两全之策,按照现在这个状态,杖刑最多分三次就打完了,还可以继续告御状,也不至于打出人命,不由自主就随着徐慕劝起司修:“徐大人说得是,太子不如先养伤几日吧……”

    司修于是慢慢点了头。

    徐慕命东宫侍从们过来搀扶司修,自己却对着孟氏族人发话:“命案可待审,但后事须得速办才行。烦请鸿胪卿就别在这儿杵着了。”

    孟泓一惊,立刻否决:“不行。太后乃是枉死,命案没有水落石出,岂能不明不白就下葬?”

    “命案这几日已是不能审了,难道太后遗体腐在宫中不成?”徐慕走到司修身侧,看了一眼司修,只管代为下令:“太子命你速速入宫操办太后丧仪,否则国法论处。”

    司修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站着,没有说话。

    孟泓心头一团乱麻,有后事搁在那儿,司元司修等人或许还能着急些,一旦孟太后入土为安,宫中恢复宁静,只怕此命案就不了了之了,他岂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

    他再次据理力争:“太后丧仪固然迫在眉睫,可命案没有水落石出,太后又岂能瞑目?请太子破例今日就为太后伸冤!”

    徐慕突然厉喝孟泓:“太子为示公正,才刚受刑,定了杖刑五十完毕后审案,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

    “可太后乃是……”

    没等孟泓说完,徐慕高声盖过了孟泓的声音:“鸿胪卿孟泓藐视国法,即日革职,由太史丞孟嘉暂代鸿胪卿一职,速理太后丧仪。”

    孟泓眼睛瞪得圆圆。

    司姚也呆住了,她好像感到这里有些不对劲。

    太史丞孟嘉见孟泓拒绝办理丧仪,也不敢轻易接受:“这……臣以为,鸿胪卿所言有理,国母死于非命,理应先查清元凶,才好……”

    没等孟嘉说完,徐慕又高声盖过:“太史丞孟嘉藐视国法,即日革职,由中牧监孟恪暂代鸿胪卿一职,速理太后丧仪。”

    中牧监孟恪像抽筋一样,浑身一抖,吓了一跳:“我……我只会养马,哪懂丧仪啊?”

    徐慕再次宣布:“中牧监孟恪藐视国法,即日革职,由起居郎孟旭暂代鸿胪卿一职,速理太后丧仪。”

    起居郎孟旭几乎不敢思索,战战兢兢答了句:“臣……臣遵旨……”

    “那就快去。”徐慕随口撂下这句,又吩咐着东宫侍从赶紧扶太子回宫、宣御医等事。

    孟旭也不敢看孟氏一族的任何人,低着头灰溜溜离开了族人们的队列。

    司修由侍从们搀扶到式乾门,令所有人退下,唯留徐慕一人同入式乾殿,来向司元复命。

    他们走近西斋,却见韩夫人也是刚从外头回来,几个婢女慌慌张张跑到韩夫人身边,喘着粗气禀告:“夫人,官家……官家不见了……”

第153章、第三种选择

    王敬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听完了徐慕和司修一唱一和应对孟氏族人的好戏,大概明白了宫中之事,也猜出了徐慕的计谋。

    可是,孟氏族人是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既然太子掺和进了这件事,他的女儿王玉迟早也会卷入其中,这让王敬有了更多担忧。

    他这趟本来就是要跟女儿辞行的,眼下更需见一面才好。

    于是他来到延明殿,求见太子妃。延明殿的人却告诉他,太子妃去了安寿殿。

    安寿殿?那不是孟太后的寝殿吗?

    王敬拄拐,又来到安寿殿。

    安寿殿正布置灵堂,白茫茫一片,所有宫人都在四处忙碌着,灵堂正中只站着一个左顾右看的王玉。

    “父亲……”王玉心中忐忑,看到王敬,好似看到救星一般,快步迎了过来,挽住王敬的手臂,含泪倾诉着:“韩夫人排了守灵次序,头一晚就叫太子和我来守。可方才徐大人派人来告诉我,太子受了重伤,不能来了……”

    话未完,王玉已是泪珠滚落:“太后遗容实在是……我连看都不敢看,真不知该怎么度过这一夜,还好父亲来了……”

    王敬不禁一声叹息,谁承想女儿才刚嫁入宫中就遇到这样的大事?

    留下陪女儿守灵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今早离开梅香榭时曾与桃叶相约了今晚见面、商议离京行程的,他真的不想失约。

    可王玉这般害怕、这般无助,他又岂能置之不顾?

    王玉搀扶王敬往里走着,先长篇大论讲述了司姚行刺司元、陈济挡刀等事,又低声告知王敬,说是韩夫人来了一趟安寿殿,安排孝宗遗妃等宫中女眷轮流守灵事宜,再回式乾殿时竟发现官家悄悄出宫去了……

    王敬都耐心听着,从头到尾没有在王玉面前提过桃叶。

    趁王玉忙别的事暂离王敬身边之时,王敬赶紧找到陪王玉嫁入宫的秀萍,吩咐秀萍去梅香榭给桃叶捎口信,并嘱咐秀萍不得将此事告诉王玉。

    秀萍得令,立刻来到梅香榭,将王敬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桃叶。

    桃叶听了,不由得苦笑。

    在王敬离开梅香榭时,她便担心王敬会一去不回,如今,他果然失约。

    宫中从来都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王玉既然做了太子妃,摊上的大事小事必会源源不断,若是王敬总也放心不下女儿,失约的又岂会只是这一次?

    桃叶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百无聊赖,随意望着窗外远近的景致。

    远处,有秦淮河,河流上时不时有船只飘过;近处,是梅香榭的后院,因天色渐晚而变得静谧。

    不经意中,桃叶目光左移,恍惚看到沈慧的阁楼外有个人持剑伫立,不像是梅香榭的人。

    她心生好奇,盯着那人仔细看了看,觉得好像是在永昌见过的、曾与陈济一同练兵的将军尚云。

    尚云为人一向低调,入京受封为大司马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因此除了永昌旧人、同朝为官者,外头极少有人认得他。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梅香榭?

    桃叶感到了一些不对劲,忽想起方才秀萍传话的内容,乃是“孟太后昨夜薨逝,太子妃胆小,今晚守灵需安丰侯相陪,不得已失约,请姑娘见谅。”

    这里的重点,应该是“孟太后昨夜薨逝”。

    沈慧昨天入宫彻夜未回,王敬分析说宫中可能有大事发生,想来这件“大事”应该就是孟太后之死吧?

    桃叶好像明白了,她忍不住走出房门,下楼到后院,慢慢走近沈慧的阁楼,想真真切切看一看,以确认那守门之人究竟是不是尚云。

    “桃姑娘。”没等桃叶完全靠近,尚云先开了口。

    桃叶心中一惊,不得不走到尚云面前,双手合在腰间,轻轻一拜:“尚将军。”

    “桃姑娘既然来了,就请逗留片刻。”尚云脸上,没有笑容,也并不冷漠,像个惯常执行任务的军人。

    桃叶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尚云答道:“在这梅香榭,桃姑娘是唯一认得我的人,你也应该猜得出我是在为谁守门。为免暴露行踪,只能委屈姑娘暂且留步。”

    桃叶当然知道,有资格使唤尚云守门的人,只可能是司元。

    而尚云绝不会像陈济一样对她放水。

    她抬头仰视阁楼,遥望着从沈慧房中透出的点点烛光,惴惴不安。

    在那被烛光照得通亮的精美室宇内,沈慧斜坐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侧额,一脸不以为意的轻佻姿态。

    在她对面,司元身着便装,正襟危坐,神色庄重。

    他们之间横着一张玉几,玉几上没有香茶、没有美酒,只有一把雕刻着“元”字的陈旧短刀。

    这般对坐,不知已经僵持了多久。

    “官家若要兴师问罪,只管抓了我便是。只要你向天下臣民公示元凶,自然就能洗清你“暗杀嫡母”的恶名了。”沈慧言语之间,还嗤嗤发笑,略略瞟着司元。

    司元望着沈慧那副不正经的模样,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你成心要逼我担下这个罪名,是吗?”

    “哟……这话说得……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不过一介商贾,怎么敢呢?”沈慧阴阳怪气,仍是嗲嗲的腔调。

    司元闭着嘴,唇齿之间却传出微微的磨牙声,眼睛直直瞪着沈慧。

    沈慧继续嗤笑,淡淡叹息:“多好办的事,您偏要穿成这样,贵足踏贱地,跟我促膝长谈。犯得着么?”

    “你闹够了没有?”面对沈慧一而再作妖,司元终于忍不住了,一掌拍在玉几上,震得短刀都发出微弱的晃动声。

    他站起,几步跨到沈慧身边,俯下身,双手按住玉几,是那般痛心疾首:“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你至少要为蓉儿着想吧?她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如果我倒了,她还能安生吗?”

    沈慧冷冷一笑,半仰着头,与司元相对的目光中充满仇视:“你倒好意思这么说?你为了将来儿子能坐稳皇位,不惜牺牲掉女儿的终身幸福。

    那陈济是个什么东西?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前头恋着桃叶,后头又勾搭上了太医令的女儿田乐,嫁给这种人,她这辈子都毁了!”

    “所以,你就想出这种招数来报复我?”司元的眼中满是失望,悲哀地摇着头。

    “对。我就是要报复你。”沈慧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换了阴冷之色:“你那么爱惜名声、那么爱惜颜面,你的自尊,你的骄傲高于一切……为此,你宁可搭上亲生儿子的命!”

    话风转到这里的时候,司元的眼底泛起些许悔恨,底气也不似方才那么十足了。

    他慢慢直起身子,目光旁移,轻轻道了句:“我没有想到他会死在路上。”

    “你没有想到?”沈慧又一次笑了出来,笑声中邪气弥漫。

    司元听得耳中聒噪,心中发憷。

    突然间,沈慧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大声喊问:“你怎么可能会没想到?”

    司元惊了一下。

    “你明知他正在发烧,却坚持启程,一刻都不愿逗留。我跪下求你……你竟大发雷霆……说什么“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沈慧笑着、笑着,眼角泪珠滑落。

    她忽而又一次厉吼:“可是你没死,他死了!”

    司元静静站着,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去“站着死”呢?你那么有骨气,怎么觍着脸去白家吃软饭了呢?”沈慧继续大声喝问。

    司元凝视沈慧,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只是隐忍着。

    转瞬间,沈慧又拈着手帕,往靠背上一仰头,恢复了她原先轻浮的坐姿。

    “人,我已经替你杀了。后路,我也替你想好了。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就默认罪名,让孟氏一族替你传扬什么“大不孝”、“过河拆桥”;要么,你就抓出元凶,我保证供认不讳。

    你放心,我一定会在死之前让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到时候,人人都得称赞你的发妻好风流呢!居然一身事兄弟两人……”说到这儿,沈慧不禁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那摇曳的身姿,恍若一朵带刺沾血的玫瑰,看得司元眼花缭乱;那癫狂的笑声,犹如伴随风驰电掣的雷鸣,听得司元震耳发聩。

    司元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剧痛,一下子喷出一大口血来。

    眼见鲜血溅地,沈慧顿时止住了笑,徐徐抬头,注视着司元。

    司元四肢无力,摇摇晃晃着,不慎撞倒了身侧高高的烛台。

    铜制的烛台轰然倒下,砸得地面好大一声响。

    沈慧不由自主站起,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去扶司元,却忽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忙又缩了手、坐回原地。

    原来是楼下伫立的尚云听到响声,深感不妙,赶紧快步狂奔上楼。

    桃叶脑袋一直乱糟糟的,不及细思,不知怎么就跟着尚云一起闯进了沈慧的屋子。

    “官家……”尚云慌忙扶住司元。

    桃叶站在司元身后,看着地上的血、倒下的烛台、熄灭滚落的蜡烛,心惊肉跳。

    司元搭着尚云的手臂,缓缓向后转身,目光对准桃叶:“是你把她放进宫的?”

    桃叶记得,王敬交待过“如果是官家亲自审问,你就不要隐瞒了,要实话实说。”

    “是……是我……但我没想到……”桃叶很紧张,支支吾吾:“我以为她只是……只是去见想见的人……我以为只是成全最平凡的亲情……”

    然而,在桃叶坦诚之后,司元的脸色极差,转头便吩咐尚云:“传朕口谕,桃乐丞藐视国法,致太后殒命,即刻打入死牢,明日午时问斩。”

    桃叶目瞪口呆,行凶杀人的沈慧丝毫没有被问责,而她这个无心放水的从犯竟是死罪?

    “明君果然是明君,随时可以有第三种选择。”沈慧露出阴冷的奸笑,蔑视着司元。

    下一刻,桃叶恍然意识到,她刚才理解错了,她并非被视为从犯,她压根是被用来顶罪的!

    司元竟然要她替沈慧承担谋害太后的罪名?

    “凭什么?”桃叶忍不住喊了出来。

    司元没有理会桃叶,也没有搭理沈慧,他倚着尚云,艰难地往外走,不想才刚走出两步,一下子昏倒在地。

第154章、双面人

    桃叶看着人事不省的司元,一阵迷茫,连为自己求情开罪都不知要怎么开口了。

    尚云蹲下,奋力将司元推到自己背上,一口气背下了楼。

    桃叶站在沈慧房门口,看见楼下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应该是司元来梅香榭时所乘坐的。

    尚云就把司元安置在那个马车中。

    桃叶呆呆看着那君臣二人,她想,尚云至少应该先把司元送回宫就医,然后才有功夫来抓她,那么她或许还有机会寻求救兵……

    不及桃叶多想,尚云从马车里钻出来,便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四面八方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大群士兵。

    桃叶心中陡然一惊。

    “抓住那个谋害太后的凶手。”尚云手指桃叶,一声令下。

    “不!不是我!”桃叶拼命否认着,蓦地转身瞪住安然稳坐的沈慧,厉声喝问:“你怎么可以让我替你顶罪?你怎么可以这样?”

    沈慧低着头,一声不吭,就像没有听到桃叶的话一样。

    已经有几个兵冲上阁楼,抓住桃叶双臂,不由她反抗,只管将她揪了下来,押出梅香榭。

    偌大的动静引得梅香榭内外的姑娘们、客人们都探头张望,一齐吃惊地看着桃叶被一群官兵带走,还听得见桃叶口中喊着“我不是凶手……我没有害太后……”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而尚云本人,将抓捕桃叶之事交付给他下属的一个将军之后,仍亲自为司元驾车,奔赴回宫,悄悄将司元送回式乾殿。

    此时司蓉、司修都已离开式乾殿。

    司修在登闻鼓下受了杖刑,那伤自然是三分真、七分假,可他明面上已对外宣称是重伤,不得不回延明殿休息。

    至于司蓉,因为白日里司元的那句问话,让她气愤异常,一刻都不愿在宫里多呆,没等陈济苏醒,她就命下人们套马车,直接将陈济抬上车,带回谯郡公府。

    不想司蓉前脚才把陈济的病榻安置好,后脚就有韩夫人的婢女来传话,说是司元突然病势沉重、昏迷不醒,请司蓉进宫去瞧瞧。

    “又给我来苦肉计?不去不去!谁爱去谁去!”司蓉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把韩夫人的婢女给轰走了。

    司蓉吼婢女时的嗓门太大,把陈济给惊醒了。

    他坐起,环望四周,看得出这是司蓉的卧房。

    “你醒了?”司蓉轰了婢女,回过头看见陈济坐着,一阵惊喜,快步跑到床边,那声音可比方才温柔多了。

    “我们……怎么回家了?”

    听见陈济的问话,司蓉顿时又想起司元那些话,不由得宣泄起来:“不回来做什么?你再也不要保护那个没良心的人,不值得!”

    陈济听到这几句,心中大概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拉住司蓉的手,安慰般笑问:“到底是怎么了?”

    “就是我父皇啊!你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怀疑你的用心!他……他气死我了!”司蓉倾诉着,猛地重重坐下,震得整张床都随之晃动。

    陈济略略勾唇,并不在意,他早料到如此,司元能从流亡之徒成为君王,岂能是一个轻易信任旁人的人?

    司蓉意犹未尽,越说越气,几乎咆哮起来:“他明知我是带着气走的,我刚到家,他居然好意思装病,大半夜派人叫我去看他?白天还精神十足,这会儿就“病势沉重、昏迷不醒”,骗谁呢?我才不去!除非他来登门道歉,否则我这辈子都不见他……”

    大约是说话过于激动、肢体动得幅度太大,司蓉话没说完,竟一下子昏了过去。

    “蓉儿……蓉儿?”陈济摇晃着司蓉的身体,连连呼唤,不见回应,忙着人去传御医。

    不多时,司蓉醒了,但陈济还是不放心,待御医至,为司蓉诊了脉。

    “恭喜郡公,公主有喜了。”

    小莺等几个侍女听了御医宣布的喜讯,都欢呼雀跃。

    司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不自觉嘴角微扬。

    陈济愣了一下,也很快表示高兴,他想他应当是高兴的。

    他走下床,看着御医开了安胎药,目光的余光隐约感到窗外有人,便抬头往窗外看,只见陈亮微微露头,正给他使眼色。

    陈亮先前受陈济之命去永昌调查白氏一族,一去就是几个月,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陈济料想,陈亮必是有什么情报需要单独告诉他,可这些日子以来,司蓉早已习惯了和他形影不离,他根本就没有背着司蓉跟人说话的机会。

    是夜,两人就寝之后,聊了许多关于孩子的话,陈济不断表达着初为人父的愉悦和感恩。

    而后,陈济又话题一转:“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有了心上人,他为了那个人跟我赌气,甚至不肯见我,我一定会伤心的。”

    司蓉嘟着嘴,她知道陈济是想劝她不要跟司元生气。

    “明日一早,去看看你的父皇,好吗?”

    “他那样对你,你还叫我去看他。”

    陈济抚摸着司蓉的脸,深情款款:“他是你的父亲,你是他最爱的孩子。不要缺席任何一次探病,他身体一向不好,我很怕你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那样,你一定会伤心。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司蓉眼神散乱,她当然听得懂,尤其是那个可能的“遗憾”,让她不能不纠结:“万一……万一他这次就是装病呢?”

    “如果我的孩子不肯见我,我要维持身为长辈的尊严,不能向他低头,可我又很想见他,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病,引他来。试想一下,你的父皇现在有多想你?”陈济轻声细语,每一句都暖入司蓉心房。

    司蓉说不出有多感动,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夫君……你怎么这么好?”

    陈济吻过司蓉的眼睛,笑答:“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得配得上你的好。”

    司蓉紧紧抱住了陈济,沉醉在无限幸福之中。

    次日清晨,依陈济所言,司蓉早早进宫去了,还叮嘱了丫鬟定时为陈济胸口的伤口换药。

    趁这个时间,陈济忙将陈亮叫了过来。

    就在陈济床边,陈亮简明扼要:“白夫人有三位兄长,随父入京任职卫尉的那个,是她的二兄长。长兄承袭了永昌郡首之职,三兄长据说早已出家,云游四海,是个道人。”

    “道人?”陈济低声重复,这个身份不禁让他狐疑。

    陈亮继续说:“白夫人还有一位孪生姐姐,说是嫁了交州商贾,卑职就到交州走了一趟。你猜怎么着?这位商贾居然有兄弟十三人,全都在经商,遍布各行各业。”

    陈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孪生姐姐?那是不是跟白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卑职又没见过。卑职跟交州人打听过,可他们都没见过白夫人。她们既然是孪生姐妹,料想应该是相似的。”

    陈济点点头,总觉得这里有些什么问题,但他一时间想不明白:“那白夫人呢?你可知她为何不入京?”

    陈亮哼了一声,显然是清楚的:“听白家长兄的下人说,官家与白夫人定亲时,说好是做正室夫人的,可后来官家受封“永昌王”,定要追封死去的发妻为王后,而白夫人只是夫人。白夫人为此别扭了好一阵。

    官家当年能在永昌立足,全靠白氏,白夫人门第显赫,又是官家的恩人,可官家登极,又追封发妻为皇后,这白夫人还是夫人,等于跟她那位小门小户出来的韩家表妹平级,你想她能来吗?

    他们说,官家派人去接白夫人时,白夫人曾言明使者,“入京当以皇后之礼相迎”,但官家就是不肯。白硕也劝过白夫人,说“你若不去,将来跃到你头上的女人只怕更多”。

    谁知那白夫人的固执也不亚于官家,若不能正位中宫,她宁可守活寡、留孤城。白硕生怕白氏一族就此失势,因此带着次子入京,好在京城占一席之地,留长子在永昌照顾白夫人。”

    陈济撇嘴,琢磨着这些事,深感不解:“其实,白夫人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官家追封发妻为皇后,并不影响立白夫人为后。他又何必定要后位空悬?如此将白夫人扔在永昌,就不怕底下人说三道四吗?”

    陈亮胡乱猜测:“会不会是……官家偏爱韩夫人,想找机会改立太子,然后立韩夫人为后?”

    陈济摇了摇头:“在官家心里,根本不可能真正爱哪个女人,又何来偏爱一说?”

    思虑片刻,陈济又做出了新的部署:“那个白夫人的姐姐,以郡首长女的身份,嫁给一介商人,门不当户不对;兄弟十三人都从商,理应同行才强大,他们却分布各行,也不正常。

    我会想办法让你去交州为官,深入了解此事。另外,你最好能查到她那位三兄长“云游四海”的轨迹,我只怕你的“听说”都是障眼法,里面暗藏玄机。”

    陈亮领命而退,刚走到门口,又拐了回来:“对了,卑职昨晚从外头回来时,听见人说,谋害太后的凶手已经抓到了,今日就要正法,您猜是谁?”

    “嗯?这么快?”陈济并不意外,他淡淡笑着,挑了挑眉:“那人……莫不是从梅香榭抓出来的吧?”

    “原来郡公知道?”陈亮先是惊讶了一下,又慢悠悠感叹:“想那桃姑娘花容月貌,死了就可惜了。”

    陈济如被雷劈了一样,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什么?你说被抓的人是桃叶?”

    “是啊,官家下旨让大司马去抓的,昨夜好多人亲眼所见。”陈亮看到陈济这般反应,有点糊涂。

    “你怎么不早说?”陈济慌慌张张,披上外衣,穿上靴子,就往外走。

    陈亮吓了一跳,忙拦住陈济:“您不能出面救她!公主知道了,该怎么想?说不定官家正要借此试探你呢!”

    听到“试探”二字,陈济恍然醒悟,是的,司元不可能不知道真凶是谁,这样让桃叶顶罪,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抓走,极有可能是在试探自己对司蓉的真心。

    “您啊……本是个最有主意的人,就是每次一遇到桃姑娘的问题,就失了分寸。”陈亮叹着气,无奈地摇摇头。

    陈济不得不冷静下来,原地伫立,却眉头紧绷:“可她是个虚有官衔、没有家世的人……万一没人为她出头,她必死无疑……”

第155章、一念成仇

    病得昏昏沉沉时,司元恍惚又回到了他的新婚之日。

    那天,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大费周折、几次登门求亲,结果娶到的“沈家长女”只是一个长在乡下的村姑沈嫣。

    他骑马走在街上,感受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异样目光,花轿后边被抬走的嫁妆,哪像是嫁女儿?只能算是打发乞丐!

    当他把新娘接进府邸,跨门之时,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沈嫣居然紧张得绊住了门槛,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

    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司元脸上难堪极了,只是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礼数。

    他们又一起走进礼堂,他的父亲显宗因身体不适,卧床休息,只有孟贵嫔等妃嫔前来观礼。

    才刚要向长辈行礼,沈嫣不知为何又没站稳,把一旁摆着的火盆给撞倒了,火盆滚到沈嫣脚下,她蒙着盖头看不清,不知怎么就踩了一脚,吓得又喊又跳。

    一屋子人都哄堂大笑,孟贵嫔也忍俊不禁。

    “不必拜了!把她送回房去。”司元积攒了一肚子怒火,随手丢下他与沈嫣同握的红绸。

    于是,蒙着红盖头的沈嫣直接被送回新房,府中为来宾设宴,司元也无心茶饭,只是草草应付。

    夜晚,司元回到卧房。

    坐在床边的沈嫣,依旧蒙着红盖头,一听见开门声,连忙站起,向司元行礼:“大皇子。”

    司元一言不发,直接走向卧榻。

    沈嫣从盖头下方看见司元的脚步,赶紧蹲下为司元脱靴子。

    不想司元却突然甩出一个字:“滚。”

    沈嫣讪讪缩了手,站远了一点。

    司元就自行睡了,没再搭理沈嫣。

    次日清晨,司元醒来后看到,他昨晚脱下的喜服已经被收拾走了,身边整齐叠放着家常的衣服。

    他坐了起来,看到沈嫣还站在原地,也已经自行卸下盖头、换了衣着。

    屋里多了几瓶插花,散发着些许香甜的气息,取代了他昨晚带回的一身酒味。

    他穿上衣服,走下了床,走到沈嫣身边,意外发现,原来传言中粗俗不堪的沈家庶女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只是形容有些憔悴。

    “你就这么站了一夜?”

    “奴婢……奴婢不知该去哪……”沈嫣呼吸急促,好像很紧张,也好像很害怕,几乎不敢抬头看司元。

    “奴婢?”司元不由得感到好笑:“你一个官宦小姐,怎么自称奴婢?”

    “那……那奴婢应该如何自称?”沈嫣眼神闪烁,双手相互揉搓,像个犯了错误、又不知所措的下人。

    司元皱眉,没好气地作答:“我们已经成亲,以“你我”相称便可。”

    沈嫣忙屈膝一拜,唯唯诺诺:“奴婢记住了。”

    司元无奈,微微叹息。

    “我以后……以后记住了……”沈嫣终于改了口,却是那么不自然。

    司元往前走了几步,在桌旁坐下。

    沈嫣忙将沏好的茶,倒了一杯,双手捧给司元。

    司元接过,抿了一口,又放回桌上,站起之时,不经意手划过沈嫣的膝盖。

    沈嫣突然叫了一声,差点又摔了,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个时候,司元留意到了沈嫣的膝盖:“你腿怎么了?”

    “奴婢没事……我是说我没事……”沈嫣连连后退几步。

    司元上前,直接掀起了沈嫣裙摆下的裤腿,看到膝盖红肿、小腿上也有斑斑伤痕,像是被棍子打伤的。

    他又拉起沈嫣的手,果然如他所料,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

    这一瞬,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知道了沈嫣昨日为何总也站不稳,也知道了沈嫣在母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好好养伤吧。以后晚上到床上去睡,别这么一站一夜,更伤腿。”

    没想到,就这么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竟让沈嫣感动涕零,激动得眼泪直流:“谢……谢大皇子……”

    司元不禁又一次叹气,他实在难以想象,沈嫣出阁前究竟是被欺负成什么样。

    一年后,沈嫣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司蓉。

    沈嫣坐在花园中,抱着女儿晒太阳,一脸幸福的模样。

    “你知道……我小时候是多么渴望有亲娘关爱……我一定要好好爱我们的蓉儿,让她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儿。”

    司元只是略略一笑。

    又过了两年,沈嫣生下了一个儿子,生在冬季,偶染风寒,咳嗽又发烧。

    而这个时候,恰逢司元遭到孟贵嫔陷害,当着众臣的面,被他的父亲显宗狠狠训斥了一顿。

    司元不堪受辱,一气之下扬言要离京,显宗大怒,立即下令要将司元全家流放到永昌。

    司元心高气傲,一刻都不愿多留,转头就回府收拾行装。

    沈嫣很害怕,央求司元:“你就跟官家求个情吧,要走……也得等孩子病好了才行啊……”

    “官家事事都听孟贵嫔的,难道你要我跟那个贱人低头吗?”司元气得满脸通红,肆意对着沈嫣咆哮。

    “可是……可是孩子正在发烧……按照大齐律法,年幼的孩子可以免于流放之刑……”

    “我再跟你讲一遍,我绝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跟那个贱人低头。你听不懂吗?”

    面对固执的司元,沈嫣流着眼泪跪了下来:“就算我求你……我从来没求过你……求求你……为了孩子……就委屈这一次……”

    司元顿时怒火万丈,吼声如雷:“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言罢,司元拂袖而去。

    沈嫣望着司元离去的背影,咬着手指,失声痛哭。

    午后,司元再次回到卧房,想看看沈嫣有没有收拾好,却发现沈嫣并不在房中。

    丫鬟告诉他,沈嫣回母家去了。

    成婚之后,沈嫣习惯性足不出户,从没回过母家。司元深感不解,来到沈家去寻沈嫣。

    一进沈家后院,他便听见正厅内传出沈嫣哭哭啼啼的声音:“母亲就收留这孩子几日吧……该吃的药我都抓好了,过几日他的病就会好,我就接他走,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将来我愿当牛做马报答您……”

    紧接着他又听到沈家嫡母袁氏不耐烦的声音:“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竟然跑来求我收留他?我们家慧儿马上就要嫁入宫做太子妃了,你赶紧把这个不祥的东西给我带出去,别死在我们家!晦气!”

    司元满腔怒火,一脚跨进门内,只见沈嫣跪在地上,一手怀抱出生不久的儿子,一手扯住嫡母的裙摆,满脸泪痕。

    他伸手抓起了沈嫣:“你丢不丢人?人家不愿意收留,觍着个脸做什么?跟我回去!”

    袁氏翻着白眼,连看都懒得看司元一眼。

    “天太冷了,孩子经不起折腾啊……”沈嫣泪水直流,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司元给拽走了。

    很快,他们一家四口走在颠簸的路上,不久遭到孟贵嫔派来的陈家兵追杀……为保命,司元驾车直接跳下山崖,襁褓中的婴儿飞出马车,滚得好远……

    司元又一次经历了生命中最噩梦的一幕:大雪纷飞的夜晚,沈嫣抱着儿子在一家家医馆门外磕头求救,额头鲜血直流。

    那个孩子,曾在沈嫣怀中烧得滚烫,最终慢慢冰冷下去……

    司元望着死去的孩子,痛心不已,悔恨不已。

    在风雪飘摇中,沈嫣抱着冷如冰的孩子狂奔,她头上、身上都是雪,却仰望天空,疯疯癫癫地大笑。

    “沈嫣……沈嫣……你要去哪?”司元在后面追赶,嘴里哈出的热气清晰可见。

    司蓉在最后面,小步伐跑得喘气。

    沈嫣大笑着、跑着,一直跑在最前面,好像一个感受不到温度的人。

    “沈嫣……你别跑了……我错了……我知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司元跑着、喊着,几乎追不上沈嫣,再看看身后更追不上他们的司蓉,感到万般无助。

    沈嫣突然站住,回了头,笑靥如花:“我要当皇后了……我要当皇后了……”

    司元顿时心头一震,他觉得,沈嫣可能疯了。

    “谁说庶女天生卑贱?太子妃很高贵吗?孟贵嫔又算个什么东西?”沈嫣大笑着,奔回他们来时的方向。

    司元又觉得沈嫣并没有疯,最后一次用尽全力大喊:“沈嫣……你别走……你走了,蓉儿怎么办?我不会照顾孩子,求求你,为了她留下来吧……”

    “你也会求人?可惜太迟了……”沈嫣狂笑着,越跑越远。

    司元冻得僵硬,脚下越来越没有力气。

    “爹……爹……”司蓉在最后面大声哭泣,一声声喊得嘶哑。

    司元回头,这才发现司蓉的鞋子不知几时跑丢了,小脚冻得通红、嘴唇冻得发紫,小脸上涕泪满面,不知哭了多久。

    司元再也跑不动了,他忙折回头,抱起司蓉,将外衣解下,整个裹在司蓉身上,一手揉搓着司蓉的小脚。

    “娘……娘……”司蓉哭着,看向前方。

    司元也看向前方,可是他追不上沈嫣了,他已经明白,沈嫣不愿原谅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沈嫣大笑着、狂奔着,最后消失在了那个寒冷的夜。

    “沈嫣……沈嫣……你回来啊……”司元望着沈嫣背影消失的方向,无力地低声呢喃,他的眼角终于挂泪,那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落泪。

    他隐约感觉到有人正在推他,声声呼唤:“父皇,父皇,你醒醒……醒醒啊……”

    司元渐渐清醒,意识到方才只是大梦一场,他现在是躺在式乾殿西斋的龙床上,身边还有一个梨花带雨的司蓉。

    “父皇,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司蓉抽噎着,紧紧握住司元的手,她入宫后发现司元真的病得很重,简直被吓了半死。

    司元望着女儿忧郁的脸,欣慰一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司蓉嘟着嘴,摇了摇头:“刚才,你在梦里喊了我娘的名字。”

    司元顿了顿,原来,时过境迁,那一晚还是那样让他难安。

    “我知道,父皇一直都深爱着我娘。我也好想她。”

    “其实,我对你娘,更多的是愧疚。她是个很好的妻子,勤劳、温柔、善解人意……可我年轻时脾气很坏,动不动就跟她发火,她却总是很能包容。”司元沉浸在回忆中,充满忧伤。

    “后来,我明白了许多,想要补偿她,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司元闭上眼睛,轻轻叹气。

    “人死不能复生,父皇何必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司元又睁开了眼,没有说话,他想起八千多陈家军被斩杀时的血腥场面、想起孟太后被捅了无数刀的惨状,他觉得,他那个温婉娇弱的发妻的确是死了。

    “父皇,我……我有孩子了……”司蓉低着头,害羞地跟父亲报告了这一喜讯。

    司元也露出笑意:“好……真好,朕的小蓉儿也要做母亲了……”

    “父皇……”司蓉又慢慢抬头,凝视司元,紧紧握住他的手:“陈济真的对我很好,我现在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我们天天在一起,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会感觉不出来吗?你就不要再那么多心了好不好?”

    司元颤巍巍,将手心伸到女儿的脸庞,看到那一脸幸福的容光,他不忍心再说什么,他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很难真正拥有幸福,哪怕是短暂的幸福。

    “你知不知道……你的猜忌,真的让我好难过……你就相信他一次,好不好?”司蓉说着,眼泪啪嗒啪嗒落到了司元手上。

    司元手指抿开那温热的泪水,一阵心塞,他望着女儿,点了点头。

第156章、君当作磐石

    在现代从来不清楚监狱地理位置的桃叶,来到古代之后已经蹲了两次大牢,上次是在御史台,这次是在廷尉府。

    关押平民百姓的廷尉府,果然比关押朝廷命官的御史台简陋很多。

    阴暗潮湿的大牢,到处都是小虫子,让桃叶感到好恶心、也好害怕。

    让她更害怕的,是司元昏迷前那道圣旨:“即刻打入死牢,明日午时问斩”。

    昨夜才被抓,今日午时就处死,这时间未免太仓促了,竟然连过堂审讯的环节都免了……

    这般速度,她觉得消息根本来不及传到王敬耳中,就该行刑了。

    桃叶之前从来没问过鬼王,似她这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万一在这个时代死了,是会真的就此死去?还是仅仅只是离开这个时代?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她再也见不到王敬了,她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王敬下决心跟她私奔,怎么可以是这个结果?

    还有那个令她心惊胆战的“问斩”,她一闭上眼就会不自觉幻想出身首异处的场面,如噩梦一般,瞬间使她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因此,昨夜一夜她都没有睡。

    胡思乱想之间,她恍惚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正在向她靠近。

    莫不是行刑时间到了吧?

    桃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身上直冒冷汗。

    然而,待来人走近,她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乃是御史中丞王敏。

    王敏走到桃叶的牢房外,便对身后的几个狱卒说:“太子口谕,桃乐丞乃官身,需带到御史台处置。你们快把门打开。”

    桃叶顿时安心许多,静静看着牢门被打开。

    王敏当真将她带到了御史台,但不是御史台的牢房,而是后院。

    如她所料,王敬就站在那里等她。

    “二哥……”桃叶满心欢喜,狂奔过去,抱住了王敬:“我好怕头被砍掉……吓死我了……”

    “有我在,怎么会?”王敬也紧抱桃叶,温柔一笑。

    王敏见状,不做声离开了。

    桃叶慢慢放开王敬的怀抱,又好奇地问:“你不是在宫里陪太子妃守灵吗?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玉儿跟我说官家悄悄出宫去了,我就猜着他是去了梅香榭,所以心里早有了防备,一直让人打听着的。不过……”说到这儿,王敬嘴角微扬,那笑容有些古怪。

    “不过什么?”桃叶感到了某些不正常。

    王敬面对桃叶,尽管看不见,也要面对面表达出郑重之感:“今日一早,有陈济的亲信来跟我通风报信,他生怕我不知道你的事,错过了营救时间。”

    桃叶愕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官家下旨抓你,虽是为了对孟太后命案有个交代,但同时也是在试探陈济。因为昨日司姚行刺官家,陈济挡了一刀,表现得实在太突出了,才值得官家试探。”王敬半仰起脸,那脸上洋溢的,不知是快乐还是忧伤:“如果我把陈济报信这事儿透露出去,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桃叶望着王敬的脸,似乎不太敢问,可又不能不问:“你……你应该不会那样吧?”

    王敬摇了摇头,笑容显得有些无奈:“我只是突然间感到自己饱受威胁。”

    “从前,我一直认为陈济只不过是想利用你,利用你的法术、利用你的单纯,或者最多也就是贪图美色,他对你不可能是真心。可是这一次,他竟然为了救你,不惜在他的仇人手中留下把柄……一个那么有野心的人,竟敢为了你,赌上他的前程。”王敬苦笑着,不住摇头。

    “二哥……”桃叶攥紧王敬的手,突然间无比紧张。

    “我怕他跟我抢你,我以前从来没有怕过,你知道吗?”王敬的紧张,似乎并不亚于桃叶。

    桃叶讪讪笑着:“哪能呢?他都已经有司蓉公主了……”

    “那我名义上不是司姚的丈夫吗?”王敬绷紧着脸,很严肃,很认真。

    桃叶又一次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陈济,究竟是什么程度?”

    “没有……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桃叶不知要怎么解释才好。

    “怎么个“没有”?他握过你的手吗?他抱过你吗?他亲过你吗?”王敬连连追问,每一个问题都像逼问。

    桃叶不能作答,她无法撒谎,她的初吻就是给了陈济,她怎么敢说啊?

    王敬松开了桃叶的手,一阵苦笑,他已经有答案了。

    他背过身去,没有再继续面对桃叶:“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认识他在前,认识我在后,或者说……你原本就是为了帮他做事、受他蛊惑,才来到我身边的。你们曾经单独相处过无数次,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看到王敬这般计较陈年旧事,桃叶心里很不高兴,她嘟着嘴,小声嘟囔起来:“过去的事,有那么重要吗?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啊?”

    “我一向心眼很小,容不得一粒沙子,你不知道吗?”王敬发出了冷笑,如挖苦一般感叹:“我可没有陈济那么“海纳百川”,明知你跟我睡过,还能继续死皮赖脸缠着你!”

    听到这儿,桃叶忍不住发了火:“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就因为我曾经跟他有过一点点纠葛,是不是我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王敬的语气又变缓和了些。

    “那你什么意思?”

    “是他对你的好,让我很没有安全感。难道你希望我不在乎这些吗?”

    桃叶哑然,她当然不希望,如果王敬对这些毫不在乎,那她在王敬心中还算什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生气。

    于是,她轻轻抱住了王敬:“记得在永昌借住农家那晚,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是个死脑筋,我只想从一而终。你刚才问的那些,都是我们在一起之前的事,当我决定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不会接纳任何男人的亲近,过去不会,以后也不会,我可以对天发誓……”

    “别发誓。”王敬慌忙捂住了桃叶的嘴。

    他好像很怕桃叶发誓,很怕誓言灵验,因为他情知自己活不长,等他不能再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想他是希望能有个可靠的人照顾她、保护她,那么,她一定不能发誓、一定不要“从一而终”。

    沉默片刻,王敬松开了桃叶,拄拐慢慢往里走。

    桃叶挽住王敬的胳膊,随着他的脚步。

    方才的争论,就算是翻篇了。

    “你那个鬼王交付的差事,还有多少?”王敬且走且问。

    桃叶回忆着,在脑海中计算:“好像只剩下一单了,我再送一单,就够数了。”

    王敬止步,低着头,犹豫片刻,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那就把最后一单也完成了吧。”

    桃叶愣了一下。

    “就在这里,现在。”王敬拄拐站立,仰头朝天,午阳高照,似乎也照进他眼底一点微光。

    桃叶猛地推了王敬一把:“你怎么又要赶我走?上次我们明明说好……”

    她说着说着,突然不想说了,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她不明白,这个人怎么靠近得那么艰难、放手得那么容易。

    “现在官家卧床养病,外面的事都由太子说了算,你才能躲过一劫。但你以后再也不能在人前露面了,可你这么出名,外面认识你的人那么多……”王敬的声音很小,每一句都像是推托之词。

    桃叶气呼呼地,打断了王敬:“你当我不了解官家的为人吗?他是病了,又不是死了!廷尉府现在是韩夫人兄长的地盘,你既然有办法把我弄出来,自然有能耐护我周全!”

    王敬没有反驳,又讲起另一番缘故:“官家抓你顶罪,也就能糊弄一下老百姓,摆平不了孟氏族人的仇恨,太子现在摊上了这件事,玉儿迟早也会牵涉其中,我不能坐视不管。你跟着我,可能有性命之忧……”

    “死就死,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要为了女儿上刀山、下火海,你只管去,我愿意陪葬不行吗?”桃叶激动得提高了音量,眼泪随之倾泻而下。

    这次,换了王敬无言以对。

    桃叶哽咽着,厉色质问:“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满堂娇,你还会左一个理由、右一个借口吗?”

    “我是真的不想连累你。”王敬的解释,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当年你被司姚公主逼婚,满堂娇要弃你而去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的世界如果没了她,便会万念俱灰!你说宁可死在一块,都不要她独自离开……”桃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那个样子很难看。

    王敬吃惊地抬头,他一时间没想明白,桃叶怎么可能说出他与满堂娇相处的细节?

    桃叶只是难过着自己的难过,没有留意王敬的神情,继续痛哭流涕地宣泄:“现在换了我,一切都不一样了……你随时可以抛弃我……你承诺过的“再不会负我”都是屁话……”

    那哀嚎的哭声,让王敬一阵心塞,他不禁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桃叶:“对不起……对不起……”

    桃叶靠在王敬胸前,哭了许久许久。

    日头渐渐西斜,还是那么刺眼,桃叶微微挪开了脸,温声细语念出了几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能不能意志坚定一点?”桃叶仰头,含泪注视着王敬无神的眼睛。

    王敬点了点头,他很佩服桃叶可以为爱勇往直前,也很惭愧自己总是那么容易动摇。

    而后,王敬将桃叶打扮成宫婢模样,带进延明殿,暂时假装成王玉的侍女。

    王玉十分欢喜,为庆贺王敬和桃叶重归于好,特意命人做了一桌好菜。

    因为宫中正在为孟太后办丧事,王玉不敢招摇,只是在她与司修的寝殿简单设宴,也只有王敬、桃叶、司修、王玉四人围坐在一起,小酌几杯罢了。

    王玉先为桃叶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这第一杯,我必须先敬母亲。母亲照顾我多年,一直待我如亲女,我却多次出言中伤母亲,还请母亲原谅。”

    说罢,王玉一饮而尽。

    桃叶笑点点头,也举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我敬父亲,父亲为我付出了太多、也放弃了太多,我真心希望,以后的日子,父亲能为自己而活,不要再顾忌我了……”王玉说罢,又一饮而尽。

    王敬也只好抿了一口。

    “这第三杯,我敬太子。承蒙太子不嫌弃,还对我这么好……”

    没等王玉说完,司修忙按住了王玉的酒杯:“菜一口没吃,你这一杯又一杯喝进去,是想把自己灌醉吗?这杯就免了。”

    “你不知道,我高兴……我这么多年从没像今晚这么高兴过……”王玉双手捏着酒杯,不自觉泪流两行。

    “我知道,我都知道。”司修拿着手帕给玉儿擦眼泪,将她的酒杯推到一边,又给她夹菜。

    桃叶望着这对新婚燕尔,心中竟有几分羡慕,他们不过才十几岁,就有了自己安稳的小家。

    而她已经年过三十,还活得如同无根的浮萍,整日打一枪换个地方,仰视着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不知哪年才能安定。

    忽而外面传来两下扣门声,打断了桃叶的思绪。

    在这大半夜,又是在司修和王玉的居室,论理不该有人打搅。

    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停了筷子。

    司修扭头,看出门外有个躬身的影子,应该是他的心腹内侍葛生,便问:何事?”

    “太子,长公主求见。”

第157章、真的?假的?

    司修惊了一下,他再想不到,大半夜要找他的人竟会是司姚?

    他转回头,与王玉对视了一眼。

    “她该不会是知道了母亲在这儿,专程来找麻烦的吧?”王玉凑近王敬,低声瞎猜。

    王敬摇了摇头,据他所知,韩夫人安排的每夜守灵名单里并没有司姚,但司姚无疑是在安寿殿呆得最久的一个人,司姚现在满心都是孟太后之死,连王敬藏身宫闱都不曾留意,哪还有心思找桃叶的麻烦?

    王玉恨极了脸上的刺字,自然对司姚是深恶痛绝的,便挽住司修的胳膊说:“管她因何而来,找个理由不见就行了。”

    “她是我的亲姑母,深夜来访,必有要事,不可不见。”司修的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很坚决。

    王玉很不高兴,板着一张脸,随手又推开了司修。

    但司修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他站起,躬身向王敬一拜:“烦请岳父大人和桃姑娘到屏风后面避一避,也好替我忖度一下她的来意。”

    王敬点点头,也向司修还礼,然后拉住桃叶的手,走到了居室的屏风之后。

    司修这才回头吩咐葛生:“请长公主进来吧。”

    言罢,司修迅速脱了靴子、跳上床,顺手将被子披在背上,随即趴下,侧脸贴着枕头,装出一副重伤疼痛难忍的模样,不住地“哎哟哎哟”哼咛。

    王玉闷闷地瞥了司修一眼,她竟不知,她的新婚夫君是这么个戏精,装得倒还挺像。

    不多时,司姚从外面进来,她身上还是多处包扎着,先到司修床边礼貌问候:“太子的伤好些了吗?”

    “好……好多了……”司修说话时还喘着气,露出忍痛逞强般的微笑。

    司姚轻声叹息,又转身向王玉颔首致意,陪笑着问:“太子妃,这两日照顾太子一定很辛苦吧?”

    王玉没有搭理司姚,连看也不往这边看,她独坐到远一些的椅子上,那椅子的位置斜对着床、也斜对着屏风。

    司姚知道王玉不会理她,也没有继续自讨没趣,她又面向司修,看起来十分郑重其事:“这么晚了,原不该来叨扰太子和太子妃,但我有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及早告知太子。”

    “姑母……姑母请讲……”司修仍然故作艰难地讲话。

    司姚更近一步,声音很低,措辞也十分慎重:“请太子先有一个心理准备。官家……官家可能已经驾崩了……”

    “什么?”司修睁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实在意外,他瞬间好像忘了自己正在假装重伤的事,猛地直起腰回了头。

    王玉也吃了一惊,怔怔往司姚身上瞄了一眼。

    屏风后,王敬、桃叶的脸上也都露出诧异之色,虽说司元常年多病,但每次都是病了又好转,反反复复,并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而且官家驾崩,头一个来报信的人也不该是司姚啊?

    “官家驾崩了,但韩夫人秘不发丧。”司姚重复了报信内容,她看起来很紧张,语气却更肯定了。

    “这……这怎么可能?”司修又慢慢缓过神来,却不能不心跳加速。

    “兹事体大,我岂敢乱讲?”司姚神色凝重,一五一十地跟司修讲述起来:“今晚戌时,我偷偷溜进了式乾殿。没想到,我竟看到韩夫人私自召见了大司马尚云,两人单独讲话。

    我躲到暗处偷听,是韩夫人亲口告诉尚云,说官家已经咽气,她想先假传圣旨、改立太子,然后再公布死讯。

    为此,她还将太医令软禁在西斋,她要尚云派最精锐之士把守式乾殿,以免有人求见官家不成而硬闯。尚云不仅听从吩咐,还替韩夫人谋划如何稳住朝臣。”

    司修听得头懵,喃喃自语:“怎么会?今日一早,我姐姐刚去探望了父皇,那时他明明已经好多了……”

    王玉心里也感到乱糟糟的,她想起了当初孝宗司昱薨逝,周婕妤隐瞒死讯、与陈熙勾结力鼎幼帝司德上位的事,难道历史是要重演吗?

    司姚见司修满是疑虑,不由得急上眉头:“太子请相信我,你在登闻鼓下那般维护我,我岂能胡编故事来骗你?你要不赶紧想办法对付他们,迟早被他们算计得一无所有啊!”

    司修仍在迟疑之中,王玉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向屏风后悄悄看了一眼,只见王敬微微露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挥写了几下。

    王玉会意,只得开了口,但语气是冰冷的:“你因何会夜里跑去式乾殿?”

    “我……”司姚的目光转向王玉,有些为难地说:“不瞒你们,我是想寻机再次刺杀官家……我母后死得那般凄惨,我是不可能甘心的,我也知道,太子不可能真的去审问官家……所以我……”

    说到这里,司姚不好再说下去,深埋着头。

    王玉又往屏风后扫了一眼,又看到王敬的一根手指挥动,忙再次追问:“你在来延明殿之前,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司姚又抬起头,好似是犹豫了一下下,作答得很慢:“我告诉了孟泓……虽然孟家人很没用,可除了他们,我实在没人可商量。”

    “所以,是孟泓和你商量好了,特意来向太子报告此事,才好邀功了?”问这句话的时候,王玉的脸色很难看,言语中还带着一股讥讽之味。

    “不……那不能叫作邀功……我们只是……”司姚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忽然跪倒在床边:“太子,满朝内外都知道官家偏爱韩夫人,是迫于臣民的压力才立你为太子,我们都知道你其实受了很多委屈,从来不敢擅作主张、每次都要看官家脸色行事……”

    没等司姚说完,司修已经“忍痛”爬下床来,那动作自然不可太快。

    他双手急急去扶司姚:“姑母您是长辈,怎么跪我?这可折煞我了。”

    司姚并未站起,而是继续哀求:“太子,请你相信我,我并不图谋什么,我只是想为我母后报仇。但是如果我的仇人已死,那我所求的也不过是遵从母后遗愿……她一直嘱咐我要好好活着……”

    说着说着,司姚哭了起来。

    “姑母……”司修扶不起司姚,只好对面跪下。

    “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官家和韩夫人,他们都是心狠之人,似我们如今这般景况,只有支持你才有活路……”司姚哀伤难以自已,泪水将面部包扎的纱布都沾湿了。

    “我信您了,求您就起来吧,万一叫底下人看见了,还不知要怎样议论呢?”司修的目光柔和友善,再次谆谆劝解。

    司姚听得有理,这才站起,擦了眼泪,又向司修道谢。

    司修言笑晏晏,又安慰道:“姑母不要心急,我需要好好捋一捋头绪,才能想出应对之法。您先回去等我消息,说不定,到时候我还需要您和孟氏族人出一臂之力呢。”

    “太子放心,我们唯太子之命是从。”司姚每一言一行都很有礼貌,完全不像当年那个霸道骄纵的公主了。

    姑侄二人又相互客套了几句,司修走得很慢,却坚持要亲自送客到门外,王玉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曾站起。

    待司姚完全离开,桃叶扶着王敬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王玉忙跳下椅子,三两步到王敬身边:“这个混账公主,会不会是骗我们的?”

    “不像。”王敬轻轻摇了摇头:“她一向不擅长撒谎。”

    王玉仍然心中存疑:“可是孟泓他们才被太子革职,难道没有报复之心?要是他们怂恿得呢?”

    “给那几个姓孟的革职的人可不是我,是徐大人。”司修已经送走了司姚,从外面回来,显然是听到了王玉的问话。

    王玉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就挖苦起司修来:“那是!徐大人一贯喜欢越俎代庖,好成就太子爷的美名!”

    “我也不想这样,可徐大人说,我们必须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事情才能解决,我坐的这个位置只能扮好人,我也没有办法呀。”司修皱着眉,嘟嘟囔囔地解释着,脸上好似还有几分委屈。

    王玉带着对司姚的敌对情绪,又要开口,却被王敬猛然扯了一下手臂,便没再说话。

    王敬面向司修,那神情似赞赏又似警示:“徐大人固然善于谋划,然而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司修愣了一下,没太明白,忙向王敬礼貌请教:“还请岳父大人明示。”

    王敬简明扼要:“你得罪了官家。”

    司修更呆住了。

    “从离开永昌,徐大人就极力替你传扬美名、收服民心,民心当然重要,可要是赞许你的人比赞许官家的人还多,你觉得合适吗?尤其这次,外面风言风语把官家说成杀人凶手,你还借此机会收买人心,你这是什么居心?”

    听王敬这么一捋,司修恍然大悟,恐惧之心顿时闪现:“可是……我们只是为了解决孟氏一族的问题啊……”

    王敬淡然一笑:“孟氏一族是要解决,但不是这样解决的。”

    “那……那要怎么解决?”司修好似越来越迷茫了。

    “你愿意听我的吗?”

    “嗯。”司修点点头。

    王敬没有立即讲出他的主意,而是再次重申了同一个问题:“如果我的想法与徐大人相悖,你确定你还愿意听吗?”

    司修的身子像是定住了,他眼睛咕噜转了一圈,没有立即回应。

    王玉冷冷一笑,挽住王敬的胳膊:“怎么可能?人家太子爷和徐大人可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呢!”

    王敬忽的伸手打了一下王玉的手背,惊得王玉猛然一缩手。

    “我……我听岳父大人的……”司修急急忙忙做出了决定,他拉过王玉的手,轻轻揉着被王敬打的那个手背。

    王敬略点点头,对司修说:“若如此,我需要你做三件事。”

第158章、上屋抽梯

    司修依照王敬的吩咐,先使人找来这几日各宫门的出入记录,果然查到尚云曾在那晚晚间入宫,而且确实是去了式乾殿,并随后不久给式乾殿增加了多名守卫。

    另一记录也证明,司姚曾在那个时间离开安寿殿,不久后又出宫,夜里再次回宫。

    而司元一直卧床休养,在司蓉探病之后,除了韩夫人侍疾,也没再召见过任何人,偶有大臣来求见的,都被韩夫人打发了回去。

    所有能查到的线索,都与司姚深夜报信的内容相吻合。

    桃叶清楚记得上次在梅香榭看到司元昏倒的模样,越发相信了司姚的话。

    她告诉王敬、司修、王玉:“我和尚将军闯进沈老板房间的时候,看到地上好大一滩血,当时官家站都站不稳,下令处置我之后,他就昏倒了,是被尚将军背上车的。”

    王玉听得很认真,分析道:“你的意思是,官家这次病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有可能是真的驾崩?”

    “很有可能。”桃叶点点头。

    司修回忆着往事,轻轻摇头:“可是我觉得……韩夫人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与我母亲本是表亲,也是因为感情要好,我母亲才举荐她到父皇身边。在永昌共侍一夫那么多年,她们一直都相处得很好,母亲比较倔,经常让父皇生气,韩夫人没少从中调解。”

    “你说得那些都是表面,她心里怎么想的,你知道?”王玉噘着嘴,满脸狐疑:“大婚那天,不就是她的丫鬟害我掉了盖头,在所有人面前出丑吗?”

    司修低着头,没有反驳。

    王玉跟司修建议道:“要不,你亲自去求见官家?难道韩夫人就敢明目张胆阻止你这个监国?”

    司修连连摇头:“不行。外面都知道我在“养伤”,连日不能起身,却非要这时候跑去见父皇,岂不明摆着告诉韩夫人我已经知晓此事?让他们有所防备?”

    王玉想了想,又建议道:“那就叫你姐姐再去探望一次官家?他们父女感情那么好,官家若健在,断不会不见吧?”

    司修仍然摇头:“不好,姐姐刚刚有了身孕,理应多休息,哪能跑一趟又一趟?再说了,现在姐姐极其信任陈济,万一父皇是真的已然驾崩,这事传到陈济耳朵里,只怕我的位置更岌岌可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怎么确定这件事的真假嘛?”王玉在房中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王敬静静坐在一侧,半晌只是沉默。

    桃叶走到王敬身边,推了推他:“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其实最诡异的,并不在于官家是否驾崩,而是这件事……如何就被司姚知道了?”王敬双手扶在拐杖上,依旧双目无神:“自官家正位,式乾殿应是建康宫中守卫最森严的宫殿,闲人岂能擅入?若韩夫人要隐瞒官家死讯,更该谨慎,她与尚云秘密讲这些事,恐怕连心腹侍女都得防着,怎么就能让司姚这个草包轻轻松松听了去?”

    桃叶听了,觉得有理,也因此更感到纳闷:“可你不是说,司姚不擅长撒谎吗?”

    王敬笑道:“我的意思不是司姚撒谎,而应该是韩夫人故意要让她听到的。”

    “韩夫人故意让司姚听到?为什么?”桃叶有点迷惑,她盯着王敬脸上的笑意,倏而又明白过来:“就是为了让她跑过来告诉太子?”

    王敬点点头。

    “哦哦……我想起来了……唐朝时,武惠妃曾故意让太子误以为唐玄宗有危险,然后找太子救驾,待太子铁甲入宫时,她又在唐玄宗面前诬陷太子谋反,唐玄宗信以为真,果然太子就被害死了……”桃叶因为感到她和王敬心有灵犀而沾沾自喜,于是津津乐道讲起了自己曾看过的电视剧。

    “唐朝?”王玉一脸懵,似自言自语般问:“这是哪本史书上记载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段?”

    桃叶瞬间意识到,他们现在可能是在唐朝之前。

    王敬站起,走到桃叶身边,代为解释道:“她讲得是以前看过的一出戏罢了。”

    “这样啊?”王玉点点头,以为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是,官家并没有驾崩,是韩夫人与尚云合谋,故意让司姚误以为官家驾崩,传话给我们,然后诱导太子带兵硬闯,到时候再在官家面前诬告太子逼宫。”

    王敬答道:“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司修忙问:“那其他的可能是什么?”

    “可能性太多了,你无法一一辨识。”

    司修骤然眉头收拢,陷入更深的纠结中:“那要怎么做呢?硬闯可能会变成“逼宫”,不硬闯又见不到父皇。万一父皇真的已经……我们岂能坐以待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敬微微笑着,拍了拍司修的肩膀:“式乾殿还是要去的,关键在于哪些人“去”、怎么个“去”法。”

    司修闷闷地问:“怎么“去”?”

    王敬并未答复司修这个问题,而是问起一件久远的事:“太子可还记得,当年咱们离开永昌之前,聚首商议,入京打算要举的旗号是什么?”

    司修答道:“我当然记得,那时的计划是“追查孝宗命案”,然后再“为孝宗报仇”,才好师出有名。结果陈济突然掀起流言,满城都议论起司德不是孝宗血脉、周氏与陈熙勾结,不知怎么他就怂恿了孟太后主动跑来与我们联盟,我别无选择,只能去赴万寿宴,那真是九死一生啊……”

    王敬笑道:“官家若是为弟报仇、然后即位,本该名正言顺,也不必欠谁的人情。正是因为你掉进了陈济的圈套,可陈济又力保你平安,并将你推上了监国的位置,逼得官家不得不改变了原计划。

    你或许不清楚,但你母亲白氏一族应该很了解,当年官家落难到永昌时有多狼狈。他对孟氏的仇恨极深,定然是不愿与孟氏结盟的,尊封孟太后……应该是官家这辈子做过的最憋屈的一件事。”

    司修恍然间想起当日之事,感慨万千:“所以……父皇宁可我死在万寿宴上,都不愿意与孟氏结盟。”

    王敬点点头:“为你报仇,也算师出有名,但你没给他这个机会。”

    司修默默低下了头,他还年轻,怎么会愿意轻易死去?

    王敬继续说:“官家爱惜名声,再憋屈,都不愿成为万民眼中过河拆桥的人。可孟太后还是死了,如今她的族人竟像疯了一样在外面损毁官家名声,你们觉得,官家心中得有多厌恶那群人?”

    “那……那他们现在投奔我,要跟我一气儿,父皇岂不是连我也得厌恶了?”司修自言自语着,心中更发憷。

    王敬却呵呵一笑,淡淡道:“让老百姓把官家当成杀人凶手、把你说成最忠孝节义之人,你已经被官家厌恶至极,哪里还差这件?”

    不知不觉中,司修眼中淌泪:“我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为什么姐姐对他大吼大叫,依然是他的掌中宝?为什么我要如履薄冰、鞍前马后,都未必在他心里占一席之地?”

    王玉见状,忙抱住了司修,低声问:“我……我把你当掌中宝行吗?”

    桃叶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他们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和公主一样,十分有趣。

    王敬走来,一手扶住王玉、一手扶住司修:“别指望他父爱发作,你要自己赢回他的好感。眼前就有个现成的机会,司姚不是说孟氏族人任你差遣吗?那就叫他们替你去闯式乾殿。”

    司修一惊,抬头看了王敬一眼。

    “他们若真心想投靠你,到了式乾殿,肯定是要跟尚云手下血拼的。你想,如果官家是真死,韩夫人到那个时候还能瞒得住吗?如果官家是假死……”到这里,王敬顿了顿,没有把话说下去。

    司修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地问:“您是想……上屋……抽梯?”

    桃叶好奇地问:“上屋抽梯是什么意思?”

    王敬没有理会桃叶,只对着司修点点头。

    司修愕然,喃喃道:“姑母是那样答应过,可孟氏一族会真的照着做吗?难道他们就猜不出……”

    “孟氏族人大多出身行伍,虽善战却是有勇无谋,读过书的没几个,是因偶然出了一个宠妃,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如果能像你想得那么带脑子,也不会去登闻鼓下胡闹,轻而易举就丢了官。

    不过,徐大人是仗着你才能下令革职,这点他们不可能不明白,自然也不会完全信任你。”王敬思索着,又说:“所以,如果只有他们去,肯定不行,得有你的人陪他们一起冒险,最好是你的至亲之人。”

    司修道:“我外公和二舅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司修的外公,即白夫人之父白硕,如今的官位是司徒,其次子白杨,入京后官封卫尉,皆是自幼习武之人。

    王敬继续谋划着:“但能让孟氏族人完全信服的,必须还是以你为领袖,不能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同僚。所以,你得以“卧床养伤、不便出门”为名,把你的令牌交给司姚,让她代替你,领着孟氏族人和你的亲信同往。有你的令牌,他们也更顺利进入式乾殿。”

    听了这个计策,司修有些犹豫:“令牌……拿着我的令牌,可以命令任何人做任何事,这个风险未免太大了。孟氏族人那么多,他们要是拿着我的令牌另做别用怎么办?”

    “令牌再有用,还能比你本人有用吗?”王敬微微一笑,看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放心,他们没有机会拿着令牌胡作非为,你只管叫司姚来便是。”

第159章、星夜速作计

    某晚,同样的场景再次重现,司修趴在床上“养伤”,王玉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王敬、桃叶又一次藏在屏风之后。

    司姚也如上次一样立在床边,不同的是,她这次是被请来的。

    “我已经打听过了,求见父皇的大臣都被韩夫人找借口拦了下来,无一例外,而尚云时常到式乾殿巡逻。我现在完全相信姑母所说,父皇一定是出事了。我昨日打算亲自去看父皇,我不信韩夫人敢拦我?没想到……”司修情绪很激动,言语之间抬起了上半身,像是一下子闪住了腰,忍不住伸手按住腰部。

    司姚忙往前一步,关心道:“太子怎么了?”

    司修只是咬着牙,额头冒汗。

    王玉走过来,替司修揉腰,冷冷答道:“太子担心官家,昨日强撑着出门,结果在院子里摔了一跤,现在更起不来了。”

    “啊?”司姚一愣:“这可如何是好?”

    王玉一边为司修揉捏,一边埋怨道:“我都跟你说了,急不得,你偏不听。”

    “怎么能不急?你可知,这每多一天,尚云能在外面拉拢多少大小官员……”司修叹着气,又抬头对司姚说:“姑母有所不知,永昌旧臣中,与尚云交情匪浅者甚多,我虽为太子,毕竟年轻,能结交几个人?仔细想想,我眼下能信得过的,也只有姑母和我外公白氏一族了。”

    “太子要怎么做,尽管吩咐就是。我已经说过,孟氏一族唯太子之命是从。”司姚说话的态度,看起来是那般实诚。

    司修望着那个虽已年长、但却依旧单纯的面庞,竟有些于心不忍,愣怔起来,不知怎么开口往下进行这场骗局。

    房中有了片刻的静默,王玉忽然使劲捏了一下司修腰间的皮肉。

    司修一疼,缓过神来,又不得不按照原计划进行:“这件事,我已经想了许久,必须得尽早揭穿韩夫人和尚云,我们才可能不处于被动的位置。明天祖母头七,入宫祭拜的人必然极多,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间。

    我们就在宫中人最多时去式乾殿求见父皇,韩夫人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拦。求见肯定是见不到的,那么只能硬闯,一旦双方交手,势必引人注目,等所有祭拜祖母的人都来围观的时候,我们便将他们的诡计捅破,看他们怎么向满朝文武交待。”

    司姚称赞道:“这确实是个好时机,可太子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去得了式乾殿?”

    司修长叹一声,满脸无奈:“如今之计,只能托付姑母代我一行了。就请姑母持我的令牌,带着孟氏、白氏两族人去式乾殿。”

    “你……你要把你的令牌交给我?”司姚震惊极了,要知道,那枚代表监国身份的令牌,除了司元以外,所有人都得遵从持牌者的号令。

    司修点头,郑重地说:“是,一旦证实父皇已故,姑母便可代我下令斩杀韩夫人和尚云。我以监国的名义许诺,能取得二人首级者,封万户侯,凡参与剿灭叛贼者,皆论功行赏。此事重大,我能信任的人实在不多,还请姑母不要推辞。”

    听到这般信任、这般厚赏,司姚不知有多么感动,连忙就应承了:“太子放心,我一定不负厚望。”

    司修又说:“为免式乾殿的人提前得知我们的行动,有所防备,还得委屈孟氏、白氏两族人在祭奠祖母之后,先行假装成一般宫人,分散行进,最后在式乾门外会和,再同去式乾殿。

    我会尽多寻来宫人衣着,待明日玉儿去安寿殿守灵时一起带过去,姑母和玉儿要亲自发给参与行动的人,各自小心换衣,莫要打草惊蛇。”

    司姚一一谨记。

    夜深时,所有人都已睡去,桃叶因要小解,不得不挣扎着起来,带着几分困意走出房间。

    外面漆黑一片,桃叶只能慢慢行进、小心探路,走过一个拐角,她意外发现,王敬住的屋子竟传出一束微光。

    桃叶感到十分奇怪,无论睡或不睡,一个瞎子还有必要点灯吗?

    她便悄悄走了过去,想看一看王敬在干嘛。

    走近房门时,桃叶隐隐听到了一点哭声,她眯着一只眼,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王敬静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像个监工一样,而司修站在书桌对面,手拿着一个小瓶子,正在将瓶子里的东西往桌上倾倒。

    那微弱的哭声就是来自于司修,他鼻子轻轻哼着,双手却一直在桌面上忙碌。

    他们身侧有一盏烛台,虽点了灯,但真的好暗好暗。

    桃叶更觉得好奇,又借微光努力盯着看,这才看出来,原来地上堆放着一大堆太监们的衣服,桌子上也有一件。

    司修正在倾倒的东西,好像呈白色粉末状,均匀撒在桌上衣服的夹层中。

    撒好之后,司修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衣服整理好,再另取一件地上的衣服,重复了方才的操作。

    就这样,一件又一件。

    若房中只有王敬一人,桃叶此刻一定按捺不住好奇心,必须得进去问一问他们这是在干嘛。

    可桃叶与司修并不熟,人家半夜做事肯定就是为了隐秘,她不太好这样直接闯进去。

    虽然桃叶是有点不明白,白日里也不过是她和王玉同司修、王敬在一块,怎么这俩人还能有更秘密的事要半夜做?

    终于,最后一件也弄好了,司修用衣袖抿去脸上的泪水。

    王敬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劝慰司修:“你心里应该有数,“官家驾崩”之事,多半为假。最怕此事还不是韩夫人对你的暗算,而是官家对你的考验,你想,如果你不能通过考验,结局该当如何?

    你的性情,其实与你叔父孝宗挺像。可是你看,孝宗是什么结局?身为帝王,连死因都不能查明。君王怀仁,于天下臣民原本是一件好事,但生逢乱世,善良便可能是一味毒药。除非,你并不想做君王。”

    “不……我必须成为大齐未来的国君……从我呱呱落地开始,我母亲就是这样说的。”司修强忍着眼泪,泪水却一行又一行流出来。

    “那就不要再哭了,你是个男人,又是太子,怎么能动不动就哭?”

    司修再次用衣袖擦了眼泪,向王敬作揖,两人相互道别,王敬便送司修出门。

    桃叶吓了一跳,赶紧往一侧的拐角躲,然后看到司修跨出房门、回自己的居室去了。

    紧接着,门内又传出王敬的声音:“躲在外面偷看的那个,现身吧。”

    桃叶讶然,跳了出来,站到门前向内探头:“你知道我在?”

    “若连这点耳力都没有,我这个瞎子还能做什么?”王敬笑盈盈靠在门口,温柔地说:“夜里凉得很,别站在这儿了,快回屋睡觉。”

    桃叶噘着嘴,她还以为,这么个半夜,这么个私室门前,王敬会邀请她进去呢。

    然而,显然王敬一点那个意思也没有。

    “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一起睡。”桃叶只管厚着脸皮说了出来,反正在王敬面前,她主动献殷勤也不是第一回了。

    王敬讪讪一笑:“这……让下面的人看到,不太好吧?”

    被婉拒的感觉,真是不爽,桃叶“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刚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好像是她要八卦的问题还没问,她忙又倒了回来:“你们刚才在做什么?那个瓶子里装得是什么?”

    “没什么,给衣服做个记号而已,好把白氏和孟氏两族的人区分开。”王敬回答得很自然。

    桃叶想了想,是的呢,在这次计划里,白氏是太子自己的人、而孟氏是司姚的人,行动时却要穿上一样的衣服,好像是应该区分一下。

    她又向王敬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然后离开,走在半路才想起,那瞎子压根看不见她做鬼脸、吐舌头,真是好傻!

    翌日清晨,司修悄悄让人传话去白府,他外公白硕、二舅父白杨于是早早入了宫,在祭拜孟太后之前,先来到了延明殿,王敬也在,四人同坐,详细部署接下来要做的事。

    内侍葛生在外面把门。

    因为白氏父子是外男,谈话之地又是卧房,王玉便习惯性回避了,跟桃叶一起来到隔壁宫室闲聊。

    她们聊起许多王玉小时候的趣事,提到当年王玉将一碗热汤扣到司姚头上那一幕,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正说笑着,她们听见一个很重、很快的脚步声,两人到门口探头,只见徐慕如疾风一般穿梭而过。

    没等葛生通报,徐慕一把推开了司修的房门。

    仅仅是开门而已,不知徐慕用了多大力气,两扇门都在一瞬张开到最底部,就差没撞住墙了。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得司修、王敬、白硕、白杨都抬了头。

    徐慕眼睛直直瞪着司修,走了过去,那样子像极了兴师问罪:“太子这一成婚,果然是长大了,要做惊天动地的事,竟然连问都不问我了?”

    “我……我……”司修一下子结巴起来,眼神慌乱,连头都不敢抬。

    “站起来!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徐慕一声厉吼,吓得司修浑身一颤。

    司修如抽筋般站起,吞吞吐吐:“我……我不能……不能说。”

    桃叶和王玉在门外,看着这一幕,都感到一阵纳罕。

    徐慕又快步到王敬面前,仍旧疾言厉色:“是你怂恿太子的?”

    王敬挑眉,淡淡地问:“何为“怂恿”?”

    见王敬这个态度,徐慕更觉可气:“你当延明殿是什么地方?宫内宫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天黑后召见长公主,天未亮召见白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瞎了?”

    “太子卧病,诸位长辈慈爱,轮番探视,有何不妥?”王敬声调慢悠悠,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徐慕握拳,冁然冷笑:“若接下来太平无事,你当然可以说那是“长辈慈爱”。可宫里有几日是太平的?到时候,所有的坏事、所有的脏水就都泼到太子头上了!太子积攒了那么久的美名,就让你全毁了!”

    “徐大人,难道你从来都不觉得你的思路有问题吗?难道你看不出官家对太子芥蒂越来越深?”王敬安然坐着,脸上是大写的无奈:“如果你不觉得,那我只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太子这一次还就必须得自毁名声,才有可能赢回官家的信任。”

    “自毁名声?”徐慕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你当太子是萧何吗?萧何是臣,他永远只能是臣,才需要自毁名声!可太子有朝一日必为君,他的人生岂能随随便便有污点?”

    这样抬杠,王敬不禁有些心烦,语气也随之变得生硬:“当下为臣的坎都未必过得去,还谈什么“有朝一日必为君”?”

    “那你倒是告诉我,当下的“坎”是什么?”徐慕气性更大,冲着王敬,猛然提高了嗓门。

    他话音刚落,咣当一声,一个突如其来的背后袭击,让徐慕轰然倒下。

第160章、原来二哥是狠人

    “徐大哥……”司修飞奔上前,托住了昏倒的徐慕。

    然而司修体格瘦弱,一时间托不住,反而被徐慕的身子压倒,一下子蹲坐到地上。

    他仰头,看到二舅父白杨就站在徐慕身后,缓缓放下了粗壮的手臂。

    就是那个手臂,一下子将徐慕打昏了。

    白硕隐约察觉出司修有些不满,忙站起走到司修身边,躬身一拜,替儿子解释:“太子恕罪,有徐大人挡着,恐怕臣等今日要做的事就做不成了,白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司修没有说话,他将徐慕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吃力地站起。

    门外的葛生看到,忙进来架住徐慕的另一边,帮着司修一起将徐慕扛到床上。

    白硕、白杨都看着,徐慕被斜放在床上之后,司修竟蹲下,将手伸向徐慕的靴子。

    “太子!你岂能为他脱靴?”白杨忍不住厉声质问。

    司修的手才将将触及那个靴子边,听到白杨的喝止声,顿时面无表情地僵在那里。

    葛生很麻利,疾速把两只靴子都脱掉,又抱起徐慕双腿,整个抬到床上。

    白硕看着这一幕,把头转到一侧,微微叹息。

    王敬走近白硕,低声问:“前辈,这徐大人,原先是怎么个来历?”

    白硕看了徐慕一眼,慢腾腾地讲:“也是被流放到永昌的人,他那时也就十来岁,说话比现在还横冲直撞,得罪了看押的官差,差点被打死。正巧被白夫人撞见,救了他,后来就到了太子身边,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看待他,一直如亲兄长一般……”

    王敬点点头,转头向内,也劝解起司修:“太子,天色已不早了,也委实没有时间跟徐大人讲明、征得他同意。请太子以大局为重,不要再耽误时间。”

    司修终于慢慢站起,走了出来,向白硕、白杨行了个拱手礼:“有劳外公和舅父为我走这一趟,司修在此谢过。”

    白硕、白杨连忙还礼。

    看看外面,一轮红日已挂上枝头,是时候离开延明殿,去祭拜孟太后了。

    于是,白硕、白杨辞别而去。

    目睹白氏父子背影远去,桃叶几步跑到王敬跟前,急不可耐地询问她方才的疑惑:“他们今日去式乾殿,不就是为了试探一下官家是真死假死吗?你为什么说太子会“自毁名声”呢?”

    王敬笑道:“此中道理,一言难尽,等忙完了今日,我慢慢讲解给你。”

    桃叶撇撇嘴,她怎么觉得,王敬好像是不愿意解释清楚而找了个推脱之辞呢?

    王敬双手扶住桃叶的肩,叮嘱道:“玉儿马上就得去守灵了,我和太子一会儿也得悄悄出去,你在这儿看住徐大人。”

    “你们也要出去?”桃叶愣了一下,她记得昨日商讨的计划里好像没有王敬和司修出门这一茬,顿时很不放心:“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得留在这儿看住徐大人,在我们回来之前,万一他醒了,你不能叫他跑出延明殿。”王敬又一次明确分配了任务。

    桃叶闷闷地问:“开什么玩笑?你们都是有功夫的人,他若要出去,我能拦得住吗?”

    “你不是会法术吗?怎么拦不住?”王敬随口丢下这句,又催促司修和王玉去隔壁整理衣服。

    桃叶愣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她被鬼王驱散灵力之事,竟然从来没有告诉过王敬,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再要与王敬说话时,却发现他已经推着王玉和司修急急忙忙出去了。

    在屋里蹲坐了片刻,桃叶感到焦躁不安,她总觉得王敬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思前想后,她还是想亲自去看看,想着想着,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外走。

    刚踏出房门一只脚,她就被守门的葛生拦住了:“您怎么出来了?安丰侯不是交待您要看着徐大人吗?”

    “你趁他没醒之前,把手脚绑住不就行了?有什么好看的?”桃叶正心烦着,随手推开葛生:“别拦我,我要出去。”

    葛生不太敢约束桃叶,只好另寻理由劝说:“桃乐丞,您如今在世人眼中可是个已死之人,贸然跑出去,宫人们还以为闹鬼呢。”

    桃叶想了一下,貌似宫中认得她的人应该不少,她忙又回屋,到王玉的梳妆台前,对镜化妆,修改了自己的眉形、眼角、唇色……总之把自己化得完全不像自己就对了。

    这下,葛生再没借口阻拦,桃叶便出门去了。

    在桃叶出门的半个时辰之前,王玉已经将宫人衣服混入其它物品中,带入安寿殿,随后将其中袖口做过标记的六件抽出来,剩余的都交给了司姚。

    王玉清楚记得,在延明殿打包衣服时,王敬再三强调,最上面那六件袖口绣线的要给白氏的人穿,其余的给孟氏。

    司姚收下王玉给的衣服,就静静等着孟氏族人到来。

    因为是孟太后头七,作为母族的孟氏族人来得最多,有的带了家眷、有的没带家眷,祭拜太后之后,自然也是要向司姚请安的。

    按照计划,司姚大概跟族人们讲了今日要做的事,然后将衣服一一发给族中男丁,叮嘱他们各自小心独行,最后到式乾门附近集合。

    打发了所有孟氏族人后,司姚自己也离开安寿殿,带着太子令牌往式乾门来。

    孟氏男丁都是今早才接到司姚指示,立刻就要执行计划,毫无闲暇去思索,更没有机会相互商讨此计,待他们到了式乾门外集合时,才知道白氏居然只来了六个人。

    孟泓、孟嘉等不禁感到诧异:“你们……你们就这么点人?”

    白硕惭愧地低下头,长叹一声:“没办法,自家人多不在京,底下的人,敢硬闯官家寝殿的能有几个?”

    孟泓想了想,好像当初永昌人入京,白家来的只有白硕、白杨两个,今日同来的另外四人都是生面孔,应该是白家下属的兵丁。

    但孟氏这边,来的三百多号人,可是个个姓孟,都是孟太后生前在京城内外安插的大小官员。

    说是两家合力,可实力悬殊差这么多,孟泓隐约感到了些许不安。

    这时候,司姚赶到了。

    孟泓就走到司姚身边,低声私语:“长公主,白家就来了六个人啊……这硬闯式乾殿,是不是有点问题?”

    “六个人?”司姚也感到十分意外。

    才刚说了这么两句话,白杨就凑了过来:“别磨磨叽叽行不行?咱们这么多人站在这儿,你们知道有多引人注目吗?”

    司姚抬头,只见有来往的宫人往这边看,心中不由得紧张,让大家换装分头过来,就是怕消息提前走漏、使韩夫人等人有所防备,哪能这样站在式乾门外发呆?

    “还是赶紧去吧,我们好歹有这个呢。”司姚紧紧攥着太子令牌,露出一部分给孟泓看了一眼,又说:“就算尚云和韩夫人不听令牌,宫中大多人还是听的。”

    “太子竟肯把令牌交付于你?”孟泓又稍稍有了些惊喜之色,他默默盘算着,就算闯式乾殿失败,有了这枚令牌,至少也能帮他们顺利逃出宫去吧。

    白杨再次催促,司姚只得命令孟氏族人速速随她进入式乾殿求见官家。

    桃叶还没走到式乾殿,便听到两个宫婢且走且议论:“他们说式乾门那儿刚才聚集了好多个太监,约莫着少说有二三百人呢。”

    “官家崇尚节俭,裁剪了大批宫人,怎么会一下子多出来那么多?好奇怪啊。”

    那两个小宫婢说着,都好奇地往式乾殿那边去看。

    桃叶骤然一惊,她想起昨日王敬拟定的计划,怎么大家都没考虑到宫人数量骤增会是个大漏洞呢?

    她加快脚步,走近式乾殿,发现因好奇而跑来看的人可真不少。

    那些围观者,有不少是在式乾殿附近当差的宫人,但更多的是今日来祭拜孟太后头七的皇家亲眷、大臣及家眷。

    桃叶小心往前走着,觉得应该没有人认出自己,才敢大着胆子站在一群宫婢之间,像个吃瓜群众,探头观望着式乾殿内正对峙的两拨人。

    式乾殿内,司姚带着一众“宫人”站在院中,求见司元。

    然而,这些人才刚迈进式乾门,根本没有继续前行的机会,就被一排手握长剑的侍卫给拦住了。

    韩夫人就站在那一排侍卫的后方,面对司姚,满脸不屑:“官家卧床养病,不便见人,满宫皆知,长公主为何偏要专挑这个时候来?”

    看到这一排侍卫个个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司姚其实有点胆怯,但事已至此,她只能佯装镇定:“官家这一年有一半都在“卧床养病”,几时才“方便见人”?我有要事,今日必须面见官家,烦请韩夫人让路。”

    韩夫人淡淡一笑,言语中带着一股明显的讥讽之意:“长公主上次行刺官家未遂,今日又让孟氏族人打扮成这般模样,突然到访,执意入内,究竟是什么居心?若再执意如此,休怪本宫不顾亲戚情面了。”

    韩夫人言罢,立在她身前的侍卫们纷纷拔剑出鞘,全部向前一步。

    司姚于是亮出身上的令牌,从左到右拂过那一排侍卫的眼前:“我今日来,乃是代太子求见官家,谁敢阻拦?”

    看到令牌之后,侍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略略收敛了剑锋,不敢前进,不敢后退。

    韩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如警告一般:“本宫已经言明,官家口谕,不见任何人。太子也需遵从官家口谕。”

    司姚拈着一把冷汗,但仍努力表现出平静:“可我如何知道那就是“官家口谕”呢?”

    韩夫人冷笑一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官家连日不露面,而能入见者唯你一人,那“官家口谕”,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司姚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强调了自己的话。

    “你敢怀疑本宫?”

    “我乃大齐国堂堂嫡系长公主,你不过一个芝麻小官进献入宫的嫔妃,我为何不敢怀疑你?”论起出身的时候,司姚终于有了些底气。

    然而,韩夫人毫不在意,似笑非笑:“可我所传达的,那就是“官家口谕”呀。”

    站在司姚身后的孟泓已经按捺不住,朝韩夫人高喊道:“既说是“官家口谕”,你拿出证据来!”

    别的孟氏族人也纷纷起哄:“对,拿出证据来!”

    韩夫人摇晃着身子,略略仰头,又是一阵冷笑:“可真是了不得呢,如今连阿猫阿狗也敢跑到式乾殿咆哮了?”

    此言一出,孟氏族人都怒火万丈。

    “长公主,还跟她啰嗦什么?”孟泓的言语里,还带着咬牙切齿的响声。

    司姚又岂能甘心被骂?于是她一声令下:“冲!”

    孟氏族人纷纷拔出藏于靴中的短剑,呐喊着向前砍去,立于韩夫人身前的那一排侍卫不得不挥剑相迎。

    外面人都屏气凝神看着,以为这会是一场剧烈的厮杀,谁知双方才刚交战,没多久,有些孟氏族人身上竟无端烧起火来!

    一个、两个……三百多个,只是转眼之间,所有孟氏族人都乍然起火,吓得式乾殿的侍卫们都连连退步,有几个侍卫不慎也被燃上了火苗,忙在地上打滚几圈,灭了火苗。

    可那些孟氏族人,无论怎么在地上打滚、往身上拍打,火势都越烧越旺。

    而与孟氏一族同行的白氏六人,早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这一刻,桃叶忽然意识到,她昨夜在王敬房外看到的,王敬要求司修在衣服夹层内放入的小石子——应该是白磷!

第161章、黄雀在后

    桃叶记得化学课上讲过,白磷的燃点只有40度。

    虽然近日天气寒冷,可武者之间交手后产生的摩擦,足以让外衣的温度在瞬间超过40度,外衣的夹层里如果有白磷,当然会自燃。

    桃叶此刻才明白了司修昨夜的眼泪,他虽接受了岳父的谏言,心中却是不忍的。

    最让桃叶难以置信的,是她心心念念爱着的二哥,他一手策划了这场骗局,难怪他并不担心这些人拿到太子令牌后另做别用,原来他竟老早就打算好了要将这些人烧死……虽然那些孟氏族人与他们非亲非故、虽然那些人也曾仗着孟太后的势力作威作福……可那毕竟是三百多条年轻精壮的生命啊,就要这样被活活烧死吗?

    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傻,当时王敬跟她解释说是“给衣服做个记号而已,好把白氏和孟氏两族的人区分开”,她居然就信了,现在想想,衣服的记号应该做在衣服表面啊,怎么可能做在夹层中?

    不待桃叶多想,孟氏族人们燃烧的速度很快,所有人只是呀呀喊疼,根本没有机会向任何人交待一句话。

    司姚满脸惊愕,脑袋乱轰轰的,她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亲族人们被火吞噬,炽热的灼烧感逼得她连连后退,失声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连不远处的韩夫人、侍卫们等人也看着有点懵。

    有一部分孟氏的女眷也被吸引到这儿附近,看到自家男人被烧,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礼仪,都纷纷跑进式乾殿,试图找东西帮忙灭火。

    但是,她们根本没有机会。

    式乾殿左右的围墙上突然跳出数百名弓箭手,就在孟氏女眷蜂拥而至的一瞬,箭如雨般飞来。

    面带沧桑的中年妇人、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甚至是那些尚在懵懂之中的孩童……一个个都被箭雨射穿,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

    那个声声呼唤着“爹”的五岁女娃孟婉,在抽泣着奔向父亲孟泓的短短几步路途中连中数箭,小小身躯就被那长长的箭支撑着在原地半坐半立,不再动弹了。

    “不要!”桃叶的脸上,早已泪痕满面,看到连那些蹒跚学步的孩子都无辜惨死,她再也看不下去,不由自主狂奔上前,竟妄想着要从箭雨中去抢救下鲜活的小生命。

    没等到她近前,一个比她更疾速的身影,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截住,不允许她靠近式乾殿惨烈的火光箭雨。

    桃叶抬头看到,拦住她的人正是王敬。

    不知是怎样的心态,桃叶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挥过王敬脸上,她痛哭流涕着,恨恨地说不出一句话。

    王敬也一言不发,只是一手攥着桃叶的胳膊,控制了她的自由。

    在这般晴朗的白日,以个人体积为极限的火光还是不够耀眼,短促的燃烧不多久就将孟氏男丁化为灰烬,地上遗留的只有一堆被射杀而死的女眷尸首。

    还有一个跌坐在地上、哭得已经无泪的司姚,她手里还紧紧握着太子令牌,痴痴望着一地碎骨、骨灰,仍然懵懵的。

    这时候,司修带着十数名侍从来到式乾殿,他环望着式乾殿,一脸惊讶之色。

    韩夫人看到司修,便笑盈盈质问起来:“太子来得正好,不然本宫也要派人去请教呢。你怎能将令牌交于长公主?怎能允许孟氏族人擅闯官家寝殿?”

    司修脸上吃惊的神色越发凝重,目光落在了司姚身上:“姑母,果然是您偷了我的令牌?”

    “偷?”司姚迷惘地抬起头,重复了这一个字,她好像一时间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司修满眼失望,如痛心疾首般斥责:“您近来常常探望我,关心我的伤,我一直感动不已,以为是姑侄情深……没想到,您竟然盯上了我的令牌,寻机窃取?您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司姚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陡然一惊,站起辩驳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把令牌交给我的!是你叫我带人来硬闯式乾殿的!”

    “姑母,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平时是令牌不离身的,怎么会轻易交给你呢?我一向敬您、维护您,您怎能陷我于不义?”司修不住摇头,哀伤着几乎流泪。

    韩夫人听了,似笑非笑,也将目光转向司姚:“真没想到,长公主上次弑君未成,这次竟敢窃取令牌,假传号令,明目张胆地带领孟氏族人闯入官家寝殿,意图对官家不利?”

    “你们……你们简直一派胡言……你们是商量好了要害我……”司姚流着眼泪,无助地伸起胳膊,手指指过司修,又指过韩夫人,顿时有百口莫辩之感。

    韩夫人几步走到司姚身边,随手抓取了司姚手中的令牌,塞给司修。

    司姚两手空空,环绕在孟氏男丁的骨灰、女眷们的尸首中,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几乎崩溃。

    她突然往外跑,朝着围观的那些皇家亲眷、大臣、宫人等放声大喊:“官家早已驾崩,韩夫人勾结大司马隐瞒死讯,是太子命我前来闯宫戳穿他们,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

    说了这几句话,司姚似哭似笑,疯疯癫癫,手扶门框,嚎啕不止。

    皇亲、大臣们左右相顾,一听见“官家早已驾崩”,都茫然失色。

    韩夫人闻言,立即厉声喝止:“长公主可真是疯了,竟敢公然诅咒官家?”

    司姚蓦地回头,瞪着韩夫人高喊:“说我是“诅咒”,你把官家请出来给大家看看啊!你敢让满朝文武来看一眼吗?”

    待司姚话音落,式乾殿中斋的大门被两名宫婢打开。

    众目睽睽之下,司元出现在中斋门内,大司马尚云、太医令田源在左右搀扶着,一起从中斋内走出。

    “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式乾殿内外,韩夫人、司修、众大臣及官眷、宫人等一齐跪下,山呼万岁。

    这次,司姚是彻底看傻了,倚着门框的身子慢慢向下滑落,直至跌坐在门槛上,目瞪口呆。

    司元望着满院狼藉,慢慢走到司修身边,递给司修一张纸。

    司修忙双手接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乃是张小宛为孟太后之命案所写的供词,落款处还有张淑媛的印信。

    司修揣摩着司元的意思,忙举起那张纸向众人开口:“先前太后猝然长辞,大司马已查明,乃太乐署乐丞桃叶为报私仇所为。证人张淑媛的供词详细陈述了案情经过,且桃乐丞也于几日前死于狱中,此案已结。

    但长公主和孟氏族人仍以此为借口,多行不义,其罪当诛满门。然当今官家仁慈,入宫行凶者皆已自食恶果,不再追究,孟氏族人中其余在外者,亦赦免死罪,流放至永昌。”

    听了太子这番宣判,众臣忙都叩拜吹捧:“官家英明。”

    “英明,英明……官家果然英明……”司姚大哭大笑着,仰坐在式乾门的门槛上,她心知肚明,孟氏一族中地位尊崇者都死在了这式乾殿,外面剩余那些虾兵蟹将能成什么气候?且赦免死罪也不过是流放永昌,那永昌还不是太子母亲白氏一族的地盘?

    泪眼模糊中,司姚又一次环顾了式乾殿内外的所有人,忽一眼看到了王敬。

    她霎时明白了什么,抓狂般离了式乾门,奔到王敬身边,双手扯住王敬的衣襟:“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太子不是那样的人,是你煽动他的!你借机公报私仇!是你……”

    哭着、喊着,司姚忽又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歇斯底里地鬼哭狼嚎。

    王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唯有方才攥着桃叶胳膊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开了。

    桃叶看着眼前跌入人生低谷的司姚,似乎忘记了昔日的仇恨,心中涌起的竟是无限怜悯之情,但她做不了什么,只是呆呆站着,显然司姚没有认出她这副丑化的妆容。

    韩夫人走向司元,尚云、田源都忙后退一步,韩夫人便挽住司元的胳膊,淡淡地问:“这长公主……也该当死罪吧?”

    司姚听见韩夫人的话,陡然又从地上爬起来,她脑海中忽然闪现过母亲的影子,她记得,在她上次收拾大批行装、搬离安寿殿那天,孟太后给了她两个荷包,一个黄色的,一个红色的。

    当时,孟太后对她说:“今日一别,不同往昔,也许难以再相见,也许我从此不能再护着你。他日你若落难,我这两个荷包,或可救你一命。如果落难时你仍是公主身份,就打开那个黄色荷包;如果落难时你已不是公主,就打开那个红色荷包。切记,不要拿错了。”

    自那之后,司姚便将这两个荷包每日每夜都贴身带着。

    想到这里,司姚忙向贴身里衣内取出了黄色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字条。

    她将字条伸开,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血浓于水”。

    司元看到了司姚打开荷包这个动作,心生好奇,便抬脚向司姚的方向走来。

    司姚一见司元走来,顿时一阵惊恐,她还没想明白母亲所留字条的用意,只凭着对字面意思的理解,慌乱中抬头朝司元大喊:“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的亲妹妹!如果你敢杀我,父皇在天之灵都不会原谅你的!”

    内外一片静默,司元径直走到司姚身旁,吓得司姚失手将字条掉在地上。

    司元俯身,捡起了那张字条,一眼认出那是他的弟弟孝宗司昱的笔迹。

第162章、血浓于水

    司元的记忆被拉回多年前,就是他被父亲显宗下令发配永昌的那天。

    当时年轻气盛的他,顶撞了显宗之后,转头就要出宫回府,准备离京。

    万头攒动的大殿内,要么是讥笑得意的嘴脸,要么是漠不关心的看客,唯有他的弟弟司昱追了出来。

    “大哥,不要走,我们还可以再在父皇面前求求情……”司昱追到司元身后,伸手拉住了司元的衣袖。

    司元心高气傲,随手甩开了司昱:“放开我!我不需要求情!你也少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

    司昱眼中布满哀伤,却依然固执地拉住司元:“大哥怎么这样说呢?我是真的担心你,你身体一直不好,岂能再去永昌那种地方吃苦?”

    司元冷笑一声,淡淡答道:“我病了早些死,不是正好没人跟你抢皇位了吗?”

    “我……我发誓……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司昱望着司元的眼睛,赤诚的眼睛中几乎闪烁泪光:“父皇近来一直让我练习四个字,“血浓于水”。你知道,大齐早已不如旧时强盛了,子嗣也一代比一代稀薄。

    父皇少年流浪在外,吃尽苦头,登极成婚已是年长,只得了我们兄妹三人,如果我们再不和睦,江山危矣!父皇常说,你脾气不好,三妹又骄纵太过,我必须努力维系我们之间的感情。

    孟贵嫔固然有许多不好,可她是三妹的亲娘,是我的养母,父皇更是把她当成了后宫三千佳丽中的唯一真爱。父皇已经上了年纪,需要孟贵嫔的照顾,我们给她表面的尊重,至少不是能让父皇少生气?才能多活几年吗?”

    “你孝顺,就好好去做你的大孝子吧,太子殿下!别拉上我,我嫌恶心!”司元终于甩开了司昱,继续快步向外走,越走越快。

    司昱却一路小跑,屁颠屁颠地跟在司元身后,仍然带着恳求般的语气,边跑边说:“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有朝一日轮到我做主,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如果你愿意接纳,我甚至可以把皇位让给你……”

    在跑步中说话,司昱有些喘气,但却不肯轻易罢休:“大哥……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你走,我不愿你受苦,我不愿我们一家人分开。孟贵嫔不是我的亲娘,你才是我的亲哥哥啊……”

    “滚!”司元被唠叨得不耐烦了,猛地回过头来,随手推了司昱一把。

    司昱不防,一下子向后蹲倒。

    司元更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大哥……大哥……”司昱蹲坐在地上,依然痴痴喊着:“请你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亲哥哥……”

    后来,失去嫡子、失去发妻的司元,在永昌落难后,为了让女儿司蓉有一口饭吃,不得不放低自己作为皇子的身份,求助了永昌郡首白家。

    那些年,司昱没少背着孟贵嫔给司元写信,还打点上下,悄悄将司元儿时的伴读尚云送到永昌,照顾司元。

    为了在永昌站稳脚,司元最终做了上门女婿,每当在白家遭受白眼的时候,多亏尚云在身旁,他才稍稍得以慰藉。

    在司昱登基之后,也曾多次在书信中邀请司元回京,司元凭感觉其实相信司昱是出于真心,可自幼多疑的他还是担心那里面有诡计。

    一晃十几年,他从来没有给司昱写过一次回信,也许是因为疑心深重,也许是因为怕回信落入旁人之手。

    可是,他没想到,司昱会英年早逝,那匆匆一别,他唯一一次无情地将司昱推倒,竟成了他们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司元又低头看了一眼那边角泛黄的字条,深吸一口气。

    虽不曾兄弟相残,可他终究是有些愧对那个死去的弟弟司昱。他嘴里不愿意承认,但心里不可能不后悔。

    沉默许久,司元抬头,又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司姚,她的目光中充满无助和恐惧。

    “念及先帝显宗、孝宗之德,赦免长公主司姚死罪,准其在宫中守孝至太后下葬,此后终身幽禁于公主府。”

    简短的几句交待之后,司元拈着字条,转身走回式乾殿。

    司姚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才癔症过来,激动得伏地叩拜:“谢官家恩典……”

    司元没有再理会任何人,经过司修身边时,瞥了司修一眼,又继续往中斋方向走去。

    司修会意,跟在司元身后,一起进了式乾殿的中斋。

    “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司元坐在中斋内书桌后的椅子上,望着司修。

    司修站在书桌外,微微俯身,点了点头:“有……”

    “那就说吧。”

    “儿臣想告诉父皇,不是只有姐姐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我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司修鼻子一酸,强忍住了差点流出的眼泪。

    司元手扶桌案,脸上带着些许不明显的笑意:“你觉得,朕是一个偏心的父亲,对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司修拼命摇头,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告诉父皇,姐姐能为父皇做到的,我也可以。甚至姐姐不能为父皇做到的,我也可以……”

    司元点了点头。

    司修含着眼泪,继续喃喃而道:“我母亲说,姐姐是父皇亲手照顾过的孩子,难免多疼爱一些,叫我不要攀比。我也知道,姐姐是个姑娘家,就算父皇多有偏爱,我也不该计较。我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司修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司元轻轻挑眉,笑问:“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朕在永昌那些年,尤其是在受封永昌王之前,经常被白家人看不起,其中包括你母亲。”

    “没……她没说过……”司修低着头,一脸茫然。

    司元意味深沉地点点头,又是轻轻一笑。

    “可是……可我是您的儿子,我……我不姓白呀……”司修咬着嘴唇,看起来是那么紧张。

    听见这两句话,司元再次抬头,重新审视了司修一遍。

    沉默片刻,他招招手,示意司修近前。

    司修就靠近了司元的桌案。

    司元拉过司修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然后看着司修,郑重地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听见这话,司修一愣,强忍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全部流了出来。

    “朕不该试探你,朕应该相信你。朕以后都不会这样了。”司元凝视着司修,脸上终于露出了慈爱的微笑,那是与他年轻时截然不同的样子。

    “父皇……”司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眼泪哗啦哗啦,一拨又一拨。

    司元又问:“这次替你出主意的,是你的岳父吧?”

    司修点点头。

    “为什么听他的?”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只是因为“有道理”?”司元似乎有点好奇。

    司修再次认真地点点头。

    司元望着司修,脸上又泛起一种神秘的笑意:“你已经成亲,朕自然希望你夫妇和睦。朕也相信王家的家教。但是,朕希望你一定要有自己的立场,不要被近臣或者女人牵着鼻子走,那样,你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太子。”

    “儿臣没有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儿臣决定这样做,是因为孟氏一族作威作福多年,理应受此重惩。儿臣也以为,这些人不配得到父皇亲自处置,若为些许宵小,让世人将父皇误解成“过河拆桥”的人,便更不值得了。”

    司修的作答铿锵有力,让司元不得不信。

    司元打趣般笑问:“你不想别人说朕“过河拆桥”,就不怕别人说你手段太毒?”

    司修答道:“我母亲曾说过,世上从没有万全之策,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争取最大的利益、最小的损失罢了。”

    “你母亲还说过什么?”

    “我母亲还说……百善孝为先……”

    司元又一次上下打量着司修,赞赏式地点点头。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慨叹道:“你多年来都是多得你母亲教导,近来朕才算慢慢了解了你,看到你如今这般行事作风,朕自问,原来不止是她小看了朕,朕也小看了她。”

    “那……父皇能考虑一下我娘的要求,接她来京吗?”司修顺势,就提出了这么个想法,声音还不敢太大。

    然而,司修话音刚落,司元突然斜眼一瞥,目光已不似方才那般温和了。

    司修吓了一跳,便不敢再提此事。

    于是,房中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司元又嘱咐:“今日朕累了,你回去转告你岳父,明日午时,叫他过来见朕,朕倒要跟他好好探讨两招。”

    “是……”司修弱弱应了声。

    司元懒散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又飘来一句:“他来的时候,不妨顺便带上桃姑娘。”

    “桃……”司修愣了一下,没敢继续说下去。

第163章、你还愿意吗

    式乾殿内的尸首、骨灰慢慢被清理了出去,外面围观的所有人也都款款散尽。

    一切恢复如初,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桃叶的眼角,依旧残存着眼泪,她默默伤心着,回了延明殿。

    王敬也默默跟在桃叶身后,一直跟到桃叶所居住的小屋门外,两人都停了脚步。

    “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衣服的夹层里放了什么?”桃叶没有回头,也不想去看王敬,那句问话也是冰冷的。

    王敬低着头,轻声答道:“是事先捣碎过的火燧石。”

    “果然……火燧石的主要成分就是白磷吧……”桃叶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王敬静静站着,没有说话。

    桃叶的眼泪却一发不可收拾,她目光幽怨,捂住胸口,痴痴自问:“我爱了多年的男人……怎么会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我一直以为你是善良的……”

    “你为何认为我善良?”她身后终于飘来了一个声音。

    桃叶闷声回忆往事,有关于王敬的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是啊,她为何认为王敬是善良的呢?

    这些年,王敬做过什么呢?他虽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也没做过什么扶危济困之事,他不过是很平常地爱护着自己的家人、仇视着伤害过自己的敌人。

    她凭什么认为他善良呢?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幻想……”桃叶的哭泣中,又多了一分自嘲的冷笑。

    她不知她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王敬。

    “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我原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但你倾心跟随,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我也实在难以隐瞒。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正好想和你论一论,何为善?何为狠?

    式乾殿的那些弓箭,你看到了吗?这个局,根本不是韩夫人设的,而是官家;他的最大目的也不在于对付孟氏族人,而是试探太子。如果我不能在一开始识破这个局,配合官家的招数,你可知,今日死在乱箭下的人会是谁?”

    王敬的一词一句都进入桃叶耳中,她不是听不懂,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那个惨烈的死亡场景,是来自于她心上人的设计。

    “孟氏一族失去了他们的庇护伞,却把太子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得紧紧的;可是对于太子而言,这些人就是拴在他身上的大石头,如果太子不想被一起坠下水,就必须挥剑把这石头砍掉,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桃叶涕泪连连,突然忍不住扭头朝王敬大吼:“你讲得头头是道,可是所有死去的人都该死吗?难道连那些小孩子也有错吗?你看到无辜之人受害的时候就不会心痛吗?”

    王敬满脸无奈,长叹一口气:“你责备得好没道理,是我让人放箭射死老弱妇孺的吗?”

    “如果不是你要烧死她们的家人,她们会跑进去吗?如果她们不跑进去,又怎有机会集中射杀?”桃叶怒气冲冲,使劲咆哮着,宣泄心中的愤懑。

    王敬也有些按捺不住脾气,语气渐渐变得生硬:“照你这样推理,世上所有的事都是相互因果。你大概忘了我们在永昌宁王宫差点被难民用石头砸死的事了吧?他们为什么要砸我们?

    孟家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官家也绝不允许他们的后代留下了长大报仇。晚死不如早死,省得拖累别人。今天你替他们的孩子叫屈,可一旦太子倒台,太子身后的白氏一族、太子妃身后的王氏一族要死多少人呢?

    难道白氏和王氏就没有孩子吗?难道我们这些从不鱼肉百姓的家族,不比他们更配活下去吗?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桃叶不服,更加大了嗓门反驳:“事到临头去反击,那是正当防卫!事情没到眼前就去算计,你这就是谋杀!你所说的都不过是你的推测!如果你不去主宰别人的命运,他们走得当然就会是不一样的路,你如何肯定那些不该死的人就一定没命可活?”

    王敬毫无退让之意,也责难般斥问:“我的推测从来就没错过,这么多年了,还需要我向你证明这一点吗?你以为所有的灾难到了临头都有机会反击吗?你是不能接受我的“防患于未然”?还是不能接受我把自己家人的命看得比他们的命重?”

    桃叶答不上来,她看着王敬,泪水止不住地下落,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让她感到眼前的面孔突然变得好陌生。

    “看来……我真的是不够了解你……”桃叶失魂落魄着,喃喃自语,转身慢慢坐在廊檐下的石台上,倚着柱子静静抽泣。

    王敬感觉到了桃叶的失落,他伸出双手,慢慢摸索到了桃叶的双肩,轻声问:“那么,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这个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

    “我不知道。”桃叶只是倚着柱子哭泣,难过着自己的难过。

    王敬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他的手离开了桃叶的肩,背在身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在认识你之前,曾经做过官。”

    桃叶没有说话,但脑海中却依稀记得,在她假扮满堂娇和陈济假成亲那晚,陈济跟她讲过,说是王敬先前曾到外地做过两年刺史,后来是主动辞官回家的。

    “我只做过一次官,刺史,是在跟阿娇新婚不久的时候。因为到外地任职,我和阿娇不得不暂时分开,后来她带着玉儿去看我。她赶到的那天,正好看到我给一个犯人判了斩立决……”说到这里,王敬稍稍停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桃叶似乎已经知道王敬接下来是想说什么了。

    王敬低下头,又慢慢说:“我告诉过她,没有人喜欢杀戮,决定那样做的只是我当时所处的位置。”

    “她不愿意你杀人,所以你辞了官,对吗?”桃叶缓缓抬头,望着王敬,哽咽着问:“如果我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你会为了我离开这里吗?”

    “只要是你希望的,我以后都可以努力做到。”王敬蹲了下来,蹲在桃叶身侧,握住了她的手:“但是,请你理解我已经做过的这件事,行吗?”

    桃叶心里乱糟糟的,她没有回应,而是把手从王敬手中抽了出来。

    王敬又说:“还有就是,我当初辞官,其实并不是因为阿娇的要求。”

    “那是因为什么?”桃叶突然有点好奇。

    “那些都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你也没必要总是拿她跟你作对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做事有我的原则,或许会让身边的人伤心,但很抱歉,我不能改变。但我对你是真心,在梅香榭,我说过不会再辜负你,那绝对不是骗你的,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我会尽快向官家辞行,带你离京。”

    面对王敬这番话,面对自己期待已久的承诺终于兑现,桃叶竟然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好休息,也好好考虑一下吧,我等你。”王敬吻过桃叶的额头,转身离开了此处。

    桃叶目送着王敬的背影远去,心里说不出得难受。

    哭已经哭累了,她就靠着柱子坐着,呆呆看着空空的院落。

    看着看着,桃叶似乎有些意识混乱了,仿佛远远看到满堂娇和王敬站在一棵树下,却都是十七八岁的样貌,一脸青涩。

    满堂娇双手拉住王敬的衣袖,眼中含泪哀求:“如果做官就一定要杀戮,我宁可你永远都不做官。你马上就辞官,跟我回京去,好不好?”

    “这……”王敬看起来有些为难,温柔地解释:“就算辞官,也不可能说辞就辞,我是被从前的恩师举荐到这儿的,要走也得有个交待啊。”

    “你又找借口敷衍我,一会儿因为这个、一会儿因为那个,我看你能推脱到什么时候?”满堂娇气愤地推开王敬,头也不回地跑了。

    紧接着,换了一个场景,是在一间精致的卧房中。

    满堂娇怀抱着熟睡的女儿,在房中走来走去,边走边哼着歌,轻轻拍着女儿。

    丫鬟双双打起门帘,王敬端着一个木盆从外面走了进来,木盆里是冒着烟的热水。

    “我来给你赔罪了,别生气了好吗?”王敬将木盆放在地上,抬头笑望着满堂娇。

    满堂娇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王敬。

    王敬便向双双使了个眼色。

    双双忙将玉儿从满堂娇手中抱过来,王敬就趁机将满堂娇拉走,按在椅子上。

    “喂喂?你们干嘛?”满堂娇还没癔症过来,孩子已经被抱走,她也已经坐下了。

    王敬只管为她脱下绣花鞋,将她的脚按到水中。

    双双也抱着玉儿出去了。

    “哼,又来这套,让你娘看到,又该说“瞧瞧你大嫂多贤惠?整日给你大哥洗脚,哪像你们整天反着来?””满堂娇一脸阴阳怪气,恣意地踩着水。

    王敬就蹲在一边洗脚,抬头笑问:“她贤惠她的,关我什么事?”

    说罢,王敬又拿来帕子给满堂娇擦脚,然后直接将满堂娇抱到床上。

    “一边凉快去!别以为我就那么好糊弄?”满堂娇一个枕头砸到王敬身上,翻身向内离开了王敬。

    王敬抱住枕头,盈盈一笑:“谁糊弄你了?我明天就去见恩师,跟他商议此事,行吗?”

    “真的假的?”

    “我给你起个誓?”

    “谁叫你起誓了?”满堂娇按下了王敬刚抬起的右手,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说:“这事儿也容易,你要辞不了,我这次回京就改嫁。”

    “你敢!”王敬的眼睁得好大,放下枕头,一把将满堂娇按倒。

    刚要吻下去,王敬忽然感觉他的手按到了什么硬东西,就在枕头边上。

    他随手翻开枕头,发现那是一纸包瓜子。

    王敬顿时脸色变了,他将那纸包拿了起来,伸到满堂娇面前问:“这是哪来的?昨天晚上还没有的。”

    “这个……这个是……我等你无聊……随便嗑了几下……”满堂娇支支吾吾,微微咧嘴笑了笑。

    王敬眉头紧皱,脸上青筋暴起,将那包瓜子攥得越来越紧:“是不是陈济今天来过?”

第164章、活在她的阴影里

    “我……我也没想到,我今天一出门,他就在门外站着呢。他说来此地拜访一个旧友,正好路过这儿,瓜子也是他那旧友给他的,他不惯于吃这个,就顺手送我了。我们就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别的什么也没有……”满堂娇嘟着嘴,撒娇般揉着王敬的衣袖。

    然而王敬丝毫不买账,依然板着一张脸:“我离京这段时间,你们在京城有没有见过面?”

    “怎么会?有婆母在,哪能允许?除了这趟来看你,我一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敬听了这话,反而更生气了,将瓜子重重摔在地上,撒了一地:“既如此,他明知你这趟是来看我的,还偏要出现,是什么意思?”

    满堂娇挽住王敬的胳膊,陪笑着嘟囔:“不都跟你说了吗?他只是路过这儿……”

    “路过?你信吗?”王敬的声音有点大,他瞪着满堂娇,脸都要发绿了。

    满堂娇低着头,默默无语。

    又一日,满堂娇带着双双和玉儿,坐上了回京的马车,她正清点马车中的行李,忽见王敬上了车。

    “咦?你怎么上来了?”满堂娇一脸惊愕。

    王敬拉长个脸,冷冷答道:“我要跟你一起回京。”

    满堂娇愣怔着,好似半清楚半糊涂:“你不是说,你那恩师还没完全同意吗?不是说还有几个案子审到一半吗?再说,你行李也没收拾啊?”

    “不管了,不审了,不收拾了,我要回家守着老婆,不然就被人拐走了!”王敬瞪着满堂娇,气喘吁吁,眉头收拢。

    满堂娇噗嗤一下笑了,看着王敬,肆意挖苦起来:“哦?原来督促你辞官回家还是挺容易的嘛?这招我可记得了!”

    “不准你使这招,不然我……”王敬凑近满堂娇,但没有把话说完。

    满堂娇仰起脸,不乐意地问:“你要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敢跟我动手?”

    “我要跟他拼命!”

    满堂娇又故作不解:“跟谁拼命?”

    “谁勾引我老婆,我就跟谁拼命。”

    王敬话音刚落,马车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掀开窗帘,果然看到是陈济在外头。

    “王兄,您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要“拼命”?不如说是去“送命”吧?”陈济大笑着,甩开扇子,悠闲自得地扇着。

    王敬向窗外探头,瞪着陈济,忍不住破口大骂:“姓陈的,你可真够不要脸,阿娇已经是我孩子的娘,你还敢来找她?”

    陈济笑嘻嘻地反问道:“虽然她已嫁,但是我未娶。又没人管制我,我为什么不敢来找她?”

    “那我就祝你这趟回京娶一个母夜叉,好好管制你!”

    “若当真承您吉言,我就把这母夜叉转送给您,一准搅合得您家鸡犬不宁。”

    听着这窗内、窗外的口舌之争,一句又一句,满堂娇实在坐不住,也探头到窗外,厉声质问:“陈公子,原来你不是路过,是专程来找麻烦的?”

    “诶?这怎么能叫找麻烦呢?”陈济依旧摇着扇子,坏坏地笑:“有我在这儿兜底儿,哪天你过得不痛快了,不是多个选择嘛?”

    王敬听见此言,一股怒火由胸腔直冲头顶,他二话不说,往前站起,跳下马车,拔了腰间佩剑就往陈济身上砍。

    “二哥……”满堂娇吓了一跳,忙将怀中的玉儿递给双双,也扶着马车两侧的栏杆下了车。

    那陈济早已敏捷躲过了王敬的剑,手中扇面一合,身子后仰,戏弄般敲击了王敬的后脑勺。

    王敬又向后挥剑,陈济身轻如燕,侧翻一跳,唰一下甩开扇子,又挑逗似的用扇面挑了一下王敬的下颌。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许多人围观过来,只见王敬举剑上挥下划,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陈济,陈济则像一只活泼的猴子,左闪右躲,总是在王敬不经意时用扇子一挠,把王敬气得面颊涨红、累得汗流浃背,而陈济却笑得合不拢嘴。

    满堂娇插不进去,不得不大吼一声:“陈公子,你耍够了没有?”

    陈济一脚踢飞了王敬手中的剑,笑眼弯弯,望着满堂娇:“是他非要打的,你怎么先说我呢?”

    满堂娇上前几步,捡起了王敬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王敬看到,吓得忙来拉满堂娇的手。

    满堂娇却没有理会王敬,而是径直走到陈济面前,郑重地对陈济说:“我敬你救过我一命,不敢轻易驳你的情面。可是如果你总要仗着这一点扰乱我的生活,那我今日就把命还给你!”

    陈济愣了一会儿,他目不转睛望着满堂娇那倔强的脸,渐渐又嘴角微扬,然而这次笑容中却有一丝苦味:“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陈公子也是书香门第,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满堂娇望着陈济,每一字一句都充满决绝之意。

    陈济没有再说什么,脸上只残留下苦笑。

    相对无言良久,天空淅淅沥沥有小雨落下。

    王敬忙拿下满堂娇手中的剑,劝道:“下雨了,你身子弱,赶紧上车去吧,小心淋坏了。”

    没等满堂娇作答,王敬只管推着她上了车。

    他们上车后才发现,玉儿正在丫鬟双双怀中小声哼唧着哭,满堂娇赶紧将女儿抱在怀中,轻轻哄着。

    王敬吩咐车夫启程,于是车轮开始转动。

    满堂娇一手微微掀起窗帘,看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方才所有围观的人都躲雨去了,只有陈济一人还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头发、衣服都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肌肤上。

    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马车,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了的雕塑。

    满堂娇不忍心再看,她放下窗帘,将所有目光都投向自己的女儿:“睡吧,玉儿……”

    “母亲……母亲……”桃叶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她猛然被人推醒,才意识到,她不知几时竟然靠着廊檐下的柱子睡着了,方才所见的满堂娇、王敬、陈济等人不过都是恍然一梦。

    推醒她的人是王玉,她仰头看到王玉脸上贴了花钿,那是司修为了替王玉遮住脸上刺字亲手所制的饰品,王玉婚后便经常这般打扮。

    王玉笑着搀扶桃叶站起:“母亲困了,怎么不进屋去睡?外面多冷啊?下雨了呢。”

    桃叶仰头看天,果然看到外面下起了小雨,她虽坐在廊檐下,可衣服还是被打湿了不少。

    王玉就扶着桃叶进了屋,又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放在桃叶身边,陪笑着问:“听说……您和父亲刚才吵架了?”

    “你是来替他做说客的?”桃叶笑了笑,她早该明白王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王玉只好点点头,陪着桃叶一起坐在床边:“他说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却无法面对你指责的“谋杀”。他真的很怕会因此失去你。”

    “是吗?”桃叶冷冷一笑,侧脸望着玉儿:“你觉得,他是更爱你的亲娘,还是更爱我?”

    王玉不解地问:“我娘已经故去多年,母亲为何要跟她比呢?”

    桃叶回味着方才的梦境,心中不禁一阵失落:“你可能有些难以想象,我和你娘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这些年我却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你说你爹害怕失去我,可我心里很明白,我在他那儿只不过是你娘的替身罢了。”

    “我并不觉得他是把你当替身啊……你和我娘,有许多相似之处,本来就是同一类人,我爹既然会喜欢我娘,当然也是真心喜欢你啦……”王玉笑着耷拉着脑袋,挽住桃叶的胳膊,故意吹捧道:“而且,我娘虽然也是个大美人,可是比起母亲您,还是略逊一筹呢。”

    “虽然你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他和你娘在一起时,意志特别坚定,他把他们的感情看得高于一切,他也甘于为了你娘抛弃一切。可是我呢?他在面对我的时候,太容易动摇了……”桃叶不禁一笑,无奈地摇着头:“如果不是我的执着,我们哪有机会走到一起?”

    王玉显然毫不赞同桃叶的想法,她盯着桃叶,一本正经地问:“母亲若这样说,我倒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现在是你瞎了、残了,每天都要靠药来维持生命,而我爹健康、英俊、离了你就会有大好前途,你还会像之前那样执着地追随我爹吗?”

    桃叶没想到,王玉会突然这么问,她竟被问住了。

    “你是没见过,我娘在的时候,不知被我爹伺候得有多殷勤周到,早上睡过头,就在被窝里吃,晚上起夜嫌冷,我爹能把夜壶拎到床边。要不是受我祖母管制,她都不知要懒成什么样了。天特别冷的时候,我娘能在床上赖一天,我爹就跟祖母扯谎说我娘不舒服,他惯我娘比惯我都狠呢……”王玉回忆起儿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容光。

    桃叶听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王敬当年宠妻成魔的画卷,竟又生出了几分嫉妒。

    倏而,王玉那股精神头又慢慢不见,长叹一声:“可如今,他能为你做什么呢?他顶多也就是能出出主意,他那脚走不了长路,一旦行动起来,就是你的累赘……他眼睛瞎了,许多简单的事都不能自理,更谈不上保护你……所以他才会纠结、矛盾……”

    “他没有把你当我娘的替身,他只是再也没有能力做好一个合格的丈夫了……”说到这里,王玉的眼泪流了出来,唇齿一张一合之间,有种难以形容的心疼。

    桃叶没有再说话,她懂得王玉此刻的难过,却无法共情。

    次日,因为司元要召见王敬和桃叶,王敬不得不来到桃叶门前,告知此事,两人一同前往。

    “你……考虑好了吗?”王敬很少吞吞吐吐,他走在桃叶身侧,似乎有些紧张。

    桃叶也目视前方,试探般地问:“如果我决定回自己的时代去,你会怎么做?”

    王敬顿时停住了脚步,原地伫立,沉默了。

    桃叶也沉默着,虽然她确实认为王敬除掉孟氏一族的手段过于狠毒,很违背她为人处世的原则,但她觉得,她心里仍然是愿意和王敬在一起的。

    可是,她没有那样说。

    她觉得,如果王敬真如王玉所说的那般在乎她、害怕失去她,即便她给出了否定答案,那么他也应当主动挽留。

    “我当然会祝福你。”王敬答复了桃叶的话,还带着一脸努力的笑意。

    桃叶的心,冰凉冰凉:“祝福我什么?”

    王敬笑答:“祝福你就要与你的亲人团聚了,也祝福你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要找一个比你好的人还不容易?满大街都是。”桃叶嘴角上扬,故作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王敬点点头:“挺好,今日觐见,我们就顺带向官家辞行吧。”

    于是两人继续前行。

    一路同行,彼此沉默,寒冷的天气似乎显得更冷了。

    桃叶虽看得见,眼神却和王敬一样空洞,她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连走路都思想抛锚。

    正出神时,路过一带林木花丛,忽有一个身影从道旁闪出,一下子跪倒在桃叶脚下:“桃叶姐姐,求你帮帮我……”

第165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桃叶定睛一看,如她所料,跪在她面前的正是张小宛。

    在这宫中,会这样冒昧跑来跟她求助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姐姐……我为孟太后命案所写的供词都是被逼的……我只是想活命……我不是有心要害你的……”小宛哭哭啼啼,又摆出了她那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桃叶深吸一口气,当初孝宗莫名其妙驾崩,张小宛就把罪名推到了她头上,这次又发生这样的事,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淡淡地问:“你凭什么认为我有能力帮你?”

    “太子妃称你一声母亲,官家也很欣赏你……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就有活命的机会……”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你?”

    “我相信姐姐的为人,一定还顾念我们昔日的姐妹情分……”

    桃叶想笑又笑不出,也许她太容易对任何人都留有情分,才让张小宛有所期待。

    不过,孝宗之死、孟太后之死,这两件事有太多相似之处,桃叶不能不好奇。

    “二哥,我想和张淑媛单独聊一会儿,麻烦你回避一下。”桃叶支开王敬,并非她需要隐瞒王敬什么事,而是她觉得,有王敬在这儿,张小宛很难畅所欲言。

    王敬点头,就先往前头去了。

    桃叶扶张小宛站起,离了此处,另寻了一片空旷之地,因为只有这样的地方附近不宜藏人,远处的人就算能看到,也不可能听到。

    “谢谢姐姐还肯认我……”小宛拉着桃叶的手,仍然红着眼睛。

    桃叶则是冷冰冰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淡漠无情:“我真的很佩服你,孝宗死的时候,你就是见证人;孟太后死了,你又成了唯一的人证。你看起来最是软弱,手中却像握着免死金牌一样,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你这样的人,还需要我来帮?”

    “不……不是那样的……我虽被封妃,却出身卑微,所以每次有了不好脱身的事,大家就都会丢给我……”小宛低着头,哼哼唧唧。

    “其实我已经知道,害死孝宗的凶手是陈济,你基本算是帮凶;我也知道,害死孟太后的凶手是沈慧,你……是又做了一次帮凶吗?”桃叶疑惑地看着小宛。

    小宛连忙摇头:“不是……我那晚给太后守夜,中间上了一次茅房,回屋就发现沈皇后……我没敢进去,我害怕她连我也灭口了……我就藏在外面……直到她离开……”

    “原来如此?”桃叶琢磨着这个说法,也基本觉得可信,又问:“逼你写供词的人,是官家吗?”

    小宛弱弱答道:“出面的是韩夫人,应该是官家的意思……”

    桃叶听了,感到很是纳闷:“你既是奉官家之命办事,自然不会有错处。还有什么需要向我求助的?”

    “孟氏几乎算是灭族了,残留者唯有孝宗所遗妃嫔,我听见韩夫人的婢女说……孝宗遗妃本就是以侍奉太后为名留于宫中的,如今太后薨逝,待下葬之日,会被赐以殉葬,到地下继续侍奉太后……那将是最好的借口……我与孟氏一族虽无亲无故,但我也是孝宗遗妃啊……而且……我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想活……便更难了……”小宛说着,又潸然泪下。

    “这几年,我在宫中举步维艰……我好想做回平民百姓,我真的只想过平常的日子……”小宛拉住桃叶的手,哭着哀求:“求姐姐在官家面前求个情,放我出宫去吧……”

    桃叶看着小宛哭得那般伤心,且这番诉求也完全在情理之中,不知不觉就心软了。

    “我可以试试,但官家能不能赏脸,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无意识中,桃叶已经应承了下来。

    小宛喜不自胜,又噗通一下跪倒:“多谢姐姐……”

    结束了与张小宛的会面,桃叶又一次与王敬同行,走在去往式乾殿的路上。

    踏入式乾殿,看着庭院中的一草一木,桃叶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昨日的烈火箭雨,被烧成灰的孟氏男丁、被射杀的老少女眷,她感到心又一次被深深刺痛了。

    她再审视走在她身侧的这个男人,在他走过这片土地的时候,悉如平常,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可桃叶从那里走过的时候,只觉得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鲜血之上,短短几步,毛骨悚然。

    她想,也许他们真的不应该在一起。

    中斋门外响起一声召唤:“官家宣安丰侯、桃姑娘觐见。”

    王敬和桃叶一同走进殿内,只见司元在正中端坐,一旁服侍的仍是韩夫人,两人皆依礼叩拜。

    “安丰侯自打做了国丈,可比以前胆大妄为得多,不仅从死牢里捞人,还敢大大方方带进宫中,连朕的儿子都被你训教得更有出息了。”司元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好似闲话家常那般随意。

    可桃叶听到这些话,心却砰砰直跳,那种紧张,或许是来自于对君心的畏惧,也或许是来自于对替罪的不甘。

    王敬颔首,恭谨答道:“若官家不允,臣自然寸步难行。”

    “你倒擅长猜度人的心思……”司元略点点头,似笑非笑:“事既成,今日对朕有所求吗?”

    桃叶微微侧目,瞟了王敬一眼,此刻轮不到她开口,不然她真想嘲讽挖苦一番:这么大个功劳,可要好好邀赏,毕竟是把人家烧成骨灰换来得呢?

    王敬再次向司元躬身一拜,果然就说出了一个诉求:“臣只有一个心愿,请官家开恩,废除臣与司姚长公主的婚姻。”

    听了这个要求,司元不禁眉头蹙起,他当然记得,在他登基为帝那日,王敬所求的就是这个,时至今日,竟然还是这个。

    “臣知道,当初官家不肯下旨废除此婚事,是因为顾忌着孟氏一族。如今孟氏一族已然覆灭,长公主也是戴罪之身,废除婚事理应合情合理了。”王敬目光无神,言语中充满苦涩,又重申了所求之事。

    司元笑看着王敬,似乎有些好奇:“你撺掇太子除去孟氏一族,难道就是为了与长公主和离?”

    “是,也不全是。”王敬看起来很诚实,坦然答道:“臣担心太子生性纯良,迟早被孟氏一族拖累,臣只有一个女儿,自然想护她周全。”

    司元点点头,还是疑惑着:“朕已经下令让长公主终身禁足于公主府,她也老早就不影响你的生活了,所残存的不过一个虚名而已。你为何大费周折,定要把这名分也撇得干干净净?”

    “为了在臣死后,能顺利与发妻满氏合葬。”王敬回答得很利索。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回答的时候,桃叶的眼泪竟然悄无声息地流下,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要么就是为了挚爱的亡妻,要么就是为了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这一点,从不曾改变过。

    “就为了这个?”司元的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可思议。

    然而王敬的神情始终如一:“是的,仅此而已。”

    瞎子当然看不到身旁女子无声的泪水,但司元和韩夫人都看到了。

    韩夫人挑着眉毛,打趣般笑问:“桃姑娘怎么哭了?”

    “奴婢替安丰侯感到高兴,一个念想,藏在心里多少年了,如今夙愿得成,该是多么天大的喜事呢?”桃叶嘴角微扬,闪烁泪光的眼角也渐渐被控制住了。

    王敬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司元手扶桌案,摇头微笑,又抬头看桃叶:“桃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桃叶双手合在腰间,轻轻一拜:“官家已经对外宣称奴婢死于狱中,而京城认得奴婢的人又极多,哪还由得奴婢选择?也只能飘然远去,了此残生罢了。”

    “听桃姑娘这意思,是在责备朕了?”

    “奴婢哪敢?”也许是桃叶心中原本存着一股不忿,不经意间流露,突然听到司元那样问,让她心中猛然一惊。

    “朕为应付孟氏之事,故意冤枉了你,你若心存怨气,也在情理之中。”司元手抵侧额,稍作思虑,又望一眼王敬和桃叶,轻声笑问:“不如……朕为你们赐婚,婚礼风光大办,作为补偿,如何?”

    桃叶想也没想,便一口给回绝了:“不必了,奴婢与安丰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句话,王敬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沉默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司元低声重复了一遍,望着桃叶,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不知是哪条“道”?”

    桃叶心中,又是一惊,她原本只是心中不痛快,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赐婚,然而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

    纵然她心中对王敬的作为愤愤不平,可司元显然是赞赏的,她岂能当面批判?

    她必须得赶紧回答司元的问话,不得已,只得换了种说法:“官家抬爱,奴婢本该感激不尽。但奴婢与安丰侯早有旧情之事,满城皆知,如今官家废除他与长公主之婚姻,而转头就赐婚奴婢,旁人会如何说?是外室转正?外室把正室挤出去了么?”

    言至此处,桃叶不禁一阵苦笑,轻轻摇头:“安丰侯或许可以不在意名声,但奴婢是个女子,不能不在意。”

    司元点了点头:“你说的,似乎也有理。但朕不想欠着你,该赏些什么好呢?”

    这个时候,桃叶想起了张小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不得不开了口:“奴婢斗胆,想问官家一件事。孝宗遗妃当初是为侍奉太后而留于安寿殿的,如今太后仙去,不知官家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未等司元发话,韩夫人先插了嘴,那腔调怪怪的:“桃姑娘怎么关心起她们来了?莫不是半路被哪个拦截教唆了,才来管这档子事的吧?”

    桃叶心中咯噔一下,她早该料到,宫中没有一处不在司元的眼线之内。

    她不得隐瞒,唯有实话实说:“官家恕罪,奴婢有此一问,确实是受张淑媛所托。”

    韩夫人笑盈盈,捏着司元的肩,阴阳怪气:“臣妾恍惚听说,桃姑娘与张淑媛从前有些过节,那过节似乎还不小呢。”

    桃叶不敢隐瞒,只好老实交代:“启禀官家,孝宗驾崩之时,张淑媛曾诬陷奴婢谋害孝宗,奴婢险些因此送命,不可能对她不怪罪。但我俩曾同在长公主府中伺候,那时也情同姐妹。奴婢觉得,情分还是应该大过恩怨。”

    “是这样?”司元饶有深意地点点头,却顺着这话问出另一个问题:“她既诬陷你谋害孝宗,那你和她,至少应该有一个人知道谋害孝宗的真凶是谁吧?”

    桃叶愣住了,她好傻,她怎么没想到司元会由此事问起孝宗命案呢?

    “能告诉朕,真凶是谁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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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介绍:
默默无闻的女外卖员陶烨,因“死”意外上了热搜。
备受争议的是,她并非骑行遭遇车祸,而是拎着外卖袋子昏死在某个男厕,于是登上各大媒体新闻头条,引发了吃瓜群众的无限遐想……
濒死之际,陶烨穿越到了不明历史的古代,更名桃叶,原本只是继续外卖老本行,却乌龙地顶替了一个即将被扫地出门的贵族少妇。
据说,公主看上了她的夫君。
夫君给她两个选择:1、和离;2、下堂做妾。
和离?
这么麻利地成全公主,未免也太便宜渣女了!
做妾?
让夫君坐享齐人之福,未免也太便宜渣男了!
沉思良久,桃叶终于琢磨出了最符合自己气质的第三种选择:改嫁给公主的前夫。。。
果然,公主梦想中童话般的婚礼,生生变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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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狼烟四起,千军万马攻陷京师,国君请降
城门大开,一顶金轿徐徐抬入
公主半信半疑:是桃叶?
桃叶淡淡一笑:你该称呼「皇后娘娘」。。。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看上我夫君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