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没有证据
云歌的心一阵狂跳。
她不敢想象,若云泗吃了那份有毒的糕点,会如何。
那是她送给他的!
是她,亲手给了哥哥有毒的糕点……
小院里,云泗简单擦了擦宝剑,穿上外衫,准备回去睡觉了,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云泗转身的功夫,云歌已经冲了过来。
“你怎么……啊——”
没等云泗反应过来,云歌已经飞身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压低,然后另一只手一下子插进了他的喉咙,不断地搅动了起来。
“唔——”
云歌的手塞满了云泗的嘴巴,云泗说不出话来,喉咙被搅得非常恶心,云泗几乎要吐了出来。
“将军快吐出来呀!快吐呀!”
云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极力地忍着吐。
不过,理智终于还是战胜不了,人最基本的反射。
云歌指尖再次用力,云泗胃中猛然翻滚,就这样,把刚才吃的杏仁酥,又全部吐掉了。
看着地上的杏仁酥,云歌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
云泗捂着嘴巴,倒在地上:“你干嘛啊!”
院子里的动静,引来了护院,云杉也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大家围在院子正中,看着云歌在云泗的呕吐物里翻找,还凑到鼻前闻,画面让人不由咋舌。
云杉看向云泗,云泗满脸通红,还在那里摸着喉咙的位置,刚才被云歌‘暴力行径’弄得狼狈不堪,现下,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异物在里面,很是不适。
云杉走上前去:“这位姑娘,我家四弟怎么了,要你这般对待?”
云杉是个讲理的人,他知道段景毅身边的人,不会这般鲁莽疯狂,她忽然让云泗吐出吃过的东西,肯定是有缘由的。所以当护院把云歌按在地上时,他出面及时制止了。
可是现在,一整个院子的人,都在看云歌翻找呕吐物……云杉是在按耐不住心中的疑问,就问了出来。
“没有……?”
云歌忙着找寻毒物,没有心思理睬云杉,小声嘟囔着,她一脸困惑。
她翻找了半天,斗殴不见这内容物里有毒物的痕迹,放在鼻下细闻,也没有察觉出半分异样的味道。
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洒出一些粉末,倒在呕吐物里,粉末和呕吐物混合在一起,还是没有任何显色反应。
以她对毒物的了解,便是无色无味、不能靠感官察觉的毒物,用她精心配制的显色粉,也是会原形毕露的。
显色粉遇到刺激胃肠粘膜的毒素,会应激反应成粉色,然后,按着毒物的性质,回归到本色。
青色意味着寒毒,红色意味着火毒,黑色意味着阴毒,绿色意味着灵力之毒。还有其他诸多颜色,各有各的含义。
而云泗的这片呕吐物中,当真是半点颜色都没有的。
也就是说,她给云泗送来的这份糕点,侥幸是没有下过毒的那一份?
“姑娘?”
云杉见她一通操作,看得出是在鉴毒,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见那粉末倒进去没有任何反应,他再问:“姑娘可否与云某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歌抬起头,眼前,是云杉哥哥急切的脸庞。
她忍着与亲人相见而不得尽数苦楚的酸楚,将在厨房里偷听到的,全部告诉给了云杉。
“奴婢担心,云小将军误食了奴婢送来的糕点,酿成大错,便匆匆赶来,让将军吐出了全部糕点。所幸,这篮子里的,不是沾染了脏东西的。”
云杉捏紧拳头,“竟有此事。来啊,随本官去找慕容大人!”
已近丑时,整个燕兆府灯火通明。
小厨房里,所有人都被命令跪在地上,等待云歌指认。
云歌一眼就认出了方才偷偷说话的两人,可是两人抵死不认。
慕容行川叫了毒医前来验证,也发现,小厨房里的糕点,都是没有问题的。小厨房上下,更是找不到半点沾染毒物的痕迹。
“不可能,”云歌看着面前不承认的两人,很明确地说道:“我亲眼看到,是你们两人。我听到你们说,在糕点里投放了毒物的!”
“姑娘,小的冤枉呀。慕容大人知道厨房事关重大,大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所以安排在厨房里所有人,都用的是自己人。咱们是在这燕兆府中做了数年的老人儿了呀,前后接见许多官员,都不见出错,现下知道府上住的是尊贵的大王,更不会犯糊涂。小的们每日都是提着脑袋干活的,孰轻孰重,还能拎不清吗?毒杀大王……那是万万没有的事,而且,方才在糕点里不是没发现毒物吗,可见是姑娘听错了看错了。小的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可不能随意攀咬呀。”
那肥墩墩的厨师委屈巴巴地哭诉着,语气悲惨戚敏,好像真的受了冤枉似的。
厨房管事推了那厨师一把,责备道:“胡说什么呢,大王身边的人,岂会故意与你过不去。想来,是姑娘听错了,错将别人认作了我们也说不定呢……”
他故作得体,转身对云歌说:“姑娘,都这个时辰了,小厨房里除了打更的,就没有旁人了。咱们都是被从家里拽出来的,隔着好几里地呢,你不信,可以去问问带我们的官爷呀。姑娘在小厨房里听到我们的对话,这是万万不可能的……难不成,我们会飞,会腾云驾雾不成?”
听着两人的狡辩和不在场证明,云歌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两人算计了。
有毒物不假,她听到的也是真的,可是因为关心云泗心切,她先去救了云泗,这才导致,在云泗院子里闹了一通,传出了风声。
他们的计划中,本就准备了一批一模一样的糕点,正巧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的毒糕点全部掉包了。
管事的话音刚落,整个小厨房的人全部哭了起来。
要毒杀端王,那是掉脑袋牵连家人的罪名。
他们可担待不起,便都害怕得求饶起来。
段景毅看向云歌:“你确定,是他们两人?”
云歌咬着嘴唇,点头。
找不到证据,就不能定罪,只是她一人看到,也算不得有力的人证,并不能真的处置了这些人。
第二一二章 战肖出面
扫视四周,云歌心中疑惑。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那么多的糕点全部转移,还要回到几里外的家中,等待被人抓,留下不在场证明。推算起来,是紧迫而绝非不可能。
士兵们在抓人之时,遵照慕容行川的命令,也顺便搜了他们的家里,并没有发现有任何毒物,或者带毒的糕点。
如此,想要藏匿,那毒物必定还在这府邸之内。
云歌转身走进厨房,厨房算不得奢华,但空间很大,足以容纳二三十人在其中工作。
放置糕点的区域,在厨房的最里面,因为保鲜的需求,里面阴冷且干爽,是最适合的地方。
她首先想到的是,在这厨房的内部会不会有暗道之类的地方。
可是不论是敲墙探查,还是从外围来看,这里的墙壁都是单层的,厚薄是不允许在其中设置任何暗格的。
她再查找地板,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慕容行川是个谨慎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燕兆城是端国的要塞,来往官员络绎不绝,但凡有人出事,都要承担责任,故而便在翻新府邸时,就将一切可能藏匿脏东西的地方全部填平了。
燕兆府,可以说是整个燕兆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云歌摩挲着下巴,也觉得藏匿糕点不大可能。
要知道,给段景毅准备的糕点,都是十分精致的,不论是形态还是口感,都是上乘佳品。为此,小厨房才在头天就准备好,以防止明日一早,段景毅要用时,做不完。
糕点非常软糯,很容易破坏形状。
现下案台上放置的这些糕点,正是那种易损毁的种类。
情急之下,保命之际,该是多稳的手法,才能不破坏它们呢。
若临时更换,地上竟连一点残渣都没有,这也不切实际。
走出厨房,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大家答案。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被指认厨房里有下毒事件,身为第一责任人的慕容行川,本就有些不舒服,现下,翻箱倒柜,把整个燕兆府都彻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端倪,他的心里就更加不满了。
比起云歌,他更相信跟随自己多年的人。
云歌是湘人,谁知道,她的心思里藏着什么坏水。
借此离间他们君臣关系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大王便回去休息吧,臣定会彻查,给大王一个交代。”他转身,拱手对段景毅说道:“云歌姑娘所言是否为真,一查,便可知晓。”
他没有说,厨师和管事说的是否为真,而是着重强调了云歌的话的真实性,这便说明了他的态度。
在慕容行川的心中,云歌只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奴。段景毅将她时刻带在身边,慕容行川暗地里有些微词,不过想着,兴许她是有大用处,又在黑衣人行刺时,拼死护卫,是有些用处的,才没有向段景毅提出来。
可是现在,这个小奴竟在他的府邸里掀出这起风浪,还害的,整个府邸里的大人们全部不能安眠。
慕容行川再有涵养,语气中也不免多了抱怨了。
云歌知道,她的鲁莽给段景毅惹了麻烦。
她是段景毅的人,有心之人,定会以为,段景毅不信任慕容行川,才教她深夜不睡,去小心盯着厨房之事。
在外,她的行为,实则是代表着段景毅的。
“如此也好,有劳了。”
段景毅站起身,走到云歌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没关系,交给慕容大人,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他语气轻柔,听不出喜怒。
他用目光告诉云歌,他相信她,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不到证据,他也不能让局势就这样僵着。
毕竟是在慕容府,慕容行川才是府上的主人,如何处置定夺,该由他来决定。
云泗也在一旁打圆场:“原来是虚惊一场,你这小侍婢胆子蛮大的,连我的喉咙都敢动。不过,看到你救我的样子,我还是很感动的。在大王身边照顾,就是应该这样,时刻保持警惕。大王有你在身边,奋不顾身的保护,我们便都能安心啦。”
云泗表面上在夸云歌,其实也是在告诉慕容行川,一切都是为了段景毅的安全着想,就算闹了乌龙,也没什么可介意的。
慕容行川听出这层意思,也拱手道:“云小将军说的是,云歌姑娘的胆魄,让微臣佩服。”
云杉和云泗都打算告辞,段景毅也打算离开。
眼看着士兵要将在小厨房做事的这些人,送到府中安置的地方,这一切都要告一段落。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战肖站了出来。
“等等。”
大家纷纷看向他。
战肖走到那管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一事,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云歌是在小厨房里听到那段对话的。她从头至尾,可都不曾说过。”
管事的一愣:“这,这还用听吗,咱们小厨房的人都被叫来问话,那不就是在小厨房里说的……”
“不对,刚才,是云小将军险些中毒,是他的院子里起了乱子,慕容大人叫你等过来问话,是因为糕点是小厨房做的,但没有人说过,云歌是在小厨房听到你们讨论下毒之事……”
战肖冷冷地说:“你也说过,这么晚了,小厨房里的人都回家休息,这里面不曾有人。你既不在此处,也定会认为,此处无人。再听了云小将军园子里的大致经过,定会以为,是在小将军的园子里发生的吧。如此,才符合逻辑。可为何你口口声声,说是发生在小厨房呢……”
战肖的逼问,让管事的浑身冷汗,一阵发抖。
他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走了嘴。
云歌的确没有提到地点,而他,如果没和厨师出现在小厨房,是不可能知道这点的。
慕容行川狐疑地看向他们,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对他们怀疑。
可是,现在战肖的话,让他不由得质疑自己信任的这两个人了。
不错,寻常人的逻辑,定会以为,是在云泗的院子里,而不是小厨房。
管事的咬紧牙关,坚决不承认:“小的真的是猜的。小的刚刚睡得正香,就被人拎出了被窝儿,这件事,家里的婆娘孩子,都可以作证的呀。”
第二一三章 换个角度
“你的妻子孩子是你的至亲,他们的证词如何能算。”战肖公事公办地说。
他没有站在任何一方的角度上思考问题,而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去分析事情。
任何时候,亲属的证词都是不作数的,这点,便是慕容行川,也没有办法反驳。
“他们不算,那抓我的兵大哥总能算了吧。”管事的跪着身子,向旁边护卫的士兵们作揖:“小的眼拙,不知哪位官老爷抓得小的,请站出来,为小的说句公道话儿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的的清白,和全家人的性命,就都靠着那位官老爷啦!”
士兵们面面相觑,直到角落里,一个士兵推开人群走了出来。
面对各位官阶比他大的人,他有些紧张,低着头拱手道:“大王,诸位大人,是小的抓了管事的。小的能证明,的确在他的家中发现了他。小的奉命抓捕,顺便搜查了他的家中,确实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
“你们看,我说的都是真的!”管事的喜出望外,指着那士兵为自己辩白:“我是冤枉的呀。”
“但……”士兵话锋一转,继续说:“但他是不是一直在家,以及我等赶到之前,他是否在家,小的没法子证明。”
这小兵很是机灵,知道自己的证词意味着什么,便只说了自己看到的部分,至于是否为真,是否说明了管事的,真的一直在家,他一概不知。
战肖说:“那么我问你,从这府邸到他家,最快需要多久。”
“从正门走,需要绕行半个城,是最远的路,大概需要一个时辰。从后门走,省去跨过府邸的路途,则可减半。”
涉及到段景毅的性命,慕容行川不敢有任何马虎,当即命人展开行动,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藏匿了毒物,再回家等待士兵上门。
这两条路,两种时间,都是不可能的。
就在管事的松了口气的时候,士兵想了想,又说:“不过,最近的路,不是从这两个常用的门通行。小的知道,在府邸的西边,有一道小门,平时不开,只在运送尸身的时候,从那处经过。平日里大家觉着不吉利,就给锁了,也没有人把手在外。若能拿到钥匙,从那处穿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可达成。”
这士兵是府邸里护卫的多年的了,很清楚燕兆府内外的机关设施,对出入通道,更是摸得门儿清。
慕容行川冷凝着脸,摆了摆手,他的亲信立刻跑过去查看,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想小声对慕容行川说调查的结果,慕容行川皱眉道:“大王在此,你与大王直说便是。”
那人立刻跪身说道:“回禀大王,那处小门的门栓上,的确有被人新动过的痕迹。府邸里,这一年来都没有人病死,门上的锈本应该很厚。可是小的去查看,发现门栓上与门磨合的地方,锈渍已然脱落……”
战肖唇角轻勾,随即冷声呵道:“谁动了那道门,是不是你!”
管事的一个激灵,赶忙跪伏在地,不住地磕头。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大王,大人,诸位将军,是小的开了那扇门。可是小的不过是为了图个方便,平日里才走那条近路的。谁成想,今日竟惹来了嫌疑。若早知如此,给小的一百个脑袋,也不敢从那门儿走了呀。”
这管事的也不傻,知道避重就轻,会省去许多麻烦。
现下,查到他使用了那道门,直接证明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不奏效,但也只能说他有嫌疑,凭借这点,不能说他有下毒之心。
“你承认了。也就是说,从府邸里调动卫兵,到你家捉拿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做掩盖罪证之事。”
“将军真的是误会小的了,小的真的没有做呀。先不说小的与投毒之事无关,就算有关,那小的会得到什么好处呢。厨房之事,全部都是小的负责,这糕点又都是江大厨做的。糕点被投放了毒物,吃出了人命,我们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呀。”
管事的带着哭腔说道。
“我有老婆有孩子,我最小的儿子还在吃奶呢,我要是出事了,他们也活不成了……”
他的话,在情理之中。
若非留好了退路,这样做,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管事的一家五口,全部在燕兆城内,那江大厨今年也刚得了个孙子,都是家庭和睦美满。
不管为了什么要对段景毅下手,也不会傻到平白牵连家人的。
江大厨听了,也是磕头求饶,直喊冤枉。
段景毅眯了眯眼。
虽然两个人嫌疑都很大,但是没有真凭实据,只是猜测,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
他看了眼云歌,他相信她说的话,只是,现在的情形不利,不是在王宫里,他还是要将决定权交给慕容行川的。
局势看起来,已成僵局。
慕容行川不想再拖延,时辰不早,他拱手,刚要说什么,云歌忽然道:“既然如此,那便查查别的,定会有所收获。”
所有人又都看向她。
“别的?还有什么别的?”慕容行川问。
小厨房备翻得底朝天,小厨房的人,每个人都被无故搜家了。再这样查下去,明日一早,整个燕兆城都要人心惶惶了。
云歌看着那管事的,浅笑道:“查一查,明日大王一定会用的……比如,吃糕点时,他一定会喝的茶……”
管事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脸色瞬间惨白了。
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表现。
这一表现,也直接印证了云歌的猜测。
她转身对段景毅语气坚定地说:“大王,奴婢斗胆,想请大王和慕容大人,查一查明日会奉上的早茶,以及为大王烹茶的几名侍女。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段景毅点点头,慕容行川也不含糊,直接叫人去把所有的奉茶女全部带来,顺便用同样的方法,搜查了她们的处所,以及她们明日要用的茶叶。
她们不是府里买的丫鬟,就是茶奴,全部住在府里,查起来就方便了。
第二一四章 相克之物
毒医是跟着慕容行川的士兵一同去的,回来时,他手上拿了许多东西。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回话道:“回禀大王,回禀大人,这是小的在茶奴范氏的盒子中发现的!”
“是什么。”
慕容行川急忙问。
“是大量提纯后的细辛和藜芦粉末,还有一些甘遂粉。”
“有何用?”
茶奴范氏,被押着跪在地上,哭喊着:“大人明鉴,这些都是奴婢的治疗风寒的药罢了。是主子们用剩下来的,并非什么毒物呀。”
毒医继续说:“细辛乃解表圣药,因价格低廉,端国境内便可种植,故而广泛用于风寒之证。入水即可口服,有祛风散寒,通窍止痛的功效。伤寒感冒,服用三日,便可痊愈。”
“挑重点的说!”
慕容行川没了耐性。
毒医如此紧张地回话,该不会只是想向他介绍风寒药的,这些粉末,也绝对不只是用来治疗风寒那么简单。
毒医吓得一抖,重新整理了思绪,这才找到了重点。
“回大人的话,其他二味与这细辛粉末一样,也都没什么,随处可见,是日常百姓必备之品。可但凡是草药,就有相生相克。相生,可助药性,将药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让人迅速恢复健康。医者配伍汤药,君臣佐使,即遵循此道。可若是相克,那作用便是截然相反了,轻者可减灭药性,使药到而病不除,重则中毒致死,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听到中毒,大家立刻都紧张了起来。
“你是说,这些药粉混合起来,就是剧毒?”段景毅问。
毒医伏在地上:“大王说的正是!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本草明言十八反,皆是相克之道。细辛、人参,与藜芦同服,会产生剧毒。甘遂与甘草同服,也会产生剧毒。古籍上记载,甘遂与甘草产生毒素如何,取决于甘草的用量。而大王明日的茶水中,必有上等的人参。小厨房的诸多糕点,每一样中都有甘草一味,且分量十足。在茶水中,混上一些这三种粉末,借着苦茶的味道,常人很难辨识。与糕点同服,便可引起中毒。”
段景毅的目光骤然变得阴冷。
他盯着那小奴,小奴还在抽泣着,却不敢再为自己申辩了。
“这是一个非常不易察觉的方法,既能毒杀大王,也能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在这小奴的身上。到时,追责下来,你们尽可以说,是这湘奴心存歹意,在茶水中,放了相克的药材。糕点里本就应该放甘草调味,一旦明日有人毒发,你们也可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了。”云歌说:“如此想来,听到你们讨论投毒时,曾说要奉茶侍女将茶水做浓,大王便会多用上一些糕点……原来,这才是你们真正的计策!她只是一个小奴,如何知道药材相生相克之道,还说不是你们指使?!”
管事的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的伎俩,竟会被云歌撞见并识破。
他更没想到,他们在确定糕点没毒之后,还会继续追查,查到茶奴范氏的身上。
事已至此,他承认了就是死,不承认,或许还有转机。
管事的想了想,继续为自己分辨道:“小的如何知道,她会在明日的茶水中放上这些。小的可是从来都没有在糕点中做手脚的,且她是放在房中而已,能不能用,谁人可知?!”
慕容行川听不下去了,他走过去,一脚踹飞了那还在聒噪的管事的。
他下手极狠,管事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竟活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来人,抓起来,严刑审问,明日一早,我要他们全部交代。”
“是!”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不管他们如何为自己申辩,也是抵赖不得了。
他们此番的计谋实在很高明,输就输在,被云歌碰巧撞见了。
否则,这本不是毒物的东西,明日混在食物里,发生了相克反应,到时,在场的所有人,怕是都要受到荼毒。
慕容行川冷眼看着三个人被拖下去,紧紧地捏起拳头。
他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好。自从段景宸在此遇害之后,他对安全的把控就格外严格,现如今,已做到完美了。
在燕兆城过的官员、贡品、信件,五一不妥善安置,没有半分差错。
没想到,这被他整治得固若金汤的燕兆城,竟还有这样的宵小存在。
他转过身来,跪在地上:“臣护驾不力,愧对大王信任,请大王责罚……”
他的自以为是,险些酿成大祸。
段景毅扶他起来:“是奸人太过诡计多端,你不要自责,严加审问,定要问出实情。”
“是!”
慕容行川又看向云歌:“此番,多亏了姑娘及时发现,才避免了一场祸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姑娘的大恩大德,鄙人没齿难忘。”
这一次,慕容行川是真心地向云歌感谢的。
如果段景毅和这一众高官,在他的府邸里再出事,新账旧账一并算起,先后两位皇子在他的城中惨死,他慕容家,就是灭九族的罪名了。
还好,有惊无险,被云歌及时发现制止。云歌救的,不仅仅是在场人的性命,还有他慕容家的千秋万代。
“大人别这么说,事关大王安危,奴婢只是做了分内之事。鲁莽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找到证据,查明毒源,云歌总算放下心来。
已是深夜,大家纷纷散去休息。
云杉见云泗还愣在那里,提醒道:“怎么了,还不去睡?”
见云泗直勾勾地盯着云歌离开的方向,他背着手,笑着说:“不过,那个小奴刚知道糕点里有毒,就赶来救你,也算得你的救命恩人了,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云泗点头。
刚才有惊无险,那糕点本身是无毒,若是有毒,云歌那一番催吐的举动,便可救回他一条性命。
看着云歌的身影,云泗说:“三哥,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谁?”
“小七呀。”云泗不由得笑了:“都是一样的执着。”
云杉点点头:“嗯,看起来,都是犟脾气的。”
第二一五章 两人婚事
“说起小七……也不知,小七会不会接纳这门婚事……”
想起妹妹云祺,云泗说着说着,忽然面露担忧起来。
其实,云祺这次跟随云杉前来,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替云祺看一看,她未来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
父亲云度一直对段景毅赞不绝口,在家中与人说起,每每面带自豪。
云杉和段景毅有儿时的情分,也对段景毅评价颇高。
不过,两人都是沉稳死板的性子,与他和云祺很是不同,是否为良婿,还要他亲自过眼,才能放心。
云祺和段景毅的婚事,还要从当年长辈们的谈笑说起。
那时,端箬毓刚嫁到大楚,云夫人性格豪爽,和端箬毓的关系甚好,两人情如姐妹,便在赏花大会上许下承诺,双方定要结为亲家。
后来端箬毓生了儿子,取名段景毅。两人都盯着云夫人肚子,可没想到,接二连三的,竟都生的是儿子。
就在大家以为,这门口头上的婚约,会沦落成一句空话。一日御医给云夫人搭脉,终于确定,她这一胎是个女儿了。
云夫人高兴极了,当即就把这门亲事定了,还在自己家里摆了宴席庆祝。
云度一向很宠爱自己的妻子,云夫人胡闹,他便由着,故而,街坊四邻,都知道,云夫人肚子里的云七小姐,将来会嫁给段景毅。
御医大人的手法精妙,脉案极准,在生了六个儿子之后,云夫人终于迎来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女儿云祺。
然而,后来端箬毓的地位每况愈下,段景毅也越来越不得凤昭帝喜爱。甚至在段景毅十岁的时候,差点被开出族谱。
云家当时位在将军,地位不高,与云家联姻,不能保住段景毅,端箬毓无奈之下,便答应了丞相府的婚事,给段景毅说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陈都都为妻。
直到段景毅母子被发配到端国,大家都以为,云家不会再攀附这门亲事,便纷纷上门提亲。
这些人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云祺的身上。
用云祺的话说,他们看上的不是她这个每天搅得京都人仰马翻的本人,而是,云祺背后的家世,是云度的太尉府而已。
云祺不愿草草嫁人,云度更不愿。
正巧当年,云夫人大摆宴席,闹得整个京都城都知道这门娃娃亲,他便以早先与九皇子定了亲事为由,一一拒绝了。
因着早年确有其事,再加上与云祺定下娃娃亲的是皇子,即便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也要看在人家皇室血统的面子上,给人面子。
皇子不退婚,他们便不能求亲。
云祺乐得清闲,对和段景毅的这门婚事,也很是无感。
段景毅在京都人的口中是个纨绔子弟,很没出息,她不喜欢没出息的,也不喜欢仗着自己的皇子位,就肆意妄为,欺负弱小的。
被京都人论道,这些印象,在她的脑子里根深蒂固,直到攻打湘国之时,她在战场上偶然见过几次段景毅。
他那时初到端国,就亲自带兵,年纪小,除了一身上乘的灵力之外,没有半分将领应有的魁梧。军中的将士,对他的领导都很不服。
不过,几次战役之后,他对兵法娴熟的运用,以及身先士卒的坚毅果敢,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就连父亲云度,都对段景毅赞不绝口,认为他年少有为,可堪大用。
这和云祺之前认识的段景毅很不一样。也就知道,京都那些人的嘴巴总是喜欢把黑的说成白的,没有个实在。对段景毅的印象,便没有那么差了。
现在,云祺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再拖延下去,恐节外生枝。云度便想着,趁着段景毅回京都的这个机会,直接把云祺嫁了。省得她总是吵着要跟自己上战场,混得像个假小子。
云泗,作为最疼爱云祺的哥哥,自然不能坚持所谓的‘父母之命’。
妹妹此生,必定要嫁得幸福。
所以,他便特地赶来,先行帮着参谋一下,这段景毅究竟合不合适。
这是云泗第一次见段景毅。
和段景毅只有短暂的接触,云泗能够体会到,他绝对不是京都人所说的那样的顽劣不冥。
他是个卧薪尝胆,心有大志的少年。
将来,若能得到机会,必定会让大楚变得更加昌盛的。
难怪,父亲和三哥,都那么支持他……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的婚嫁由不得她。你看端王,不论是才华,还是功夫灵力,都在她之上,又胸怀大志,配她,绰绰有余。”
云杉叹了口气:“三哥如何不知道,自家妹子的性子有多倔……可咱们云家,是京都大族,就这么一个女儿,必不会嫁给山野村夫草草一生。那么多王公贵族,眼睛全都盯着云家,也就只有这门婚事,是最适合她的了。三哥与端王自小结识,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小妹做了他的姬妾,不会吃苦的。”
“可他已有陈家之女做妻,小七的性子,怎能甘愿为人妾室?!”
段景毅本人,是无可挑剔的。可他已经娶了陈都都,后宫又一大堆姬妾,云祺嫁过去,最多是个夫人,云泗在这点上,是十分不满意的。
做人的妻子,和做人的妾室,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要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每天都给别的女人行礼作揖,伏低做小,寄人篱下,他实在不愿。
“做人妾室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要做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小妾们眉来眼去?那样对小七来说,才是最大的痛苦呢。”
云杉也很关心云祺,但是,他见惯了官场的人情世故,知道举案齐眉,在世族大家中,是天方夜谭。
“小七必定是要嫁给大家族或者皇室的,有雄厚家世的世家男子,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大宅院里的事儿,小七迟早是要面对的。与其和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勾心斗角,不如留在端王的身边。端王后陈都都,是左相之女,为人敦厚老实。上官夫人与世无争,其他的姬妾,又都来自和父亲关系极好的几位大人。父亲与端王政见统一,若能成就这门婚事,省了多少的麻烦。”
第二一六章 他的态度
见云泗还是满面担忧,云杉又说:“据我对端王的了解,他不是个沉沦于女色之人。他早年成亲,直到现在,后宫充盈,却没见得有一个孩子,足可见他的心意了。”
云泗挑眉:“三哥是说,端王的后宫只为局势,不为私心?”
“正是。”云杉点头说。
就连京都各大世家,都不免利用联姻的方式来维稳家族的声望,更何况是皇族呢。
云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了。
……
夜色浓重,漆黑的树枝上,传来一阵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猫头鹰立在远处,咕噜噜作响。
鹅黄色的灯笼纸,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阿紫拿着竹竿子,为段景毅照着脚下的路。
她边走边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大王,今日之事,着实凶险,还好云歌姑娘给碰见了,不然,明日早上真的服了那相克的食物,就麻烦了。这些人怎的这般狠毒,竟利用草药相克来害人,那些东西,银针验不出,又不能即刻发作,当真防不胜防……”
跟随段景毅多年,暗中伤人的事,阿紫也看过不少了。即便如此,今日见闻,还是让她不由唏嘘。
“大王,你说他们,也会是京都那边的人吗?”
“或许是吧。”
段景毅看向云歌,云歌低着头走路,始终不置一言。
回到房间,段景毅让阿紫回去休息,独留了云歌一人在。
阿紫恭顺地退出去了,轻轻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云歌上前,刚想伺候段景毅脱去鞋袜,段景毅却坐在床沿上,亲自动手了。
“现下无人,便与本王说说吧。”
他脱下脚上的鞋子,丢在一边。
“大王想说什么?”
“说说,你现在想对本王说的。”
云歌故作不懂:“大王……想听什么?”
段景毅抬头,挑起粗眉:“为什么会给云泗送糕点,你认识他?”
他的洞察能力果然是非常厉害的,刚才场面那么混乱,他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层……
云歌平静地站起身:“奴婢,并不认识云小将军。”
“那是为何?”
按着常理,她与云泗初次相见,怎么会想着去他的院子,又给他送去糕点呢……
当时已是子时,夜深浓重,她不去睡觉,反而去了云泗那边。
这一举动,是很反常的。
“奴婢是去厨房弄了点儿吃的,本打算在园子里吃完再回去的,就听到云小将军的院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将军在练剑……云小将军的剑法出神入化,很是好看,奴婢,就多看了一会儿……”
接下来的事,云歌都如实说了,她被发现,不知该如何解释,怕给段景毅惹麻烦,就借口给他送糕点等等。
她将一切,都归于巧合,可是段景毅却总觉得,发生在云歌身上的巧合实在太多了一点。
不过,云歌的解释,算是将所有的不合理都说圆了。
“想来,你也知道本王与云家的关系。”
段景毅没有再追问下去。
云歌点头:“奴婢知道一些……云杉大人和大王交往亲密,该是旧友,大王与云老将军在战场上多次合作,想来,云家是很支持大王的世家。”
她只说在宴会上听到的以及推测出的部分,争取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不错。”段景毅说:“云老将军现任楚太尉,手握重兵。他对大楚有功,只在战场上救驾,就有数十次之多。父皇很信任他。一路提拔上来,云度亦不辜负众望,有他的战役,必定战无不胜。云家有六子,每个,都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不逊色于云度当年。现下,他们都已成年,将来在军中,不靠祖荫,仅凭平日的战绩,也必定会大有作为的。三公子云杉现又担任兵部尚书,主大楚内外军务。云家,如日中天。”
他细数着云家的地位和功绩,只是简单说了大概,就足以让普通的世族俯首称臣。
可以说,云家的战绩和功勋,便是两位丞相,也是比不过的。
云度为人低调,许多次加勋,他都婉拒。
他始终对几位哥哥说,云家的血液是融在大楚的根魄之中的。为大楚做任何事,都是云家的本分。战场杀敌,不为一官半职,更不为家族鼎盛,为的,是能给大楚百姓一个和泰平安。
段景毅看着云歌,继续说:“能得到云家的庇护,本王便可在京都获得一席之地。云家的小女儿与本王有过婚约,这次回京都,本王宿在云府,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云歌轻咬着嘴唇,不置一言。
段景毅现在的状况,云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他利用也好,合作也罢,有与云家这么好的交情,换做是她,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但本王,不会那么做……”
段景毅话锋忽转,云歌诧异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
“从前,是本王太弱,不得不为了保住性命,向现实低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本王支持寒门,不赞成世家通婚联姻盘根错节巩固朝中势力,就应该以身作则。若为了能够得到云家的庇护,而要浪费一小女子的一生,那,本王和京都那些卑鄙小人,又有何区别呢……”
“大王的意思是……要退婚?”
“本王娶妻,不能自己拿主意,云家小姐的婚事,便让她自己做决定吧。”
他不会主动退婚,那样,会损了云祺的名节,让她被京都的世家耻笑。他将决定权交给云祺,让她自己做决定。
她愿意,他便娶,一生都会对她好。她不愿意,他便放手,让她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未来。
段景毅的这番话,让云歌很是惊讶。
她只记得,自己是云祺的时候,段景毅对她淡然冷漠,对他们的婚事只字不提。她还以为,段景毅只是没看上她,或是因为段景瑞的关系,连带着讨厌她。
却不知,那面无表情的背后,是这样一颗真挚的内心。
“你也不要因为云家在朝中名望高,就特地接近。本王与云家是君子之交,若政见契合,云家与何人联姻,都不能阻止我们的合作。若政见不契,便是结为亲家,也会反目。一切为了大楚,绝非几人之力可以更改。”
第二一七章 仅有机会
原来,段景毅误以为,她是看到云家势力庞大,以为她想为他争取点什么,才故意去讨好云泗。
云歌被段景毅说得感动,跪在地上,“奴婢谨遵大王教训,不会妄动。”
段景毅向她招了招手,云歌跪身向前,跪坐在他的膝前。
“进京都之后,你便是本王的宠奴,所到之处,危机四伏。局势也不是端国那般简单。有些时候,便是本王,也不能护你周全。如今日这般投毒陷害之事,还会层出不穷。发现了什么,你只需私下告知本王,无需再替本王出头。记着,要低调行事,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更不要让别人,看清你真正的容貌。”
段景毅的语气温柔,与其说是命令,更像是关切和嘱咐。
他的手,轻轻地凑近,这样近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她脸颊上的温度。
她小巧精致的脸庞,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美丽的双眸,仿佛一汪湖泊,看上去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对于段景毅来说,云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他从未遇见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工于心计,胸有大策。
王后很聪明。但她的心思只在于她的后宫,在于如何除掉看似被他宠爱的女子,在于怎样才能让她得到他的注意,她关心他,又尊敬他。
美姬也很聪明。她的聪明,更重在稳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上面。为了她的荣耀,为了以后不再低人一等,她甚至不惜将他一并算计了进去。她服从他,敬畏他,也易背叛他。
虞姬、王姬、春姬、上官夫人等等,她们也都很聪明,她们的聪慧,是放在如何荣耀母家,如何在他的身边,做一个乖顺的女人,获得安稳的一生。
这些女人的格局,都太小,眼界都太窄。
母后算得上是他此生见过的,最能干的女子了。
她极尽谋划,在不得父皇宠爱的情况下,还能在前朝后宫为他打下基础,并为他夺得端国这可以栖身修养之地。她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在朝中站稳脚跟,能得到储君之位,能在大楚一展宏图。为了他,她可以牺牲性命。
段景毅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俯视着她们。
她们一举一动,他都能尽收眼底。他能看出她们的优势,她们的弱点,她们下一步的目的。
唯独眼前的这个女子,格外不同。
他看不透,猜不透。
因为捉摸不透,所以更加感兴趣。
即将触及她脸颊的时候,段景毅停了下来。
这样一个,他无法驾驭的女子,却能让他无比信任。
这说明,在相当一部分上面,这个女子的智慧,是在他之上的。
段景毅觉得这很危险。
又很有趣……
听到段景毅提到她的容貌,云歌便知晓他的意思了。
在美姬的密室里,段景毅动过了她的易容粉,再加上孙亭玉是段景毅的心腹,听说她不愿用药汤沐浴,还专门为她配置了易容药粉。
段景毅,是不可能不知道她遮掩容貌之事的。
之所以不说,也是一种智者之间的默契。
他担心,她会在情急之下,展露真容,那样,她绝世的容貌就会吸引来更多的敌意。
在这五洲大陆上,有名的几个‘妖女’,最后都是不得善终的。
他不希望她死,才在走进大楚境内的前夜,小心地提醒她。
一个连早已定下的婚事,都不愿利用的男子,更不会想让一个女子,为他无端献出性命。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云歌的心中流转,久久不能平静。
段景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发现,自己,才刚刚认识段景毅。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段景毅说。
他收回手,倒在了床上。
云歌赶忙起身,为他盖好被子,放下床帘。
吹熄了床边的蜡烛,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的黑暗。
云歌没有离开房间,而是选择在内室外的软榻上躺了下来。
做他的宠奴,就要有做宠奴的样子。
在云家人面前,她必须做到毫无破绽。
软塌上还是很舒服的,垫子是鹅绒的,晒得松松软软,枕头里的荞麦,还有淡淡的安神香草味道。
慕容行川为了迎接段景毅,是花费了大心思的。只可惜,他的这些心思,被她发现毒物之事,给全部抹杀了。
段景毅提醒得对,还好对方是慕容行川。慕容行川真心忠心于段景毅,把段景毅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才没有记恨于她。
若这件事发生在京都,发生在旁人身上,她的直言指证,即便证明是实情,也会惹人不快。到时,杀身之祸,在所难免。
现在细细想来,她做事真的很是鲁莽。
只是,涉及到云泗哥哥,还有段景毅,两个她最重要的人,都差点有性命之忧,她便不淡定了,一头热血了。
看来,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她必须学会更加隐忍才行。
云歌翻了个身,又想到了段景毅和云祺的婚事。
按着时间推算,现在的云祺,对这门婚事很是抗拒。
年少的云祺崇尚自由,不喜欢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因为这门婚事被钉上了‘父母之命’的标签,不论段景毅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都会不愿。
云祺是这个态度,段景毅再不积极,两人的婚事定会不了了之。
她只怕,段景瑞利用了这点,加以接近,单纯的云祺,肯定不会躲过段景瑞的糖衣炮弹,那历史就会重演。
他们此番来到京都,只是短暂停留,她不能时刻都在云祺的身边,阻止段景瑞和她的见面。
就算她制止了他们在猎场上的初见,那以后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云祺喜欢上旁人。
以云祺的性格,她爱上其他人,就不会再接受段景瑞的追求了。
然而,掰着手指头,将京都所有世家公子全部想了一遍,除了段景毅,她还真的没看出,还有谁更适合云祺的。
可让云祺嫁给段景毅,就真的好吗?
段景毅同样是个善用权谋的人。
他同样也是皇子。
段景毅坐上了皇位,就能保证不忌惮云家吗?
第二一八章 种下草莓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但这机会,也就只有一次。
在没有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之前,她不能随意地将云家推向另一个深渊。
身上一暖,云歌侧头,发现段景毅正在给她盖被子。
这是他盖在身上的那床,还沾着他身上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他还没睡吗?
漆黑之中,段景毅的身影格外高大,见她没睡。
“小心着凉。”
说完,就又回内室了。
他没睡,是因为担心她没有被子盖,会生病吗?
云歌抓着被子,松软的被子,将她周身的寒意全部驱走了。
枕着舒适的枕头,躺在柔软的鹅绒垫,盖着段景毅的蚕丝被,云歌觉得,自己就像身处在一团棉花中一样,舒服极了。
她眼皮发沉,不一会儿,就睡熟了过去。
……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屋子里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散着安神香的味道,鸟儿在外面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又是一个宁静和谐的早晨。
云歌慵懒地抻了个懒腰。
没想到,软塌上这么舒服呀。
云歌贪婪地蹭了蹭,发现荞麦枕也变得松软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再看周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段景毅的床上了。
阿紫见她醒了,咯咯笑地走了进来。掀开轻纱床帘,冲着她福了福:“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早安。”
云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明白阿紫是什么意思。
阿紫眉里眼里都是笑:“姑娘若是还困着,就再多睡一会儿。大王说,他今日要审案子,明日再启程,教姑娘好生休息。”
“审案子,可是投毒案?有进展了吗?!”
云歌赶忙跑下床,草草地穿上衣服。
昨日,慕容行川是下令,今日天亮之前,必定审出内容。
也不知道,这些恶人是谁指使。
“你要去?”阿紫赶忙拦住她:“地牢那种地方,又脏又晦气,有大王和几位大人共同审问,量他们再厉害,也得吐出点东西来。咱们留下来,听结果不就成了,何必非要亲自前去呢。”
云歌刚系上腰带,被阿紫提醒,又想到了昨日段景毅的话,知道自己不能凡事都冲在前面,这样既引人注意,也帮不上忙。
“也对。”云歌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那,我去吃点东西吧。”
“哎,你就这么出去呀。”阿紫见她冒冒失失,又把她按在梳妆镜前:“姑娘这样出去,要让人笑话死的,总要盖一盖的嘛。”
云歌莫名其妙,她怎么了,还会让人笑话?
盖一盖,盖什么……
阿紫把镜子端正了,让她自己来看。
云歌看着镜中的自己,下一刻,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的脖子上,怎么忽然出现这么多不明来历的‘草莓’?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医学生,云歌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阿紫!这是怎么回事呀……”
原来,阿紫一大清早,又行礼,又恭喜她的,是为了这件事啊……
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有这样的痕迹呢?
她真的好冤枉啊。
“姑娘莫害羞,很简单的,多涂抹上一些脂粉,就能遮盖上。还好,现在天气冷,再加上一条狐狸尾,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云歌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阿紫给她擦了脸后涂脂粉。
段景毅是怎么留下这种痕迹的……难道,真的是用嘴……不可能不可能。
云歌很快摒弃了,脑子里突如其来的画面。
她睡得再熟,也不可能被留下这种印记而浑然未觉呀。要知道,来到这个世界,她每晚睡觉都特别警醒的……可是,她被抱到床上,不也是没有惊醒的嘛,既然如此,留下点痕迹没有被发现,也是很容易的。段景毅那样的灵力高手,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她察觉不到……
云歌头皮发麻,表情僵硬。
不敢再想,再想就是惊悚片了。
这种惊悚复杂的情绪,在阿紫整理床铺的时候,再一次得到了升级。
那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阿紫掩嘴而笑,见到云歌脸色通红,她赶忙走过来,将她推扶到外面。
“姑娘去前厅吃点东西吧,这里,交给阿紫就行了。”
云歌欲哭无泪,捉住阿紫的手,极力为自己辩白:“什么都没有发生,阿紫,你要相信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呀!”
阿紫只当她害羞,拍了怕她的手背,安慰道:“对,什么都没有发生,姑娘放心,阿紫绝对不会对外人提及的。”
奇怪,明明是她想得到的答案,可是,怎么从阿紫的嘴巴里说出来,让她更加不放心了呢。
云歌已然没了吃早饭的心思。她气势冲冲地到了府衙,跑到地牢前,她必须找段景毅问问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到地牢门前守卫的士兵,她又停下了。
不对,现在不是她任性胡闹的时候。
就算要问,也不能是现在。
“这不是云歌姑娘嘛,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这儿呀。”
云泗走过来,遥遥地看到云歌站在那里,面露踌躇。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印记。
云歌也意识到了这点,赶忙拢了下衣领。
“奴婢……在此等候大王……”
“喔。”云泗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笑容:“估计还得审问一会儿,要不,你随我一同进去吧,里面有喝茶的地方,你在那儿等着便是,也省得在这里吹冷风。”
“不了,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大人告辞。”
云歌低着头,又急匆匆地跑走了。
云泗看着她的身影,眸光暗了暗。
段景毅不喜欢他后宫的那几个女子,但是这小奴,他应该是真的喜欢的。
不然,也不会连回京都,都带在身边。
云泗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浇得云歌清醒了许多。
她在做什么呀,身体是自己的,她明明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干嘛要去质问段景毅呢。
冷静下来想一想,作为宠奴,这掩人耳目的事情,本来就是她该做的嘛。
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相信,段景毅宠幸了她,并且非常喜欢她,才能让人真正认为,她是段景毅最喜欢的女人呀。
第二一九章 是段景风
段景毅又没有假戏真做,真的把她怎么样,只是做了一点小手脚,做给别人看的而已,她又何必这么在乎呢……
这样想着,让云歌终于有了些食欲。
她悻悻回去,吃了四个菜。
阿紫坐在桌前,拄着下巴,看着云歌狼吞虎咽的模样,一副‘你昨晚辛苦了多吃点’的表情。
云歌被她盯得难受,避开她开心的目光,埋着头吃饭,只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能承受的压力。
如预期的一般,夜幕降临之时,审问也结束了。
管事的被两个士兵拖到木桌前,慕容行川扬了扬手上的文书,对管事的说:“这是你方才交代的,签字画押,便不可更改。”
管事的眼神朦胧,早已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他跪在地上,草草按了手印,就晕死了过去。
慕容行川命人将他好生看押,转身把文书递给了段景毅过目。
段景毅冷脸看着上面的字字句句,什么也没说,就起身走了。
慕容行川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他知道,这次的事情,他责无旁贷。这些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可他却毫无察觉,实在是对他能力的讽刺。
云杉和云泗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云杉的表情深沉。
问出的东西太多,多到,有许多本不该他和云泗听。
云泗对向慕容大人拱手行礼,便和云杉快步离开了。
战肖走过来,拍了拍慕容行川的肩膀。
慕容行川问战肖:“将军跟随大王多年,可知,大王的深意?”
他大发脾气,掀翻桌子,或是直接指着他骂上一顿,他都欣然承受。
可这次,段景毅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着脸离开了,这让慕容行川的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大王不是对你。”战肖说:“他,该是心痛于,这背后的龌龊。”
夜幕降临时,段景毅才回来,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神色中的疲惫和凝重。
云歌为他倒了茶,阿紫帮他脱去外衫。段景毅沉默了半天才说道:“说了。”
云歌和阿紫互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云歌说:“既是说了,大王怎的还愁眉不展?”
段景毅揉了揉眉心。
“女奴范氏自尽。她说的,和我们猜的差不多。他们许诺,事成之后,可以让她的姐姐也做茶奴,不再做粗使的活计。她并不知道,药物相克的道理。以为只是普通的解表药和涌吐药,服下后只会难受一会儿,就欣然答应了下来。她的姐姐也在府中当差,该是担心连累亲人,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说出后,就撞了墙。”
当时松开她,是为了让她画押,按了手印之后,在场的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那张文书上,都没有反应过来,也没能及时制止。
其实,段景毅本打算放了她的,可是,她却不愿意相信,楚人会善待一个打算害人的湘奴,就直接选择了去死。
“那另外两个人呢,可有交代,背后之人是谁?”云歌继续问道。
段景毅点头说:“交代了。糕点厨师也是被收买的,管事的打算给他十亩田地,还有几头牛,他本是见钱眼开的人,再加上,家中几个儿子正在分家,需要钱来置办房产,就打算铤而走险。”
这和云歌想的一样。昨晚,云歌听到他们密谋时,也是管事的在吩咐,大厨在照做,可见那个江大厨不是主谋。
可管事的,不过是一个厨房的管事,又不是府邸里的管家,他哪里来的十亩地,又凭什么给他牛呢。
能对一个小人物随口承诺出这些,可见他背后之人,财力是何等的雄厚。
说到那管事的,段景毅的眸光暗了暗。
“慕容大人着重审问了管事的,想从他的嘴里撬出东西。他是块硬骨头,看样子,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断与慕容大人周旋。天亮之后,本王到时,他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可是即便这般,他也不曾吐露处只言片语。”
“敢做投毒之事,一定不是一般的胆魄。”
云歌跪坐在软塌上,抬起手,轻轻地为段景毅揉捏着头围。
“还是战肖,发现他和之前的黑衣人,抗拒审问的方式很像,便告诉了管事的,那些黑衣人已被他俘虏,打算上交朝廷。那人见到战肖从黑衣人身上拿到的灵石和信物,知道他所言非虚,这才崩溃,交代了一切。”
云歌的手法很精妙,比阿紫的有力道,更能深入到穴位之中,
段景毅微皱的眉心,慢慢地松解开来。
“你猜,他们是谁的人。”
扶住她的手,他轻声问道。
云歌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该是五殿下的人吧。”
段景毅和阿紫同时看向她,阿紫忍不住问:“为什么,奴婢觉着,更像是四殿下或者六殿下做的。”
云歌摇头:“四殿下聪慧,六殿下勇毅,两人相互扶持,彼此弥补,方才成就如今的地位。他们因为与朱夲合谋,已经受到了圣上的斥责。圣上明着狠罚了五殿下,其实也给了他们一记不小的警醒。风声正紧,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再行暗杀之事。大王已在前往京都的路上,若此时遇害,那圣上必定勃然大怒,追查凶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们这么做,都不划算。”
“至于五殿下,奴婢觉着,他该是一个内心懦弱,又没有安全感的人。能得到御龙军统领的位置,本该是他事业的最高峰,他应该好生珍惜才是。可五殿下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打理好皇城外的军务上,反而和四殿下六殿下沆瀣一气。可见,此人不仅不够聪敏,还容易被人利用。”
“五殿下现在名义上是幽闭家中,实则可以出门参加官僚之子的满月宴。再加上,他此时失意,心中记恨大王,做出不理智的事是非常有可能的。时间、能力、动机,他都具备。比起四六殿下,奴婢觉着,五殿下的可能性,更大。”
听了云歌的分析,阿紫若有所悟。
段景毅浅笑,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你猜的不错,就是五哥。”
第二二零章 生母之死
所以,他才会有这种倦怠的感觉。
“大王没必要把这些放在心上,在平民家中,还有分家不均,大打出手的呢。如那江大厨,不是家中鸡犬不宁,他也不会冒这杀头的风险。百姓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家。小的时候,大家心思单纯,相互扶持长大,那是兄弟的情分。长大之后,结派相争,那是为了国家。只有竞争之下,才能分清孰优孰劣,取才而避庸,取勇而避懦,方可造福一方百姓。”云歌知道段景毅心中不好受,便细心地劝慰道。
“枉本王待他如兄弟,他却视本王如草芥……”
段景毅坐起身,烦躁地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段景毅无心与段景风为敌,可是段景风一再挑衅,还屡次三番想要刺杀他,这是下了死手的。
寻常竞争,他还能接受,可这刀光剑影的暗中行事,着实让段景毅心寒。
他总念着当初在皇后膝下生活的那些年,与段景风的情分。
在众多的兄弟中,他和段景风,更像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一层又一层伪善被撕裂,剩下的,都是肮脏的内幕。
段景毅听着那管事的,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切,心中除了恶心,就是恶心。
“管事的交代,他们在本王来端国之前,便已潜伏了下来,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以湘人行刺的名义将我杀了。无奈,事与愿违。本王初来端国,就得到了青竹的庇护,后又有了战肖、慕容行川等一众追随者,最后,连赵忠也被收服。他们无法近身,也只能伺机而动了。黑衣人的首领,与赵忠是拜把子的兄弟,几次要求赵忠提供本王的行程,都被拒绝。后端国立都,他们便再无联系。这管事的是首领的心腹,留在慕容府,从烧火的小厨做起,一直到现在,很得慕容行川信任。他们便利用了管事的职务之便,把来往于燕兆城的所有东西、官员、信件全部详细记下,上报给段景风……”
这三年来,端国的大事小情,都要经过燕兆上报给京都。
管事的暗中发展自己的情报网络,已经渗透到燕兆的各个角落,而慕容行川,却对此毫无察觉。
在慕容行川看来,他们,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殊不知,他最信任的,已经成了京都的走狗,燕兆的毒瘤。
“那黑衣人,与五殿下是否有深层的关系。”云歌问。
当时端国上下势力割据,局势极其混乱,只是一个普通杀手的话,肯定不会为了钱财而到那种地方潜伏的。
要知道,任务完不成,稍有不慎,还有可能丧命在多方纷争之下。
在乱局中蛰伏,是需要不小的勇气的。
段景毅再点头:“不错,他们的确是至亲的关系。”
“至亲?”
云歌微讶。
据她所知,那段景风该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宫女所生,宫女生下他后撒手人寰。
他哪里来的至亲呢……
“这件事,本王也偶然听皇后娘娘说起过。他的生母对外宣称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实则是为了能得到进宫侍奉的机会,在报名前夕,特地找黑贩买的新身份。她的兄长嗜赌成性,在京都城里闯了不少祸事,家中早已被拖累得穷困潦倒,她应召进宫的时候,他兄长正因为盗窃被关押在大牢里。这样的身世背景,是万万不能进宫的。不想,用这假身份入宫后不久,她就得到了父皇的临幸。在孕期,她总是为此担心。作为宫女,她虚报家世不会被人追责,可是,若一朝为妃,又诞下龙嗣,那势必要查清族谱后入皇室宗祠的。她日日担忧,以至于胎位不正,这才终致难产出血。”
这是一段皇宫秘事,只有当时照看她的皇后,和日日生活在皇宫宫中的段景毅和段景风知晓。
段景风便将此事记在心上,趁着出宫之时,寻找到了自己舅父。
那时,外婆外公早已穷苦而死,小舅父也被世家的官老爷打死了,只余下这不学无术的舅父。
段景风自小寄人篱下,对亲人的渴望,超出了一切的情感,即便舅父很不靠谱,他还是十分信任。
“五哥和他的舅父始终认为,是我母亲在每月探望时,给那宫女喂食了会导致难产的汤饮。五哥,便日日怀恨在心,将杀母之仇记在心里,久久不能释怀……”
段景毅的喉咙一阵艰涩。
当时的他,危机四伏,只顾着韬光养晦,兀自学习,好早日与其他几个哥哥比肩而行。
却不想,唯一信赖的五哥,早已将他视作眼中钉……
“五殿下的舅父,久居宫外,如何知道宫内的事情呢。五殿下生母本人,为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该是不会擅自联系宫外。”
云歌不解地说道。
段景毅眯了眯眼:“你是说,是宫中有人故意挑拨?”
“奴婢觉着,极有可能。那舅父虽是个惹祸的,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侄子开玩笑。他对五殿下灌输这件事,必定是对此深信不疑,才想小心说出,教他明辨宫中善恶。依大王所说,五殿下生母的身世,知道的人甚少,何人,能准确地找到她宫外的哥哥,又使他哥哥相信,妹妹的死,与太后娘娘有关呢……”
段景毅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看向云歌,云歌也看着他。
显然,他们两人想的,是同一个人。
“不会的。”段景毅说:“这不可能。”
可除了她,就再无其他可能了。
云歌赶忙跪在段景毅的膝前,快速说:“大王,没有证据,便是猜测也不能有。一个管事的话,不可信。”
段景毅明白云歌的意思。
在没有确定一切之前,他不能妄下断言,也不可以在言谈举止中表现出对皇后的疏远。
可他不明白,明明皇后对母亲那么好,两人关系上佳,母亲还十分信任地把他交给皇后教养,为何皇后会如此做呢……
云歌咬着嘴唇,京都的局势,对段景毅来说越来越不利了。
就连始终在背后扶持他的皇后娘娘,也变得不可信任了。
第二二一章 细思极恐
段景风生母的身份,本是宫中秘事。皇后若真的为两个孩子好,就不会将这件事,随口说给他们听。
可她还是说了。
并且要段景风知道,他在宫外还有一个疼爱他的舅父。按着段景风的性子,他必定会出宫寻找舅父,问清楚生母的真正情况。
只有皇后说的话,才能让这位舅父深信不疑。毕竟,皇后是一国之母,又负责陪她妹妹待产,妹妹临终前的十月时间,与她朝夕相处,皇后,是最能了解到他妹妹之事的人了。
可是,告知他舅父这子虚乌有的事,是为何呢。
当时端箬毓初入宫中,与凤昭帝关系不佳。朝中内外,都对这段传世姻缘赞不绝口,有这舆论的支持,端箬毓便得到了一记护身符。
她不论怎样,都不会傻到去动一个有孕的宫女。
那样,不仅不会对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有所利处,还会让大齐与大楚的友好关系破裂。
皇后膝下无子,对待后宫一向宽厚有加。可倘若,这份仁慈,本身就是假的呢……
各中种种,细思极恐。
“大王,现在我们最需要担心的是,行刺的黑衣人已死,该如何向圣上交代此次刺杀详情。”
云歌深吸一口气,理智地说道。
按着正常的流程,他们将管事的签字画押的文件,连同管事的一同上交即可。
可这样一来,就彻底与段景风结下仇恨了。
在段景风的眼中,段景毅的母亲杀死了他的母亲,段景毅,又杀死了他的舅父。哪怕他的舅父行刺在先,他也断不会再向段景毅谦让半步。
瑜连二人,便可用这件事再做文章。
即便证据确凿,凤昭帝也还会心存疑虑,是否是段景毅为报朱夲之仇,故意回京与兄弟对峙。
以凤昭帝对段景毅的厌恶,定不会站在段景毅这边,而会勒令他尽早回端国,避免事端。
段景毅将人和证据上交,便正中了背后之人的下怀,断送了自己的回京之路。实则,百害无利。
打明牌,是最不适当的选择。
云歌透彻的分析,让段景毅理清了思绪。
“不交代,就不能提及行刺,不提及行刺就不能秘密进京,便还要继续承担凶险……呵呵,这是真打算在京都外逼死我了……”
段景毅的胸口一阵闷窒。
所有最信赖的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将自己置于险地。
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对付任何一方。
“大王莫焦心,秘密进京,是明智之举。大王只管毫无顾忌,住在云家,有云家做庇护,他们便会以为,大王如此冒险,定是已有了对策。五殿下收不到回信,便会十分焦急,四殿下六殿下到时会撇得干净,独留他一人。他现下重罚缠身,不敢轻举妄动,不会主动请战与大王对峙。其中时间,足够大王转圜。队伍进京,不出意外,不过七日的行程,加速快行,还可更早。大王到时,便可无忧了。”
在揣度人心方面,云歌很是在行。
这点,段景毅还是很相信的。
不过,有项元朝在队伍中,难免不会出差错……
“阿紫,你继续随行马车,混淆视听,定要让人以为,本王就在车中,只是急火攻心,气郁发热,不能吹风。”
阿紫立刻跪身接令:“是,奴婢遵命。”
段景毅还不忘嘱咐:“战将军会护你周全,发生险情,你要及时躲在战将军身边。记着,遇到危险,保命要紧,万不可与敌人硬拼。”
阿紫是自小跟在段景毅身边的,只可惜,不会功夫,他还是很不放心她的。
被段景毅关心,阿紫很开心:“奴婢不会鲁莽,定以保命为先。”
有项元朝在,是打明阵,也是在打暗牌。
能否侥幸过关,全看对方下一步的打算,以及自己能否见招拆招。
还好,云杉云泗及时赶来,助了他一臂之力。
有云家在,至少,他在京都的这七日,是相对安全的。
……
阿紫伺候着段景毅沐浴更衣,热水和沐浴香草,驱散了一天的疲惫,段景毅伸开双臂,任由阿紫为他穿上寝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外面,没事找事做的云歌。
她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擦花瓶的。
据他观察,那个红玉瓶,已经被她擦了三遍了,在烛光的映照下,闪亮发光。
系上寝衣的带子,阿紫着人带走浴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乖觉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一点点声音,就让云歌的身形一颤。
“呵……”
段景毅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今日在审问的时候,云泗进来时说,见她在地牢外,看样子好像有什么急事要说……
他当然知道,她有什么急事,也知道,她急匆匆地跑过来找他,所为何事。
慢慢地走过去,直到云歌的身后站定。
他轻咳了一声,云歌吓得浑身一抖,怯怯地转过身来。
“今早,不是有话要对本王说吗,现下无人,你可以说了。”
云歌一脸窘态。
当时的她,是带着怒气的,气呼呼地去找段景毅质问,昨晚对她做了什么。
可是脑筋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太过幼稚,且毫无道理,便打算继续这样配合下去了。
现在,段景毅忽然问她,云歌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问他怎么在她的脖颈上弄下那些印记的?
还是问他,怎么在床上留下印记的。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段景毅知道,她是个女孩子,遇到这种问题,会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便不再调侃她了。
伸出手,凑到云歌的眼睛下:“你看。”
云歌眨着眼睛看去,发现段景毅的手指上,多了一道血痕,从形状上看,是利刃划过所致。因为浸泡过洗澡水,边缘泛白,外翻着,露出里面的血肉。
“阿紫虽是我信任之人,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她心思尚不成熟,不连带着她一同欺瞒进去,她不免会露出破绽。你既是我的宠奴,就必须有这样的步骤。”
他没有称本王,而是我。
云歌低着头,觉得这样的交谈方式,很让人感到亲切。
“喔……”
第二二二章 炙热目光
不必段景毅解释,她也能理解。
想必,为了让阿紫相信他真的宠幸了她,段景毅便在她熟睡的时候,用匕首割伤了手指,做出那般假象的。
段景毅还不是皇帝,没有龙体不得损伤之说,可是到底还是个尊贵的藩王呀。
他完全可以切破她的手指取血,却没有这么做。
“至于这里……”段景毅的手缓缓上抬,挑起她的下巴,落在她的脖颈上的时候,轻轻划了一下。
肌肤的短暂接触,让云歌的身体不由得随之一抖。
段景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笑,就转身走向内室了。
嗯?这就完了?
他怎么弄得,也没说呀!
云歌的小心脏正在七上八下着,段景毅把被子丢过来。
“明天走,早点睡。”
又是那床舒适柔软的蚕丝被。
……
夜里,云歌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她睁开睡眼,坐起身来,刚想问他是谁,战肖从阴霾中露出了脸庞。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随他出来。
战肖?
云歌立刻清醒了。
云歌不知道,战肖想对她说什么,不过见他深夜秘密造访,还有意避开段景毅,该是件很重要的事,便披上衣服,悄悄地走了出去。
床上,段景毅背对着他们,听到门‘吱吖’一声打开的声音,他翻了个身。
他灵力上乘,还没睡熟,云歌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感知到。
云歌起床时,他也醒了。
仰面看着床顶,再无睡意。
又是战肖……
“将军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战肖拉着云歌的手,穿过了许多院子,才来到了花园中相对僻静的假山后。
云歌揉捏着被战肖捏疼的手腕,满面不解。不明白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在院子里说,偏要找到这隐蔽的地方来讲。
战肖转过身来,漆黑之中,他的神情格外严肃。
“接下来,你会跟着大王还有云家兄弟,一起回京都?”
“是呀。”
云歌点头。
段景毅在对她说明计划之前,定是事先和战肖商量好的,他们得到的命令该是一样的。
“不行。”战肖的语气,近似乎命令:“你不能去,你跟我在队伍里。”
云歌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战肖,不知道战肖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将军,奴婢已经答应了大王,要先行入京的……况且,大王入京后才可摸清楚京都内况,奴婢不跟随大王,如何能尽快熟悉,帮助大王呢。”
“那件事,以后再说,现在的你,不适合留在大王身边。”
“为什么?!”
战肖是个理智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无理的要求。
跟在段景毅身边,她才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和作用,帮助段景毅。京都凶险,战肖明知如此,还这么要求她?
战肖欲言又止。
他当然清楚,云歌应该跟在段景毅的身边。可是,那是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可现在的她,情况极其不稳定。那天,要不是他碰巧遇到,恐怕她早已经不在了……
战肖永远忘不了,云歌那恐怖的表情,和喉咙里可怕至极的声音。
他很确定,那不是云歌。
她用带毒的短箭刺杀自己,还奸佞地冲他笑着说,她终究会死的。那绝对不是在云歌主观意识的控制下做出的事情。
声音,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笑容,也不是人类该有的笑容。
“她是邪神的孩子……所有人都会死……她们,都会死!”
不知名的毒物,侵占了她的身体,用她的皮囊在向世人宣誓。
每每想起这个,战肖总是心有余悸。
邪神,那是五洲大陆的传说。
相传,他是魔界最残忍的魔王之子。因为嗜血成性,上闹天庭,搅得五洲大陆鸡犬不宁,民不聊生。玉帝不得不与魔王交涉,最后,魔王为了仙界和五洲的安定,不得不选择妥协,以寒冰锁链将邪神封存在大陆的地心。让他日日受地心炼狱的烘烤,以此净化罪恶的灵魂。
虽然只是个传说,但他也不能不重视。
云歌不会忽然说自己是邪神的孩子的,她那恐怖的宛若地狱来的恶魔一般的嘴脸,也不是简单的灵魂出窍,就可以解释得通的。
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他不能放任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伤害自己和他人的人,就这么跟着段景毅离开。
他必须,严格地看守着她,知道查明真相。
只是,这话,他不能对她说。
当初,他做了那个决定,也没有征得她的同意,现在,他更不能随意将真相说出,打扰到她新的人生。
“将军?”
见战肖犹豫沉默,云歌歪着头再次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不能跟大王走呢。”
战肖捏紧了拳头,追问之下,他不得不给她一个理由。
“因为我不想你跟他走!”他捉住了她的肩膀:“就因为我不想,所以你不能去!”
云歌瞪大了眼睛,战肖的手很用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他内心的急躁和迫切。
他不想?所以她不能去?
云歌愣了一下。
“这……”
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战肖看着她的双眸,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孩子。
内心压抑的情绪,在不断地翻滚着。
为了阻止她,他只能任由这封印许久的情愫决堤。
“你就这么喜欢做大王的女人?就像阿紫一样,做一个普通的侍婢不好吗?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让自己陷入绝境?!”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云歌就算再懵懂,也知道战肖是什么意思了。
她呆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战肖已经用这样赤‘裸的眼神注视着她了。
她,做了什么,会让战肖对她产生这种情绪。
云歌推在他的胸前,战肖没有准备,还真的被她软弱的力气推开了。
两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云歌又后退了几步。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呀。我本来就是大王的人,我,我跟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助大王的……”
“帮他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拒绝过,就不要再答应。”
战肖压低了声音说。
第二二三章 另外身份
他的声音磁性而低沉,就像大提琴一般好听。
云歌还是第一次见到,战肖如此深情而严肃的表情。
被他滚烫的目光注视得尴尬,云歌低下头,不敢迎视他了。
“我现在也没有答应什么,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就像御医在时那样,我一直都是这做的,从未变过。”
云歌说完,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和战肖解释的样子,这样,更容易引起他的误会。
“呵呵,将军该不会在担心,奴婢要做引诱大王之事吧……将军对大王的心思,着实让奴婢钦佩呢。不过,将军定是误会奴婢了,奴婢绝对不会如美姬那般,想着荣华富贵,而置大王危险于不顾的。奴婢满心思的,都是希望大王可以在京都站稳脚跟,其实是和将军一样的……将军该知道奴婢的呀?”
云歌努力为战肖的行为找到说辞,努力避免两人的尴尬。
但战肖并不领情。
“你和我不一样。”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心思放在他身上,但我的心思,是放在你身上的。”
这下,云歌彻底无语了。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战肖那样含蓄内敛的人,忽然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
再怎么说,她也是段景毅的‘宠奴’呀,他心底里存了这样的心思,也太过大胆了一点吧。
“我这样说,你还要走吗?”
云歌再次后退了几步,直到脊背抵在冰冷潮湿的假山上。
“奴婢要走。”她语气坚定。
她的态度让战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这种心痛是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她。
可是,那股情感宣泄了出来,就怎么也关不回去了。
战肖了解云歌,知道以云歌执拗的性格,以感情做理由,肯定不会让她妥协的。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云歌的面前,将她狠狠地抵在假山岩壁上。
他的身体高大而强壮,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他的阴霾之下,她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
云歌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刚想推开。
“那我告诉你,你其实不是你,你可还要走?”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是我?”
战肖深吸一口气,捉住她抵抗的手腕,埋头在她的耳边,缓缓地开口……
……
夜色浓重,三两个巡逻的士兵整齐走过,他们冲战肖行了礼后,继续前行。
云歌和战肖一前一后走着,直到院子前,她站定了脚步。
战肖看着她,明明看起来十分弱小,可骨子里却是那般坚强果毅。他以为,得知一切,她发疯,会咆哮,会崩溃。
可是,她表现得比他想的还要理智。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云歌略显沙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颤抖。
战肖不由得红了眼睛。
看到她难过,他也很不好受。
他后悔了吗?
当然。
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要他做选择,他还会义无反顾地这般做的。
既然到了这一步,他别无选择,必须坚持。只是,因此而让她无端受到牵连,他感到很抱歉。
“战将军,”云歌背对着他:“这件事,能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战肖微怔。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我自己。”
云歌的声音轻柔而空灵。
回到房间,悄悄地躺在软塌上,云歌再无睡意。
就在刚刚,她得知了那件天大的事情,那件,让她无法承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接着微弱的月色,她伸出手臂,看着自己的双手。
纤细的手,算不得娇嫩可人,上面还残存着做苦活留下的痕迹。
它们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又究竟是谁呢。
……
战肖送了云歌,往回走去。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阵不明的气浪,那气浪很轻微,不是灵力高超,感知到了,也只会以为那是一阵夜风。
可战肖不同。
他飞身向上,直跳到屋檐上,察觉到来自东南方的内力,他像箭一般飞身过去。
拔剑出鞘,他一招就锁到了对方的命喉。
出手之快,让对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呵呵,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有恶意,只是偷听了你们半夜谈心而已,至于杀人灭口吗。”
见战肖还冷着脸,他举着手发誓:“你放心,今晚之事,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知我知,那小丫头知。”
听到他的承诺,战肖才放下手中的宝剑。
“西慕枫,我不管你心想着谁,但是这一次,我可以肯定,咱们所有人都被骗了。她有危险,她会死!”
听到他说出她的身世,云歌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得,他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或者,她没有听懂。
这样的事情,放在普通的人身上,肯定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可她,却好像早就知晓似的。
这很不寻常。
战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战肖,你是不是关心太过了。我承认,她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还没有主观意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死呀。而且,你说的事情那么玄妙,任何人都要有时间消化一下的吧。她不给反应,不代表她早就知晓此事,或许,是被吓到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呢……”
战肖眯了眯眼,双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见他真的急了,西慕枫也不再和他开玩笑了。
“阁主命我跟随左右,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呢?倒是你,该不会真的对她产生感情了吧。连这种秘密都敢随意透露,让阁主知道了,他会杀了你的。”
战肖背手:“我答应和你们阁主合作,全是为了她。只要她能活,我不在乎死。”
冷风吹得西慕枫的紫衣不断飘动,发出一阵衣袂的声响。
他顺势,看着整个燕兆城的夜景,不由得慨叹:“死是最容易的,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什么意思?!”
战肖皱眉问。
“其实,阁主亦不知这样的方法能不能奏效。这是违背五洲道义的,让人知晓,风云阁便会彻底从五洲大陆上消失。若让阁主知道你就这么给说了出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第二二四章 暗行巫术
战肖又何尝不知道呢。
在五洲大陆,风云阁阁主的势力遍布各地,背叛他的训令,是会得到惩治的。
可是,即便有生命危险,他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我既发现了有问题,就必须及时纠正。她不能死,不然我当初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西慕枫很能理解战肖的心情。其实,他也同样担心。
转嫁灵魂在一个人的体内,让她重获新生,这本就是一件有违天道的事。为了让她能继续活下去,一向以仁道著称的风云阁,就秘密进行了这项巫术。
没有人曾经尝试过,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般做是对是错,是否能真的奏效。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云歌忽然产生了不小的异动,以这样的状态让她独自一人去京都,战肖怎么也不能安心。
“那日,我也感知到了。我亦知道事情的凶险,一旦惹出了事端,不仅仅云歌与我都会有危险,还有风云阁的声誉,也会有损。这件事,我会向阁主报告的,我们让老阁主解决,万不可擅自处理。否则,若好心办了坏事情,那就糟糕了。”
提到那日,战肖问他:“她发病之时,你为何不出现?!你不是说保护她吗?就是这么保护的?”
西慕枫一阵无辜:“喂喂喂,这还不都是因为你的那几个暗卫。他们眼睛瞪得像铜铃儿,耳朵竖得像旗杆,我倒是想出手,可也得有个突破口不是?”
因为刺杀事件之后,青竹提供的暗卫深知自己没能发挥作用,很是自责,所有暗卫便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将周队伍围围得像铁通一样。
他与云歌血脉相连,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云歌的不对。
但当他想靠近时,却发现,自己根本绕不过去。
即便灵力已是七品,还是被他们敏锐地感知到了,还追了他几十里地。
直到,他不得不跳进河水里潜了半日,掩盖了身上的灵力和人气儿,才侥幸得以逃脱。
不过这些,他是不会对战肖说的。
很没面子。
“这不是儿戏。”战肖很郑重地警告:“她不愿随我行动,还是打算与端王一同入京。我探查她的体内,发现有一股捉摸不透的力量在暗动。那日之事,还会继续发生。你既承担了保护她的任务,那便要更加小心,万不可再出差错。”
西慕枫也严肃了起来:“放心吧,我与她的感情,不比你的差。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
天色还未大亮,云杉云泗便等在院外了。他们此番是秘密离开,走慕容行川为他们安排好的暗道。
这条暗道,直通向郊外,再往前不到一里地,就是端国与大楚的交界处了。
见云歌和段景毅一起出来,云泗下意识地看了云杉一眼。
云杉的神情很是淡定,在他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段景毅还是一朝的皇子,总不能要求人家为了自家妹子那不成文的婚约,一直守身如玉吧。而且,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如云家这般,从一而终的。
云泗心里则很不情愿,道理是道理,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还是更加希望,段景毅能全心地对待云祺。
但是段景毅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打算连带着云歌一同带走,他的身份不便撵人,懒得再看,便转身去和慕容行川还有战肖告别了。
上了马车,云歌扭头看了眼战肖,战肖站在一侧,与云泗简单说了几句,目光还是那样平静高冷。
云歌暗叹了一口气,戴上风帽。
段景毅看向她,目光带着揣度之意。
云歌还沉浸在昨日,战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中不能自拔,便没有注意到,段景毅眼眸中的异样。
她的心事重重,在段景毅那里,完全变了味道。
是因为不舍担心?
才几日不能见而已,她,就这般牵挂了?
几人一路都不做声,直到打开暗道的门,看到慕容行川事先准备好的车马。
云歌和段景毅坐进了马车,云杉腿脚不便,也跟着坐了进去,云泗则骑在马上。
马车狭小,是一人乘坐的小马车,现下坐进去三个人,氛围有些压抑。
云杉看了看云歌,试探地问道:“云歌姑娘聪颖勇敢,投毒一事,若不是姑娘挺身而出,咱们恐怕都走不出燕兆城了。不知这次随大王前来,是不是为了替大王谋划……”
云歌立刻坐直了身体,恭谨地点了下头,刚要说话,段景毅直接说道:“她是母后留给我照料起居的,很机灵。”
也就是说,她没有被封姬妾的打算。
云杉松了口气:“大王远行京都,是该有人在身边照料的。”
云歌知道云杉的意思,他平日里不会把关心云祺挂在嘴边,但对家中唯一的妹妹,还是十分喜爱的。
他是六位哥哥中最‘老气横秋’的一个,只因腿伤不能上战场,留在了京中做官,所以行事起来比起其他兄弟,更加稳妥老练一些。
云歌想起当初的自己,与三哥哥性格不甚合拍,觉得他是和段景毅这样心思深沉的人相处久了,就生出许多官场上的做派来,每每三哥哥对她说什么,她都是不听的。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啊。竟连自己的哥哥都不相信,而要去信任一个只会利用自己的人。
项元朝去检查队伍时,段景毅已经随着云家兄弟进了大楚的境内了。
他见了阿紫,又看到一向跟在段景毅身边的战肖,就没有起疑心。殊不知,战肖已将护卫的工作交给了自己的亲信高典打理,自己则与阿紫,做了项元朝眼前的障眼法。
高典化成云杉身边的护卫,跟在马车旁。
一行人一路上还算平静。
云杉又带着云泗视察了边关诸城的几个军营,现下军队都在云家的麾下,军纪严明,不曾懈怠。此时正是云家在朝中得势之际,云家的权势,遍布大楚各地,眼前恢弘的场面和壮丽的景色,无不让云歌心潮澎湃。
不过,她不会被这虚假的回忆所欺骗。
凤昭帝,实则与段景瑞一般,都只是在行驶帝王的权衡之术罢了。
第二二五章 私自开矿
朝中的陈家,南宫家,安家,翟家,乌家等等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将大楚官场弄得乌烟瘴气,尤其是乌家,独树一帜,兵部大权尽数掌握在他的手中,便是段景连等皇族面前,乌家也是可以挺直腰杆说话的。
长此以往,着实是祸事。
云家此时横空出世,便是制衡的不二利器了。
“想什么呢?”
段景毅抬眸,见云歌坐在窗边发呆,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云歌回过神来。
“奴婢在想,这么多的将士,戍守边关,他们的家人,一定非常思念他们的吧。”
段景毅以为她触景生情:“大楚军中有规矩,家中独子,或有父母奉养,或有孤儿要照料等等十二条,便不必进军中服役。军中的将士,满五年,若无军功或得到官籍,也可申请回到家乡,换家中的其他人前来。”
“如此规矩,当真是体恤民情。”
“这些,都是云老将军提出来的,得到了父皇的准许,才运用到军中各地。从前,将士们一入军中,非死不得出,意志消沉,现下能得到如此待遇,心中感激,打起仗来也干劲十足。”
“只是,这样便需要时常操练,军中的长官们,便要时刻费心栽培了。”
新的人来了,就是一张白纸,便要从头教学。
父亲的这个提议,给将士们争取了回家的机会,却也得罪了不少将军。
“是这样的,不过,这也并非毫无益处。一旦战事起,全民皆是勇士,我大楚不似冥尚武,不似齐尚文,乃是文武并进的崇尚平衡。这般做,也能弥补兵力不足的缺憾。”
段景毅看着云歌,又问:“近日我见你没有过多言辞,只是一味沉默,可是有什么见解?”
云歌笑道:“大王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一介小奴,哪里会有什么见解呢。在军中行走,一介女流,不可多言。”
她谨记着规矩,也是为段景毅博得些好名声,不至于太过荒淫无道,将来,不得军中将士喜爱。毕竟,军中莽夫占多数,心思都是直来直去的,不似京中的那些官员们,有九曲心肠,段景毅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便是什么印象,他们绝对不会去思考背后的缘由。
段景毅知道,云歌的话只说了一半,这几日,她一直恭谨如婢女,没有任何错漏之处,在将士们面前形同隐形。他的身边带了个服侍的宫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非议。
云歌这么做,是为了他。但有些时候,他却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小女奴,似乎并不对这里有陌生。
比如刚刚,他说要喝茶,云歌出了门,便直接去小厨房的方向取水了。
她,可是第一次来这里啊。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转瞬而过的。
也许,在来此处之时,她就着重观察了下人们的去处,留心之后,便能得心应手了吧……
“大王,奴婢觉着,云大人和云小将军对大王很是真挚。这些天,见他们巡视军营,更是十分用心,可见是大楚忠臣良将。他们又对大王另眼相看,大王若能始终得到云家的助益,将来,必定可成大业。”
云歌趁机为云家说话,看得出,段景毅也是很赞成她的观点的。
她不能确定,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改变云祺,但是,如果云家不会因为云祺被骗而转变心思,那么,云家至少还是安全的。
段景毅轻轻点头。
军营巡视完毕,一行人便启程回京都了。
沿途,他们还经过了几座深山,在山中,偶然遇见了几队采矿的村民。
他们衣衫褴褛,并不像其他依靠采矿而生的村民那般,富裕流油,一看便知是饿了几天的。
段景毅掀开车帘,示意高典去调查,高典在车队下榻在驿站时,才赶回来。
此时天色已完,高典满头汗水,身上还沾染了不少黑色的灰尘。
“可打听清楚,是哪处的矿产吗?”
高典犹豫,段景毅示意其他此后在侧的人都出去,只留下云家兄弟和云歌。
高典这才详尽道来:“臣一路追去,本打算找一个村民问问来着,可谁知,附近是有人暗中盯着的。臣怕打草惊蛇,又觉得,那藏在暗中之人行踪诡秘,不像是一般看守矿产之人,便绕路,直接去了那矿地。却看到,看守都穿着官服,将那些村民上了枷锁,偷懒倦怠的,动辄使用鞭子,拳打脚踢。村民不堪重负,活活累死的就丢在一旁,惨不忍睹。”
云杉皱了皱眉。
“官服?这附近,可没有官矿……”
一句话,就已经可以判断那处矿产的性质了。
且官矿之中,服役的除了村民还有一些死刑要犯,或是战时奴籍,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如此奴役,至少饭是管够的,死了也是需要上报官府的,而不是让那些干活的人饿得瘦骨嶙峋,死了只是草草丢在一旁那般草率轻浮。
“此乃大楚境内,虽不是什么必经的官路,但也不至于发生如此残暴之事。我这就去调查,看看谁这么大胆,敢这般轻贱人命!”
云泗是个安奈不住性子的,一听到那些百姓被如此对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火来。
“你坐下!”云杉拉住他的手腕,把他一把拽了回来:“你去调查,怕是又要去牵扯许多祸事来。背后之人敢如此明目张胆,便可知来头不小,贸然前去,定会被人记恨在心。咱们此行是来接应端王的,而不是来找惹祸端的。知道的,是你莽撞不知轻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端王一入楚境,就急于搜刮他人证据,好上报圣上。到时,你的行为,便都要端王为你承担了!”
关键时刻,云杉始终是最理智的那个。
云歌眯了眯眼。
不错,能在此处私开矿藏,必定是来头不小的人物,以至于,被奴役的百姓行走于街道,当地的官府也不敢多管。
根据大楚的律例,发现矿藏并加以开采是需要经过朝廷派发下来的技术人员勘测鉴定,确定山体是否能承受开采,再加以利用的。还要经过层层审批,得到圣上的准许。
不经过这些手续直接开矿,那便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而此处,就是这样一个,枉顾法纪的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