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章 途中偷袭
阿紫知道,自己不会功夫,乱出去是会给大家添乱,就遵照着段景毅的指示,躲在车后。
马车相对宽一些,挡着羽箭,还算安全,可云歌这边的情况就不乐观了。
她在树后,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一个人中了箭,倒在了她的脚边。云歌低头一看,正是方才,向她号令的那个总马司。
总马司后背中了一箭,位置不妙,箭雨之中,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另一只羽箭刺穿了小腿,动弹不得了。
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被射成刺猬的。
云歌向他伸出手,他像是看到了希望,额头的青筋暴跳起来,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了云歌的手。
云歌用力,想要把他拽到自己身边,一股隐形的力道,在她的耳边形成一道劲风,呼啸而过。
云歌侧头,发现一只羽箭正冲着她的头刺来,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看清了箭头上的纹理。那股劲风正拦在了中间,改变了箭头的方向。
箭头,擦着云歌的脸颊刺了过去。箭羽划在了云歌的脸上,云歌脸颊一痛,接着,耳边又是箭头刺入皮肉的声音。
总马司倒在血泊中,两眼上翻,就这样,胸口中箭,断气当场了。
云歌心惊肉跳,她对差点命中她头的箭毫无察觉,若不是那股掌风,她怕是没命了。
战肖迅速捉住了她的手。
“将军?”
又是他救了自己。
“不要命了?!”
战肖吼道。
刚才他再来晚一点,她就死在那箭下了。他也心有余悸。
战肖拉着她,迅速向后跑去,跑了十几步,就是项元朝的盾牌阵。把云歌丢了进去,战肖高声命令:“前进!”
巨型盾牌继续向前移动,两三米高的盾牌阵,遮挡下不少箭。沿途,士兵们不断救下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或躲在树后沟壑里动弹不得的自己人。
被拽到盾牌后的,士兵们又有序地将伤员安排在安全的位置。
箭越来越少了,再强的箭,遇到这阵容有致、训练有素的盾牌阵,也只能是浪费功夫。对方很快便停止了射箭。云歌知道,对方是打算肉搏了。
战肖转头对云歌说:“躲起来。”
说完,他骑上马,第一个冲过盾牌阵,跑了出去。
盾牌阵后面的士兵,也随他一同冲了过去。
云歌想起了段景毅。
对方来历不明,但段景毅才是真正的目标,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才好,便向车队正中跑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边也打了起来。
队伍乱作一团,许多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的手段干净利索,两三个士兵不能近身,不少护卫士兵已经被他们刺杀在地了。
云歌看到段景毅的马车,便偷偷地从边缘摸了过去。没有找到段景毅,却看到阿紫正在和一个黑衣人纠缠。
她抓着黑衣人的衣角,黑衣人的目标是被众士兵护卫在中间的段景毅,没有心情与她纠缠,转手抬剑,冲着阿紫的眼睛刺了过去。
“啊——”
阿紫眼看着剑要刺入她的眼睛了,忽然一个身影跑了过来,飞身踹开了利刃。黑衣人没有准备,手上的剑一偏,他就势扯过剑柄,旋了个圈,向云歌反刺回去。
云歌从袖口亮出短箭,触动机关,猛地朝他而射。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翻了几下白眼就死了。
云歌又嗖嗖两支袖箭,纠缠在段景毅周围的两个黑衣人,也都撒手人寰。
“云歌姑娘!”
阿紫看清楚救她的人是云歌,颇为震惊。
她不是应该在太后宫中伺候吗,怎么跟来了,还是这幅打扮……
“上马车!”
云歌告诉阿紫,然后敏捷地跳到侧面,再射出两枚袖箭。
战肖送给她的袖箭,弥补了她没有灵力,发不出大力道短箭的弊端。再加上她是云祺时,在军中练就的一身好射术,箭百发百中,无可挑剔。
云歌的身手,立刻引起了还在缠战中的几个黑衣人的注意。
他们误认为云歌是一个潜藏在队伍中的高手,彼此互视一眼,默契的向她冲了过来。
云歌见情况不妙,她翻身上了马车,拿起旁边的鞭子,用力甩了开来。
鞭子落在马背上,马儿惨痛嘶鸣了一声,扬起前蹄,开始奔跑起来。
阿紫刚进马车,就被这疯狂的抖动震得摔倒在了里面,她吃痛地爬起身来,结果,又被马车猛地拐弯弄得撞到车窗上,差点掉下马车。
“阿紫,你坐稳了!”
云歌驾着马车,没跑两步就调转了方向,直冲着那打的最凶的几个黑衣人冲了过去。
士兵们见状,纷纷给她让路,一个背对着她的黑衣人没有防备,就这样被掀飞在地,口吐鲜血。
云歌的马车阵,算是彻底打乱了敌人的阵容。
被马车撞成重伤的,是因为没有防备,不过,其他几个可没这么好对付了。
云歌勒停马车,还想用同样的套路继续撞他们,他们已然做好了防备,就听到头顶一阵闷响。
咚——
那是黑衣人飞落到马车上的声音。
云歌挽起袖子还想继续发射袖箭,扣动了机关才发现,她的身上没箭了。
袖箭短小精悍,却也不能装下几枚。刚刚一番连射,已经将最后一枚袖箭发射干净了,现下手上的,除了带机关的小弩,就什么都没有了。
头顶劲风飞来,云歌赶忙躲开,对方一拳头砸在牵引马车的横梁上,上等的木头竟一下子砸出了一个大坑,木梁险些劈断,连带着前面的马儿,被这强大力道,震得半跪在了地上。
来者不善。
云歌心中一沉。
看来,袭击段景毅的人,不仅仅是想阻拦他去京都,还想在半路上,彻底解决了他……
面罩之下,黑衣人眼圈血红,那是杀人的目光,云歌杀了他好几个手下,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小心!”
四目相对的功夫,阿紫从身后拽住云歌的衣服,将她拖拽到了车里。几乎是一瞬间,一只剑就从她的头顶上刺了进来。
若不是阿紫反应及时,她的脑袋怕都要被切成两半了。
云歌一身冷汗。
躲过了一时,情势没有好转,她们拼死保命,却选择了最不好的地势。
马车里,空间如此密闭,根本没有躲闪的地方。对方她们此时,已然成为对方手中必死的猎物了。
车帘被掀开,两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阿紫和云歌抱作一团。
“啊——”
第一九七章 抓到活口
箭雨袭来,段景毅安置好了阿紫,本想拿着剑加入战斗队伍的。
箭雨过后,黑衣人纷纷冲向他们的队伍中,段景毅没想到,自己竟忽然被项元朝的士兵们迅速围在中间,士兵们迅速形成了保卫阵型。
阵型之内,是绝对安全的地带,阵型之外,是惨痛的厮杀。
“让本王出去!”
段景毅拿着剑,吼道。
他本就是个灵力高手,对付这些黑衣人人,还是有些信心的,可被拦在中间,他却根本没有活动的余地。
那些士兵,却根本不听:“臣等遵项大人指示,誓死保护大王!”
段景毅无奈,只能像个废物一样,任由他们把他守在中间。
不过,让段景毅有些惊讶的是,项元朝这次准备得非常充分。不仅人手充足,武器精良,战备队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保护段景毅身边的,都是项元朝挑选出来,身手不凡,忠心耿耿的。
冲在外面的,也是一些擅长山路作战的士兵,都是从各大军营中临时调遣出来的骨干力量,盾牌阵,骑兵,还有一些灵力高超的小将,在如此突然的袭击面前,他们表现得从容有致,可见在来端国之前,项元朝已然将他们培训妥当了。
段景毅看着保护圈外,与黑衣人英勇搏斗的士兵,心中不由得慨然。
皇后,永远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也许,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吧。
和他们这边一样,黑衣人的一方也都是准备充分。
他们似乎很适应这种山地偷袭战,表面上看起来杂乱无章,实则在士兵们的阵型面前,也保持着他们的列阵。彼此之间相距不远,可以相互照应,一方钳制住了一人,另一方肯定会及时出手,放出杀招,一击毙命。
忽然,黑衣人的布阵被打乱了。
段景毅看到保护圈外,两枚小型袖箭,射中了两个黑衣人,不是要害部位,但黑衣人顿时殒命当场。
撕开了口子,外围的将士们对付起来就得心应手了。黑衣人前后不能帮应,又有几个人被掀翻在地。
接着,他的马车动了起来。
马车上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段景毅定睛看去,发现那御马的不是别人,而是本应该留在端王宫的云歌。
她穿着喂马人的服装,娇小的身躯,自如驾驭着马车,猛地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向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与黑衣人缠斗的士兵们见状,纷纷给她让路,那打得最凶,最难对付的黑衣人,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马车之下了。
段景毅不由得勾起唇角。
“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她不会放弃这次的京都之行的。
云歌的高调,引来了敌人的仇视。眼看着两个黑衣人要闯入马车,段景毅也顾不得其他,踩着侍卫的肩膀就飞身而出。
在远处和为首黑衣人较量的项元朝,眼看着段景毅擅自冲出了他设置的保护圈,暴露在敌人的面前,他赶忙命令手下回撤。自己则启动灵石,飞身过去,去保护段景毅。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了马车的位置,听到尖叫声,本着杀人的目的打开围帘,却发现,云歌和阿紫好端端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而那两个穷凶极恶的黑衣人,四仰八叉地躺着,早就昏死在那里了。
这些黑衣人,最后是被战肖布防在外围的暗哨给围灭的,只留下马车里的那两个活口,其他的,全部自尽。
自尽的招数,和朱夲的人如出一辙,不必审问,也知道,他们是何人。
不过,让段景毅很不解的是,为了确保安全,此行的路线和地点,都是昨晚才临时决定的,这些人如何能越过暗哨,和沿途设卡,追击到此处的呢。
而且,还带着那么多兵器……要知道,现下端国可是全国上下戒严着的,便是一只苍蝇飞过去,也要经过仔细排查。
他也亲自参加过追捕朱夲的行动,朱夲的手下基本上抓的抓,杀的杀,所剩无几了。怎么还会出现这样一股灵力高超,训练有素的队伍呢。
若是有,为何当时他们不去救朱夲,而要在朱夲死后才跳出来……
许多疑问,都是疑点。
“大王,将军,是属下失职,前来请罚!”
负责暗卫的首领单膝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的了。可对方来得极快,便是他们这样的灵力高手,也没有及时察觉,这才松了口子,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不是你的错,这些人大多在六品上,是高手中的高手,想藏匿行踪是很容易的。”段景毅扶他起来:“你的人怎样?”
暗卫惭愧:“死伤一半,青云社动荡,大家人心不稳,这才……不过大王放心,属下定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段景毅点点头,将人和审讯的活交给战肖来处置了。
阿紫在马车上为云歌包扎伤口。
袖箭的后坐力极大,云歌的手腕被弓弩捆绑的位置,弄得发红泛紫,起了瘀血,摘下开来,竟连皮都给磨没了。
为了乔装方便,云歌便将袖箭直接困在前臂上了,没有在里面垫上软垫。她也没想到,才刚出都城就发生了危险。
“伤的挺重的,先包扎着,免得弄脏伤口,进了城,怕是得寻个好医者才不能留疤。”
云歌不大在意:“小伤,我还带着孙太医的药呢。”
“云歌,还好有你,不然,我肯定就没命了,是你救了我……对了,刚才你用的什么东西呀,怎么这般好用。”
黑衣人闯入马车,云歌情急之下撒出一团粉末,顺便捂住阿紫的嘴巴。粉末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大部分则正中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没有防备,吸进去不少,接着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有了云歌的那团粉末,才给段景毅留下两个可以审问的活口。
“这是我自制的迷香,防身用的,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自从认识到了蝶香的神奇功效之后,云歌回宫的这段时间,便找孙亭玉要了医书,深入研究了一番,发现了蝶香不少鲜为人知的用途。
第一九八章 学会忍耐
蝶香的剂量,决定了蝶香的用途。
小剂量可用来安眠。
中等剂量又分上中下三等。
下等用量极难拿捏,用好了,就可起到局部麻醉的功效。
中等用量相对广泛,可用来混在迷香中,增加让灵力者短暂失去活动能力的作用效果,也就是云歌这次用的迷香。
上等,则接近致幻剂量,也需要仔细拿捏,用的好了,可以用作催眠,审问或是帮人安抚心理用,用得不好,就是大剂量了的蝶香了,便是兆祥用过的方法,再配合梦魇灵兽,可困人神智,锁人灵魂。
孙亭玉很愿意教导云歌,云歌说了自己想学什么,做什么,他便将所有能用到的书都放在了云歌这边,让她自己研究。
“有何不懂,随时来问老夫。”
有了现代中医的理论基础,云歌看什么都很容易。不出孙亭玉的预料,她一次都没有来找他请教。
辞了坤灵殿的差事,也没回天玺殿居住,这几天,云歌就宅在孙亭玉的书阁中,每天看书调药,调药试药。这才做出了许多,适用于上等灵力的灵力者用的方药。
五品以上的灵力者,对寻常的毒药迷药不敏感,如战肖这等七品上的高手,则丝毫没有作用。
云歌根据医书,在里面调剂了不少自创的配伍,用于对付灵石强大,灵品极高的灵力者。
这次正巧用上,两个黑衣人瞬间就中招了,可见,她的研究是成功了。
段景毅走了过来,云歌赶忙走下马车,给他跪身见礼。
“你怎么来了,母亲,可同意了?”
云歌跪直身体:“太后她老人家特地嘱咐,要奴婢尽心侍奉,大王进京都,定会需要奴婢的。”
段景毅背着手,脸上的喜悦转瞬消失。
“本王不需要女子挡在前面,那是本王该面对的,无需假借他人。你回去吧!”
他的语气冰冷,看样子很是不悦。
云歌知道,段景毅并非是不欢迎她,而是不想让她为他包揽一切,承担本该属于他的罪责。
“大王真的要奴婢回去吗?”云歌站起身,低着头说道:“此番京都之行凶险,才刚出都城就有人行刺,奴婢实在担心大王……”
“是你担心,还是母亲担心?”段景毅忽然问道。
云歌弱弱地抬起头,不明白段景毅这么说有什么区别。
“奴婢与太后……都非常担心。”
“那你便回去吧,本王知道分寸,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不必一个女人,为本王舍弃性命。”
不用细问,段景毅也明白太后让云歌来的目的,她想让云歌承担起所有的罪责,让他继续扮演那个昏庸无道,只贪图女色的九皇子段景毅。
从前,是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在大家的面前做一个昏聩之人,但现在,他长大了,他不再是不堪一击的皇子了,而是稳定一方的端王,难道,还要这样龟缩不前吗?
他此番回京,就是想有一番作为的,而不是继续让父皇和其他的皇子看不起。
云歌很理解段景毅此刻的心情。但是,他还太年幼,势力还太过单薄。
京都的水深不见底,随便一个世家的权柄,都要比段景毅大上许多。
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极力忍耐,这样,才能谋得一个与人较量的机会。
“大王,奴婢舍弃性命,也不是为了大王,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云歌压低声音却语气坚定地说:“在奴婢的心中,大王是一代明君。大王的智慧,不该只局限在端国那一方小国之中,而应该惠及整个大陆。奴婢经历过战争之苦,知道沦为奴籍的困苦滋味,便不想再看着其他人也承受这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万年盛世,奴婢觉着,只有大王能做到。”
云歌的话,让段景毅愣了一下。
“奴婢知道,大王屈辱多年,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但大王真的觉得,现在是彰显真正实力的时候吗?进京都,只是百年基业的第一步,大王还未迈出这一步,就要将自己所有的底细都交代给他人吗?”
“自然不会。”段景毅垂眸说。
他胸怀大志,却不得人意。
凤昭帝看不上他,京都的世家官族瞧不起他,他只是一个母亲不得宠,被发配到边关的皇子而已,实则与留在京都,得到重用的诸位皇子有很大的区别的。
“奴婢曾经,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我想,此时正适合讲给大王听。”
“有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儿。他孤苦无依,靠卖鱼维持生计,即便如此,也穷困不堪,不得不接受好心邻居的施舍。周围人觉着他穷,没出息,瞧他不起,他受尽了周遭人的歧视和冷遇。有些仗势欺人的,甚至还当众羞辱于他。”
这情形,与段景毅的情况如出一辙。
“有一天,一个屠夫在闹市上对他说,你长得高大还喜欢佩剑,可却胆小懦弱,形同鼠辈。若你真的是个男人,真的有本事的话,就用你的剑来刺我,如果你没胆子,是个怂包,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他知道,这屠夫在集市中的地位颇高,也知道,自己只有一个人,不是对方的对手。硬与屠夫对抗,只会让自己吃亏。便在闹市里,众目睽睽之下,忍着屈辱从屠夫的裤裆下钻过去了……”
段景毅捏了捏拳头。
任何一个男子,若没有撑船的胸怀,都受不得这种屈辱吧。
“那人后来如何?”段景毅问。
“大王应该能猜到的,这样能隐忍之人,自会成就雄图伟业。他年轻力壮,身怀利器,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卖肉屠夫吗?可打过了又能怎样呢,会被官府抓,伤了人就要承担罪责,所有的理想抱负,就都不可能实现了。他不是胆怯,不是懦弱无能,而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睿智地选择了最稳妥的那条路。”
“一日,他功成名就,回去找那个屠夫,屠夫以为他要报当年的仇恨,吓得跪倒在地,直呼饶命。还是那个闹市,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大王可知道,他是这么做的吗?”
段景毅松开拳头,轻叹了一口气:“该是选择原谅吧,以他的个性,不会睚眦必报。”
第一九九章 做片屏风
“正是。”
云歌微笑着说:“他不仅没有报复回去,还善待了那个屠夫,给他封官进爵,赏他荣华富贵,让他与自己比肩而行。他曾经对屠夫说,如果没有当年,他在市集上,当众让他承受的那些侮辱,也不会铸就他如今坚韧不拔的个性,就没有今日富贵的他。遭遇再难的挫折,每每想起当年,他连胯下之辱都承受了,就觉着什么都无所畏惧了。屠夫,既是侮辱他的人,也是磨砺他的导师,他如何能不善待他呢。”
“这个人,是确有其人,还是……”
这样的精神和品质,让段景毅由衷地佩服。
“奴婢想,在这个世界,他应该是不曾存在过的人物。但这个故事,却是真正存在的。奴婢希望大王,如这人一般,可以忍常人所不能忍,不计较一时得失。以奴婢做借口,并非是真的懦弱,而是从大局出发,做出的明智之举。”
“譬如萧院判,大王给了他颜面,他才不会欲加之罪。即便现在,孙女大丧哀痛万分,总是咄咄相逼,日后,他也定会明白,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毁了孙女的前途,明白大王替萧家挽回声望的苦心。”
“再比如京中其他世家。他们为了稳固家族基业,都会选定自己心中的人选,加以扶植。大王的突然出现,势必会让他们此前的谋划,受到巨大的冲击。人和钱都花出去了,谁动了他们的根基,他们都会合起而攻之的。与其正面较量,两败俱伤,不如带着奴婢,给他们吃颗定心丸。是真是假,谁人不能分辨?但面子上过去了,知道大王是体谅他们的苦衷的,在他们的心中,也自会感念大王的。”
段景毅看着她,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
听云歌说完一席话,胸中的愤怒和不甘,着实散去了不少。
“这些,是在母亲那边学的?”
“太后娘娘的心意,便是奴婢的心意。奴婢会如从前一样,在大王身边,做一片屏风。大王只消透过奴婢去看京都的一切,奴婢,也誓死不会让旁人,触探到大王分毫。”
屏风,是形容她作用的最好比喻。
对于段景毅而言,她是一道障眼法,是他的保护伞。对于她而言,也可以借着段景毅的视角,去从另一个角度,看一看京都的局势。
所以,就算有性命危险,云歌也不会错过的。
……
燕兆府尹慕容行川带着军队匆匆赶来。
得知段景毅要回京都的消息,慕容行川一早就开始着手准备。
作为端国封地内陆边境的主要负责人,慕容行川手下有许多兵马。平日里负责传送端国与大楚的往来物资,到危急时刻,也是端国支援大楚的军事要塞。
看到这一地的血水,以及堆积成山的尸身,慕容行川跪地请罪:“微臣来迟,请大王责罚!”
“燕兆相距甚远,你能赶到,已经不易了。”
不远处,传来阵阵拷打审问的声音。
“那边的,是战肖将军,抓了两个,谁也不说。此地不宜久留,先去凤考安置吧。你是审讯高手,便辅佐战肖将军,定要从这两个人的口中撬出东西。”
“是!”
慕容行川站起身,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立刻安排了下去,将两个黑衣人手脚全部捆绑住,锁在巨笼里面。一行人在夜幕降临前,安全到达了凤考。
凤考城,赵府。
赵忠热情且恭谨地招待了段景毅,他是段景毅的旧部,昔年段景毅刚入端国,便跟随在身边的。本质上是个粗人,能得此位,也是靠着当地百姓联名推举。
凤考城中秩序井然,也是他深得众望的成果。
晚上,段景毅睡不着,阿紫为他按摩了好一会儿穴位。
段景毅头疼的毛病好了许多,但却留下了失眠的症状。
也难怪他总是没法入睡,之前为了掩人耳目,总是称病晚上起来阅折子,作息时间混乱。现下好容易可以按着常人的生活方式起居了,却又遇到了诸多事烦心,自是睡不着了。
阿紫伺候了段景毅休息,出来时,见到廊下守夜的云歌,正在鼓弄着什么。
“这是什么呀。”
走近一看,原来她在缝东西。
“香囊呀。”
“香囊?”
阿紫有些惊讶,这朴素的布料,粗糙的针脚,真的是在做香囊吗?
“是呀,大王不是睡不着嘛,我就想着,用一些安神的香料药材,放在香囊里,大王随身携带,时常闻着,就能入睡了。”
“你……真打算让大王随身带着这个呀。”
要知道,香囊和荷包一样,都是随身携带的东西,一般是十分精致的。
这朴素的香囊,怕是连平民都无法随身戴着,更何况是大王呢……
“对啊,怎么了?”
云歌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很有信心,并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阿紫拿过云歌的香囊和针线,不好意思批评她,委婉地说道:“姑娘呀什么都行,就是这女红差了一些。你看,这里这样缝补,针脚都露出来了,外面也能看见,多影响美观呀。若是这样缝……”
阿紫麻利地拆了云歌的针线,三下五除二地缝了一个精致的针脚,云歌仔细看去,收线的那一刻,还真的是把布料不整齐的边缘和所有的针线痕迹,全部掩盖进去了。
外面看着,像是天然接在一起的。
“你看,是不是好很多了。”
云歌的眼中直放光:“还真的是啊……”
“还有啊,大王随身佩戴的,总不能是一块素包吧,至少要缝上一些图案才是呀。”
“图案?绣花吗?我不会呀。”
云歌很诚实地说。
“我教你呀。”阿紫拿过旁边的布料,交给云歌:“我绣一针,你学一针,这回得你自己绣,大王见了,一定喜欢。”
“现在啊。”
云歌对自己的绣工可没有什么信心。
不论是哪一世的记忆,在她的脑子里,都没存上绣花的存档。
在这一块,她是一片空白的。
“当然是现在,很容易的,你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阿紫是个急性子,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做到。云歌坐在旁边,看着阿紫云山雾绕地讲解着,手上的针线从井井有条,变成了一团乱麻。
可真难呀……
第二百章 何处养马
段景毅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早上刚起床,他就面临着这个史上难题。
“这是什么?”
说是花,却没有花瓣。说是草,又上粗下细,头顶圆墩。说是一根擎天柱,又弯曲不成脊梁。配色上,也分辨不出是活物,还是死物。
云歌硬着头皮介绍:“大王细看,这是一朵鸢尾花呀。这是花瓣,这是根茎……”
段景毅发挥了他所有的想象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打开香囊,看里面:“里面装的什么呀,味道很是清新好闻。”
比起外面让人昏头转向的绣工,里面的内容倒很让人舒服。
“回大王的话,这里面,都是可以安神的草药,用蝶花汁子浸泡风干,佩戴在身上,便可治疗失眠了。用了酸枣仁、远志、玫瑰花瓣、琥珀、夜交藤、茯神、生白术、合欢花,每一样,都是芳香凝神的上好佳品。”
段景毅点了点头,阿紫伺候着穿好衣服,他毫不犹豫地让阿紫将香囊佩戴在他的身上。
阿紫系上香囊,看着香囊上不成体统的绣工,不由得笑道:“云歌姑娘对大王十分上心呢,这是她琢磨了一晚上,才做出来的,针脚比起昨日来,进步不少。”
被阿紫如此夸赞,云歌不由得脸红了。
她知道,阿紫在帮她挽回颜面,自己的手艺,她自己很是清楚,段景毅能戴在身上,着实是太给她面子了。
“看得出。”
段景毅看着她,眼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
战肖一眼就看到了段景毅身上的那个香囊,因为与他身上的其他物件风格不同,而且,制作香囊的布料,和云歌身上帕子的料子,是一模一样的。
“战将军?”
被段景毅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此刻自己正在汇报昨晚的审问情况。
“黑衣人自称是朱夲的死士,为报朱夲被诛杀之仇,才来拦路截杀。但臣觉着,此事诸多疑点,朱夲的人不可能有如此精湛的兵器,且他的手下如今是一盘散沙,如何还能组织起这样的队伍呢?臣想,此事和京都定脱不了干系,可对方咬死不交代背后之人,也不曾交代,和京都的哪位官员相识。”
“的确不会这么简单,连暗卫都无法摸清楚他们的行迹。湘国已是强弩之末,端国上下,湘国内外,都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一伙人的。”
慕容行川拱手道:“大王,臣觉着,不如从兵器查起。那些羽箭,做起来非一时半刻不能成事,还有他们手中的剑,臣看着,也不是一般的家伙。谁人制作,谁人购买,层层查下来,定会有所收获。”
云歌立在一侧,听到慕容行川的声音,不由得抬头细看。
这个人一直很得段景毅信任,守着军事要塞,就连段景宸之事后,也没有因为保护皇子不利而受到追责,依旧守着燕兆之地。
他面容清秀,皮肤白皙,一身白色的长衫,俊秀而飘逸。从头到脚,都仙气满满的。
没有半分装饰的东西,连束发的带子,都是普通的料子。
他守着京都与端国往来要塞,按理说该是个肥缺。不必贪墨,平日里护送东西所得的赏钱,也足可富甲一方。
可眼前的慕容行川,却与云歌想象中的颇为不同。
这两袖清风的模样,无半分骄矜,让人很是意外。
慕容行川很敏锐地感受到了云歌的目光,话音刚落,就看向了云歌这边。
四目相对,云歌感受到了他目光中掩饰不住的锐气。
好一个官气清廉又锋芒鼎盛的燕兆府尹。
“嗯,是个不错的想法。本王此番不能停留太久,这件事便交给你来查吧。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一样,一查到底。”
“是!”
慕容行川拱手应道,抬起头,再看向云歌,她已经低着头,如一个平常的婢女一般了。
是他的错觉吗?
为何,他觉得这个婢女格外不同……
赵忠为队伍补足物资,尤其是良驹,皆选了军中的上号骏马,随行于队伍之中。云歌扫了眼后面的马队,然后低着头跟在段景毅的身后,直至马车前。
段景毅在沈安的服侍下,上了马车,让人微讶的是,段景毅在马车上站稳之后,没有走进车厢,而是又回手拉了云歌上车。
同样身为婢女的阿紫,却从容地将帘子放下,立在了马车旁。
“这是……”
这一幕,让慕容行川很是不解。
赵忠冷笑了一声:“还能是谁,大王的新宠呗。”
慕容行川眯了眯眼,难怪,他方才觉着此女格外不同,那目光中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绝非寻常女子可以拥有。寻常宫女的衣服,也掩盖不了她周身散发出的华贵大气。
原来,是宫中的娘娘啊……
可是,既是得宠的姬妾,随行在队伍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为何要掩饰身份,而装作是宫婢呢。
赵忠再次给了他解释:“听说,是个蛮有手段的湘奴,不仅大王被拿捏得服服帖帖,连太后也对她颇为赞赏呢。至今没得封位,已经宠冠王宫了。”
云歌上了马车,心事重重。
段景毅看她神色不对,问她:“怎么了。”
“大王不觉得奇怪吗?”
“何处奇怪。”
“凤考怎么会有战马。”
段景毅说:“府尹赵忠曾是武将出身,他就喜欢这些东西,平时养着玩的,凤考虽不是边关城镇,但周边还是有许多百姓,以此为业,能拿得出一些随行的战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以战马为业,必要占尽天时地利才行。奴婢见着,这附近并没有出色的草地,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牧马。没有充沛的雨水,也不见有河流经过,马儿就没有上等的水源喝。战马与寻常马匹不同,正是因为战马除了每日喂养上好马料,还要有人精心训练。可奴婢见凤考城,并没有足以培训饲养战马的马场呀。”
云歌曾在军中数年,知道一片足以喂养战马的地方是何等重要。选立养马的地方,父亲每每都是亲自前去,小心翼翼,就怕马儿吃的不饱,喝得不好,跑得不快,到了战场上会被针对。
第二零一章 私自处置
“也许,是他在山中开辟了马场?或者,是去了别处养马吧。端国总共就这些地方,从别处调用,也不是难事。”
段景毅模棱两可。
见他如此回答,云歌更觉得不妥了。
“这都说得通,但建了马场,都不必向大王汇报的吗?”
这是战马,可不是寻常之物。一兵一卒,都应该在段景毅的手中掌握,可听刚才段景毅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凤考的马场具体在何处,他们又是如何养战马的。
“你有所不知。”段景毅对云歌很有耐心,细心地解释:“本王与母亲初来端国,端国上下割据严重,所到之处,都是占地为王的土匪还有兵匪。兵匪以大国养小国,用楚国给的兵粮军饷,为自己划分大小割地。整个端国,可以说是四分五裂,根本没有本王与母亲的容身之地。本王便想了法子,挑起数地的争端,在各个首领之间,谋得了一席之地。这个赵忠,也是当时比较勇猛的兵匪。但不同于其他,他是个正直的人,对待别处的百姓,他是匪,对待自己的人,却是爱民如子的好人。”
“本王找人查了他的经历,深觉时势所逼,才让他做出了荒唐之举,便诏安了他,与他一同开辟割地,不断壮大我们的势力。后来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拥护,才有了现在的稳定局势。他与本王开出的条件,就是不要擅动他的凤考城,他还做凤考城的父母官,管他的百姓,而本王,也不得随意插手他城中之事。”
云歌听了颇为诧异:“凤考城与端王都不过百里,如此近的距离,大王怎能安心?”
“用人不疑,是本王的处事的准则。赵忠虽不完全忠于我,但他也不会忠于他人。且本王有言在先,就会信守承诺,不会去打扰凤考内政。”
“其他城池呢,大王也是如此安排的吗?”
一国两政,就是隐患。
其中的弊端,不言而喻。
“也不尽然。”段景毅看向云歌:“怎么,你觉着赵忠有问题?”
“奴婢暂无证据,只是不解,赵忠既有这么多良驹,又有许多兵马,为何是慕容大人先行赶到……他距离最近,却迟迟不见出城迎接……”
其实这点,段景毅也发现了。所以昨夜,才会难以入眠。
他担心什么都查不出,又成了一场悬案,又担心查出了什么,有他不想看到的结局。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只是短暂的接触了两次,云歌就敏锐地察觉出赵忠的不对了,这样的分析能力和洞察力,着实让段景毅心中佩服。
“一切交给慕容大人调查吧,我想,他会给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看得出,段景毅在逃避。但是,云歌无法忽略。直觉告诉她,这个赵忠,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憨厚可掬。
……
地牢里,那两个黑衣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教你小心行事,你偏不听。告诉你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吧?!”漆黑的地牢里,传来一阵无奈的叹息:“如今这局面,不死人是不行了。可死了人,就像一场燎原之火,就再也熄不了了。不拼个你死我活,谁也别想下台。”
“我老了,禁不起这个折腾了。我就想着,守着一方土地,过几年赛神仙的日子。”
“端王对我不错,他是个年少有为的皇子,生下来便卧薪尝胆,发配到这种地方,还能混到今天这个样子,那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孩子。我与他常年接触,知道他的心性,可你却被执念所固……说的话,你们怎么就不听呢……”
赵忠看着面前,两个奄奄一息的罪犯,再叹了一口气,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阴冷。
肥墩墩的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拿着手中的铁棍子,随手拨动两人。
高悬在铁链上的两人,凌乱地摇晃了起来。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总是去菜市场,看人杀猪吗?你可知道,眼下的你,就跟那挂在猪梁上,随时待宰的豪猪,没什么分别。弱肉会被强食,不管换几个朝代,不管是人是猪,都是这个道理。”
“呸——”
那黑衣人摇晃着转过来,冲着他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
一口血水,带着浓烈的臭味,吐得赵忠满脸都是。
赵忠抹了把脸,也不生气,反而笑了几声。
“别与我置气嘛,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好好珍惜的。教我怎么说你呢,非要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去跟着那些个亡命之徒……端王是你们随便想杀就能杀的吗?杀了一个端王,就能把你主子捧上天了?做梦!”
“你杀了我吧!”
那人有气无力地吼道。
“我当然要杀了你,但杀你之前,我得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既是穷人的命格,就不要总想着飞黄腾达做上等人。你的妹妹,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她是被那个贱人所杀……否则……否则……”
“不管是谁杀的,还是她自己命不好死了,她在宫里,都是活不成的。她活,她的孩子就得死,她死了,她的孩子才能活。说到底,害死她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的孩子啊。”
赵忠在他的面前踱步:“我念着兄弟一场,才与你说实话。本人在江湖混迹数十年,看人最是准确。你的主子,你主子的主子,将来,都要败在端王的脚下。我今天就把话儿撂在这儿,能不能成为现实,便看世间的造化了。”
“你就别瞪着我了,你逆天而行,我救不了你,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我此番没有出兵,也算是还了,当年你救我的恩情了。现在,咱们不是兄弟。为了不让你吃苦,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赵忠在他的面前定住脚步:“临终前,有话要说吗?”
黑衣人释然了,他知道,赵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实在话。
“我赌,他当不成。”
就算他杀不了段景毅,别人也能能,段景毅这辈子,都当不了皇帝。
“好!”赵忠哈哈大笑:“那我便与你赌上这一场,他日地府相见,再来论道谁赢谁输!”
说完,他背过身去,摆手命令。
第二零二章 帝王气度
手下得令,立刻冲上前去,刺了两人每人一剑。
胸口上骤然两个黑洞,鲜血汩汩而出,哗啦啦地躺在地上,他们很快就断气,没了生命的气息。
赵忠的面颊抽搐着,浑身都忍不住地发抖。
抖着抖着,他又大笑起来。
“愚蠢,真是愚蠢啊!活该你死,活该你全家都死!!哈哈哈哈……”
幽森恐怖的地牢里,回荡着他近似哭腔的笑声,声声悲怆,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慕容行川拿着剑快速走了进来,看了看吊着的两具死尸,又看了看赵忠。
眼前的一幕,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你杀的?”他冷声问。
赵忠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胸前的郁闷才平复一些。
“他们自己耐不住刑罚,就断气了。大人来晚了一步,否则,定会问出些内容的。”
慕容行川面无表情:“是么?那,真是可惜啊。”
“大人光顾着审问,还没来得及用朝食吧,不如,我让小厨房做点菜,大人与我小酌几杯?”
“不了。闻了这么久的血腥气,没什么胃口。既然人死了,我也能清净了,就不打扰大人了。”
说完,慕容行川就转身离开了。
慕容行川很聪明地没有追问下去,赵忠心领了他的好意,也明白,他算是逃过此劫了。
手下把两具尸身放下来,不知该如何处置,等着征求赵忠的意见。
“找块好的棺材,好生安葬吧。”
许久,赵忠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表情又恢复了那全无所谓的模样,他最后再看了眼尸身,摇着头,转身离开了地牢。
午休时队伍刚刚停下,慕容行川就带着人追来了。听到那两个活口的死讯,段景毅没有太过惊讶:“知道了,从兵器继续查下去吧。”
慕容行川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大王知道赵忠会杀了他们。”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段景毅夹起一块青菜放在碗中:“他杀人,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云歌不解:“可即便如此,万一对方得逞,大王受了伤怎么办,他是通敌的罪名啊!”
“没那么严重。”段景毅笑了笑:“云歌,任何人,都应该有一次悔悟的机会。赵忠此人虽心思深沉,却没有称帝夺藩的野心。他能如此做,多半是为了他的兄弟道义,不得已而为之。本自江湖而出,就不能指望着他一朝褪去所有的江湖之气。现在,他选择杀了那两个人,就已经说明了,他并不想与本王为敌,还是站在本王这边的。他能做到这点,我们,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云歌看着段景毅,能如此轻易地原谅要杀自己的人,还愿意再次相信对方,这需要多么大的胸怀和决心啊。
云歌发现,其实,段景毅比她想的还要有智慧。
不单单是赵忠,还有她。
难道,段景毅那么聪明,就看不出她有别的心思吗?
可是,他不愿追根究底,也不愿再三试探。既然她愿意帮他,他就欣然接受,并且选择信任。
这,才是帝王应有的气度。
“大王说的是,是奴婢想得狭隘了。”
现在想想,段景毅留慕容行川在凤考查案,其实也并不是简单的查案,而是盯着赵忠下一步的动作。
赵忠明白,自己故意不营救,故意隐瞒他和黑衣人队伍的关系,故意私藏战马的驯养基地,这些,段景毅都能原谅他。段景毅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正是给他吃这颗定心丸。
这是给他的面子,也是给他最后的机会。
倘若赵忠还要徇私将黑衣人放了,那么,性质就彻底变了,到时,慕容行川也不会放过他的。
赵忠在权衡之间,选择了段景毅和他的凤考城,他已损了他的江湖道义,彻底与那边断绝了关系,段景毅还有什么不能相信他的呢。
审了一夜的黑衣人,又没吃早饭,慕容行川饿得前胸贴后背,战肖招呼他同吃,慕容行川便坐了下来。
看了眼伺候段景毅用饭的云歌,慕容行川问:“战将军,那为叫云歌的小奴,是大王的新宠?”
战肖点头:“是啊,怎么了?”
“将军长久在大王身边,为何不细细规劝?!她是湘人啊,怎么能将枕榻的位置交给一个湘人呢!谁知道,她是不是心存着歹心呢。”
战肖不以为意:“此湘人非彼湘人,大王的眼光,大人还不信吗。”
“不是我不信,而是女人这种东西,是最能毁人志向的。大王现在根基未稳,能再次回京都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这种情况,还如此高调地带着一个湘人在身边,不大好吧。”
“大人觉着,大王的心志,是会被一个小小的女奴毁了的吗。大王能用,就说明,他自有打算。咱们做臣子的,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慕容行川不是鲁莽之人,顿时听出了战肖话中有话:“将军的意思是……”
战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慕容行川知道轻重,他们现在军中,人多眼杂,不过通过战肖的话,他也能猜出一二了。
他想起打扫战场的时候,有六具黑衣人尸身上插着带毒的短箭,与旁的武器不同,而那个云歌姑娘,又曾主动来牢中,索要短箭。
莫非,那些人是死在她的箭下的?
能徒手对付如此多的高手,看来,她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奴。
……
蔚蓝色的天空下,草地上的雪水渐渐化去,露出淡淡嫩黄色。
吃过午饭,大家原地休息的时间,士兵们见到一群野鹿,玩心也起来了,经过段景毅的同意,他们便趁着午休的时间,出去好好狩猎了一番。
京中的将士,很难见到这么好的天然猎场,大家都很激动。
云歌见美景卓然,便独自一人到附近走一走。
一棵大树旁,出了一簇白色的花朵,在这样严寒的季节,在这种湿泞和干旱并存的地方,野生的小花能破土而出,着实不易。
云歌蹲下身来,若是放在从前,她定会将花摘下来,戴在头顶上,喜滋滋地向旁人炫耀,但现在,她舍不得。
每一个顽强的生命,都值得去尊重,就像她。
第二零三章 灵魂脱壳
靠坐在大树下,云歌抬头望着天空,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猎场上的种种。
也是这样蔚蓝色的天空,也是这样,清新的泥土芬芳。
一只小白兔蹦蹦跳跳地闯入了猎场,被狩猎的号角和马蹄声惊吓,正慌不择路地奔跑着。小白兔与她对视,耳朵竖得高高的。不似其他的兔子,身上沾染污泥,这只白兔看起来尤其好看,尤其那双眼睛,不是粉红的颜色,而是散发着灵气的蓝紫色。
云祺笑着冲它招手,示意它不要害怕。
小兔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忽然,她像是看到了多么可怕的东西,撒腿奔跑了起来。
嗖嗖——
一只羽箭射了过来,擦着云祺的脸颊过去,正中白兔的胸膛。
小白兔扑腾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云祺的笑容僵住了。
鲜红的血液,流淌在雪白的毛发上,让一切看起来触目惊心。
云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景瑞哥哥,你看,我抓到它了!”
抬起头,她竟看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云祺,正抓着小白兔的尸身,拎起来向马上的人炫耀。
马上的段景瑞敷衍浅笑:“不错。”
然后策马跑向了猎场深处。
她看到云祺放下白兔,脑袋忽然扭到她这边。
她的嘴角不断上扬,几乎要裂到耳根,清纯的脸上,因为这诡异的笑容而变得越发扭曲,就像地狱来的恶魔。
“你不是很想要它吗。”
她忽地举起白兔,白兔那蓝紫的眼睛,正在流淌着血泪。
“我送给你,好不好。”
云歌瞳孔一缩,惊坐起来。周围还是那熟悉的草地,头顶还是那蔚蓝的天空。
可她,却浑身寒战,不自觉地发抖起来。
是噩梦吗?
不,这不是简单的噩梦。
云歌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不自主地狂跳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挣脱出来。她想站起身,身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她想叫人,喉咙也被一股力道狠狠地堵住了。
她看着距离她不远的队伍,看着在队伍中帮忙收拾的阿紫,看着狩猎归来的士兵。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忽然,一股清新的风吹散了迷障。
云歌转头看去,竟是战肖。
而他怀里的,竟是自己!
他抱着她,掌心按在她的胸口上,手心散发灵光。
战肖,在为她度灵力。
那浑厚的灵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抻拽着她的灵魂。
云歌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有力道在拖拽她,她的身体,也在渐渐回落。
睁开双眼,云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映入眼帘的,是战肖焦急的脸庞。
“云歌?能看到我吗?”
云歌虚弱地点点头。
胸口重新获得新鲜的空气,乱跳的心脏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战肖扶她起来,顺便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云歌这才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淋漓,像是从水中刚捞起来的一样。
“告诉我,你是谁?”
“云歌。”云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将军,我这是怎么了?”
战肖松了口气:“没什么,你……大概是做噩梦了吧。”
不,这不是简单的噩梦。
她看到,战肖在给自己度灵力。
战肖救她起来,问她她是谁……这不符合常理。
她是谁?
难道,在她失去意识的这段期间,变成了别人?
灵魂出窍这种事,云歌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深刻地体会到。
她的主意识脱离本体的时候,她还能变成谁呢……
战肖扶她:“还能起来吗?看看,能不能走。”
云歌站起来,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不过,活动了几下,血液重新回到四肢,便有了力气了。
“将军,我到底怎么了。”
云歌紧紧握住战肖的手腕,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战肖僵硬地笑了笑:“这我也不清楚呀,不过,你方才忽然昏迷,的确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病症。不如,到燕兆时让慕容大人为你寻个好大夫,仔细瞧瞧才好。”
他故意隐瞒,就是不想说出实情,云歌点点头,知道硬是追问,也不会问到什么有用的答案的。
不过,经此一事,她也察觉出了战肖的不对。
他数次相救,还在她险些被体内莫名灵力真气焚毁时,出手帮她调息,后又提醒她,不要强加练习灵力。
诸多事情看来,战肖怕是知道她体内封印的缘由。
来到这个世界,云歌始终找不到本体的记忆,莫非,这个战肖知道真相?
“云歌,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苍白。”
阿紫见云歌虚弱地走过来,额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颊上,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没事,刚才吹了冷风……”
云歌还沉浸在那恐怖的画面中,无法自拔,她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正悄然地爬进她的身体。如果不是战肖及时出手,她将成为一片亡魂,游荡在这天地之间。而另一个灵魂会继续占据她的身体,享受她的人生。
恐惧席卷了云歌的全身,她回头,看向战肖,战肖也在担忧地看着她。
不必多言,两人之间已然形成了某种默契。
云歌知道,对方已经知道刚刚她经历了什么。
战肖能在关键时刻,把她拉回体内,就说明,他一定知晓解决的办法。
云歌将身上的大氅还给战肖,接过之时,她故意扯了下大氅。对上她求助一般无助的目光,战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战肖的应允,让云歌安心了许多。
战肖回去套马,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也是心有余悸。
方才,他见云歌眼睛无神地向远处走去,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跟上她后,果然,看到她在拿出袖箭刺向自己。
她的袖箭上是有毒的,那毒对寻常人,是必死无疑的,但对她虽不至死,却足以让她在生死边缘挣扎一回。
他及时制止了,抢下了短箭,可还是一不小心,刺伤了她的手指。毒素顺着她的手指进入了体内,他见状立刻调动灵石,将蔓延的毒素一点点逼出来。
直到最后一滴毒血顺着她的手指滴落。
他本以为,云歌得救了,忽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邪佞的笑声。
“你救她,就是杀她!她终究会死的!”
第二零四章 云杉云泗
这声音,是夹着嗓子说的,听起来诡谲异常,宛若地狱来的恶魔,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战肖回头看去,发现云歌的眼眶中,不再是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而是一片惨白。
她的眼珠上翻,像是中了邪一样,不断大笑。
“她是邪神的孩子,你爱她,就是害了她!哈哈哈哈……所有人都会死,她们都会死!”
刺耳的笑声,尖细得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战肖一掌打在她的胸口上。她不是云歌。他运足了灵力,用尽毕生所学,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继续为她度灵力,这才救回她。
那一幕,着实吓到了战肖。
战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拿过大氅,就迅速离开了。
“云歌姑娘?姑娘?”
阿紫提醒了好几次,云歌才晃过神儿来。
“咱们要出发了,姑娘这一身的汗,别着凉才好。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那边马车里有干净的衣服。”
云歌点点头,被阿紫提醒,她也觉着浑身发冷。
段景毅独坐在马车里,放下围帘,精致的珠帘遮盖住了云歌瘦弱的身影。
他继续闭目养神了起来。
……
接下来的路,走得非常顺利,慕容行川的队伍,加上项元朝士兵,便是无法撼动的武装配置,就算是沿途有人想对段景毅不利,也不敢轻易对全副武装的护送队伍出手。
很快,队伍就行至燕兆城了。
回到了家,慕容行川放松了不少。
入城时,他着人立刻回府通传,让家里人出来迎接。
燕兆城中的百姓也早有准备,纷纷站在路边,夹道欢迎他们尊敬的端王。
段景毅的仁政,惠及了端国的大街小巷,在百姓们的心中,他的地位非常高。
段景毅也没有因为沿途遭遇过刺杀,而畏缩在马车里,而是命人掀开车帘,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百姓们的视野中,热情地向他们招手回礼。
得以见到他们崇敬的大王,百姓们都非常高兴,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整个燕兆城,喜庆得像是过年一样。
慕容行川的府邸前,一个高大的身影等候多时了,见段景毅的队伍安然到达,他快步走上前去,拱手行礼:“臣,云杉,拜见端王殿下!”
听到三哥哥的声音,云歌实在在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
段景毅走下马车,云歌也快速跟了下去。
礼度所限,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三哥哥。
他还是那样的体格强壮,声音浑厚有力。因为腿伤,他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此时应是担任兵部侍郎的职位。
看得出,云杉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从跪身的动作,还能看得出他的不便。
云杉被段景毅扶起来,热情地询问着:“大王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都很顺利。”
见到云杉,段景毅也非常高兴。
云家的几个兄弟中,他与云杉自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云杉见到许久未见的段景毅,也是一肚子的话不知该从哪里说。
还是慕容行川,笑呵呵地说道:“大王,云侍郎,府上准备了好酒好菜,不如入府细谈吧。”
“好!”
几个人相引者走进慕容府,云歌刚要跟上去,又见一个青衣男子从远处策马而来,勒停了马,他麻利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知道是马背上长大的练家子。
摘了斗笠,露出他的容貌,云歌再次愣在那里。
“四哥哥……”
她几乎惊呼出声。
云泗的面容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那个惨死在地牢里的可怜的四哥哥,现下还是少年时的模样,一脸的意气风发,仿佛天下万事万物,在他的眼中,都要纷纷让行。
高耸的鼻梁下,唇角微微勾起,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上挑。
他,还是当年那轰动京都的美男子云泗,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云歌呆立在原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在人群中很是不同。
云泗扫了她一眼,见她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很和善地冲她笑了笑。
也是这一笑,云歌的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泪珠顺着脸颊就这样滑落了下来。
所有哥哥中,她和云泗的关系最好,她最喜欢的也是四哥哥。
当初,她吵闹着要上战场,父亲说她是个女孩子,不允许她随行,还是四哥哥,和父亲说了好几日,磨破了嘴皮,才为她争到军中的位置的。
她天天在家里闯祸,不是把这家的公子打了,就是把那家的小姐惹哭了,也都是温顺恭谦的四哥哥出面,帮她挨家挨户道歉,如此,才少了许多上门告状的,免了父亲不少毒打。
云泗护着她,宠着她,帮她当成天上的星星一样呵护。
就算到最后,她选择的段景瑞薄情寡义,陷害云家到那种地步,云泗也不曾对她有过一句怨言。
他不责怪她,反而怜悯她,心疼她。
“若有机会,哥哥定带你离开京都。”
那日,他找了借口来锦绣宫找她,安慰她家中之事莫要心焦。
那是云泗,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做梦都希望,云泗哥哥能带她离开京都,离开那冰冷如冰窖的锦绣宫。
然而,她等来的除了废妃的诏书,还有云泗哥哥入狱的消息。
云歌能想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云泗泡在极寒的地牢里,是怎样的难受。为了救月晴嫂嫂和小侄子,他不得不将云家的罪名尽数写下,是怎样的痛苦。
见她哭,云泗站住了。
他知道自己容貌上佳,在京都中,不少见了他走不动道儿的女子,可是像云歌这般,见了他哭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挑眉:“姑娘,你还好吧?”
他记得下马时,听到她嘟囔了一句‘四哥哥’?
是他听错了吗?
云歌控制不住自己,眼泪还是不断地掉落。
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狠狠地抱着云泗,告诉他,她有多么想他。
云泗见她哭得更凶了,走到她面前,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
这样近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她那看似粗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的,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
“喏,擦一擦,哭多了,脸就花了喔。”
手帕递到云歌的面前,云泗阳光地笑了笑,“不管遇到什么,记得要笑。”
说完,转身走进了正门。
他还是那样,细心地对待周遭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婢女,他也会以心相交……
云歌拿着云泗的手帕,上面还带着他身上清新薄荷香。
她紧紧握在手中,如获至宝。
第二零五章 瑜连势力
慕容行川吩咐府上的人上菜,大家劳累了一日,都觉得疲乏,殿内没有外人,公事,便在饭桌上一并说了。
云杉吃了一口炙羊肉,冷静清晰地为段景毅分析了现在京都的局势。
“二皇子辞世后,京都大致划分为三股力量。以瑜、连二位皇子为首,武将中人脉居多,乌太尉为首。永州乌家是庞美人娘家远亲,论道起来,乌闵镐该是庞美人的表哥。乌闵镐凭借祖荫和军功做了太尉之后,为巩固这份亲情所带来的裨益,就将自己的嫡长女乌晓慧许给四皇子做妻,嫡二女乌晓夏许给了六皇子做妻,庶三女乌晓宇给了六皇子做妾,可谓亲上加亲。庞美人正值盛宠,乌闵镐如此,既给庞美人吃了定心丸,也让乌家这个庞大的家族,与皇族世代血脉相连。”
自古联姻,就是最好的稳定世家繁茂的方式,乌闵镐正是利用了这点。
乌家不仅不惜重金,从天都聘用礼仪嬷嬷,细心教导自己的女儿们,让她们足以和公主的礼教媲美,还为她们谋得了最与自己亲近的庞美人的两个儿子。
三女皆与庞美人结亲,如此,便是坚不可摧的关系了。
“乌太尉的长子乌晓明,现任楚大司马,掌管所辖军队的军资要务,手下兵马也与我云家不相上下。年前,乌晓明迎娶了大将军方宝宝的女儿方圆做妻,再加上二子乌晓天、涂士大夫儿子途皁也位列大将军位。我朝中现六位大将军,已有三位,是他们的人。六皇子又封为连王,赐封地,这一势力可谓如日中天。”
“途士大夫?”段景毅挑眉:“本王记着,他是个清官,为官正直且不张扬,他的儿子竟也参与了党政之争?那,他是否也在其中。”
“大王有所不知,途家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途家了。途氏一族是地方官出身,能进京都用了不少人脉,是四皇子给了他们机会,纳了途牛的长女途希做夫人,如此,便可以外戚的身份入驻京都。再加上途霓、途钚都与其父一样颇具才华,途家官路亨通,不到三年,就已占据了我朝文官的半壁江山。途霓如今担任户部侍郎,主管国家户籍,田亩,货币,各种赋税,官员俸禄。权柄极大,又善于交际,在京都官场,做得风生水起。”
“途霓此人本王知道。是途牛的长子,在国子监学习时,他曾做过四哥的伴读。那时,就能看出不是寻常才子,每每与太傅论道古今,都是有些见解的。至于那个途钚……”
“途钚是途士大夫次子,现为楚上卿,学识和胆魄,都没有途霓优秀,不过,也算得上是一届才子。”
段景毅喝了一口酒,沉吟了片刻。
“有了乌太尉和涂士大夫,一武一文,就足以在朝中站稳脚跟了……”
想不到,曾经所有人都不放在心上的地方世家途家,竟摇身一变,成了这样一个人才辈出的京中大家。
“若只是这些,那倒还不算什么。四六皇子这派,最难对付的,其实是安左徒大人。”云泗继续说道。
不比云杉,是久在军中,因伤病才回京做文官,云泗只担任了军中小职,大部分时间,都在京都的官家圈子里混迹,他对各大世家的了解,比云杉还要更详细一些。
“安昌盛?”段景毅看向云泗:“他又怎么了。”
云杉叹口气,解释道:“安昌盛原是二皇子的心腹,二皇子因鼠疫而死,皇子妃安蓓回了母家,每日郁郁寡欢,竟致卧榻不起了。前段时间偶感风寒,御医几次说不成了,要安家准备后事。安昌盛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女儿,许也是受了歹人的挑拨,觉着二皇子之死,与大王脱不了干系。便主动示好,投向了四皇子。大王回京都受赏之事,就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弹劾大王的折子,也是他递得最为频繁。如此看来,四弟提醒得很对,这左徒之位,位同副相,他对大王敌意不浅,大王不得不防。”
云歌记得这位安左徒,年轻时,一心为了大楚鞠躬尽瘁,到四十岁才娶妻生子。
安蓓,正是他得的第一个孩子。
那时老来得女,欢喜得不得了,虽后来又有了三个孩子,其中最小的,还是个儿子,但安昌盛最宠爱的,还是这位长女。
段景宸尚武,在京中的地位颇高,安蓓和段景宸是在马球会上相识的,一眼就看中了身手不凡,阳刚之气鼎盛的段景宸。
段景宸也很喜欢知书达理的安蓓,两人一见钟情,便难舍难分了。
安左徒也看在段景宸是个勇敢的孩子,就欢欢喜喜地将最宠爱的女儿许配给了段景宸做了皇子妃。
段景宸也没有辜负安昌盛的期望,对待安蓓,宠爱有加,捧在头顶怕摔了,捂在怀里怕化了。
安昌盛见状,也放心了下来,在朝政方面,一门心思地帮助段景宸,既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能过得更好,也是看中了段景宸的品质,觉得他对待妻子能如此疼爱,对待子民,定不会有差。
这本是一门上好的姻缘。谁想,天不遂人愿,安蓓嫁去数年,虽日夜得宠,却都未得一子。
段景宸的母亲郦妃见安蓓是个不能生的,就多般说服自己的儿子,能再纳个妾。可段景宸是个痴情的男人,说此生只宠爱安蓓一人,不愿再有别的女人。
因此,郦妃和安蓓的婆媳关系,闹得非常僵。
后来,郦妃设计,将一直仰慕段景宸而不得进府的左相之女陈萍萍,硬塞入了他的房中,还灌醉下、药,骗他们同房。
第二天,段景宸醒来之后,见到昨夜同寝之人不是心爱的妻子安蓓,而是最讨厌的陈萍萍,一气之下,竟负气直接上了战场,去攻打湘国了。
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机会回家了。
段景宸与安蓓夫妻恩爱,一时间被传为佳话。段景宸之死,也谜团重重。
有许多官家子弟都在传言,说是陈萍萍倒贴,逼得段景宸不得不负气而走,这才死于非命。仗着自己是左相的嫡长女,就硬生生拆散人家的姻缘。
第二零六章 景风景瑞
陈萍萍不堪其扰,受不了京都众人的指指点点,在段景宸死后,头七都没过,就悻悻地回家,再也不敢出门了。
而安蓓,则结局凄惨。
心爱的夫君惨死,总是心中戚戚,觉得是自己不能生养,不能恪守妻子的本分,与婆母处好关系,才造成了夫君惨死的可怕后果。从此郁郁寡欢,卧榻家中。
后来,她心病身病交加,再也没从榻上下来过。
段景瑞登基的第二年,就撒手人寰了。
云祺每每听到母亲说起安蓓,都深感悲痛。
安家虽最后走入歧途,心向了瑜、连二人,成了云家的死对头,但母亲却还是对那知书达理的安蓓念念不忘。
在病重之时,母亲还亲自去探望过,说安蓓已然瘦脱了像,却还是恭谨地坐起身来,与她讲话,临行前,让近身的奴婢送到门前,附了伴手之礼。
对世家尊长的礼数,她是一点儿都没有忘记的。
这不仅仅是安家的礼教好,也是为郦妃这个苛刻的婆婆挽回颜面。
可郦妃丝毫不领这份情谊,却变本加厉,不仅将这件事怪在段景毅没有好好护卫上面,在大殿上公然质疑是段景毅故意杀害,还到处宣扬都是安蓓这个狐狸精,迷惑了自己的儿子,导致堂堂皇子,竟不想纳妾,死了都没留下后。
安家和段景宸的关系,因为郦妃的咄咄逼人彻底破裂了。没了安家的庇护,郦妃终于老死宫中,无人问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一想到,那个淑婉的安蓓要沦落到这样的下场,云歌就不由得替她惋惜。
安蓓此人,云祺只见过几次,因为她不会马球,只知道在远处观望,她的印象不是很深刻。
当时不知,她是这样一个好人,现下想想,却越发觉得,安倍是个极其聪颖的女子。
安昌盛并非一开始就是瑜连一党,倘若,她能从丧夫失意的安蓓着手,或许,也是安家也是一个重要的出路。
如此一来,既让瑜、连少了几分得意,也能救下安蓓这个可怜的女人……
云歌沉思了一会儿,听到段景毅问道:“本王记得,安左徒也有一个小儿子,如今该也到了入朝为官的年纪了吧。”
“不错,”云泗说:“安左徒的儿子安立,与臣同岁,现下已位列楚士大夫。他的文笔极好,又擅作诗,深得圣上喜爱,便破格入了士大夫之位。在朝中,能再得政绩,相信,很快便可入上大夫,甚至超过他的父亲,位列丞相也不无可能。”
安蓓的弟弟竟也是这样一个资质卓然的人。
云歌不由得替段景毅捏了把汗。
她发现,段景瑜段景连这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但是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段景连封为连王,得齐国边境大权,如此,和乌太尉交映,大楚一半的军政便全部落入其手中。
段景瑜虽不及段景连那般英武,却在文坛这边很有建树。选择安家和途家这两大世家,算是可以稳坐朝中,不必发愁了。
再加上庞美人,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很得凤昭帝喜爱。
前朝后宫,都是他们的爪牙。
如此,就算他日,为储位与诸位皇子争斗不休,对方再厉害,也都不敢擅动他们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段景毅离开之后。
果然,对于大楚来说,三年,就足以扭转乾坤。
段景毅沉默了一会儿。
他也不禁后怕,倘若这次他没能抓到朱夲,那么,他是不是又要错过三年。京都,是不是就再无他的容身之地了。
“五哥,现下如何。”
话锋一转,段景毅又问到了段景风。
虽然不想面对,昔日情如亲兄弟的段景风,现下已是段景瑜和段景连的人,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将此人放在心上。
之前他管理了御龙军,后因朱夲之事丢了那份职位,想必,心里一定更加痛恨他了吧。
云泗回答说:“前几日,臣去参加安立安士大夫儿子的满月宴,见过五皇子一次。他受了圣上的斥责,一直禁闭在家中,暂时没了官做。不过表面上看着,他的精神尚好,并没有因为圣上和皇后的责怪而郁郁寡欢。宴上,我见他与李清玉、赵春生等右相门客走动频繁,想来,也是不想再寄人篱下,希望能为自己寻得一些出路吧。”
说起段景风,但段景毅很是伤心。
他们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本来,应该是最亲密的。不想,这段景风的耳根子极软,多年的情分,都不如人家几句挑唆的话,来得重要,就这样做出了这等糊涂事。
段景毅至今仍想不明白,段景风因何而和他离了心,但是,他不再是他的兄弟,这已成了事实。
云歌看向段景毅,瞧着他的表情,心有不忍,但是,也不打算对段景风手软了。
他可以原谅背叛他一次的赵忠,却不能原谅同样是初犯的段景风。
只因为段景风的血液里流着的,是皇族的血液。
在皇家竞争中,胜者为王,败者是寇,输的人,注定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是不存在怜悯和悔过的。
就像段景毅,若是夺走赵忠的凤考城,赵忠也会与他翻脸一样。
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磨合的矛盾,不管因何而起,矛盾已经产生。既然如此,多一次的机会,就都是奢侈。
“三股力量,另有一边,是三哥吧……”段景毅继续问道。
云杉点头:“大王说的不错,正是三皇子。”
听到段景瑞,云歌不由得放下手上的活计,端坐在角落里,仔细听取。
还是云祺的时候,她最了解的应该就是段景瑞了。
不过,现在想来,她其实也没有那么了解,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段景瑞想让她知道的,而非真正的他。
在云杉的言辞中,可以看出,段景瑞没有当初他告诉云祺时那样弱小。
能做到三权分立,就说明,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羽翼颇丰。
细细想来,但凡用一点理智的思维思考,也是能看出端倪的。
作为诸位皇子中,年龄最长的,段景瑞的文采那般出众,又有德妃这样德高望重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有‘弱小’之说呢。
也就只有当初,沉浸在段景瑞的糖衣炮弹中无法自拔的她,才会相信这种幼稚的谎话。
第二零七章 翟府天琴
“德妃娘娘的母家是京都的大世家,与各大家族交往甚密,目前只臣知道的,文官之中有右相南宫盛,上大夫翟启明,太师张克俭,楚上卿徐斌。武官中有参军颜光旭,参军张荇武,都尉赵杰,都尉孙岩林。”
这其中南宫家、翟家、张家都是京都最大的家族之一,不必一一细数,也知道,他们背后的实力有多么巨大。盘根错节,与每个大户都沾亲带故,有三大世家的支持,便是在军中没有特别多的亲信,也足以在京都立足了。
云歌的身体阵阵发凉。
在这样的强大背景下,云祺选择嫁给了段景瑞,实则将父亲的那半数江山全部让给了段景瑞,如此,又多了那么多的军备力量,朝中还有谁,能斗得过他呢……
段景毅听了,也微微皱眉。
“三哥……果然不容小觑。”
默了许久,他才不禁慨叹道。
云杉点头道:“三皇子善用人心,又得圣上宠信,是风头正盛的人物。为了稳住三大家族,让他们放心为自己所用,三皇子先后封右相长女南宫妮为夫人,太师张克俭嫡长女张荇晚为张姬,翟启明嫡长女翟天晴为翟姬。今年年关刚过,又收了翟启明的庶六女做了小翟姬。如今三皇子的后宫,俨然是京都最厉害的世家的聚集之地了。”
“这三个大家族,虽风头鼎盛,地位崇高,可家中却从来都没出过皇后。如今三哥能力出挑,又年龄最长,是储位最好的人选之一,他们将宝压在他的身上,便可得偿所愿了。”
段景毅分析道。
其实,这才是各大世家你争我斗的终极目标,为的,就是自己的家族可以攀上‘皇亲国戚’的名号,那么三代之内,便可高枕无忧了。
便是招惹了祸事,按着楚朝的法度,也可因为这一身份而免于罪责。
所以,各大家族明着是在朝中各抒己见,表达着不同的政见,附上一切为楚朝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则,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的靠山,能得到这块免死金牌而已。
可云祺的经历告诉云歌,根本不存在这种‘高枕无忧’。
真的想惩治,便是皇亲国戚,也难逃‘法度’。
云泗摇头:“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若是因为这个,真真的是毫无必要。且看今朝皇后,也只是地方小官的女儿,便是一朝封为皇后,家族也没有入京享受荣华。能否成为真正的贵戚,那是要看品质是否端正,而不是看家族是不是荣耀。如果家族本就鼎盛之至,那反而会成为阻碍,将来的圣上筛选起来,头一个就会避开,以防外戚专政。”
云杉轻咳一声,示意云泗不要再多说。
云泗自知揣测圣意是越矩,便不再说话了。
段景毅笑了笑:“这里没有外人,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小四说的不错,是这个道理。如今我看三哥,院子里填满了大家的女子,唯独妻位高悬,看起来,该是不知如何抉择,便索性放在那处的吧。”
“是不大好决定,三大家族,随便哪个都不是惹得起的,偏袒了谁,另一方都会不悦。右相如今独揽朝政,左相暂避锋芒,不与之争抢。右相长子南宫爠,现任左徒,与安左徒并肩。再加上翟上大夫从旁支持,朝中地位,说一不二。”
云杉说着说着,不由得满面愁容:“右相一向跋扈,大王深知其不能撼动,不动便是。但翟家最近的这几个动作,却不得不让人担忧。年前圣上觉着身体疲乏,夜夜都会梦到寝殿的西南角坐着一个小孩子,深觉不妥,就让占星人过来算了一卦。宫中占星人声称这孩子是恶煞,需有一个西南角的贵人来震慑,方能挡煞。”
“巫蛊之术,父皇怎会相信。”段景毅问。
“圣上一向是厌恶这些鬼神之事的,也不知当时是怎么的,圣上却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按着占星人给的生辰八字,去西南的方向寻找这位可以挡煞的贵人。结果,还没出京都城,就找到了与八字十分匹配的‘贵人’了,那人,正是翟府的庶女翟天琴。”
这么巧……
不必仔细想来,也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买通那占星人设计的伎俩而已,就是为了送那翟家的姑娘进宫。
“翟府女儿多,庶女中琴棋书画四女,每个都技如其名,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庶四女翟天棋棋技甚好,南宫爠喜欢下棋,便投其所好地送进了左徒府。庶五女翟天书文墨极佳,与臣的二哥情投意合,便嫁入了我们云家。那翟天画,则入了三皇子府中做小翟姬。唯独剩下翟天琴。翟天琴从不示人,京中举办的各种马会诗会,也从不见她露面,起初,人们还猜测,是否因为容貌比不过其他的几个姐妹,又顺着取名,空有一个名号,实则琴技不佳,便不敢出门见人。直到送到圣上的面前,大家才明白过来,其实,翟家一早便打了这个主意。”
“那翟天琴入宫便以一手天籁琴技得到了圣上的喜爱,圣上便以挡煞为由,直接封了美人,日日留在寝殿中赏酒听曲儿。还是后来,皇后娘娘和德妃从旁规劝,说这样容易沉迷其中,耽误朝政,再加上庞美人不愿与人分得宠爱,时时刁难,圣上才有所收敛。”
云歌低着头,她想起了还是云祺的时候,入宫拜见皇后时,曾侥幸见过那个翟天琴。
称不上国色天香,但确实是美貌超然的。
尤其是那回眸百媚生的仪态,想必,任何一个男子见了,都会神魂颠倒的。
“想必是个佳人。”段景毅想了想说:“可是这等佳人,不留在手中,反而献给父皇……这未免不合情理……”
三大世家,都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
翟家的女儿众多,所有的女儿都许配了出去,唯独留下了这翟天琴,想必就是有重用的。
嫁给凤昭帝,那只能是一个美人,做得再高,也不过是贵妃而已,万不能动皇后的根基,也做不得国母。
第二零八章 双方斗法
嫁给凤昭帝是有诸多的不划算的,可是嫁给未来的储君,那便不同了。
若能因为美貌和琴技,再加上家族在京都的地位,以及打理后宫得宜,得到储君的喜爱指日可待,说不定,就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了。
这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是何等的荣耀,这样不好么?
现在忽然设计送进了宫,就只是一个美人的家眷,天壤之别,岂不是太可惜了?
云泗说:“大王想到点子上了……翟天琴入宫那日,我陪着二嫂嫂去送婚,远远地瞧着那翟上大夫并不开心,嫂嫂的小娘也哭成了泪人儿。翟夫人草草行了礼就回房了,翟天琴更是捉着嫂嫂的袖子,直喊不愿。我看这其中,是有蹊跷的。至少翟家人,是不愿意的。”
一直藏着的女儿,却被人以这样的方式,送到了圣上的面前做了美人……
云歌眯了眯眼。
这事不合情理。
绝对不是翟家自己做的,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翟天琴是翟家的希望,如此精心呵护,怎么可能只是送到宫里为人妾室呢。却不想,他们的心思早就被人看出,这才功亏一篑。
她小心地记下了这点。
她想,能试探到翟家这样大氏族的底细的,无非就只有那几个世家罢了。顺着这条藤蔓摸索下去,定会找到蛛丝马迹。
若能巧妙地利用这点,也就拿捏住了几方的软肋。
到时,定是可以利用的关键所在。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翟天琴的事,想必高门大院都有所猜测,也不能随便凭借这些,就去推论是何人所为。不过,现在翟家算得上是朝中重器,长子翟天年和次子翟天才分别位列大夫,已与上官大人同位,想必,也不是随便谁都敢撼动的。”云杉说道。
他口中的上官大人,正是段景毅的上官夫人的父亲。
提起上官家,段景毅垂眸:“说起来,是本王连累了上官大人。否则,以他的政绩,断不会只在大夫。”
云泗赶忙说道:“大王别这么说,上官大人为官清流,是少有的务实派。京都水深,以他的做派本就不适合长居于此,能稳居大夫之位,也是靠着大王的扶持。不只是他,还有诸如太师王端厚、吏部侍郎王作风、工部侍郎王作典、参军王作磊、礼部侍郎花垣、刑部侍郎花凌南、太傅杜飞等,这些大多是王家和花家出来的清官,是真正想为大楚做事的好官。大王护着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是清官。他们心念着大王,也是因着大王对大楚的一腔热情。”
云杉也点头称是:“不错,局势虽不利于大王,但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第三方势力,就是圣上和诸多爱国的官员。他们不与两方势力同流合污,不参与各大家族的权谋争斗,只为大楚的繁荣昌盛。还有那些不攀附世家的寒门子弟,地位卑微,不得登入高堂,直面圣上,但他们也是怀着满腔热忱的,都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大楚诸多弊端。大王一直以来,都支持寒门,他们心中感念大王,只要大王能在京都稳住局势,那么,定会一呼百应的。”
云杉对朝中一切,是持着乐观的态度的。
面对问题和磨难,他一向如此。也正是因为这种坚韧不屈的个性,在行军打仗时,才能出其不意,夹缝求生。
战肖说:“大王此番回京都,是借着攻打湘国的功绩,接受封赏来的。想来,时间上不会太长久。进京都机会难得,还要劳烦大人多多帮衬,为大王在最短的时间里,争得一席之地。”
云杉拱手:“将军所言,正是臣所想,所以特地前来相告。现在京都各方势力汇聚,正是最混乱的时刻。连王到京都后,正联合四皇子和朝臣为五皇子求情,希望能够恢复其御龙军首领的职务。三皇子以德妃生辰为由,建议宜迟后再议。两方僵持不下。”
“御龙军现在何人手中?”战肖问。
“参军颜光旭。”云杉说道:“颜光旭骁勇善战,灵力突破六品,是后起之辈中的高手。他是方将军四女婿,算起来,还得叫五皇子一声姐夫。当初五皇子事发,被禁足家中,不得不将御龙军转到颜光旭的手中,这件事,还是五皇子亲自做的。不过,五皇子当时并不知道,这颜光旭实则是三皇子的人,年少时与三皇子交往甚密,算得上三皇子的门客。得知被算计,五皇子想再收回权柄,便难了。”
“看来,是三哥摆了他一道儿。”
“不错,颜光旭与方家结亲时,方家该也是不知道他背后之人是三皇子的。在那时,他们就已经打算到了这步。颜光旭此人聪慧,并非莽夫,御龙军这样大的权力捏在手中,根本不可能放手。现在双方僵持,谁也不让着谁。父亲的意思是,大王可暂缓入京,若能在庆典之前到达,便是最好。如此,既能避开两方争斗,少了麻烦,也能防止他们对付不过三皇子,转而将矛头对准大王。多事之秋,恐生变故,大王需仔细考量。”
段景毅这次借着朱夲之事揪出内鬼,断了连瑜二人御龙军这条暗线,也让段景瑞坐收了渔翁之利。他与瑜连双方斗法,谁也没落到太多好处,反倒是给段景瑞送去了御龙军这条肥鱼。
当初,是人在端国,瑜连闭塞言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现在,段景毅为自己争得了应有的机会,便不可再行莽撞,再让双方得到任何好处。
云度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现下双方僵持,在凤昭帝的眼皮子底下,也作不出什么风浪,可段景毅若过早前来,那么,瑜连对付不了段景瑞,定会先找软柿子捏,想方设法,从段景毅的身上找到错处,进而恢复段景风的权力。
如此一来,段景毅定会因构陷兄弟的罪名而取消接受封赏的资格,来京都的意义,就没了。
在没有找到突破口之前,在没有确定能坐稳九皇子的位置之前,他必须格外小心。
战肖看向段景毅,征求他的意见。
段景毅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对策。
“太尉大人说的对,本王得仔细思量一番,再做定夺。现在,谁都不能做那个第一个冒头的人……”
第二零九章 他的在意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段景毅张着双臂,低头看着面前为他宽衣解带的云歌。
在席上,她很恪守自己奴籍的身份,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不过,他偶然扫过她几眼,发现,她表面上做着伺候人的事,实则听得很是认真。
“若你是本王,这样的局面,该如何应对。”
云歌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大王这般问奴婢,应该是心中有了盘算的,既然如此,不论大王是什么决定,奴婢跟着大王便是。”
“本王想听听你的想法。”段景毅说。
云歌松开他的腰带,放在一旁的衣架上,又为段景毅脱去了外衫,只留下内里白色的寝衣。
“大王既来了,就不会惧怕与人斗争。畏缩不前,那大王费尽心思来京都,又有何意义呢。”
段景毅拨了一下,被弄乱的,垂在脚下头发。
“你的意思是……继续前进?”
“当然不。”云歌说:“云侍郎和云小将军一并前来,将京都的凶险说与大王听,就说明,那边的情况的确很复杂,大王毫无准备地前去,势必会被奸人利用,对大王百害无利。大王今日得到机会,可以觐见圣上,是因着除掉朱夲之事。可话说回来,朱夲常年在端国周边作乱,说是大王分内之事,也不为过。他们准备好了说辞,大王躲是躲不开的。这与大王何时进京,毫无关系。”
“所以,你觉着本王该如何做。”
“云侍郎不是以巡视军营为由,来到此地的吗,大王便与他悄然进京。这样,既能近距离观察京都局势,将一切尽收眼底,也能避其锋芒,伺机而动。”
“悄悄进京……那颗是欺君重罪。我是封侯,不再是皇子,这样贸然进京都,期满圣上,得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岂不更加麻烦?”
“大王在端国境内被人行刺,险些丧命,再跟随队伍进京都,恐怕会有性命之忧。难道,为了这虚无的礼数,大王真的要赔上性命吗?大王是皇子,是千金贵躯,想来,这样的说辞,便是圣上,也不会责怪的。那些黑衣人,用了谁的兵器,得了谁的帮助,一层一层查下来,定会有所收获。大王只要继续查,他们,就不敢声张。”
段景毅唇角轻勾。
云歌的想法和他是一样的。
这次刺杀,不必想也知道,和瑜连二人脱不了干系。
他只要隐瞒真相,说有人质在手中,再加上他手上的证据,就一定会查到他们。瑜连二人,为了自保,便不会用段景毅私下进京之事,拿到凤昭帝面前辩论一二。
他看着云歌,发现她小小的身躯里,潜藏着无穷的力量,每次,都能给他一些出其不意。
云府在京都中颇有地位,且云家所有人都是心向着他的,能宿在云府,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你呢?有什么打算?”
云歌微愣,不解地看向段景毅,发现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
“奴婢?”
“是跟着本王先入京都,还是随着战肖的车马缓步前行。”
云歌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是追随大王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悄悄跟来,就是为了在段景毅的身边出谋划策,顺便和云家接触的。
现在,云杉云泗就在眼前,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你确定?”
“当然。”云歌微笑道:“京中凶险万分,奴婢怎么能放心大王一个人呢。势必要跟随大王,也好在大王的身边帮忙筹谋呀。”
段景毅点点头,转身走向内室。一头倒在床上,他淡淡地说:“那好,明日,我们便出发。”
云歌看着放下的床帘,也没有多想,将洗漱用的水盆端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今日,段景毅在宴上喝了不少酒,是有些微醺了,明日还要赶路,是该好好休息的。
房门关上,段景毅慢慢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中,完全没有睡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问云歌这么无聊的问题。
她,当然是要跟着他走的。
在见到她穿着马夫的衣服,驾着马车救冲进黑衣人包围圈的时候,他对此,丝毫没有怀疑。
可是,在他还远远地见到,云歌和战肖在树下相拥在一起的一幕……他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样远的距离,他看的不甚真切,但两人的亲密举动,他还是能够分辨的。
之后,战肖,还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云歌的身上。
战肖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人,什么时候学会照顾人了?
两人的亲密互动,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了,云歌,是为了他来,还是,为了战肖呢……
难不成,他们在抓捕朱夲的过程中,生了情愫?
这念头一闪而过,段景毅烦躁地翻了个身,又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嘲讽自己。
他是怎么了,何必在意呢。
一个小奴而已……
皓月之下,云泗正在院中练剑。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晨起和睡前,必须练习,以此精进剑术。
软剑在他的手中,就像有了灵魂,该软时流畅入柔丝,需刚劲时,则坚固如磐石。
一套剑术下来,刚柔并进,在柔和的月光下,不像是在练习剑术,倒像是一段精妙绝伦的舞蹈。
他脚踩树枝,刚有了春意的树枝,还很干脆,被他的脚尖轻点,稍稍有些断裂的意味,灵力之下的他,这一点点小小的力道,便赋予他强大的回弹之力。
他拿着剑直飞屋顶,在空中旋转几圈,他又轻盈落地。
软剑尖端直指地面,稍稍弯曲了一下,云泗倒挂其上,身体的重量,集中在那一点。他肌肉绷紧,手肘一阵用力,一团浑厚的灵力化作一道劲风,以剑为中心,瞬间向四散扩去。
树枝被如此强大的力道刮得刷刷作响,连带着一旁偷看的云歌,也被吹飞到了地上。
“谁!”
灵石被充分调动起来,此时的云泗,五感变得尤其敏感,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无限放大增强。
云歌摔倒的动作,被他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
他翻过围墙,揪起地上的人,按到墙上,用剑死死地逼近她的喉咙。
“在此鬼鬼祟祟,所为何事!”
第二一零章 糕点有毒
云歌被灵力掀翻,又被云泗揪起。身体被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脊背的骨骼狠狠砸在上面,疼痛难忍,狼狈不堪。一道锋利的剑刃,停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仰着头,被利刃逼迫得都不敢呼吸了。
“我,我……”
才吐出这一个字,她明显感觉到,只这细微的动作,剑刃就快刺进她的皮肉里了。
她不敢再说话了,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借着月光,云泗也看清楚了云歌的脸,他颇为震惊:“怎么是你呀。”
这,不是跟在段景毅身边的,那个喜欢哭的小婢女吗?
“你不去伺候端王,来我这里干嘛。”云泗问:“是不是大王有指示?”
云歌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
她是因为思念,才偷偷过来看他们的。
好容易见到哥哥们,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
可这个世界的云祺,现正在京都,在云家府邸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她是云祺。所有的痛苦和无奈,她都必须一个人承受。
她只是想过来看一看,心心念念的云泗哥哥而已。知道他又晚上练习剑术的习惯,就想遥遥地看上一眼。
没想到,云祺时常做的偷看之事,云歌却做不得。
云祺有灵力护体,她只消简单藏匿,云泗就不能察觉,就可以躲在一旁,偷学云泗哥哥的武功。
可云歌却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不论是脚步声、动作还是呼吸,都是潜藏不住的。
她才刚走近,就已经被云泗洞察到了。
“我……”
云歌还是说不出话来。
见她表情吃痛,云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揪着云歌的衣领,剑还架在她的脖子上。
这个姿势,不论他怎么逼问,云歌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他赶忙放下了剑,松开了云歌。
“抱歉,非常时期,我的警惕性就高了一些。方才以为是有歹人夜袭,故而出手重了,姑娘别怕,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云泗阳光地笑了笑。
云歌看着他,再也移不开目光,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梦境之中一般。
幽闭锦绣宫三年,就是这样灿烂的笑容,支撑着她走到最后。
云家仅剩下的哥哥,始终,在她背后无条件支持她的哥哥,那个因为她的错误,最终妻离子散,惨死在地牢中的哥哥。
如今,云泗就站在她的面前,像儿时那样……只是一个微笑,就足以融化她所有的不开心。
云泗被云歌盯得有些不自在,他举起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云歌这才收回滚烫炙热的目光。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云歌低下头,思念多年的人,近在咫尺,她多么想抱一抱云泗哥哥呀。
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却连他的衣角,都是触碰不得的。
“奴婢,怕将军饿了,特从小厨房要了糕点……将军夜里饿了,可用一些……”
她的声音在发抖。
她把头压得更低了。
她想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感情,克制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可是还是眼圈泛红,情不自禁。
云泗看了看她手中的篮子,有些诧异。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远在京都的云祺。
“我妹妹,也经常在半夜,从厨房偷拿些东西给我吃,还以为,离开京都,就吃不到了呢……”他接过篮子:“谢谢你呀。”
手上一松,云歌如释重负。
她终于为自己可笑的行径,找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云泗想了想,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
“嗯?”
见她呆呆的模样,云泗忍不住浅笑:“我是说,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我见你在晚宴上一直在帮忙,一口东西都没用过。现下肚子,也一定饿坏了吧。”
被云泗提醒,云歌还真的觉得肚子空落落的。肚子很应景地响了起来,在宁静的夜中,特别响亮。
云歌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自处,赶忙跑走了。
“喂!”
云泗叫了她一声,可云歌像一只小鹿一样,很快就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中。
“好奇挂的姑娘。”
云泗被她逗乐了,打开篮子,里面是香喷喷的糕点,还有一些果酒。
拿起一块杏仁酥,云泗咬在了嘴里,细细咀嚼。
外酥里嫩,顺滑可口。
唔,还蛮好吃的。
那篮子食物,本是云歌打算自己吃的,现在赔了篮子又折糕点,紧张之后放松了下来,她只觉得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颓然地走在路上,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她的表现,云歌觉得自己很是呆笨。
怎的一见到云泗哥哥,她的脑子就不好使了呢。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能否给云家留下一个好的印象,直接关系着,未来云家能不能与自己联手,躲过那场劫难。
可她刚刚的表现……
云歌叹了口气。
就像一个被云泗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的小迷妹。
简直太差了吧!
糕点给了云泗,云歌决定兵行险着,再去厨房找些东西吃。
结果刚走进大门,就看到不远处,两个诡异的身影。云歌立刻躲进树丛里,就听到厨房的管事的,在和一个肥头大耳的主厨在厨房边的阴暗角落里说着。
“这些糕点,明日在早茶的时候奉上去,小的已命奉茶的女使,将茶水做得浓苦一些,那端王,必定会同食糕点。”
“事成之后,这里面的东西,必须立刻撤出,否则,你我都有性命之忧。”
“放心吧,我已准备了卖相一样的糕点,做替换之用。到时,端王毒发身亡,这些无毒的糕点,就会被我的人一一换上。神不知,鬼不觉……”
云歌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说的糕点,该不会,就是她从厨房里偷拿的那些吧。
不敢再多想,云歌偷偷溜出了院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云泗的处所。
因为是从厨房偷拿的,她也没有事先看看是否有毒,后来情急之下,就只能以送糕点为由,把给自己准备的糕点给了云泗。
按着云泗的习惯,他必定会在练完剑后吃上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