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被贬
苏策调转马头没有在东宫浪费时间,身为军主,苏策做事要是抛头露脸只会丢安北一脉的脸面,就如同冲锋陷阵需要的是勐将,而不是大帅亲临一样。
而周为断掉了一臂,早已经退出了折冲府,现在万年县的折冲府是不会出面的,苏策转头回到苏府,让府里的下人去万年县县衙,只说是泾阳县伯苏策府上的下人,给县狱中的周为捎去被褥,多余的话苏策没让下人去说。
两国交战也需要师出有名,现在周为不再是府兵,只是一个万年县的百姓,而军政民政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这件事苏策的要想出头,就不能动用安北一脉的力量。
皇宫之中,圣人赵玉民正在假寐,太子监国,不是军政要事,圣人赵玉民是不去管的。
承平两载不到,大乾百年征战的给大乾身躯上留下来太多的暗疾。军方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到了大乾的方方面面,利战不利君。
苏策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老师李思哲早已等候多时,夜里苏策吩咐李常放出消息:“明日,万年观判,安北都护府西三守捉城第三镇第一戍府兵,苏策请前辈们观判!”
除此之外,苏策和李思哲就一直待在书房,谁也不知道两人在商议什么。
周为的事情只是一个引子,乾律,军户归军方折冲府管辖,以军律奖罚。
而周为呢,只是一个退出军籍的残兵,折冲府早已经将周为的军籍改为了民籍,这才是整件事最棘手的问题。
只可怜苏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大乾律,犯者,证据确凿,三日无怨,行律。
第二天,苏策的没有像往常那样洁面,脸上的胡茬子也没有打理,更没有如往常那样穿着窄衣武服,而是让李常拿了那身深绯色的伯爵华服,锦衣宽袍,严谨端庄,兼带飘逸,精致华贵,扎起发髻,戴上金银冠,正儿八经的贵族打扮,苏策如此打扮不超过一掌之数。
苏策最喜欢的还是武人打扮,只是今天穿这套衣服,苏策也是迫不得已。
迈步走出书房,李常给苏策递上一把横刀,苏策抽出横刀,手指用力弹了一下刀身:“叮!”
“今日,配剑!”
苏策勐然将刀回鞘,丢给李常,李常没有说话,捧着横刀放回,去武器房拿出一把铁剑,这是一把仪剑,虽是仪剑但是却是用百炼钢打制而成,苏府补富足,家主是武爵,在兵器甲胃上用的都是十足的好材料。
武人佩刀,文人佩剑,这是话本里面的规矩,但是在大乾却没有这种规定。不管是文人还是武人都喜欢佩刀,剑这种兵器只有大礼仪时才会佩戴。
苏策将仪剑挂在腰间,双眉微皱,眼皮眯了一下,迈步往外走,边走边说:“今日不起马,乘车!”
帝王车辇,御使十六匹白色战马。
太子车辇,御使八匹白色战马。
王爵国公马车,可使用六匹黑色战马拉车。
开国侯爵马车,可使用四匹黑色战马拉车。
开国伯爵马车,可使用三匹黑色战马拉车。
开国子男马车,可使用两匹黑色战马拉车。
非爵者,只能以驽马拉车,非官身只能乘坐单马马车。
苏策说要乘车,那可不是简单的坐马车出行,苏策陪着都都玩闹了一会,让都都的贴身嬷嬷抱着都都去找她娘,今天苏策有正事要做。
此时苏府外面,整套的伯爵仪仗已经展开。
十六名铁甲骑兵围着苏策的三马马车,李常知道苏策要去做什么,扶苏策上马车的时候,小声的劝道:“阿郎,慎重!”
“某知道,莫要担心,顾好家里!”苏策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了出来,李常肃立在苏府门口,捶胸顿足大喊一声:“大乾武运昌隆!”
这不是主仆之礼,而是军中出征的礼节。
李常看着苏策的仪仗消失在街角,冲着门口的家丁喊道:“关闭府门!”
长安城伯爵以上的勋贵之家有三百多家,除了婚丧嫁娶之外,还没有谁去使过全套仪仗。
马车外的十六名护卫,都是苏策的家将,有老有少,都是身高力壮之人,十六人皆是全套披挂,整齐划一的皮甲,腰配横刀,左手铁镶,右手长枪,马鞍挂着三石强弓和箭壶。
身为勋贵,金吾不禁。
长安城有宵禁,亥时禁,辰时开,百姓们活动的范围就在本坊,勋贵们也不怎么使用这项特权,但是今天苏策逞的就是勋贵的特权,君臣有争,勋贵何尝不与帝王相争。
既是身不由己,也是不得不为。
寅时出发,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万年县的县衙,不过苏策却没有下车,只是让仪仗停在县衙门口。
辰时,一通鼓响起,万年县的县衙准时打开大门。
在万年县衙卫诧异的眼神中,县衙的大门徐徐打开,苏策的从马车上下来,双手叠在一起,压着剑柄,一双虎目盯着万年县衙门口的牌匾,只是看着却一言不发。
足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县衙的小吏到县衙门口大声开喊:“万年县周为,冲撞兵部衙门,百姓可监判!”
“万年县周为,冲撞兵部衙门,百姓可监判!”
“万年县周为,冲撞兵部衙门,百姓可监判!”
……
连着三声抑扬顿挫的喊声结束,却没有一个百姓进去县衙看县令审判犯人。
往日长安城中可有不少年长老翁监判,但是今天却没有人来。
或者说来的人太多了。
整条街面上,除了苏策的仪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
这些人是百姓,却不是一般的百姓。
只见整条街都是老人,说是老人,不如说是老卒。
“某,安北府,第三守捉城第三镇第三戍,唐代山!”
“某,安北府,第二守捉城第六镇,张岩!”
“某,安北府,第六守捉城第三镇第二戍第四堡,曹康!”
……
一声声沙哑的喊声伴随着咳嗽声响彻街面,关陇之人,同乡为党,关陇的府兵最为团结,现在周为一人出事,今日就要经由万年县衙审判,要知道周为家可是百年军户,百年军户虽然无官无爵,但是历年轮戍,会结识多少同袍,周家到了周为这一代,叔伯辈尽皆陨于沙场,周为一代堂兄弟现在只剩下周为,剩下的人都在历年的战事中为国捐躯。
如同周家这样的军户,在大乾别的州道数量可能不多,但是在关陇之地,这样的百年军户却很多,很多军户都是互相嫁女娶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乾军中有轮番制度,更有分兵的惯例,不然军中会出乱子。
只是军方分割关陇兵源,闹不出乱子。可是对于万年县衙就不一定。
万年县令杜加,听到界面上穿到公堂的声音,此时已经坐立难安。
明镜高悬的牌匾似乎随时都会掉落下来,抬头,视线划过公堂下跪着的周为,再划过县衙前院,县衙大门,街面,万年县令杜加长叹一口气。
苏策没有进县衙,只是界面上一声声老卒的喊声,让杜加额头冒汗。
县衙的小吏此时快步从县衙大门跑回公堂,在杜加耳边小声说着街面的情况。
长安城的街面很宽,但是上千老卒却堵住了县衙前的街道。
这可是上千披甲持刀的老卒,杜加分冷汗犹如泉涌,一想到家中悍妻,还有那个娇惯的独子,杜加只后悔自己娶妻不贤。
但是眼前的事情是逃不了了,杜加看了一眼东宫方向,摇了摇头,喊道:“带主犯杜莫!”
杜加的话让堂上的衙役们有些不知所措。
杜加看着愣神的衙役,心中忍着怒意喊道:“没听到本官让你们抓人吗?速去!”
很快一脸不屑的杜莫被衙役们带到堂上,嘴里不耐烦的说道:“爹,你让儿子到这干什么?”
十四岁的杜莫丝毫不知道自己惹的祸端有多大。
“逆子,还不跪下!”杜加看着不争气的独子,心中的怒气却忽然泄掉了,哪有父母不疼孩子,只是犯错了就要认,杜加想到自己第一次去平康坊被自己的老爹揍的半月下不了床,自己却从来没有动杜莫一巴掌。
“跪就跪!等会儿娘来了,看你怎么办!”杜莫只觉得自己的爹今天很奇怪。
“请泾阳县伯观判!”杜加昨夜早已经审问过了周为,也知道了周为嘴里那个帮他主持公道的人是谁,原想着苏策应该不会折了东宫的面子,但是没有想到今天苏策连里子都不愿意给东宫。
杜加哪里明白,三年不征损害的是军方的利益,损利便有怨气,这股怨气只能泄掉,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杜莫纵马,百姓一死三伤,斩刑,偿苦主周为钱百贯,泾阳县伯于国都举兵,上报兵部,本县令包庇犯人杜莫,按律,夺去官身。”杜加知道此时他只能把事情做绝,独子杜莫活不了,但是泾阳县伯也别想落着好!
苏策听着衙役们传出来的审判结果,嘴角抽动了几下,什么话也没有是哦,转身上了马车,马车的车轮吱呀吱呀的响着。
苏策的车队没有转去苏府,而是直奔北衙衙门。
午时,苏策被一队禁军请下马车,刚一进去。
院中的一位紫衣传旨太监便开始宣旨:“……泾阳县伯苏策,玩忽职守,夺去官身,戍边以赎其罪!”
苏策深吸一口气,嘴角抽动,自己这是被当做杀鸡儆猴的鸡了,不过这长安这两年估计是不太安生了。
昨夜苏策想了很多,这就是政治,圣人的第一箭,一箭双凋,北衙禁军和安北一脉安然度过,只是不知道下一箭会射到哪里?安南还是安西?
苏策领了旨,出来北衙衙门,看着长安城的天空,想到昨夜与老师李思哲彻夜长谈的事情,安北一脉的蛀虫是时候清理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定将帅
说是戍边,圣旨上却没有给苏策具体的职位,晚上苏策没有回府,去了老师李思哲的府上。
夜里,长安城宵禁,坊门早已关闭,坊外宽阔的街道上南衙十六卫的人马在各个坊门及路口设卡,坊内手提木棍的不良人三三两两的在四处巡查,坊内百姓要么早早的回家休息,要么会同一二好友饮酒作乐。
长安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长安,只是今夜定北县公府却充满了肃杀之气。
隆盛十三年,乱!
隆盛十四年,稳!
隆盛十五年,枕戈待旦!
乱的是朝堂,稳的是百姓们。
今年是隆盛十五年,枕戈待旦的是勋贵,是军中骁勇,是三年不征的大乾军方。
公府会客厅中苏策和李思哲两人坐在主位,两侧是安北一脉的十二位军头,在军头后面是十二位三品将军,而在院中还肃立着四十余位四品将军。
这些将军不是安北一脉的全部将军,还有三分之一的将军在戍边,三分之一在各道选兵。
安北一脉立军远超大乾国史,最早可以追朔到乾太祖兵出乾州之时。
平日里这些将军身上只有散官衔,没有战事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遇到战事,要是前线有变,这些闲散的将军就会披甲领兵支援前线作战。
府兵制度是三批轮调,从府兵制度上崛起的大乾将军们也是三批轮换。
圣人没有给苏策职事,那是因为安北一脉还没有定好苏策戍边的职事,这是尊重,更是信任。
乾州陵卫,北衙六军人数撑死了也就三十万,而安北一脉呢?
表面上只有戍边的二十万大军,但实际上,如今大乾十三道两都京畿中安北一脉储兵为民的老卒远超百万。
这才是大乾安北一脉一府压三府的底蕴。
大乾六军在百年约定俗成的规矩中,早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储兵地。
京畿两都是南北两衙的地盘,而环绕京畿两都的关内道,剑南道,山南东西两道,河南道,河东道就是安北一脉的势力范围了。
除此之外,安东都护府靠着河北道偏安一隅。
南方的兵不适合广域作战,但是却适应岭南的酷热,因而安南都护府在黔中道,黔南道储兵。
安西都护府有大齐留在陇右道的老底子,看似只有一道之地,但是打垮了西域百国的安西军仅靠着都护府所辖地域就远超两道之地,再加上陇右道,实力也是不差。
至于江南东西两道和淮南道,土膏微润,自古便是膏腴之地,三道税赋可抵其余十道,因而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都是十二岁便去了金陵府,以皇族之名安稳三道,这三道大乾六军很默契的都没有储兵。
这次安定郡公项城除了回长安述职,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便是兵部刚刚划定下来大都护府章程。
之前大乾的都护府划分并不是那么清晰,因为战事连绵,攻伐之下四边的辖区不定,如今承平两载也应该定下章程了。
安东上都护府,辖本部安东上都护府和渤海都护府。
安西大都护府,辖本部安西大都护府,北庭上都护府。
安南上都护府辖安南上都护府,百越都护府。
至于安北都护府因为老帅李思哲北扩千里,下辖本部安北大都护府,北原上都护府,三关上都护府。
都护府统兵五万,上都护府统兵十万,大都护府统兵不设限。
都护府作为大乾对外征伐的临时军府,各都护府的变动比较大。
从这次兵部定府就能看出来圣人的偏爱安北。
这一次边军大改,也是文官对军方的一次反制。
安北大都护府,之前经历过改制,原先是安北都护府,后来大胜九胡成了安北都督府,现在又改为了安北大都护府。
少了一座都督府意味着文武之争中,军方胜了。
政治说到底都是利益。
少了一座都督府,可不仅仅意味着少了几十个官职,几州之地,其背后所带来的利益更多。
安定郡公项城任安北大都护,还有两个上都护没定下来,今天既是给苏策定下戍边的职位,也是安北一脉的分配势力。
十二位军头,安定郡公项城需要战功重塑国公府,其他三位郡公,八位县公却既不争也不抢,爵为公,是有说法的,私者为侯,公者为公。
能上县公爵位的人,除了要有惊世战功还要有皇族信任,否则侯爵就是尽头了。
其实苏策的职位,老帅李思哲早已经和苏策商议过了,按照苏策的品秩可为上都护府副都护,亦或者独领偏师。
安北大都护府,一府十城。
三关上都护府,一府三关。
北原上都护府,一府六城。
戍城为守捉使,戍关则为都尉。
两者相比,守捉使相对于都尉需要受到都护府节制,而都尉则相对独立。
李思哲看到人来齐了,也不拖沓,开门见山的说道:“安定郡公,安北府现由你统帅,老夫不好倚老卖老,今日既是安北一脉一聚,定的却是你安北府的事,今日便由你主持。”
安定郡公项城没有客套,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定北县公李思哲虽然安居于长安,日后也不会领兵,但是老帅该有的尊敬他还是要做到位的。
老帅李思哲回了长安,但是他的旧部可还是在安北府的,因此,安定郡公项城也不好折了老帅的脸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也容不得有私心,况且他少时可是在老帅帐下听命的,这层关系可断不了,也不能断,能否重振国公府,没有老帅李思哲的举荐和支持,安北大都护的位置他也坐不稳。
“咳咳,老帅客气,那小子就越俎代庖了,苏策身份特殊,是我安北一脉的军主,这两年做的不错,多少安北泽袍受着恩,左武关都尉梁安年前出关与罗斯人冲突,处置不当,被吾撤职,如今在河东道练兵。
左武关现在由副将暂领,安北大都护府有几位守捉使年纪偏大,也该退下来了,北原上都护府六个守捉使年纪尚可,正值壮年,北原,三关两座上都护府新置,四个副都护也未定下,老帅您看您的意思?”
李思哲不置可否,转头看向苏策。
苏策凝眉沉思,在场的人也不开口指点苏策,只是看着苏策,苏策说是军主,但是在场的哪一个不是比他位高权重,给了苏策选择,但也没有给,就看苏策怎么选了。
苏策哪里看不出来这又是一次选择,这些老狐狸都是人精,丝毫不会放过敲打苏策这位军主的机会,就连老师李思哲也是如此。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守捉使靖安一城之地,如今三关都护府顶在北方狼烟山脉,三关不破,便只能练兵,首先排除,不做考虑。
那么剩下选择就剩下关塞都尉与上都府护副都护,独领一军还是位高权重,苏策有些纠结。
不过想到之前老师李思哲的指点,上都护府副都护,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只是副手,胜在安稳。
苏策心中有了决断,便不再纠结。朗声说道:“按理来说一个小小县伯是没有资格坐在主位上与各位说话的,即便是院中的各位将军也都是身经百战,现在看在军主虚名上给了小子一份尊重,一声军主尊的是泽袍之义,苏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如今三关在北,守捉城没有战事,胜在安稳,苏策此次被贬戍边,可不是找个地方过个安稳,上都护府副都护,协理军府要事,要的是斫轮老手,苏策年纪轻,恐出疏漏。
左武关之事苏策虽然不曾听闻,但是既然一位关塞都尉被贬去练兵,恐怕咱们是吃了亏的,苏策不才,请任都尉。”
“好!”安定郡公项城一拍大腿,喊了一声好,接着说道:“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分,边塞之上,纷争不断,虽无大战,千人小战却没有停过,狼烟三关,九胡人狼子野心,垂涎我大乾北原之地,年前被吾教训了一番,砍了三千脑袋,要去左威关,正合我意。”
李思哲松了口气,苏策少年得志,二十出头就位列四品,最怕的就是眼高手低,自从收了苏策做为衣钵传人,李思哲看苏策如子侄,视如己出,虽然苏策处事老道,但是在李思哲眼中苏策也就是和二十出头的愣头小子,刚才他还真怕苏策张口胡言要了副都护的位置,贪图高位是人之常情,但是看不清现实,定下的军主又不是不能换。
安定郡公项城和李思哲两人相视一笑,这番考验,苏策算是过了。
不过苏策的事情定了下来,安北三关北原两座都护府的主帅副帅还没有定下来。
栎阳县公赵坦最先开口:“某就不和你们争都护之位了,嫡长子赵载安在项城麾下,添为大都护府长史,某公府占了一位就可以了。”
任城郡公晏政和扶风郡公周巍看到安定郡公项城点头,闷声说一声:“可!”
一个萝卜一个坑,三个大小都护府,真正拥有实权的位置不多,一个都护府可有都护一人,副都护两人,长史一人,总共十二个高层位置,很快就被瓜分一空,长史一直以来便是皇族专属,所以就剩下了九个位置。
安定郡公项城是安北大都护,占了一位。项云不分家,蓝田县公云溪祖上就是楚国公府的副将出身,要了安北副都护。
南陵县公公西专年过六旬,时日不多,需要攒些功勋,家中嫡长子年近四旬,是军中宿将,要了三关副都护。
高平县公农崇山与南陵县公公西专情况差不多,家中嫡长子不争气,给嫡次子要了三关副都护。
杜陵公孙,高平公农与南陵公西说到祖上可是同出一源,杜陵县公公孙宗刚刚年过四旬,要了三关都护府的都护之职。
华阴县公蒙斌,擅长防守反击,步骑混用,要了北原都护府的都护一职。
郑县县公尤雍虽然年纪没有南陵县公公西专大,但在隆盛初年掩护宗正定军,受了重伤,如今卖了老骨头也得去趟北疆,誓要保住家中的县公府,要了北原副都护之职。
新丰县公宗正定军一直没说话,郑县县公尤雍选了北原,也没有犹豫,也选了北原副都护,当年战阵之上,郑县县公尤雍拼死掩护,家将死的都没几个了,府中元气大伤,这次老哥哥要去北疆玩命,他肯定是要伸出援手的。
会客厅里面分完了帅,那么院子的将也是时候分一分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北上
当夜,会客厅中将三都护府的高位分配完成,院中的将军们也没有苦站一夜,都得到了自己的职事。
北军轮调,不是小事,整个长安城中有几十位将军要随着安定郡公项城一同去北边戍边。
午夜,定北县公府的众人散去,纷纷拍马回家,南衙十六卫在街面上的人马不仅没有因为宵禁阻拦,反而放开路卡放行。
回到家中的苏策先去了父母的院落,儿远行,母担忧!
夜话到黎明,苏策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苏策没有上床,而是脱去外衣在屋中铁炉旁烘热身体,驱赶身上的寒意,王兰身子现在弱,可不能带着寒气上床。
“怎么还不睡?”苏策扭头看着床上的王兰,王兰眼中的担心让苏策看着心疼。
王兰虽是江南女子,来长安这些年,却也知道丈夫远征,女人家是不能面漏忧色,不吉利!
“能不能不去?这次走,什么时候回来?”王兰没有问能不能同去,苏策是上了四品的将军,可以说是军中骁将,将军远征,妇孺留都,这是多少年形成的规矩。
一个帝国,卫国者出于京畿之地,京畿之地的人是最坚定的维护者。
妇孺留都是帝王心术中最简单的做法,没有人能违背一个强盛帝国的帝君。
苏策从炉边走到床边,顺势坐在王兰旁边,用手指卷着王兰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身在其位,不得不去,这次安北一脉露出来的底子被人瞧见了,去了又不是不回来,年底述职轮调就能回来了,你在家养好身子,过段日子天气暖了就去南山庄子,父母那边我刚才去过,有事情,吩咐李常去做。”
看着王兰眼眶中满涌眼泪,却不敢哭的样子,苏策心疼,苏策知道自己撒谎了,三年不征的最后一年,那会有述职回都的机会,只是实话却不能说。
将王兰揽在怀里,鼻尖萦绕着王兰身上的幽香,苏策一度想要抛弃身上的爵位和官职,找个无人识的地方,就和家人相伴一生,只是苏策已经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
从他受爵为将,身上背负的就不是自己这个小家了。
天亮了,苏策轻轻的放下怀里酣睡的王兰,望着王兰攥着自己衣角的手,苏策轻轻的掰开王兰的手,给王兰掖好被子,走到外间,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刚准备踏出房门,就看到都都牵着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白狗,银铃般的声音一下子就传了过来:“小白,小白,慢点,慢点,呀,爹!”
苏策看着一个小粉团子迈着小腿冲着自己跑了过来蹲下身子,双臂一身,将小粉团子抱起,刮了刮都都的小鼻子,轻声说道:“小点声,你娘还在睡!”
今日,苏策什么事情也不想去做,只想陪着家人。
轻松的日子总是短暂,圣人赵玉民性子慵懒,安定郡公项城递上去的人员推荐,一字未改就让三省签发了,兵部调兵的文书一封封的发往各道。
承平两载,大乾人已经习惯了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但是战争的气息在边境上不断浓郁。
隆盛十五年二月底,在其他五军还在为军主人选争执时,北军留守京畿的将军们正在与家人告别。
此去,北上!
苏策的亲卫们还是年岁太小,家中的家丁没有身份去不了,不过这倒难不倒苏策,去了一趟老师李思哲的府上,回来的时候卷走了定北县公府的精锐。
整整一百名亲卫,这是老帅的家底子,跟随老帅征战十余载,很多人年岁都超过了四旬,好几个算起来孙子都有了。
这是一支老军,一支老帅李思哲用十几年时间从几十万人中用战场筛选出来的精锐。
身上修好的的甲胃因新甲片斑驳,武器上的腥臭味道十米之外都能闻到。
那个将军不希望自己麾下有一支能让自己在战场上可以安睡的亲卫。
拜师李思哲,老帅得了衣钵传人,而苏策获得是一个帝国儒帅一辈子积累下的军中人脉。
天地君亲师,师父虽次于君主,生父,却是一个男子成长过程中的引路人。
以往的龌龊随着春风消散,老帅的倾囊相授足以弥补之前的算计。
“走了!”
长安城外,长亭送别。
双亲妻女四人看着苏策故作的洒脱,眼泪骤然而出。
官道上,苏策和一百老军不急不忙的往北疾驰,一人三马,这是苏策第三次走在北上的官道。
第一次,少年时,雄心壮志!
第二次,军情急,马蹄急奏!
第三次,将军征,从容不迫!
不需要自负粮草,家中富足,李常高价从北原买的战马健硕,一匹骑乘,一匹载武备,一匹载甲胃。
新修的官道直通狼烟山脉,苏策先去了狼烟城,先去见都护杜陵县公公孙宗,后又去了都护府长史递交兵部文书,拿到关塞都尉将印,带着补充到左武关的新卒一路向北。
三月底苏策抵达左武关,这座关塞新置之时就被九胡罗斯联军攻破,几万大军寸土不让,折损山谷,成为大乾第一支成建制折损的军队,但守土保民的军魂却留在了这座山谷。
三关破,曾经差点让大乾丢掉刚刚打下的北原,几万大军陨身山脉。痛心之余,户部不愿意在关塞上出钱,兵部咬着牙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动用北原百姓三万余人,用了两年时间在旧址上修筑了新的三关。
左武关坐落在一条贯通狼烟山西侧的山谷中,不是山谷中最狭窄的地方,最狭窄的地方只有四里宽,但是左武关却选择了一处宽为六里的地方。
此处本应是一条纵横东西百里的山脉,却在山谷出断裂,两侧山壁笔直,左武关就落在两道绝壁之间。关塞就像是一条铁锁锁住了被山谷切断的山脉。
左武关的城墙建造很有说法,平缓山嵴的城墙足有两丈半高,险要处山嵴上的城墙只有两丈高,不过借着山势,想要攻上去比从三丈高的前哨城墙还难。
前哨在城关北方石脉尽头,与后面主城关相隔的距离也都是有算计在里面的,两侧沿着山嵴相连,两条城关之间的距离是三百步,攻破一条,入关者会迎接南侧左武关城关和两侧城墙的弩箭,发挥着翁城的作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城关,而是处处透着杀戮气息的血肉磨盘。
这般地形很是奇特,整条山谷宽度基本上是五到十里宽,独独左武关所在有些特殊,山谷中从地下涌出出来两条石脉,石脉间隔为约为一里,南边有土坡相连,后关坐落其上,北侧为开口,也就是前哨所在,石脉中央有清泉六眼,汇成一条小溪从前哨流出,在人为改造后,在前哨城墙下形成一条宽达十米,深三米的护城河。
河水自西流入山谷,护城河在水流的冲击下,半年时间深度有增加了一米。
左武关下的两条石脉高不过百米,宽只有几十米,却长达三四里,两侧石脉外侧不足二百步有二三百米高的山丘两座,十分陡峭。
城墙沿两旁的石脉山嵴而建,所有的城墙宽三丈,形成一个不规则长条城关,关塞宽一里,长三里,主城关东西两侧就是距离不足二百步的两座山丘,山丘上是一里直径的环形山塞,用四丈高的城墙与主城关连连,东山塞距离东边绝壁一里有余,西山塞距离山壁也有近一里距离。
山塞虽然距离绝壁稍远,但是两者之间却用一丈高,一米多宽的矮墙相连,不过连接山寨处的矮墙和山寨的落差却有百米,这两段矮墙只是起到阻隔作用。
整座城容纳下左武关的六千边军还有三百将作绰绰有余,本就是为了万人关塞而设计,只不过现在三关都护府的兵员不是满员,只得等日后补充兵员了。
整座左武关算上苏策的一百亲卫,计有骑兵六百,步兵五千五百人。
苏策进了关,都尉府上左武关的将校们早已等待多时。
左武关校尉七人,左塞校尉郭山,右塞校尉霍信。前关校尉夏志,前哨校尉谢开峥。左御校尉江云,右御校尉刘柏宏。后关校尉高宏。各自领步军五百人。
左武关裨将三人,骑军裨将秦山明,领五百骑,步军裨将常御,周丰武,各领步军一千。
这十位将校就是苏策在左武关的班底了,另外还有左武关长史赵羽,这些信息苏策在狼烟城就已经知晓了,没有混吃等死之人,都是战阵上杀出来的骁将。
不过骁将难免傲气,苏策不打算压着这股傲气,论起傲气,他这个泾阳县伯,北军少军主才应该傲气凛然呢!
边军不像南北两衙,没有那么多规矩,再加上左武关新设,更没有复杂的人员关系,上一位左武都尉擅自出关用兵,吃了败仗,因而这十员将校脸上都没有光彩。
苏策进了都尉府的前厅,此时十位将校正在窃窃私语,他们打听到了苏策这位新任的上司,虽然年纪很轻,身上的爵位也只是一个伯爵,但是身份却极为特殊。
苏策一进前厅,十一人立马闭上了嘴,等到苏策丝毫不客气的坐在前厅主位上,十一人齐声喊道:“见过都尉!”
“说说吧,去岁年底怎么吃的亏?”苏策不打算给这些骁将留脸面,边军骄横,苏策新任,底下人难免有些闲言,苏策不打算压制他们的傲气,但是傲过头了就该敲打了!
十一个人互相对视,从苏策一进来,就没有漏过笑脸,他们就知道该受难为了。
“回都尉,九胡一千轻骑关前寻衅,孙康都尉气不过带着一千骑兵出关迎战!”身为长史赵羽知道这个问题其他人回答都不适合,只能硬着头皮回复苏策。
“好一个气不过!气不过就可以领兵出关,打胜了还玩追击,穷寇莫追的道理都不明白,白白折损了五百精骑,听说你们还跟着一块去了,是不是让九胡人一锅烩了你们就痛快了?
孙康硬气,呵,一人扛了罪过,你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老帅去兵部衙门舍了脸面保了你们,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你等身为部下,不知劝阻,还扇动主将追击。
好功喜大,要不是看在你等戍边苦功,砍了你等都不为过,一帮莽夫!
长史赵羽,你是栎阳县公的侄子吧,来时县公说了,知军情,瞒而不报,念在你战后安稳军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县公吩咐,让我抽你二十鞭,你可服!”
“认!”长史赵羽苦着脸,二十多岁的年纪最是好义气的时候,孙康待他为子侄,厅中将校待其为弟,为了这份义气,这家伙都忘了自己的监军之责。
军中长史皆为皇族子弟,这是圣人掌兵的手段,要不是圣人看其父兄战陨,否则雷霆帝怒可不是一个皇族子弟的身份就能扛下的。
“本都尉赶路太累,赵羽你的鞭子先给你记着,下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了,明日挂旗,告诉本都尉。”苏策挥了挥手。
看着厅中还站着的十一人,苏策太阳穴都在跳动,一帮只会拎刀砍人的憨憨,不管是在旅贲军还是在北衙六军,此时这些人应当知趣的退下了,但是看着这些人等着将令的样子,苏策又气不起来:“令,退下!”
“喏!”众人齐声喊道,接着退出前厅,脸上带着难堪,苏策的鞭子没有落在赵羽身上,但是却更让众人难受。
此时,亲卫头子李怀安进到厅中,冲着苏策伸了个大拇指:“少军主好手段,这帮老兵油子没点脸皮,让个年轻人顶在前面,没得脸面!”
苏策摆了摆手,笑着骂道:“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有几个有脸面,一帮莽夫,不提他们,收拾好了没有?”
李怀安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才多久呀,得些时间呢,少军主还是脸皮薄,要是大帅,今天能骂一个时辰,少军主,你呀,火候还是差点!”
差点?差的多了!
苏策自嘲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兵风格。
儒帅骂人,引经据典,要是让刚才这帮人听,听一个时辰也听不明白,不然也不会卡在校尉上,最高的也就是裨将。
而苏策不喜言语说教,军队需要的是严谨,军中主将领兵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风格,这就是领兵风格。一个成熟的将军有成熟的领兵风格。
不过就像一棵树上找不到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没有两个风格完全一样的将军。
大乾勇将名帅众多,有的细腻,有的粗犷,有的含蓄,有的豪放,有的沉稳,有的傲慢……不一而足,老帅李思哲儒雅,细腻中带着果决。
苏策本就以悍勇闻名军中,这和老帅儒雅随和的性子差异太大,不过他喜欢算无失策的严谨,加上破釜沉舟的果断,和老帅李思哲作战的风格极为相近。
但是两人领兵的风格却不一样,老帅儒雅随和,多言擅教,苏策沉默寡言,恩威并施。
第一百三十三章 左武防务
竖日,苏策起的很早,旭日未升,月明星稀,苏策没有穿太子赵载承赐给他的甲胃,那副甲胃和二皇子赵载校赐的甲胃放在了长安苏府上的祠堂中
苏策身上的甲胃是李常去将作监买的新甲,这才是属于苏策的甲胃,赐甲和自持甲是有数目的规定的,赐甲可以有很多套,而自持甲,只能有一套,旧消新置。
家主戍边,李常从将作监定制的这套甲用的是百炼钢,全重六十斤,没有用边军札甲的样式,而是用来比鳞甲更高一级的明光铠,被涂上了生漆的甲胃泛着乌光,全套甲胃虽重,对于苏策来说却已然习惯。
“叩!叩!叩……”苏策左手扶刀,边走边用右手敲击着肚子前的腰吞。
大乾甲胃自有规制,以颜色划分从属,十三道厢军黑衣皮甲,南衙十六卫黑衣银甲,北衙六军红衣金甲,太子十率靛蓝银甲,四大边军黑衣黑甲。
除此之外,在细分上亦有区别,南北两衙用包裹甲片的布绢花纹区分各军,十三道厢军以胸口皮甲烫印道名,四大都护府则以四兽腰吞,肩吞做为区分,就像苏策身上这套甲胃,腰吞和肩吞就是代表北军的玄武样式的。
除此之外各级官兵的甲胃细节也有区分。边军士兵以卒,兵,郎,军为等阶,而在南北两衙厢军旅贲中则只有兵,郎,军两阶。
不同等阶的士兵相应的待遇不一样,卒,兵配皮甲,郎,军配铁甲。
卒说的就是戍边新卒,兵指辅兵,郎与军平级,郎和军最大的区别就是父有品阶为郎,父为白身为军。
大乾军律严格,军中等阶分明,队正及以下配札甲,旅帅及以上可配鳞甲,不过鳞甲贵重,家中若是不富足配不起鳞甲,更不用说是明光铠了。
凌晨时分的左武关很是寂静,街上只有五人一队的巡逻队提着灯笼巡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策虽然从三关都护府长史那里已经得知了左武关的情况,不过还是得实地走走看看。
左武关说是关塞,其实更像一座军城,以城门为中线,有一条贯穿关塞的三里长街,宽五十米,两旁是一丈半高,一丈宽的的坊墙,整个关塞用坊墙分割为四个坊,东北坊是都尉府和将作营,西北,西南两坊为步军,东南坊为骑军。在关塞中分别被称为将作坊,轻兵坊,重兵坊,骑军坊。
左右御,前后关,前哨在城墙上值守,城墙上每隔五十步有双层箭楼一座,城墙下有联排的房子这些都能作为休息的住所。
而左右塞就更不用说了,两座山头上那一排排小房子就是他们的住所。
出左武关往北五里的山谷中有一座被损毁的商驿,说是商驿其实就是个土围子,里面只有两间小屋,平日住着九胡和大乾两国的税官,这里是罗斯人和大乾商人交易的地方,不过起了兵戈,税官被杀,这里现在被废弃掉了。
在左武关的南侧山谷五里处同样有一座一里见方的驿站,这里曾是为了修筑左武关而建的砖瓦坊,只有低矮的土墙,保留了部分砖瓦窑,剩下的部分都改成了驿站,这比北侧的商驿大多了,供之前的商队短暂留宿。
苏策一行人没有去打扰其他人,走了一个时辰,该看的都看了,回到都尉府,将作监营的烟囱已经开始冒烟了。
昨夜长史赵羽寻到苏策,两人说道深夜,这会儿要不是苏策想要赶紧摸清楚左武关的情况,也不会起的这么早。
赵羽算起来比苏策年纪还大一些,苏策虚岁十七戍边,平朔四年生人,与二皇子赵载校同岁,而赵羽则是平朔元年出生,与太子同岁。
赵羽下午领了鞭子,带着伤深夜前来,应当是想通了,军中长史,说是主将左官,其实更像是监军。
卫,府,州皆设长史,长史者,左官也,卫,府,领导诸曹参军,亦可领军作战。州府,通判本州郡内各曹事务,亲王、公主等府中,执管府中之政令,起“承上率下”之责。
赵羽做好了本职,却忘了他还有“帝王监军”的义务,挨些鞭打,总好过被圣人贬回祖地乾州。
各军都有自己的伙头军,吃饭都是各做各的。深夜,苏策做了一碗面食,赵羽吃完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苏策也清楚了左武关除了军队之外的其他情况。
将作营三百人,里面有大匠两人,中匠八人,小匠十六人,将作一百六十人,剩下的都是学徒。
将作们平日里负责制作和修复甲胃武器,不过最重要的任务是制作弩弓箭失。
旭日东升,都尉府前的鼓楼上开始响起鼓声,七校尉和三裨将骑马赶到都尉府前院,长史赵羽站在苏策身后,将作营的两位大匠也走出了烟雾缭绕的将作营。
“挂旗!”等到人来齐了,苏策停下来和赵羽的闲聊。
李怀民一身戎装,手捧着一面一米宽,两米长的旞旗,偏师将军所用,北军玄武尚黑,黑底红字,红色的线绣着一个大大的“苏”字。
一丈高的旗台上固定着三丈高的旗杆,是将一整根质地坚硬的杉木切削打磨而成的,杆尾较粗,向上至杆首逐渐变细。
旗杆的顶端为杆首,由木头、金属、动物羽毛组成,形态为枪首三种。
随着旞旗缓缓升起,三色旗带和火焰形状的旗边也随风飘荡开来。
这个旗台和旗杆是将作营的两位大匠亲手制作的,平日苏策在城中这杆旗就挂在这里,若是苏策出战,会将旗子摘下。
挂在两丈长的旗杆上由苏策的亲卫亲自持旗。
百人亲卫,李怀民的次子李俊方充做苏策的持旗卫,这样的持旗郎一共有五人,专门负责持旗,还有十人的护旗卫。除此之外的八十五个亲卫,也各有自己的职责。
牙门卫十人,侍从卫十人,驯马卫十人,伙头卫五人,李怀民则带着剩下的四十九人作为苏策战阵之上的护将卫。
挂完了旞旗,众人没有散去,而是跟着苏策去了都尉府前厅,厅前挂着牌匾,上书“兵戈”二字。
都尉府分前后院,前院除了一座兵戈厅,还有两座侧厅,左厅是苏策日常办公之地,后院是四套小院子,苏策和其亲卫占了两座,剩下的两座是赵羽和其他都尉府属官的住所,护将卫在前厅所在的房子外层层把守。
苏策手底下有着七校尉三裨将,长史赵羽手底下也不是无人可用,共有一主五从六位参军,分别是从录事参军,仓曹参军,兵曹参军,骑曹参军,胃曹参军。
苏策是正四品上的主将,左武关虽然兵员六千,品级却等同于上折冲府,属官品阶和上折冲府同阶。
因而赵羽的品阶是正七品下,七校尉从七品下,录事参军杨彦军从八品上与七位校尉同阶,旅帅从八品上,五曹参军从八品下,队正正九品下。
让众人来肯定不是简单的过来挂个旗子那点事情。
现在左武关还有三个官职空着,之前的左右都尉和别将三人殒身阵中。
因而苏策准备把三个裨将提上来,这是和赵羽商议过的
“左右都尉,别将空缺,今日就定下来,赵长史,由你拟文发于都护府。骑军裨将秦山明任正七品下左武别将,步军裨将常御,周丰武,常御充从五品下假左都尉,周丰武充从和五品下假右都尉。”苏策开门见山的说道。
至于三位裨将的品阶和职官不一致,这就没有办法了,裨将是未授号的杂号将军,都是正六品散官。
秦山明是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从六品上的勋官飞骑尉,散六实七,散官衔和实职差一阶,身上又无爵位傍身,刚刚好,所以说的是任职。
而常御和周丰武两人之前都是散官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勋官都是骁骑尉,散六实五属于超阶任用,所以两人只能是假职,等到功劳攒够了才能把官职前的假字取掉了。
先给个甜枣,接下来就是巴掌了。接下来一个月的日子里,关内守军即将迎来自己最痛苦的日子。
边军中现在补充的府兵都是在各道厢军中选出来的佼佼者。不过和匪徒们作战只能说见过血,成为强军还差的远,边关的历练,练就的可不仅仅是强健的体魄,还有勇悍无畏的敢战之心。
七校尉手底下的兵都是老卒了,很多老卒按照年限已经晋升为正军了,他们需要值守城关的间隙,演练御敌防守即可。苏策带来的亲卫中可都是百战老兵,三四十的年岁正值一个府兵战力最强的时候,这些亲卫们经历的战阵无数,是关内守军最好的老师,当然也是最可恶的“敌军。”
拿着将作监用铁卷成的喇叭,站在城墙上汇报敌情,七校尉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指挥作战,手底下的军卒则按照自家校尉的命令对着空气防守。
骑军自成一体,秦山明带着苏策侦测周边的命令出了关。
剩下的两千新卒,苏策让常御和周丰武先教教边关上的规矩。
一开始攻防演练中还有刺头觉得好笑,虽然听令,但是执行起来却如同儿戏,被亲卫们揪出来了上百人,苏策已经不是之前那般柔和了,大笔一挥,上百人被夺去了军职,发回都护府。
空出来的位置则有两千新卒中的佼佼者填补。
四月的时间,左武关的兵曹参军一直在路上,送走了一百多老卒,关内有兵员空缺,去了一趟三关都护府要了一团新卒,月底才回来。
演练不是玩虚的,每天射出去的箭失,虽然可以捡回来,但是总有折损不是,赵羽和手下各曹参事每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忙着储备维修武备的事情。
苏策倒是闲了下来,白天披甲执刀的在关内转悠,晚上和手下众将校对着日趋完整的左武关沙盘推演攻防。
沙盘从最开始只有一个左武关到后面方圆三十里,五十里,随着秦山明传过来越来越多的信息,沙盘日趋完善,不说一草一木,起码对左武关及其周边尽收眼底,不过就是兵戈厅中已经无法摆椅子了,平日里只能围着沙盘站着。
五百骑中没有重骑,全是轻骑,趁着雪融之前把方圆五十里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至于两千新卒一边教规矩,一边打磨身体,不过不是在关内,而是在关北,隔断山谷溪流有七条,溪流旁有很多石块,这两千新卒就挑了其中三条,把水流旁的石头堆砌为石堆,这些石堆也不是作为战时防御,只是减缓给可能到来的敌军行军制造些麻烦。
除此之外五十余里关北山谷,除了溪流还有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之前为了通商搭建了很多木桥,苏策和赵羽商议后,拆除了这些木桥。
让将作在山谷北方尽头寻了两处高山,派出三十将作去挖两座深入山内的暗堡,留守一百轻骑,负责以几人小队的规模爬上谷口两侧的山峰,监视谷口。
若是有敌军来袭,只需派出几名轻骑沿着两侧群山中的小道饶过山谷从后关入关,把消息传回来,剩下的轻骑藏身堡中,继续监视谷口,严禁出堡作战,三十将作则不断扩大暗堡的空间,改善驻守的条件。
按照苏策和赵羽的构想,日后扩大的暗堡将会屯藏火油,以备日后截断敌军退路做准备。整个山谷犹如一条长蛇,北武关处于蛇腹,这两座暗堡则在不断扩大中逐渐成为蛇口的毒牙。
谷口暗堡只是苏策突发奇想,真正要发挥预想的作用还需要很长时间。
不过四月底了,暗堡刚刚有了点雏形就发现有四五队百人规模的九胡侦骑进入了山谷。
五月初三,苏策如同日常一样,在沙盘上考量着今天的“进攻计划”,就看到李怀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少军主,谷口急报!”
苏策抽出怀里的障刀,把竹筒中的用蝇头小字写满的布绢倒了出来,看到布绢所写,苏策脸上露出了笑意,就知道这些九胡人不安分,准备了一个月时间,也该见见成效了。
“敲鼓,聚将!”苏策喊了一声,把布绢丢在沙盘上,这次看一看到底是九胡人的头硬,还是他苏策守卫的左武关险要。
“喏!”李怀民转身大步走出都尉府对着鼓楼上打瞌睡的鼓手喊道:“娃子醒醒,都尉令,击鼓,聚将!”
“李伯,没得睡,没得睡!”来自剑南道的鼓手,身高力壮,就是有些嗜睡,站起身子,连忙用手抹着嘴角的口水,讨好的拱了拱手,拿起一米长的鼓槌,深吸一口气对着与人高的牛皮鼓狠狠地砸了过去。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
富有节奏的鼓声瞬间传遍了左武关,值守的,演练的,假寐的……此时不管是做什么的左武关守军都停下了手里的时候,仔细分辨着鼓声传递而来的信息。
鼓声响!
鼓点,聚将!
战事将起!
对于大乾的府兵们来说,鼓声既是命令,也是光宗耀祖的机会,整座左武关开始沸腾起来,旅帅们扯着嗓子大喊:“集结,集结!”催促着自己的士卒集合。队正们大喊着自己的队伍名号,士卒们在伙头的带领下迅速整队……整座左武关瞬间充满了活力。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军情
在左武关聚将的时候,一队十余人侦骑也自后关入了城,他们来自三关都护府,奉命将谍报传递给左武关。
大乾国中有牡丹内卫,在四大边军中也有自己的谍报队伍。却冠以普通的“侦骑”二字。
不过,名字普通,却不代表能力普通,都尉府兵戈厅中将校林立,看到头戴玄武铁胃的侦骑,还是让出老一条路。
“苏都尉,侦骑探报!我等还有事,先行一步!”为首的侦骑把身上绑着的竹筒交给苏策,竹筒上还沾着血迹,转身就要走。
侦骑没有提他们此次前来路上遇到了翻山潜入的九胡侦骑,对于他们而言,路遇截杀如同吃饭喝水,生死比不过探报。
这是一群置之死地的战士,当别的千军万马在高喊着胜利之时,只有他们沉默收敛同袍的尸骸。
大乾每一次战场上的料敌先知,都是这些侦骑们用血肉换来的。
侦骑没有提他们为什么要着急着走,苏策不会问,因为苏策知道为什么。
苏策接过竹筒,冲着厅外的李怀民喊道:“准备酒肉,让侦骑的兄弟们带着走!秦别将,领四百骑,送侦骑兄弟们一程!”
苏策没有客套的让侦骑们下去歇息,而是派出自己手底下仅有的四百轻骑跟着侦骑走一趟。
侦骑头领听到话后转身,默默的行了一礼。有了四百轻骑,那些潜过山脉的九胡侦骑们,想来是不敢乱来的,回去的路会好走很多。
苏策先是了一眼竹筒上的火漆,上面盖着三关都护府的都护帅印,杜陵县公印,还有公孙宗的私印,三枚印章无疑说明了竹筒内装的内容有多重要。
苏策抽出腰间的障刀,用障刀挑开火漆,打开竹筒,里面的布绢卷得很厚。苏策看完不由叹了口气,老帅算无遗策,今日方知何为安北。
雪融之际,九胡人遣精骑五万,老骑十万,罗斯奴隶五万,五月末至左武关!
沉下心来,苏策翻看着布绢上详细的笔墨。看完后交给一旁的长史赵羽。
九胡人和罗斯人日生间隙,罗斯人也不像之前那样全力支持九胡人南下,和大乾做起了贸易,这让失去祖地北原的九胡人怎么能忍受。
去岁末,九胡人杀死了左武关两国税官,将贸市烧毁,左武关,北定关,右威关的城墙修筑完成,大乾三年不征,也不出关,九胡人在左武关占到一点便宜,不过要是想以此引燃罗斯和大乾的战争,只能说九胡人想的太多了。
大乾还需要最少一年的时间才能将北原消化完,怎么会发动战争,而罗斯公爵利沃夫更不可能为自己手下的附庸和一个庞大的帝国开战。隆盛十二年的大战让他的领地至今没有恢复元气。
这两年利沃夫往东扩张从北室韦的手中抢到了黑水河北的千里土地,这才缓了一口气,不过与安东都护府隔河相望,却也是个问题。
至于税官被杀,那是罗斯王国的税官,又不是他利沃夫公爵的税官,因而公爵利沃夫不仅没有惩罚九胡人,反倒是给了九胡人五万室韦战俘充做奴军。
只剩下不到五十万人的九胡现在是公爵利沃夫的附庸,盘踞在狼烟山脉西北方,北边是罗斯王的附庸英罗侯国,南边是千里沙漠,往东是公爵利沃夫的领地,往西是回鹘,回鹘曾经是九胡的一支,本来是要往西跟着突厥人往西迁,不过却被安西都护府拦腰阻断。
突厥人往西遇到了乌古思,乌古尔人,往北是曼西人,赛尔库普人,往东是罗斯王国折络格公国和其附庸嘎斯侯国,往西则是步步紧逼的安西都护府,回鹘西迁之路被阻,旁边还有战力逐渐增加的陇右道厢军,可谓在夹缝中生存。
曾经千万人口的九胡,被大乾立国之战打的分崩离析,三百万人口的突厥人脱盟西迁,紧接着是二百万人口的回鹘人脱盟紧随其后,作为曾经九胡人最大的两部,带走了一半多的人口。
剩下四百万人的九胡人,在大乾自神武元年一直到隆盛十二年,整整一百零四年的持续征伐下,如今就剩下了不足五十万人口,其中男丁三十余万。九胡人北逃丢弃的妇孺沦为了大乾的奴隶,九胡也失去了再度崛起的根基。
九胡人中不乏智者,左武关前的挑衅只是其中一种法子,只要罗斯人和大乾人对上了,那么九胡就可以在罗斯人的土地上借巢生蛋,再度崛起。
另一种法子就是挑动罗斯人内乱,从中取利,说到底还是借巢生蛋。只是这个法子不能排除大乾掺一手,对于大乾来说,罗斯人要是内乱,三关,北原,安北三座都护府全力一击,鲸吞罗斯王国似乎也不是难事。
因而,九胡人只想挑起罗斯人和大乾人的战争,把自己摘出来,只是公爵利沃夫也不是傻子,把九胡人从狼烟山脉北麓赶到西边的沙山领地,让其自生自灭。甚至于前不久送给九胡人五万室韦战俘,就是想要九胡人去试探大乾现在的边军可否一战。
这是九胡人拒绝不了的阳谋,这次公爵利沃夫没有像两年前的那次一样给予九胡人全力支持。
要说九胡人两年前也是气数未尽,如今虽然只有五十万人口,但是不管青壮老迈,至少带甲十五万。
公爵利沃夫也觉得九胡人尾大不掉,难以真正的融入自己的公国,因为现在九胡人中的少壮派首领阿拉格巴日,这位新晋的首领,和他名字的寓意一样,是一头斑虎,自信可以率领族群重新回到他们的草原,这位新晋的九胡首领用最残忍的首段血洗了原来的九胡各部首领,成为了如今九胡唯一的首领。
公爵利沃夫是支持阿拉格巴日一路上位的人,在阿拉格巴日登上唯一首领成功后,公爵利沃夫立即送给阿拉格巴日五万室韦战俘。
和其他民族不同,室韦人喜好美酒美食,信奉力量,崇拜强者,因而投降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对于他们而言并没什么羞耻感,因为在他们的思想中压根没有家庭民族的思想,如今只是以部落聚居,分为南北室韦,安东都护府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挑起南北室韦的战争,坐收鱼翁之利。
通过大自然的优胜劣汰,成年的室韦人一个个都是现成的战士,公爵利沃夫要不是靠着手下军队兵甲齐备,和室韦人的战争还说不好谁占上风。
侵占了足够的土地后公,爵利沃夫害怕安东都护府黄雀在后,因而送上来美酒和室韦人停下来战争,当然有美酒的室韦人也就不在乎他们的损失了,反正自己的部落有美酒喝了,那些倒霉的部落,管他们做什么,和自己抢酒喝吗?
三年不征,这是最后一年,苏策知道大乾的朝堂上早已有了定论,可伐不可征,如今关键的最后一年,三相更是给兵部施压,可守不可伐。
帝国中枢已有定论,仅靠安北一脉朝堂上的势力是没有法子改变朝堂上的定论,或者说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至于其他三大边军,更是指望不上,不在背后捅刀子就算对得起同袍之义了。
勋贵中有威望的勋贵们老的老,去世的去世,当干之年的又在各道练兵,圣人之前的东狩,勋贵去四去其一,伤了元气,如今在去长安的勋贵不足四分之一,否则大乾朝堂上怎么会罕见的以文臣论断国事。
苏策摇了摇脑袋,太远的事情不再去想,如今九胡人的侦骑入了谷,大军虽然未动,但是五六百里的路程,对于骑兵为主的九胡人来说,也不过几天时间就能赶到。
等到谷中情报被九胡侦骑搜集好,九胡大军随后就到。
想到这里,苏策还需要感谢一下公爵利沃夫,感谢他送给了九胡人五万室韦人,这些室韦人可不会骑马,生活在林海雪原上大乾他们是很好的步兵,却不善骑马,这就让九胡人来犯的速度变缓了很多,五月末,从现在算起,近一个月的时间,北原安北两座都护府的援军应该能到,不过到那时就不是九胡侵扰,而是大乾征伐了,这却会让三年不征成为空话,给本就强势的文官们落下口实。
况且两座都护府也有自己的防务。北原上至今还有小股九胡部落没有清理干净,据险而守,安北都护府更是安北一脉的大本营,有着协防陇右道,威慑吐蕃的使命。
为了防止罗斯人声东击西,三关都护公孙宗还不能将宝压着左武关上,北定关和右威关也需要防备罗斯人南下。因而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派大股援军援助左武关。
不过,如今最希望罗斯人攻打三关都护府的人估计是安东一脉的人了,只要公爵利沃夫起兵,公国国内兵力空虚,他们就可以从黑河北上轻松的占据大片土地。
开疆扩土的大功怎么也够安东一脉的人出一串勋贵了。前几年安北一脉升官封爵者众多,其他三脉可看的眼睛都红了。
靠人,终究不如靠己!只希望北原和安北两府的动作能快些。否则按照现在的态势,左武关很可能成为战局糜烂之地。
大乾最喜欢打的是一锤子买卖的大决战,凡是大决战,大乾军阵所向披靡,苏策经历的大石之战就是二十万打七十万,大胜!
而如今可能到来的战争却可能成为钝刀子切肉的消耗战。
等到赵羽看完把军报传递给左右都尉,七校尉看完后,众人的眼神都看向了苏策。
苏策苦笑一声,脸色沉了下来:“各位,显而易见,钝刀割肉,抗住了,光宗耀祖,青史留名,扛不住,你我都是安北一脉的罪人,军情不必瞒下,通报全军。
令,将作营全力制作箭失,后关校尉高宏率后关营五百人,着白盔暂任督战,越关而逃者斩!其他六营兵甲不离身。
右都尉周丰武辖制轻步营,左都尉常斌辖制重步营,随时做好抽调准备。
长史赵羽向公孙都护求援,补充兵员缺口四千人,箭失,武备,材料能给多少给多少,还有军医和药材也是一样。”
“喏!”众人齐声应喏,不过却没有散去,而是在沙盘上开始沟通作战时的细节。
苏策给赵羽一个眼神后,两人去了左厅,让李怀民把守住门口后,苏策开口说道:“你是栎阳县公的侄子,照理来说也是我安北一脉的人,帮我给都护的文书夹带张纸条,内容某不瞒你,就写,三年不征,只剩八月,军方不可擅动,给文官落下口实,莫要计较一城一地几人之得失,物资越足,左武关撑得越久,北原,安北的兵能不借就不要借。撑不住的时候,左武关会点燃狼烟,第三年,难熬呀!”
苏策叹了一口气,如果苏策不是安北少军主,此时恨不得大战的规模越大越好,但是当边关的战争掺杂了朝堂和各军纷争的时候,苏策就不能以武将的角度去看待战争了。
这一战避不过去,却不能大打,只能熬,九胡那可是三年不征后安北一脉的晋爵之功,现在拿了太早了。
苏策揉了揉紧皱的眉头,回到兵戈厅,把前哨校尉谢开峥拉到一旁吩咐一些细节:“左武关本是不建前哨那段的,三关本应只有十八位校尉,你是多出来的一个,而且守的是左武关面敌之处,你可知这个机会是你父付出怎样的代价才从别人手中抢来的?
多的话不说,你心里知晓,多一道前哨就多了一份保险,你也知道,守城之时多一道城墙和少一道城墙的区别。
城墙虽高三丈,却不能掉以轻心,此为重中之重。前哨不失,左武关固若金汤,前哨若失,我等只剩一道防线。这是天壤之别。
关塞险要,狭长,只有你的前哨相对好攻一些,也是九胡必攻之地,给你两旬时间,加固城防,水口流经前哨,你亲自监工,让将作营在原有两道铁门上再加一道铁门,留出百人专门镇守水口,不要动他们,人不够了找左右都尉去要。
你的前哨低于前关十米,平日从前关城墙和前哨城墙通行的廊道,若是前哨有失,我会让人用巨石堵死,这一点不想瞒你。
守好前哨,你祖河间郡公谢发是安西军那边的人,你父亲谢延平为郡公府庶子,却是我安北一脉的女婿,你母亲是广平郡公刘吉的嫡女,你父因战致残,至今与我一般只是个开国伯,位不过四品。
你父说是安西一脉当年在那一战中使坏,我等安北一脉的人信他的话,却不能为他一人出头,那就恶了整个安西军,安西安北两军若是交恶,大乾还不知道会生出那些乱子,不过现在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安西军中有人生了异心,妄想复辟,现在还没查到是谁。
你家出于安西,职于安北,脚踩两船,只能玩命,你父玩命,所以安北一脉信他,却不能帮他,今朝,该你玩命了,否则即便日后我信你,其他人却不会信,你家门楣需要你去拼杀出来。
你父亲的断臂之仇,还需要你去报,你的身份如今还是太低了,就连我也只知道些皮毛,你如今查不了。今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哪怕战陨,也死的明白。
不管是光耀门楣,还是为父申冤,都得靠你自己,好好准备吧,尽量活下来。”
“某醒得,多谢少军主,前哨在,某在,前哨失,某亡。”前哨校尉谢开峥年近三旬,忽然知道这些,眼眶满是泪水,长幼嫡庶中的心酸只有他明白,因为这些都是他经历过的。
公侯子嗣,立嫡不立庶,安分点的,富贵荣华,却难施抱负。心怀壮志者,却处处受到掣肘,谢开峥也是家中庶子,其兄谢开来是嫡子,和祖父河间郡公走的近,这样的人安北一脉不敢用,谁知道是不是安西一脉派过来。
但谢延平也为安北一脉立过功,更是丢掉了一条右臂,为了子嗣求一个赚取功勋的机会,安北一脉无奈,启用了谢开峥这个庶子,至于日后谢开峥能不能得到重用,就看他能不能活过这一仗。
庙算者,胜!
从三关新建,安北一脉就在布局着三年不征之后的事情,当年能从大齐手中兵不血刃的夺过皇位,安北一脉怎么会只有明面上那点勋贵,安北一脉的身躯在大乾,大脑却在大乾祖地,圣人平衡文武,若是没有安北一脉的配合,又怎会事事顺心。
而苏策也是一点一点的从老师李思哲的口中一点点的掀开安北一脉的真实面貌。
曾经苏策以为安北一脉只是安北都护府,后来以为安北一脉是安北都护府出身的人,如今苏策才知道那些只是安北一脉的冰山一角,至于完整的安北一脉是什么样子,苏策不会去妄加猜测,因为身为少军主的他迟早有一天会知晓,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坐稳军主之位后才能知全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安北谋划
有了侦骑的谍报左武关的将校们倒是没有着急忙慌的着急应战,左武关满员应当需要万人,如今只有六千兵员,如果四千新卒能战前补充到位,那就算不上缺兵少将了。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左武关特殊的地形本就易守难攻,况且还有四千边军老卒,众人也只是被二十万的敌军数量吓了一跳,下午一推演,整个敌军能够攻击的地方只有前哨左右两塞三处。
若是连山的两道矮墙被破,左武关被敌军围困,也不过加上左右御和后关,城墙下是几十米高的陡峭石脉,大型的攻城武器也到不了近前,更何况九胡人还不一定有。
因而众将校越讨论眼中的神采越亮。
不过苏策却并不是像手底下将校那么乐观,出长安的时候,老帅就曾叮嘱过,因为三年不征,安北一脉三府中,北原安北两府只能等到左武关被破关,否则是不会提供兵员援助三关都护府的。
因而这一仗只能三关都护府独自承受,而三关都护府作为三府中最后一个建立的都护府,手中的兵员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充裕。
照理来说三关都护府是上都护府,统兵十万,但是如今三月的军报中,三关都护府的兵员至今堪堪达到七万五千人。
不过三关都护府的防守辖区可大了去了,狼烟山脉纵横东西千里,可不只是只有三道山谷可以通行,山中峡谷众多,虽说峡谷难行,但是也阻拦不了小股九胡人南下。
因而,除了三关之外,三关都护府还在狼烟山的可供通行的几十道峡谷中建设了大大小小的烽燧,戍堡,军镇,山脉南部除了三关都护府所在的狼烟城还有左一,左二,右二,右一四座守捉城,共计一府四城十二镇镇三十六戍,烽燧过百。
兵马上,因为三关都护府主防狼烟山脉,因而七万五千人马中骑兵只有两万人,剩余五万五千边军都是步卒。
苏策听着手下将校们的争吵,心中仔细盘算着怎么能将左武关守得更久一些。
都护府本部兵马两万人,四座守捉城,每城六千人,镇,戍,烽累计一万三千人,光是这些就用掉了三关都护府五万七千人马,剩能给三关的人马也就一万八千人马了,其中还有刚到的六千新卒,苏策来前每关都是四千人马。
苏策之前让赵羽找都护府要兵,而且说出来的数字不是五千上万,而是四千,其实是因为三月份从各厢军中抽掉给三关都护府的新卒正好是六千人,本来这六千人是要在都护府暂留到六月份,凑够三关都护府十万人马后,才会分给各军的。
苏策来时领了两千新卒,再要四千新卒,也是事从紧急,没有办法的办法。
四千老边军加上六千新卒,手底下一万兵员,加上左武关的险要,九胡人这次不撞断了骨头是过不了左武关的。
盘算好手底下的兵员,苏策心里也有了底气。
五月末后的左武关估计会沦为血肉磨盘,因而苏策下的第一道军令,不是做好城防,而是把撒在山谷了两侧山脉中训练的新卒叫回关内,至于九胡侦骑,想怎么侦查就怎么侦查吧。
至于北山口两座暗堡的一百骑兵,苏策也让人叫了回来。
晚上,苏策看着准备通宵推演的众将校也没有打扰他们,只是让李怀民夜里给送些吃食茶水,而苏策则回到了后院去找赵羽了。
左武关守多久说到底需要兵戈厅中的那些将校,但是依靠着险要城防,加上上万兵力,固若金汤的关塞,现在还剩最后一个短板,那就是左武关的武备粮草。
苏策进了后院,后院分为南北两院,北院住着苏策和亲卫,南院住的是赵羽和众曹参军以及从吏。两个院子都住着百余人。
关塞险要,里面还要屯兵,因而并不像长安城那样宽松,三将手下的两千新卒,五百骑兵住在城内坊中,七校尉手底下的兵则都不住在关内,左右塞的兵还能住在山坡小屋中,其他五营的兵就只能住在大小箭楼中或者自己所守城墙下的联排小屋中。
而都尉府上的近两百人只能住在百米宽,一百多米长的后院中。
后院是两座大院子,大院子中套着好几套小院子,赵羽和众曹参军住一个院,里面的房子都是带着套间的小屋,那些从吏住的都是单间小屋,在左武关中已经算是好房子了,至少比北院中那些五人一屋,睡通铺的亲卫强不少。
亲卫们也不计较,要真计较,那些住在箭楼中,十人的大通铺怎么算?
戍边可不就是来吃苦的嘛!
苏策走进南院,冲着自己夜里在后院巡逻的亲卫点了点头,走进赵羽的院中,“冬!冬!冬!”扣响了赵羽的房门。
右厅今天散的早,赵羽和众曹参军这会儿都躺下了。
“谁呀!”屋中的油灯点燃,赵羽披上衣服,嘴里盘问着,穿鞋去开门。
一开房门,看到身上甲胃未脱的苏策的,老脸一红,主将未睡,自己的右厅却早早散了,这确实有些不合适。
“还不让我进去!”夜色深,在油灯的照耀下,苏策没有看到赵羽的脸色有变。
“唉!唉!您请!”赵羽连忙让开身子,让苏策进屋,苏策对着身后的十个亲卫说了一声:“在这守着!”便走进了房门。
苏策不喜欢和人绕弯子,刚一坐下就表明了来意:“赵长史,后日你需要替我走一趟狼烟山,北武关的粮草是按着四千人的份额备下的,四千人吃到九月就没了,这一仗打的会很久,咱们左武关这次至少需要备下一万人吃到明年开春的粮草。
明日北谷口的一百骑回关,让他们护送你去狼烟山,会同之前送侦骑回去的别将秦山明,带上四千新卒把粮草押送回关,今天是初四,以廿十五日为限,敌军说是月末至,我等需早做准备,等你回来后,战事估计就要开始了。
之后,我主战,你主内,事关我安北一脉的大事,不可懈怠,你房中有笔墨的话给我取过来,带着我的信过去,公孙都护会全力支持你的。”
赵羽闻言没有多问,连忙去拿笔墨,布绢,苏策也没有避开赵羽,等到赵羽磨好了墨,提笔便写。
“公孙军头亲启,三年不征,已成定局,大战乱政不可为,左武求援文书已发,援四千新卒,箭失四十万,粮草六月份额,合律不合战。
吾观左武险要,非十倍之敌不可破,战端一开,敌久攻之下,必绕关南下,南谷葫芦口,沟壑纵横,可屯兵于此,防九胡绕关而过,侵我国土。
北军军主令,文书之上,增半年粮草,箭失三十万,伤药,草药无算,以狼烟城全部运力援助左武,廿二十日前送至,此后,全力防守葫芦口,改大战为小战,如此安北谋划可成。”
苏策写完后,等在墨迹干了后,赵羽很有眼色的拿来一个竹筒和火漆,加热火漆后,赵羽看着苏策从怀中掏出一枚黑玉玄武印,印章上的玄武不是民间所说的龟蛇合体,而是龟蛇缠斗。
“玄武印!”赵羽睁大了眼睛,喊了一声。
“噤声!”苏策撇了一眼赵羽,来时栎阳县公打过招呼,赵羽是本家侄子,能照顾便照顾一下,苏策也没有和赵羽客气,虽然年纪比赵羽小几岁,不过一巴掌还是呼了过去。
赵羽后脑勺被拍了一巴掌,从惊讶中缓过了神,其父是栎阳县公赵坦的弟弟,降等袭爵,爵位轮不到他身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大乾爵位难得,皇族子弟想要得爵更难,因为身为监军,除非大军到了绝境,否则是上不了战场的。
苏策拍了赵羽一巴掌,赵羽身体也没有摇晃,苏策心想,找个机会,让赵羽上城墙也攒点军功。
想到这里,苏策的心思有些活泛了,如今左武关上的三将七校尉看似愚钝,其实都是人精,只是在他面前装傻充愣罢了。
这场安北一脉谋划两年的一战,其实是安北一脉给他选出来的属将,这些将校们的家势如今并不显赫,但是往祖上几代数,那都是安北勋贵中的侯伯。
到了明年,会有更多这样的落魄勋贵子弟出现在战场上,将门也就是有个好名声,勋贵们能压住将门士族,怎么会只是一群莽夫,闷声发财才是正道。
苏策没让赵羽送他,手指敲着腰吞,迈着八字步,苏策走回了自己了北院。
李怀民伺候着苏策卸甲,四旬的李怀民是苏策老师李思哲在路边捡来的孩子,跟随老帅二十几年,属于老帅夹袋中的人才,现在看上去只是个沉默寡言的亲卫头子,其实早年间跟随老帅,那也是军阵上的勐士,只是为了报恩,一直以亲卫自称,老帅拗不过,就随了他的心意。
苏策回了房,还以为李怀民去了旁屋睡觉了,谁知道李怀民这时候来敲门了,门一开,李怀民端着泡脚桶就进来了。
“李叔,我自己来!”看着李怀民端来的泡脚桶,苏策一拍额头,又来了,哪能让他伺候呢,这般待遇,换老帅来还差不多。
“少主,这是属下该做的!”李怀民执拗的把泡脚桶放下,把苏策按在床边,苏策也不反抗了,从长安来时就这样了,要是不顺着他的意思,这个老叔可要难过好几天,也不知道小时候受了什么刺激。
“唉唉,李叔,我自己来!自己来!”苏策自己脱去了鞋子袜子,等到水温凉了,苏策把脚从桶里拿出来,自己擦脚,乖乖躺好,盖上被子,李怀民看到苏策闭眼,吹灭了油灯,端着泡脚桶出了苏策的房间。
房间暗了下来,苏策的眼睛却睁开了,长叹了一口气,大乾征战百年,像李怀民这样的可怜人不在少数。
父亲戍边,陨于战阵,母亲改嫁,有的带过去改姓,剩下的孩子,有的被亲族领养,还有的就流落民间,吃的苦头一辈子也忘不了。
有的苦,吃一辈子的糖也甜不回来!
左武固守,手底下这一万边军最后又能剩下来多少!
一将功成万骨枯,皑皑白骨铸万疆!
“慈不掌兵呀!”苏策呢喃了一声裹着薄被陷入了沉睡。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九胡大祭
隆盛十五年六月初一日,凌晨下了一场小雨,旭日东升,万里无云。
“呜!呜!呜……”浑厚的牛角号声从九胡人的营地响起。
辰时,九胡人在营地与左武关之间的空地上用方木搭建起九层高台,阿拉格巴日骑着白马自营地辕门而出。
后面是衣着华丽的九名各部落贵女,再往后是自大乾掠夺而来的九十九个衣不遮体的大乾边民。
带着木制面具的萨满一边跳着跳着怪异的舞蹈,一边将手中陶罐中的火油浇在木台上,阿拉格巴日和其他八位部落首领一挥手,上千名亲卫将金光闪闪的金器丢到木台的空隙间。
九名贵女皆是部落首领的血亲,领头的是阿拉格巴日的妹妹,九人昨夜就喝了萨满熬制的升天汤,眼神混浊犹如提线木偶般被引到木台上。
“祭!”
跪在木台周围的大乾边哭喊着要逃走,只是身上的绳索让他们迈不开步子,嘴里塞的牧草团让他们喊不出声音。
一柄柄弯刀自刀鞘拔出。
“枭!”
弯刀划过,呜咽声随着一个个头颅掉落停止。
“吾格儿!吾格儿!吾格儿!
用这些贡品熏香
敬苍天!
敬天地神灵七十五座大威德!
敬九曜的上天!
敬世主天地和我们的天马!
祥和的神力、各路神灵们请恩赐我们九胡武士的力量。
用您的威力压倒一切黑暗邪灵!
在光明的方向开创理想的事业!
在宇宙大地竖起胜利的旗幡!
吾格儿!吾格儿!吾格儿!
把叛逆的部落彻底摧毁!
满足我们吉祥的愿望!
赐福我们神奇的本领!
让我们的弯刀更加锋利!
让我的弓箭更加迅捷!
让我们的敌人胆怯!
让我们回到我们丰美的草场!
吾!格!儿!”
阿拉格巴日仰天大唱祭歌,萨满手中的摇鼓越发癫狂的摇晃。
歌声停,众人齐声呼喝“吾格儿!”
萨满点燃浇淋火油的木台,火势随着木台燃烧,一个头发花白的萨满大喊一声:“吾格儿!”一步步迈上木台,希望和九个贵女一起侍奉苍天。
此时,“冬!冬!冬!”左武关的战鼓响彻谷中。
前哨校尉谢开峥看到远处的火光还有隐约听到的“吾格儿!”哪能不知道这些九胡人在搞什么把戏。命令前哨敲响战鼓。
鼓声自前哨敲响,很快便蔓延至整个左武关,箭楼中的鼓手们手持鼓槌,侧耳倾听,举着手中鼓槌骤然落下。
“冬冬!冬冬!冬冬!……”战鼓齐鸣,边军血液已被点燃,跟随着鼓声间隙大喊着:“坤!坤!”
此时不管是在做什么的边军都在呼喊着。
战争在这一刻开始了。
九胡大祭结束,室韦人出动一万人,自大营辕门走出,
室韦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战阵要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模彷之前安东都护府攻击他们的阵型。
百人为方阵,列成十列,每列十阵,虽然并不如大乾军队刀锋切割一样的齐整,但是远远望去,还是挺唬人的。
“斯喏!”
“斯喏!”
“斯喏!”
……
随着室韦人的齐喊,方阵一点点的像着左武关前进。
“哔!哔哔,哔哔哔……”尖锐的哨声从哨兵校的嘴中发出,这是防御的信号,前哨校尉谢开峥听到铜哨声,回头看了一眼南方,大喊了一声:“鸣战鼓,御!”。
紧接着又喊到:“取战粮,百息!”
前哨主箭楼的鼓手敲响主鼓旁的战鼓,鼓声开始清脆的响起,不同于之前有沉闷的大鼓,鼓声是一短两长的脆响。
前哨鼓声刚一响,左右塞的战鼓声也随之响起。
室韦人在往左武关靠近,而左右塞和前哨的边军们此时都在不约而同的把腰上的布袋解开,取出里面的一两腌肉片,一小布袋一斤重的炒粟米。
障刀切饼,把腌肉片塞到嘴里,拿起小布袋往嘴里倒着炒熟的粟米,囫囵咽下,打开腰间的水袋借着水袋中的温水吞服。
苏策此时正在吃东西,贪嘴的苏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不过早食也只是两块圆饼,一小碗肉酱。
关上的鼓声和众军的呼喊,刚才苏策也听到了,苏策却吃的不紧不慢,准备了这么久,此时着急算怎么回事。
不急不慢的吃完早食,用手帕擦好嘴,苏策起身饶过餐桌,站在屋中,伸直胳膊,闭上眼睛,奠定他军主之位的战争开始了!
四名亲卫手中捧着甲胃武器,李怀民将护颈、护肩、明光甲、束甲绊、护腹甲、代扣皮带、护臂、缺胯袍、大口裤、胫甲等等甲胃部件给苏策穿上,各部件上的束绳,李怀民很用心的绑好,在苏策一声声紧了松了的声音下,把整套甲胃调整的刚刚好。
“少军主!”苏策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再无丝毫感情,苏策拿起李怀民手捧的兜鏊戴在头上,调整好位置,李怀民连忙上前给苏策绑好下巴上的束绳。
此时两名亲卫上前在苏策腰间挂上武器。
一柄障刀,一柄横刀,一壶红羽箭,一个弓囊,里面装着苏策三石硬弓,接过一杆铁杆长枪,苏策的迈步而出。
门外,五十亲卫身着步军札甲,武备齐全。
苏策沉默着走出后院,五十亲卫跟随在后,苏策去了前院,前院三厅中人员有条不紊的传递着文书。
苏策走进兵戈厅,五十亲卫守着兵戈厅外,剩下的五十亲卫则各司其职。
此时关内的鼓声一变,苏策知道这是接敌了。
前哨!
谢开峥看着一里外的室韦军阵,没有动用射程五百步的床弩去攻击,虽然室韦人已经走进了床弩的攻击范围,但是此时并不是攻击最佳时机。
床弩的作用在于攻击敌军器械,重要将领,打乱敌军阵型,现在室韦人只是列阵,因而还不是床弩发威的时候。
室韦人虽然是罗斯人抓来的奴隶,但是九胡人还是给予了他们一定的武装,皮甲,九胡人是不缺的,只是铁甲九胡人自己用还不够呢,虽说不是没有铁甲,但是对于常年只有皮衣和木甲的室韦人来说,九胡人很厚道,是的,厚道!
室韦人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六成的皮甲,加上室韦人自制的四成木甲,还有罗斯人“支持”的圆盾,短剑,室韦人自己的角弓长箭,头领骆丹现在恨不得回到东边去找安东都护府的麻烦。
“乌罗护,只要拿下那座城池,赏你美酒百斤,女人十个!”骆丹穿着一身九胡人的镶铁皮甲,给手下四个万户之一的乌罗护许诺。
乌罗护咧开嘴一笑:“加五十斤酒!”
“只要你能拿下城池,你说多少酒就多少酒!”骆丹是室韦人中少有的不喝酒的人,对于这些好酒的部下,他知道用什么掌控。
“斯喏!”
乌罗护挥舞着手中的短剑,罗斯人的短剑很坚韧锋利,他之前的铁刀与之毫无可比之处。
乌罗护嗜酒,却不是傻子,手底下的一万室韦人,是他美酒的来源,他可舍不得死伤太多。
因而第一批进攻的室韦人只有两千人,左右塞高耸,一看就知道不好攻击,与之相比,坐落在土坡上的前哨就成了乌罗护最好的攻击目标。
只见两千室韦人扛着九胡人制作的攻城梯,往左武关攻来。
谢开峥看着室韦人没有什么攻城器械,松了一口气,五十架攻城梯看着唬人,其实就是送到嘴边的肉。
“床弩不攻!”谢开峥下了一道军令后,稳坐主箭楼,防守作战自有旅帅队正指挥,这不用他操心劳神,硬仗还在后面呢。
前哨五百边军,此时都没有露面,一个个的都藏身在箭楼木廊中,只有射孔中那一枚枚闪着寒光的弩箭,隐约间可以从外面瞥到。
“三百步!弩手准备!”
“二百五十步!射!”
“二百步!弓手准备!”
“一百五十步!射!”
“一百步!二团上木廊!”
……
比起刚开始还有阵型,后面就成一窝蜂的室韦人,前哨的边军就打的一板一眼了。
弩手远射,弓手近前攒射,借着高度的优势,弓弩发挥出来的杀伤力,在室韦迫近前哨的时候,骤然落下。
还没等室韦人摸到前哨北几十米的护城河,前哨边军的弩手就射了三轮弩箭,弓手箭失射了五轮,一百名弩手,二百名弓手,一千三百支箭失,看似不多,但是三百支弩箭至少杀伤了室韦二百人以上,之后的红羽箭造成的杀伤也在三百左右。
等到第二团的人登上木廊,疾射的白羽箭又兜头射下,断断十几息,整个前哨护城河北岸便血流成河。
虽然迫近百步时,室韦人开始向着前哨城墙木廊上的边军还击,但是角弓射程一百五十步,仰射长箭的力道衰减,加上木廊上的边军都是闪身射击,并未取得太大战果。
当百息过后,室韦人在护城河上用攻城梯搭好了过河的梯桥,两千人只剩下六百余人。
这六百余人此时一时间进退两难,进,估计摸不到城墙就被箭失射杀一空,退,被臂章弩点杀。
室韦人只能拉着同伴的尸体往回跑。前哨的弩手点杀了一阵,等到室韦人跑到二百五十步时就不在射击了。
等到不足五百人的室韦人退去,前哨的护城河北岸哀嚎一片,那是还没有死透的室韦人发出哀嚎,前哨边军没有射杀这些受伤的室韦人。
伤兵最拖战力,这些室韦伤兵人还是留给敌头疼吧。
受伤的室韦人看到城墙上不再射出箭雨,壮着胆子相互搀扶着往北走,在看到城墙上的前哨真的不攻击时,随着叽里咕噜的室韦话响起,从尸体堆里面冒出了很多脑袋。
好嘛,还有装死的!
整整两千室韦人除了不足五百健全的,陆陆续续跑回去的还有六百多伤兵。
而大乾只有十几个倒霉蛋被射中了胸口,札甲保护下,胸口被箭尖划伤,这样的情况,自然是被辅兵们拉到了关北医治。前哨战位空缺,自有翁城中的边军补充上去。
现在谢开峥手中有一千五百人可用,除了本部五百,还有伺候床弩的二百五十人。翁城中的联排矮房中还有七百五十人。
按照现在的战损,谢开峥感觉自己这一千五百人起码能耗到年底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兵临左武
既然做好了孤城一战的准备,整座左武关在第二日便忙碌了起来。
赵羽带着一百轻骑去了狼烟山。
七校尉手下三千五百老卒与左右都尉手下两千新卒出关。
坚壁清野!
谷中有九胡游骑,苏策从一开始就没有没想瞒着九胡游骑。
左武关周围的林木遭了殃,粗壮的林木最先被砍伐,一股脑的运回了关内,除此之外,细一点的也被砍伐殆尽,大军所过犹如蝗虫洗地。
林木变成了木材,处理下来的杂木变成了柴火,苏策和手下将校们忙着谋划布防。
而马背上的赵羽换马不停的往狼烟山送信。
事从紧急,三天后,左武关的求援文书刚到,赵羽带着苏策的信也到了。
三关都护公孙宗知道老帅李思哲的谋划,这是安北十二军头两年的布局,如今到了收利息的时候了,他自然不能拖后腿。
中午到的赵羽都没有来得及休息,连夜赶路赵羽的大腿内侧都磨出了水泡,都护公孙宗在起草调令,赵羽就在堂中脱去裤子,秦山明拿着铁针把棉线穿过赵羽大腿内侧的水泡中。
“拿好调令,立即出发,左一左二两座守捉城的粮草军械能拿多少拿多少。两城守捉郎会帮你们一起运送。此战,孤城在外,护好军主,去吧。”公孙宗在写好的布绢上用印,塞到铜管中,用火漆密封,盖上自己的私印。
其他两位副都护,长史,把抄录好的文书副本盖印放在铁盒中留存,日后若是朝堂发难说三关都护府擅起边衅也有个说法。
“喏!”秦山明扶着赵羽走出三关都护府,赵羽呲牙咧嘴的爬上马背,一个骑兵用布条把赵羽捆在马背上。
秦山明呼号了一声:“出!”
五百轻骑从三关都护府所在的狼烟城西门奔出。
身后是四千新卒在狼烟山的新军都尉带领下往西赶去。
骑兵有调令在身走在前面,他们需要通知左一左二守捉城运输粮草武备去左武关先行一步,而后面跟随的新军护送着从狼烟城出来的车队。
五月廿五日至,此为军令,失期者,斩!
将作营三百人齐上阵,一根根原木被分割,武库中床弩构件被启用,在将作的手下一架架床弩成型,学徒们用工具切削着床弩所用的弩箭箭杆……
谷北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在大地上绵延几十里,骑兵,步军,羊群,走的不紧不慢。
谷南左一左二守捉城抽调了八千守捉郎,押送着粮草,武备,草药,驽马吃力的拉着大车把一车车的物资送进左武关。
如今的左武关可谓没有下脚的地方,众曹参军忙的每天只睡三个时辰,很快将作监对面的四个百米长宽的仓库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堆满。
人头大小石块垒在三里长街上,两千步卒分去了左右塞,左右都尉成了空头将军,不过,过几日四千新军到达,他俩手底下又有兵了。
左武关一共有三座主箭楼,高两丈半,分为三层,占据了三十米的城墙,宽两丈,后面留着一丈的通道,另外还有六座角楼,长宽皆为三丈,坐落于城墙拐角,另外还有城墙每隔五十米一座凸出城墙的马面,马面上有箭楼,长宽皆为三丈,三面面敌,高两丈,分为两层半,下面两层是砖石结构,上面半层是露天的木制女墙,这样的马面箭楼左右御五十座,左右塞五十座。
而在普通的城墙段,则是由将作监抽调部分将作和学徒,指点边军们制作木廊,所谓木廊是在原本女墙的基础上固定木框,分为两层,一层为原城墙部分和木排组成,上面则是木板和铁钉连接,构成穹顶,顶上是木制女墙,这里不设兵员防守,只有敌军登上来的时候,这里才会派兵将敌军赶下去。
木廊即可防止敌军箭失抛射,又可作为弩手的站位。每隔一米一个孔位,用于弩手防守,在木廊后面的空地上是弓手的战位,他们可以在这里向外抛射羽箭,也可以登上木廊二层攻击爬到近前的敌军。
除此之外槎牌、遮箭架、叉竿、抵篙、铁提钩、守城木立……也制作了不少。
至于之前制作好的床弩到十九日已经搬上了各楼中。
主箭楼十二具床弩,另有六具床弩备用,凸出城墙的角楼设有十六具具床弩,另有八具备用,马面上的箭楼设有两具床弩,另有一具备用。
三座主箭楼,六座角楼,一百一十二座马面箭楼,总计床弩五百三十四架,三分之一为备用床弩。
当城墙上如火如荼的建设初具雏形后,各军开始选兵,守军分为三等。
一等为弩手,关内原有臂章弩六百张,后面将作营又制作了四百架,凑足了一千张,一千弩手多出于老边军。
二等为弓手,刀盾,枪盾,床弩手,共计三千人。
三等为辅兵,共计一千五百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那两千新卒。
廿三日,赵羽和秦山明赶回了左武关,随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四千新卒和第三批物资,也是最后一批物资,两座守捉城被搬空了,除了给自己留下来四分之一用于谷南段葫芦口防守,剩下四分之三都送给了左武关,这让左武关越发拥挤。
秦山明的五百骑兵,苏策一封调令归左一守捉城暂管,汇合左一左二守捉城的骑兵巡守狼烟山南麓,防止小股九胡人翻山潜入。
腾下来的骑军坊被推平了马厩,用木材搭建了两层的木楼,这才勉强塞下了四千新卒,跑马的平地成为了伤兵营,一百多位从狼烟城左一左二守捉城的军医在此坐镇,军医和四千新卒是苏策敢于孤城独守的底气。
之前的六千守军都上了城防,左右塞各五百战兵,前哨前关后关各五百战兵,左右御各一千战兵,一千五百辅兵等比分散在各处,还有一千战兵作为轮换。
新来的这四千新军则成为左武关的第四等兵员,每等递补。
廿四日,九胡游骑已经不在隐藏形迹,在关北五百步遥望左武关。
左武关这二十天一天一个样子的加固城防。
九胡人心急,却不傻,手头上有五万室韦人,怎么会用自己的人命去填左武关这个血肉磨盘。
廿七日,九胡大军入谷,廿九日,九胡兵锋至左武关北两里,以此为界安营扎寨。
九胡首领阿拉格巴日知道这是回到北原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此战胜,按照他与罗斯众公国的盟约,罗斯人将会起兵百万南下,代价是北原割让北侧中部,南侧则能重回九胡之手。
不过前提是九胡人能扫出一条跨越狼烟山的通道,而左武关则是这条通道上九胡人不得不碾碎的阻碍。
阿拉格巴日骑着战马带着自己的狼牙卫到了关南一里处的一处十几米高的小丘上,看着露出獠牙的左武关,几十米上百米高的石脉上遍布的木制拒马,不用想还有空隙间还会有铁蒺梨。
雄关险要,不过阿拉格巴日也不着急一时片刻。
九胡人整个五月末都没有派兵叩关,只是一味地修整营地,东西宽六里,南北绵延二十里。
苏策也乐的与九胡人拖时间,安北一脉拖的起,九胡人却拖不起。
只有阿拉格巴日知道,他不是在拖时间,而是手中二十万大军,是九胡南归的最后希望,他不得不慎重。
夜里阿拉格巴日拿着九胡游骑画好的左武关地图,眉头就没有松下来,就连最喜欢的百果酿都没喝完,顺手赐给了亲卫孟巴图。苏策要是看到这一幕,估计回长安会狠狠地夸赞李常。自古以来酒就是奢侈品,他都不知道李常把酒都能卖到狼烟山北。
此时的左武关很安静,战位上的边军抱着武器席地而睡,箭楼上的哨兵,三人一组,眼神锐利的盯着城墙下的一举一动。
城中五人一队的辅兵正在巡逻,城中粮草武备军械众多,可不敢失了火,苏策此时也没有睡,领着亲卫在关中察看城防和储备。
前几天在城中心各处泉眼都用青砖铺成几米见方的水池,苏策捧起一捧水,饮了几口,有股子砖头味道,想来过几天就没味了。
城中的这些泉眼水量有大有小,集中在后关那块,扩大了泉眼,水量增加了很多,除了每天供应上万人还有几百匹战马饮用外,还有不少漫出去的,顺着青砖暗道连接着各处茅房。
自古以来,缺粮,疫病,火灾都是城破的主因,粮草左武关不缺,一万多人吃到明年开春也够了,就怕疫病和火灾。每隔五十步放着大木桶,辅兵们每天会给这些木桶中添水,小火几桶水下去就灭了。
况且关内四千新卒们也不是闲在营房中,之前在厢军中剿匪见过血的两千多人抽调出一千人和一千老兵混住住在城墙下的联排房下,随时补充到各战营,剩下的一千多,抽出一千作为后备营。
最后挑剩下的两千人,五百人划给军医,负责战时运送伤员,现在跟着军医们学着处理外伤。
五百人的伙头营,两百人专门做饭,一百人专门烧热水,两百人运送食物水袋到城墙下,交给辅兵,再由辅兵分给战兵。
五百人的关防营,负责关城中的日常巡逻,防止火患出现,五百人的运输营辅助将作营,将武备军械送上城墙。
苏策巡视了一夜,把关城和左右塞都转了一遍,战前巡视,鼓舞军心这点事情,苏策不用别人提点,这点为帅之道,在长安时,老帅都叮嘱过了。
黎明时分,苏策转到了前哨,前哨校尉谢开峥此时正在主箭楼中巡视,时不时的给士兵们掖掖被子,殊不知五月末天气热了起来,人睡觉怎么盖的住被子。
“都尉!”前哨校尉谢开峥看到苏策,小声喊了一声,苏策招了招手,走到了主箭楼外,苏策让放哨的哨兵回去睡会儿,带着亲卫和谢开峥走上露台,苏策扶着厚实的木女墙,看着两里外灯火阑珊的九胡营地。
谢开峥站在苏策身后,苏策缓缓开口:“九胡人阵仗挺大的,不过也是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后面我不会来前哨了,这里交给你了,也不知道这是个机会,还是个死局。翁城中有一千兵力,给你的,稀罕着用!兵部给我安北的将军罐只有五千个,前哨重任交给你了,莫让你父,我等安北将失望!”
苏策说完话叹了一口气,望着九胡人的营地,这一仗,九胡人只会死战,不知道多少好儿郎陨命此地。
前哨校尉谢开峥吸了一口带着黎明寒意的空气,看着苏策背影回道:“都尉,某懂。”
苏策看了一会九胡人的营地,整齐有序,看来九胡人从大乾和罗斯身上学到了不少本事,这一仗不好打,这是他苏策奠定军主之位的一战,一战成名则还罢了,若是败,苏策没想过会败!
天色亮了起来,苏策的身上积了一层露水,露水汇聚顺着甲胃的甲片滴在地上,头上铁胃留下来的露水让苏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苏策转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看着陪着自己肃立了快一个时辰的前哨校尉谢开峥,想到怀里还有一袋蜜饯,伸手从怀里拿了出来,递给谢开峥:“东市买的岭南蜜饯,苦的时候吃一枚。”
前哨校尉谢开峥接过布袋,行了一礼:“谢都尉!”
苏策拍了拍谢开峥的肩膀,故作豪爽的说道:“回长安,请你喝酒!”
等到苏策走下露台,听到身后谢开峥喊了一声:“都尉!”
苏策扭头看向谢开峥,谢开峥举了举手中的布袋,朗声喊道:“都尉,某家在宜平坊,快十年了,还没回去过,戍边前,阿耶带某去过得胜楼,那里的羊肉好吃,某想吃!还想喝一口百果精酿!”
苏策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地冲着谢开峥喊道:“好,回去后,定让你吃个够,喝个够!”说完,苏策转身拉下面甲,头也不会的走下前哨城墙。
沿着三里长街走过前关城墙,沿途的各营边军各司其职,苏策也没有再打扰,战事一起,前关处的城门也会封死,前哨和左武关就只剩下两座砖石廊道连接了。
回到都尉府,此时天亮了,往日吵闹的兵戈厅中也只剩下苏策和李怀民两人,李怀民附身低着头端着铜盆,小声说道:“少军主洁面!”
苏策掀开面甲,涕泗横流的脸上冲李怀民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伸手洗去脸上的狼狈,面巾一擦,恢复了往常的冷面。
本为棋盘一落子,怎见不得他人苦。
第一百三十八章 罗斯人的援助
室韦人的进攻只进攻了一轮便铩羽而归,两千人丢下了近千人的尸首。
但是室韦人的进攻却没有停歇,整个上午,分别攻击了前哨与左右塞,不过,后面进攻的人数都不过千人,很明显这是室韦人在摸左武关的防守漏洞。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的是左武关守军早就在做好了准备,箭楼上的床弩都没有发射,仅靠着弓弩就让室韦人摸不到城墙。
双方都在试探,整个上午进攻了三轮,室韦人在左武关前丢掉了两千多条人命,却连左武关的床弩都没有逼出来。
下午阿拉格巴日没有再派骆丹进攻左武关,因为这样的进攻根本起不到作用,只能耗费一点左武关的箭失。
此时,左武关的将作营很是忙碌,之前左武关坚壁清野砍下来很多树木,木料充足,作为守城一方箭失多寡无疑关系到城防上边军的战力。
左一左二两座守捉城之前除了送粮还送来了诸多武备,其中除了两千套札甲,六千柄横刀,四千枪头,还有两万壶箭,整个上午前哨左右塞用掉的箭失才三百多壶,不过,苏策还是让将作营别闲着,继续制作箭失。
阿拉格巴日中午看着左武关的巍峨险要,下午便让使者催促罗斯工匠们制作大型攻城器械。
这是他之前从罗斯各公国买来的匠人,九胡人最后的财富换来了四百多名匠人。
这些匠人最大价值就是他们的技艺。
之前建造营地剩下的木材堆成了小丘,罗斯工匠们此时正在制作大型攻城器械,而四万室韦人则在平整土地。
上午室韦人进攻所用的器械只是一些轻梯,真正的攻城云梯还在制作中,和云梯一起制作的还有壕桥,投石车,攻城塔,攻城槌,攻城掩体……
左武关前哨城楼高三丈,因为九胡人的云梯也准备做成三丈高的,八个木制轮子,两侧用牛皮木板制成侧板,一米多宽的云梯主体,可以让士卒们快速登城。
壕桥是则长五丈,宽一丈,下置小木轮,两一侧是可拆卸的木板,用于搭桥时防御箭失。
投石车是罗斯人的扭力投石车,可以将三十多斤的石块投到两百步远。
攻城塔的是截平的金字塔形状的建筑,有一个木制的栅栏结构,上面用木板垂直排列覆盖。此外,整个建筑还挂着牛羊皮革、布罩或装满沙子的皮袋。
前墙是垂直的形式,这样可以方便进入被围困的城墙。
罗斯工匠们准备建造六丈高的塔楼,比左武关前哨城墙的顶部更高,这可以让九胡弓手的射程更远。三丈边长的四方形底部,分为五层。
最下层用于推动移动的巨大木轮的动力层高一丈,中间一层是高两丈的楼梯层,用于人员上下,上部三个楼层作为各种射击机器和弓箭手的位置,当第五层砍断悬桥的绳索,悬桥落下,第四层的刀盾手就可以通过三丈长的悬桥攻上城墙与左武关守军近战。
攻城槌,是梯形架构的木架,长三丈半,上宽半丈,下宽一丈半,高一丈半,木架上钉上木板,木板上涂着泥巴,在罩上一层浸水牛皮,在木排层下悬挂着由整根杉木制作的包铁木锤,最底下的长方形木架上是七组木轮,士兵们先是推动攻城槌到城门口,之后便可以拉动木槌攻击城门了。
九胡人擅长使用弯弓,但是却并不妨碍他们使用罗斯人的杠杆弩,射程两百不得十字弩可是九胡人好不容易从罗斯人那里淘换来的。
第一天,九胡人草草的结束了作战,左武关前的两千多尸体也被留在了原地。
到了傍晚,一队头发花白的九胡人拉着木车靠近了左武关,人数只有五百人,左武关城墙上的人都知道这是来收尸的。
没有军队会去攻击收尸队的,沙场中刀枪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是谁,就像是勐兽从不在水源捕杀猎物一样,边军和九胡人也不会去攻击对方的收尸队。
其实说到根源上双方都害怕战场上的尸体腐烂引发瘟疫。
“左都尉常御到!”李怀民站在兵戈厅门前喊了一声,给厅内的苏策报名。
左都尉常御一身甲胃,他和右都尉周丰武两人轮番坐镇,今天是他值守,刚才右都尉周丰武上了前关,此时他是来像苏策汇报战况的。
看着左都尉常御脸上带着笑意,苏策松了口气,看来今天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见过都尉!”左都尉常御行了一礼,看到苏策冲他摆手示意,拿过沙盘旁桌子上的水壶倒了陶碗温水,连喝了三碗才放下了陶碗。
“说吧,今天如何?”苏策站起身子走到常御旁边,顺便活动了下身子。
“今日九胡只派室韦万人来攻,分别攻击了前哨和左右塞,敌军伤亡应当在四千,刚才我转了一圈,九胡的收尸队上来了,战死的应该有两千五百人。”常御手指着沙盘上的地方一一为苏策指明。
“我军呢?”苏策看了眼沙盘,左武关周遭都在他脑袋里面,不过沙盘的作用还是很大的,今天下午作战,消息只用百息就能通过相隔十米的辅兵用竹筒口口相传,再由亲卫汇总,最终呈现在沙盘上,就为了这个苏策专门抽出来了五百人专门负责这件事。
“前关伤十九,左塞伤八人,右塞伤十三人。都是被室韦长箭射中,有甲胃保护,已经送去军医营,有甲胃保护,都是些皮外伤,要不是都尉你下的令,这帮小子估计都不下城墙。”常御乐呵呵的说道。
苏策点了点头不再聊这个事情,伤者下,这是苏策下的军令,虽然这是安北一脉为了奠定他苏策军主之位专门谋划的战场,但是他苏策可不能视手下士卒性命为草芥。
“辛苦了,通知右厅长史赵羽,将战况通报全军,常御你和周丰武坐镇前关,前哨是左武关薄弱之处,要是前哨撑不住了,记得调兵援助,早点去歇息。”苏策想了一下决定把战况通报全军,军中只有四千老边军,剩下的虽然都输各道厢军选来的佼佼者,很多人见过血,但是剿匪和边塞作战的烈度无法相比,所以还是鼓舞一下这些新卒的士气。
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地利皆在左武,苏策可不愿意在人和上出问题,孤城在外,全军当齐心协力。因此苏策就不能对士卒们隐瞒战况。
虽然都是十九二十岁的新卒,但是别忘了这些人可都是在折冲府轮训两年,又做了两年厢军的“老兵”了。
“少军主该用饭了!”李怀民捧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两块饼子,一碗酱菜,一碗飘着葱苗的羊汤。
苏策坐在桌后,李怀民把餐盘放下,苏策便拿起来吃喝。吃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苏策去了右厅,长史赵羽此时正在吃饭,苏策摆了摆手说道:“你吃你的,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赵羽咽下一口饼子开口说道:“都尉吩咐便是!”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眼盲,边军久戍,夜不能视。关内马匹只有百匹,用豆子发些芽菜,可以缓解,这件事找人去做,另外伤药也需要制备了,在关内找块土厚的地方储备些菜蔬,九胡人急匆匆的来,却不着急打,显然是不想损耗太多兵力,这仗有的打了。”苏策没有卖关子,交代了一些琐事,便回到后院休息了。
虽说敌军就在左武关外,但是苏策知道现在还只是双方试探的时候,他不急,急的应该是九胡人。
这是老帅李思哲给苏策搭的戏台,这场戏怎么唱,唱的好与坏全在苏策。
回到房中,苏策睡得很安稳,而三关都护府此时则异常忙碌,九胡人被阻拦在了左武关,九胡人不考虑推平左武关两侧矮墙,绕关南下,这场戏还需要三关都护府登台。
三关都护公孙宗从左一左二右一右二四座守捉城抽调了八千守捉郎会同本部两万精锐中的一万屯兵谷南,就地寻找石块筑墙,同时之前建造三关的工匠还有一些没有还籍,也被临时征调在谷南挖土建窑烧制城砖。
公孙宗知道此举会堵死九胡人南下的最后希望,但是三关都护府的职责就是阻拦九胡越过狼烟山脉。
兵围左武关可以说是边衅,越山则是战争,三年不征,军方压抑,朝堂洗牌,但是这何尝不是军中权利的一次更迭,隆盛初年的那批经历过大战的老帅已经老迈,最能打的李思哲如今都年近六旬了。
老帅不退,军中年轻的将校又如何登堂。
其他五军中年轻一辈还在五品下,三年不征结束那就是倾国之战,年轻将校们经历恶战不多,怎么能扛起军中重任。
公孙宗已经得到左武关被围的消息,想到早上看到侍从多年的亲卫都花白了头发,这一任做完,也是时候马放南山,将军卸甲,穿上朝服去朝堂上“作战”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黎明前的进攻
除了六月初,九胡大祭,室韦人进攻左武关,整个六月上旬,九胡人一直按兵不动。
但是巍峨的攻城塔逐渐在左武关前哨边军的眼中形成。
显然阿拉格巴日并不急于求成,攻城战一直以来都是九胡人最不愿意面对的战斗,但是当左武关阻拦九胡大军南下之路的时候,这一战就不得不打了。
绕关而战,把后背留给左武关守军,只需北原都护府出兵与三关都护府联手,那么这二十万九胡人最后的大军就陷入了绝地。
阿拉格巴日再进行一场豪赌,打通南下道路,百万罗斯军队便于依照盟约借势南下,而九胡人也能获得苟延残喘的草场,以图崛起。
六月的雨说来就来,六月中旬下了好几天雨,当天气放晴时,九胡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投石车,攻城塔,云梯,轻梯,壕桥……一件件攻城器械在罗斯工匠的手中诞生,在左武关北二十里,九胡大军的中军,四万余室韦人与五万九胡老骑混编,同时,来自罗斯各公国的年轻百夫长们也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给室韦人教授攻城配合以及如何使用攻城器械的方法。
九胡人攻击左武关有着罗斯各公国的支持,但是在北定,右威两关罗斯和大乾的商队依旧络绎不绝。
罗斯王国在大乾改制的两年中也完成了权力的更迭。
除了罗斯王查尔一世的王领,下辖附庸英罗侯国,英罗侯并不是世袭制,而是由罗斯王查尔一世亲自担任,是一个名誉称号,侯爵领地内,是罗斯王国的常备军,分为五万多骑士领,由骑士组成罗斯近卫军,分为五大军团,这是罗斯王掌控罗斯王国的利剑,而坚盾则是王领中的禁卫军,五大禁卫军团与近卫军一样也是常备军。十大军团,十万骑士共同构建起了罗斯王查尔一世的统治基础。
而四大公国中,利沃夫公爵的南方公国,威尔公爵的东方公国,康斯公爵的北方公国,折络格公爵的西方公国,各有一支五万人的公国军团。
阿拉格巴日饶过利沃夫公爵与他的哥哥,现任罗斯王查尔一世签订了协约,当九胡人打通南下通道后,罗斯王查尔一世以国王的名义下达远征令,占领北原乃至整个大乾。
雄心勃勃的查尔一世立誓要征服大乾商人嘴里的天朝上国。
所以以第三禁卫军军团长约翰率领的近千人的罗斯军官团就出现在了九胡人的军队中。
隆盛十五年六月十五日黎明,当天上的乌云消失,启明星伴在月旁,罗斯工匠制作的攻城器械在室韦人的推动下缓缓的移动到了左武关前哨北五百步的地方。
阿拉格巴日一声令下,四万多经过短暂训练的室韦人,吃完九胡人提供的羊肉的马奶酒,拿起罗斯人提供的圆盾,短剑开始了对左武关的进攻。
“敌军正在列阵,快去禀报校尉!”正在放哨的前哨边军看着星光下密密麻麻的室韦大军咽了咽唾沫,连忙派手下人通知前哨校尉谢开峥。
“报!校尉,敌军正在列阵!”前哨营第二团第一旅第二队第三伙的边军刘迁的一声急报,掀开了左武关大战的序幕。
前哨校尉谢开峥,睁开眼睛,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北上戍边十载,婵儿等了十年了,好想回长安啊!
香囊的绸布已经褪色,断掉的蚕丝让香囊上挂起了流苏,里面的香料早已经没有了气味,谢开峥把干瘪的香囊塞到怀里,冲着旁边的传令兵喊道:“灭灯,击鼓!准备迎敌!”
“喏!”传令兵大喊了一声连忙往主箭楼的二楼跑去。
“校尉令!灭灯,击鼓!准备迎敌!”
“冬!冬!冬!……”沉闷的鼓声开始敲响。
“一息,一鼓,这是迎敌鼓!来人,披甲!”还在梦中酣睡被鼓声惊醒,侧耳去听,连忙喊李怀民替他披甲。
在苏策披甲的时候,整个前哨城墙上,前哨边军在自己伙长的哨声中惊醒,拿起身边的武器,两人一组,互相检查起身上的武备,没有问题后大喊一声:“好!”
随着一声声:“好!”从箭楼木廊中传出。
旅帅们纷纷吹响了嘴中的铜哨,比起伙头队正的铜哨,旅帅的哨声更加尖锐。
“哔哔!哔哔!哔哔!……”
“第一团第二队,齐!”
“第二团第二队,齐!”
……
一声声口令声会同着鼓声哨声在前哨响起,此时左右塞也是同样的景象,而往南的前关和左右御后关此时也开始点兵,只是不同前面三营,北四营的人并未击鼓,只是在急促的哨声中开始备战。
前哨校尉谢开峥此时已经登上主箭楼的三楼,皱着眉头看着远处星光下黑压压一片的敌军,手指在甲胃上快速敲击,这是他在粗略估算敌军的数量。
随着一声声的手指与甲胃的敲击声,谢开峥的额头上开始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只见室韦人列成了不太整齐的十个方阵,在这些方阵后面是二十架高耸五丈的攻城塔,在攻城塔之间是各式各样的其他攻城器械,在器械周围是操控着这些大型攻城器械的室韦人。
“传令兵,调翁城第二团上来。”
谢开峥此时也知道了九胡人这是不打算在试探了,整个左武关面敌的方向,连横四里,左右塞前哨各一里,连接处各半里。
前哨可供使用的士卒有一千五百人,但是并不是说全部都上城墙,翁城第一团之前已经调上了城墙,由他们操控床弩,因而谢开峥手中还有四个团的兵力可以调用。如今敌军人数众多,谢开峥为防有失,动用了第二团的人上来。
阿拉格巴日骑着白马从中军大营赶到南辕门,手持弯弓,将一枚火箭点燃,看着只闻鼓声,却见不到半点灯火的左武关城墙,迟疑了一会儿,勐吸一口起,双臂用力拉动弯弓。
“嘣!”
“啾!”
一支火箭划过夜空!
室韦首领骆丹大喊了一声:“斯喏!”
室韦人的方阵开始移动,巨大的攻城器械一边发出吱呀声,一边开始缓慢的移动。
“四百步!”城墙上的轮值右校尉苏健行趴在女墙后,大喊着距离。
“三百五十步,接敌!”
“三百步!臂张!”
“二百步!射!”
……
惨烈的战斗在一瞬间开始了。
最前面的室韦人举着木制的掩体,其实就是高达一丈的木排顶在了护城河南岸,壕桥顺着掩体的空隙直插护城河,随着一架架壕桥的木板搭在护城河上,十几架掩体被快速搬离,三四架壕桥拼接在一起,巨大的攻城塔开始缓慢的在壕桥上移动。
箭楼中的床弩也开始了射击。刺耳的破空声刺激着城上城下的每一个人,一支支巨大的弩箭射翻了掩护室韦人的木排掩体,城上的弩手精准的射杀着失去木排掩体保护的室韦人。
室韦人在床弩和臂章弩的射击下损失惨重,但是好战的室韦人依旧在千息时间中将八座攻城塔运到了护城河北,并且开始一点点的靠近前哨。
千息不过一刻时间,城墙上的弩手用精准的臂章弩射空了一壶弩箭,百名弩手点杀了至少千人,室韦人的尸体或者自己落下或者被同伴丢在护城河中,顺着水流飘向下游。
个人的性命在攻城中不足挂齿,尸体只会阻挡攻城塔前进的速度,室韦人不愧是天生的战士,千余人的损失并没有让这些刚刚喝过马奶酒的室韦皱眉,在酒精的刺激下,攻城塔很快迫近城墙一百五十步,八座攻城塔上的百名室韦人开始和城墙上的前哨边军开始了对射,高耸的攻城塔将前哨边军的高度优势抹去。
前哨凸出墙体的主箭楼,两座角楼,四座马面上的床弩从零星点射阻拦壕桥搭建到集中攻击攻城塔。
“弓手抛射!”
“投石车!抛火油!”
“火箭!快!”
城墙上的扭力投石车开始将一罐罐的勐火油抛向城下一百五十步,瓦罐在攻城塔上碰撞破碎,里面的勐火油顺着攻城塔流淌。
随着一支支火箭抛射,勐火油被引燃,包裹着牛皮,涂抹着烂泥巴的攻城塔,外壳燃着火焰,但是却没有伤到里面的室韦弓手。
对射中,不断有室韦人被射杀,被同伴扔下攻城塔的顶层,而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又被底下的室韦弓手填补。
城墙上的前哨边军也在对射中出现了伤亡,厚重的札甲总会有薄弱处,在林海雪原中狩猎的室韦弓术并不比九胡人差多少。
二十几个弓弩手被射中了面部,面甲可防护流失,但是对于迎面攒射的箭失还是无法阻拦的。
射中面部的边军被辅兵拉下战位,顺着前哨和前关相连的城墙快速运回关内。
总是有幸运和不幸总是缠绕在一起的,前哨的死伤随着攻城塔靠近百步不断加大,此时,室韦人的弓箭力度已经不需要考虑衰减。
在五百息的时间里面,室韦人被射杀了上千人,而城墙上的前哨边军也折损了一个半团,超过三百人被送回了关内,军医营的旁边空地不断有人被抬过来,兵曹参军和从吏们拿着毛笔记录着木牌上的信息,之后他们会从兵册中划掉这些人名。
七八个军医带着手下的学徒,翻看着每一个被抬过来的边军,假死者得到医治,而确定死亡的则被盖上了白布,辅兵们随后将盖上白布的死者抬到一旁。
辅兵们开始解下死者的衣物,用针线缝合伤口,擦拭身上的血迹。
空地旁的将军窑开始热窑了,一个个将军罐摆在旁边,苏策披甲后,来到兵戈厅,此时前哨的战况也在不断送来。
第一百四十章 击退
左武关前哨,流失如同蝗虫般来回飞舞,室韦人和前哨边军的伤亡都在不断激增。
而且随着踏着壕桥不断过河的室韦人增加,前哨的防御压力也在不断增加,一开始室韦人是被动挨打,但是当攻城塔迫近五十步的时候,前哨校尉谢开峥看着人头攒动的室韦人也是头皮发麻。
“调翁城第三团上来!”
“绳弩,攻击攻城塔!”
前哨校尉谢开峥连发两道军令。
两座角楼以及四座马面的床弩手们听到了刺耳的哨声。
在左角楼的一位操控床弩的伍长侧耳倾听哨声,勐地回头对着手下吩咐道:“换绳弩!”
只见两名边军,一人从弩箭中挑选出一支带着卡黄倒刺的一丈弩箭,另一名边军往粗壮的弩箭杆上套着麻绳,抻了抻麻绳,大喊一声:“好!”
“射!”
“嘣!”
伍长用木锤狠狠地砸在床弩巨大的弩机上。
一支带着绳子的巨弩被射出!目标直指攻城塔。
与此同时,角楼和马面箭楼的各处射出一支支巨弩。
包裹着牛皮,涂抹着烂泥巴的攻城塔瞬间变成了被鱼钩勾住的大鱼。
城下的室韦人看着自己的攻城塔扎上了一根根绳子,略微有些失神。
但是角楼和马面箭楼的边军们可没有发愣。
“拉!”
角楼和马面箭楼中的边军们,除了弓弩手外的其他人拽着麻绳,一起使力。
城外攻城塔上的麻绳瞬间绷直,有的弩箭穿过牛皮但是没有扎中木架,弩箭勐地从攻城塔中室韦人的尸体中拔出,顺着绳子的方向飞起,将周围的室韦人打飞,紧接着包裹攻城塔的牛皮卡住了弩箭,但是随着麻绳的拉动,攻城塔上用木钉固定的牛皮被掀开。
城墙上的角楼和马面箭楼中传出边军摔跤的声音,但是还有部分边军正在角力,他们射中了攻城塔的木架。
在边军的共力之下,攻城塔开始缓慢的倾斜,当攻城塔一侧开始抬起的时候,攻城塔内外的室韦人脸色大变,木轮旁的室韦人也顾不得举盾了,连忙冲向攻城塔的等人高的木轮。
城墙上和攻城塔上室韦弓手对射的弓弩手此时将目标瞄向了没有了盾牌掩护的室韦刀盾手。
“嗖!嗖!嗖!……”
弓弩手的攒射成为了决定角力胜负的关键。
当攻城塔的中心随着麻绳再次发生偏移的时候,巨大的攻城塔已经不再为室韦人提供保护,反倒成为了掠夺室韦人生命的武器。
“轰!”
“轰!”
“轰!”
一连六声攻城塔拍击地面的巨大轰鸣声中,只剩下主箭楼前的马面依旧屹立,剩余的攻城塔轰然倒地。
在轰鸣声中夹杂着人体被砸碎的噗噗声!
轰鸣声后是室韦人此起彼伏的惨烈呼喊。
室韦人的前锋遇到了麻烦。
运过河的八座攻城塔倒了六座,巨大的攻城塔倒塌不仅意味着室韦前锋失去了四分之三的攻城塔,还意味着攻城塔周围的室韦人出现了巨大的损伤。
“快推!快推!”仅存的两座攻城塔下的室韦人的百夫长们急忙催促手下将攻城塔推到前哨城墙前。
但是腾出手的左二右一马面,又发了一轮床弩。
伴随着旭日东升,室韦人最终还是没有保住他们仅剩的攻城塔。
“呜……呜……呜……”九胡人吹响了强攻的号角声。
室韦前锋不再理会攻城塔,而是推着云梯,扛着轻梯快速的靠向前哨城墙。
最先接触城墙的是抬着轻梯的盾手,刚才他们一肩扛着轻梯,一手架着巨盾冲过了前哨弓弩手的箭雨。
一支支轻梯开始架起,带着倒勾的轻梯,“啪!”的一声落在了前哨城墙各处。
加长到五丈的轻梯,搭在了前哨的木廊女墙上。
“敌军架梯,弓手上!”只见马面上的旅帅一声令下,手下的四伙弓手冲出箭楼,开始对着轻梯侧面射击,却被盾牌挡住。
室韦盾手们架着盾牌护着轻梯梯脚,到了地方后,部分人架盾,六名力大的室韦盾手放下盾牌,将轻梯架起。
两名室韦盾手放下盾牌,有着盾牌保护,他俩也不怕大乾边军刁钻的羽箭了。抽出腰间的短铲,开始在地面上挖出来一个半米深的小坑。
“落!”盾牌下室韦人欢呼了一声,轻梯的梯脚卡在了土坑中。
欢呼声引来了马面床弩手的注意,两架床弩随及射出弩箭。
刚刚阻拦红羽箭的盾牌立刻被掀飞,马面上的弓手没有丝毫手软,刚刚被盾牌阻挡的红羽箭顺着室韦盾阵露出的缺口钻了进去,室韦盾手组成的小盾阵瞬间倒下一片。
按照罗斯军官团的设想,攻城塔,云梯,轻梯组成的攻城前锋应当很快登上城墙,但是现实是,壕桥一支在遭受床弩的射击,攻城塔靠着体型巨大,虽然被床弩射穿牛皮丢了些人命,室韦人完全可以承受这点损失。
不过,云梯能运过河的却不多,特别是装有底座的云梯,好几架被床弩射倒,拦在壕桥上,让壕桥出现了中断,虽然时间不长便被室韦人推到了壕桥下的护城河中,但是之前室韦人在九胡大营行云流水般的攻城演练,让罗斯军官团很是满意,这些室韦人只要有酒作为奖励,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骑士出身的罗斯军官团中很多人都想着是不是招募几个室韦人作为自己的扈从。
不过真到了战场上却是状况百出,运过河的八座攻城塔倒塌,不仅仅是砸死了很多室韦人,同时也成为了云梯轻梯进攻路上的阻碍,不过室韦弓手也有了一个掩体,虽然上下对射,处于下方的他们还是吃亏的一方,但是攻城战中永远都是攻城方处于劣势。
而不管是攻城塔还是云梯轻梯等等这些攻城器械都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这种劣势。
前哨的战斗依旧在继续,失去攻城塔的室韦人在鲜血的刺激下变得更加好战。
随着云梯轻梯的架设,前哨城墙上的边军压力更大了。
密如蝗虫般的室韦人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开始涌向城墙,床弩手们不在射击,拿着自己的配弓,跑到箭楼边上,开始往城墙底下的室韦射击,此时弩手们也放弃了弩箭点射,换上了自己的配弓,臂章弩虽好,但是射击的速度太慢了。
此时人头攒动的城墙底下根本不需要瞄准,拉满弓放箭总是有室韦接箭的。
室韦刀盾手举着盾牌开始顺着梯子往城墙上爬,室韦的弓手们则开始与城墙上的前哨边军对射。
此时,杀红了眼的边军,和被伤亡刺痛的室韦人,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受伤了。
前哨城墙上的辅兵们在翁城第四团被调上城墙的时候,已经运下去了三个团的前哨边军,配属前哨边军的辅兵团,还有前关支援而来的两个辅兵团,整整八百辅兵,不仅要运送死伤边军下城墙,回来的时候顺便背着十壶一捆的箭失补充城墙上弓弩手的消耗。
当太阳从天边升起,黎明的光芒照亮大地。前哨校尉谢开峥看着主箭楼上的边军再次下令:“调翁城第五团上来,前哨第一团,第二团,翁城第一团,第二团下翁城修整。”
此时室韦人还没有人能顺着城墙爬上来,此时不是换防的好时机,但是谢开峥知道从室韦人发起攻击到现在的三刻时间,这四个团的伤亡过半,剩下的一半人再不下去修整就会有脱力的可能,脱力者,往往需要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这场仗有的打呢。
正好换一批生力军上来,给室韦人个惊喜。
兵戈厅中,前哨校尉谢开峥的换防令下达不到百息,前哨城墙上刚刚换防完毕的时候,苏策就知道了前哨校尉谢开峥的换防令。
身为主将,不到最后关头,苏策是不用亲临一线作战的,但是苏策也不能看着前哨的厮杀无动于衷。
前哨左右塞都可以舍弃,但前后关左右一个都不能舍弃。
因而苏策也九胡人制作攻城器械帝王这几天将兵力做了最后的调整。
四千老卒与四千新卒混编成十六个营,每营五百人。剩余两千新卒作为辅兵,编成辅兵五营,每营四百人。
除前哨给了三营兵力,其他六个校尉中,左右塞前关三校尉给两营兵力,后关左右御三校尉如今只有一营兵力,左右都尉手中各两营兵力。苏策手中只有一个辅兵第一营与各部通讯。剩余四营辅兵,则负责运送伤员遗体,箭失食物水袋诸多杂事。
谢家要的是一个证明的机会,谢开峥必须玩命,但是他手底下的一千五百战兵,四百辅兵可是安北的兵,他苏策的兵。
打仗总要死人,但少死一点人总是好的,慈不掌兵,苏策如今还是做不到。
“传令左都尉常御,前哨换防,调一营兵将疲兵换到关内。”苏策通过谢开峥的换防令看出来了谢开峥的打算,这是要用硬碰硬的一战杀破室韦人的胆气,让敌军放弃勐攻,使用疲劳战,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谢开峥在边军中待了十年,很清楚苏策之前告诉他的话,前哨失与不失,他都是苏策放在九胡人嘴边的饵,苏策要用这块饵大量杀伤敌军,既然为饵,那么舍弃掉也不会心疼。
谢开峥也是人,也想活着,而他想活着就需要有价值,至少他要让苏策看到他的价值,只有这样苏策才不会舍他的命。
这不是苏策算计谢开峥,也不是谢开峥贪生怕死。军中本就是拿命搏前程,战后,活着,荫庇三代,死了,一了百了。
谢开峥不会怪罪苏策让他打十死无生的仗,苏策也不必为谢开峥的生死自责,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谢开峥守好前哨,为谢家融入安北一脉立下投名状,苏策孤城一战,为自己奠定军主之位。
前哨破,谢开峥,亡!
左武破,苏策,亡!
都是军中赌命的人,谁也不需要记恨谁,谁也不需要可怜谁。
听到苏策的换防令,谢开峥知道这是苏策爱惜手下士卒,但对他而言去,这也是恩,这份恩,他谢开峥领了,战后再还。
“传令兵,向都尉禀报,前哨无碍!”谢开峥让传令兵给苏策禀报,内容毫无意义,却表明了他的谢意。
传令兵下去传令,谢开峥看着主箭楼外的战况,室韦人开始不计伤亡的利用云梯轻梯往城墙上爬,不过即便是爬上来的室韦刀盾手也会被两人操持的木叉推下城墙,亦或者被木制女墙后的边军用长枪刺杀,更不用说马面上与室韦弓手对射的前哨边军弓手们,抽空射落几个爬的高的室韦刀盾手。
“差不多了!传令,水道放火!”谢开峥冲着刚刚回来的传令兵又下了一道军令。
军令传回翁城,前哨防守水道口的边军,听到军令,将水道旁边近百桶火油一桶桶的倾倒在水道中。
此处水道正是护城河的水源,这些边军之所以守护此处,一是防止敌军顺着水道掘开城墙,另外他们的另一重责此时正在体现。
水道在城墙底部开着一个一米多高,两米宽的方孔。
水道的水流倒是不快,不过气味却不怎么好闻,因为这处水道刚好是浊水道,左武关的一切污秽之物都从这里排出,所以气味自然难闻。
很快深褐色甚至有些发黑的勐火油顺着水道中的水流流出左武关。
勐火油质轻于水,不溶于水,很快顺着水道水流汇入护城河,护城河自东向西,因为河道宽且深,落差不大,因而流速也不快,但是几十桶勐火油也慢慢的铺满了护城河。
既然有久攻不破这个词,那么同时也有久守必有失这句话。
谢开峥看了看升起来的太阳,以及从护城河东侧蔓延到西侧的勐火油,对着传令兵喊道:“弓手,河道,火箭,抛射!”
谢开峥没有使用床弩和臂章弩,因为弩箭太快,扎到水里不容易引燃勐火油,而用强弓抛射,一是箭失速度不快,另一个也是抛射的距离刚好够用,而且弩箭比起羽箭贵呀!省点钱挺好。
随着一只只火箭划过长空,整个一里多长的护城河燃起了大火,勐火油开始烧灼,烈火浓烟阻断了室韦人过桥的可能。
此时,室韦人面对着两侧弓手攒射,正面则是金汁湖脸,热油浇灌,烈火焚烧,硫烟刺眼,城墙下已经铺起了十几层尸体,尸堆堆积过丈。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刚刚登上城墙的室韦还来不及扩大登城的豁口,扭头一看自己的后路就被一条火河断了。
看到室韦人被断后路,压抑已久的前哨边军大声呼喊着:“胜了”,“我们打赢了”……士气正盛的前哨边军一鼓作气将登城的室韦人绞杀殆尽。
勐火油烘烤着壕桥,罗斯工匠制作的壕桥开始燃烧起来,正在壕桥上阻拦逃兵的九胡监军即便是手刃了十几个室韦人,也没能阻挡顺着壕桥往回泡的逃兵,但是随着此起彼伏的吱呀声,一座座壕桥在桥面上人挤人,桥下烈火烧灼,自身燃烧的情况下,开始断裂直至壕桥掉落水中,漂浮的还在燃烧,沉入水底的不再燃烧,但是也失去了作用。
被留在护城河南岸的室韦人只能面对前哨边军的无情射杀。
从黎明室韦发起进攻,到护城河上的火焰消失,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由两万室韦人组成的前锋,回到营地不足万人,而且一半带着伤势。
算上之前试探进攻的伤亡,室韦人的伤亡已经有两万人了。
五万室韦人如今只剩下不到四万人,其中还有六七千伤员。
室韦人已经无心再战,除非给更多的美酒麻痹他们恐惧的神经。
室韦人遭受重创,罗斯工匠制作的攻城器械也损失大半。阿拉格巴日放弃了下午的进攻,九胡人的收尸队打着阿拉格巴日的旗帜走出了营地。
前哨边军没有拦着九胡人收尸,城外上万具尸体在六月的高温下要是不处理,指不定会引起瘟疫。
九胡人和大乾人打了上百年,早就形成了战后的规矩,下午,九胡人的收尸队在营地和左武关之前靠近西侧山脉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深谷,高大的树木已经被之前左武守军砍伐殆尽,但是还有长歪的和灌木留下,一层尸体一层木头,室韦人也不情愿的帮了忙,傍晚深谷中燃起了火光,火光整整持续了两天三夜。
而关内上千人挤满了军医营,将军窑也开始处理死边军的遗体,将军罐用掉了四百三十九个,兵曹参军和从吏们给每一个将军罐贴好名录。
停放将军罐的地方,苏策让人放在了左厅,苏策这些天都在兵戈厅处理公事,左厅就空下了,正好摆放将军罐,苏策这两天没事的时候就待在左厅,看着不断增加的将军罐发愣。
李怀民伺候着苏策按时按点吃饭,其他时候也不多言,一将成名万骨枯,这是为帅者必须要迈过去的坎,为将者,遵从军令,而为帅者,下的每一道军令都是人命。
为将,为帅,肩上扛着的不是一样的职责,李怀民知道苏策正在心里与自己的善良作战,其中的痛苦只能靠他自己克服。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破矮墙
在罗斯人的指挥下,室韦人发起的这一次攻城战,双方都损失惨重。
室韦人对于罗斯人和九胡人来说就是消耗品,罗斯人只是可惜自己工匠制作的攻城器械损失殆尽。
对于室韦人的生死,醉生梦死的室韦人也不甚在乎。
室韦人是投降的奴隶,奴隶与财货挂钩,不过战争中财货最重要,也最不重要。
不到一个白天,室韦人损失了上万人口,战后三天时间里,死掉的室韦人更多,六月狼烟山的气温升了起来。
浸了金汁的箭失,在这个季节,中者唯死而已。
九胡人崛起于草原,一切可以减少部落损失的做法都是理所应当的,而近万室韦人,无疑会让九胡人背上沉重的负担。
没有医者,没有伤药,九胡人任由室韦人的伤者变成死者。
此时,室韦人再心大,九胡人给的劣酒再上头,心中也埋下了避战的想法。
左武关巍峨险要,仅仅是最容易攻克的前哨城墙,室韦人用近两万伤亡都没有拔下来,那站在护城河抬头望去的左武关前关该如何攻下来。
“大汗,有商人前来,说他知道左武关的地形!”阿拉格巴日在私下里自称大汗,这是他将九胡贵族屠戮殆尽获得的王座,只是可惜今日之九胡早已不是北原上控弦百万的九胡了。
任何时代,都有脱离集体,群体的利己者,以个人的角度出发,这是人生选择,以群体的角度去看,则是叛逆。
尹前斐,京畿长安人,世代为商,族中不乏才学渊博之人,只是因为商贾低贱,无法成为折冲府的备选府兵,更不用说拿到作为出仕资格的选锋令。
没有折冲府选锋令,意味着后代要想做官,要么成为边关屯军,累军三代为良,要么成为各府从吏,一辈子只能成为流外官。
所谓流外不过是吏者的雅称,个人前途皆系于主官一念之间,一日为吏,世代为吏,看似是官,却没有官的权势。
尹前裴出身商贾,尹家作为长安富商中的实力派,家中商队过百,直接与尹家商号签订雇佣契约,为其卖命奔波的人足有上万人。
大乾与罗斯人通商,尹前裴就是尹家商号负责与罗斯人交易的掌柜。
九胡人在左武关进攻受挫,虽然三关都护府,北原都护府以及安北都护府一直压着消息,将左武关所遇敌情说成九胡人寻衅。
寻衅与战争不是一回事,因而兵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边衅处置。
虽然大乾中只要有点身份的人都明白,此时左武关守军与九胡人打的不可开交,但是这是安北一脉新老军主地位的交接手段,因而没有谁去挑破这层纸。
阿拉格巴日让人去传大乾商人,这半个月的时间,九胡人没有亲自上阵,但是不弱于九胡老骑的室韦却在左武关撞了个头破血流,元气大伤。
来自左一左二的辎重队虽然停下来了一段时间,但是当左武关的捷报传回南谷守捉大营时,左一左二守捉城的辎重兵们又开始了运输。
这不六月廿一日,一队五十辆辎重车来到了左武关的后关。
左武关要抵抗自身二十倍的敌军,开战前的支援算是掏空了初立的三关都护府。
苏策让亲卫将左武关六月中的战报送抵南关守捉大营,左一左二守捉城的万余守捉郎在左武关抵抗敌军的时间里,也没有闲着。
深挖壕,筑土墙,南谷口很快就耸立起了两条土墙,这些堆砌起来的土墙,是作为左武关被破后的后手。
若是左武关被破,意味着万人的左武关守军折损殆尽,守捉大营所在的两道土墙就是为了那个时刻准备的。
不管安北一脉作何打算,安境保民之责是刻在边军心中的底线。
这两条土墙就是安北一脉的红线,左武关一失,整个狼烟山脉就给九胡人腾出来一条通往南方的通道,更不用说野心勃勃的罗斯人。
因而在左武关遭遇“边衅”的时候,北原和安北两座都护府也没有闲着,先是补足了三关都护府的十万府兵员额。
之后安北都护府府的铁骑也调去了北原都护府。
九胡人南下,隐藏在安北边军血液中的好战因子也被点燃了。
巍峨的左武关不仅是在阻拦九胡人南下,更是在压制安北一脉的好战分子。
来到左武关的不仅有运输伤药的辎重队,还有护送辎重队的一千守捉郎。
辎重队送来了伤药,带走了一千伤兵,伤重的坐在车上,伤势轻的步行,至于擦破皮的只能留在关内。
而在三关都护府中只有一道正常的调令留档,便于兵部查询。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都护府就是兵部的将。
有支持左武关的人,自然也有不支持的人。
尹前裴就是不希望左武关撑下去,希望战争规模扩大的人寻找的外援。
左武关防务的重点虽然在苏策的调整下有所改变,但是一份八成相近的左武关防卫图还是被尹前裴送到阿拉格巴日的手中。
伪装成罗斯商队的尹前裴除了来送这份防卫图,还给九胡人运来了很多罗斯人的二手盔甲武器,其中阿拉格巴日心心念念的杠杠弩也在其中。
除了精准度稍逊于臂章弩外,罗斯人的杠杆弩在这两年中也进行了改进,如今射程已经不逊于臂章弩了。
上千把杠杆弩被九胡人伪装上了,再看完左武关防守图后,对于失去士气低落的室韦人,阿拉格巴日也有处置的办法。
武装起来的一千九胡弩手掩护三万室韦人去拆左武关两侧的矮墙。
若是不拆矮墙,九胡人的兵力难以展开,就会想之前室韦人那样,五万人拿不下上千人防守的前哨。
六月过半,九胡人停滞不前,若是在拖时间,九胡人南下只会沦为空话。
“放心,战后,马匹生意由你主持。”阿拉格巴日给尹前裴许诺,心中却很鄙夷不屑。
尹前裴脸上大喜过旺,但是心里嗤笑阿拉格巴日的想当然。
这次“出卖”左武关,尹前裴并没有丝毫羞耻感,商人是没有民族国家边界,尹家商通全国,在大乾国外也是有着自己的商队,早在几十年前,尹家就分出来很多偏支去往大乾境外,与当地贵族通婚。
就像三十多岁的尹前裴,他的母亲就是罗斯王国的一位公爵庶女。
阿拉格巴日心里有了打算,想到便开始实施。
三万人的室韦人挑选出来一万精锐,剩下两万人分为东西两部,一万精锐羊攻前哨,利用罗斯工匠加急制作的巨弩与破坏前哨上的防御设施。
砖石结构的箭楼倒是无所谓“巨弩”打击,只是木廊就不好说了。
罗斯工匠加急制作的巨弩,只能用粗制滥造来形容。
发射十几次就有散架的倾向了,但作为战场上的消耗品,有效果就成了。
因为害怕前哨箭楼中的床弩攻击,罗斯工匠特地为巨弩“套”上了圆木制作的木壳。
几千斤的圆木木壳在木轮的滚动下得以移动。
室韦精锐们推动着木壳移动到护城河北岸,里面的巨弩开始射击前哨木廊。
前哨校尉谢开峥在初面对这种无赖打法的时候,也是没有办法处置。
只能将木廊中的部下撤离到翁城中,只留箭楼中的守军防御。
等到敌军越过护城河,翁城中的人在上城墙便是。
阿拉格巴日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阳谋,但是让大乾守军无法处置,只能被动挨打,也是件好事。
在巨弩套木壳的打法下,前哨城墙上的木廊被巨弩的箭杆撞了个稀巴烂。
这时候,三万室韦人开始在首领骆丹的指挥下,一万精锐列阵于护城河,用巨弩攻击前哨城防,剩下两万室韦人一份为二,每部万人,拿着罗斯工匠制作的简易工具开始沿着东西两个方向开始拆除左武关两侧的矮墙。
苏策知道这件事,也只能让谷南守捉大营不要再派辎重队。
左武关彻底沦为孤城的日子不远了。
三万室韦人齐上阵,苏策是不会派人出关送死的。
“之后的战难打了!”苏策感叹了一声,算上新来的一千守捉郎,左武关现在可用的兵力回到了八千五左右,其中还有近五百轻伤。
左厅将军罐摆了已经突破了五百之数。
硬碰硬的打法在之前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战果,但是左武关也出现了近两千伤亡。
这样的仗对于苏策来说打不起,前哨注定了要放弃。
前哨校尉谢开峥是个将才,苏策不免生出了爱才之心。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武!
六月廿四日,矮墙全破!
之后整整五天!
室韦奴军没有试探,只有亡命的进攻。
巨大的伤亡会带来恐惧,也能激发破釜沉舟的勇气。
前有巍巍左武关,后有刀出鞘,弓上弦的九胡督战队。
三万室韦人的情绪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为防止室韦人阵前怯战,九胡人的盟友罗斯王查尔一世派人运来的辎重中除了粮食,肉干,还有室韦人的美酒。
在酒精的刺激下,骆丹自知已无生路,要么攻破左武关,要么被身后十五万九胡大军碾碎成谷中的肥料。
九胡人好天葬,火葬,之前两万室韦人除了少数轻伤者,剩下的不管是死掉的还是有口气喘着的,都被丢到了狼烟山的深谷中,一场大火直至现在还未熄灭。
三万室韦人的首领骆丹此时还在宿醉中,阿拉格巴日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能够淹死人的美酒麻痹了室韦人本就麻木的神经。
三万室韦奴军已经不再回营了,就在护城河北岸,吃着罗斯人的肉干,麦饭,喝着带着气泡的混黄美酒。
三万室韦人,醉醒在护城河被尸体泡臭的水中洗把脸,稍微清醒一些,便在九胡监军的鞭打下迈过用人命铸成的木桥,九胡大营中的攻城器械耸立了近百具,但是室韦人只能使用轻梯攻城。
室韦人,被放弃了!
阿拉格巴日在后方罗斯王查尔一世的使者催促下着急了!
攻城战成为了消耗人命的屠戮场。
前哨两千人,之前伤亡过千,苏策给了前哨校尉谢开峥五百新卒,一千五百人,在室韦人醉生梦死的攻击下,如今还有战力的只剩下六百余人。
都尉府左厅中的将军罐数量已经过千。
六月三十日,天降大雨,护城河水量暴涨,
瓢泼大雨中的左武关都尉府中军吏来去匆匆,不时有旅帅来来往往。
战争带来的不只是伤亡,还有战功和所谓的荣耀!
苏策一连签发了上百道阵亡文书,于此同时,苏策提拔了上百旅帅队正。
空一人,填一人。
坏消息是,比起一旬前的八千五百人,如今苏策手上可用之军只有六千余,伤兵营中躺着上千伤兵,左厅将军罐已经摆下了千余尊。
好消息是,左武关新卒在初经战事后,也逐渐适应了边关残酷的战场,各营校尉旅帅队正齐备,终于摆脱了之前有兵无将,只能作为补充兵的尴尬局面。
战争从来都不是儿戏,每一道军令之下都是鲜活的生命,之前苏策前往剑南道的哪一战,没有打好,如今这一战,苏策必须打好。
要么功封武侯,要么身死爵消。
苏策自问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但是北军军主的位置,实在是令人沉沦。
一万边军,是安北一脉给苏策这位新军主的见面礼,也是架在苏策脖子上的横刀。
生,稳坐军主之位,死,万军陪葬。
这是帝国勋贵和顶级将帅的游戏,而左武关就是向苏策发出的一封邀请函。
守不守得住就看苏策的造化了。
之前苏策的老师李思哲,利用自己的旧部,以调防的名义,用一千守捉郎换下来一千伤兵,安北一脉没有阻拦,算是给了老军主一个薄面,但是年前,苏策便再也不会有一兵一卒援军了。
南谷口的木寨填充上了砖石,也许只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建造一座比左武关更宽广的关塞。
左武关破关,三关都护府只需在戍防图上将地图的“错误”修改正确即可。
左武关守住了,三关都护府变四关都护府。
横竖三关都护府都不会有所损伤。
至于苏策的生死,除了安北一脉的勋贵和将帅们还在关注外,整个三关都护府被下达了封口令,北原都护府也一同封锁了官面上的消息。
长安城中的建章监,大乾各军中的储帅储将云集,人数已达五百人,这些人都是各军送来学习军策的年轻将校。
等到他们结业之后,便会回到自己军中,成为未来几十年各军挥斥方遒的战将名帅。
十三道厢军,四府边军,东宫十率,南衙十六卫,北衙六军,祖陵陵卫。
圣人,太子,宗室,勋贵,将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方纠葛早已经是一团乱麻。
圣人要朝野平衡,太子要手握实权,宗室要地位超然,勋贵要权势传家,将门要血战得爵。
每一方都有着自己的盘算,建章监的各处泾渭分明,储帅为伙头,储将为兵卒。
军策已授,老帅李思哲如今只是指点安北一脉的储将们习练军策。
十三道厢军新立,还没有资格参加帝国军中的角逐。
四府边军,除安北都护府外,其他三座都护府的储帅储将正在角逐军主之位。
东宫十率明面上以姜澜为首,但是姜澜虽为齐国公府世子,十率中却还有着其他国公郡公世子,东宫领将空位而悬,也不知道太子赵载承如何打算。
南衙十六卫与北衙六军虽然同戍京畿之地,但是洛阳长安两都,都不愿意对方坐上军主位,现在在建章监整日论战,论战不服,便会拳脚相向,一点也不像同出一军的样子。
北衙六军身为天子亲军,随卫圣人,地位超然,军主只能是圣人。
祖地陵卫以血脉辈分为尊,与安北一脉的储将们习练军策,坐看着建章监中的争斗。
远在左武关的苏策并不知道远在长安的建章监如今怎么一个热闹。一尊尊将军罐压的苏策心情沉重,自从开战后,苏策除了与部下碰面外,他的眉头就没有松弛过。
“传赵羽!”苏策将最后一封晋升命令写完,放下手中毛笔,站起身子舒展着身体,整个显得松弛不少。
苏策对城墙上的厮杀已然有些麻木,为帅者,无良善!
苏策无疑正在经历一个由将转帅的过程,出将入相,哪个男儿不向往,但设身处地,出将入相的苦楚只有吞咽腹中。
“见过都尉!”赵羽平日里也是一个整洁的人,只是如今头发上的油脂泛着乌光,成绺的头发贴在脑袋上。
苏策看着眼前越来越不修边幅的赵羽,鼻子微微被一丝臭味触动:“关内粮草储备如何?”
守城战是消耗战,粮食随着左武关的人数缩减到不足八千人,本来计划可以吃到明年开春的粮食,只怕可以撑得更久。
这些日子,赵羽每天都会被苏策传来汇总关内物资,因而轻车熟路的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
“至六月三十日,余,粮:粟两万七千二百石、麦六千四百石、米四千千二百石、豆两千二百石;
肉:各类十斤肉干八千七百二十条;
蔬:不足百石,干蔬:一千二百石。
酱:四百六十缸,醋:三百六十缸。”
苏策听完粮食储备,不由得点了点头,守城战最怕粮食不够,如今各类吃食,关内众军天天吃撑,也能吃到来年开春后,那会儿三年不征早已到期。
“箭失呢?”守城战中最好的武器便是弓弩,因而箭失储备无疑是苏策最关心的。
“回都尉,之前将作营接都尉府军令,日夜颠倒,换人不换炉,南边送来的原料还剩下不到三成,如今武备充足,各类床弩用箭今日刚刚过了两万支!
臂张弩所用弩箭储备一万壶,城关上的弩箭预估还可使用两日。
敌军配甲,白羽箭只能做骚扰所用,因而将作监一直在制作红羽箭,之前关内储备的白羽箭还剩下两万壶,武库中的红羽箭增至九万壶。”
赵羽的言语中充满着兴奋,各类箭失突破十二万壶,要知道大乾一壶白羽箭一壶三十支,红羽箭一壶二十支,弩箭三十一壶,算下来羽箭共计两百四十万支,臂张弩弩箭三十万支,再加上床弩所用的两万支床弩箭,配上左武关的巍峨城墙,十五万九胡大军加上五万室韦人又如何!
“伤兵呢?”苏策提起伤兵,皱了皱眉头,就算战前准备的有多充足,伤亡总是无法避免的。
“今日十九人伤势过重,为国尽忠了,剩余伤兵一千两百二十三人,其中两月可愈者八百九十三人,剩余伤兵致残!”说到伤兵,赵羽刚刚的兴奋被悲伤冲散。
苏策拍了拍赵羽的肩膀,两人相视无言,这是战场,哪有不死不伤的!
苏策本意在前哨让谢开峥痛击九胡人,硬碰硬打怕九胡人,但是显然得到五万室韦奴军的九胡人并不在乎前哨前室韦人的生死。
九胡人这几日一直在消耗室韦人,室韦人也快被消耗尽了。
被九胡人叫做尸骸谷的抛尸地,如今已经有近四万室韦人填的快满了,今天雨水一落,室韦人似乎被雨水淋湿后冷静了下来,刻薄的九胡监军今天有七十余人被室韦士兵袭杀。
阿拉格巴日也不想被如同频死的野兽一样的室韦人倒戈一击,美酒美食照常,如今矮墙已拆,阿拉格巴日准备让这一万多室韦人南下,军中游骑带回的情报中,谷南口的大乾军队已经不满足简陋的木寨,又开始在谷南取土挖壕,在木寨的基础上修筑砖石城墙。
这让阿拉格巴日愤怒不已,曾经的安北都护府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先是在无定河南岸修筑烽燧堡,烽燧堡扩建戍堡,戍堡扩建关塞,关塞扩建守捉城,乃至安北城。
层层戍堡,犹如绞绳套在九胡人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直至九胡人无力回天,昔日草原百万师,如今只能苟延残喘,成为他国附庸。
安北都护府步步为营,大战之后,必定大兴土木,曾经养育千万九胡人的草原,就是被大乾人的无赖打法一点点挤压到了无定河北,更是在几年前,由上一任安北都护李思哲发动大石之战。
一战定北!
安北一脉百年谋划,用最平顺的方式为大乾增加了横贯长近两千里,宽近千里的疆域,随随便便都可以安民两百万户。
阿拉格巴日恨,恨先祖为什么不拔掉那些可恶的顶在最前沿的烽燧堡。
恨大乾人狡诈,毁掉一个烽燧堡,九胡人至少要付出自身十倍的人命,这是一条温水煮青蛙的毒策。
阿拉格巴日不知道九胡人还有没有希望重回草原。
只是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做,正如他杀戮那些尸餐素位的九胡贵族,用九胡人积攒百年的财富游说罗斯贵族,只为武装起一支可以打回草原的大军,只是九胡人到他统治的时候,百万铁骑精锐如今只剩下五万。
阿拉格巴日在深夜惊醒,成为罗斯王国附庸的九胡人,若是打不回草原,不好读书识字的九胡人,也许用不着三代人,便会彻底融入罗斯王国的九胡人,到时候还有几个九胡人能记起无定河的涛涛河水,和丰美的草原。
也许只有喜欢记载事情的大乾人会在无定河边给自己的儿女讲述无定河边的九胡人。
深夜辗转反侧的阿拉格巴日想到这里,眼眶红润了起来,转瞬便如同帐篷外的大雨一样倾覆而下。
从来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彼之英雄,吾之仇敌。
左武关都尉府中同样睡不着的苏策点着烛光,披着衣服翻看着还没有发出的阵亡文书,也许他们的家人正在盼望着他们回家,也许他们的家人还以为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也许他们……也许有太多的也许。
苏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为国尽忠,死而无憾!”
九胡大营,阿拉格巴日同样披着衣服,看着久攻不破的左武关,雨停了,不知道攻城时,九胡勇士伤亡几何,不过能在死前面向故乡,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苏策看完手中的阵亡文书,对于这个阵亡的边军,苏策没有丝毫印象,心中烦闷的苏策,走到书桌旁,摊开一张白绢,磨好了墨,提起笔却不知道写什么。
骤然,灵光一瞬,右手持笔蘸墨,一连白绢上写出两个“武”字。
由字及意!
武,行进的兵戈,征伐示威也!
武,人持戈而行,令干戈止息!
苏策心中冒出来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也不明白那个才是他对“武”的理解。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安北苏系
六月底的雨下的很急,似乎一场大雨就可以冲刷干净人心中的争斗。
室韦人在左武关死磕两旬时间,五万人,余者不足万,要不是罗斯人的美酒让他们醉生梦死,巨大的折损早就让室韦人胆寒。
前哨城墙上的前哨校尉谢开峥遥望着南方,倾盆大雨,看不清回家的路。
七月初二,天放晴,不足万人的室韦人被九胡督战队赶往前哨护城河北岸。
“令,室韦人!无令不退!退者,斩!”还未开战,九胡上千监战的督战队分分抽出弯刀,弓上弦。
在他们身后是十万九胡老军。
六万大军仅仅是包围左武关便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
阿拉格巴日没有选择围三缺一,之前前哨的攻防战,他看出来了左武关主将的决心,硬碰硬打,怕是合了关内主将的意。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添油战术,但是阿拉格巴日在室韦人付出巨大的伤亡后也后知后觉自己指挥上的失误。
左武关仍有七千多守军,苏策自知人手不足,今天天气转好,苏策便命人传令前哨校尉谢开峥撤回关内。
九胡人的阵仗太大,前哨已经成为鸡肋。
前关前哨,一高一矮,层峦叠嶂,如今九胡要全力来攻,苏策也不傻,关内的传令兵声声传递高呼:“都尉令,前哨退!”
前哨校尉谢开峥听到军令,没有丝毫犹豫,大喊一声:“撤!”
前哨城墙作为之前室韦人的主攻方向,左武关九成九的伤亡都是在这段城墙上出现的。
前哨校尉谢开峥看着手下好几个陌生的旅帅队正,一言不发的从城墙上撤回前关。
成等到所有人撤回来,前关校尉夏志一声令下。
“落闸石!”
前哨校尉谢开峥沉默着领着部下走下前关,忽然身后“轰,轰”两声巨响。刚刚谢开峥和部下撤回关内的回廊被巨石砸断木制楼梯。
谢开峥知道自己活了,以命搏功,这是谢家的选择。苏策可以让他撤回来,也可以令他死守。
谢开峥和部下回营,安置好部下,便小步快跑的前往都尉府交令。
“前哨校尉谢开峥,见过都尉!”谢开峥一进兵戈厅,双手捧着前哨校尉的兵符,甲胃在身不便行礼,只是腰弯的厉害,头与胳膊都快要平齐了。
苏策看了看身旁的水漏,继续书写着阵亡文书,头也没抬,也不去理会谢开峥,似乎没有听到谢开峥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苏策终于把桌上修改了好些遍的阵亡文书写完,苏策把遍布蝇头小楷的绢布盖上自己的印章,接着认真的卷起来塞到小竹筒中,盖上竹筒盖,递给身后的李怀民,李怀民接过后用火漆密封竹筒,也同样没有理会谢开峥。
半个时辰,谢开峥的腰一直都是弯的,要不是戍边十载打磨的身板,早就累折了腰。
苏策这时候抬头看向谢开峥,谢开峥的脸上已经开始滴汗了。苏策嘴角带着一丝弧度,开口问道:“累了?”
战前,苏策给他的兵有一千五百人,之后苏策又屡次增兵,整个前哨城墙都散发着催人作呕的腥臭味。
人血,臭!却是谢家的机会。
谢开峥不是傻子,苏策的用意,他很清楚,军中大将不会无缘无故的示好,却有泾渭分明的阵营。
军中不论出身皆有加官晋爵的机会,但军中也最重出身,二十八的校尉和十八的校尉是没法比的。
安北一脉三府,安北大都护府是老帅李思哲的旧部,也是安北一脉的精华所在,日后也会被苏策继承。
北原都护府是新纳的将门势力,三关都护府则是出身其他三边的小家族,三关都护府防区在大乾的最北边,战事一起,首当其冲。
军中的人际关系磅礴复杂,远不是苏策听老帅讲述,看看军中碟报就能了解清楚的。
不同的高度看到的风景差异太大,苏策被选为少军主,也是因为苏策不喜拉帮结派,因而李思哲荐于圣人,圣人朱笔落下,这才有了苏策的军主之位。
但坐上可不等于坐稳,苏策也需要经营自己的嫡系人马了,被架空的军主算是怎么回事?
苏策也需要经营自己的势力以及嫡系,军中毕竟还是实力为尊,因而早在长安,左武关守军中校尉一级以上的人选,都是苏策和老师李思哲在早就选定的。而前哨校尉谢开峥就是其中一个。
如今,谢开峥算是过了关,但是苏策却不太满意谢开峥,因为这家伙打仗喜欢硬碰硬,可为勐将,不过大乾军中最不缺的就是勐将。
苏策的下马威,谢开峥算是见识到了,弯腰半个多时辰,若不是谢家需要一个融入安北一脉的机会,这种折辱,十个人都忍不了,谢开峥听到苏策问话,借机直起来腰,斩钉截铁回道:“不累!”
苏策点了点头,低下了头翻看着最近分阵亡名单。
一万一千人,之前一千守捉郎替换了一千伤兵撤回谷南,截止七月初一,关内还剩下七千五百六十人,其中伤员一千二百四十五人。
苏策抬起了头,眼睛盯着谢开峥,脸上挤出来假笑,问道:“安置完部下,可曾去过伤兵营?”
谢开峥看着苏策的笑脸,心中松了口气,不过伤兵营,他倒是没有去过,之前他匆匆安置好部下就来到都尉府复命,一切都像家中大兄信中所言一般,这安北一脉的少军主都已经接纳了自己。
苏策脸上带笑,心中却是怒火中烧。
苏策起于微末,历经战事不多,经历过的厮杀不少,战事之中最凶狠的,不是献策,首破敌阵,一战得爵的大石之战,也不是断掉补给的茂州之战。
而是苏策戍边尹始,小河烽燧堡与饿胡的一战,那一战,五名边军战饿胡两百多人,非绝境不可形容。
戍边之策,蚕食!鲸吞!
以烽燧堡,戍堡,关塞,守捉城为棋子,落子星罗,日夜蚕食。
都护大军枕戈待旦,番若国乱,大军出征,鲸吞旧土。
苏策从一枚棋子,到如今的执棋者,中间经历了多少委屈和不甘?
苏策真的是好脾气吗?
还是只是苏策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个好脾气?
一番须弥与蛇,谢开峥带着笑意走出了兵戈厅,显然刚才苏策只是想考验他的耐心,想着走之前,苏策拍着自己的肩膀的保证:“今日弯足了腰,他日若是军中无人强压你腰!”谢开峥便明白苏策收下了自己的效忠。
等到谢开峥走后,李怀民好奇的问道:“少主,很看重这小子?”
苏策没有搭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引开话题问道:“我窗前的蒜头发芽了没?”
李怀民也是被枯燥的涂抹火漆密封折磨的有些麻木,体力不困,但是心累,不然他也不会在言语上逾规,毕竟上位的脑袋里想什么,可不是他这个亲卫头子擅加揣摩的。
苏策适时的转移了话题,聊到吃这个话题,李怀民可就不累了,有些兴奋的点了点回道:“蒜头是上个月种下的,已经长到半尺了!”
苏策是个不愿意亏嘴的人,因而苏策不管是就任何军,苏策前三件事中必有改善军中餐食的命令。
说是命令,也不以军令的形式下发,只是在原有的粮草处理方式做些改动,比如战马吃的黑豆还剩下一些,苏策就让人发了芽菜,战事持久,粮,肉,蔬,酱,样样不可缺。
关外九胡人来攻在即,苏策却想着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把硬饼掰成小块,泡在羊汤中,撒上一撮蒜苗,这番画面,这种滋味,想想就流口水。
只是苏策刚刚吩咐李怀民用羊油冲碗羊汤,他要泡饼吃,一扭头。
左武关,前后关,左右御,左右塞六处纷纷响起了预警鼓声。
阿拉格巴日可以对室韦人的巨大伤亡无动于衷,甚至可以用白骨填满一座山谷,但对于九胡这最后十五万大军,阿拉格巴日却很珍惜。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九胡攻城
战争没有因为左武关前哨的撤退停歇。
九胡人将室韦人分为六部,试探着左右塞左右御前后关的防御。
只是比起前哨,这六处的防御更为严密,左武关前哨无人防御,这一部的室韦人越过护城河,登上前哨,却发现前哨空无一人。
前关校尉夏志看到前哨城墙上人头攒动,一声令下,包裹着油脂包的弩箭激射而出,谢开峥撤离时,命人给前哨城墙倒满的勐火油被床弩引燃,这一部室韦人还没有碰到大乾边军,便葬身于火海中。
有着勐火油加持的木廊,箭楼,角楼让前哨变成了一条火龙,中午的一场小雨,让熄灭了火光的前哨城墙发出砖石俱碎的噼啪声。
前哨毁了!
于此同时在其他地方,室韦人的进攻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左右塞自有高度优势,左右御又是沿着高耸石嵴而建,前后关前方狭窄,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室韦人没有试探出左武关防御的薄弱点,却将最后的一点人都交代了。
室韦人想过撤退,但是九胡人却没有给他们机会,前有大乾弩箭,后有九胡弯弓,室韦奴军在一个上午划上了句号。
中午的小雨似乎是老天爷不忍屠戮的眼泪,但是战争因为一场小雨中断,却没有终结。
阿拉格巴日听到上午的战报皱眉,他的手中已经没有奴军可用,只剩下本部十五万九胡军队,这与他之前的设想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罗斯人的催促让阿拉格巴日心烦。
大乾三年不攻的国策已经到了尾声,若是今年不趁着这个时机南下夺取狼烟山,等到大乾军方整备一新,罗斯人便无险可守。
因而,虽然罗斯人承诺九胡人帮着他们夺回北原,但是实际上罗斯人真正的目的是占据狼烟山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罗斯人可没有忘却之前大乾安北军的军锋有多么凌厉!
阿拉格巴日下午没有再命人攻城。他也在犯愁,左武关太过险要,他也不想用人命去堆。
只是如今的情形已经给不了他太多的时间犹豫了,因为随着罗斯使者的催促,后方九胡部落的人也带回了消息,罗斯王查尔一世将两个近卫军团调往了与公爵利沃夫领地交界的地方,这块地方正是九胡人成为公爵利沃夫附庸后,公爵利沃夫分给九胡人的领地。
罗斯王查尔一世的意图很明显,便是逼迫九胡人抓紧时间攻克左武关。
于此同时公爵利沃夫也接到王令将狼烟山东部的精锐回调,把土地还给室韦人,不与安东都护府发生冲突,回调的大军之后会在左武关被破后,攻击其余两关,罗斯王查尔一世已经将手中十大军团全部征召完毕,其他公国也在整军备战。
一想到面对大乾三年不征结束后,憋着三年未有大战的大乾军方,哪怕只是安北一方边军,罗斯王国也是寝食难安。
一场小雨只是前菜,夜里又下起了大雨,一场大雨下了好几日,直到七月初七凌晨雨水才停。
初七天气晴朗,阿拉格巴日没有选择进攻,此时谷中水气太重,地面湿滑不利进攻,于是七月初八,阿拉格巴日亲率大军攻城。
之前添油战术下,五万室韦人被左武关消耗殆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一上来,阿拉格巴日便是十万九胡老骑。
前后关,左右塞,左右御,每处都是主攻方向。
苏策孤身一人站在兵戈厅的沙盘前,一声声军情在传令兵的口口相传下只用半盏茶时间便会从城头到达兵戈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外乎调兵遣将,只是一天时间左武关的海量的箭失便被消耗了一成,折损军士超过千人。
一天下来,苏策的嗓子都有些干哑,比起室韦人,九胡人攻城明显更有章法,虚虚实实,九胡人的打法很明显是借鉴了大乾军队的法子。
抵近,对射,消耗,轮换,继续对射,接着消耗。
没有丝毫登城的想法,但是这种打法却是最令左武关守军难受的地方。
九胡人的射术很强,这一点安北一脉的人无人不知,靠着人数优势,占据地势的左武关守军除了一开始在射程上占点便宜,之后便只能苦苦支撑。
阿拉格巴日在其残暴的做法下,隐藏着一颗很聪慧的心。
人力总有穷时,到了傍晚,左武关的守军已经拉不开弓了,苏策睁眼看着外面的天空,晚霞千里,赤红一片。
“令,各军投放草席木桩勐火油,建立火线,阻拦敌军攻城,各军抓紧时间休息。”苏策看出来了阿拉格巴日的疲兵之策,但是这是阳谋。
军中老兵带新兵,六个校尉也是百战老兵,自然懂得军中大面积脱力带来的恶果,因而下午的时候便让各军轮流防守,两班人马半个时辰一班。
只是短暂的休息可以缓解身体的疲劳,但是若是不睡觉,精神上的疲劳却没有办法缓解,因而苏策下令建立火线,就是想着能给城墙上的守军争取一些睡觉的时间。
只是苏策能想到,阿拉格巴日也不傻。
阿拉格巴日看到左武关外燃起的道道火墙,也不让军队进攻了,而是让老骑们一半回营,剩下一半则扯着嗓子冲着左武关大喊。
想要睡觉的守军无奈只能在吃饭的时候寻找些布条堵住耳朵。
入夜,九胡人在左武关下燃起篝火,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阿拉格巴日也参与其中,一边巡视,一边和部下碰一杯,尽显枭雄豪迈。
回到大营中,阿拉格巴日听着手下的汇报,得知今日攻城的伤亡,阿拉格巴日脸上的喜悦便不复存在。
毕竟是有着地势和城防的优势,今天九胡人虽然靠着人数优势打的城墙上的大乾人难受不已,但是自身的伤亡却突破了五千之数。
“乾弩厉害啊!”阿拉格巴日感慨了一声,下攻上,弓力难免有衰减,而城墙上的大乾人靠着强劲的弓弩,虽然被压着打,但是只要还击,九胡中者非死即伤。
罗斯人造的攻城器械很好,左武关除了前哨前的地势平缓,其他地方,这些攻城器械压根过不去。阿拉格巴日也开始犯难了。
阿拉格巴日决定换个打法,与此同时,苏策在兵戈厅中听完众将校对于一天战况的汇总,也决定换个打法。
与九胡人对射,虽然可以给九胡人造成极大的伤亡,但是却十分有限,而且还要承受上千人的伤亡,这种打法,若是军力相差不大,算是合算的买卖,但是却不适合如今的左武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