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惨烈和美酒
当天策军在官道上一路向北奔袭时,大乾同样有一支军队向北而行。
两万定北军,一人三马,分成十股骑兵。像一把梳子一样,间隔十里向北方划去。
同时刚刚从狼烟山走出来的九胡天狼骑和罗斯奴隶军,早已看不出来时兵强马壮的雄心壮志。
大乾军中,以边军与南北衙禁军战力最为强盛,其下为都督府的驻守军,最弱便是各道厢军。
而定北军作为定北都督府的军队,本质上是一支驻守军,虽然脱胎于安北都护府的安北军。
但是安北军的精锐早在一年多前就抽调到了其他三支边军或者南北衙禁军中。
因此定北军的军备和战力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
但是就是这样一支新成立不到两年的驻守军却让九胡天狼骑和罗斯奴隶军在三道山谷磕碎了一口牙。
六万定北军在左武关,北定关,右威关抵抗三日,事不可为撤到南边的山谷两侧。
三天的攻城战,十万罗斯奴隶军拼掉了三万多人,辅助进攻的九胡天狼骑在每个关塞都丢下了四五千具尸体。
之后面对山谷两侧近三万定北军,罗斯奴隶军靠着对于自由财富的向往,一个一个山头的和定北军抢夺。
整整三天,没有一个定北军选择逃跑。
罗斯奴隶军攻累了,九胡天狼骑下马步战。
三个日夜,二十五万联军,将剩下的近三万定北军从狼烟山中消磨殆尽。
等到走出山口,出发时十万奴隶军只剩四万,十五万天狼骑剩下十三万。
六万定北军中很多人都没有打过仗,其中很多都是屯军出身,没有经过折冲府两年的打磨,很多定北军在两年前还在地里耍锄头玩,也就冬天训练一个月时间。
但是就在隆盛十一年的十月底,他们和入侵的敌军在狼烟山中漫山遍野的厮杀了六天。
九胡人和罗斯奴隶显然没有收尸的想法。
对于定北军身上的皮甲,他们已经看不上了,有着整个罗斯王国的支持,罗斯奴隶军全员半身铠,九胡天狼骑皆是镶铁皮甲。
他们根本不在意定北军身上的大乾制式皮甲,只是拿走了一些没有豁口裂缝的横刀,长枪,弓弩。
九胡人用惯了自己的弯弓,可能大乾的弓弩更好一些,但是他们却没有时间去熟悉,所以将收集到弓弩箭矢都给了罗斯奴隶军,同时两军还搜刮定北军衣服中的金银铜钱。
身着半身铠的罗斯奴隶军算是得到了一批强力武器的补给,只是收集到可以使用的箭矢不多,每人才分到了一壶。
这场战斗,作为胜利者的九胡天狼骑和罗斯奴隶军有资格打扫战场,就像大乾有资格接受九胡人丢下的整片草原。
这个世界总是残酷的真实。
战争就是一个群体对于另一个群体的抢夺。
土地,人口,财富等等一切都输可以争抢的。
战争的发起者总是有着属于自己这方正义的理由去发动战争。
山谷中,九胡天狼骑,罗斯奴隶军还有大乾定北军的尸体丢的整个山谷都是。
癫狂的罗斯奴隶军在得到领头骑士的许诺后,自由的气息和财富的诱惑让这些一年前还是奴隶,整天吃不饱,做着重力劳作的奴隶们充满了对于战争的向往。
不过九胡天狼骑和罗斯奴隶军走出山口后选择了修整,打通狼烟山通道的他们,已经将捷报传回了公爵利沃夫的城堡。
按照来之前公爵利沃夫多次强调的事情,他们在这里开始等待公爵利沃夫的到来。
“亨利子爵,克里斯丁伯爵,我的军队已经打通了狼烟山脉的通道,不知道你们的军队是否愿意加入我的远征。”公爵利沃夫端着银制的酒杯喝一口酒。
罗斯国是贵族平民奴隶三阶的国家,公爵利沃夫两年前兵败之后让人去寻找了很多那个帝国的书籍,高薪聘请了商队的人给自己做翻译,渊博的知识不断的冲击着公爵利沃夫的思维。
而公爵利沃夫没有关起门来研究这些新的知识,他喜欢创新,但是该死的老国王总是否定他的改革。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领地,他可以开始尝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比如九胡人试探性的给了一批金银,他大方的将自己五分之一的领地交给九胡人,就在狼烟山脉北麓,即可以作为自己领地的屏障,又有了金银从别的贵族那里买到一切有利于自己领地发展需要的人和物。这叫做驱狼吞虎和唇亡齿寒。
二十五万奴隶,许诺给他们一个自由的平民身份,一年时间他就得到了一支十五万人的奴隶军队和死心塌地的十万近卫军。
而其他领地的资源也让自己领地变成了罗斯王国最繁华的领地。
现任罗斯王是他的兄长艾力克斯,作为王国的二王子,本来他是有机会成为国王的,但是该死的伯爵布兰特在去了一次大乾回来后,老国王就将王位交给了艾力克斯。
实力强大后,公爵利沃夫不是没有考虑去夺取国王的宝座,但是大乾人有句话讲的很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想到那些卖给自己物资和奴隶的贵族很可能早已经联起手来,就等着自己发动对于王廷的袭击。
然后,轻轻一推,罗斯家族的统治变成了历史,整个罗斯家族也会被写成暴虐残忍的屠夫,一如罗斯家族对待杰克逊家族一样,大乾书籍里面的道理犹如星辰一般绚烂。
为什么罗斯王国没有这些书籍,没有写出这么多大道理的人呢?
公爵利沃夫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南枳北橘来解释,可能这边土地诞生不了这样的人杰。
那么他公爵利沃夫责无旁贷,即使要面对那个让他做了三个多月噩梦的国家,他也要打下一片土地,他也要罗斯王国拥有可以长出人才的土地。
亨利子爵和克里斯丁伯爵的领地就在公爵利沃夫领地的西边。
他们的土地贫瘠,没有什么物产,但是在贫瘠土地上生出来的不仅是贫穷还有勇敢无畏的战士。
“合作愉快!公爵利沃夫,亨利子爵。”
“合作愉快!公爵利沃夫。伯爵布兰特。”
“合作愉快!亨利子爵,伯爵布兰特。”
……
公爵利沃夫,亨利子爵,伯爵布兰特三人举起酒杯,公爵利沃夫说,这瓶用宝贵瓷器装的酒,来自那个南方国都,它的名字叫百种果子酿成的酒。
一口喝下去,真的像百种水果的味道在嘴中层层交织在一起,比起精酿的葡萄酒多了很多美好的体验,咽下去后,一股热流,从胃部窜到喉咙,全年一半时间都是雪国的罗斯王国可没有这种犹如神赐一般的美酒。
第六十一章 未战先损
一千多里路,即便走的是官道,沿途还有官驿作为歇脚之处,但是对于一支为了追求速度的军队来说,这样的行军对于走在官道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场意志与困难的较量。
隆盛十一年十一月初九,大乾府兵时隔两年后再一次踏入了安北府故城的城门。
这座城没有被荒废掉,但是也相差不多,比起小一点的守捉城,安北城太大,这是一座完全为战争营建的城池,新来的百姓将将住满以前安北都护府留边戍卫的小院。
苏策催着马,可以修整一天,苏策便让战马撒欢跑完最后七十里,苏策这百人和太子赵载承也在下午成功的跑到了最前面,成为第一批进入城池的军队。
苏策对着这座城的记忆并不深刻,因为他原本在安北都护府从军的时间刚刚超过一年。
大部分的记忆充斥烽燧堡的日常。
“吱呀……”硬木制成的营门很久没有人上油了,干涩的摩擦声响有些刺耳。
营房中落满了灰尘,但是千里奔腾而来的天策军早已不在乎这些,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城中有人打理的都护府衙门还挺干净,沉寂一年的官邸比起往日多了一丝人气。
上百旅贲军洗了一把脸就抓紧时间联络后续来到的旅贲军,然后以府衙为中心,旅贲军拿着写好字的木板穿行在在安北城中,为引导各军集合修整。
在府衙中不时有来去狂奔的旅贲军撞到一起的,都是棒小伙,往往撞的人仰马翻。
时间不够用,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的府兵们可以休息,但是他们不可以,苏策站在狼牙厅的门口,扶着刀,大声呼喊着让前院中的旅贲军不停的统计到来的军队。
在苏策身后,十几个军中功曹趴在桌案上奋笔疾书,不停的有旅贲军前来汇报城中的情况。
这里曾经属于边地,苏策对于太子赵载承的安危不敢有丝毫大意。
“你们两个死了,太子也不伤了半根汗毛!”这是苏策对比他晚到半个时辰的姜澜和项瑁说的话。
两个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勋贵公子哥,早已经没有了在长安城的鲜衣怒马,两套明光铠已经看不出来精致的花纹,苏策给他们半个时辰擦干净盔甲。
同时让太子穿上旅贲军的普通盔甲,九胡也有强弓重箭,上次征北之战,军中有八位都尉在乱战中被九胡射雕手偷袭,三人被偷袭射杀。
九胡射雕手很狡猾,强弓重箭,在骑兵冲阵的时候最喜欢射军中将校的战马,将校战马要灵活方便,只会和轻骑兵一样披挂双层皮甲,并不像具甲骑兵的铁甲或者重骑兵的镶铁皮甲。
只能应付短兵相接时的弯刀,对于长矛和九胡射雕手手中可以射入铁甲的三石强弓不起作用。
太子虽有三千旅贲军保护,但是战阵之中,意外情况太多了,更何况狼烟山中三座关塞上的床弩有没有被破坏掉,谁也不敢保证。
所以苏策需要太子身边有两个吸引注意力的靶子。
“你们两个长个身子瘦,找两套皮质胸甲加到甲胄下。”苏策不放心又吩咐了一遍。
太阳落山不到半个时辰,苏策见到了收容的那个右豹韬卫都尉,此时没来的人,已经来不了了!
之前到来的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几乎所有人分好营房后,便倒头就睡。
但是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的天策军可以用睡眠缓解疲劳,忙碌两个多时辰的旅贲军也可以小睡一会儿,但抽出来的哨兵和中郎将以上的将军们却不能睡,苏策一身黑衣黑甲黯淡无光,在一众军中骁将中很不起眼。
在狼牙厅中商议行军路线的将军们却将视线全部望向他。
从下午申时到戌时,整整两个半时辰,苏策用了半个时辰收拢了一千五百旅贲军,留五百旅贲军保护太子,剩下千人分散在城中各处,扛着木板站在路边。
按照天干地支和数字的顺序,引导诸军进城,同时让旅贲军问清各团的人数,武备,伤亡,写在纸条上。
狼牙厅中所有人都在等着苏策嘴里的数字。在众人眼皮底下,苏策只有了半盏茶时间便算出来这次行军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天策亲军(旅贲军),随军天策府官吏的情况。
从北苑出军,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每军两万零九百八十人,共计四军八万三千九百二十人,加上三千一百零八位天策亲军和天策上将府随军官吏七百三十六人,天策监军司四百零一人,总计八万八千一百六十五人。
到了天黑后,统计完人数,苏策抬头看了一下赵载承。
赵载承站了起来,大腿内侧伤口让赵载承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沉重的说:“说吧,让孤听听这一路上到底折损了多少大乾男儿。”
“喏!”
苏策捧起手里的纸张,却如同千斤巨石,在这里其他人只知道大概数字,只有他知道准确的数字,这是数字吗?
每一个数都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大乾男儿。
“左豹韬卫到达两万零九十三人。”
“右豹韬卫到达两万零一百三十七人。”
“左鹰扬卫到达两万零三百五十四人。”
“右鹰扬卫到达一万九千八百四十八人。”
“天策亲卫到达三千零一十六人。”
“天策上将府随军官吏到达六百八十七人。”
“天策监军司三百七十人,岳阳县公赵坦坠马,生死不明。”
赵载承身体晃动,岳阳县公乃是太祖晋王一脉,按照辈分,赵载承应叫他一声太公。
在赵载承的记忆里,自己小时候读书被殿外的鸟叫声吸引,跑了神被老师们戒尺打手心,这位常住长安城的太公带着堂叔们,堵在皇宫外,让授课的老学究们保证以后不准打皇太孙手心,打坏了他心疼!
但是,可以打屁股,因为这位太公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打屁股的孩子聪明。
只是自从十二年前,安北大都护府惨败,堂叔赵敬承作为副都护,被皇爷爷问斩后,赵载承就没有在见过这位太公了。
似如昨日,赵载承知道自己可以下令派出人马去问问清楚,自己的太公是否还活着,但是赵载承知道千里奔腾而来的每一个府兵都是宝贵的,容不得浪费丝毫人力。
赵载承站住了颤抖的身体,示意苏策接着往下说。
“全军,总计折损三千六百五十四人。其中自岳阳县公,左豹韬卫左将军王政武,右豹韬卫中郎将刘范,至军中旅帅,共计折损二十三人。”
苏策说完了纸上的数字,狼牙厅中众将沉默了,折损三千六百多人,其中活下来的只怕不到两千数。即便是到了的,最后收容回来的近五千骑也基本上丧失了战力。
赵载承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无数他在秘书监看到的大乾战报,大乾立国百年战史,还没有出现过未开战便损军一成的先例。
赵载承知道这时候他需要主持大局,监国近四载,现在这个结果吓不倒大乾的储君,赵载承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没有丝毫情感的说道:“定策!”
这才惊醒了众将,安定郡公项城接过狼牙厅的话语权,开始和众将讨论,规划行军路线,和作战方略。
一场硬仗,敌军有备而来,大乾仓促应战,三千多生死不知的天策军就是大乾为准备不足付出的代价。
赵载承沉默着看着听着狼牙厅中众将的激烈争吵,每个人的喉咙都是沙哑的。
苏策看着赵载承双手叉腰努力的稳住身体,行军的骑兵尚且累的苦不堪言倒头就睡,赵载承现在全靠着一口气强撑着。
苏策负责天策亲军,作战轮不到他,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太子赵载承。
“大帅!”苏策端着一把椅子,小声的在赵载承旁边呼唤。
赵载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有心了!”
苏策挤出来一个微笑,算作回应,接着走到厅中舆图旁看着舆图上不断完善的行军路线,作为亲卫卫率,大军行军路线他必须牢记于心。
舆图旁的将军们憋着股气要胜利,他这个太子卫率考虑的却只能是战败后,如何撤退,因而这一圈将军们并没有在意苏策。
其实不在意便是这些被折损数字刺激到的将军们最大的尊重了。
毕竟谁也不想谋求胜利的时候,身边站一个想着怎么失败的家伙。
当然战未胜,先言败的话这些将军们都知道,来自神策神武的骁兵悍将丢掉了自己荣耀,他们需要用胜利洗刷身上的污点;来自龙骧新军的皇族子弟要用一场大胜摘掉自己头上大乾蛀虫的帽子;领兵的将门需要一场胜利把将门从低谷中拉起来。
赵载承不需要装作懂行的样子,虽然他也能听得懂舆图周围将军们的话,但是作为主帅,他需要做的不是建言献策,而是权衡利弊。
想到下午收到定北城的战报,虽然没有战事发生,但是赵载承知道,战报中若有战事便是大败。
无定河北五百里,自己的弟弟赵载校派出定北军最后的两万驻守军,向北而行,慷慨赴死。
他则带着一万多伤兵等待敌人来攻打定北城,传回来的战报中没有说与定北城共存亡,赵载校只是给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带了句话:“皇兄,校若不测,帮弟养大小彘,别让他受欺负了。”
赵载承看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做什么兄亲弟恭的事情,只让人给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弟弟带了一句话:“孤知道了”
称孤道寡,私情不循!
帝王无情,只因天下!
第七十三章 回苏庄
骑马缓行,苏策看着路边的耕地,男子拿着农具在麦田里将杂草剔除,远处的荒地上,小孩子嘴里叼着草叶,手里拿着镰刀割草,不远处的庄子冒着炊烟。
马蹄砸在地上,嘚嘚作响,苏策还没有通知家里,很快就到了苏庄的地界。
“可是将军?”巡视的亲卫骑着驽马,一袭灰衣,马背上挂着硬弓、箭壶,横刀挂在腰间。
“就是!”另一名亲卫看到苏策身上的甲胄,这可不会认错。
“将军回来了!”
“庄主回来了?”
“回来了!”
……
似乎一滴水溅到了油锅中,整个苏庄都沸腾了起来。
田中的庄户,纺线的农妇,高呼的亲卫……
苏策骑着马会同亲卫,到了苏庄庄外,苏策翻身下马。
牵着战马和庄户打招呼,热情的庄户说着自家的变化。
“庄主,家里有粮了,娃娃们这会读书呢,别的庄子的人要过来,被李管家拦住了,咱庄里可没有那么地给他们种!”
“庄主,织了一匹麻布,给府上大小姐用。”
苏策接住一个陌生妇人递过来的麻布。嘴里夸道:“这布针眼密,厚实,有心了!”
苏策没有说赏什么,一句有心了就让妇人捂着嘴哈哈大笑。
跟庄户接触,不需要防备什么,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虚头巴脑的不需去说。
当然苏策不说,赶过来的李常不能不记在心里,苏策在苏庄待的时间少,跟庄户们的接触很少,但是并不妨碍庄户知道今时的好日子是谁给的。
田,抽最低的田租。
房,庄主盖的新的。
娃,在学堂里读书。
牛,送大牛还牛犊。
对于这些没有土地的佃农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庄主了,还能再要什么呢!
苏策的手里接过很多东西,都是庄户送的。
有用木头做的小兽,给府上小姐玩的。
有磨的很细的粟米,不多,只有一小袋,说是给大小姐断奶吃的。
有小虎头鞋,针脚很密,显然是用了心思。
……
人群随着苏策缓步移动。
当苏策走到自己的府门口,大门口苏父苏母站在一起,一旁是抱着孩子的王兰。
李常把刚刚从苏策手中接到庄户送的礼物交给其他亲卫。
从旁边院子堆的麦草堆里面抓出一抱麦秆,放在府门前,用火镰引燃。
“消灾免祸!”
“趋吉避凶!”
……
苏策笑着跨过火堆。走上台阶,回头看着眼神热烈的庄户们,笑着喊道:“今年租子减半!”
苏策话音刚落,就见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庄户走了出来:“庄主不能再减了,去年大小姐出生,减到只剩一成租子了,这再减半,我等可没脸在苏庄了,要不说出去,其他庄子的庄户会笑话我们占主家便宜没够,贪心的人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是啊,不能减了!”
“上次大李庄的人都骂我们庄子庄户贪心,欺负主家人,以后要遭报应的。”
“庄主不能减了,您这,这不欺负老实人吗?租子不能减了!”
苏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对庄户太好,还成了欺负人了。
“管家!”
“在!”李常脸色有些凝重,还减租子吗?去年大小姐出生,说是今年减租,今年只有一成租子了,现在再减半,就剩半成了,还真不能再减了,要不然庄户走出庄子真会被人骂贪心的。
“那就不减了,一成租子,今年如此,日后也是如此,今年出征,年都没有在家里过,得补上,弄些肉,晚上吃席!”没有什么比在家吃饭更好的事情了。
“喏!”李常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再者说了苏家也不差庄户那点租子,现在百果酿被称为长安第一酒,供不应求,价格一涨再涨,今时不同往日,苏家不是求着人买酒,而是愁着百果酿太少,不够卖的。
数遍长安城北这片地方,就熟苏庄的日子过的红火。
不过租子可以少,但是不能不交,这是规矩。
李常看了一眼苏策,苏策比起之前更成熟了。
“来人,骑马去周边庄子买羊,咱庄子今天不是摔了一只牛,救不活了!还有,庄里的鸡鸭鹅,找些公的……”李常很快代入了自己的身份。
指挥着亲卫和在府上当值的庄户,准备晚上席面上的食物。
苏策向着苏父苏母行跪礼,磕了一个头,抬头说道:“儿回来了!”
苏父乐呵呵的拍着苏策的肩膀,这孩子长大了,苏母笑脸挂泪,拉起苏策,让苏策转着圈,心疼的摸着苏策脸:“瘦了!”
苏策一手扶着一个,进了苏府。
苏父苏母对了一个眼神:“回你的院子去吧!”相互搀扶着回了自己的西院。
回到西院,梅兰竹菊把苏策身上的甲胄脱下,苏策换上了一袭青衫。
苏策换好衣服,伸手接过王兰怀里的孩子,当时走的急,都没有来得及给孩子起名字。
家里一直叫着孩子的小名——嘟嘟。
现在正是三月,去年孩子是十一月出生的,现在刚刚四个月,王兰诧异的看着苏策熟练的抱着孩子,小丫头在苏策的怀抱里不哭也不闹,黑色的大眼睛盯着苏策看。
苏策眼中不由得湿润,看着小丫头的眼睛,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
抬头看着眼眶中滚着泪水的王兰,笑着摸去王兰脸上的泪珠。
“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了。”
一旁的嬷嬷带着梅兰竹菊四个丫鬟出了屋子。
小夫妻的体己话,她们站在旁边听不适合。
苏母去年从长安城带了两个嬷嬷和六个丫鬟回来。
给六个丫鬟都有自己的名字,梅兰竹菊在东院照顾王兰,年纪小的两个叫荷香,杏雨。
两个嬷嬷过年的时候也随了苏家的姓,按照年龄,家里人称东院嬷嬷为大嬷嬷,西院嬷嬷为二嬷嬷。
苏策坐在软榻上,左手抱着王兰,右手抱着孩子,没有其他杂念,只有心安。
小丫头一直没起名字,一直嘟嘟的叫着。
晚上,苏庄大街上,各家各户,端出来自家的桌子,每一桌的食物大同,但小异。
李常带着人将下午炖好的羊肉一盆盆的端到桌子上,每桌一盆羊肉,一盘牛肉,还有一些干果,各户农妇则把自家做好的时令绿蔬端到桌子上。
一些庄户和自己媳妇在苏府帮闲上值的,女的烙饼,男的则用盖着被子的竹屉把饼子端到街上。
李常显然很明白对于庄户来说什么是好的席面,肉多,白面饼子管饱。
而苏府此时也在吃饭,与民同乐这种事情,苏策不屑去做,因为在苏庄没有这个必要。
庄户的礼物,今天堆了半间屋子,这就是人心。
人心不是贪婪,对于一个之前还是流浪的佃农来说,现在有庄子愿意收留,有田有房有牛,租子低到庄户自己喊涨租。
苏策其实一直以来与人为善,不争不抢,其实信的是一句话,争与不争,是自己的,别人抢不走,不是自己的,再多心计也留不住。
与其把心思用到这上面,真不如什么都别想,遵从本心即可。
第七十五章 置业传家
长安居大不易!
女子为母则刚,对于男子也是同样如此。
苏庄内的苏府面积不过三亩,只是按照民居的形制建造的,一个大前院,后院分东西两院,面积不大。
苏庄虽然住着还算舒服,但是却有些不适合苏策现在的身份。
这两年,靠着百果酿,苏策查了一下账目,结余了三万多贯钱。
李常去南山看地,去了五天,带着四个护院骑马跑了五天,选中了两块地,苏策没有亲自去看,李常就画了两幅图。
第一副图是一片山坡,延坡而下有一片三千亩的地。
第二幅图是一座从南山绵延出来的小山滈河在这里绕了一个弯,圈住了一千来亩地。距离长安城有四十多里路。
新建这个庄子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家里留一条后路,无疑第二块地更符合苏策的想法,荒山加上山脚下的荒地拢共一千五百亩地,山地作价十贯,荒地由于是旱地作价二十贯,总价两万六千贯。
要是开垦出来的旱田估计就不是苏策能买的起的了。
虽然数目很大,但是这笔钱还是要出的,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情,马虎不得,进了长安这座大染房,那就要为百年计。
“就这块地了,去和万年县衙交接一下。”苏策吩咐完李常。
李常却没有着急着离开,有些犹豫的说道:“伯爷,咱家要不要在长安城里边儿置办一套院子呢?”
身份的转变也让李常换了一种称呼。
苏策想了一下,没有回答。
李常接着说道:“您大小也是一个伯爵,在长安城里边没府邸,总是觉得差些什么。”
这倒提醒了苏策,其实对于苏家来说,小家小院的过着也还可以,不过一想到现在自己的身份,觉得李常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苏策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正好顺路去长安城看一看有没有的荒废的宅院,要是面积位置合适,年底前就买下来,跟着南山脚下的新庄子,到时候一块儿建好了,等到明年嘟嘟会走路了,咱们家就搬去长安城里边住。”
“好的,伯爷。”李常应下了这个事情,苏家的兴衰与他而言息息相关,以前只是在军中跟着敌人拼命,受了伤,留下了残疾,能够住在长安这边,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次命运的改变?而这一切是谁带来的?他心里边很明白。
李常出了门,叫上三五个护院骑上马就向着长安城那边跑去。
李常刚才的几句话,让苏策想了很多,现在他已经不是自己小家小户的过小日子,附庸在苏家求生计的可不是几个人,而是成百上千人。
治大国如小烹,身为一家之主,苏策明白自己身上寄托的,除了自己家人的期盼以外,还有更多的人,因而苏策明白当下的自己犹如潜龙在渊既然暂时没有战事,那么自己就先好好的把自己的苏家经营起来,
现在的苏家有两项进项,一项是已经削减到不能再少的田租,另一项是百果酿,百果酿最近又涨了一次价格。
现在在长安城里边,一瓶百果酿炒到了四五十贯,而苏家这边也顺势涨价到了五贯一斤,物以稀为贵,苏家有今天的富足,百果酿这个进项功不可没。
至于百果酿的产量,李常记得苏策说过的话,物以稀为贵,每个月依旧供应两千斤。
苏家对自己的庄户很好,有了钱才能不在乎那些佃租。
不过苏策也知道花钱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就以那一百食邑来说,过几年去了折冲府,苏策可不会舍不得往自己的食邑身上花钱。
甲胄,横刀,强弓……,肯定是要给这些食邑配齐的。
说道这里,苏策想起来自己都没有一把好的马槊。
不过现在没有并不意味着以后没有,只是马槊的制作真的太耗费时间财力了。
之前苏策去齐国公府用的理由就是去看马槊,虽然没有见到马槊,但是对于这件武器,苏策是真的眼热。
特别是这次随着太子亲征,看着姜澜和项瑁人手一把马槊,苏策也借过来耍了一会儿,苏策现在用的镔铁长枪与马槊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每年将作监出产的部分马槊都是被皇帝赵钰民作为重赏赏给军中将领,要是有剩下的没有赏出去的,会挑出来一些高价卖给勋贵将门,剩下的留给祖地的皇族将军们。
马槊根本不像步槊所用的是木杆,而是取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胶合而成。
拿韧木以做弓用的柘木为最,次以桑、柞、藤,最差也得用竹子。
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一年之后,将蔑条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
然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
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
然后去其首尾,截短到丈六左右。前装精钢槊首,后安红铜槊纂。所用精钢可以制作几十个枪头了。
接着不断调整,合格的标准是用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
这样,武将骑在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如此制造出来的马槊,轻、韧、结实。
武将可直握借马力冲锋,也可挥舞起来近战格斗。
所用时间最少三年,人力物力时间缺一不可,制作十把,其中只有三四把合格。
关于马槊,苏策还听姜澜讲过一个故事,在安西都护府有个没落将门出身的骑兵伙长,剿灭沙匪的时候,手底下的人被人摸营,手下九骑死了三个,除了自己,剩下的六个人都是光着腚跑出来的。
按照大乾军律,眼看着回去要被斩首,一咬牙把自己祖传的马槊典当给了一个黑衣大秦的行商,换了二十五套板甲和骑枪,还有骑士剑,以及三十匹覆着铁片锁甲的吐火罗烈马,还有十几个吐火罗骑士战俘。
和手下和战俘一人双马,去追那三十多个流贼,最后抢回了武备,这时候想回去赎回自己的马槊,却发现那个黑衣大秦的行商生意都不做了,早就向西跑没影了。
追了两天没追到,后来手下的人说漏了嘴,这事被上官发现了。大乾律,陌刀,马槊禁止外流。
这倒霉伙头因为将马槊卖掉被斩首了。
一杆马槊的造价能在西域商路上换二十多套的黑衣大秦的贵族全套装备包括战马,马槊的价值可见有多么昂贵。
一套黑衣大秦的板甲,代表了黑衣大食一个万人小县数十年的收入。西方骑士的装备极其昂贵,所以骑士才要起码一个县的封地专门供应。
包括一支工匠队伍专门对这个骑士身上的板甲缝缝补补。
还有专门驯马的队伍,骑士的辅兵,诸如此类。
在北方草原苏策远远的见过一次板甲,那是罗斯贵族穿的甲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被甲胄覆盖。
当然,罗斯近卫军的半身铠和板甲不是一回事情,只是胸部绑着一块整体成型的铁铠。
一根马槊的工艺复杂,耗时长,成品率极低,根本没法子列装。
姜澜和项瑁手里的马槊,是皇帝赵钰民赏赐的。
对于苏策来说获得马槊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自己请位大师傅养着,用三四年的时间等待,另一种是去将作监“买”一把,不过有句话叫做千金难买。
将门和老牌勋贵家里就养着这样的大师傅,不过比起将作监的将作们来说还是差出来一点。
大乾马槊以将作监出产的最为精良,勋贵家大师傅次之,将门家中大师傅最次。但即便是将门流到外面的马槊,在黑市上也被炒到了三千贯一把。
至于民间武器铺子,因为马槊和陌刀耗费极大,造不起,也就没有人会这门手艺。
李常早在去年年底就去将作监给苏策排上队了,当然也不是谁都能买到的,品阶上五品,才有资格去将作监“买”马槊。
千两黄金,就是一万两白银,一万贯,一千万文钱。可以在长安城内买下一座占地三百多亩的府邸。
如果孤本典籍是文人的命根子,那么马槊就是勋贵将门的传家宝。
置业传家,李常在长安待的时间比苏策多了多,耳濡目染的,他知道的,当下比苏策多的多,而且苏父也知道轻重。
为了一把马槊,李常前后跑了两个多月,仅仅请客吃饭花掉了上千贯,百果酿里面不外卖的百果精酿都送出来三百多瓶,要知道这一瓶百果精酿那可是苏家在勋贵间迎来送往才会拿出来的。
虽然苏策出征,人没在长安,苏父就顶着老府兵的名头,百果精酿开道,算是给苏策在勋贵中寻得了一些关系良好的同盟。
不然,按照苏策的性子,他那里能想到这些。不过马槊到苏策手上,还需要时间等到年底。
人情世故,皆是学问,这长安城就是个各种势力混合在一起的大染房,谁也别说谁身上清白。
苏策回家不到十天,大大小小的事情才算是捋清楚了,苏父能用几顷勋田起家,苏策以往都有些忽略了自己的父亲,毕竟对于男子来说,父辈的成就早已习以为常,不觉明厉,等到长大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父辈到底有多么了不起。
现在苏策就感觉要不是近两年家里有着苏父的经营,仅靠自己还真撑不起这个家。
置业传家,比打仗复杂太多了,苏策要学的还有很多。
第七十八章 魏羡的拉拢
魏羡去官后,清贵半生,现在却如同无赖,不管是皇帝赵钰民,还是平头百姓都想不通魏羡的想法。
“兵为威,大乾当布武天下!”
这是魏羡来到苏庄之后,和苏策说的第一句话。
当整个大乾朝堂都在推进消减常备兵员的时候,魏羡跳了出来,用无赖手段伪装自己,游说诸多勋贵。
“大乾周边,群狼环绕,北有罗斯,东有室韦,南有六诏,西有群胡,安能独居一隅。”
……
魏羡的话确有道理,但是苏策明白,能看清这些的不仅仅只是魏羡一个人。
大乾有做到布武天下的能力,只是人心难测,大乾百年征战不休,年年大战,人心厌战,这不是简单的看有多少兵员,武备有多强悍,就能去做的。
至少苏策已经暂时厌倦了战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不是正常的先行者。
苏策钓鱼既是不想再见到魏羡,也是在治病,是的,苏策很明确自己生病了,还很严重。
老府兵夜中惊醒,暴起杀人的事情被官府有意无意的淡化掉了,但是这样的事情对勋贵来说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身为其中一员,苏策也知道这些事情。
将军骄纵跋扈,其实根源都是因为没有大军在侧,行止由心,心中不安,不安的感觉,让这些将军们骄纵跋扈,只是希望周围人怕他惧他,这样他才会有心安的感觉。
战场有军律,所以府兵令行禁止,但是杀戮本身哪有规矩可以约束。
苏庄让苏策心安,因为这里有他的亲人,但是苏策自己清楚,他确确实实是生病了。
平静的生活苏策经常的回想起戍边的场景,也经常从梦中惊醒,梦里他总是想起小河烽燧堡外的饿胡。
苏策最近总是一身粗布,在庄子里面闲逛,也不去校场看一百亲卫训练了,家里给苏策放兵器盔甲的武房,苏策这些天也没有去过一次。
苏策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在回避与战争有关的人和事。
直到四天前,苏策在睡梦中被夜枭的叫声惊醒,苏策去枕下摸刀却没有找到,苏策大叫着御敌,跳下床在房中寻找横刀,王兰吓得抱住苏策的后背,但是娇小的王兰根本阻止不了苏策的行动。
直到王兰的哭喊声惊醒了院中的大嬷嬷和四个丫鬟。
大嬷嬷挥掌去砍苏策的后颈,却被苏策一脚踹飞几米,把雕刻精美的房门都撞碎了。
四个丫鬟抱住苏策的四肢,在前院居住的李常也听到了内院的哭喊声,以为有贼人来袭,连忙带着夜里值守的十个护院,冲到东内院,看着在院中苏策背着王兰,双腿挂着四个丫鬟。
双眼赤红的苏策,吓了李常一大跳。李常挡住了赶过来苏父苏母,让丫鬟把王兰从苏策背后接下来。
此时的苏策嘴里还喊着:“杀敌!杀敌!”
等到王兰了丫鬟们退出院子,苏策拿起院中晾衣服的竹竿挥舞着,冲着亲卫而来,因为亲卫身上穿着皮甲,自制的皮甲,并不是按着大乾皮甲的样子制作的,只是护住胸腹。
这让苏策想起来九胡人,九胡人冲到自己家里来了,苏策怒喊一声:“贼酋拿命来!”
李常这时候已经反应了过来,赶忙嘱咐众人。
“护院把武器丢掉,关上大门,拖住将军。”
“老爷夫人去西内院!”
李常身后东内院的大门缓缓关闭,李常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间,从床下拖出来一个木箱,这里面是他的甲胄,是的,李常曾经官任队正,策功四转,他退出军伍的时候,带回来了自己的甲胄,慌乱的披上甲胄,便冲出屋子,边跑边戴上兜率。
推开东内院的大门,冲着苏策大喊:“将军,大胜。”
此时院中的十个亲卫早以倒在地上,他们也知道苏策现在是什么状态,一捅一扫,便倒在地上装死。
护院闭着眼装死,李常看着发狂的苏策,苏策手里的竹竿已经成了竹片。
“胜了?”苏策送了一口气,接着一股疲倦的感觉涌上心头,眼皮好重。
“大胜!”李常高呼一声。
“胜了就好!”苏策好想睡觉,却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
“伤亡几何!”苏策用竹竿撑住身体,询问着李常。
“斩敌无数,我军无伤!”李常大声的呼喊,装作欣喜若狂的样子。
“哈哈,胜了,胜了……”话还没说完便倒,砸在卧在地上的护院身上,砸的地上的护院一声闷哼。
李常让护院们把苏策抬回床上,自己穿着甲胄守在屋外,时不时喊一句:“大乾万胜!”
护院们本是苏策的亲卫,身上有残,没有办法跟着苏策上战场,就和苏老爷商量了,以后他们做护院,让一百食邑作为亲卫,等着这些孩子长大了,正好在军中给苏策做亲卫。
等到第二天,苏策睡到中午才醒,也从李常的嘴里面知道了昨夜自己做的荒唐事。
幸好嘟嘟这些天跟着苏父苏母在西内院,昨夜也是吓的哇哇大哭。
苏策知道现在自己需要静养,安神的药李常买了很多,苏父也知道自己儿子患上癔症,安慰苏母,同时告知王兰,只要苏策静养段时间,癔症就自然好了。
李常从老一批亲卫,也就是现在的护院中选出来了一个人,名叫周康,苏家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诸多事情都需要李常去打理,李常抽不出来时间,就让周康贴身跟着苏策。
周康是个很老实的人,比苏策大两岁,家小也在苏庄,能被李常看中,周康靠的就是踏实稳重,要知道现在的李常也不是以前那个缺了手指握不住刀的府兵了。
李常,现在在长安城中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了。
百果酿,世人只知李常,却不知道泾阳县伯,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大多勋贵也都是这样先把家里的产业交给可靠的人。
百果酿,南山新庄,长安新宅,李常三个地方跑,裤子几月一换,因为骑马磨的裤子太容易破洞。
周康和苏策也是老熟人了,苏策还记得当年冲阵的时候,周康就一直跟着自己身旁,一把长枪耍的极好,只是冲阵最前,伤亡最重,他伤到了大腿,九胡人的箭矢涂粪,在大腿上剜了一块小孩拳头大的肉,伤到了筋,可以走,但是跑不了了。
这两天周康就和苏策住在渭水旁的小庐中,小庐不大,长八米,宽四米,高五米,有两个房间,里面内屋是苏策住的,周康就住在外屋。
这是一座纯木制的河边小庐,是苏庄的庄户用一天时间打造的,木头是砍的苏庄旁边的一片林子,二百多人一天啥事没有做,就砍木头搭房子,傍晚房上压好稻草,晚上苏策就和周康住了进去。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除了床榻外没有多少东西。
魏羡来的时候,也是在这里见到苏策的,毫无疑问,苏策拒绝了魏羡。
这应该是苏策和魏羡的第一次会面。
去秘书监看过苏策经历的魏羡,一方面感慨苏策运气好,另一方面也佩服苏策的勇气果敢,毕竟冲阵还能杀穿敌阵,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个人勇武,临阵决断,战阵之中,考验的东西太多了。
只是魏羡没有想到苏策会拒绝他,毕竟苏策作为一个新兴勋贵,年纪还那么小,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苏策拒绝后,只是钓鱼,左顾而言他。
魏羡来到苏庄已经两天了,因而他,并不知道苏策就在前两天刚刚发了一次癔症。
“小子,老夫今天就要走了,不过老夫的那套小院,记得时时打扫,过几天老夫纳妾,带过来住几天。”魏羡旁边,苏策坐在一把竹椅,魏羡坐在原本属于周康的竹凳上,至于周康则站在百米外通往河边小庐的小路上。
“好的,魏公,那套小院,策会派人每日清扫的。”苏策侧着头,看着披着蓑衣的魏羡,也不去理会不断晃动的鱼竿。
魏羡站起身子,笑了笑,指着苏策手里的鱼竿,问道:“鱼以上钩,何不起竿?”
“魏公,策居渭水两载,夏日里,苏庄无人下河玩耍,只因渭水混浊,魏公胸腹装着天下,有的是清水河洁身,但,策没有!”苏策站起身子答非所问的回答,鱼竿被鱼带到了河里面。
“吾之清河多,分你几条未尝不可,如此渭水混浊与你而言,下河何尝不可!鱼上钩不起竿,现在鱼竿被鱼带到了河中,无竿何以钓鱼?”魏羡知道苏策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实际上到现在为止,魏羡还没有找到一个支持他主张的勋贵,不然,他也不会在县伯中寻找同道中人了。
“魏公大义,此竿已失,若民心在我,今日失一竿,明日策有百竿,魏公不妨多待一日,前些天家里有些杂事,家中管家貔貅性子,怠慢魏公,策善庖丁,魏公不妨尝尝!”苏策冲周康招招手,让周康过来。
“有美食,也不早说!”魏羡看出苏策有些意动,多留一天也罢。
第八十一章 还是蝼蛄
虽说士子配剑,但是如何能拦住群情激愤的旅贲军。
没有让苏策吩咐,凶手跑不掉,只是需要细查。
一个时辰后,有四人被揪了出来,四个人,两把障刀。
此时,太子赵载承被堆积如山的奏折缠住,事关民生大事,东宫的变故,他听到苏策已经到了后,便沉着心处理正式,与都水监的官员规划着那些河道需要扩宽,有哪些需要疏通。
“说吧,是谁!”苏策看着眼前的四个官员,年纪不大,只有二十来岁,能为东宫属官,皆是才俊,苏策想破头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对监门率的人动手。
难道朝堂上的文武之争,在东宫也要上演吗?
“苏将军,冤枉啊,那刀不是我刘兴的。”官员中一人跪地大哭着喊冤。
其他三人也喊着冤枉!
刚才一个时辰,姜澜和五百旅贲军,没有人问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东宫属官,很快从一堆刀中找出来了凶器,障刀有人喜欢挂在腰间,也有人喜欢放在袍内,还有人不喜欢带刀,所以这两把障刀的归属,最后缩小到了四人身上。
在场的人都知道,能查到现在这个份上,再往下查只能严刑逼供了。
只是苏策却失了耐心,要说眼前这些东宫属官们真是从心里维护太子,要去找三相的麻烦,苏策不信。
“最后一遍,是谁!”苏策的太阳穴急跳,姜澜拎着马鞭在一旁望着苏策。
四人还是喊冤,不肯承认是自己动的手,不过苏策也发现了一些端倪,四人手中都有老茧,一个人要想伪装,想要查出来很难。
“还是不说吗?”苏策猛地从腰间抽出厚横刀。
在四人头顶挥过,有两人吓瘫在地上,还有两人站着。
“噗通!噗通!”只是噗通两声,两人忽然倒地,口中流出黑血。
姜澜赶忙上前,捏开两人的嘴,苏策深吸了一口气,能让两个东宫属官成为死士,背后的人极不简单。
姜澜冲着苏策摇了摇头,显然这两人被揪出来,一看自己暴露,便吞下了口里含着的剧毒。
“姜澜!贼人伏诛,此事到此为止,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苏策快刀斩乱麻,当下只要这事能压下去最好,至于往后面去查,东宫属官人心不安,这东宫就要乱了。
而现在太子赵载承还需要东宫属官去做事,否则苏策不可能放过这些东宫属官。
苏策站在宫门口,两卷草席卷着两个监门率的尸身,都是大好的年岁,两人年纪不过十八,能来东宫戍卫的将门郎,哪一个不是家中看重,从小培养出来的,比起边军中搏命的将门郎,这些东宫内的将门郎,都是按照领将胚子去培养的。
过几年放到军中,都是军中校尉的不二人选,要是遇到大战立上些功劳,南衙十六卫的中郎将也并不是不能做做的。
都是军中冲阵作战的好坯子,但是现在却折在这里了,这让苏策的心情很不爽利。
让东宫的属官回去办公,苏策就站在宫门口,等着太子。
现在的局势太乱了,这长安城中能看清的人不过双手之数,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苏策。
苏策看着毒发身亡的两个东宫属官,两人的身份牌也送到了苏策手里面,隆盛九年的进士,侍读三五年,外放为官至少也是六品下州,过个十几年,太子继位,一朝入京,便是各部侍郎,三省三相之位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苏策想不通这两人后面的人会是谁,东宫左右春坊的官员也叫储相,不然也不会让四个老谏官为主官,为这些年轻的官员塑风骨。
把进士当做死士,这样的手笔,太大了,若是没有今天的这些事情,苏策见到这两位死士,表面的客气都是要做足的。
晚上,太子脱下冕服,换上了一声蓝衫,陪着世子用饭的时候,罕见的喝了半壶酒,显然赵载承也感觉到了身上的压力。
前些天三相终于袒露了他们的底线,或者是地方世家大族的要求,他们要恢复前朝察举制,科举制并不取消,两制并行。
不管是科举,还是察举,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足。
科举让很多中下层可以通过科举制走上仕途,从而发挥个人特长。优在公平公开全民化,缺在变通不足,选政意味明显高于选才。
察举是地方选拔推荐人才,优在于及时查缺补漏,需要什么人才可以马上去推荐,灵活多变,但是察举极易受地方大族把控,前朝便发生了不少包庇和相互勾结的事情。
大齐当年察举制选拔人才,肥了地方世家大族,土地兼并买卖,官员任免都有着世家大族的操纵。
齐献帝禅让,乾太祖兵锋高举,无选锋令,不得科举,卡住了地方世家大族要官的脖子,恐怕大乾也会和大齐后期一样,官员无德无才,官场阴柔之风盛行,大元崛起,若无乾太祖和齐献帝两人一东一西统帅大齐最后的精锐打垮大元,如今恐怕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会被大元奴役。
现在,大乾兵锋小挫,这些沉寂百年的世家大族便跳了出来,妄图恢复前朝的察举,怎么可能呢!
三相只是一个传话的人,这地方大族动不得,但是要是妄图大乾帝君低头,先得问问大乾府兵们应不应声。
让嬷嬷把世子带去休息,赵载承喝了一杯热茶,让苏策来见自己。
“见过太子!”苏策进入书房,看着面露疲态的太子,这与前几月神采奕奕的太子大相径庭。
“自己端凳子坐!”赵载承把手里的前朝手札放下,抬头看着眼前黑衣黑甲的苏策。
今天东宫发生的事情和苏策快刀斩乱麻般处理的结果,很让他满意。
“苏策,准备养病养多久,非得让孤找父皇,背伤好了?”面对太子的调侃,苏策脸上一红,与太子相识不足一年,这大半年太子对他着实不错,只是苏策还是不喜欢做事情太阴郁。
“背伤已好,不知太子有何吩咐?”苏策闷声说道。
赵载承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开口说道:“朝中之事,父皇已有决断,三相与父皇演了一处戏,马上就结束了,上次北地斩杀的蝼蛄,只是一部分,老二的人查明,蝼蛄一直受到世家暗中支持,而蝼蛄的总盟就在长安。北衙禁军新建,倒是可用,非国战,北衙禁军不可动用,而南衙十六卫中也有蝼蛄的影子,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孤能用的只有旅贲军。”
说完这些话,看着苏策思索的表情,赵载承站起了身子,走到苏策面前,苏策也顺势站了起来,赵载承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苏策,轻声的说道:“苏策,孤可信你?”
苏策没有回答,只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赵载承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蝼蛄乃是大元余孽,与世家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号称九千蝼蛄复大元,世家大族为钱财,除了郑氏外,其他都没有乱来,做生意和谁做,赚钱就可以,这些无可厚非。
郑氏贩酒误国是这些蝼蛄撺掇的,贩酒所得百万贯都为蝼蛄所得,之前灭掉北地蝼蛄,那只是一个分支,这样的分支蝼蛄共有九支。
老二带着牡丹内卫二月底的时候端掉了蝼蛄在南山中藏匿的宝库。三月父皇和三相想要引出蝼蛄,蝼蛄却因无钱,没有了动静。
蝼蛄无钱,便不成气候,蝼蛄的南北两座宝库都被老二查抄了,加上这两年老三老四断了蝼蛄的海外商路。
现在蝼蛄没了财路,蝼蛄的动静小了很多,按照他们的性子,肯定是要找一条新财路,不然他们用不起所谓的九千蝼蛄。
老二埋在蝼蛄的暗桩传回了消息,北边的蝼蛄并不是最大的一支蝼蛄,长安的这支蝼蛄才是最大的一支,九千蝼蛄的名册就在长安蝼蛄的手中,而且蝼蛄的传承之物也在长安蝼蛄手中。
新财路,他们盯上了苏庄的百果酿。”
听到苏庄两个字,苏策瞳孔一缩:“太子,请明言!”
“三月时候,蝼蛄已与你府上管家李常接触,不过李常没有搭理他们,孤和老二的想法是,让你明面上接触蝼蛄,有了财路,等这些蝼蛄活跃起来后,暗地里老二会与你联系,等到时机成熟,彻底拔掉这些蝼蛄,北征被蝼蛄破坏,大乾多用了一次军,三年后,大乾东进南征,不能再生乱子了。”
苏策点了点头:“喏!”
太子赵载承回到书桌旁做下拿起了手札,苏策也退出书房。
苏策回到十率府休息,却睡不着,联想起大乾北征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感觉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这里面怕是有蝼蛄在里面搞鬼。
而远在五千里外的罗斯王国公爵利沃夫的领地中,公爵利沃夫正在设宴款待几位客人,之前他撤军就是听了这些人传来的消息,才在冬季撤军,退回狼烟山北边,不然被大乾军队咬住,他可就走不脱了。
不过对于南方的土地,他的渴望一点也没有因为两次失败而打消,这些自称蝼蛄的人,说了几年后等到大乾在其他方向用兵,他的机会就来了。
因此,公爵利沃夫就在自己的城堡里面设宴款待这些蝼蛄,他需要知道南方那个帝国的一举一动。
而这些北地蝼蛄也在遭受打击后,联系上了长安的蝼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蛰伏起来,等到大乾征战的时候,给予大乾致命的一击。
第八十五章 故人相见
很快便到初九哪一天,戴氏戴德珍有意接触李常,百果酿在长安城的名气早已经流传到了大乾各地,金樽清酒斗十千,而百果酿早已超越了这个范畴。
大乾富足,但也不是谁都能喝的起百果酿,因此戴德珍想获得百果酿的初衷,并不是靠此牟利,而是希望用百果酿的名头,以酒会友,进一步渗透进大乾的官场。
周正算是这两年在戴德珍手中势头很猛的得力干将,不管是漕运还是人情往来,周正都做的一丝不苟,戴德珍甚至想着能否招赘周正。
年过五旬的戴德珍,大腹便便的富态模样,白面净须,很有亲和力,但是周正却知道在这个于家中和善的长安富商,背地做的事情只能用人神共愤来形容。
男(luan字屏蔽)童!
这个于大乾视为断人伦,灭人道的产物,就是戴氏背地里的主业。
搜罗三四岁的男娃用养女娃的办法养大,待九岁挑出眉眼俊美者,授学,辅以琴棋书画,待到十四,便会卖给那些需要的人。
至于调剩下的,则会断舌,阉割,残肢,卖给大乾民间的杂耍。
或者沦为乞儿,为蝼蛄眼线。
至于残骸则会卖予延兴门内灵感寺的密宗妖僧作为修炼之资。
这次让旅贲军处理永平坊戴家,其实也是牡丹内卫的人手都派去了延兴门灵感寺。
初九,一大早,苏策穿上了衣甲,藏身于马车上,李常也不清楚为什么交接买地尾款需要苏策亲自前去,不过苏策已有吩咐,他不愿示人。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到了永和坊,此时周正已经带着账房和戴氏的家丁在永和坊等候多时。
“周管事,上车一叙!”李常从马车中探出脑袋冲着周正喊了一声。
周正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吩咐账房轻点钱财:“仔细清点,莫多莫少,不然小心你等的皮子!”
这次尾款总共一万四千贯钱,不过这已经掏空了苏庄的所有积蓄,不仅有成串的铜钱还有市面上并不流通的金银。
“李管家,这就来!”周正转头面露笑容,大步流星的走向马车。
周正敢上马车,并不怕手下人去戴德珍告发,因为来时,戴德珍吩咐过去和李常密谋,是否可以多些份额,以利诱之,戴德珍可是很渴望控制一个大乾的勋贵在手上,之前拉拢的人,官不过三品,爵不到是伯爵,份量太小了。
北地蝼蛄被灭,还是长安城这边的人份量太小,接触不到大乾的机密。
而苏策的势头很盛,长安城中都在传着泾阳县伯背后站着齐国公和安定郡公,至于定北公李思哲则没有人提及了。
李思哲封公之后,染上了痨病,戍戎边地,可谓呕心沥血,不像勋贵将门或者世家出身的人,仕途高升,他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府兵做起的,戎马一生,身体早就亏空了。
周正刚上马车,就看着马车中坐着一个黑衣黑甲的甲士,熟悉的边军制式札甲。
“是我!”苏策扶起面甲,指了指旁边:“坐!”
李常很有眼色的拿出来一张手帕,撕成两半,塞到耳朵里面,侧着脸,用手捂着耳朵。
周正迟疑了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皱着眉头:“你怎么来了,不知道事关机要!”
面对周正的指责,苏策坦然受之,笑着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听有人提起,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这般样子了。”
周正看了一言李常,苏策微微点点头,周正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虽然只跟苏策待了三四个月,但是苏策为人谨慎,李常肯定是苏策信得过的人。
“大雨失期,时也命也!”周正苦笑了一声,不过他明白苏策冒险前来肯定不是和他叙旧的。
“纸!笔!”苏策从怀里掏出来一卷宣纸和一支包着纸皮的炭笔。
“长话短说,戴氏经营永平坊百年,里面的人可以说或多或少都已经被戴氏收买了,他们只认戴德珍,却不知道蝼蛄,不过要小心戴府旁边的这一圈,他们可不是老老实实的百姓,我还未接触到核心,但是戴府无明渠。”周正一边说一边画起了永平坊的地图。
制图是府兵必学的八艺之一,八艺有队列,格斗,摔跤,弓弩,举重,马术,识图,制图。周正当年也是折冲府的翘楚,不然也不会以商人出身,获得选锋令。
“你的意思是地下有暗道?”周正话音刚停,苏策就立马反应了过来。
周正点点头:“入口在戴府的内院假山中,我没有进去过,但是百年时间,戴家从始至终都没有挪过地方,牡丹内卫派人问过城中耄耋,永平坊中有一天石,内卫探查,永平坊地面高出百年前一米,去岁戴家于永平坊重修坊道,估计就是因为堆土怕被瞧出端倪。”
苏策皱了皱眉头,蝼蛄不能小看,牡丹内卫传闻是由当年太祖挑选军中精锐斥候组建的,军中斥候皆是百里挑一之人,能够在百年间牵着牡丹内卫鼻子走的蝼蛄,苏策当真是不敢小看。
原本苏策以为两千旅贲军人手太多,现在看来牡丹内卫挑中旅贲军有是有过考量的,不然对付一个戴府,三四团人足矣,那会让旅贲军派出十团人马。
“戴府家丁百人,其中有不少江湖中人,都是好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至于地下,我未曾探查到,求你个事,戴家二小姐,能不能留下!”周正说到后面,有些羞涩。
但是苏策摇了摇头,周正看到苏策摇头,心不由得一沉。
“你我,皆为棋子,周正,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戴家传承百年,你说我们敢去赌这个二小姐不知蝼蛄吗?”
周正凄惨一笑:“我明白!”
苏策没有安慰周正,身为府兵,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事情听得太多了,而且因为蝼蛄,大乾府兵折损的府兵不在少数,这也是苏策不会答应周正的原因所在。
“周正!”看着周正起身要下马车,苏策喊了一声。
“我自己动手!”周正停下了身子,扭头看着苏策。
“夜里走的人,看不到太阳,我会去求二皇子,让你复籍,周正,莫做傻事,蝼蛄犹如顽疾,别忘了戍主,因何而死!”苏策知道周正至今未婚,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感情之事,劝不得,但是苏策还是劝了。
“今日苦,只求明日无人受!”周正扭过头,有些寂寥的说道,说完话,掀起马车的门,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跳下马车。
此时外面的钱财已经轻点完毕,周正上车待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也是李常把钱财整理的规整,不然半个时辰也轻点不完。
回去的路上,李常欲言又止,苏策也不做解释,看着苏策和周正以前怕是旧识,只是苏策不说,李常便不问,李常知道苏策的很多秘密。
但正因于此,李常就更明白,为什么当年追随苏策那些人,苏策独独对他充满信任,很可能就是自己能藏的住秘密。
而且当初那二十亲卫,苏父也拉拢了一些人,分而治之,这些道理苏策明白,但却没有做,不过看着只是富家翁的苏父,却把苏庄打造成了铁板一块,苏策施恩,苏父施威。
当年二十个亲卫中,被遣出苏庄的已有四人,这些都是苏父做的,而苏策装作不知道,苏庄容不下异心者。
没有要了那四人的性命已经是苏父念在他们与苏策的旧情上了,也是在那之后,苏策的亲卫变成了家丁,眼看着那帮小子长大,还有感恩于苏府大恩的庄户,这批老亲卫也不敢生起别的心思。
大乾人重义,苏策施恩,那是念在同袍之义,要真是真有人做出不义之事,都不用苏策动手,老亲卫中有的是人解决那些人。
李常就是当年动手的人之一。
那四人拿着百果酿的方子想要卖给长安城的权贵,苏策还在外出征,苏父知道后,只是将四人及其家人遣出苏庄。
而李常亲自带着其余十五个亲卫埋伏在苏庄外,弓弩齐射,虽是昔日同袍,却没有人可以原谅背叛之人,不管是老弱妇孺,全都斩杀,捆绳沉河,一个活口也没留。
等到李常夜里和十五个亲卫回来,苏父没有再提此事,将家中账本交给了李常,同时其余十五个亲卫每月的月例涨了一倍。
这些事情,苏策并不知晓,等到苏策回来的时候,二十个亲卫人数还是二十,不过里面多了四个新面孔,这是四人是苏父找来的。李常他们以护院自称,亲卫之名他们担不起了。
至于苏策知不知道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很多事情装作糊涂比起寻根问底更好一些。
所以苏策越是信任李常,李常越不敢有丝毫二心,苏父的手段已经见识过了,苏策还从来没有显露过。
军中为将之人,那个心不狠!
苏策分开时提醒周正,也是怕周正万一动了儿女之情,坏了大事,那可不是掉人头那么简单,棒打蛇不死,必反受其害。
真到了那种地步,苏策可不会手软!既是提醒,亦是警告!
周正不是傻子,苏策披甲见自己,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身为暗桩,周正明白这是二皇子借着苏策的口,提醒自己的身份,至于苏策是否是真的念及旧情,那只有苏策知道,而周正只能知道,苏策是为旧情而来。
苏策回去的路上,没有和李常说话,只是下马车的时候,说了一句让李常摸不着头脑的话:“亦佛亦魔,佛魔心现!”
第八十四章 暗桩周正
人之境遇,千差万别。
李思哲当年与九胡人的一战,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有人扶摇直上,有人战损殒命,有人坎坷颠簸……
苏策算是其中的幸运儿,屡次大战,次次有功,坐稳了泾阳县伯的爵位。
但是当时与苏策同在小河烽燧堡的周正却坎坷异常,李思哲决战,他紧赶慢赶的只有追击之功,之后一年多来更是寸功无利,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他的出身。
盐商出身的周正,虽然家中小有余财,但是在军中或者是在一个大乾的官场中,商人出身就决定了这个人走的不远。
因此,周正的经历只能说坎坷异常,当年的安北都护府的定北军,有一部分人变成了安北都督府的守军,周正升至军中旅帅后,被调到了军中辎重队,任职三个月不到更是赶上了草原大雨,负责的辎重队晚了两日才将物资送到,失期之罪便被按在了头上。
上官念起身上带着武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免去了官身,逐出了军队。
这个时候二皇子要剿灭蝼蛄,周正就被选中,作为暗桩,先是被北地蝼蛄吸纳,之后更是在北地蝼蛄剿灭前的半年被北地蝼蛄排去了长安城。
毕竟蝼蛄也需要新鲜血液,周正这样在军中被排挤,自己既懂得商业运作,又懂得厮杀的人也是罕见,于是周正摇身一变就成了长安蝼蛄的一部分,现在顶着长安戴氏的名头,每天于长安城中奔走,为戴氏漕运之事出力。
想到这些日子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泾阳县伯苏策,周正也隐瞒了他与苏策相识的过往,其目的不理不言而喻。
即是身有重任,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
周正现在其实是大乾牡丹内卫,埋在长安蝼蛄当中的暗桩之一,其他暗桩是谁,周正并不了解。只是知道在长安蝼蛄当中还有人和他一样。
对于苏策的现状,周正只能说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于苏策,不过周正也想过,若是此次事情做得漂亮,他未尝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身为一个牡丹内卫,每日以假面示人,行走于黑暗中,功绩不显。不过周正得到了牡丹内卫中郎将的保证,家中的老二以后会有一份好前程,商人卑贱,不是坐拥很多钱财,就能够被人看得起的。
身为商人出身的这些苦,周正都吃过,所以说他也不愿意让家里边的人再去受到商人出身的羁绊。
当时牡丹内卫接触周正的时候,他满口答应了下来,只是这一年多来的暗桩生活,让周正每日都生活在高度的紧张当中,生怕自己错了话,做错了事,成为长安城的水渠中多一具无名的尸体。
周正常传回的消息越多,周正越发感觉到长安蝼蛄的气数已尽,斩去这样一个毒瘤时间,只是等待时机成熟而已。
李常这些日子和这几天和长安戴氏的接触,实际上接触的人正是周正,听到李常说苏塞有了孩子,周正感慨良多,但是面上只能够装作不认识。
当年烽燧堡六人的境遇只有周正最为清楚,苏策封爵,李寂战死,其他三人去了安西都护府。
去安西都护府的三人现在活着还是死了,周正其实这一年多来,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联系。
这几天跟李常聊得很开心,可能是两人都是曾经安北都护府的那一支老军的身份,让两人有了很多交谈的话题。
对外周正只说是安北都护府出身,并未详谈他当年从戎的具体经历,只说事情都过去了,他只想着荣华富贵。
李常没有多想,只是回家提起了一嘴周正,而这两个字,也让苏策明白了牡丹内卫所谓的暗桩都是谁?
二皇子这两天假借于打猎之名去了渭水河边,夜里去苏庄与苏策交了底。
暗桩只有三人,一个是戴氏的马夫,一个是戴氏府上的庖厨,最后一个便是苏策曾经一同戍卫小河烽燧堡的周正。
苏策明白,周正这些年很可能遭遇到了很多不公之事,也正是因此,周正才有了借口脱离军队,之后被牡丹内卫选中,二皇子当时只是顺势为之,让周正顺利的插入到了蝼蛄当中,并且能带着暗桩的使命。
苏策更明白,二皇子做事看似荒唐无序,实则每一步都有深意,远比表面上表现的城府更深,大皇子做事更喜权术,而二皇子更喜欢谋划。
这些天,苏策一直在家里边吃药休养,同时陪陪自己的孩子和妻儿老小,苏庄也是保持着自己以往的安静祥和,但是苏策知道,再过几日,等到长安城里边新买那一坊地方腾出了位置,旅贲军届时潜入长安城。
而自己要带着这些旅贲军,前去剿灭这些蝼蛄。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需要和周正见一面,关于戴氏在府上的布置,他还需要明确一下人数以及他们的防守。
这些周正很可能都搞得一清二楚了,所以苏策定在了初九日,约定与周正见面,表面上是将结买地的余款结清,实际上,他是想和周正聊一聊长安戴氏的事情。
更是借此机会去见见故人,当年北地戍戎的那些故人中,很多人都已经死掉了,而活下来的人大多散落于各地,因此失去了联系。
军中每年的调动都很频繁,而这个频繁的背后,往往意味着今天和你熟悉的人,很可能过了几个月之后调到了其他军队当中,再过半年又调到了其他地方,这个时候往往很多好友就会因为调令而失去了联系。
牡丹内卫是做什么事情的,苏策心如明镜,比起一辈子暗无天日,只能行走于黑暗当中,真实的身份无人知晓,苏测想着能不能趁着这次机会,拉周正一把。
苟富贵,勿相忘。周正确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虽然被出身牵绊住了脚步,但是论起战场厮杀,又或者是头脑的灵活,周正不弱于人,不然也不会被牡丹内卫选中。
至于之后周正怎么样去安排,苏策豁出去脸皮去求二皇子,对于牡丹内卫苏策不了结详情,但是名字中带着卫字名号,那说明周正还是军籍。
不管是继续从军还是从政,都有了起点,苏策能帮多少忙就能帮多少忙,如果说周正还是希望留在牡丹内卫,那么苏策也不会多加干扰。
第八十三章 长安戴氏
一个小小伯爵在长安城中溅起的水花,也只够得长安城的百姓一两日的谈资。
三相和太子在朝堂争得厉害,各方官员也纷纷卷入,每从朝会都吵得厉害,这并不是长安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事情,毕竟大乾这般热闹看着糟心。
黑暗中执棋的二皇子,自知手段稚嫩,不得出此下策,他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若是长安城一直谈论苏策这个年轻武勋和太子闹翻的事情,难免会过火,过犹不及的事情,往往只会打草惊蛇。
这两天太子赵载承和三相,关于科举进士名额的争斗,卷入了很多官员,太子与朝中公侯难免有些形单影只。
苏策这个“得罪”太子的倒霉蛋已经没有人关注了,长安蝼蛄,也是放松对于苏策的警惕,开始接触李常,李常每天接触的人很多,几年的磨砺,李常也从一个边军糙汉,变成了圆润的苏府管家。
这两天,苏策回到苏庄,闲下来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钓着鱼,静心养着,心里很明确这只是暴雪将至前的平静,这难得的平静也不知道好能停留多久。
又一日,苏策钓鱼,李常坐在苏策旁边,苏家现在铺开的场面有些大,李常力感不济,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苏策回苏庄,整个苏庄最高兴的人,是李常,因为他肩上的担子暂时会轻上不少。
这会儿,两人有提起了长安置地建府的事情,之前寻了几块地方,都不甚合适,李常也是犯了难。
“李常,既然挑花了眼,先不挑了,永和坊你昨日去看了,觉得怎么样?”苏策抬着鱼竿,鱼钩上光秃秃,一点饵食也没有,话音刚落,鱼竿又甩了出去。
李常看着苏策这样钓鱼,早已经习惯了,自从搬来这河边小庐住,家主钓鱼就一直是这样,饵食想起来挂点,想不起来就空着鱼钩去钓。
“昨日去看了,永和坊中住的多是乞丐和流民,至于坊内的土地,一半多都归在长安县衙名下,另外一小半归长安戴氏,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大善人家,在永平坊开了善堂,每日施粥,伯爷怎么想着那片地方呀,这长安城其他地方多好,那块除了乞丐流民都没有什么人家。”李常坐在苏策一旁的短凳上。
苏庄现在有了很多规矩,这些规矩是李常加上的,不过很多规矩,苏策觉得别扭,所以私下里的规矩很少,比起面上的恭敬,心里的恭敬才是真的恭敬,因此李常在苏策面前没有惺惺作态。
苏策笑着说道:“乞丐流民多,那坊门处的禁军,坊内的坊官,还有巡查的不良帅怕不是忙疯了,又是乞丐,又是流民的,可是够乱的。”
李常摇摇头:“鸡鸣狗盗之事常有,禁军和不良帅也算勤勉,不过那块也多亏了永平坊的戴善人,人有口吃的,总是不走歪路的。”
苏策收起鱼竿,只是笑笑,李常想的还是有些简单了,轻叹一口气,这长安城中,王侯将相,三教九流,做事可从不会流于表面呀:“这可不像平时的你,今日句句不离这个戴善人?”
李常笑着说:“只是没见过那样的人,戴家兴起不过百年,家中主营漕运,算是长安商人中的翘楚,不过比起那些死要钱的商人,戴家收养了很多孤儿,给口饭吃,教些本事,所以流民和乞丐都喜欢去永平坊,那块地方都卖不出地价了,挺不错的人家。”
“是啊,很不错!饿不死,有点手艺,成人之后,一个小家就能立起来了。”苏策听到李常的回答,眼睛眯了起来,嘴上在夸,心里却想着这个戴家怕就是二皇子赵载校说的长安蝼蛄了。
真希望戴家是个良善人家!
但怎么可能呢?
做善事是心里有亏,又或许手染血腥,为的只是心安理得。
“就定永和坊,你先去长安县衙买下部分,咱们家没啥底蕴,买下永和坊,之后看看戴氏卖不卖他那块地方,咱家给这些流民建些房子,总比戴家荒废了那片地方好得多。
这长安城有个好名声,不容易,这得罪完太子,总得给家里找个保障,这个名,得要,多余的地方日后再建些工坊让流民有活做,以后要是太子为难,这名气就是护身符!”苏策言不达意,但是代家这个做法未尝不能拿过来自己用。
长安城里的人活的是脸面和名声,苏家偏安一隅总是不像话,入了这个名利场,很多事情,已经身不由己了,所以,要是日后有人寻麻烦,让人多些顾虑总好过人人拍手称快。
“不是,伯爷,真买那块破地方吗?西南角的地价虽然便宜,但是咱家可不能在这上面省钱呀!”李常拍着胸口,身上的赘肉晃动,这些跟随苏策的边军悍卒,也已经被太平日子磨去了身上的悍勇。
苏策笑着说道:“苏庄立了脸,让人知道苏家宁折不弯,现在这永和坊就是要立起好名声了,你也能看明白,朝中裁撤府兵,就是不想起兵戈,人人都想休养生息,这些年大乾要好好过日子,咱家进长安,得有个好名声傍身。”
李常点了点头,苏策当年为了一百食邑卖掉了长安城的伯爵府,军中之人都认为苏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不过那点名声只在军中流传,既然苏家要扎根长安,在民间也需要有好名声。
“之前咱们家的百果酿,戴家也想插一手,不过咱家的酒都卖给了酒楼,家里的那些半大小子眼看着长大了,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我还盘算着什么时候给您说说,把百果酿多酿一些,正好戴家在永平坊,日后也是邻坊,倒是可以把增加百果酿的份额给戴家,让他们去在京畿之地外的贩卖,咱家多了进项,买那小半地方,戴家应该也会同意。”李常略做思考,觉得苏策说的在理。
不过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对于立场来说,他倒是没有想苏家以后如何,只是苏家日常确实需要多些进项,这才是他这个苏府大管家的本行。
“行了,就这么定下来,这段时间有你忙的,就别在我这里晃荡了,你家的老大都八岁了,过上些年,放到军中好好带带,你封爵的志向也不是不能实现!”苏策没和李常交底,并不是不信任李常,有过过命的交情,信任不用挂在嘴上。
李常当年也是军中的队正,要不是年纪过了,残了,在军中未尝混不出名堂,但是人之时运,转瞬即逝,有人冒尖,就有人平庸。
府兵中也是如此,多少人蹉跎年华,一事无成,落得个身残退伍。
李常也没有多想,当年投奔苏策来,就是想着能够依附在苏家,这样后代子孙也能跟着享福,现在他的一切都是苏策给的,不然他只能在老家指望着一点地过完余生。
今天得到苏策的保证,家里老大日后算是不用愁了,苏策比自己的年岁还小,虽说现在得罪了太子,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太子和圣人就能一言而断的,军中自有决断。
苏策,这几年蛰伏几年,要是有了战事,回到军中,还是那个横断敌阵的悍将。
李常一路上想了很多,来了长安,李常的眼界广了很多,苏策和他们这些残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份信任得之不易,只有同生共死才有这份信任。
苏策这个人值得跟随,不说苏庄的那些庄户日子过得有多好,毕竟勋贵对自己的庄户都差不多一个样子,主家出征,护住主家家人的不是食邑,而是这些普通的庄户。
所以平日里对这些庄户越好,出征上战场的勋贵才越是不用担心家中老小,真要有事,这些庄户会用命护住勋贵的家人。
而李常更明白,苏家每年至少有上万贯花到了别处,那批跟着苏策冲阵的府兵,每家都有苏家送出的钱粮,能做到这些的勋贵在长安城可不多。
李常骑着马,看着除完草的庄户们在跟着家中的小子比划着军中战阵,就明白苏策这两年的施恩有了效果。
戴家的管家请了自己几次,今天去探探口风,要是能买下戴家在永和坊那片地方,日后建工坊什么的就有地方了,况且戴家主要产业是漕运,两家的合作还可以更紧密一些。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百果酿卖遍天下,那些食邑眼看着长大了,等入了折冲府,可得配上好甲,当年若是自己的甲胄有钱做的厚实些,自己也不至于致残,无奈从军中退出了。
李常一路上想了很多,这些苏策并不知道。
苏策这会儿刚刚皱着眉头喝完药,都是些安神的药,前几日在东宫发怒,苏策知道自己之前没有过那样偏激,现在他一看见血,就感觉整个人变得暴虐起来。
这是心病,苏策知道他在躲什么,小河烽燧堡一战,回忆起来眼前一片血红,那些饿胡的眼睛和临死前的癫狂,让苏策至今不敢回忆,一夜厮杀,疯狂过后,饿胡的尸骸堆满了烽燧堡内外,那股血腥味,苏策记忆犹新。
苏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病要想好,估计也只能去沙场上了,正如军中老兵总说:“杀的少,总是怕,杀的多了,就不怕了!”
第六十九章 安定郡公
“军中决战在即,旅贲军却不上阵,而是跟着大军身后捡拾遗骸,孤问你,此举对旅贲军而言,可比战功重要?”赵载承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本书,挡住了半张脸。
苏策想了一小会儿,回道:“此举,于太子而言,一是可得军心,二是为旅贲塑魂,于旅贲军而言,虽然不能作战得功,但可以交好诸军,日后调入其他军中,因此举想来不会有难为,甚至于还有优待。”
苏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于臣而言,可惜了一场功勋!”
说到后面,苏策笑了笑。
赵载承把书放下,显然苏策刚才的回答算是过关了。
“苏策,一场功勋,这些日子,旅贲军被你带着,不管是孤还是勋贵都很满意,即便是将门,也对你赞不绝口,以你的能力怕是独领一军也是足够,你可知孤,为何要压着你,不让你得这场造化?”太子站起身子,双眼看着苏策。
苏策,少年老成,指的是行事老成,其实今年二十岁的他,在太子眼中也就是刚刚长大成人而已。
“是因为臣太年轻了吧?”苏策试探的问了一句,虽然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个答案,但不妨碍他听听别人的想法,听人话,吃饱饭,苏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年轻?是也不是,门外项瑁和姜澜怕是两位老国公临死前托付给你的吧!”太子说到后面,嘴角抽动,两个老不休,还假死脱身,那就别怪他这次不带安定郡公项城立功了,也得让这些勋贵知道皇家的厉害,要不然勋贵行事太过激烈,要改改了!
太子赵载承接着说道:“大乾及冠之前册封的开国候有四位,其中三人追授,一人夺爵,你知道这一人是谁吗?”
苏策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太子清了清嗓子,苏策连忙递过去一杯凉茶,太子抿了一口,说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那是太祖年的事情了,年少得侯,恃宠而骄,于郊外射杀田中百姓取乐,你说这样的侯爷,咱大乾,留不留!”
“不留!”苏策回答的很快,府兵进入折冲府都明白自己是为谁而战的,不是皇族赵氏,也不是领兵大将,为的是自己的家人,为的是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不给你机会的原因,你这个开国伯得的容易,所以需要你压一压,耐住性子,开国侯未尝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好好替孤把这三千旅贲带好,孤,日后有大用处,给孤换杯热茶,这凉茶可不是现在这个季节喝的!”太子赵载承把手里的茶杯放下。
“喏!”苏策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竟然犯了不该犯的错,敢给太子喝凉掉的茶水,幸好太子没跟他计较。
苏策出了门,看到门口偷笑的项瑁和姜澜,骂道:“去去去,偷听什么,还不快给太子沏壶热茶。”
大帅骂大将,大将骂小将,太子赵载承听到门外的动静,板了一天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摇摇头,桌上还有些折子没有批阅,油灯之下,赵载承翻开折子,右手拿起朱笔。
在帅府里,安定郡公项城躺在塌上,想着这些日子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跟庄户养猪一样,就是闲着没事可做。
老齐国公和自己的老父楚国公两人假死脱身,怕是早就被圣人知道了,只不过没有计较罢了。
但这位太子爷可不是吃亏的主,就是可怜自己了,刚把天策军整训好,就被太子丢到了一边,堂堂安定郡公成了天策军的摆设。自己的儿子项瑁都能领着一千旅贲军,倒是自己成了没兵可领的孤将。
不过,让太子出出气也好,至少说明太子没有计较之前假死脱身的事情。
想到这里,安定郡公项城翻身起来,把舆图摊开,看着舆图,想着太子定下的方略,寻找着细节上的不足。
黎明时分,项城敲开了太子的房门,看着一脸不悦的太子,项城没有不好意思,神情很是紧张。
“太子,昨日臣想了一夜,若是罗斯人和九胡人不退,调一军回防当如何?”
一句话,却让太子赵载承冷汗都下来了:“郡公但说无妨!”
“大军佯攻变成大军总攻,不打痛了敌军,让罗斯人和九胡人没有南下的希望,自然他们会退,只是如此怕是伤亡会大很多。”项城既然提出来问题,便有解决的办法。
“接着说!”赵载承披着衣服,所有的谋划都是九胡人和罗斯人缺粮撤退,但是真如安定郡公所说,那右鹰扬卫就危险了!
“太子,我们如今的兵力和敌军相差无几,若是罗斯人和九胡人分出一军回援三关山道,彼时,我军兵力大于敌军,猛打猛追,两支骑军不用在敌军侧翼,而是直扑三关,留厢军和关内道府兵在安北城及两翼,防止九胡人和罗斯人分兵南下破罐子破摔,天策其余五军咬住敌军主力,驱赶到三关山道附近,之后按照太子的想法,这些来犯敌军一个也走不脱。”
项城说完一大段话后太子赵载承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倒是自己想简单了。
不过安定郡公此番补充,倒是让太子的谋划更进了一步。
兵家大事,可真不是纸上谈兵那么简单,将门勇猛,但只可做一军之主将,勋贵骄横却有骄横的底气,论起战阵之上,将门当仁不让,但论起沙场大势,勋贵出身的人更能顾全大局。
赵载承倒是小看了安定郡公项城,这位可不比现在的齐国公姜卜差多少,只是姜卜的名气比较大,把这位曾经的副帅掩盖住了。
这一日,节堂还是十人,少了一位右鹰扬卫大将军薛千仞,多了一位天策军副帅安定郡公项城。
之前的方略只定了大方向,以乱战为主,靠的是兵士的素养,而安定郡公项城的加入,让乱战也有了自己的细节,听着项城对于各军的分配,上至两万人的一军,下至一团。
十多年前,安西都护府力战十倍与己的百国联军,恐怕靠的就是项城对于军队的指挥,这让其他七位大将军长了见识,大乾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指挥十几万人作战,把一团人的位置作战目标都考虑到的人。
更多的时候都是大帅制定方略,各军大将军指挥自己的人马。
将一支十几万人的大军凝为一体,这样的能力,楚国公府怕是要复出了。
第六十二章 复杂局势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安北府北百里,两万安北军,高唱着这首出自大丰铁骑的古战歌,一路向北。
在这片刚刚得到不到一年半的草原高地上,初雪将荒凉的草原打扮的银光素裹。
骑兵们时而高昂,慷慨激昂的吼着战歌,时而沉默不语,催马前行。
死亡,谁能不怕?
但是有什么办法,身后一百四十多万百姓,还在无定河北,若是撑不到从无定河南岸来的援军,那么这一百四十多万手无寸兵的百姓只能等待着九胡人和罗斯人的屠杀。
一年多时间,这片连绵千里,横跨南北五百里的草原高地,抬眼望去,一座座村落没有了炊烟,月前这里还是一片欢声笑语。
大乾府兵在国土之外是屠夫的代名词,在国土之内却是大乾人安居乐业的保证。
前朝大齐,拥兵百万,太子姜沣雄心勃勃,意图夺回之前大丰朝丢失的西域国土。
十万铁骑,不见西昆仑,征战不休。
这位大齐太子,即便是国中齐中宗姜宇驾崩,也没有撤军回到长安继位,而是继续以太子身份征战西域,帝位空悬四载。
未称帝的姜沣,有一句话留在史册之上:“西域不收,无颜称帝。”
最终四年后西域百国臣服,这位在西域征战了十七年的齐武帝才选择回国继承帝位。
只是在归途中,常年征战的大齐武帝拖着虚弱的身体,突发恶疾,在长安城西北百里的地方闭上了眼睛,其部将赵武率领七万征战西域的铁骑为齐武帝就地营建帝陵。
皇太孙姜昊将帝陵周围方圆百里划为乾府。之后皇太孙姜昊坐上了帝位,开启了大齐辉煌的两百年盛世,史称宣宗开治。
盛极必衰,两百年后,好大喜功的齐献宗姜楼效仿前朝大丰,大肆封国,最终在十年后引发了诸国之战。
内战七年,在大齐人没有精力观望北域的时候,北域兴起了一个以胡人为主的国家——大元,大齐最北方的七个封国被灭,三十万百姓沦为两脚羊。
此时,还不是乾太祖的赵真,率领乾府的府兵北上,九战九捷,齐献帝姜楼封其为乾王,同年改年号康行,四年后大元主力之一在无定河被击溃,剩下的胡人退至无定河北,大元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齐献帝率领大齐禁军在现在的安东都护府与大元另一主力,大战七次,三胜三败一平,自觉无功于民,禅让帝位。
乾太祖赵真立国大乾,年号神武,封齐献帝为齐国公。
大乾历来征战选择的地方都是经过选择的,毕竟不管是大齐还是大乾,官方舆图用的可都是大丰舆图。
往事不在赘述,隆盛十一年十一月初十,定北军从定北城出发四日后。
公爵利沃夫统率十四万罗斯近卫军,他给四万奴隶军赐予了平民身份,之前因为他们没有当上近卫军成为平民,这次十万奴隶军在狼烟山中终于用战功拿到了他们魂牵梦绕的平民身份,不仅成为了罗斯平民,还成为公爵利沃夫的近卫军。
隆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一队定北军碰到了公爵利沃夫缓缓移动的十四万近卫军。
这两千骑兵,点燃狼烟后,回望了一眼南方,便调转马头,冲向正在行军的十四万近卫军。
只是不想刚刚奔射两轮,就一阵箭雨击退,两千身着皮甲的轻骑兵,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就丢掉了两百多人。
只是出乎公爵利沃夫的意料这支骑兵并没有选择离去,而是分成了十几股百人骑兵,犹如飞蛾扑火一般。
每当公爵利沃夫下令,向南进发的时候,这些大乾的骑兵都会冲上来百人,然后,战死在箭矢,长枪和短剑之下,让公爵利沃夫无法行军,没有骑兵的公爵利沃夫有些后悔没有强硬要求九胡人和其他两个贵族一起行军。
“全军戒备,让后面的九胡人快一点,另外让亨利子爵,布兰特伯爵也一起和九胡人过来。我需要他们的骑士团。
该死的康斯公爵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卖些战马,难道他害怕我们王室拥有骑兵后,会去攻击他吗?”公爵利沃夫抱怨了一声,他有些不明白,九胡人要搞什么祭祀,难道他们不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吗?
公爵利沃夫再一想亨利子爵和布兰特伯爵,这两个磨磨蹭蹭的贪心鬼,就气得牙痒痒。
要不是需要他们的骑士团作为骑兵力量配合近卫军作战,他根本不会花掉两万罗斯金币雇佣这两支骑士团。
两万罗斯金币,他可以买下两万奴隶,而不是雇佣两支骑士团,要知道亨利子爵的荆棘骑士团只有三千人,而布兰特伯爵的蔷薇骑士团还不到两千人。
在公爵利沃夫的计划中,已经拍排除了和九胡人合作,上次九胡人太傻不懂得配合方阵,训练了一年,这些九胡骑兵还是没有学透罗斯步骑军团配合作战的方法。要不然他也不用花费巨资邀请这两支骑士团。
其实公爵利沃夫否决九胡人原因更重要的还是两年前九胡人面对大乾骑兵的一击即溃,一个黑衣黑甲的将军带着一支勇敢的骑兵,不到千人就凿开了九胡人引以为傲的骑阵,最终导致哪一战的失败。
来到狼烟山南边后,公爵利沃夫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比起现在罗斯国的刺骨寒冷,狼烟山的南边显得“暖和”很多。
多么美好的环境呀!
只有夏冬两季的罗斯王国,怪不得大乾人称其为苦寒之地。
公爵利沃夫原地摆开架势,定北军也没有贸然进军,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尽一切可能阻止敌人南下。
不计伤亡!
到而其他地方的定北军看到狼烟燃起后,便不再往北进军,而是绕到接敌的这支定北军南边。
当下午九胡天狼骑和两支骑士团和公爵利沃夫回合的时候,在草原高地上已经燃起了四股狼烟。
第五股狼烟燃起后,远在四百里外的定北城。赵载校正披着一床被子,站在定北城的城门上,望着北方。
赵载校打着喷嚏,这些日子他每天都会来北城门看一看北边的动静,昨天被风吹了一阵,染上了风寒。
赵载校不知道自己派出两万定北军的做法对不对,但这是他唯一可做的选择。
这些天从无定河南岸渡河过来支援的三万关内道厢军,还有定北都督府从四十几万百姓中征召的七万青壮,让定北城有了基础的防卫能力。
三十多万百姓聚在定北城里,今年囤积的粮食够用到明年开春四月,不过赵载校不怕断粮。
明年运河解封后,从江南东道调来的运粮船怕是极为壮观。
想到这里,赵载校想到了自己远在几千里外的三弟。
这几年,关内道的官仓因为要支援定北都督府建设,消耗的差不多了。
河南道的粮食要供应安东都护府。
剑南道和陇右道供应安西都护府,
岭南道供应安南都护府。
河北道河东道的粮食只够自己用的。
江南西道,淮南道前几年遇到了水灾,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需要帮助两道渡过难关。
因此大乾只能从有着号称大乾粮仓的江南东道调粮,而赵载校心里念着的三弟赵载标,两年前坐镇江南东道,也是难为那会刚刚十六的赵载标了。
至于四弟载柏今年才刚刚十五,还做不来事情。
为了避免前几个朝代的悲剧重演,大乾宗室王爷很少,当前大乾只有四位亲王,三位嗣王,三位郡王,监军府就是由这些王爷把持着,帮助皇族赵氏控制军队。
上次六位国公缚杀三相之一后,彭王赵茂组建中监军府,准备年后组建监军总衙。
大乾王爵和勋贵一样,只传嫡长子,袭爵降等,即便是皇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封王,封王一般是新帝即位后,给自己的弟弟们封王,当然只有皇帝嫡子才有资格封王,至于其他庶出的皇子,只得以平民身份回到祖地。
不过,若是皇子立下大功,也可以经过三省六部全票通过后,提前封王。
赵载校听说这些天策军中有四万皇族子弟,祖地是府兵制度的发源地,这些皇族子弟怕是这次会让勋贵们大吃一惊。
昨天从无定河南传来的消息,让赵载校一直以来现在胸口的心算是放下了一点。
初十,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初十渡河出发了。
“来的及!幸好来得及!”赵载校呢喃了一句,裹紧了被子,低头昏睡了过去。
一切都来的及,幸好援军来得及时。
只是希望那两万定北军能够争取半个月的时间,这样七天后天策军的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赶到后,大乾还没有能力进攻。
要争出时间让左右虎贲卫,左右飞熊卫赶到后,大乾才有能力拿回草原高地。
“都督,雪大了,回去吧。”赵载校的亲卫小声的说道,
“嗯!”赵载校把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一些,他不想过几天太子来的时候,见到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要不然估计会挨骂的。
第六十三章 飞蛾扑火
当无定河渡口蚂蚁搬家般把天策军的人马辎重一点点运到对岸的时候。
在草原高地上,大乾定北军的骑兵终于在骚扰了公爵利沃夫所率军队一天后消停了下来。
第一队仅剩七百人的骑兵,箭矢每人只能分到不到十支,来时带的干粮也只能分到半个饼子。
看着缓缓移动的敌军,这支定北骑兵已经尽力了,他们成功的将敌军“阻挡”了两天。
“把狼烟熄灭吧!”都尉童袭冲着仅剩的两个校尉吩咐道。
战到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胜负之说,只能将士用命,能阻一时便是一时,能让敌军走慢一分便是一分。
狼烟熄灭后,童袭让队中年纪最小的定北军刘坤阳带着队中写满人名的兵册,这本兵册上记满了人名籍贯,定北军时间太紧了,没有时间去修整,身上无伤的他们,没有时间整备军队,凑足两百人寻一个校尉统领,十个团找一个都尉统领出发。
这样着急的乱军而出,在边地快十年的童袭还没有遇到过。
有没有逃兵,童袭不知道,逃了便是死了,不过童袭不觉得有多少人会抛弃自己的家人苟活于世。
童袭出身将门,和大多数将门郎不同,他从折冲府拿到选锋令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非要加入安北都护府,因为他读过的书上说狼烟山脉是曾经的国土,童袭从小立志要在狼烟山上拿到马上封侯的功勋。
随着年纪大了后,才明白将门不得爵的规矩。但是这并没有磨灭他戍卫边关的初心。
安北都护府裁撤后,他没有和其他人那样去北衙六军,而是留在这片草原上。
因为童袭每次路过无定河,他都能听到那些他熟悉的人的声音。
无定!无定!
“传令!吃完干粮,凿阵!”
“喏!”
……
童袭怀里掏出来分到的半块干饼,从地上轻抚抓起一把雪,放到嘴里,让它化成雪水,一点点的吃完手里又干又硬的半块饼子吃完,吃完东西后,童袭仰头看着天上的乌云,片片雪花飘飘洒洒,远眺南方,那里已经燃起了九股狼烟,向北而行阻击敌军南下的定北军已经到位了。
“好想蕊儿做的面片汤!”童袭笑着说了一句。拍拍自己的战马,战马打了一个响鼻,热气在空气中变成了白雾,童袭翻身上马。
“儿郎们,上马,我们再杀一阵!”
童袭端着枪杆,枪杆上用来增加握持的麻绳,麻绳已经变成了红色,枪杆上的漆皮因为过度使用,出现了有些裂痕。最后,童袭用布条把自己绑在马鞍上。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公爵利沃夫坐在暖帐中,发着愣,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将军队停下后,那些大乾的骑兵为什么还要送死一般的攻击自己。
近七百人,童袭分成了七队。
他带着第一队百人,先是抛射完箭壶中的七八支白羽箭,让迎战的敌军骚乱了起来。
“随我凿阵!哈哈哈……呃”
看到敌阵中的敌军端着弩,童袭大笑着催着战马前冲。
敌军的军阵没有没抛射的箭雨扰乱,没有缝隙让他们在阵。
但是童袭却大笑着往前冲,身后的骑兵也随着童袭一头扎进满是镜面大铠的敌阵。
没有缝隙凿阵,那么他童袭就是骑兵的箭头,冲锋前就把自己捆在童袭在战马冲到敌阵中前,就没有了呼吸,满身都是弩箭,幸好童袭给战马马头,身前挂了两块松木板,带着水气的松木板拦住了射杀战马的弩箭,让战马有机会冲击敌阵。
只是战马侧面和后面却在长矛短剑的攻击下,瞬间出现手掌那般长的伤口,战马的血液因为冲锋流速变快,血管一划开,血液如同泼水一般染红了镜面大铠。
从太阳落山,到第二天早上,公爵利沃夫根本没有睡着觉,那些疯狂的大乾轻骑兵干着他们不擅长的事情。
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冲阵。
这些疯狂冲阵的大乾骑兵让公爵利沃夫一闭眼都是两年前罗斯军阵被破时候的场面。
第二天当九胡人和两支骑士团到来的时候,公爵利沃夫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回到帐篷睡觉了。
这次十万九胡天狼骑在前,中央是公爵利沃夫的十四万近卫军,两支骑士团走在最后面。
外围都是骑兵,这下公爵利沃夫就可以睡得着觉了。
只是一支队伍的速度取决于最慢的那个人。
公爵利沃夫的十四万近卫军,每天只能行军四十里,因为雪天,打了折扣,只能保持三十里的行军速度沿途还要留下近卫军在大乾人留下的村落基础上构建后勤补给的路线。
只是定北军没有选择攻击敌军的辎重,因为这样的机会对于一场战争来说只有寥寥几次,他们不愿意打草惊蛇,只能与九胡人在雪天里面,捉迷藏,草原广袤,有很多的空间让这些轻骑兵奔驰。
此时的骑兵队已经没有了辅兵,干粮就驮在备用战马身上。
吃完了粮食,就杀马,害怕引火让九胡人发现,只能吃着生马肉。
这里是九胡人曾经生存的家园,但是也是大乾人的,九胡人熟悉这里,大乾定北军也很熟悉,毕竟这里也是他们的家。
有雪,意味着冻伤减员,但是对于一支只有死战军令的军队来说说,可能脚趾手指还没有被冻坏死的时候,整具身体就已经失去了生机。
你方唱罢我登场,这片草原大乾人来了建村耕种,九胡人来了毁村恢复草场。
双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纷纷认为对方是破坏者。
这片草原的主角永远都是最强的那个。
“李校尉,忍着点!”
李寂点点头,忍着剧痛,让手下的队正将胳膊上的挂着的羽箭箭杆修剪整齐,然后缠绕上绷带,绑紧!
“呼!疼死某了,这些九胡骑兵比起以前难打多了。”若是平常,这样的没有伤到骨头的箭伤,李寂会选择拔出箭头,包扎好伤口,几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但现在他那里有这样养伤的时间。
全军死战,李寂可不会做苟且偷生的事情,虽然从陇右秦州的家里跑到了这里,和家里也不来往,但是这会儿他好想看一看秦州城,也不知道自己死后,族长可不可以让几个男娃认祖归宗。
“校尉,敌人又动了!”一个快马加鞭冲到树林的骑兵,坠下马,没有理会脸上上被树枝划伤的伤口,找到李寂连忙说着自己看到的情形。
“上马,上马,我们再去找找九胡人的麻烦!”李寂把左臂上的盔甲绑好,大声的冲着周围喊道。
一团两百人的骑兵,在这里的只有七十多人。
但是对于李寂来说,人数已经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了,只要能拖住敌军一些时间就行了。
“上马!跟紧我!”李寂上马从树林中冲出来。
刚好碰到从树林旁经过的九胡天狼骑,两军相见,箭矢打招呼。
李寂这七十多骑兵就像是滴进油锅的一个微小的水珠,只是让油锅里面的有崩了一个小泡,便消失了。
第六十四章 对峙
白色的雪花飘洒,将草原高地上的血迹掩藏。
公爵利沃夫和九胡人终于在十一月下旬初见到了定北城。
这一路,近半月时间,他们要在雪天里面行军,来自罗斯王国各领地的物资在三条山道中连绵不绝。
冬季作战,本就是兵家大忌,因为寒冷才是最大的敌人。
兵贵神速,公爵利沃夫的军队士气正盛,却也被寒冷的降了温度,雪天的飞雪迷住了他们的眼睛。
有了九胡天狼军,两万定北军发起的阻滞作战,效果并没有那么理想,但是也让罗斯人和九胡人变成了一支疲兵。
六天时间内两万定北军前赴后继的冲击行军的队伍。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就是罗斯人和九胡人最大大的感受。
另一边,天策军也并不好受,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紧赶慢赶,也只是比九胡人和罗斯人早到两天,至于左右虎贲卫,左右飞熊卫这会儿刚刚渡过无定河,还有几日才能到。
太子赵载承也在左右虎贲卫,左右飞熊卫的行军队伍中。
太子身份尊崇,过去只去过东都一次,这还是太子赵载承这二十五年来第二次去往长安之外的地方。
没有去打扰百姓,赵载承只是在一路上带着自己的眼睛去看。
大乾立国百年,征战百年,百姓们其实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生活的担子总是压的人直不起腰。
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到达的那天,赵载校就将定北城的防务交给了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
一万多伤兵压的赵载校脸上早已经没有笑容。
每天都有人因为伤势过重咽气,将军罐摆满了赵载校的府邸,有人说是晦气,另挪他处。
赵载校却不让,因为他在这里面睡得最安心。
赵载承骑在马上,苏策项瑁和姜澜一左一右守护在两旁,周围是一圈旅贲军。
当公爵利沃夫看到定北城上的飘洋的大乾军旗和城墙上满满当当的大乾军士时,便知道他丧失了最佳的时机。
只是上马容易,下马难。
定北城的城墙并不高,只有五六米,比起无定河南的安北城矮了很多。
每个人都厌恶战争,却喜欢战争带来的功勋。
因为这些功勋可以解决他们遇到的难题。
越是临近定北城,苏策发现太子的神态越是亢奋。
太子妃的遭遇,坊间的说法很多,皇家之事总是保持着神秘感,于是长安城中的百姓多了很多有理有据的推断。
但是真实情况,恐怕只有皇家之人最为清楚,宫闺秘闻总是引人猜测。
苏策性子静,阿谀奉承也不是他这种人可以做出来的事情,因为学不会!
赵载承也没有把苏策整日带在身边,三千旅贲都需要苏策指挥,因而每天的事情并不少。
下了草原高地,多了很多树林,九胡人和罗斯人将定北城北的四片树林砍伐殆尽,营建大营需要的木材并不需要四片树林那么多,但是现在是冬季,大军取暖总不能还靠硬抗吧。
临近深冬,雪愈发大了起来。
罗斯人,九胡人以及大乾都知道打不起来。
但是箭在弦上,引而不发时,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等到天策军左右虎贲卫,左右飞熊卫到达定北城的时候,九胡人和罗斯人就打消进攻的想法了。
九胡人的哨骑看到了天策军进入城池,现在大乾在安北城的兵力已经超过二十万。
赵载校把征召来的青壮遣散回家,定北府的府库拿出来了本应该明年用来修缮定北城的十五万贯钱,给予了这些青壮。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青壮征召为兵,只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的出现,定北城不能缺了防卫。
三万厢军到来的时候,这些青壮就不在城墙上守卫了,而是在定北城内大兴土木,撤到定北城的百姓有四十多万,趁着冬季的大雪封天的时候,定北城需要多建些房子。
同时也将这些百姓疏散到其他村子中。
赵载承每天除了要去城墙上去看看,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做这些事情。
左鹰扬卫派出一团骑兵和九胡人的营地外放出的哨骑打过一场,战斗规模控制在千人内。
这支敌人是陌生的,天策军需要试探出敌人的实力。
每一天左鹰扬卫的战斗过程都会被四位大将军和八位左右将军推演三遍。
同时,把所有搜集到线报整理在纸上。
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大乾历来作战都不是靠着府兵用命去搏,而是把全军用军阵变成一个杀戮的整体,之后根据敌军的弱点或者薄弱处,集中精兵,以点破面,之后全军压上,制造压力。
战阵的存在,就是利用府兵的配合最大程度上给予敌军杀伤。
等到敌军崩溃后,追击的时候,大乾的轻骑取得战果往往是战阵的数倍。
因而大乾军中最受重视也是最重要的兵,不是虎背熊腰的弩兵陌刀兵,或者威武霸气的轻重具甲骑兵,更不是连贯军阵的辅兵,而是不起眼的刀盾手,这是大乾军阵的基础,所有的其他兵种都是在这个基础上搭建的。
刀盾手压住阵脚,维持军阵的完整,其他的兵种才能大量杀伤敌军。
在十一月末左右虎贲卫,左右飞熊卫与天策亲军中的旅贲军,还有安北府带来的辎重到了定北城。
太子和二皇子在屋中待了半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苏策守在门外,刀出半鞘,因为太子说他要和二皇子商议大事。
所以苏策让旅贲们把守在院外他则站在门口,耳朵里面自觉的塞上了个布条。
苏策忽然被拍了拍肩膀。
“噌!”横刀出鞘。
苏策转身,横刀横劈,顺着面甲的圆孔望去,却是二皇子。
手腕翻上,横刀从太子的头顶划过。
冷汗瞬间从苏策的背后冒出。
“臣死罪!”苏策单膝跪地,单手拄着横刀,此时苏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校,我这个部下是军中拼杀出来的,贸然去拍他肩膀,要不是武艺高强,今日可有你受的,还不快道歉。”太子赵载承笑眯眯的端着一杯茶水,说完喝了一口。
二皇子赵载校扭头看着太子这不讲理的样子,从小到大,不是打就是揍的,根本不讲道理。
“皇兄,校知道了!”赵载校瞪了太子赵载承一眼。
转身,扶起苏策,把苏策手里的横刀拿到自己手中,刀有些重,赵载校摇摇手腕,双手持刀,冲着苏策连劈三次,赵载校的手很稳,每一道刀都停在距离苏策三寸的地方。
刀锋尽在咫尺,苏策的身体绷着一股劲,右手的食指下意识的抽动,除此之外,身体没有一丝晃动。
前如春风拂面,后如冷冽寒风。
“好刀!好将!”隔着面甲,二皇子看不清苏策模样,绕着苏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苏策的盔甲。
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安北边军的甲,倒是念旧,念旧的人总是好的,不像有人,用时兄谦弟恭,不用人的时候,一顿老拳,无趣!”
“安北都护府,苏策!”苏策捶胸顿足,行了一礼,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毕竟自己的盔甲确实显眼,就更没有隐瞒的必要。
“胆量可以,怪不得那么多人里面就选了你,好好护着我皇兄,刚才的事情,对不住,莫记心上!”说完话把苏策的横刀插回苏策腰间的刀鞘。
“锵!”
迈步要走,刚迈出一步,忽然扭头对苏策说道:“你毕竟惊了我一次,吓你三次,我总觉得自己吃亏,吃亏了,我睡不着觉,这样吧,回头到了长安城,得拉一车百果酿送到永福坊,一瓶的百果酿都被抢到了三十贯,我都办不起酒宴了!”赵载校老气纵横的拍了拍苏策的肩膀,前一句说的得体,后面的话就有些孩子气了。
太子赵载承一口喝完杯中的茶,一路行军都没机会喝上一口热茶,热茶驱寒,舒坦,嚼着嘴中的茶叶,手指指着二皇子:“你呀,就是改不了不吃亏的性子,苏策,回头送去十瓶就可以了,还一车,我的人不养家糊口了?滚蛋,别忘了我交代的事情。”
“有些自己喝的百果酿,二皇子不嫌弃,回头让人给二皇子送过去,还是十瓶,太子,二皇子,如何?”苏策知道二皇子这是轻拿轻放,没有难为自己,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至于家里有没有舍不得卖的百果酿,苏策说有,李常管理的酒坊就有。
“倒是聪明,皇兄,校去忙了!”二皇子夸了一句迈步离开。
“别忘了孤的吩咐!”赵载承吐出嘴里嚼碎的茶叶,冲着二皇子的背影喊了一句。
二皇子没有应声,临出院门的时候停了下来,声音铿锵肃杀:“放心!”
苏策扭头看着二皇子的背影从院门口消失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后怕,要是刚才那一刀劈下去,什么都完了!
“明日随我去节堂!孤想到个法子,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太子赵载承吩咐了苏策一句,又进了屋子,苏策知道太子这是要休息了,进城后的这几天,十六万大军的驻防倒是不用操心,但是十六万的吃喝可是让太子赵载承忙了很久,仅仅是苏策手中的旅贲军就抽出来了两团人,分成二十个二十的小队,不停往返于无定河两岸,将定北城和安北城连接到一起。
到了后半夜,二皇子拿着一枚兵符,苏策看到后,猛地抬头看着二皇子,走到屋外,环视了一圈,这才把门关上。
“不知二皇子怎么会拿着太子兵符?”苏策很好奇,二皇子怎么拿到太子亲军的兵符,战时用军令指挥作战,调兵则有专门的兵符。
现在和敌军对峙,按理来说,不应该啊!苏策是一头雾水。
“监国令,天策亲卫,抽调五团人由二皇子今夜节制。可清楚!”二皇子的神情很严肃。
……
第六十五章 蝼蛄
定北城的深夜,苏策刚刚带着一千旅贲出了大营,今天他们的做的事情是,包围了定北城中的一处院落,不能放走一个人。
对外这里是一个客栈,供来往定北城的商队休息,现在定北城处于兵锋之下,便没有了商队来这里住宿。
二皇子穿着一身错金蓝甲,烤蓝工艺处理的甲片没有涂漆,让这套札甲呈现着静心烤蓝处理后的蓝色,甲片比起大乾制式盔甲的甲片要小很多,防护性更好。
大乾为了武装全国上百万的府兵,盔甲及武器形制在乾太祖的时候做过一次统一。
这样是为了可以大规模的生产盔甲,兵器。
大乾的甲胄形制是铁扎甲,由兜鏊、护颈、护肩、胸口明光甲、束甲绊、护腹甲、代扣皮带、护臂、缺胯袍、大口裤、胫甲、乌皮靴等部分组成。
鱼鳞甲片和长条甲需要两千余片,讲作监的工匠们不仅要制作每一片甲片,还需要还需要用丝绳穿起来,花费的时间、精力都十分惊人,因而大乾的着甲率,立国年的时候只有两成,五代帝王积累,如今到了六成。
到了隆盛七年的时候,大乾才第一次达到了乾太祖要求军六成甲的标准。
民间不允许持有没有登记在册的盔甲。
一般府兵从军后,折冲府会配发两套甲,一套皮甲,一套铁札甲,皮甲一般都是新的,但是铁扎甲都是翻新的。
只有策勋六转的府兵可以在退出军伍时,选择登记造册后把甲胄带回家,作为为国征战的荣耀。
大乾军中甲胄的形制是统一的,只在兜鏊上镶嵌各色金属作为品级区分,比如苏策现在的兜鏊上就镶嵌着三条银制云纹,代表着苏策是一个四品将官。
普通府兵的兜鏊上面没有装饰物,当了队正后会贴一条云纹铜片。
当然如果手头宽裕,其余部分的甲胄的花纹华丽些,材料更好一些,只要按照形制也不违律。
大乾各军以甲胄上甲片的漆色及衣服的颜色为各军作为区分,至于一军各卫的区别,就以盔甲下的颜色相同的不同布料花纹作为区分。
当然都尉以上不做限制。
就像二皇子身上的这套经过烤蓝处理没有涂漆的甲胄,甲片粗估需要三千多片,苏策看的很眼热。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盔甲,兵器,战马,三者缺一不可。
虽然可能苏策的札甲是用镔铁制作的,论起防护并不比二皇子的错金甲胄弱多少,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过苏策只是眼馋一下,真让他穿,他才不会穿,作为军中冲锋陷阵的战将,这样的甲胄除了鼓舞士气,只会成为靶子。
他还是喜欢身上这套黑色札甲,旅贲军穿着靛蓝银甲,靛蓝色的衣服,披着涂上银粉的铁扎甲,很晃眼。
不过,此时苏策眼馋了一会儿二皇子的盔甲后,该做什么事情,他还是没忘的。开始给五个校尉下令。
“第一营,第一、二、四、五团分四个方向困敌,第一营第三团的射术最好,等会随我进去俘敌,记住不要手软,能用弓弩的时候,谁也不能给我贴身近战,就一百来人,主要是要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溜掉,第三团的长枪手记得把枪杆带上十支。”
出发前苏策还是给五个校尉再三嘱咐了一遍。
这次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罗斯人,也不是九胡人,但是比起九胡人和罗斯人更让人可恶。
九胡和大乾算是世仇,而罗斯人出尔反尔,使团前脚刚离开大乾,后脚就派兵袭击,现在更是打到了定北城外。
但是今天晚上苏策率领一千旅贲军对付的敌人算是大乾人,因为他们和苏策他们留着同样的血但是他们的心里并没有大乾。
大乾要恢复大丰朝曾经的疆域,注定会与周边国家作战。
前朝大齐也是同样的战略,因而刚刚立国的大元成立了一个组织——蝼蛄。
这些蝼蛄由大丰的王族组成,就像是蝼蛄的习性一样。初孵若虫有群集性,怕光、怕风、怕水、孵化后一段时间群集一起,之后分散危害。
这些披着大乾人面孔的蝼蛄们,当年撺掇齐献帝封国,使得国力达到顶峰的大齐在内战中分崩离析,最终被大元所趁,要不是乾太祖和洗心革面的齐献帝一东一西将大元两支主力击溃,两人力挽狂澜,现在中域很可能都会被大元统治。
不过大元虽然没有把大齐打垮,自己却因为效仿大齐的官职,大败后没有重整军队,卷土重来,而是相互指责,妄图让其他部落首领丢官,好去吞并。
主力依在,却谁也不听谁的,最终比大齐先一步崩溃,齐献帝为了不让国内再发纷乱,刚烈的选择了禅位,由乾太祖赵真北上夺会那些被灭掉的封国国土。
现在大齐变成了大乾,但是蝼蛄还在,大元太祖承诺占领中域后会给他们复国,但是被乾太祖带领的府兵打碎了蝼蛄们的痴心妄想。
大齐用了几百年也没有消灭这些蝼蛄,甚至于,齐明帝,愿意给他们在西域打下一片土地,让他们复国,但是蝼蛄认为是殷氏窃国,不肯妥协,之后殷传赵,立国大乾,这些人也没有消停。
郑氏虽然已经烟消云散,但是太子妃虽然被贬,但是太子赵载承要的是恢复太子妃的正妃之位,太子的长子便是太子妃所出。
郑氏贪墨粮食酿酒,但郑氏抄家之后,却找不到卖酒所得的巨资,当时宫中的供奉就抓到了蝼蛄的尾巴,六部侍郎明面上是帮助二皇子,实则是和二皇子一起调查蝼蛄。
之后又有九胡人对于太子的刺杀,这些九胡人一过无定河就被发现了。
路上,二皇子和苏策聊起了这些事情,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苏策算是惊着了,怪不得当时车撵中没有人说话,恐怕太子在刺杀时就没在车撵,他们互送的怕是一辆空车,只是车撵就在苏策的眼皮底下,太子怎么脱身的,这个问题让苏策百思不得其解。
“二皇子,那太子怎么脱身的,臣当时可是一直在车撵旁,寸步不离的!”
苏策心里和猫抓一样,一直以来苏策总觉得自己高于这个世界,遇到的一切问题都可以用前世的知识解决掉,因而有些小看天下人了。
“一车百果酿!”二皇子还是不打算放过苏策庄里的百果酿。
“好!请您解惑!”不就是点酒吗?长安城百果酿卖的再贵,也不看看谁做出来的酒。
二皇子侧身在苏策耳边小声的说道:“苏卫率,太子车撵为什么会开进鸿胪寺?为什么有人搬案牍堵路?”
一语点醒梦中人,苏策记得车撵再出鸿胪寺的时候,因为文吏搬案牍,太子的车撵停了一会儿,这在当时看来就是件小事,苏策都差不多忘掉了。
苏策回忆了一下,倒吸一口气,恐怕太子就是在那会儿脱的身,车撵周围都是骑兵相随。
骑兵坐在马上根本看不到地上发生了什么,而周围的注意力都在被大嗓门训斥的鸿胪寺官员吸引了。
而且苏策后来接手左卫率,护卫太子,知道了太子车撵,可是有一个只能从里面打开的暗门,加上鸿胪寺门口的那段土路,苏策算是明白了。
太子怕是那会儿从车撵暗门钻下来,然后打开地面上的板子藏身其中。
后来回到东宫,又有宫中来人接过太子车撵,除了太子和谋划之人,谁都不知道太子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
“谋划之人真厉害!”苏策感慨了一句。
二皇子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笑着说道:“莫夸!莫夸!”
第六十六章 残忍的苏策
很快到了地方,这是一个很大的院落,因为商队留宿,货物需要暂时放置,所以这个客栈比其他客栈大了很多。
至于为什么不用天策军,而是用天策亲卫的旅贲军,原因也很简单,这些抓捕的蝼蛄没有什么战力,另外,防止泄密。
蝼蛄的核心人数并不多,但是外围人员很多,而这些外围人员都不知道蝼蛄这个组织的存在,他们与蝼蛄也没有从属关系。
蝼蛄被大齐打压追捕几百年,也从最开始的利益威胁等手段,变成了现在隐瞒身份与人交好。
毕竟闲聊的时候,很多人对于自己的朋友并不设防,因此,很多消息就是朋友之间闲谈,之后被蝼蛄掌握收集。
而这些消息,蝼蛄会派人传递给正在和大乾作战的敌国。
这也是不选天策军的原因,不是信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天策军中将领认识客栈里面的情人为了保护友人,提前通知一下友人。
万一泄露了消息,让这些蝼蛄有所准备了,跑掉或者设伏,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因此,抓捕的领头人,赵载校和赵载承商议后,选择了不擅交友的苏策。
蝼蛄早已经不是一个复国组织,现在的蝼蛄更像是一个售卖情报的组织,只是这些情报大乾买不来,因为这是一个为了颠覆中域大国而存在的组织。
定北城新建,就给蝼蛄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们之所以将总部从狼烟山搬到了定北城,就是要趁着定北城新建的时候,谁都和谁不熟的现实情况,来了一招大隐隐于市。
至于草原上的九胡人,蝼蛄早在大元时期就和他们有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九胡人在狼烟山的宝库,这些蝼蛄也在用,每年都会往里面搬运自己挣到的金银。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蝼蛄是长着大乾面孔的九胡人,一点也不为过。
战争宵禁,街上没有人,旅贲军大摇大摆的围住了客栈,这时候越是谨小慎微,越是容易引起里面蝼蛄的警惕,倒不如让他们误以为是天策军调动,而不是为了对付他们。
四个团的旅贲军率先展开阵型将院落团团围住,方盾连排,长枪斜指,弩手给弩身上放好了弩箭,弓手们则在自己脚下,插上一排红羽箭。
此时,即便是再傻的人都会看一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只见脚步来,不见脚步走,这番动静已经惊动了院落内的蝼蛄。
之前二皇子查的很细,细到院落内每一个蝼蛄的身高,体重,样貌特征。
本来二皇子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但是战事一起,九胡还在城外,这些蝼蛄还不知道会在大战之时闹出什么乱子。
赵载校之前没有打草惊蛇,硬是忍到太子到达,天策军全部入城后,才选择动这些蝼蛄。
只要把这些蝼蛄组织的核心灭掉,遗落在外的蝼蛄附属就不成气候了。
至于找人员名单什么的,二皇子并不需要这些,因为他这两年已经搞清楚了蝼蛄的行事方式,毕竟和这些蝼蛄交好的人,也只是当做他们是朋友,并没有主动的去做什么有损大乾的事情。
因此二皇子和太子商议后,只诛首恶,其他人也不是蝼蛄,还是大乾人,放他们一马也无妨。
“所有人注意,不可放走一人,第三团随我进去抓贼。”苏策嘴上喊着,战马却没有挪动丝毫。
而是等了两三个呼吸,猛地一挥手,搬来的三架床弩犹如闪电一般射三根如同长枪一样的弩箭。
院落的大门被能够扎进砖石的弩箭撞成碎片,同时弩箭去势不减,将抵在门后的蝼蛄们串成三个人肉串。
这时苏策才不慌不忙的下马,黑色的面甲下,苏策嘴角微扬,显然刚才的小把戏成功,让他很愉悦。
左手端着一把手弩,右手拉着弩弦上了一支弩箭,猛地一挥手。
旅贲军先是三伙刀盾手左手持盾,右手拿刀,压着身子闷头冲去院中,顺手将门口还哀嚎的蝼蛄了结掉,后面弩手和长枪手也紧随其后。
长枪手路过蝼蛄尸体的时候,不管有没有死掉,都用长枪刺杀一遍,果不其然,这里面还藏着三个装死的。
看到旅贲军从门口拥入,院落中的蝼蛄们一阵慌乱,只有猎弓,柴刀的他们,打探消息,搞些腌臜计划那是行家里手,论起厮杀,即便是这些刚刚十八九岁的旅贲军也比他们强的太多了。
至于其中几个看着身强力壮的,拿着柴刀就要冲过来,还没跑两步就被弓弩手们射成了刺猬。
旅贲军见过死囚砍头,给十六万人杀过羊,但是杀人还是第一次。有几个当场就吐了,面甲缝隙流出来的液体,散发着酸臭味。
但是院落中的血腥味更浓。
苏策站在人群中,不停的发号施令。
吐掉的人,先退出去。
弓弩手射箭,把想要近身的蝼蛄们射杀。
二皇子没有说要死的还是要活的,苏策觉得还是留些活口,说不定二皇子还不能问出点什么。
“持弓者,杀!”
弓弩手们很好的执行了苏率的命令,凡是手上拿着猎弓的都被点名射杀。
至于猎弓射出来的轻箭,还射不透旅贲军的甲胄。
至于院中蝼蛄们说着求饶辩解的话,苏策冷笑一声,也不应声,自动过滤掉了。
看到大乾样式盔甲的军队,第一反应是持刀堵门,而不是开门迎接,指望苏策相信他们说的话,那真是痴人说梦。
没有了弓箭威胁后,长枪手们上前,手持没有枪头的枪杆,把负隅顽抗的蝼蛄们,捅到角落,用枪杆猛砸,命好的晕过去还好说,命不好的被手上力气摸不准的旅贲军砸死那也不在少数。
至于翻墙而出的,外面的旅贲军正手痒呢,一支支羽箭把翻墙的射成刺猬。
谁不知道凡有作战必有功勋,这次让第三团抢了先,正憋着一肚子气呢。
军中老话说:一步先,步步先。
好不容易捞着一个作战的机会,没把握住,可想这些围在院外的旅贲军心里有多难受。
二百旅贲军分出一百人,剩下的开始把活着的蝼蛄用麻绳捆起来,控,那一百旅贲军分成十队,开始搜查起屋子和仓库。
都是折冲府练过两年的,起码作战的规矩还是懂得,每次进屋前,都会让伙里面的弩手掩护刀盾手。
两个刀盾手冲进去后,并不贸然开始搜人,而是等身后的弩手到位后,才开始用横刀探路。
时不时就有蝼蛄的惨叫声从屋子里传出。
不过总是有些意外无法避免。
整个院落情况已经控制住后,苏策看着四个负伤的旅贲军有些无奈,四人伤势都不重,毕竟有着盔甲保护和同袍掩护。
但是之前院中七十多和蝼蛄抓的抓,杀的杀,而旅贲军没一个受伤的。
去搜查的时候倒是受了伤,这四个受伤的,都不是作战的时候伤的。而是抓住女的后,愣了神,都是府兵出身,作战的时候,都想着杀敌,敌人是什么性别的?第一反应:男的。
但是碰的女的,一愣神,被咬的,簪子刺的,被剪刀划伤的……千奇百怪的伤口。
伤不重,但是丢脸。
“丢人!先去包扎,伤好了,加练十天,长长记性!”苏策黑着脸。
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苏策不算满意,但是毕竟这是旅贲第一次作战,苏策也不好苛求。
苏策走出院子给二皇子复命,看到了一群蒙着面的,穿着平头老百姓衣服的人。
黑衣人看不到面甲下苏策的神情,但是却看到了苏策的小动作,左手手指微动,右手往前提了一点。
“这是?”苏策看着这些人腰上挂着横刀,腰上挂着一圈飞刀,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实则整个人都崩了起来。
苏策看不到金色面甲下二皇子的神情。这些旅贲军还是没有经验,这些人蒙面,身份不明,怎么可以让这些人近到二皇子的身边呢。
苏策站定,心中盘算着一会儿自己要是有所动作,二皇子会不会伤到。
正在苏策脑袋里面做好了最坏准备,把二皇子拉倒身后,将要抽刀时杀敌时。
只听到冷清的声音从错金面甲下传出来:“不要多问,自己人,活着的给他们带走,几个活口?”
苏策长出一口气,提起来的心落了下去。“三十六个,其中女的有十七个。”
苏策听到不要多问,心里大概有了答案,不敢多问,如实回答。
“你们进去,对照着看一看,活着的带走,这里等会儿交给定北军。”二皇子似乎在这群里面很有威信,不是身分上的,而是出自真心实意的。
不过,苏策知道这些站在黑暗中的人很可能是皇家的供奉,苏策不想和这些人有什么交集,万一知道太多,成为宫中供奉,那可就惨了!
黎明的时候,苏策带军回到天策亲军的营地。
路上好多人都吐了,不过想到之前二皇子好像也吐了,苏策也不觉得自己的兵有多丢人。
想到自己刚才的命令,苏策觉得似乎有些过头,不过敌军就在城北三十里处,苏策也是没有办法。
至于苏策刚才下了一道什么命令,让一千旅贲军中一半多的人都吐了。
很简单,苏策只是害怕地上的尸体都是假死,让这一千旅贲军每个人上去补一刀。
哎,希望今晚做噩梦的人少一点!
苏策叹了一口气。
经历过边地残忍战争的苏策,心里很清楚,今天这只是小打小闹,真到战场上,比今晚的场面残忍的多得多。
苏策带着他们从长安城出来,只希望能多带几个回去,行军路上最终确定有二十三个旅贲军伤势过重折损,还有三十三个残疾,剩下的伤好后还能继续从军。
这些确定伤亡的消息是昨天傍晚到的。想来十六卫的大将军们昨夜怕也是无眠,毕竟因为行军折损了好多儿郎,这些儿郎寸功未立,该怎么给他们的家人交代呢!
难道说是摔死的,这样的回答怎么对的起在路上亡命北上的部下。
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冒出红光的时候,苏策刚好巡查完一圈营地。
苏策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屋子这时候还有些暗,点燃油灯,开始签发部下阵亡的文书,以及为他们请功。
是的,请功!哪怕这些人连敌人都没有见过,但是那场苦到苏策都不愿意回想的行军,何尝不是一次艰苦的战斗。
苏策认真的去记住这二十三个死掉旅贲军的名字,虽然可能做的是无用功。
但这些名字可以唤醒昨夜之前的苏策,告诉他,深夜里的所有残忍都是为了让自己的部下活着,哪怕因此遭受非议也无妨,至少自己的兵能少死一些。
为将者手段残忍,只为少死一些部下,这也是为将者最大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