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馎饦凉了吧
伏荏苒刚想说不见,突然又顿了一下,理了理被利落束在身后的长发,一扬手,“让他进来吧。”
田光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馎饦出现在屋里,不过三日未见,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大圈,一见到伏荏苒就快步上前抱住她的腿,涕泪横流的大哭起来。
“主子,小人这几日一直在静心思索,哪里做错了惹得主子不喜。小人愚钝,又爱争宠计较,时常说错话自己都不知道。小人以后一定改,求您别不要小人,是您救了小人,小人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田光丰哭声悲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白净漂亮的脸蛋脏兮兮的,看着又可怜又嫌弃。
“这几日在外院,那些宫女小宦见我不得主子喜爱,一个个都欺负小人,小人这才知道在主子身边的日子有多幸福,自己往日多么的恃宠而骄。小人自幼命苦,好容易上天垂怜遇到主子,您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是小人的命。小人以后一定认认真真伺候主子,求您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田光丰一求起来就叽里呱啦没完,嗓门尖锐哭声嘹亮,伏荏苒听得耳朵都快聋了,皱着眉想要挣开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可惜没成功。
“放开,县主玉体哪儿容你触碰。”
佩芸嬷嬷沉肃着脸上前拉开田光丰,给伏荏苒解了围。
田光丰被迫松开了伏荏苒,也不敢再上前攀扯,只能跪伏在地上可怜兮兮地一个劲哀求。
伏荏苒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会,不慌不忙地在案几后坐下,屈着一条腿,手指嗒嗒嗒在案上扣着。
一下一下像是扣在田光丰的心头,带着他的心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小丰,你虽跟了我不久,但我的事也知道了一些。我没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所以记得的东西很少,记得的人更少。我最亲近的就是弗諼他们三个,除外便是你。我把你带在身边,便是希望将来你也能成像弗諼他们那样的亲信,我对你……给予期待,你可知道?”
田光丰伏着身子仰着头,红肿的眼眶里全是泪,刚想张嘴说什么就被伏荏苒抬手打断了。
伏荏苒继续道,“我知道我们相识不久,信任度不够,我更器重弗諼几人,所以你那些小心思、小计较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人虽随性洒脱,但涉及原则的事情向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吃里扒外更是绝不容忍。”
田光丰闻言大惊,跪爬着又想上前抓伏荏苒的腿,被佩芸嬷嬷提防地踹了一脚,只得老老实实跪回原地。
“主子,您肯定误会小人了,小人不曾干那背主之事。那天拦截圣驾小人实在太紧张了,真的内急,并非想做什么对主子不利的事,您一定要相信小人。小人的命是您救的,小人下半辈子当牛做马都不足以报答您的恩情,小人绝干不出那忘恩负义之事。”
伏荏苒听着他一个劲地解释,睁大一双水雾缭绕、清澈真诚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像是在无声表达着自己所言发自肺腑。
伏荏苒听着他急切的解释,看他从开始的慌张,到面对她无动于衷的态度时的手足无措,许久才动了一下身子,敲击案面的手指也突然停了下来。
伏荏苒平静到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微的缓色,嘴角勾了勾,气场也松弛下来。
她开口问道,“所言当真?”
田光丰当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小人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伏荏苒似乎对他的毒誓大为受用,脸色更加柔和。
她嘴角的笑容加大,眼神却耐人寻味,“忠心、真诚的人我定会真心以待,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田光丰战战兢兢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又连忙赌咒发誓的表了几波忠心,还一脸谄笑地凑到她身边给她捏肩,那讨好的嘴脸活像一只哈巴狗。
佩芸嬷嬷在宫中几十年,对这种人见多了,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伏荏苒听他巧舌如簧,带笑的眸子却始终一片冷漠,眼睛往旁边的托盘瞟了一眼,“这馎饦是做给我的?”
田光丰眼中闪过一抹怪的地情绪,转瞬即逝,立马又变回笑脸,点头道,“是小人特意做给主子的,您要不尝尝?”
伏荏苒眸子沉了沉,“端进来那么久,怕是凉了吧。”
田光丰有片刻的停顿,但那停顿极短,几乎察觉不到,伏荏苒却清楚感知到了,包括田光丰脸上那同样短暂的挣扎和犹豫。
即便挣扎,但他最终还是做出了让伏荏苒失望的回答。
田光丰笑靥灿烂的道,“没凉,还热乎着呢,您看还冒气呢。您试试看味道,这是新口味,您若喜欢以后小人再给您做。”
边说边将碗移到伏荏苒的面前,同时将双箸递到她手边。
腾腾的雾气飘到伏荏苒的鼻中,辛辣鲜香,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伏荏苒盯着面前的馎饦有片刻的愣神,然后拿过双箸痛快地吃了一口,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沉默无言的将一整碗吃了个干净。
她放下双箸擦了擦嘴,唇边虚假的笑已经彻底不见了,只剩一片冰冷。
“田光丰献食有功,赏一百两白银。”
说完人已经起身离开了房间,田光丰磕头谢恩,抬起眼睛时只瞧见她消失在门口那一瞬飒爽英姿的背影。
那背影透着无尽的冷漠,似乎把他的生气也一并带走了。
此时已是辰时末,新一日的狩猎又开始了。
伏荏苒到猎场时正好遇到皇上带着两位后妃和一众宫人往猎场而来。
观看围猎的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太后也在其中,慵懒地微微倾斜在一张软榻上,被一群命妇女眷围拥着说话,不时传出轻松的谈笑声。
皇上一到,女眷席座和男子席座都起身行礼,等皇上坐下,又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皇上刚落坐就瞧见往看台上走来的伏荏苒,笑着朝她招招手,“县主今日打扮的好生爽利,是准备参加等会的女子围猎吗?”
伏荏苒朝最上首的皇上太后见了礼,茫然地道,“女子围猎?”
女眷中泽安郡主算是伏荏苒少数认识的人之一,开口解释道,“男人都往围场深处去猎凶猛的动物,围场外围则划了一片安全的地方让我们也可以放松一下。我刚想等会去霞光院叫你一起参加,没想到你就来了。”
“原来如此。”伏荏苒又皱了皱眉,“不过我只会骑马,不会射箭。”
泽安郡主道,“没关系,我们就是猎个趣,又不像男人样要比个胜负,你看中什么让随行宫人帮你抓就是了。”
皇上也开口道,“外围都是些小动物,要是遇到喜欢的就活捉回来养,不一定非要杀。”
伏荏苒点了点头,“在屋里闷了几天了,那我就当去散散心。”
太后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人聊着天,对伏荏苒几人的对话置若罔闻,注意力却始终落在伏荏苒身上。
听见伏荏苒要求围猎,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冷笑。
伏荏苒今日出来本来想到处走走,这样才能给太后下手的机会,抚摸着马儿雪白的鬃毛,正准备翻身上马,韩太妃和燕王一起来了猎场。
韩太妃撇下燕王来到伏荏苒身边,与她私语道,“别去了,围场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危险。”
围场里密林丛深,正是杀人灭迹的好地方,太后很可能会对她下手。
伏荏苒握住韩太妃的手,安慰的拍了拍,“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你身边连个能保护你的人都没有,你要出事我怎么办。”
韩太妃抓住她雪白的腕子,五指收紧,力道有些大,像是生怕她跑了。
伏荏苒忍着腕上的不适,凑近韩太妃耳朵小声道,“弗諼肯定会暗中保护我,他的能力你放心,不管太后有什么阴谋诡计都绝不可能得逞。”
韩太妃听到弗諼,果然面色稍霁。
那人她虽不太了解,但凭他能自由进出皇宫,进出融平宫,想来护住伏荏苒无恙不在话下。
燕王这时也已经走了过来,看见韩太妃拉着伏荏苒的手和她脸上的忧色,就知道定是不放心伏荏苒独自去围场。
对伏荏苒她还真是操碎了心。
“母妃,有那么多女眷一同前往,还有随行的宫人和护卫,您就安心吧。我们该去给陛下和太后行礼了。”
伏荏苒也笑着把韩太妃的手拉开,道了声‘没事的’,然后跃身上马,动作潇洒,一气呵成。
她抓着缰绳驱动马儿,渐渐远去,笔挺的身姿随着马儿上下起伏,从容而优雅,在绿意盎然的草坪上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看得看台上的众人一阵晃神。
暮国尚文,女子也多是温婉柔静,如伏荏苒这般洒脱肆意、飒爽英姿的女子很是稀奇少见,自然也更引人注目。
伏荏苒知道暮国女子多柔弱,崇尚娴静淑雅,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所谓的围猎想来不过是到围场里转悠两圈,抓几只可爱的小动物就打道回府。
可当她看见眼前的情景还是惊掉了下巴。
围猎围猎,看的自然是骑术和箭术,即便不会骑马射箭,好歹装装样子,结果参加围猎的女眷,除了小部分能自己骑马,一部分需要下人牵着马走,剩下一半居然全都坐着软轿。
这哪儿是去围猎,分明是去踏春。
看着那些穿着骑装却被人抬着进入围场的女眷们,听着她们悠闲的聊笑声,伏荏苒一夹马腹,一骑绝尘,跟随她的宫人和护卫当即策马紧追。
泽安郡主是众女子中鲜少会骑马的,不过骑术稍逊,落在伏荏苒后面,等进了围场便见伏荏苒停在一棵歪脖树边,显然是在等她。
“没想到你骑术这么好,倒是没看出来。”
泽安郡主语气酸酸的,伏荏苒假装没听出来,也不接话,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这里没什么猎物,我往前走走,你随意。”
她这是要分道的意思,泽安郡主闻言当即面色不愉。
她主动与她交好,她还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是母亲常在她耳边提醒别和云桑县主作对,她才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这样一想心里越发不快,眼见伏荏苒拉转马头就要走了,突然扬声喊住她,“喂,你这什么态度,你一个区区县主,在本郡主面前威风个什么劲。太后把你这乡野村姑认做女儿,还接进宫享福,你却恩将仇报污蔑太后名声,枉太后还一心为你着想,通过围猎让你融入贵女圈。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泽安郡主的骂声从身后传来,伏荏苒理都不想理,却在听她最后一句话时勒停了身下的马儿。
“是太后让你邀请我参加围猎的?”
泽安郡主从头到脚都泄露着对伏荏苒的轻蔑,“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想和你这个村姑有牵扯?要不是太后发话,谁会去给你当赞者。给脸却不知好歹。”
泽安郡主嫌弃地睨了她一眼,见她在那发怔,心中郁结顿散,扬鞭离去。
负责跟随伏荏苒的一个宫人拉着缰绳上前些道,“县主,前面不远有处野兔窝,许多贵女都往那儿去了,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弗諼昨夜叮嘱她顺其自然,伏荏苒没想特立独行,沉吟着点了点头,“去看看。”
调转马儿的方向就要前行,温顺的白马突然跳动身体扬声嘶鸣,不给伏荏苒反应的时间便发了疯地窜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让伏荏苒和身后跟着的宫人护卫都措手不及,眼见着伏荏苒被受惊地马儿带着跑远,根本来不及救。
直到护卫领头率先醒过神来,大喊一声,“县主马惊了,快救人!”
一群人急忙策马追赶。
伏荏苒双手死死拉着缰绳,整个身体贴伏在马背上,谨防被摔下来,马儿的嘶鸣声绝望而痛苦,撒开蹄子横冲直撞,颠的她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
眼前的场景刷刷地往后移动,根本瞧不清,只有满眼绿色。
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断了,肌肉疼痛紧绷,但她紧抓着缰绳的手丝毫不敢放松,这要被甩出去肯定要被摔个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身后有呼喊追赶声隐约跟随着,但渐渐,那些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好好的马儿突然受惊,那么多跟着的人一个都没追上来,这要不是有人故意害她,打死她都不信。
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儿定会有大事发生,并且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她早有心理准备,此时遇险虽害怕却还稳得住。
弗諼肯定在暗中保护她,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想到这,心里的害怕也更淡了些,抱紧脖子睁大眼睛,寻找着脱险的机会。
皇上出游春猎,围场内都是经过精心打理得,路面平整干净,没有一根枝丫、杂草从路边的树丛里冒出来,所以马儿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丝毫减速的过程。
第107章 走水了
癫狂的奔跑也没能减轻马儿的痛苦,反而越跑越快,颠簸的也更剧烈了,每一下颠簸几乎都把伏荏苒抛至半空然后重重落下,再抛至半空,如此反复。
伏荏苒此时已是头晕脑胀,胸骨闷疼。
即使被风刺的眼泪直流伏荏苒也努力睁大眼,看着周围一瞬即逝的景致,仰头朝前方望了一眼,瞳孔瞬间放大。
平整干净的路面突然出现了荆棘,铺满了整条路。
伏荏苒一下子直起些身子,望着那竖着一根根尖刺的荆棘,感觉身体一麻。
“真要弄死我!”
马儿要踩在荆棘上肯定会受伤倒下,到时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就算不被摔死也要被荆棘给扎死。
死的这么不漂亮,她可不愿意。
伏荏苒直起身子想要勒停马儿,但马儿跑的兴奋,根本不听命令,也失去了理智。
她仰头望了望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心中打定了主意,在马儿即将踩上荆棘前,使劲全身力气一个纵身,伸长手臂去抓头顶的一根粗枝。
她算好了马儿的速度和跃起时的惯性距离,在距离粗枝还有些许距离时便起跳,然后随着马儿前奔的惯性往前一扑,堪堪勾住粗枝。
剧烈的动作使得她一阵发晕,双臂不停战栗,像一个秋千,伴着小风挂在枝上一晃一晃,亲眼看着马儿奔进荆棘被扎了个血肉淋漓。
伏荏苒心中暗探好险,这要晚跳一步就直接跳进荆棘里了。
她瞄了眼与地面的距离,深吐口气准备落地,正在这时,咻地一声,一个细微却清晰的声音破空而来。
伏荏苒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出自本能地松开了勾住粗枝的手,落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而在头顶上方,一支利箭深深扎入了树干中,尾部箭羽剧烈振动着,入木三分。
“还有。”
伏荏苒痛苦的抱怨,猫着身子就躲到一棵大树后,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了。
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真够狠的。
“我可是听了你的什么都别做才吃了下料的馎饦,你可别让我冤死在这里。”
藏于暗处之人见一箭不中,紧跟着又是第二箭、第三箭,箭声如雨,接连不休。
这是藏了多少人,就为了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太后还真看得起她。
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伏荏苒只能躲在树后藏着,根本不敢露头,连人藏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清楚听到有脚步声朝她的方向靠近,速度很快,直奔着她这棵树而来。
伏荏苒想跑,但她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视线在模糊,理智也在抽离身体,更何况还有那无休止的箭雨阻拦着她,逼得她只能乖乖呆在那颗树后等着被抓。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么重,像是一个庞然大物,轻轻一脚便能把她踩死。
它踩在泥土上、踩在枯枝上、踩在草丛上,也踩在伏荏苒的心上,带动着伏荏苒的呼吸起起伏伏。
然而,一阵诡异的铃铛声突然掺杂了进来,而后便是一片黄色烟雾弥漫开来。
伏荏苒捂着口鼻用力咳嗽,听着外面的打斗声,身体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垫在了身下。
……
高高的看台上彩旗猎猎,被风刮得呼呼作响,看台上的众人却个个屏息凝气,骇人的杀气从最上首的坐席上铺面开来。
皇上重掌一拍,赫然起身,直指着跪在前方的侍卫咬牙道,“你再说一遍,县主怎么了?”
在场众人被皇上的怒气惊得含胸敛颌,禀报的侍卫更是额汗津津,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
“县主的马突然受惊飞窜,不知所踪。”
最后四个字艰难地从齿间吐出,侍卫一下子匍匐在地,额头触地,似乎已经能听到黑白无常拖拉锁链的声音。
“马怎么会受惊,是谁负责的马!”
中常侍从皇上身侧走出两步,点了两个围场负责人上前回话,负责人立马交代围场的马匹都是冯太仆统一管理。
中常侍当即命人将冯太仆叫来,韩太妃捏紧双手激动地走出坐席,平常清冷寡言的人此时满面惊惶,声音都不自觉变得尖锐,带着颤音。
“陛下,请您快快派人寻找县主,围场里有猛兽出没,县主一个弱女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是啊皇兄,问责之事不急,县主的安危更重要。”
燕王看着自己的母亲这般忧心失控,心有不忍,又莫名升起一丝羡慕。
皇上闻言眉心一蹙,立马让贴身跟随的禁军统领亲自带人去寻找县主,一定要把县主平安找回来。
等待的过程既煎熬又揪心,皇上不停地在四周走动着,时时关注着猎场入口的方向。
皇上焦虑,陪同的官员、女眷们自然也是惶惶不安,唯有太后老神在在的坐在席位上,丝毫不为所动。
皇上来来回回踱步,在太后跟前晃来晃去,太后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
“陛下无需太过忧心,县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皇上焦虑的步子一下停住,看向太后的目光深沉复杂,带着明显的探究。
县主突然出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在搞鬼?
那日及笈礼上的悲剧,显然也是有人在搞鬼,目标就是伏荏苒,结果被孙四小姐阴差阳错着了道。
这个背后搞鬼之人会是太后吗?
这个问题几乎是肯定的答案,但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什么也不能做。
太后对他满带怀疑的目光不以为然,悠然自得地饮着茶,这番胜利得逞者的姿态一下子激怒了韩太妃。
韩太妃似是压抑了太多情绪,像一股飓风倏地跑到太后面前,一下子爆发,燕王想要拉住她却没拉到。
“少在那假惺惺,县主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看台骤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呆愣了。
燕王先是瞳孔睁大,而后痛苦地闭上眼。
这个怒斥太后的人……是韩太妃?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韩太妃永远一副淡看潮起潮落的冷淡模样,今日却接连失态,而且还丧心病狂的当众斥责太后。
韩太妃这是疯了吗?
宫中虽传出过传闻,韩太妃待云桑县主不错,应县主的邀请出席腊八宴,来了围场也是一直和县主住在一起。
但相比之下,太后对韩太妃及燕王的恩情更是深厚。
若非太后,韩太妃和燕王早被赶出了暮城,哪儿还有如今的尊荣。
现在韩太妃却为了县主与太后翻脸?
莫说那些宫外人,便是皇上都惊地愣住了。
他不曾想到韩太妃对云桑好到不惜得罪太后的地步。
韩太妃脸色有些涨红,多年的后宫生活养成了她将所有情绪藏于脸后的淡定从容,心中即便恨恼,面上却不显,但锐利的眸光还是透露了隐忍的怒气。
韩太妃嘴上毫无遮拦,众目睽睽下沉声指控,“那么多人进围场,偏偏只有县主惊了马,要说不是你使了肮脏手段谁信?昨天及笈礼上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谁人不知你想杀县主,自县主来到暮城,几次刺杀都是你所为,你能瞒过所有人却别以为瞒得过我。”
说着韩太妃上前两步走到太后的案几边,两人相隔着案几四目相对,杀气四伏。
“县主最好没事,若有些微差池,我绝不会放过你!”
最后这局威胁犹如滴落油锅的水,一下炸开了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
韩太妃真的疯了。
太后也没想到韩太妃会在这个当口,当众给她难堪。
看来是对她太好了!
太后阴云密布的脸上氤氲着杀气,一拍案几,怒斥一声‘放肆’,当即唤了禁军。
燕王焦急地冲出来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母妃也是太担心县主,一时口无遮拦,还请母后息怒。”
“口无遮拦?”太后哼笑一声,“哀家看是平日对你们太好,才让她这般无视尊卑。来人,韩太妃以下犯上,出口狂言,看押起来回宫后处置。”
禁军领命上前,直接将韩太妃架了起来。
燕王心里焦急却又不敢阻拦,否则怕是连他也会被迁怒,到时就真没人能救母妃了。
韩太妃不挣扎也不反抗,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后,不惊不慌,淡淡地扯了下嘴角,那一瞬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讥讽。
“我说话算话。”
韩太妃被带走前留下这句话,看台上的气氛越发紧绷诡异。
太后想杀县主都是民间流传的流言,并未有实质证据,大家虽都听过,但没人敢探查真假。
韩太妃今日这番举动摆明表示那些流言非虚。
太后当真要杀自己的养女。
派出的禁军直到天黑也未能传来好消息,这注定会是个不安稳的夜晚。
皇上等着伏荏苒的消息忧心无眠,而被关押在霞光院房间的韩太妃则是一派平静。
她躺在床上轻闭着眼睛,看着像是已经入睡,大脑却精神着。
门外传来细微的争执声。
燕王提着食盒将一包银子塞进守门的禁军手里,两个禁军如同两根木头目视前方,全然不为所动。
“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燕王殿下请回。”
燕王脸色难堪地紧了紧抓着食盒的手,又取下腰间的羊脂白玉,依旧遭到了强硬拒绝。
他后退了两步站在院子里,对着漆黑的房间扬声喊道,“母妃,儿子给您带了喜欢的点心。”
房间里已经灭了灯,没有丁点声音。
燕王喊了几声房间里却无人回应,禁军抽出大刀上前驱赶他,一步步将他逼出了霞光院。
韩太妃听着屋外渐渐远去的声音,眼球动了动,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她在等——
笃笃,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起,韩太妃紧闭的眼一下子睁开。
……
皇上所住的院落里鸦雀无声,书房中却是一片怒声呵斥。
皇上是个宽和文雅的人,极少这般失控的怒吼,书桌上的笔墨砚台都被摔扔在了地上,黑漆漆的墨汁四溅,站在最前方的禁军统领首当其冲,盔甲上全是一团团黑色。
“一天时间,连个人都找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
白日他还能保持冷静,此时却是真的平静不了了。
伏荏苒怕是已经凶多吉少,想到这个可能他胸口又闷又堵。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她去参加围猎,他本以为做好了万全保护,却依旧被太后钻了空子。
突然想到什么,皇上开口道,“那些跟着县主的侍卫和宫人呢?”
禁军统领颔首道,“都看管起来了,等候陛下处置。”
“把人提来。”
禁军统领离开了书房,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神色匆匆,步伐快而沉重。
“陛下,关押侍卫和宫人的地方走水了,人……全死了。”
“什么!”
皇上一下子站起来,一股寒意自脚底贯穿全身直冲头顶,恍恍惚惚地一下子跌坐回去。
“火势是从霞光院烧去的,围场管事正在组织灭火。”
“霞光院怎么会烧起来?”
霞光院是县主住的地方,现在只有韩太妃被关在那。
韩太妃……
皇上一下子猜到了什么,出了书房直奔霞光院而去。
禁军统领跟在他身边走边讲述着情况,“韩太妃突然叫嚷有人给她屋里放烟毒,说要见陛下,看守的禁军什么都没发现,不放她离开,她就直接用烛台点燃了床幔和窗帘。”
“人呢?人怎么样?”
“已经救出来了,无事。”
正说着就已经到了霞光院,此时的霞光院一片混乱,宫人们前仆后继得提水灭火。
在院外不远处的一棵枣树下,韩太妃灰头土脸的抓着树干想要站起来,眼睛始终望着皇上所住院落的方向。
“我要见陛下,有人要杀我。”
她趔趄着想要去找皇上,燕王拦在她身前,英挺的眉眼冷沉,压抑着不满。
“母妃,您消停点,您知道今晚闯了多大的祸吗?”
母妃是多冷静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便是他这个亲儿子也引不起她多少关注,现在完全颠覆了形象。
他既不悦,又嫉妒,又怨恨。
他讨厌伏荏苒,这一点非常明确。
韩太妃态度固执,一把推开燕王就要去找皇上,没走两步就看见皇上朝她大步走来。
韩太妃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步子迈地更大更快,快接近皇上时直接扑通一声摔跪了下去。
“陛下,您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太后要杀我,她想杀人灭口。”
第108章 御前对质
燕王大惊失色,脱口喊了声母妃,立马就向皇上解释,“母妃在火场里受了刺激,胡言乱语,陛下请容臣弟将母妃带下去休息。”
他不能让母妃继续胡说八道,不管太后是否真要杀她,都不能宣扬出来,否则只会招来太后更深的报复。
可韩太妃根本不领情,继续扬声道,“肯定是太后,妾身在那人脸上挠了一把,陛下一查就知。”
皇上看着脚下那双满是祈求和期盼的眼睛,嗓音有些沉,“太妃可知您指认之人是谁?”
韩太妃咬牙,“妾身再清楚不过,太后是暮国至上尊贵的女人,以下控上乃是死罪。她若只是要妾身的命妾身也认了,但她要对县主下死手,妾身就不能再沉默不语。”
“云桑对你那么重要?比性命更甚?比燕王更甚?”
韩太妃答不出来,回头看了燕王一眼,将他受伤且期许的神情看在眼里,眼中坚定更甚。
“缘分之事最是玄妙,自见到县主那一刻起我便告诉自己,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眼前这个人。”
皇上深受震撼,无法继续看那双坚定地眼睛,狼狈地转身离去。
他自诩喜欢伏荏苒,伏荏苒是他迄今为止最爱的女人,也会是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但面对韩太妃时,他感觉到了心虚和羞愧。
他的喜欢似乎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深情伟大,与韩太妃相比多么轻贱。
霞光院的大伙将整个皇家围场都惊动了,大臣们围聚到含阳殿,请皇上降罪韩太妃。
韩太妃故意纵火,将陛下、宫妃、及朝臣们置于险境,实乃大罪,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皇上没有作声,只是传唤中常侍,将韩太妃带来。
韩太妃一身狼狈的出现在众人眼前,身上衣袍褶皱脏污,脸也被碳灰抹黑,发髻微乱,形状全无。
韩太妃对众人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睹,走近后直接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请陛下给妾身做主,妾身一生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只求自保,谨小慎微的过了一辈子,不敢得罪任何人,不曾想临老却要被人杀人灭口。妾身自知身份卑微,但好歹生养了皇嗣,糊里糊涂的死去实在心有不甘,求陛下救妾身一命。”
“太妃是说有人要杀你?是谁?”
胡相国刚要开口说话,被典御史抢先了一步。
韩太妃抬起头,咬着唇,似在挣扎般,半晌才毅然决然地松口道,“是太后,她要杀我灭口。”
轰的一声,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胡相国板正的脸绷了起来,更显威严,沉声警告,“太妃可知诬告太后是何罪名!”
那充满威胁的语气不仅没能震慑住韩太妃,反而像引爆火药的引线,直接激怒了她。
韩太妃激动地直起上半身,带恨意地道,“太后高高在上便能随意杀人吗,虎毒还不食子,虽不是亲生,但云桑县主终究是她亲自收的女儿,做母亲的怎能如此狠心三番五次痛下杀手!”
距离昨日指控太后杀害云桑县主不过几个时辰,韩太妃再次郑重其事的揭露太后罪行,并且更加来势汹汹。
“雅集那日县主失踪正是因为偷听到了太后的秘密,被太后追杀,无奈逃出城躲避。”
“胡言!”
倏地,一声威严的利喝破空而来,众人循声望去,太后雍容华贵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她由夕嬷嬷扶着迈过高高的门槛,缓步而来,步子优雅从容,不见丝毫被指控的慌张和气恼。
太后走到了韩太妃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跪着的人,冷笑地哼了一声。
“韩太妃,哀家对你可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哀家的?在宫中那么多年,若非哀家相护,你和你儿子早不知死在谁手里,此时你却在众臣面前污蔑哀家,你良心何在!荏染是哀家女儿,哀家疼爱还来不及,你堂堂燕王生母却听信坊间无根无据的流言,不知尊卑的质问哀家,这是何处的规矩?”
太后一字一句的斥问砸了下来,殿中众人屏息凝气,鸦雀无声。
胡相国不屑地瞟了韩太妃一眼,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道,“太妃深居后宫,宫外发生的事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是燕王……”
胡相国故意拖长声音却不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引人深思、怀疑。
韩太妃如何不知他此言的目的,无法是想给燕王安一个污蔑嫡母的罪行。
她不慌不忙地道,“是县主亲口告诉我的,我本还劝阻县主息事宁人,那毕竟是她养母,若是传扬开来皇室面上也无光。但没想到我们想息事宁人,太后却根本不准备放过县主。”
太后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动容,但也只是浅浅的。
她微微倾身靠近韩太妃,以一个无人看见的角度,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这是要与哀家硬碰硬。你不怕哀家将伏荏苒的身份说出来。”
韩太妃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并未表示出惊慌,反而讥讽道,“人都要被你害死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及。你大可试试看,天下人知道你三番五次杀害圣主女儿后,是更恨你还是更敬爱她。”
早在昨日看台上指控太后,韩太妃就已经下定决心必须将太后扳倒,让她再无反扑的机会。
所以韩太妃毫无迟疑,突然扬声道,“坊间流言确实并非全部属实,太后并非与人私会,而是询问私生子的状况,在她回到暮国前曾在天泱国生过一子。”
万籁俱静,足有一刻钟时间,整个大殿没有一点声音。
所有都被震惊地呆住了,连皇上都蒙了。
太后在天泱国长大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因为被原家送入宫为妃才从天泱国回到了暮国。
这个消息是在场之人都不曾想到的。
太后雍容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慢慢崩塌,不负平静。
她保养精致的五官变得狰狞、扭曲,身体颤抖着恨不得把韩太妃掐死,但最后的理智阻止了她。
众目睽睽下绝不可以,否则便会被指认心虚。
她突然抓着韩太妃的后脖颈拉向自己,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一字一句从齿间挤出来,寒气森森。
“你是真不想活了,为了伏荏苒你连你儿子也不顾了?”
韩太妃嗤了一声,“你都要杀我了,我还有何顾及。若我死了你岂会善待我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再无掌控我生死的能力。”
说完牙齿用力一咬,一股鲜红从嘴角流出来,那般醒目。
韩太妃突然反手捂住自己的后脖颈,发出两声痛苦地呻吟,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太后瞳孔微缩,下意识要收回抓在韩太妃后脖颈的手,却被韩太妃反抓住,不让她抽走。
“你,你……”
韩太妃一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随着双目瞠地越来越大,身体又剧烈的抽搐了两下。
皇上和众臣终于瞧见了韩太妃的异样,余公公赶忙上前查看,就见太后拧起五官用力将自己的手扯了出来,而在韩太妃的后脖颈处,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颤巍巍地扎进了肉里。
余公公惊了一跳,扬声道,“韩太妃后脖子上有根银针。”
顿时,所有怀疑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太后身上。
太后一眨不眨地死死瞪着抽搐的韩太妃,气得咬牙切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太妃深居简出这么多年她倒是忽略了,后宫女人最不缺的就是心机。
皇上也怀疑地看了太后两眼,立马命令传太医,韩太妃则挣扎着稍稍直起身子,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伸出手直指着太后,发白的唇瓣抖了又抖才发出细微的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你就这般迫不及待,我就这么招你恨?反正我也是死路一条了,我也不再为你隐瞒……”
她边说着边吐血,血水顺着唇角流经下颌,在下巴上聚积成一滴粘稠的血滴落在地上,汪开一片。
血腥的场面让众人都看红了眼。
“先皇、先皇后之死皆是被太后下毒。”
果然,又是两件重磅秘辛。
韩太妃撑着虚弱的身体,将先皇和先皇后之死的过程讲的清清楚楚,大家刚听到这两个指控只觉茫然,然后便是怀疑。
杀害当朝皇上、皇后可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韩太妃这番指控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忌惮太后的身份,只有这样不可逆的大罪才能将太后打倒,所以信口污蔑?
可听着韩太妃的讲述,怀疑在一点点被打消,大家认真回忆起先皇、先皇后死时的场景,越发感觉韩太妃所言并非全无可能。
若是前两个爆点只是太后私德有亏,皇室受辱,那么杀害先皇先皇后便是不可饶恕的谋逆大罪。
此罪若定论,太后必死无疑,整个原家怕是都要遭遇灭族之灾。
“住嘴,休想污蔑哀家!”
太后再也无法平静了,她的所有老底都被揭穿了。
比起愤怒更让她感觉惊诧,这些事韩太妃怎么会知道,看着寡欲无害的人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提防着她,抓着她最深的把柄。
同样是反驳,却没有之前的镇定和底气,
“韩太妃,谋逆大罪可非儿戏,不能凭你一面之词就给人定罪,你有什么证据?”
韩太妃将胸口堵住的一口血用力咳出来,顿时感觉全身都轻松了许多,扯了下血淋淋的嘴角,莫名有种惨烈的美。
“证据,自然有。当年先皇病的突然,当时的太医院扁院正觉得此病有蹊跷,乃是中了奇毒魂眠,会让人在不知不觉睡梦中死去,与寻常体弱老死无异,一般大夫根本诊断不出来。太后知他查出了先皇的病因,先下手为强以扁院正救治不利,损伤龙体为由将他斩杀,扁院正所书详细记录先皇病情的病案却不知所踪。那份病案就在我手里,我一直藏着,从不曾告诉任何人。”
今日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众人已经感知到了荣耀了十几年的太后气数将近。
“至于先皇后之死,冷宫中便住着一个活生生的当事人,只要细心调查,真相很快便能浮出水面。”
冷宫中的当事人……
大家一时之间还想不起韩太妃说的是谁,直到有人低喃了一声,“莫非是丽昭仪?”
大家这才恍然想起,先皇在时最受宠爱的丽昭仪便是住在冷宫中,并且她一朝跌入尘埃正是因为被认定为先皇后中毒之事的凶手。
若先皇后之死另有真相,丽昭仪无疑是最冤枉,且最有力的证人。
韩太妃说的从容坚决,直接给人一种真实感,反倒是太后以势压人表现出了心虚。
谁更值得相信,一看便知。
“我已安排人分散在暮城的大街小巷,还有一些在不同城镇,若半个月内太后这些罪行不能查清并且公之于众,那些人便会将真相散布天下。我把知道的都说了,是生是死我也无所谓了,但太后做过的龌龊事绝不可被掩埋。”
大殿中的众人都是暮国最有权利身份的人,他们一个小小的举动都可能关系着百姓的生死,从来都是他们掌控别人的生死,第一次被人这样威胁,却不见丝毫反应。
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实在太多了,大家都有些麻木了,韩太妃的威胁一时间都没没回过味来。
皇上紧拧的眉头从头到尾就没松开过,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你早有准备。”
大家这也恍然醒悟,韩太妃来围场前早早算计好了最坏的结果,将太后的罪行传了出去,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不给太后留活路。
她这番举动,既是忌惮太后势大,更是谨防朝堂、甚至是陛下包庇太后。
堂堂帝王被一个妇人威胁,皇上却丝毫没有气恼,反倒暗赞一声‘思虑周全’。
太后此时已然彻底没了精气神,像个泄了气得蹴鞠,干瘪难看。
往日威严刚毅的目光此时却染上了她从未有过的无助神情,这次她是真的怕了。
她知道,早在三国使臣进宫要求皇上彻查冯连假传圣旨、擅闯桃花春庄之事时,皇上就决定了抛弃了她。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皇上名正言顺抛弃她的机会。
皇上不仅不会被天下人诟病忘恩负义、不念母恩,还会被赞扬大义灭亲。
想到这,太后不由怒火中烧,若没有她,皇上怎么可能坐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是她维持了暮国数十年的安稳平静,是她让皇上稳坐皇位,到头来却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第109章 紫发
“一个守寡太妃在这胡言乱语几句你们就怕了吗,我暮国皇室宗亲、权贵大臣何时如此胆小受一个老妪威胁,暮国颜面何存?你空口白牙就想将谋逆大罪栽赃到哀家身上,想的未免太美了。一个疯了的妃子能证明什么,让一个疯子作证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丽昭仪毒杀先皇后乃先皇亲定的罪,也是先皇亲自下旨将其打入冷宫,你们谁想抗旨不成?一个罪臣的报复诅咒又有多少可信度?陛下临终时,满朝文武皆在侧,有无异样你们的眼睛都是瞎了吗!”
太后把扁院正所书的病案说成是因降罪的不满而下的诅咒,虽牵强,但也不失为一个借口。
韩太妃将太后的老底都揭了,太后明白要想逃出一线生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韩太妃失去信誉。
韩太妃知道她的隐秘,她又何尝不知韩太妃的隐秘。
太后狞笑一声,反击道,“再有,大家可别忘了韩太妃的出身,她根本不是我暮国人,而是西溟国百姓,是先皇游历西溟国时带回来的。在西溟国时她本有两情相悦之人,奈何先皇身份贵重,这才跟随了先皇。可据哀家所知,她与先皇在一起后还与那个男人藕断丝连,先皇也怀疑她所怀并非亲子,下令将她处死,没想到她命大从乱葬岗爬了回来,还把孩子生了下来。韩太妃已是不洁,燕王血脉有疑,皇室血脉尊贵不容混淆,传哀家懿旨,褫夺燕王亲王封号贬为庶民,韩太妃以下犯上、秽乱皇室,即日起褫夺封号送入皇陵,终身不得出。”
太后这招先发制人,反将一军,当真绝妙,许多追随太后的大臣跟着附和,“太后英明。”
“皇室血脉混淆,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在民间,这样的女人早被浸猪笼。太后不计前嫌留韩太妃与燕王两命,仁厚之心令臣钦佩。”
他们说这些话时像是忘记太后也有一个私生子,直接用行动将韩太妃所告罪行全盘否决了。
这些人大多太后执政时得重用之人,且多为宗亲世族。
太后打压寒门庶族,对宗亲世族多有护佑,于他们而言自是有利也有恩。
但他们也不敢直接为太后开脱,只能附和着太后打压韩太妃,用含糊的态度表明立场,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皇上。
所有人都在等皇上的态度,太后亦然。
她期望皇上能顾念养育、辅佐之恩,但若皇上执意与她作对,她也自有办法。
皇位既能给他,也能收回。
所有视线都压到了皇上身上,皇上心中早有决定,并无纠结,只是想到将来很长时间内会经历的混乱和争斗,心就忍不住滴血。
暮国已是外患重重,再加内忧,先祖打下的根基怕是就要动摇了。
就在这紧张气氛中,禁军统领突然大步从殿外进来,一步步铿锵有力,透着急迫。
他行礼道,“陛下,山林里起了好大的雾,已经蔓延至行宫了,怕是很快就会笼罩含阳殿,请陛下快些退避。”
“雾?怎地突然起雾?”皇上站起身来,眉头微蹙。
整个大殿的人也是一脸奇异。
禁军统领道,“具体原因属下尚未可知,这两日天凉,山林起雾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今日的雾会这般大,而且还在不停扩散。属下觉得此雾来的蹊跷,陛下还是暂避为妙。”
众臣跟着建议皇上暂避。
此时天已大亮,雾气不散反增,莫名让人感觉毛毛的。
皇上沉吟了半天没说话,目光望着大开的殿门,抬腿往殿外而去。
胡相国等诸位大臣连声劝阻却没能阻止他,只得跟着皇上一齐出了含阳殿。
现已辰时,今日的天色明显比昨日昏暗,极目远眺,只见整片山林笼罩在朦胧雾气中,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苍翠的山林如同披上了一件神秘的纱衣,遮盖了本来的面目。
皇上惊愕地微张开嘴,这……是怎么回事?
……
伏荏苒是在一个山洞里醒来的,头有些昏沉,但神志清晰,身体除了酸疼并无伤痛。
她身上盖了一件薄衣,是女子服饰,身旁的火堆还在旺盛地燃烧着,为她驱寒照亮。
伏荏苒朝洞口张望,有光亮传来,整理下乱糟糟的头发就出了山洞。
山洞外雾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雾,五步开外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自己处在什么位置,周围是什么情况,能看见的除了树还是树。
山洞外杂草丛生,看来很隐蔽,也不知把她藏在这的人是谁,应该是弗諼吧?
她慢慢探着路往外走,想要辨别方向自是不可能,只能依靠路面的坡度判断哪边往山下,哪边往山上,摸索着往山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少冤枉路,蒙蒙雾气中隐约传来啜泣声。
伏荏苒定神去听,那啜泣声似乎就在不远处,循着声音便看到了一个抱膝坐在一棵大杉树下的小姑娘,十来岁的样子,脸埋在双腿间耸肩哭泣着。
伏荏苒观察那小姑娘的穿着,服饰华丽,梳着双平髻,簪着漂亮的珠花,像是哪个大臣家的小姐,在山林里走丢了。
有脚步声传来,小姑娘一下子抬头看过来,湿漉漉的双眼挂着两滴还未滴下的泪,眼中写满了害怕,看着楚楚可怜。
小姑娘瞧见她,先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肩膀,然后又像察觉到她并非坏人,当即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我走丢了,你带我去找我娘好不好,我好害怕。”
伏荏苒蹲下身子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是围场主管的小女儿,我来看陷阱里有没有兔子掉进去,结果突然起了大雾,看不见路了。”
“你在林里布了陷阱?”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嗯,我经常到林子里来玩,我对林子里的陷阱再熟悉不过了。”
小姑娘笑盈盈地炫耀,白嫩嫩的小脸很可爱。
说着又抿了下小嘴,用那纯洁无害的小脸,可怜兮兮地请求道,“姐姐能送我回去吗,我眼睛不好,在大雾里什么也看不见。”
伏荏苒顿了一下,点点头,“好。”
小姑娘站起身时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她的脚崴了,走不了路,伏荏苒只能背她。
小姑娘长得又瘦又小,背着很轻,即便伏荏苒也长得小巧没多大力气,还是轻松将人背了起来。
还是边摸索着边往山下走,伏荏苒这回走得更慢了,一步一步踩的结实。
小姑娘乖巧地趴在她背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喃喃道,“姐姐要小心喔,这附近到处都有我布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猎物。”
伏荏苒扯了扯嘴角,淡淡地应了声好。
那双环在自己脖前的双臂越收越紧,感觉都要把她勒断气了。
伏荏苒把勒在脖子上的胳膊拉开些,随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又往前迈了几步,背上传来小姑娘咯咯的笑声。
“姐姐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是不是太重了,辛苦你了。”
“还好。”
伏荏苒又擦了把汗,继续往前走,这回才迈步,小姑娘凑在她耳边突然喊道,“等一下。姐姐,不能往前走了,前面是个陷阱,里面插着木刺,往右边绕。”
伏荏苒盯着自己抬起的右脚,面色平静,“陷阱有多大?”
小姑娘道,“抓两头野猪也够了。”
伏荏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就好。”够大。
说着她就把抬起的右脚慢慢落地,准备绕开陷阱往右,可还没走上两步路,突然一个耸身抛肩的动作,背上的人直接越过头顶扔了出去。
小姑娘毫无防备,顺手去抓伏荏苒的衣服却抓了个空,整个人前扑着脱离了伏荏苒的背,直接落在她所指的绕道的地方。
树枝杂草掩盖的地面因为她的掉落往下陷,一个硕大的坑露出了真面目,鳞次栉比的木刺森森地泛着寒气。
小姑娘直接摔进了坑里,却没有落到最底处,脚在坑壁上一个借力,坠落的身体又一下子从坑里飞了出来,轻松地逃出生天。
伏荏苒肃然的脸上波澜不惊,她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小姑娘的异样。
这个小姑娘自称时常进出山林,对山林里的陷阱很了解,既如此又怎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反倒求助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人。
而且她装扮虽像个大家小姐,但露出的双手皮肤粗糙布满老茧,一看就是会武之人。
在山林里装迷路接近她,一猜就是太后给她下的又一个套。
先是惊马、然后刺杀、然后伪装接近,真是一环扣一环,誓要她死在这山林里。
伏荏苒很想知道,要是这个小姑娘也不能成功,后面还有没有其他招数等着她?
小姑娘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不再伪装,大喇喇地将身上繁复碍事的华服褪去,露出里面爽利的黑色劲装。
纯良无害的脸也转瞬变得冰冷无情,如一潭死水。
小姑娘二话没说,抽出怀里的匕首就朝伏荏苒冲来,她知道伏荏苒没有武功,想要拿下伏荏苒的命很简单。
她方才之所以伪装迷路,是想让伏荏苒掉进陷阱死,这样便能伪装成意外。
既然没法达成,直接杀了也是一样。
伏荏苒看着那仅十来岁的小姑娘脸上的漠然和冰冷,毫无温度,就像一件冷冰冰的兵刃。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靠武力她是毫无生还之机的,只能智取。
眼见着利刃就要朝自己刺来,伏荏苒突然抬手抓住前方的一根孤竹用力往下拉,竹节坚韧不易折断,反而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就在小姑娘快要靠近时,伏荏苒又一下子松手,孤竹弹了回去,准确地撞击在小姑娘身上,将她重重地拍了回去,后仰着又落回了那个大坑。
只是这回她没能再借力飞出大坑,背向下重重落下,木刺穿透了她的身体。
伏荏苒站在坑边看着里面的尸体,小姑娘眼睛还大睁着,满脸讶然,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死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伏荏苒手里。
此时全身戾气尽褪,只剩下稚嫩的躯壳,让人忍不住惋惜。
还是那么稚嫩的年纪,却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伏荏苒心头闪过一丝悲悯,而后便是愤怒,对剥夺孩子天真童年的愤怒。
心头燃烧着对太后的恨意,不知不觉中,那股奇异的香味又出现了。
伏荏苒已经很熟悉了,她知道那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当她看见垂在胸前的墨发渐渐褪去颜色,由黑变紫,颜色越来越浅,最后几近透明的浅紫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微侧着头,瞳孔放大一眨不眨,突然一把抓过背后的头发捧到眼前,两只手都在颤抖。
“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舌头都有些打卷,空白的大脑陡然冒出田光丰曾说过的一句话。
“圣主那头紫发惊艳绝伦,当年可是引得天下无数才子俊杰折腰。”
圣主的紫发,她的紫发……
她们有何关系?
“你怎么在这,醒这么早……”
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响起,又陡然掐断。
钱雪衣站在迷雾中惊愣地看着伏荏苒,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哑口无言。
伏荏苒也寻声望去,同样呆住了。
两人皆是一头顺长的紫发,飘逸如仙,只不过钱雪衣的颜色略深,伏荏苒的更透亮。
“你怎么也……”
伏荏苒话不及说完,肩上一疼,眼前顿时一黑,没了知觉。
钱雪衣动作飞快的扶住她软倒的身体慢慢放在地上,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想去摸伏荏苒的头发,却又像对待举世珍宝不敢轻易触碰,全身连指尖都在发热,指骨弯了弯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庄主对县主如此与众不同,不惜以整个桃花春庄之力保护她,原来她就是圣主的女儿。
这紫发果真名不虚传,惊艳无比。
钱雪衣迅速调整情绪,她没时间在这感叹,她还有更重要得事要做。
县主既是圣主的女儿,她也自有责任为县主排除一切危患。
……
迷雾扩散的很快,不一会就将含阳殿也吞噬了。
皇上一行人站在含阳殿的一片空地上,足足几十人却只看得见离自己最近的两三个,此外皆是白茫茫一片。
禁军统领全神戒备的警卫在皇上身边,太后已然不知在哪儿,只有中常侍、余公公几个贴身宫人伴随左右。
“陛下切莫轻举妄动,免得又走散了,站在此处等雾散为好。”
他们身边刚好有一棵老洋槐,皇上贴树而站,神色深沉,正想询问些什么,突然飘荡着细微杂乱声的空地上响起一片惊呼。
皇上瞬间皱眉,身在迷雾中什么也看不见的感觉非常不好,然而接着就听到禁军统领也失态的叫出声。
“陛下快看,那是……什么?”
第110章 自爆
皇上对禁军统领的惊愕和恍然有些不满,不够沉稳,却还是顺着他手指望了过去,看着那奇异场景瞳孔慢慢放大。
白茫茫的迷雾中飘出一条银色丝带,如烟如雾飘渺无痕,却与迷雾不同,似一阵风般将周围的混浊吹散,露出空地上的众人。
银丝带上缓缓走出一个曼妙的身影,形容模糊,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但那随风摆动、如瀑布般的紫发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夺目。
如仙如魅,引人痴望。
紫发身影莲步轻移,踩无实物,但每一步却又似有千斤重,狠狠踏在早已看痴的、目瞪口呆的众人身上。
在场众人皆是暮国重臣权贵,无人会不知那头紫发代表了什么!曾经那个拥有一头绚丽紫发、惊才绝艳的人是谁!
空气似乎一瞬间变得稀薄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喘气,亦不敢发去一丝半点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那仙子。
典沧御史此时已经不受控制的跪了下来,朝着紫发身影高举双手重重伏下身子,颤抖地无法言语的嘴唇间呼出一声‘圣主!’。
声音轻地不能再轻,只够他自己听到。
在他少年游历时曾有幸见过一次圣主的背影,那短短的一瞬镌刻在他脑海中永生难忘,他从未想过还有机会再见。
上天对他恩泽有加。
也不必他提醒,在场之人都认出了那个身影的身份,露出了各式各样的表现。
信奉圣主者大多与典沧一样跪下了身子参拜,不信奉者也皆是一脸惊奇。
那个身影当真是那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女子?
死去的人突然显形,震惊的同时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韩太妃望着那个记忆深处从不曾忘记的身影,激动地哭声哽咽,泪眼婆娑,“圣主……”
闻讯赶来的寻一司长及登海司长、井文司长仰望着银丝带上的飘渺身影,二话没说,齐齐行下大礼。
三人整齐的站成一排,平展开双臂而后举至头顶,双手交叠,下压与眉持平,随着身体一同深深拜了下去。
同时朗声道,“拜见圣主,恭迎圣主显形。”
语气满带兴奋。
神情庄严敬畏,动作整齐化一,给人强烈的冲击。
皇上复杂的眸子闪了闪,看着那些甘愿跪拜的大臣们,暗暗攥紧了拳头。
堂堂暮国男子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主,今日多了一个圣主!
寻一司长三人的行为打消了众人的揣测和疑虑,确实是圣主显形了。
而兴奋、惊喜、好奇之外,还有另一种惊恐情绪存在。
自那惊艳的紫发出现后,太后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僵直了身体,瞪大的眼睛被恐惧填满。
那是从不曾属于暮国太后的情绪,也是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情绪。
她是高高在上的,执掌朝政数十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严高贵,此时却惊惶地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战战兢兢。
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恐惧的嘶吼,每一个部位都在畏惧的战栗。
她丢失了数十年来养成的雍容气度,丢失了镇定和从容,只剩下一片狼藉。
“原青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狠辣,一点都没变。”
紫发身影突然开了口,声音似从遥远天际飘来的一般,空灵飘忽,让人抓不住。
她没有再往前走,停在了银丝带中央,停在了光明的中心。
在场之人微顿,半晌才反应过来原青安是太后的名讳,顿时所有目光刷刷刷投向太后,满含复杂和探究。
太后此时哪儿还有在大殿时的气势,肩膀微缩,眸子闪烁惊惶,整个人都失了魂。
她死死盯着那个飘渺于半空的紫发身影,俱意、恨意全部表现在了脸上,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被指甲抠出了道道血痕。
在这诡异的、安静的气氛中,空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已经对不起一个孩子,现在又要伤害另一个孩子吗!你明知荏染是太宰的女儿,却痛下杀手,拿一个无辜的孩子泄恨,这就是你说的爱?你太自私了!”
“流生,流生……”
太后突然像是疯了般嘶喊起圣主的名字,这两个字不知被咀嚼、啃咬了多少下才从齿缝中挤了出来,她双目猩红,像只血淋淋的豹子。
三位司长不满地望向她,从她嘴里念出圣主的名讳简直是种侮辱。
在场众官员更是一脸震惊,云桑县主竟然是太宰的女儿,怪不得会被太后收为养女,而太后的私生子则在天泱国。
看来两人各捏着对方的孩子。
“这是幻觉,你已经死了,你是假的,这都是幻觉。”太后边摇着头边喃喃自语着。
“幻觉也好真实也罢,只要做过的事都难逃老天法眼,无论在阳光下还是阴暗沟渠中,好的坏的,皆清清楚楚记录在册,等候审判,你杀害过的那些生命也在等着你,昌铭帝、宜安皇后、还有她。”
紫发身影轻轻挥动衣袖,一个漂浮的、横躺着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人朝着太后飞来,落在她的脚边。
空地上响起一片惊呼议论,大家这才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全身是血,身上有几个被刺穿的血洞,恐怖瘆人,早就没了气息。
小女孩瞪着眼睛,眼球凸出似乎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掉出来,很是吓人。
稚嫩的面孔不得安宁,小小年纪便以这样悲惨的面目结束了生命。
太后被那突然掉到面前的尸体吓得连连后退,后脚跟踩到一块石子,身体不稳就朝地上摔了下去,连个搀扶保护的人都没有。
她身后的夕嬷嬷此时也是魂飞天外。
太后摔坐在地上后还在不停往后缩,她蹬着腿想要远离尸体,但小女孩瞪圆的眼睛一直紧紧追随着她,似在无声呐喊,“都是你把我害死的,还我命来”。
“总角年岁便被你培养成饮血弑杀的杀手,她的死也将是你罪恶簿上的一笔。”
太后执政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已养成临危不乱、面不改色的本事,一具尸体而已何至于此。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变了味。
太后怕的不是尸体,而是抛出这具尸体的人。
若说之前大殿中太后与韩太妃的互相指控真假难辨,各怀鬼胎,那么圣主道出的便是不容置疑的真相。
无人不信,无人反驳。
这就是圣主的力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奉为圭臬,引为真理。
即使不信奉她的人,也不敢轻易对她生出怀疑。
“母后,父皇和先皇后当真是您杀的?”
皇上缓缓上前了两步,目光肃然地望着太后,亲政的少年皇帝身上已然拥有了帝王之威。
太后磕磕磕地抖着嘴唇不言语,皇上眉心紧蹙,沉声道,“父皇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对他下毒手。你已经是皇后了,为何还不知足!”
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精神恍惚的太后突然一下激动起来,双眼亮的吓人,像是两簇能毁天灭地的火焰。
她双掌用力拍着地面,头仰地高高得,表情狰狞地像个疯子。
“我要不杀了他,那皇位轮得到你坐?是哀家把你扶上了皇位,若没哀家,你早不知在哪座冷宫里发霉发臭了。我做的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不知足,哼,我看说的是你吧,坐稳了江山还想拥有美人,为了伏荏苒宁愿抛弃对你有养育之恩的母后!皇上,你好不知足!”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太后这是当众承认了杀害先皇的罪行。
随着她一字一句恶毒的话说出口,皇上面色越来越冷,“母后对朕的养育之恩朕不敢忘,但那也是朕的父皇,弑君之罪可是谋大逆。你可曾想过若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我们都会没命,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儿子?还是只是助你获得权势的工具?”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从眼眶里流出来,也不知因何而流。
她眨去眼中的水雾,疯疯癫癫地摇着脑袋,“我顾不了那么多,我也不想再等,我要超越她,我要做世上最有权势、最至高无上的女人。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才是那个最优秀的女人,比她强上千万倍。”
提起那个‘她’时,太后咬牙切齿,眼里的那种恨深入骨髓,根深蒂固。
太后与太宰伏晢明青梅竹马,心心念念着有朝一日与他共结连理,他的心却被半道出现的流生勾走了。
她对伏晢明爱入骨髓,伏晢明却对流生一往情深。
她的爱也就慢慢变了滋味,只剩满身腐臭。
太后从地上挣扎起来,身子趔趄不稳,手指直指着那个紫发身影,飙泪狂笑,笑声苍凉悲哀。“我想你死的时候你不死,偏偏在我功成名就、在我证明自己比你强之前死了,你到死都在给我添堵,让我耿耿于怀了整整十五年。不过最后终究是你输了,你死了,而我成了至高无上的太后。”
“你觉得你赢了吗,我却觉得你比十五年前输的更惨,因为你的账簿上增添了更多的罪恶,这些都是要还的。”
那个声音轻轻浅浅,说出的话却像重拳一记记捶在太后身上。
“或许那个被你抛弃的孩子应该感到庆幸,没有生活在你的嫉恨里。他是你为了报复太宰冲动之下私通下人孕育出的生命,生而不幸,却又不幸中的万幸远离了你,被温暖的人呵护着长大。厌恶自己的孩子,你可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悲。”
“闭嘴,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要没有你,我的人生怎会变成现在这样。人人都夸赞你,把你奉若神明,你却是我的灾星,死了都还纠缠不休。流生,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天空中飘来一串轻灵的笑声,那般舒柔悦耳,同时带着一丝怜悯意味。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那笑声越来越远,随着紫发身影渐渐模糊在银丝带的尽头,取而代之的是又一个横躺着的身影朝空地飘来,缓缓落在地面上。
“好好照顾她,太宰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
寻一司长三人朝着紫发身影消失的方向又是深深一拜,“属下遵命,恭送圣主。”
话音落,那紫发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银丝带也随之散去,昏沉的天地瞬间拨开云雾,阳光普照开来。
皇上两个快步朝地上躺着的女孩扑了过去,握住她的肩膀轻声唤着,“荏染,荏染……”
“陛下,先请太医给县主看看吧。县主在山林里丢了一整夜,山林里野兽不少,也不知伤着没有。”
中常侍出声提醒,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片狼藉的太后一眼。
太后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
皇上焦急地命令,“立刻传太医,将县主送去……朕的祥云殿。”
当即就有几个内侍上前将伏荏苒抬走,皇上担心伏荏苒,也想跟着去,典沧御史突然高声请命,“陛下,太后谋大逆,先后毒杀先皇后、先皇,且以不洁之身入宫为妃,欺瞒皇室,罪名昭昭,请陛下降罪太后,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到了太后和皇上身上,气氛说不出的诡谲。
谋大逆可是不可恕的大罪,此事一传开,整个暮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将振动。
胡相国脸色沉重地上前劝道,“陛下三思啊,此事关乎国朝根本,切不可莽撞,老臣以为还是从长计议为妥。”
典沧当即反刺,“胡相国是要为太后开脱?太后亲口承认罪行,这么多耳朵听见了,莫非还要包庇不成!在场皆是我暮国最位高权重得权贵重臣,若包庇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谋大逆罪行,将来该何以治国、传世、著史!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皇!”
胡相国听他此言,当即急眼,“典御史慎言,老臣从未想过包庇罪行,只不过如今暮国内忧外患,此事若闹开有害无利,需得慎重处理,将影响降到最低。”
“事已至此,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与其藏着掖着让百姓们揣测诟病,堂堂正正昭告天下更能彰显皇室气度。”
典御史和胡相国争论不休,让皇上无法脱身。
寻一司长适时主动请缨道,“陛下,圣主临去吩咐臣等照顾县主,让臣互送县主去祥云殿吧。”
皇上当即便想拒绝,他私心想将伏荏苒和圣主、甚至是天泱国太宰分割开来。
他宁愿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没有那般震撼的身世,这样便能轻易将她留在身边。
但他明白,那只是奢望罢了。
如今她太宰之女的身份曝光,她便再不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暮国云桑县主,而是天泱国太宰的掌上明珠。
一个连他都不敢轻慢的身份。
第111章 母女
圣主与太宰是夫妻,三位司长又是圣主的人,他们跟去照料顺理成章,无可厚非。
皇上沉吟了半晌才应准,寻一司长走到伏荏苒身边,看见她脸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惊了一下,很快又收敛表情。
伏荏苒在众人目送下远去,暂歇的争论立马又热闹起来。
如今形势明了,太后当众承认罪行,是如何都无法洗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影响,减小百姓们对宗亲世家的厌恶情绪。
圣主显形之事很快就会天下皆知,圣主认伏荏苒为女儿,伏荏苒便会得到百姓们的拥戴。
太后三番五次杀害圣主女儿,整个暮国世家贵族都会受太后连累引发民怨。
典沧一派在朝堂上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世家贵族再经不得这样的压力。
典沧又哪里不明白胡相国所思所想,绝不会如他所愿,让太后输的太痛快,他定要让太后受尽天下人的唾弃,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他刚要反驳胡相国,另一个声音抢在了他的前头。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后身份尊贵更应该成为天下人的表率,犯下此等滔天大祸,绝不可姑息隐瞒,老臣以为应当将太后罪行昭告天下,既表明了皇室一视同仁、绝不会姑息养奸的态度,更是警醒后宫,为后世君王立下榜样,如此圣君之举,定会流传百世。”
胡相国脸色大变,克制着低喝一声,“大司农!”
转头看见皇上嘴角满意的笑意,绝望的闭了闭眼,已然无可回转。
大司农乃世家重臣,他松了口,这番争论便没了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典沧惊讶地看了大司农两眼,很快绕过弯来,明白他如此行为的缘由。
大司农两个儿子先后惨死,小儿子更是直接死在太后手里,此等丧子之痛如何能不恨。
大司农表明了态度,世家一派的臣子都缄默了下来。
皇上看着狼狈瘫坐在地的太后,冰冷的眸中无一丝暖意,正声下令,“太后涉嫌毒杀先皇、先皇后,关入天牢,由胡相国、典御史、廷尉共审,必须查实详尽,任何人不得探视天牢。”
胡相国、典沧、廷尉三人当即叩身领命。
一个侍卫悄无声息的走到禁军统领身边,与他耳语了两句。
禁军统领当即脸色大变,向皇上低声传禀,“陛下,云桑县主被人劫走了。”
“什么!”皇上脸色骤变,横眉冷目,质问地望向通报的侍卫。
侍卫跪身详禀道,“回禀陛下,贼人身手敏捷诡异,将近身伺候的宫人,及三位使臣全部打晕,带走了县主。祥云殿的侍卫已经去追了,只是整个围场都搜遍了也未发现贼人行踪。”
皇上的脸犹如腊月的风雪,刺骨冰寒,一股不安的预感在心底蔓延,指尖忍不住的发麻。
他哑着声音命令禁军统领,“去找,继续找,把暮国翻个个儿也要把县主找回来。”
“是,臣领命。”
禁军统领疾步离去,皇上身体不稳的晃了一下,目光有些飘忽。
他直觉这次若不能将她找回,今生怕都再见不到她了。
皇上呆呆地望着祥云殿所在的方向,眼神恍惚,中常侍担忧地搀了他一把,“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县主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
皇上没有回应,收回视线,暗暗泄了一口浊气,步履缓慢的往偏殿而去。
燕王殿下追了两步,出声请求,“陛下,母妃受了伤,还请准许臣将母妃带去医治。”
韩太妃早不知什么时候昏过去了,躺在地上也没人管,这回人散了燕王才能上前关心。
皇上脚步没有停顿,看也不曾看燕王一眼,点了下头答应了。
荏染很喜欢韩太妃,她应该会高兴吧。
太后被押走了,典沧想起圣主最后说的那句‘我的女儿’,便去了祥云殿。
寻一司长已经醒过来,捂着额头正从祥云殿里出来,典沧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寻一司长,这究竟是何情况?县主当真被贼人劫走了?”
寻一司长一副头疼地直皱眉的模样,闻言瞥了他一眼,“正如大人所见,我的脑袋被贼人开瓢。县主既是圣主的女儿,便也是我圣殿的人,圣主刚交代要我好好照顾就把人丢了,委实愧对圣主所托。”
典沧干笑了一声,知道自己言语不妥,不好意思地又问道,“那你可看清贼人是谁?”
寻一司长摇摇头,“未曾。不过那人身上有股腐臭味,有些刺鼻,像是尸体的味道。”
腐臭味,尸体……
“你觉得会是太后下的手吗?”
寻一司长盯着典沧看了半晌,哼地扯了下嘴角,“典大人无需在我这试探什么,这是贵国内务,与我这个使臣无关。我只关心圣主的女儿是否平安,何时能找回来。县主若有闪失我无法与太宰和圣殿交代。”
典沧淡淡一笑,“使臣放心,于公于私县主都是我暮国贵客,我暮国责无旁贷,定会将县主平安寻回,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您。”
寻一司长一拱手,“那先多谢典大人了。”
……
典沧回到自己的住处,夫人立马上前给他倒茶擦脸,吩咐下人上饭菜。
典沧猛灌了两大杯水,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才从今日跌宕起伏的一系列事件中彻底回过神来。
他唤来自己的亲信,吩咐道,“安排兵力立刻将太后送去暮城天牢,一刻都不得耽搁。再看看宫里情况,可有发生什么事。”
亲信领命退去,晚上便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圣驾离开暮城当日,暂领皇宫禁军的副统领便带兵强占了桃花春庄,庄主及一众司长、司徒都提前逃走了,或抓或杀了一些司员和小工。另外……”
“另外什么?”
“天牢里冯连被人救走了。”
典沧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声音不自觉拔高,“什么时候?”
“就在昨日。”
昨日,伏荏苒入山林失踪的日子。
典沧在厅堂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心中的推测已经渐渐完整。
昨日太后在山林中设伏杀伏荏苒,冯连应该也是其中一环。
因为伏荏苒没能死在山林里,今日便轮到冯连下手。
怪不得寻一司长说贼人身上有股腐臭味,冯连急匆匆从死人堆的天牢里出来,想是连澡都没来及洗一次。
“立马把这个消息告知陛下。”
典沧兴致勃勃地顶着夜色往祥云殿去。
天牢劫囚,又是一桩不可恕的大罪。
……
伏荏苒睁开眼睛后视线依旧昏暗,耳边哒哒的马蹄声伴着细细的风声传来,身体摇摇晃晃。
她挣扎着坐起来,背上便贴上来一片温暖的胸膛。
“小心别凉着,盖好。”
弗諼将滑落到腰上的毯子拉到肩膀,将她整个人裹了一圈,拥进自己的怀抱。
磁润的嗓音轻松而温暖。
“还冷吗?”
伏荏苒回头看他,摇摇头,狭窄的车厢内两人依靠在一起取暖。
他们此时正坐在一辆马车里,马车颠簸并不好睡。
伏荏苒微掀车帘,夜色无月,天地一片漆黑,只有稀疏星点点缀着天际不至于太过压抑。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先离开暮城,去哪儿都好。”
他们已经离开暮城了?
伏荏苒钻出弗諼的怀抱面对着他,那张绝艳的面庞在火光中罩上了一层光晕,依旧好看的惊心动魄。
“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昏迷前……”
钱雪衣一头紫发的模样闪现在伏荏苒的脑海中,她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脑袋撞在车顶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抓过自己的头发对着车厢内微弱的烛光来回看,一肚子的疑问。
“我的头发会变色你知道吗?”
虽然是问句,但她知道弗諼对她了如指掌,肯定知道这事。
仔细回想,她的紫发是在她动怒时,伴随着香气一起变化的,也就是说她动怒时不仅会散发体香,头发还会变色,只是以前不曾察觉。
她怎么会有这种特异体质呢?
钱雪衣的紫发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她也有这种头发变色的特殊体质?
这些疑问还不是最主要的,伏荏苒此时最想知道的是,她的紫发与圣主的紫发有没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满是疑问的脸,弗諼揉着她被撞的地方,浅浅一笑,“想问什么直接问。”
话音才落,伏荏苒脱口而出道,“我和圣主是什么关系?”
弗諼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你觉得你们会是什么关系?”
伏荏苒脑子里已经有无数猜测,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大胆,甚至是狂妄,若被外人听到怕是会啐她一脸,但她控制不住那种想法的滋生。
庄主对她的维护态度便是最好的佐证。
“我与圣主是否有血缘关系?我是她……女儿?”
鉴于圣主是孤儿,并且两人差距较大,不可能是姐妹,母女关系最合理。
弗諼半晌没有回答,按揉的动作一刻未停。
他灼灼的目光锁定在伏荏苒满是期盼的小脸上,那般深幽,似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十五年了,圣主很想你。”
他这是肯定了。
伏荏苒一阵恍惚,得到准确答案反倒一下子迷茫起来,又有了更多的疑问。
太宰和圣主是夫妻,生儿育女乃人之常情,为何要隐瞒她是圣主女儿事实,把她变成生母不详的私生女,甚至偷偷摸摸送做他人养女。
她就这么见不得人?
或者因为什么苦衷不能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太宰地位那么高,圣主和圣殿的影响力更是超乎想象的大,难道还护不住她一个小女孩?
若连他们俩的孩子都要偷偷摸摸苟且偷生,那得是怎样的苦衷?
实在匪夷所思。
“那钱雪衣呢,我看见她也是……”
“她是假的,她的头发是染上去的。”
伏荏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在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弗諼怎么突然带她离开?
弗諼将韩太妃放火、指证太后毒杀先皇、先皇后谋大逆、圣主显形、太后疯癫认罪一系列事情都和盘托出。
伏荏苒抱着双膝安安静静地听着,无需多想都知道这一系列的事肯定是他在背后操控。
这些都是弗諼的计划,将太后从高高在上的太后踩入地狱。
太后谋大逆的罪名已定,再没了翻身的可能,想到她将会面对的下场,伏荏苒不免唏嘘。
白骨垫脚,终将一同被吞噬。
“太后的事已了,你没必要再回皇宫了。而且你的身份曝光,此时不走将来怕是麻烦连连。”
太宰女儿这个身份可不容小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巴结讨好她,更会有居心叵测的算计她。
站的越高往往越是危险。
伏荏苒突然想,或许正是因为太宰和圣主太过耀眼,才不愿将危险带给她,让她平安清净地偏安一隅吧。
“我们就这么走了月牙怎么办,她还在宫里。”
“我会让人把她送出来。”
弗諼在宫里的势力她是相信的,也就不再多想,安安心心地倒在他身上闭眼休息。
在山林里呆了一天一夜,历经危险,什么也没吃,这会放松下来就感觉又饿又疲倦,就想赶紧洗个热水澡,大吃一顿。
弗諼从车厢角落的小匣子里拿出两包点心让她先垫垫肚子,“等天亮了找个村子落脚歇息。我们已经离暮城百里远了,之后可以慢慢走,顺便想想去哪儿。”
伏荏苒高兴得嘴角直往耳后根咧,要不是没什么力气非得跳起来欢呼。
她终于可以实现阅尽大好河山的愿望。
伏荏苒从未像这些日子这么逍遥过,她和弗諼漫无目的地欣赏着自然风光、百姓生活,想走便走,想停便停,毫无拘束,从未有过的自在。
她最爱听妇人们闲聊家长里短,大家或择着菜、或缝补着衣裳,聊着左邻右舍最新得趣闻,聒噪又纯朴。
这是生活的气息。
每次她都要凑上去听一耳朵,听到有趣的事情跟着哈哈大笑,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弗諼擦着手上的水从院子里找出来,见她又蹲在邻居家门口和那些大婆大婶聊天,无奈地抿嘴含笑。
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吃饭了,蹲着腿不麻吗。”
他从身后抓住伏荏苒的两条胳膊将她提了起来,顺手将她微散的发带系紧些。
看着两人自然而亲昵的互动,大婆大婶们暧昧地笑起来,打趣道,“俊公子又来接你夫人啦。”
第112章 屠村
然后大家笑得更欢畅了。
伏荏苒已经从最开始听到这些暧昧调侃时的羞怯脸红,变得习以为常,甚至学着大婆大婶调戏了一声‘俊公子’。
弗諼宠溺地点了下她的额头,不甘示弱地调戏回来,“天色不早了,夫人再不回去为夫就要饿坏了——”
声音拉长了语调,他说的饿似乎另有隐喻,声调旖旎,听得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婶忍不住老脸一红。
这些日子虽然她的脸皮磨地厚了些,还是被他的话羞得俏脸一红。
真是越发没正经。
“快回去吧,俊公子都要等急了。”
大婆大婶们又是一番打趣,窃笑着推着伏荏苒回去。
伏荏苒偷偷嗔了弗諼,红着脸快步往里正家走去。
他们现在寄住在里正家里,里正一家对他们很是热情,招待地格外周到。
吃了一顿在普通农家算是十分丰盛的晚饭后,伏荏苒和弗諼就早早回屋收拾东西了,他们已经和里正说过了,明天早上就离开。
里正虽然不舍,却也不好阻拦,只吩咐家里的女儿、儿媳妇准备些干粮和自家熏烤的熟食给客人带在路上吃,也算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两位贵客住在他家的这三天,出手很是阔绰,让他们赚了不少银子,快比得上一年的收成了。
人要走了,他们自然也是周全安排,有始有终。
是夜。
伏荏苒正睡得香甜,一阵嘶喊声将她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正看到一抹鲜红洒在窗棂上,在暗淡的烛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伏荏苒一个激灵坐起身,鞋还没穿好,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砸开,接着一个人影如柳叶般轻飘飘地摔进来,满脸是血,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是里正!
伏荏苒大惊,根本来不及去查探里正是否还活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已经举着大刀冲了进来。
男人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已经被血染红了,目光所及皆是死物,举起的大刀上血色森森,杀气凌然。
没有任何迟疑,他下手利落迅速,伏荏苒下意识躲闪,可她身后抵着炕,左右都没出路,无处可逃。
眼睁睁看着那刀就要砍上自己面门,她凝聚力量就准备搏命一击,那人挥刀的动作却突然凝滞在了半空。
一口鲜血喷出来,正对着的伏荏苒被烫了个正着。
伏荏苒奋力将压在身上的尸体推开,才看见他背上插着一把生锈的斧头,入骨三分。
而扔出斧头的弗諼正在院中与一群贼人拼杀,小小的院落中死尸满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伏荏苒扒着门框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院里站着的还有七八人,全部围着弗諼,却没人能近身半步,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里正家八口人除了最小的孙子,全都躺在了血泊里。
伏荏苒跑向正趴在母亲身边痛哭流涕的小孙子,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揽在怀里,弗諼正好也将最后一个贼人砍杀在地。
伏荏苒抱起小孙子,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看院中如同地狱的可怕场景。
弗諼扔掉手里血淋淋的大刀,用手背擦着她的脸。
她方才被溅了一脸的血,胡乱地抹了一把,整个脸都变成了血红色。
弗諼边替她擦着脸边问道,“没事吧,没伤着吧?”
伏荏苒摇摇头,看着满院的尸体紧蹙着眉,“这些都是什么人?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人全家?”
弗諼修正道,“是全村。”
伏荏苒愣了一下,突然大步往院外跑,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院门口,嘴巴微张着,满目血腥。
白日还热闹生动的村庄此时被死亡覆盖,满村都是嘶喊哭叫声,石头铺成的乡道上到处都是尸体。
血腥味完全遮盖了春草冒牙的清香。
这场单方面的虐杀,惨不忍睹,整个村庄鸡犬不闻,死气沉沉。
冲进各家各户的贼人完成任务后,全都朝着伏荏苒两人所在的院落聚来,弗諼接过孩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伏荏苒往外跑。
这算是个大村子,有两百来户人家,院落一处挨一处,乡道也是四通八达,若是不熟悉的外乡人很容易迷路。
弗諼虽也才来三天,但比这些贼人熟悉的多,在村子里东绕西绕,躲过贼人的视线把伏荏苒和孩子藏进了一处地窖里。
弗諼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塞进地窖,伏荏苒担忧地回头看他。
弗諼虽然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贼人数量太大,弗諼一己之力对抗终究占劣势。
弗諼安慰的笑笑,摸了摸她的脸,“放心,我的实力你还没见识过,虾兵蟹将而已,不足挂齿。我说过不会让你受伤,不信我吗?”
伏荏苒扬了扬嘴角,“你说的我自然信,我等你回来。”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细微的呼救声隐约飘来。
伏荏苒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屋门口趴着一个人,那人显然还没死,努力扬起头朝他们这边望着,扒着高高的门槛一寸寸往外爬。
整个人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眼望去就像一个血红的肉团。
伏荏苒惊了一跳,和弗諼对视一眼,把人一起弄进了地窖。
潮湿的地窖里有股常年累积的酸臭味,空气闷人,呆在里面很不好受。
小孩子受了惊吓不停惊厥,被弗諼点了睡穴,担心他哭闹引来贼人。
伏荏苒只需要一心忙着给血红的肉团看伤,脱了衣裳才发现这是个姑娘。
这姑娘束着头发、穿着束手束脚的劲装,又被血模糊了脸,开始还真没看出来。
她的伤很重,胸前被砍了一刀,后背被砍了一刀,肩膀上还有一刀,说她是血肉团一点都没错。
三处刀伤都是致命的,她到现在还能留一口气算是命大了。
可这儿地窖里又没伤药,什么都没有,伏荏苒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先撕了裙边把她的伤口包上,希望能稍微止止血,但效果甚微。
纯白的绸缎很快就被鲜血浸透了,姑娘的脸已经如同死人般的惨白,呼吸几乎于无。
这么下去不行啊,得找些伤药。
伏荏苒看着姑娘满身的伤,一咬牙爬上了地窖里的木梯,悄悄将地窖木盖推开一点缝隙,将没有一样活物的小院观察了一番,见没人,快速爬出了地窖。
这个小院的主人全都死了,一个老人,一对年轻的父母,以及三个小孩,全部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伏荏苒忍着悲愤和恶心跑进屋里翻找,只找到了一些干净的白布和烈酒。
她站在正堂门口环顾小院,突然瞧见东面围墙上晾着一排新鲜的艾叶。
艾叶有止血功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伏荏苒扒着靠墙的葡萄架爬上墙头,拿下艾叶,目光却陡然扫到两个贼人的身影,倏地矮下身子。
村中的房屋院落都是挨家挨户修在一起的,围墙对面是另一户人家,而此时那户人家的院中正上演着血脉喷张、不堪入目的场景。
两个高壮的贼人正淫/辱着一个妙龄女子,女子大张着嘴,双目圆瞪望着天,面色惨白,脖颈僵直,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已然是没气了。
贼人晦气地从她身上起身,穿戴好衣裳,踹了地上肌肤袒露、死不瞑目的少女一眼,朝着她大张的嘴里啐了一口痰。
“这么快就死了,真他娘没用。”
“老子都还没爽呢。”
两人嫌弃地将那女子又翻来覆去地踹了好几脚,对视一眼后,又齐齐淫笑起来。
“不过这中原女人还真是别有风味,和我们扶翼的女人就是不同。可惜了了,早知道这么不经弄就悠着点,带回去慢慢玩。”
“要不再搜搜,说不定还有藏起来的漏网之鱼。老大说半个时辰后汇合,还有时间放松一下。”
“半个时辰,能干好几个了,哈哈哈……”
两个贼人淫笑不断,突然一声竹竿摩擦的声音打断两人的笑声,神情瞬间一凝。
“有人。”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
两人拿起了武器警惕起来,寻摸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爬上墙头,跃入了隔壁的小院。
狭小的院中躺着三具尸体,一对年轻夫妇躺在距离大门不远的位置,女子怀里还护着一个男孩。
“这里肯定有人,认真搜,说不定真有漂亮的小娘子,那我们又能大饱口福了。”
两人双眼散发着兴奋、淫邪的亮光。
伏荏苒躲在灶房的灶台后,紧握的菜刀护在身前,小心地凑近窗户上的破洞望着屋外的两个贼人。
方才她听到了两个贼人的对话,一个失神脚下没留意踩出了声音。
她怎么也没想到村中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居然是扶翼人所为。
扶翼与暮国的战事已经进入了尾声,暮国大胜,扶翼节节败退,本以为扶翼很快就会狼狈逃窜回自己的老窝,不想反倒深入了暮国腹地。
这群人山匪强盗的打扮,人数粗算不足百人,这个人数潜入暮国犹如瓮中之鳖,算不得什么,也改变不了扶翼部落溃败的结局。
但这些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而言是致命的,他们只有杀戮,所到之处皆是地狱。
伏荏苒憋住呼吸,紧盯着那两个魁梧的身影。
她看着两人在院中四处摸索,靠近了堆积干柴边的地窖口。
两人一人抓住一边把手就要掀开地窖木盖,伏荏苒咬着牙,将脚边的一根小木棍踩响。
地窖里一个重伤一个是孩子,毫无反抗之力,决不能被发现。
两人果然被灶房里的细微声响惊动,兴奋地对视一眼后,一齐朝灶房而来。
伏荏苒躲到了房门后,清晰感受着一门之隔外的呼吸声,手中的菜刀紧了紧,憋住一口气。
“小美人,我来了——”
房门从外推开,为首的男人才跨进门槛两步,一把菜刀便从左侧劈来。
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警惕性、灵敏度都极高,发现危险当即闪开。
伏荏苒占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先机,那一刀终究是没能如愿,只将对方的胳膊划了一道。
两个贼人发现伏荏苒,当即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呈包围之势,让她无处可逃。
伏荏苒凝聚了所有的勇气,下定决心和这些人面兽心的外族敌人放手一搏,死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不能再把地窖里的两害了。
伏荏苒看着淫笑着朝她扑来的贼人,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不想两人陡然僵直了身体,淫/邪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恶心至极。
伏荏苒怔了一下,手起刀落,左右两刀,僵直的两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伏荏苒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死里逃生。
方才是谁在帮她?
她观察着简陋的灶房,空无一人,没见到任何身影,可见是个来去无影的高手。
“不知哪位侠士出手相救,还请现身。”
“侠士,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串戏谑的大笑声,一个灵动如猴的黑影从屋外倏地闪了进来,伏荏苒眼睛一花,再定睛细看时便发现房梁上多了一个人。
那是张五六十岁的橘子皮脸,满是黑黝黝的沟壑,一口黄牙格外瞩目。
他坐在粗壮得房梁上,一条腿吊着,一条腿支在胸前,正拿着一个鸡腿大口啃着,油乎乎的嘴巴和牙齿一个色,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冲着伏荏苒上下直瞅,眼珠子溜溜乱转活像个老流氓,一点没有长者的端重。
“小丫头,你还是第一个叫我侠士的人,有眼光。”
伏荏苒也不介意他的打量,坦坦荡荡地行了一礼,“再次多谢阁下相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日后定当报答。”
这老人方才进屋时速度之快,可见是个轻功高手,也不知和弗諼比怎么样。
“逃离暮城这些日子你倒是玩得挺开心,对这江湖生活也习惯地挺快。”
伏荏苒微讶,“阁下认识我?”
这人似乎对她这段时间的行踪很了解,莫非一直在跟踪她?
老人家将鸡腿啃了个干干净净,骨头随手扔在地上,直接用袖子抹了把油乎乎的嘴,竖起两根手指。
“我可救了你两命,可得好好想想让那乞丐怎么报答我?”
像是想到了什么,欢快地哈哈大笑起来,吊着的那条腿晃得格外欢腾。
伏荏苒看他那形容举止,完全是个老小孩,和之前遇到过一个偷酒老头还挺像。
“我与阁下初次相识,阁下何时救了我两次?”
第113章 战争的代价
老人家以为她想赖账,当即激动道,“上次要不是我阻止你用那把下了毒的木梳,你早没命了。这可是救命大恩,你可不能赖账。”
及笈礼那日暗中救了她的人是这个老人家?
伏荏苒惊喜地笑起来,“原来那日暗中相救之人是阁下,我一直想要感谢那人,今日得见,果乃高人。阁下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日后您若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凡我力所能及、且不伤天害理之事定竭力帮您达成。”
老人家被吹捧地有些得意洋洋,年纪大了,就爱听好听的。
“你这小丫头不错啊,会做人,和那臭乞丐不一样。”
伏荏苒扬了扬眉,“不知阁下说的乞丐是谁?”
就这么片刻功夫就提了两次,可见是个老熟人,而且似乎与她有关。
老人家似是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两圈就溜之大吉了,来去突然,走之前还不忘留下自己的名号。
“老朽雁小手,小丫头,你可记住了啊。”
“是谁?”
突然弗諼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伏荏苒嘴角瞬间漾开笑容,欢喜地跑了出去,就看到一个人影追着雁小手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而弗諼正站在院中,大红的衣袍肆意飘舞,不染尘土,仅仅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伏荏苒快走两步上前,“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弗諼收回视线朝她安慰一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怎么出来了?那人是谁?”
“雁小手。”
弗諼闻言,眉宇舒展开来,甚至带了一丝浅笑,“原来是他。”
“你认识这个神偷?”
她也是刚刚才想起雁小手就是之前太后栽赃杀害禁卫军的神偷。
弗諼不愿多说,只解释了句‘老朋友’,便问她为何从地窖里出来。
伏荏苒想起还重伤昏迷的姑娘,与弗諼赶回了地窖中。
小男孩还在睡,没有被外面的声响惊动,而那个姑娘蜷缩着身体瑟瑟发着抖,额头起了高热。
“她伤的太重了,必须立马请大夫。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伏荏苒被她额头的高温惊地一下缩回了手。
弗諼看那姑娘的情形,漠然道,“请大夫也无用,没得救了。”
伏荏苒紧拧着眉,想起地窖外充满杀戮的地狱场景,心里便是一阵难以压制的愤怒。
“她还有气,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吧。”
地窖中已经隐约飘散起熟悉的香味。
弗諼与她坚定而悲愤的目光对视着,沉默半晌道,“你那么想救她?”
伏荏苒点了下头,“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做不到见死不救。”
弗諼严肃的表情绽开笑容,轻松、了然,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
“外面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有少量贼人余部逃走了,已经通知了最近的官府追拿。”
“那还等什么,你来背她。”
伏荏苒将姑娘因处理伤口而敞开的衣襟遮掩好,拉了弗諼一把,弗諼却没有动。
“最近的城镇离这有五十多里,她等不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她。”
伏荏苒望着他,急躁地又拉了他一把。
他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一点一点往外冒,急死人了。
弗諼像是故意逗她,她越急越反倒不慌不忙,然而狡黠地朝她伸出手。
伏荏苒一巴掌拍上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却十分熟练,指尖绕起一根头发,打了几个卷,轻轻一扽,放在了他的掌心。
弗諼五指收拢便起身离去,“你等会,马上回来。”
随着木盖打开、合上,浅薄的日光给潮湿的地窖带来了短暂的明亮。
弗諼出了地窖进了灶房,伏荏苒方才才在这间灶房杀死了两个贼人。
弗諼跨过两个贼人的尸体,找了一个干净的碗,将掌心紧攥的长发缠成熟悉的蝴蝶状,放入了碗中。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入碗中。
他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虔诚的目光紧紧盯着被液体淹没的发丝。
蝴蝶发在接触到液体后便开始慢慢融化,释放出一股淡淡的青烟,最后彻底与液体融为一体。
简陋的灶房里寂静无声,青烟早已散去,弗諼还是紧盯着碗底没有反应。
“云桑县主真的是……”
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出现在了弗諼身后,弗諼不为所动,只是云淡风轻地从碗中收回视线。
“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他端起碗,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十分谨慎。
这回换作寻一司长一眨不眨地盯着碗底看,对这个震惊的消息有些消化不了,语气急躁地道,“可圣女明明在……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弗諼眸光一凝,“你在质问我?”
周遭的空气似乎一瞬间便凝滞了。
寻一司长咽了咽口水,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垂下眼睑收敛情绪道,“殿主恕罪,属下只是太惊讶了。云桑县主和圣主……长得一模一样。”
而后又感叹一声,“怪不得你们会把她远远送来暮国。”也怪不得您会跑来暮国给人当侍卫。
“一模一样的脸,根本藏不住,一旦被认出来……”
寻一司长不敢继续想下去。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寻一司长闻言,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安排圣主显形那出戏不就是想宣告她的身份吗?”
难道当真只是为了让太后自认罪行,扳倒太后?
转念再想想,弗諼要真想让县主公开身份,也就不会带着她逃走了。
弗諼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
寻一司长被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得身体发僵,根本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还不是时候。”弗諼道。
“可圣主显形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各国皇上都派了人赶往围场查探消息,启孟国摄政王直接把孟忌派来了,可想阵势,无数眼睛盯向了云桑县主……”
那个秘密怕是瞒不住了。
至少瞒不过摄政王,孟忌可是见过圣主容貌的。
启孟国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是圣主坚定的信奉者,因为他,整个启孟国将圣主奉为神明,极尽推崇。
摄政王对圣主还有着极端的偏执,只要与圣主有关的一切都会据为己有。
圣主在围场显形时将云桑县主认做女儿,摄政王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定会查探云桑县主的消息。
他把身边第一亲信孟忌派来,其一定是为了确认圣主显形一事的真假,查探圣主显形的遗迹,另一原因想必也是想将云桑县主带回启孟国。
虽然他们提前逃出了暮城,但只要摄政王不死心,云桑县主的秘密早晚会暴露。
“世上不会再有云桑县主。”
寻一司长看弗諼一副早有计划的神情,颔首道,“有什么需要属下做的?”
弗諼没有应答,扯了另外的话题,“你这也是逃出来的。”
寻一司长轻笑一声,“我又不是囚犯,何来逃字一说。皇上已经答应天泱国取道汉城,冯连也死了,我没必要再留在那了,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也已经各自回国了。”
皇上答应天泱国条件是早晚的事,暮国处于弱势,想要击退扶翼部落只能靠天泱国,他们没有拒绝的能力。
没错,冯连也死了。
典沧以及暮国朝臣都以为冯连被太后劫狱,又在围场将云桑县主劫走。
事实上冯连是被弗諼从天牢劫出来的,刚出天牢就魂归阎罗,云桑县主在围场被冯连劫走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就是为了给她的失踪制造一个合理的真相。
寻一司长三人当初就是以‘民意调查问卷’为由,让皇上息事宁人答应各国条件,如今目的达成,他们离开也是顺理成章。
暮国皇上也没有阻拦,巴不得把这几尊佛赶紧送走。
另两位司长各回了西溟国和启孟国,寻一司长则是紧追伏荏苒两人而来。
他自看到伏荏苒面容那一刻起便再没法平静,特来寻求一个答案,现在从殿主这得到了答案,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振奋和坚定。
他有种预感,圣殿的辉煌将会因为伏荏苒,再进一步。
“您没忘记六月的招商会吧,三年一届的招商会您怎么也得现一下身。”寻一司长提醒道。
弗諼瞟了他一眼,一副嫌弃的表情,“我自有打算。”
说完就端着碗离开了灶房。
寻一司长目光幽幽地锁定着那口碗,满是依依不舍。
这么珍贵的东西,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受伤的姑娘颤抖地更厉害了,额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伏荏苒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不停往高处的地窖口望着,直到淡淡日光再次投射进来,嘴角紧跟着勾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她烧的更重了。”
弗諼直接将碗递给她道,“喂给她喝。”
伏荏苒看碗底那纯净如清泉的少量液体,好奇道,“这是药吗,一点味道都没有。”
“这是我珍藏的奇药,可救她性命。”
伏荏苒不疑有他,当即给受伤姑娘喂了下去。
……
嘎嘎——
漆黑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阴森晦气的叫声。
伏荏苒站在曾经热闹非凡的村中央的广场上,举目四望,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此时都变成了躺在地上的尸体。
烟火气被血腥气替代。
围圃里的小青菜、石板细缝间的小野花、墙垣上爬山虎,景致未变,欣赏、打理景致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想什么?”
弗諼站在伏荏苒身后,一下下顺着那透亮如琉璃般的长发,在日光下折射着淡淡的紫色,那般炫目迷人。
伏荏苒站在风口中央,感受着大自然的抚摸和安抚,混乱的心渐渐平缓下来。
“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她喃喃自语,弗諼安静地充当倾听者。
“我一直都在逃避,想要独善其身不掺和。那是两个国家的事,与我一个小人物无关,所以知道天泱国侵占暮国的野心后,我什么也没做。但我现在才明白,当战争到来时,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每一场战争都是用人命去堆积、去牺牲,无论谁胜谁负,于死去的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悲剧。”
弗諼沉默片刻,在她身旁轻声道,“你想帮暮国皇上?”
伏荏苒的记忆是空白的,一个根本记不得的生父和相处了解了一段时间的暮国皇上,弗諼猜测她更想帮助暮国皇上。
而且人大都更倾向于偏帮弱者。
“有的战争是为了更多人、更长久的安稳幸福,有的战争则是为了最顶端的少数人的野心和,这是大相径庭的。李吉是个不错的皇上,高风峻节,一心为百姓谋福,如果这样的皇上都要被征伐,我不知道战争的意义在哪里!”
伏荏苒一眨不眨地看向弗諼,这是她第一次直呼暮国皇上的名字。
她亲身见证过皇上的勤勉和清明,她愿意选择帮助他。
想到这伏荏苒突然跑走了,弗諼眼光一闪,紧跟在她身后。
伏荏苒跑去了里正家的马厩,牵出一匹马便跨马而上。
弗諼知道她这是要回暮城,回皇宫,见皇上,拉住她的缰绳道,“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我做些安排再去吧。”
伏荏苒突然有些迫不及待,但她并未失去理智,想了想,平静下来。
以她现在众所周知的天泱国太宰之女的身份冒冒然回宫,以后怕是真的再难逃出来了,而且等到天泱国得野心暴露,她的处境也会非常尴尬。
她不能冲动,要思量好对策再行动。
“我有办法让你悄悄进宫不被人察觉,你听我安排。”
伏荏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
皇宫,融平宫。
花厅团花纹圆窗边,暖烘烘的阳光撒在翻开的书页上,也包裹住韩太妃纤弱的身躯。
面前小案上摆着一盏清茶,袅袅茶香娴静清幽。
佩芸嬷嬷自外面进来道,“太妃,燕王殿下来了。”
韩太妃从书页间缓缓收回视线,合上书页放在一旁。
书名正面朝下。
“传。”
佩芸嬷嬷领命,很快将燕王殿下请了进来。
燕王殿下神情有些寡淡,行了一礼,唤了声母妃,便在小案对面坐下了。
母子俩短短对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气氛有些促狭。
第114章 采女慈莲
“母妃这几日身体可好些了?”
燕王打破沉寂关心道,语气里却透着生疏。
韩太妃本就是冷清,无甚表情,回答的也简洁,“我一切都好。”
而后又陷入了沉默。
自围场回来,韩太妃就一直呆在融平宫修养,如以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纵火之事严格来说乃大罪,但皇上爱屋及乌有意袒护,便也不了了之,并未追究。
但也是因韩太妃的过激行为,冒死也要为云桑县主讨还公道,甚至不顾后果指控太后,母子间稍稍缓和的关系再次坠入冰窟,隔起高墙。
母子相处又回到从前,似陌生人般生疏尴尬。
燕王看了对面端坐如山的母亲一眼,心中升起一丝苍凉。
他这个亲儿子都比不上云桑县主更能引起母亲的情绪。
也怪不得,那可是圣主的女儿,在母妃心中圣主永远排第一位。
圣主之女自然也比他重要。
轻嗤一声,燕王端茶轻抿,掩藏去嘴角那抹悲凉的笑。
“母妃之前问县主身边宫人的消息,儿子已经查过了。之前在县主身边伺候的宫人皆在,唯有那个叫田光丰的葬身在了火海中。”
“确定死了?”
燕王不知母妃为何这么在意一个内侍,想必因为是随县主一同入宫的人,心底又是一阵酸涩。
“确定。尸体烧伤不重,面容完整,不会出错。”
“确定就好。”
韩太妃云淡风轻地望向窗外,冷淡的侧脸上漾开浅浅的柔色。
韩太妃的态度让燕王好奇,“那个内侍是有何不妥吗?”
“一个不聪明的细作罢了。”
燕王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子,“莫非是太后的人?县主早就知道了?”
听闻那个田光丰是县主入宫前在路上新收的,为了继续伺候县主甘愿下蚕室,可谓亲信,不想是太后安排的棋子。
太后对县主还真是筹谋良久。
“人已死,往事随时而逝,无需多说。”
韩太妃阻断了燕王的好奇,关心他府中可还好,过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了。
“可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物?”
“母妃若能来给儿子过生辰就好了。”
燕王下意识便将心中期望说出口,看见韩太妃一瞬间的愣怔,期望又暗淡下来。
“上次约好回宫前去王府小住些日子,母妃却没能去成。”
语调里竟透着股孩子般的委屈,说完又觉不好意思,暗暗热了脸。
韩太妃一心挂在伏荏苒身上忘了与燕王的约定,心生愧疚,沉默片刻道,“下一次,母妃绝不再失约。”
燕王掀起眼睑看了看她,像是探究真假,“母妃可要说话算话。”
韩太妃心下动容,神情也越发柔和,轻柔地应了一声,“好。”
母子俩再次定下了约定,只是两人不知道,这小小约定最终也没能实现。
……
皇宫,宣德殿。
空旷的大殿鸦雀无声,侍候的内侍们敛首屏息,小心翼翼,即便累得眼皮子打架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整个大殿被一股压抑的气场笼罩。
龙案后的皇上正埋首奋笔疾书,泛黄的脸上眼圈发青,眼睛里有红血丝,显然是疲劳过度,没有休息好。
自从围场回来,皇上整日埋首处理朝政,没给自己一点休息喘息的时间,不曾迈出宣德殿一步,连后宫也不去。
围场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后谋大逆下狱、圣主显形、云桑县主失踪,每一件都如一块重石压在他身上,也压在整个暮国朝堂之上。
“陛下,胡相国来了。”中常侍传话道。
皇上头也没抬,“请。”
胡相国疾步而来,请安后便急声道,“陛下,昨夜百里外的一个村庄被尽数屠戮,据传是潜藏我暮国的扶翼士兵冒充匪徒所为。”
“什么?”
皇上从如山的奏折中抬起脸来,声音很慢,却磨磨杀气。
胡相国正声道,“据传报,云桑县主与贴身侍卫当时就在村中,贼人来袭,县主的贴身侍卫将贼人全数杀光了,没有活口。”
皇上一下子站了起来,大跨几步从龙案后走出来,急不可待地问道,“县主现在在何处?”
胡相国看他紧张地、的模样,眸光一闪,回答道,“等当地官员到现场时,县主已经走了,不知去向。”
“一个人都找不到,要你们有何用!”
皇上震怒,殿中众人立马跪伏在地,胡相国高呼着陛下息怒。
胡相国观察着皇上的脸色,试探性的道,“县主不是被冯连劫持了吗,又怎么会和侍卫出现在村子里。据村中人说,两人是新婚夫妻路过借宿,并非被劫持。”
被劫持的人悠哉哉的游山玩水,稍微想想便能猜到中间是怎么回事。
伏荏苒这是演了一出被劫持的戏,实则偷逃出了暮城。
可皇上这会根本听不进去胡相国的问罪,只关心伏荏苒在哪儿。
“既是昨夜的事,县主应该还没走远,立马派人去追,围绕着村子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不能遗漏,必须把人找回来。”
胡相国还想说什么,对上皇上锐利的眼神,所有心思都压了下去,低头应下了。
大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胡相国沉默了一会,看皇上情绪平静了许多又开口道,“陛下,风潇殿的胡娙娥病了,吃了半个月的药也不见好,恳请陛下准许臣去看看胡娙娥。胡娙娥年纪尚轻,养在深闺又无甚阅历,不知轻重,难免被外面那些复杂的江湖人利用,做下错事。胡娙娥懊悔不已,日日抄经赎罪,潜心悔过,臣斗胆求陛下再给胡娙娥一次机会。”
胡相国额头触地,带了年纪的沧桑嗓音铿锵真诚。
自胡娙娥乱写调查问卷之事被揭开后,便一直被幽禁寝殿,不见天日。
胡娙娥是胡家在后宫的期望,不能如此湮灭无声,她只有走出来,站起来,才能给胡家带来更多的荣耀。
皇上听到胡娙娥这个人,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对了,朕倒把她给忘了。胡娙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毫无大家闺秀的端方仪态,即日起贬为庶民送去庵堂清修。”
轰的一声,似有一颗大雷在胡相国头顶炸响。
胡相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脱口喊了一声,“陛下!”
走上龙案前御阶的皇上陡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如一汪能将人吞噬的深潭,冷幽幽地冒着寒气。
胡相国被那一眼摄住,舌头僵硬地无法言语,就听皇上冷飕飕地飞来几个字,“怎么,胡相国有意见?”
胡相国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陛下,那是臣早逝的弟弟唯一的血脉,还请陛下宽宥啊!”
一声冷哼,皇上慢条斯理地坐回龙案后,肃然的脸上扬起一抹笑,那笑却比不笑时还让人寒毛直竖。
“饶了她,被迫答应的三国使臣的条件要如何给朝臣们交代?莫非相国位高权重根本不把其他朝臣放在眼里,或是你胡家的姑娘比国家大事更为重要!”
皇上此话不可谓不重,胡相国当即吓得连连请罪,“臣不敢,臣绝无此心,陛下明察。”
压抑的气场充斥着大殿,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殿中侍候的宫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长久的沉默像一杆秤,不停加大秤砣,压得胡相国无法呼吸。
许久,皇上才淡淡地出了声,最后警告道,“相国乃百官之首,还请做好表率作用。”
胡相国连连应声表忠心,等他从宣德殿出来才发现,自己整个背都汗湿透了。
……
从各州各地挑选上来的采女经过层层筛选终于迈入了最至高无上的皇宫。
皇上近来心情不好,无心后宫,太后又被下狱,整个后宫并无可主事之人,这些采女便暂时被统一安置在潜秀宫中等候册封。
这些被选中的秀女,大多是出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有的是地方官员之女,有的则是皇城中世家大族的闺秀。
此时同为采女,虽都还未被册封,但已然结成不少小团体。
出身尊贵的自然而然被人奉承,出身低微的则谨慎处事,阿谀攀附。
后宫就是个不见血的争斗场,有的拼出身,有的拼圣宠,有的拼智慧,这会尚未正式成为后妃,唯一能拼的只有出身,出身尊贵的自然高人一等。
而且出身往往决定了初入宫的位份,更是将来在后宫生活的最大倚仗。
不仅身份稍低的采女,便是侍候的宫人嬷嬷们全都上杆子攀附谄媚,将最好的东西优先让出身尊贵的采女挑选,身份低微的只有捡剩的份。
慈莲便是出身低微的采女中的一员,其他相同出身的采女都各自寻了大腿抱,唯有她独来独往,不与人来往。
慈莲看着面前的晚膳,一碗稀饭两碟素菜,简单到了极点。
送饭的人走时看她的眼神也带了丝嘲讽。
这些采女日后都将是宫里的后妃,谁也说不定哪一个日后就成了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伺候的宫人们虽有态度之差,但对采女们都算客气,也不缺样少样,除了慈莲。
慈莲不仅家世不咋的,便连长相和气质也是最差的,畏畏缩缩不敢见人的样尽显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能被皇上喜欢才怪。
所以伺候的宫人对她并不怎么客气,饭菜也克扣了。
慈莲毫不在意,在饭菜面前坐了一会便自得的吃了起来。
夜色降临,潜秀宫中亮起了光亮,其他采女的屋里都传出了热闹的欢笑声,慈莲却打回了热水准备洗脸休息了。
她用手在脸上摸索了一番,慢慢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其后娟秀迷人的面孔。
那双如坠星海的桃花眼,自然的笑唇,无不在念着一个名字——伏荏苒。
“憋死我了,真不舒服。”
伏荏苒揉着自己的脸,细嫩的脸皮被胶粘黏的很是难受,轻轻碰一碰都感觉刺疼。
她迫不及待地捧水温暖着脸颊,清洗掉脸上的胶,整个人瞬间感觉舒畅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入宫,假冒成一个入选的采女。
这是弗諼让默芳坊的老板苏代灵安排的,之所以找苏代灵也是因为机缘巧合,她和弗諼回暮城时偶然被苏代灵瞧见了。
苏代灵身患隐疾,弗諼知晓神医沧浪的行踪,便以此为条件让苏代灵保密,同时将伏荏苒送入了宫里。
至于弗諼,又没了踪迹。
伏荏苒洗了脸就准备上床睡觉,这时,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外间,她根本没有察觉,直到对方主动开口说话。
“小人见过县主。”
伏荏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拉开门走到外间,便看见了余公公那张熟悉的脸庞。
她瞬间像是见到亲人般欢喜,恨不得拥抱他一下,走近两步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宣德殿中,小人随侍左右没能抽出身来,请县主恕罪。”
说着就要跪下请罪,伏荏苒一把拉住了他下跪的身体。
“我就是说说,没责怪你的意思。就是这人皮面具戴着忒难受了。”
余公公道,“小人会想办法尽快让您见到陛下,县主请稍作忍耐。”
伏荏苒点了点头,“对了,你知道弗諼现在在哪儿吗?”
自她回了宫里弗諼就没出现过。
余公公微垂着眼睑答道,“小人也不知。”
余公公又给伏荏苒讲了一些戴人皮面具的技巧和注意事项便悄然离去,潜秀宫内无一人察觉他得来去。
余公公回到自己的住所,进了屋便见到了弗諼正坐在他屋里,连忙上前行礼。
弗諼出声问道,“县主怎么样,可还好?”
余公公道,“县主一切安好。小人安排了人暗中照看。”
说着,小心看了弗諼一眼,询问道,“殿主和县主怎地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新计划?”
弗諼看了他一眼,没有给他回答,半晌才出声道,“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余公公垂了垂头,紧皱起眉道,“还未找到,皇上藏得深,谁也没告诉。请殿主再多给小人一些时间。”
弗諼幽冷的眸子更加暗沉了,没有一丝暖意。
“本殿从不需要无能之人。”
丢下这句警告,人便消失在了屋里。
余公公暗暗吐了口气,压力倍增。
第115章 棉球不见了
潜秀宫的采女们被禁止乱跑,不得随意出潜秀宫,在潜秀宫闷了一段时间后便开始急躁起来。
皇上没出现,册封之事更是毫无风声,不知道还要被遗忘多久。
一些出身显贵、心气高的采女不耐烦地抱怨起来,问潜秀宫的宫人,却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她们想出潜秀宫看看又不准许,不时发发小姐脾气,找其他采女的茬出气。
伏荏苒孤僻卑微便有人想找她不痛快,不仅没能讨到好,反被她反击了回去,久而久之也就消停了,落了个清净,全都躲着她。
伏荏苒大多时候呆在屋里,偶尔天气好在院中躺椅上晒晒太阳,一卷《诗经》盖在脸上打瞌睡,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搅了她的清净。
拿下脸上的书,迎着刺眼的阳光眯眼瞧去,就见一群采女们聚在潜秀宫大门口瞧着什么热闹,个个脸上皆是唏嘘之色。
伏荏苒起身走去,没有往人群里挤,只是站在人群最后头,抱住一根廊柱,脚踩在廊柱最底端的石墩边缘往外张望,越过众人头顶将大门外宫道上的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中间被禁军押着的女人……是胡娙娥?
那女人此时形容狼狈,发乱钗落,不停挣扎大哭着不愿离去,但双臂被两个强壮的禁军禁锢着,根本无法动弹。
胡娙娥这是怎么了?
无需去问,议论非非的人群便给伏荏苒解答了好奇。
就听有宫人道,“胡娙娥被陛下下旨贬为庶人,送入庵堂清修。”
采女们大惊失色,“她这是犯了什么事受这么重的处罚,这也太惨了?”
宫人肃然提醒,“贵人慎言,这可是陛下御旨。”
那采女自知说错话,当即脸色便有些发白,这话被人听见难免被安上一个质疑御旨的罪名。
另有采女感叹道,“胡娙娥据说还是胡相国的侄女,身份这般贵重说贬为庶人就贬为庶人,这宫中之事当真瞬息万变,祸福难料。”
那宫人一脸赞赏的看了那采女一眼,“在后宫生存一切都难料,即便出身高贵也无法保证永站顶端。”
有采女语带愉悦的道,“胡娙娥被贬于我们倒是好事,听闻这位胡娙娥很是跋扈善妒。如今宫里位份最高的皇后、胡娙娥都不在了,只剩一位大度娴雅的书婕妤,我们日子也会好过些。”
许多采女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听闻书婕妤最是温柔贤淑,从不为难其他后妃。”
“若是能让这样的人成为皇后,可是我们的福气。”
“……”
胡娙娥的哭喊声已经远了,伏荏苒不再听那些采女们议论,跳下石墩回了躺椅上继续瞌睡。
胡娙娥的被贬她或许知道原因,寻一司长三人逼皇上答应其他三国提的条件,找的就是胡娙娥所书全是侮辱性的民意调查为借口。
胡娙娥若只是个普通女子,或许还会被人赞一句敢言,但她是皇上后妃,她的一言一行便代表了暮国立场和形象。
那种言语出自她之手,必然要付出代价。
他人之事、他人之果,伏荏苒很快便抛诸脑后不再多想。
不过她没想到,上午刚刚听到了书婕妤的名字,下午便见到了人。
书婕妤突然来了潜秀宫,给潜秀宫的采女们来了个措手不及,同时又兴奋不已。
书婕妤如今可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嫔,并且养育长公主,怀有皇嗣,还十分得皇上喜爱,可谓后宫中最为风光的人。
这些采女日后也是要做皇上的女人的,自然希望能给书婕妤留个好印象,得书婕妤喜欢。
十六个采女排成两排任由书婕妤打量,个个含羞带怯,忐忑兴奋。
书婕妤一手轻抚着浑圆的肚子,站在踏道之上,眉眼含笑的看着众人,说不出的温柔和善。
“果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跟娇花一样。等有了封号,日后大家就是姐妹了,不必紧张,本宫只是路过来瞧瞧。陛下近日国事繁忙,一时顾不上诸位,大家别着急,等朝中事了,陛下自会召见。”
书婕妤如此和善,采女们心中的忐忑也瞬间消散了,有胆大的直接和书婕妤攀谈起来,气氛融洽和睦。
伏荏苒站在最后淡淡瞧着这一切,心中不由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后宫第一后妃,果然厉害。
书婕妤很是亲和,耐心回答采女们的问题,还给她们讲些皇上的事情,完全没架子,一下子就获得了众人的拥戴和喜爱。
书婕妤询问大家的名字年纪,家里情况,很快就将这些才女了解了个大概,目光扫过去时,却发现一个面貌清秀的女子远远的站着,根本没加入大家的话题。
她和善地给予了一个笑容,对方却只是淡淡地朝她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书婕妤望着她的背影,身体猛然僵住了,袖中的指尖微微战栗。
那不以为然,散漫疏离的模样,和某个人好像……
……
宣德殿中。
皇上按了按涨疼的额角,眉心紧皱成一团,满脸疲倦。
中常侍送上一碗莲子羹,站到皇上身侧替他按揉起来。
“陛下,已经丑时三刻了,歇息吧,剩下的奏章明日再看。您已经连续五天熬夜,如此劳累下去,龙体如何吃得消。”
中常侍语带关切,朝旁边侍候的余公公看了一眼,余公公心领神会地递上一方温热的湿帕替皇上解疲。
皇上擦了擦脸,精神好了些,伸了个懒腰便起了身。
“歇息吧。”
话音落,中常侍便扶着他去了寝殿,洗漱之物早已备好,宫人们利落地伺候宽衣歇下。
皇上坐在床边想起了棉球,问道,“好几日没去看棉球,把它抱来朕看看。”
中常侍应了一声,余公公便退身出去了,不一会却神色仓皇地回来,步伐急促慌乱。
余公公一下子跪倒在皇上面前,道,“陛下,棉球不见了。”
“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把伺候的人带来。”
皇上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安神汤扔了出去。
整个寝殿顿时噤若寒蝉。
伺候棉球的宫人被带来后,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道,“棉球性子活泼,时常跑到宣德殿外面玩,婢子们刚开始没在意,只当它又出去玩了,可到了天黑还没回来,婢子们才知不好,赶忙出去寻找,可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
“一只猫都照顾不好,要你们何用。”
皇上气急,一脚就踹在最前面的内侍身上,把内侍踹的仰倒,赶忙又跪好。
宫里的人都知皇上对云桑县主的那几只猫喜爱至极,特别是棉球,专门找了几个宫人静心伺候,比一些低位份的妃嫔还尊贵。
棉球在宫里一直是横着走,没人敢动皇上喜爱的猫,棉球也很有灵性知道自己回窝,这么晚它都没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皇上冷着脸命令道,“小余,立马去找,必须把棉球好生生带回来。”
“是!”
余公公垂首领命,快步离去。
皇上在寝殿里等得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棉球是云桑最喜欢的猫,等云桑回来要是见不到它,肯定会失望的,肯定也会更加讨厌这座皇宫。
这里能留住她的东西已经很少了,一样也不能少。
已经安歇的皇宫一下子醒了过来,余公公带着禁军一座宫殿一座宫殿的搜寻,将整个皇宫的人搅地人心惶惶。
大半夜为了一只猫如此大动干戈,云桑县主的名字很快就在各宫殿重新响起。
众人心知肚明,皇上如此在意一只猫,无非是因为猫的主人云桑县主。
那个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很快就有消息传到宣德殿,有人在潜秀宫附近见到了棉球。
皇上重新穿戴好服饰,立马赶去了潜秀宫。
采女们本来都已经歇下了,简单穿好衣服就被禁军赶到了院中,整个院子都被禁军包围,一束束火把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采女们还没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院子中央一躺一跪两个人,跪着的人一身黑衣,被绳子捆了个结实,嘴里还塞了布团,面如死灰的垂着脑袋。
躺着的人则是采女中最孤僻不惹眼的慈莲。
这是怎么回事?
采女们瞬间感觉到了大事发生的气息,平日最爱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此时个个安静如鸡。
采女们幻想过许多种面见陛下时如何装扮、如何言语,却没想到第一次见到陛下会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
采女们是直接从床上被拉来的,未施粉黛,未着华服钗环,有的连衣裳都有些皱巴。
大家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心里不停哀求着别被皇上瞧见,如此容颜面见天颜不如让她们死了算了。
不过她们也是想多了,从皇上踏进潜秀宫开始,一眼都没看聚在一起采女们。
皇上直接走到院中央,瞧见那一躺一跪的两人后,微微皱起了眉。
“棉球呢?”
皇上语带不耐烦,一旁的余公公却结结巴巴,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皇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带上怒意,“棉球在哪儿?”
余公公深深咽了口口水,从身后的小内侍手中捧出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东西,双臂微颤抖地送到皇上面前。
“陛下,棉球……死了。”
皇上好半晌没有动作,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白布,汹涌的怒意在眼底蔓延开来。
“谁?”
一个字,带着帝王的威压,让院中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余公公镇定地一字一句道,“禁军搜查潜秀宫时,正好遇到一个贼人将昏迷的采女吊上房梁,棉球当时就躺在旁边,已经没了气,是被打死的。”
皇上缓缓侧过头看向院中一躺一跪的两个人,眉心的结拧的更紧了,落在跪着那人身上的目光犹如在看死人。
余公公这时又添了一句,“那人是……书婕妤的贴身侍女。”
皇上眼中的怒意顿了一下,走到那个黑衣人面前,“将脸抬起来”。
余公公上前捏住那人下巴,将她的脸暴露在皇上视线中。
皇上面色一寒,确实是书婕妤的人。
不等皇上质问的话出口,一个娇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声调微喘。
书婕妤一手抱着肚子急匆匆赶来,笨重的身躯使得她步履艰难,因为着急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她瞧见跪在地上的贴身侍女,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用娟子捂着口鼻,眼中瞬间氤氲起雾气。
“翠儿你……为什么?”
她语带哭腔,声线微微颤抖,光是听声音便惹人怜惜。
跪着的女子抬头望了书婕妤一眼,呜呜了两声像是在道歉,又迅速低下头去,绑在背后的手背上还有几道被猫挠的抓痕,将束缚的绳子染红。
书婕妤流着泪哀求,“陛下,妾身知道翠儿犯了大罪,是妾身御下无方,无脸求陛下宽恕。但翠儿毕竟是随妾身一同入宫的贴己侍女,一同长大,妾身只求您能给她留个全尸。妾身甘愿自罚禁足,抄写经文为棉球超度,求陛下开恩。”
书婕妤跪下磕头,一番泣求说的感人真诚,瞬间彰显了又识大体又有情意的形象。
皇上还没等她真的跪到地上就将人扶了起来,脸色虽然依旧愤怒,却并无责怪她之意。
毕竟书婕妤是他青梅竹马的女人,感情非常人可比,这点面子自是会给的。
书婕妤哭唧唧地靠在皇上怀里,一个劲转移重点,模糊事件本身,哭得皇上有些不耐烦,挥挥手就想将这事快些翻过,这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发出细微的嘤咛。
慈莲揉着脖子缓缓的睁开眼来,一阵痛苦的咳嗽声让人感觉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她撑着地面缓缓坐起来,忍着疼痛的喉咙瞧着周围的情况,视线落在皇上脸上后,双眼立马明亮起来。
书婕妤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立马便想带皇上离开,可惜还是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陛下,我终于见到你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本欲离去的皇上瞬间一怔,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半天没有反应。
慈莲从地上站起来,脖子上的宽宽的红色勒痕十分明显,虽然被禁军及时救了下来,但喉咙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声音也因此沙哑,但皇上还是一下子听出来了。
那是伏荏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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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清理身边的人
“云桑……”
皇上惊喜地喃喃,伏荏苒则是上来就告状,语气毫不客气。
“有人要杀我,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要不是棉球救我,我今天就真死在这了。吊死多难看啊,舌头掉的老长,我可不想这么死。”
说着悲伤的看了眼白布下的棉球,难受的移开了视线。
那熟悉的语气,更加证实了面前人的身份。
皇上激动不已,一下子热泪盈眶,他没想到她会主动回来,她心里是不是并非完全没有他。
他快走两步冲上前想要拥抱她,伏荏苒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指着自己的脖子,咬牙切齿。
“这是谋杀,看到没有。”
伏荏苒这番做派看的那群采女们惊愕不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慈莲究竟什么来头?
皇上认识她?
而且居然敢这么熟稔、甚至是不客气的和皇上说话。
皇上从惊喜中回过神来,质问的目光投向余公公,余公公惶恐地垂下了头。
伏荏苒抿嘴冷笑,轻飘飘地看了书婕妤一眼,“书婕妤和潜秀宫挺有缘分的,一天来了两次。”
皇上闻音知雅意,眉目幽深的扫向书婕妤,书婕妤当即紧绷起了身体。
她保持镇定,装作茫然地道,“本宫的侍女伤了你是本宫御下无方,你有什么冤枉或请求但说无妨,本宫都会尽量弥补你。”
伏荏苒冷笑了一声,她要装傻就让她装,也不揭穿,开口道,“书婕妤的侍女为何大半夜跑来我的屋子杀人?”
“这本宫也不知,你俩是否有什么恩怨?”
伏荏苒挑了挑眉,“既然事情都没调查清楚,书婕妤为何急着定罪结案,这般糊涂行事是想将皇上清正爱民的名声置于何地!即便翠儿是书婕妤伺候多年的贴身侍女,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也不该如此偏颇。”
“陛下,妾身没这个意思。”
书婕妤心里狠狠将伏荏苒骂了一番,面上却泣泪涟涟,满是委屈。
伏荏苒不等皇上开口说什么,又接着道,“没这个意思最好。书婕妤问我们是否有恩怨,我也好奇,人就在这,不如问问。”
伏荏苒朝跪在地上的翠儿扬了扬下巴,余公公立马心领神会的上前将翠儿嘴里的布团拿掉。
书婕妤紧张地望着翠儿,袖中的手都快把掌心掐破了。
她知道皇上认出了伏荏苒,她的侍女差点杀了伏荏苒,此事如何都无法善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摘干净。
“翠儿,你和这位采女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何半夜杀她?你一定要老实交代,若有一句假话便是欺君之罪,连你家人也会被连累。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有自幼的情分,你虽犯了错,我也会照顾你的家人。知错认错才是正道。”
这番半敲打半警告的话说完,翠儿死灰般的眼底彻底只剩一片虚空。
她动了动嘴巴,低声道,“婕妤今早在潜秀宫丢了一枚翡翠耳珰,我偷偷来寻,想送出宫换成银钱。耳铛被这个采女藏起来了,我偷拿时惊动了她,为了不让她声张才失手……婢子知罪。”
翠儿没有辩解开脱,编造了个借口,还不忘给伏荏苒栽上一个偷窃的罪名。
书婕妤痛心疾首地道,“我把你当亲姐妹一般,何曾亏待过你,需要你偷东西卖钱。”
翠儿耷拉着脑袋道,“我哥哥欠了赌债,被人抓了,我也是没办法。”
书婕妤捏着帕子无声啜泣,伏荏苒却嗤了一声,冷笑道,“胡编乱造。”
她目光在主仆二人身上梭巡一番,道,“我明明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迷晕的,刚刚才醒来,何曾被你惊动。况且你只是偷东西,拿了东西逃走便是,为何还千辛万苦的把我吊上房梁置我于死地。编瞎话都编不圆。”
伏荏苒讥讽的看了书婕妤一眼,书婕妤紧咬牙关,双眼吐着怒火。
伏荏苒根本不搭理她,只是把目光投向皇上,不耐烦地道,“陛下,真相如何相信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也许我的命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于我却是世上最珍贵的,没道理折在别人手里。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相信陛下也是个明辨是非的,会做出最公正的处置。”
她说完不给皇上回应的时间,带着一股命令气势的道,“我要回映辉园。”
皇上就在众目睽睽下,带着讨好意味的笑道,“我一直派人收拾着,我送你回去。”
只要她愿意回来,他愿意一直宠着她,纵着她,给她天底下最大的尊荣。
皇上冷冰冰地看向书婕妤,眼中满是失望和厌弃。
这是他从不曾对书婕妤流露出的神情,书婕妤一颗心瞬间跌入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这次冲动了,不仅没能解决掉伏荏苒,还失掉了皇上的心。
但她就是不甘心,伏荏苒既然都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碍眼。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伏荏苒,觉得皇上对伏荏苒不过一时的喜欢罢了,就像看到一个有趣漂亮的东西想要据为己有,新鲜劲过了又搁置不理。
她要的是长长久久的陪伴和宠爱,不争一时绚烂。
可伏荏苒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知道自己看错了,伏荏苒不只是一个想要占为己有的玩具。
伏荏苒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只要她在,整个皇宫日后都将是她的天下,永远没人能越过她。
书婕妤无法再冷静,看着伏荏苒高傲离去的背影,突然扑了上去。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恨你!”
他修剪漂亮的长指甲直接从伏荏苒的脖子上挠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皇上大惊,沉声怒道,“将书婕妤送回仪鸾宫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踏出仪鸾宫半步。把公主送去惠美人宫里,让书婕妤好好静静心。”
说完便关怀着伏荏苒甩袖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凉薄、无情的背影。
公主被带走,她被禁足,这就是她对上伏荏苒后的结局。
泪水湿润了眼眶,压抑着心口的刺痛,往昔的甜蜜、温馨在脑中反复回放。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这么多年的感情,皇上对她的恩宠,难道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只是和伏荏苒相比起来不堪一击。
这个后来居上的伏荏苒,轻松便占据了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她真的输的一败涂地?
不,她没有输。
书婕妤低头看着自己尖锐的指甲,指甲里还残存着从伏荏苒脖子上挠下来的皮屑,混合着些许白色粉末。
她突然咯咯咯笑起来,笑声诡异,双眸中寒光肆掠。
……
映辉园内。
人皮面具已经揭开,露出了伏荏苒真实的面庞。
皇上一直笑盈盈地望着伏荏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面前这人是他想象出来的一样。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伏荏苒真的回到了这里,并且是主动回来的。
“这易容术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挖了一坨药膏想要去碰伏荏苒脖子上的伤,被伏荏苒避开,拿走药瓶自己给自己抹药。
他也不恼,激动得想和伏荏苒多说说话,问她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儿,怎么会以这副面孔回宫?
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还不及开口便被伏荏苒打断了。
伏荏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挥挥手将屋中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和皇上两人。
皇上感知到她肃然的气息,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本正经地等待着她开口。
伏荏苒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奔主题道,“我有很重要的事与你说。天泱国此次助战是个阴谋,他们最终的目标是整个暮国。”
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然后就是一声长长的抽气声。
皇上脸色深沉地紧抿着嘴,想要开口说什么时,却被伏荏苒抢了先。
“取道汉城就是阴谋中重要的一环,天泱国的支援军队应该还没有进入汉城吧?”
汉城乃暮国腹地,进入了汉城,暮国也将岌岌可危。
皇上嘴唇翕翕,半天才问出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伏荏苒脸上闪过一抹窘然,在案几边坐下,苦涩地扯了下嘴角,“你能猜到不是吗。”
是啊,他能猜到。
伏荏苒是太宰的女儿,这么隐秘重大的事只可能是她位高权重的父亲告诉她的,至于为何告诉她,无非是想让她做助力。
可惜,伏荏苒根本不想帮助太宰攻占暮国,如果甚至倒戈暮国皇上。
“你为什么帮我?”
这个时候,皇上不担心该如何应对天泱国,反倒不慌不忙地问伏荏苒为什么帮他。
伏荏苒沉吟道,“我在宫外这些日子遇到了扶翼部落潜伏在暮国的士兵屠村,上百人的村庄一夜之间变成地狱,那个时候我才切身体会到战争的可怕。你是个不错的皇帝,我相信你能给百姓们带来安稳平静的生活。”
她的一句相信,比任何一句谄媚迎合之言都让他振奋。
“我不会让你失望。”
皇上一字一句道。
这是他的誓言,也是对她的诺言,只是此刻的他们都没想到,这个誓言很快就成了一句空言。
“你身边的人应该好好清理了。”
伏荏苒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皇上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整个人绷直身子,眸含杀气。
“你知道什么?”
“中常侍是给先皇后下毒之人。”
伏荏苒淡淡吐出这句话,就短短十几个字,却已经足够推敲出许多东西。
先皇后乃太后所杀,而亲手下毒之人是中常侍,也就是说那时中常侍就已经是太后的人了。
当时先皇尚在,皇上还不知道在哪儿可怜巴巴的被宫人欺负呢,太后却d以己之力将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同时拉下神坛,死的死,入冷宫的入冷宫。
所以,中常侍来到皇上身边也不是偶然,是太后故意安排的。
原来在把他收为养子前,太后早早地便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人,可笑他还对中常侍深信不疑,觉得中常侍是最忠心于他的亲信。
可笑,可笑——
皇上自嘲地咧开嘴,哈哈笑出了声。
他感觉自己真是悲哀,亏他还一直对太后感恩戴德,觉得她在他弱冠后主动交权退居后宫,是个不贪权势的女人,原来不过是他愚蠢罢了。
他不过是太后掌控权势的一颗棋子,没了他,还有的是其他皇子供他挑选。
皇上微垂着脑袋,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突然抬头望向房门的方向,一双眼迸射出猎人嗜血的光芒。
“来人。”
一声令下,房门应声而开,进来的却是余公公。
“中常侍呢?”
余公公常年在皇上身边伺候,对皇上也算了解,一下就看出他心情不好,立马回答道,“中常侍吃坏了肚子,身体不适,让小人在这候着。”
皇上脸色愈加阴沉,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
“传令禁军统领,立马把中常侍给朕带来。”
皇上的怒气候在屋外的宫人都察觉到了,个个噤若寒蝉,警铃大作。
中常侍这是做错什么事了?
余公公不敢耽搁,应了一声赶忙便退下,很快禁军统领便赶来禀报。
“陛下,中常侍不在内宫,半个时辰前往天牢方向去了。”
“什么!”
腾得一下,皇上猛然起身,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伏荏苒敏锐感知到皇上似乎有些惊惶,这不是他此时应该有的情绪啊。
他在惊惶什么?
皇上大步就要往外走,伏荏苒直觉定然有什么大事发生,赶忙就想跟上,却被皇上拦住了。
“你就呆在这,我让月牙来见你。”
“带上我。”
伏荏苒一脸坚决地望着他,水润的眸子中晕染着请求。
皇上无法拒绝她。
皇上气势汹汹地回到宣德殿,进了自己的寝殿,在龙榻底下摸索了一番,就听咯哒一声,一个妆奁匣子大小的机关从床头顶起来。
掀开褥子,机关匣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皇上骤然暴怒,将整床褥子扔了出去发泄心底的怒火。
“好一个中常侍,好得很,朕真是瞎了眼!”
……
冷宫中。
潜秀宫和宣德殿的热闹并没有影响到这里,丽昭仪已经早早睡下了,整个冷宫漆黑无光,只有一缕清冷的月光撒在破旧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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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天牢风波
丽昭仪很怕冷,身上还盖着深冬的两床被子,又重又死板,被压在下面都有呼吸难受。
她张着嘴呼吸,却还是被憋醒了,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细缝,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丽昭仪抱着被子害怕地往床脚缩,眼泪刷刷往下落。
她想喊自己的嬷嬷,喉咙却因为太过害怕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个人就站在她床边,身形挺拔,姿态傲然,一张脸隐藏在黑夜中看不清楚,腰后别着一个金色长条匣子格外醒目。
“啧啧啧……”
那人发出怪异的弹舌声,而后又是一阵低笑,笑声充满讥讽。
他像个疯子,一会啧啧弹舌,一会哈哈大笑,最后发出了一声唏嘘的长叹,幽幽的嗓音像是来自地狱,阴森可怖。
“丽昭仪,你还记得韩芸吗,她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去找她,她在等你。”
韩——芸——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将丽昭仪一下子从恐惧拉入了疯狂。
脸上的害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和愤恨。
“韩芸,韩芸,韩芸……”
她撕心裂肺的大吼起来,狠狠地撕扯着身上的被子,像是在撕扯韩芸的皮肉一般。
那人看见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低笑了一声又道,“她好恨,好不甘心,没能杀了仇人就死了。她日日在地狱里煎熬痛苦,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你们共同的仇人。”
“是她害了我!”
丽昭仪尖叫一声,突然猛地被人抓住肩膀。
她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眸子,含着嗜血的笑,那般疯狂,那般狰狞,又那般绝色。
那人冲她摇摇头,坚定地道,“不,她不是害你的人,她也是被害者。你们都是被人害了。”
丽昭仪恍恍惚惚的盯着面前的脸,两人离得很近,但她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有那双嗜血的眸子清楚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那人道,“那个害你们的人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们呢,一个活活病死,一个被踩进肮脏的泥潭里,无望的等待。不公平,凭什么凶手能得享尊荣,你们却要深陷在痛苦里。想当初她不过是个给你们提鞋都不配的低贱傛华罢了。”
“傛华……”
丽昭仪双目失焦的喃喃自语,苍白的双唇因为震惊颤抖的愈发厉害。
“那个傛华毒杀了韩芸又陷害了你,这才坐上了皇后之位,如今更是贵为太后。你可知先皇是如何死的,也是被这个蛇蝎女人毒死的。曾经至高无上的皇上、皇后、宠妃,都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当真可笑。”
“不可能,不可能……”
丽昭仪拼命摇着脑袋,脸上的黄皮来回抖动着。
她想捂住耳朵,双手却被那人禁锢住了,真相不断往耳朵里钻。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如今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中常侍,他以前有个名字,叫粪狗。他是太后的人。”
如拨浪鼓般摆动的脑袋一下停住了,失神的双目渐渐凝聚起光亮,带着刺人的血红色。
……
潮湿的天牢有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这是专属天牢的味道,但这味道似乎十分新鲜。
伏荏苒掩着鼻子紧跟着皇上的步伐,天牢守将走在最前面领路。
突然皇上停住脚,伏荏苒措手不及差点撞上他的背,余光中一个身影快闪而过,身旁的禁军统领一个健步冲到了皇上前面,长剑护在皇上身前。
伏荏苒从皇上身后探出头,看见前方情景时瞳孔瞬间放大。
就见湿漉漉散发着臭气的过道上横躺着一具尸体,鲜红的血流了满地,更让人惊愕的是那人正是他们捉拿的中常侍。
皇上的脸色难看至极,内侍总管横死在皇城天牢,简直骇人听闻。
天牢守将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毫无血色,双腿都忍不住发软,不敢去看皇上冷若冰霜的神情。
“臣也不知怎么有人死在这,臣有罪——”
天牢守将膝盖一弯就要跪下请罪,皇上却理都没理,朝余公公看了一眼,余公公了然地上前摸了摸尸体,朝皇上摇摇头,表示没搜到。
皇上直接越过尸体往天牢深处走,很快便站在了关押太后的牢门前。
夕嬷嬷就关在太后隔壁。
太后下狱已经大半个月了,罪行早已查的清清楚楚,只等着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昭告天下。
曾经那个雍容华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此时穿着粗布囚衣,头发散乱,端坐在小床上闭目养神,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拴着,如此狼狈却依然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
听见开锁的声音,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压迫,随行的不少禁军都被她气势震了一下。
伏荏苒心中暗叹,太后不愧是太后!
“没想到你还会来看哀家,还把她带来了,是来宣告哀家下场的?”
太后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视线落在伏荏苒身上时,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伏荏苒不以为然地跟着皇上迈进牢房里,禁军则被皇上打发地远远避开这间牢房。
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人听见。
皇上紧盯着这个自己唤了十多年的母亲,如冰的眸子软了些许,却依旧僵硬地质问,“东西呢,交出来,我还能给你留一分颜面?”
太后嗤笑,微仰着头看他,“皇上这是丢东西了,哀家这空空四壁,可藏不下皇上的东西。”
皇上忽略她言语形容间的讥讽,凑近两步,压低嗓音怒道,“你最好乖乖还回来,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哈哈哈……可笑!”
太后仰头大笑,笑容骤然收住,眼中只剩一片轻蔑之色。
“李吉,不管如何哀家都是你的母后,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弑母之罪是逃不掉的,将来定会受尽后世的唾骂。”
皇上耐心已经消耗干净,沉声怒喝,“将东西交出来。”
太后只是大笑,“你要我交什么,你倒是说呀,说呀,你敢说吗?”
她扭曲的脸上荡漾开得意之色,嘴上的笑容咧地大大的,眼睑阴冷地往上一翻,“李吉,我死不了的,你还是输了。你猜我会在空白诏书上写什么?会不会……另择明君?”
她说完这话,清楚看见皇上变了脸色,那如何掩藏都掩藏不住的担忧和惊惶让她大为痛快。
这段时间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疏解。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皇上激动得指尖都在颤抖,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伏荏苒适时地拉了拉他,无声劝阻他稍安勿躁。
她现在才知道,中常侍偷走的居然是空白诏书。
空白诏书有多大的威力无需多讲,太后要是得到了空白诏书,不仅可以用它保住性命,保住太后尊荣,怕是真如她所言可以另择君王。
这份空白诏书的存在便是个巨大的变数。
太后讥讽地哈哈大笑,“信,怎么不信。你是皇上,掌握着生死大权,但只要空白诏书一天没找到,你就别想坐稳那个皇位。当初是我将你扶持上位,如今也能让你坐不安稳。”
伏荏苒开口道,“空白诏书非同儿戏,你好歹是暮国太后,就不为暮国百姓们想想吗。空白诏书一旦面世,整个朝堂甚至天下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会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受连累。”
太后狰狞地长臂一挥,“我都要死了,哪儿还顾忌得到别人。”
“自私自利,为了一己私欲主动挑起事端,你就不怕你孩子恨你吗?若他知道自己有个心狠手辣、陷万民于水火的母亲,他会怎么想你。”
“闭嘴!”
洋洋得意的太后突然急促了呼吸,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用凶狠的眼神直勾勾瞪着伏荏苒。
“别跟我提那个贱/种,他是我一生的耻辱。”
伏荏苒一下语结,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
像是恶魔的封印被解开,掩盖在记忆深处不堪的过往慢慢苏醒。
太后双唇颤抖着,全身都在战栗。
那个孩子就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
她自幼时初见表哥便一见倾心,以为长大后便能顺理成章做他的夫人,美好的期望却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紫发女人打碎。
人人夸赞国师流生慈爱温柔,怜悯众生,却是她恨意的源泉。
表哥对国师爱若珍宝,她争过、吵过、闹过,最后却只是让自己遍体鳞伤。
她一时激愤,自暴自弃,与一个低贱的马夫春宵一夜,生下了那个耻辱的贱/种。
她从未有一日不在想那孩子为什么还没死,为什么还没死。他多活着一天都是在提醒她曾经的屈辱和不堪,还要因他受太宰的威胁和掣肘。
她恨毒了那个孩子,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掐死他。
伏荏苒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太后咒骂自己的亲生儿子,神情平静到冷漠。
常言虎毒不食子,但世上总有些人是连畜生都不如的。
“你对自己的亲子亦如此,怪不得中常侍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也不知他九泉之下有没有懊悔跟错了人。”
沉浸在屈辱记忆中的太后倏忽顿了一下,缓慢地仰起脸,脱皮的唇瓣抖动着,“你说什么,中常侍……怎么了?”
皇上冷笑一声,“尸体就在过道上,你还想装傻不成。你虽被关在牢里却还能杀人灭口,本事当真不小,是我大意了。”
中常侍偷走了空白诏书,身份暴露没了利用价值,转头就被太后灭了口。
只是不知天牢守卫重重,那个动手之人是如何得手的,太后究竟还有多少隐藏的势力。
皇上心底杀气顿生,太后决不能再活了,否则夜长梦多。
太后则是在听到皇上的话后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剧烈的惊吓,双目失神的不停摇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不可以,不可以……”
中常侍怎么能死了呢,他还没告诉她空白诏书藏哪儿了,他还不能死。
他们约定好的,他偷了空白诏书就先藏起来,然后再来告知她藏在了哪儿。
太后懵懵憧憧地僵站在牢房里,脑子里不停思考着中常侍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你到底把空白诏书藏哪儿了,告诉我。”
皇上揪住太后的衣领,太后失神地晃了晃头,声音喃喃,“我也不知道……”
这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冷清的天牢,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突然从对面的牢房冲了出来,直奔着太后扑去。
手中紧攥的金簪在暗沉的天牢中熠熠生辉。
她大喊着‘去死吧’,将金簪深深地朝太后扎了下去,不带一丝犹豫和畏惧。
太后正被皇上揪着衣领,目光正对着牢门方向,将女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下意识便反客为主揪住皇上,挡住了那金灿灿的金簪。
长长的簪子从背后贯穿皇上的左胸,一扎到底,可见用劲之大。
血很快就晕染开来,皇上摇摇欲坠的身体也一下子倒了下来,太后避之不及被他压住了半边身体。
疯女人张狂地哈哈大笑着,叫唤着,“这就是你的报应,杀人偿命。”
混乱顿起,被赶开老远的禁军闻声赶来,瞬间将疯癫女人制服,伏荏苒这才看清这个刺伤皇上的人居然是丽昭仪。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丽昭仪显然已经神志不清,被钳制双臂、刀斧加身也一点不怕,还一个劲地傻笑。连刺错了人也没发觉。
她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炫耀般仰着一张得意的脸,笑容那般真诚、娇羞。
“陛下,妾身给您报仇了,妾身来寻您了。”
说着脖子往前一伸,直接往架在面前的刀刃上一抹,闭眼倒了下去。
她嘴角还勾着笑,笑得很满足,很幸福,像是要去见心爱之人。
伏荏苒摸了把裙子上被溅的血,身体僵硬的像石块一样,眼睁睁看着丽昭仪自刎而死,后背一阵发凉。
丽昭仪一直深陷在自己构造的幻想中,坚信着她的陛下还好好活着。
她日日坐在冷宫的高墙上,等着陛下有一天从宫墙下走来,仰起头,朝她伸出手,唤她的闺名,说“我来接你了,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让你受苦了。”
她一直活在梦里,终有一天梦醒了,也终于没了支撑下去的力量。
真好,她终于能去见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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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皇上驾崩
“把天牢包围起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能进出。”
禁军统领沉声下令,粗犷的脸庞表情沉重,皇上在他的护卫下被刺,他也是死路一条,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请太医,通知朝臣,还有将在场的人都控制起来。
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这暮城怕就要翻天了。
伏荏苒有些恍惚地看着不停大口吐血的皇上,他眼睛虚眯着一抖一抖,似乎随时都会闭上,颤抖的指尖似是朝她的方向伸着,却无力抬起。
伏荏苒有了很不好的预感,直觉必须马上脱离现在的处境,否则日后将难以脱身。
她只是心念这么一转,眼前突然一个红影闪过,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就被人抱起奔逃出了重重禁军包围。
突然出现的红色人影也让禁军一震,齐齐朝他围堵上去,可那人早已找好了出路,在天牢深处的房顶上不知何时被捅破了一个大洞,一根麻绳掉在半空。
红衣人扛着伏荏苒顺着麻绳利落地从大洞逃走了。
禁军统领望着那个洞气得一刀砍在旁边的牢房门柱上,组织人手迅速追出了天牢。
而此时太医院医正已经赶到,快速地给皇上针灸上药,从始至终眉头紧皱。
紧跟着被召集而来的朝中众臣看着医正沉重的脸色,心中各怀想法,脸色凝重。
胡相国乃众臣之首,率先问道,“陛下的伤如何?”
医正回答的含糊不清,“臣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众臣闻言大惊,医正这话岂不是说皇上生死难料。
顿时,众人的心思越发复杂活络起来。
胡相国怒意明显,当即喝道,“陛下为何会被刺伤,到底发生了何事,护驾的禁军统领呢!”
跪在皇上身后抱着他头的余公公,流着泪颤声道,“具体发生什么小人也不知道,好像是中常侍偷了陛下的东西,陛下找到太后这来。陛下把宫人和统领大人都挥退了,所以他们说了什么并不知道。”
余公公简诉完事情过程,立马一束束质问、怀疑的目光齐齐射向被脚链禁锢行动的太后。
中常侍偷了东西却找到太后这来,难道一直以来支队陛下忠心的中常侍实则是太后的人。
中常侍究竟偷了什么东西让皇上这般着急忙慌,还把宫人和统领都遣走不让听?
“刺伤陛下之人是谁?”
典沧眯眼瞄着太后道。
他或许能猜到中常侍偷的东西是什么,以太后如今的处境,能改变她命运的除了空白诏书再无其他。
余公公用娟子擦着皇上唇边的血渍,吸着鼻子道,“是丽昭仪,她突然从对面牢房冲过来杀,扬言给陛下报仇了,把皇上刺伤后又割喉自刎了。”
她的‘陛下’是她幻想中的先皇,她为先皇报仇,要杀之人自然是太后。
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之人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经过。
应该是丽昭仪找太后报仇,却让皇上挡了险。
顿时众人看太后的眼神越发怪异起来。
太后对众人的目光置若罔闻,正潜心凝神的思量着另一件事,她之前忽略的事。
中常侍死了,被人杀死的,凶手是谁?
既不是她自己,看皇上兴师问罪的模样也不是他,那会是谁?
难道还有第三方人盯上了空白诏书?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丽昭仪,失踪的空白诏书,突然带走伏荏苒的红衣人……
这些线头接连起来,太后似乎看见了一只庞大的黑手在操纵着一切。
太后大惊失色,激动得大喊起来,“伏荏苒,都是她的阴谋,是她抢走了空白诏书。”
可她还是迟了,众臣已经拥护着皇上离开了牢房,牢门锁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往牢门跑去,却被脚上的锁链绊住了,趴在地上扯着嗓子喊,“是伏荏苒,空白诏书在她……”
话音突然掐断,她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隔壁牢房,有不甘地泪水从眼角滚落。
“你是……谁?”
她嗓子艰难地吐出细微的声音,浑身僵硬无法扭动,一根微不可见的银针没入了她脖子里。
夕嬷嬷站在两个牢房相连的地方,平日温顺的神情隐去,换上了一张冷漠刻板的脸。
“我来送你一程。”
那不男不女空洞的嗓音,让太后瞳孔睁得更大了,嘴唇抖了半天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就是那个黑衣人,原来她就在自己身边。
怪不得,太后策划了许多次刺杀行动却都让伏荏苒逃出生天,上元节刺杀、围剿桃花春庄、围场陷阱,都被对方提前知晓逃脱,那个内鬼也是她。
枉太后自大一世,自认为整个皇宫尽在掌控,却没看出身边最亲近的人是细作。
夕嬷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手中一条长绳飞卷,穿过牢门柱子间的空隙,将地上的太后裹起砸向了墙壁。
与此同时,大声呼喊着牢头,“来人啊,太后撞墙自戕了——”
到死,太后都没能闭上眼睛,七窍流血的死相如同地狱的厉鬼。
……
宣德殿内。
皇上迷迷糊糊昏迷了一个时辰后悠悠转醒,满朝臣子、皇室宗亲全都侯在床边,后宫妃嫔也都哭哭凄凄地守着。
医正给他诊脉,脸上却无因他苏醒的喜色,反倒沉重地闭了闭眼睛。
众臣看他的表情便知道情况不好,心中皆是警铃大作,顿感大雨将至。
医正与几位重臣、皇亲到偏殿说话,医正直言不讳,“陛下伤及心脉,已是无力回天,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
沉重、悲怆的气氛弥漫开来,而后便有胆大的人道,“陛下若驾崩,该谁人继承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话虽有些大逆不道,却也问在了重点上。
皇上死后,皇位该由何人继承,君不定国必乱。
皇上没有儿子,书婕妤肚子里的是儿是女还未可知,况且年幼君主继位容易引起居心不良者动乱,历史上胁幼主把控朝政之事比比皆是,实在不是好事。
若没有皇子,便要从皇室宗亲中挑选。
燕王是先皇皇子,与皇上血缘最近,也最有资格继承大统。
但燕王生母韩太妃非暮国人,且还是圣主信奉者,胡相国等世族宗亲心中自是不愿。
若燕王坐上皇位,有韩太妃这样的太后,桃花春庄日后在暮国的地位岂不是更上一层楼,届时朝堂上典沧一派势大,世族宗亲将会遭到更多的打压。
针对这一点各怀心思的大臣们便吵了起来,有的支持燕王,有的支持被赶往封地的其他先皇子嗣,偏殿内顿时好不热闹。
正在这时,皇上身边的余公公前来传禀。
“各位大人,陛下召见。”
皇上迷迷瞪瞪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甚至有了些许光彩。
他任由内侍喂着参汤,目光瞧见胡相国,艰难地朝他招了招手。
皇上把胡相国、典沧、燕王都唤到了身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细若的声音。
除了那三人,满大殿跪着人都不知道皇上说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暮国的江山换了一位新的帝王。
……
听着那一声声沉闷、悲怆的丧钟,伏荏苒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皇上死了,被一根细细的金簪刺死了,凶手是丽昭仪。
这是伏荏苒从未想到过的场景,丽昭仪和皇上本该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最终却以弑君罪人的身份与皇上死在了同一天。
命运有时真让人看不懂,明明毒杀先皇先皇后,犯下罪孽的是太后,因此送命的却是皇上。
或许,这也是一种因果循环。
皇上受了太后的大恩,注定要以性命的代价偿还。
禁军统领调集整个皇宫的禁军严密搜寻伏荏苒,黑幕笼罩下的皇宫却如白昼般明亮,盔甲振动的声音穿梭在皇宫的各个角落,杀气凌然。
伏荏苒任由弗諼拉着避开巡逻禁军,熟悉的穿梭在后宫中。
她抬眼瞧着周围熟悉的景致,这是通往融平宫的方向。
她大惊,一下子停住脚,“不能去找韩太妃,我们不能再连累她。”
皇宫戒严,即便弗諼武艺超绝也无法悄无声息的将伏荏苒带出宫。
整个皇宫里,他们唯一能信任,唯一愿意给他们庇护的,只有韩太妃了。
弗諼宽大的掌心包拢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道,“韩太妃早就知道你入了宫,也提早准备好了送你出宫的法子。你不必担心韩太妃,她不可能有事的,我们必须尽早出宫。”
“你怎么那么肯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伏荏苒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弗諼这回也没有藏着掖着,直言道,“皇上临终遗诏,令燕王继位。”
伏荏苒恍然大悟,怪不得,燕王要做皇上了,韩太妃就是太后。
伏荏苒被弗諼带到融平宫时,韩太妃显然正在等着他们,见她平平安安的,一颗心瞬间落了地。
“天牢里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趁着现在满朝大臣都在宣德殿商量皇上丧礼,你们赶紧出宫去。”
伏荏苒紧握着韩太妃的一双手,眼泪簌簌往下落,一整夜的跌宕起伏通过眼泪一下子宣泄出来。
她垂着头,喃喃着对不起,“让燕王走到了那个位置。”
韩太妃从不愿儿子去坐那没有一点人味、至高无上的位置,她只愿儿子平安幸福,可终究没能如愿。
韩太妃眼眶转着泪,一句话都没有,她温柔的扯起嘴角,那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宽容,让伏荏苒稍稍止住的泪又汹涌起来。
“这都是命,该他承担的躲也躲不掉。”
一滴冰凉的泪落在手背上,韩太妃倔强的微扬起头,将泪痕拂去。
皇上突然驾崩,整个皇宫手忙脚乱,这个时辰本该下钥的宫门不少宫人进出,守卫宫门的士兵严格把关,核查身份,不放过每一张面孔。
余公公带着几个小内侍匆忙而来,拿出宫廷对牌供守卫士兵检查。
守卫士兵看他红彤彤的眼睛,谄笑着询问,“公公这是去干什么事?”
余公公情绪低落,知道他是职责所在,便答道,“陛下此生最怀念的就是生母在世时给他包的铜钱饺子,临终时还念着生母。陛下生母家中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出了三服的大姑,我遵燕王殿下的命令请那位大姑入宫,算是圆了陛下与生母娘家团聚的愿望。”
提起皇上时又触到伤心处,忍不住按了按眼角。
守卫士兵了然地点了点头,将对牌递回,而后看向他身后的几个小内侍。
“统领大人有令,所有进出宫门者都得细细盘查,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
余公公也没为难,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查吧,动作快点,我还赶时间呢。”
守卫士兵刚应声,一阵车轱辘鼓鼓滚动的声音划破夜空,就见亮如白昼的宫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速度很快,一副横冲直撞的架势。
城门守卫当即精神一震,齐齐围拥上前,拦在宫门前,一副如临大敌得模样。
马车在距离宫门半尺距离时陡然停下,等了半晌,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宫人们才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追了上来。
为首的将领看着那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宫人,沉脸斥问,“皇宫大内谁人如此大胆,纵马横冲。”
话音落,宫门口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上气不接下气的宫人中走出一个嬷嬷,施施然行礼道,“此乃韩太妃仪驾,还不速速让道。”
韩太妃的名号一出,在场一片倒抽泣声,所有人恭敬地垂下了头。
如今的韩太妃已是今非昔比。
陛下驾崩不到一个时辰,但整个皇宫都已传遍,皇上将皇位传给了燕王。
燕王将是暮国下一任皇上,韩太妃也将是下一任太后。
宫人们听见韩太妃名号时都是一脸恭敬,而领头的将领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统领大人交代过,务必盯紧韩太妃,韩太妃与云桑县主关系非常,很可能会助她逃跑。
果不其然,这个时间韩太妃不在自己宫里呆着,横冲直撞跑来宫门,必定有古怪。
领头将领朝着马车半跪行礼,“参见韩太妃,统领大人有令,今夜任何进出城门者都要严查。”
“放肆,韩太妃的仪驾你也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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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被囚禁
佩芸嬷嬷厉声呵斥,气势威严,与平日平易近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还想斥责几句,马车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肌肤白皙,保养得益,若只看手定然猜不到这双手的主人是个近四十的女人。
她手中夹着一枚令牌,佩芸嬷嬷接过,举给将领看。
“燕王令牌在此,还不放行。”
没想到,那粗犷汉子是个不懂圆滑之人,固执地抱拳道,“实在是军令难违,还请太妃恕罪。”
说完朝身后的士兵们一挥手,将韩太妃一行人全都包围了起来。
佩芸嬷嬷急赤白脸地大喊着‘放肆’,可那将领状似没听到,直接掀开了马车车帘。
韩太妃冷着一张脸坐在马车里,脸色难堪至极。
精美的马车厢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下人。
将领道了声,“得罪了。”
放下车帘,锐利的目光在马车后随行的一众宫人身上扫过。
将领挨个挨个的盘查宫人,佩芸嬷嬷站在马车边紧张地呼吸都快停滞了,袖中的手都快将皮肤掐破了。
“到了吗?”
车窗内传来韩太妃轻柔、带着一股洒脱的声音。
佩芸嬷嬷压低声音回道,“快了。”
话刚说完,人群里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抱着一个宫女突然飞身跃出包围圈,往宫门逃去。
将领面色一凝,冷笑一声,当即拔刀追上。
那内侍拉着宫女一个劲地逃,回头看追兵时那张绝色无双的脸落入了许多双视线中。
那般耀眼、醒目,是云桑县主身边的侍卫弗諼无疑。
统领大人早将皇宫看守地如铁桶一般,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马被知晓,其他地方巡逻的禁军立马赶来了宫门处,将那一男一女前后拥堵在了宽阔的宫道上。
韩太妃趔趄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往那两人的方向跑去,身体耸动,高耸的发髻摇摇欲坠。
她拨开士兵大喊着不要,却眼睁睁看着那一男一女被逼上城楼。
刀剑相接的铮铮声很是刺耳。
“都住手,谁也不许伤他们!”
韩太妃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爬上城楼,却被士兵拽住了双臂,无法靠近那两人半步。
她无力地落着泪,声音嘶哑,从未如此刻般狼狈过。
她命令将领停下来,但她的话被视而不见,只能看着弗諼一面护着女子一面与冲上来的士兵交手,身上很快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以多欺少,卑鄙。”
弗諼咬牙切齿,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将半耷在肩头的外衣盖在女子头上。
将领怒哼一声,“狂妄小儿,还不投降。”
看着手底下的兵一个个倒下,一群人连一个人都对不不了,怒气上涌,举起大刀亲自上阵。
弗諼已经受了许多伤,双拳难敌四手,体力不支,面对将领全力一击根本无法抵抗,脚步连连后退被逼到了城楼边,身体后仰,半个人掉出了城楼。
那女子被盖住头看不见情况,被弗諼连连后退的步子撞得往后趔趄,身体一个不平衡,尖叫着直接从城楼上栽了下去。
韩太妃吓得失声尖叫,不知从哪儿积蓄的力量,下意识冲过去想要救她,半个身体倾了出去,却没能抓住女子,与那女子手臂错失。
望着那如蝴蝶般翩翩飞落的身影,韩太妃迷蒙的视线望向了远处,皇宫外的宫道上余公公带着一队小内侍渐行渐远。
她望着其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对方刚好也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
风吹落小内侍的帽子,如瀑布的长发散落下来,在黑夜中慢慢变浅,呈现如同皓月般透亮的光彩。
韩太妃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似乎又见到了记忆里的那片紫色,深陷地狱的绝望时刻,拯救她的那一抹光亮。
她看见那人朝她微笑,朝她伸出了手,她连忙伸长手握住。
“再见了——”
低低的一声呢喃,带着满足、平和的笑容,她从容地跟着从城楼上栽了下去。
为她死,死而无悔。
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并躺在一起,刺目的血红被夜色掩盖,却无法盖去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坠楼女子头上的外衣被掀开,整张脸已被摔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当曙光取代黑暗笼罩上这座历史悠久的都城暮城,皇宫已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太后余党刺杀皇上,皇上重伤不治驾崩,临终传位燕王,韩太妃与云桑县主被人劫持坠楼身亡,同时太后亦在天牢懊悔自戕而亡。
短短几句话,便将那一夜惊心动魄的变故定性了结,画上句号。
许多人心中肚明,事实并非如此,这些不过是讲给百姓们听的说辞罢了。
皇上死于废妃丽昭仪之手定会引得天下人非议,这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耻辱。
新皇生母协助同伙云桑县主逃离皇宫,双双坠楼而亡,这若传出去,新皇的皇位如何还坐得稳。
燕王临危受命,灵前登基,追封李吉为永章帝。
新皇李寅站在融平宫的花厅里,抚着团花纹圆窗前的案几,阴郁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点笑意。
平常母妃就爱坐在这看书,一本书,一杯清茶,闲适宁静。
她寡言少语,冷淡自持,每次进宫看她都说不了几句话。
他本以为她天性如此,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她不曾对他敞开心扉。
他怨恨母妃,爱外人胜过爱自己。
但他又责怪自己,是他太过粗心狂躁,从不曾耐心地去了解她。
她独居深宫这些年,一定很寂寞吧。
“皇上是在追思韩太妃?”
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李寅受惊转身,看清来人时身体身体放松下来,神情却保持警惕。
“你怎么还没走,别让朕再看见你,否则朕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李寅想到韩太妃从城楼上坠落的场景就怒气喷薄。
弗諼看着他眼中的恨意,轻笑一声,“这是韩太妃自愿的,没有人逼迫她,是她心甘情愿——”
“别说了!”
李寅赫然打断他的话,怒目瞪着他。
他知道母妃是自愿的,为了伏荏苒,母妃什么都豁的出去,便是性命也毫不犹豫。
她最爱的永远是伏荏苒,圣主救了她的命,到最后,她又将那条命还报了回去。
可他才是她亲儿子,是她最亲的人,他到底算什么!
他不知该恨弗諼、恨伏荏苒,还是恨自己。
“这是母妃自己的选择,我无话可说,但朕也不想再看见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朕面前。”
弗諼不以为然,甩动衣摆兀自在床边的案几旁坐下,鲜艳的红衣飞旋出迷人的弧度,给他绝艳的容颜增添了一丝潇洒的气度。
“正事说完我自然会走,陛下急什么。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如你所愿云桑县主已经死了,世上再不会有这个人,伏荏苒可以自由自在了。”
“我的事是了了,可天泱**队马上就要踏平你汉城了。”
李寅闻言,脸色当即一沉,“你承诺会摆平天泱国和扶翼部落,莫非要出尔反尔。暮国若亡于你有什么好处,我若成了亡国之君坐上这皇位又有何意义,背负千古骂名吗!”
弗諼看他慌张的样子,悠哉哉地轻笑一声,“陛下稍安勿躁。我既助你登上皇位,自会保你暮国平安。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是。”
说完站起了身,云淡风轻地瞥了李寅一眼,那睥睨的神情比李寅更加像一个执掌天下的帝王。“我今天就是来和你打声招呼,如你所愿日后再不用见到我了,若有事我会派余公公与你联系。”
听见余公公,李寅不自觉嗤笑一声。
李吉怕是到死都不知道余公公其实是圣殿的人。
李吉身边最受信任的两大内侍,一个是太后的人,一个是圣殿的人,却没一个是他的人。
他这个皇上做的真是够失败。
弗諼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一片浮云,挥挥衣袖便潇洒离去。
李寅望着他令万千女子痴迷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空白诏书是不是在你手里,从始至终你的目的都是空白诏书吧,云桑县主只是个掩护。”
弗諼扯了下嘴角,什么也没说,转瞬消失在屋子里,来去无影。
不过他只说对了一半,主次颠倒了,伏荏苒才是主要目的,空白诏书不过顺手。
李寅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暗暗攥紧了拳头,他明白空白诏书落在外人手里可能造成怎样的后果,但他现在皇位未稳,羽翼未丰,根本无力与圣殿相抗,只能静待他日。
……
伏荏苒是在一间朴素的农家院醒过来的,她被人囚禁了。
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头发全部铺展于头顶,像张开的孔雀羽屏般,每一根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
她从窗户间的缝隙看见了院中人高马大、一看身形便知武力不凡的四个守卫,另有两个婆子坐在廊檐下的长板凳上嗑瓜子,瓜子壳掉了满地。
在陌生地方醒来,看守之人显然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伏荏苒心里打着鼓,决定了继续装睡,了解情况再做打算。
两个婆子是专门伺候她的,每日都要给她擦身、换衣、梳头,然后就一整天看着她,什么也不做,无聊了就在院中晒太阳嗑瓜子,聊些不堪入耳的荤段子。
这两人虽是照顾伏荏苒的,态度却一点不好,每次给她擦身下手都特别重,像是恨不得搓掉她一层皮。
刘婆子瞧见伏荏苒白皙滑腻的脖子上红了一大片,笑着搡了蔡婆子一下。
“又拿她撒气,看不过眼就别看,以后我给她擦身子,你来穿衣服。”
蔡婆子瞪了刘婆子一眼,搡了回去,“用不着你,我来擦。男人就喜欢这种又白又嫩的,看着就转不动眼珠子,老娘要有那好命生在大户人家,我也把自己养的细皮嫩肉,滑不溜秋的。”
刘婆子对蔡婆子的絮叨习以为常,乐呵呵地听着打趣,“你男人嫌弃你,就来拿她泄愤。”
蔡婆子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擦拭伏荏苒脖子的动作越发用力,继续咒骂道,“也不看看他当年是个什么德行,烂酒鬼一个,除了老娘谁愿意嫁给她,现在又嫌老娘人老珠黄了。呸!”
蔡婆子长吐口气,愤愤不平地甩掉帕子,一把抓住伏荏苒纤细的胳膊,手指不断收紧。
“老娘挣钱给他逛窑子,他倒享受。每天守着这个活死人,老娘都快一只脚踩进阎王殿了。晦气!”
蔡婆子一发火就容易失去分寸,刘婆子赶忙把她攥紧伏荏苒的手松开,果然见那嫩藕般的手臂上被掐出了几道清晰的指痕。
刘婆子蹙了蹙眉,在一旁柜中拿出了药膏,在那指痕上涂抹起来。
“你下手也要看个时候,明天东家要来,她身上要留下了伤看你怎么交代。”
蔡婆子也知道自己失控了,嘴里依旧不饶人,“皮都没破,明儿就好了。”
刘婆子了解她的性子,没再说什么,擦了药就利落地给伏荏苒穿上衣服。
“今晚好好休息,明儿打起精神来,东家什么性子你也有些了解了,惹得东家不满可是要掉脑袋的,想想韩大娘。”
提起韩大娘,两人都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一阵阴风从后脖领子钻进去,凉飕飕的。
蔡婆子撇了撇嘴,嘴硬道,“要你说。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悄咪咪关在这。长得挺俊俏,莫非是要卖个大价钱?”
刘婆子闻言,当即手指竖在唇边让她噤声,“也不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别好奇,别多想,拿钱办事,千万别惹麻烦。”
蔡婆子瞧她那胆小的样,鄙夷地嗤了一声,端着水盆就出去了。
等屋子里彻底恢复安静,昏迷地伏荏苒才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她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蔡婆子下手还真很,手臂上得指痕都红得有些发紫了。
她望着屋外清冷地月色坐起身来,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享受这片刻的清醒。
她装睡期间从两个婆子对话中知晓了一些事情,她是被一个称为‘东家’的人囚禁在这,两个婆子是花钱请来照顾她的,对东家的身份一无所知,而那四个守卫是东家派来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东家每十天会来看她一次,刚好明天就是第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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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女东家
今晚的月亮真圆,跟离开皇宫的那个晚上一样。
脑中再次浮现出韩太妃毅然决然跃下城楼的情景,含着泪,带着笑奔向死亡。
开始不是这么计划的,韩太妃和那个冒充的宫女只是引开宫门守卫,为她制造溜出宫门的机会罢了。
韩太妃是未来皇上的生母,暮国未来的太后,即便被牵连也不会危及性命。
可她为什么要跳下去,自寻死路。
伏荏苒如此质问弗諼,不等弗諼回答,率先嗤笑出声,兀自自嘲,她已经想到了原因不是吗。
韩太妃为了她能堂堂正正的生活,自由自在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天牢之事,丽昭仪莫名其妙出现在天牢定然是有人在操控,而她是宫中唯一与丽昭仪来往的人,恰好她又在案发现场,背后真凶首当其冲就会怀疑她。
丽昭仪刺杀皇上之事,伏荏苒成了嫌犯帮凶。
‘云桑县主’若不死,即便逃出皇宫她也只能永远做个弑君的逃犯。
韩太妃不死,便无法证明一同坠落城楼的人就是‘云桑县主’。
韩太妃的死就是那具尸体身份的铁证。
伏荏苒折返回宫本想揭露天泱国的阴谋,反倒害死了韩太妃,愧疚和懊悔在心中交杂。
那一趟算是得不偿失。
寂静的月夜总是容易让人伤感,伏荏苒抹着眼泪,从床板下掏出一个小布包,手指来来回回抚摸着。
这是韩太妃交给她的信,让她帮忙送到那个深爱的男人手里。
韩太妃一生都被困在了暮国皇宫里,所有感情都随同时间一同沉淀在了心底最深处。
那时的伏荏苒不知,这份信是韩太妃对人世最后的的迷恋和遗憾。
伏荏苒担心自己粗心把信损坏或弄丢,就装在小布包里,又缝进衣服内衬里。
伏荏苒醒来后就去找信,幸亏她的衣服都没丢,被随便地扔在了衣箱边角,她立马把信找出来藏到了床板底下。
“我一定把信送到他手里。”
伏荏苒声音嘶哑着保证,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蔡婆子和刘婆子就开始给伏荏苒收拾,不仅换上了最繁复、精致的衣裙,还画了淡淡的妆,只是那如瀑布般的头发依旧铺展在头顶没有动它。
伏荏苒昨夜睡得晚今日也就醒的晚,所以等两个婆子拾掇完了她才醒,听屋里没人才稍稍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顺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将她拾掇地这么好看,还专门找人伺候她,伏荏苒还真有点猜不准这个东家到底是敌是友?
不管是敌是友,以她的处境,以不变应万变最为稳妥。
日头渐渐升到正空,又缓缓西斜,落入山丘,直到天黑安静的院落中才传来了动静。
伏荏苒等了一天等得浑身酸疼,听见声音,当即集中精神,端正躺好装尸。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朝着她屋子方向传来,而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紧接着又合上。
伏荏苒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还要不断告知自己要冷静,绝不可以露馅。
屋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进来的那个人似乎就一直站在远处,一步没动,过了不知多久才缓缓朝床边迈步走来。
“一模一样,每次见你都让我感到震惊,好像你又活过来了。”
那人开了口,是个女人声音,声音轻柔绵软,十分悦耳,但语气隐隐透着股戾气。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从额头、眉骨、鼻梁、眼窝,一直到鼻梁、嘴唇、下颌、脖颈。
温热的掌心在伏荏苒脸上一寸寸抚过,动作轻柔,却让伏荏苒莫名感觉危险。
一模一样,这女人莫非是在说圣主,她认识圣主?
可她的冷硬的语气又不像是在说朋友,反倒像是仇人。
“今天我给你带了样好东西,不会像上次那么折腾,是一瓶水。”
她边轻声说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方木盒,木盒打开里面还有个小木盒,小木盒再打开还有木盒,一层套一层,层层包裹下露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琉璃瓶,里面装满了有些发黄的东西。
她隔着厚厚的棉布将琉璃瓶拿出来,揭开盖子时也隔着厚厚的棉布,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上。
她笑盈盈地道,“这叫绿矾油,威力无穷,连最坚硬的铁都能腐蚀,若是不小心滴一滴在皮肤上,皮肤瞬间就会溃烂,残忍至极。你说,这么厉害的东西,还能耐你不得?”
伏荏苒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她这下彻底确定这个女人和她有仇,不,准确说应该是和她母亲有仇。
她这是什么命啊,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的娘到底有多少仇人啊,刚走了一个太后,又来一个疯女人。
这东西要真这么厉害,她不得直接把命交代在这呀。
而且听那女人的意思,她昏迷这段时间没少想办法折磨她,她还能醒过来也是命大。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有拼上一拼……
伏荏苒正进行着心理活动,耳边已经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满是不可置信。
伏荏苒将预想的打斗方案缓了缓,安静躺着,就听那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伴随着脚步趔趄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锐利的尖叫,那尖叫声犹如炼狱中的厉鬼,承受着无穷的折磨。
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悠长疯狂,坐在院中纳鞋底的蔡婆子和刘婆子听见这叫声心都跟着狂跳,苍白着脸,却还要继续埋头纳鞋底,假装没听见,双手却已战栗不止,针都捏不住。
随行的护卫如木桩般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拔不掉、烧不烂、斩不断、泡不软,刀枪不破,连绿矾油都不怕,你就是个怪物!”
女人嘶吼着拔出匕首,对着伏荏苒黝黑亮泽的长发不停砍着,将身下的褥子都砍破了,棉絮满天飞,而那发丝依然如旧,没有一根断裂。
女人红了眼直接伸手拉扯那些头发,动作野蛮,扯得伏荏苒头皮生疼,却还是强忍着没有醒来。
而女人的双手却在触碰到头发上残留的绿矾油后痛苦地叫喊起来,一双娇生惯养的手掌像是被火灼烧一般,血水蔓延,却又很快被吸收,变成一片焦炭。
女人疯喊着外面的人,“长山,长山,我的手……”
房门被人踹开,有男人的声音说,“别怕,有我在。”
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蔡婆子和刘婆子都跟进屋瞧了几眼,也不知是被床上的情景吓到了,还是关心东家的伤势,免得被殃及池鱼,追着东家又出去了。
屋子重新恢复了安静。
伏荏苒小心地睁开眼,确定屋里没人才坐起身,转头看去,身后的褥子像被火燎过一样,全是一个个的洞,连着洞下的床板也被腐蚀穿了,直接能看到床板底下满是尘土的地面。
伏荏苒赶紧去摸藏在床板下的小布包,幸好没被腐蚀掉。
她盯着那些大洞,背上一片冰凉。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她的头发这么执着?
这个晚上伏荏苒一夜没睡,身下的褥子已经换过,整个人也被放进木桶清洗了一遍,连带着那饱受摧残却毫发无伤的长发。
今天虽是惊心动魄,但她也知道了一些自己一直忽略的事。
怪不得月牙从来不让别人给她梳头,必须亲力亲为,在桃花春庄时月牙不在身边,便是弗諼亲子揽下了这个活计。
原来弗諼每次和她讨头发做奖赏不是闹着玩,她的头发只有自己才能拔下来,别人根本拔不下来,烧、砍、腐蚀都没用。
她发现自己头发可以变色时便知道这头长发定然与常人有不同之处,却依然小瞧了这头发的玄妙。
她这头可变色的长发继承自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曾经又经历了些什么?
这一刻,伏荏苒才真正想要了解自己那个素昧蒙面的母亲。
伏荏苒本以为再见女东家怎么也要在十日后,不想第二天天黑突然到来,蔡婆子和刘婆子有些措手不及,却什么也没敢说老老实实躲进灶屋里。
房门被重重合上,伏荏苒的心也如同那门被用力砸了一下。
她听见屋里的脚步声不少,至少有三人,正揣测着女东家此次来意,便感觉身上的被子被压了一下,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老朽已经说过了,当今世上能解奇毒魂眠的人除了沧浪神医再无第二个,你们就是把我杀了我也救不醒她啊。中魂眠者,会在不知不觉的睡梦中死去,这女子已经昏睡三个多月了,恐怕就算把沧浪神医找来也没得救了。”
魂眠?伏荏苒愣了一下,这个毒听着有些耳熟。
对了,弗諼和她说过,太后毒杀先皇用的就是一种叫魂眠的毒,无声无息要了先皇的命。
不过她是何时中毒的,她怎么没印象,莫非……是在潜秀宫里脖子上被书婕妤挠那一把?
怪不得她会昏迷,而且还一睡就是三个月。
弗諼也不知道在哪儿,肯定急坏了。
女东家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今日不是她醒,就是你死。”
老大夫欲哭无泪,身体止不住地战栗。
这时,另一个年轻的男声传来,是昨日被女东家叫做长山的人,不带一丝生气地道,“你说中了魂眠与寻常体弱老死无异,寻常老夫根本诊不出来,你既能诊出来,也定然知道如何解。”
老大夫恨不得把三个月前自大卖弄的自己打死,早知道就不掺和这事了。
“这,你这话怎么说的,谁说知道是什么毒就一定能解的……”
一把弯刀架在了老大夫脖子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长山冷冷地朝床上撇了下头,“别废话。”
一番威胁震慑,老大夫当即吓得腿软,扒着床沿颤抖着伸出了手。
老大夫抱着死路一条的绝望心情将手指搭上了病人的腕脉,颤抖的指尖却渐渐平静下来,惊奇地咦了一声。
这脉相……怎么变了?
老大夫犹如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大喜过望,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些,从未有过的敞亮。
“病人体内的魂眠没了。”
“没了?这什么意思。”长山奇怪地反问一句,眉心一皱,刀口往老大夫脖子上近了一寸。
老大夫咽了咽口水,激动得道,“老朽,老朽也不知,之前诊脉这女子确实中了魂眠之毒,可方才诊脉丝毫没有中毒痕迹,老朽也纳闷……”
老大夫急得一头汗,沉默良久的女东家却突然狂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很是刺耳。
“不愧是圣主的女儿,要人命的毒药都不怕,哈哈哈……”
“老天真是厚待她们母女,能有这般百毒不侵的体制!”
越说到后面,语气越发的咬牙切齿。
她怒声一喝,“她何时能醒?”
老大夫被吓得一个激灵,颤抖着道,“她身体还虚,需要静养,想来用不了几日自然就醒了。”
女东家闻言无声,许久才又命令,“长山,处理了。”
长山应了一声,而后便响起老大夫惊恐的求饶声,“饶我一命吧,我什么都不知道,饶命……”
很快求饶声被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屋子便恢复了安静,取而代之的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伏荏苒藏在被子中的手暗暗抠着褥子,脸上却连一丝波动都不能有。
随意草菅人命,让伏荏苒认清了这个女东家的嗜血残忍,也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
她不能鲁莽冲动,想要活就得沉住气。
屋里又有脚步声进出,应该是把老大夫的身体抬走了。
伏荏苒紧绷着神经,一刻不敢松懈,她能感知到自己身旁得呼吸声,带着捉弄和恶意,阴气森森地朝她耳朵吹着气。
“快点醒过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这张脸被我欺负的痛不欲生时的表情,我会把你娘给我的奇耻大辱,通通和你玩一遍。”
女东家阴仄仄的那番话,一整晚不停回荡在伏荏苒耳边。
第二天蔡婆子和刘婆子来给她梳洗比平常晚了近半个时辰,即便伏荏苒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两人低迷的气息,连嘴碎的蔡婆子也是一句话没有。
想来昨夜死人的事她们也瞧见了。
一整天蔡婆子和刘婆子都沉默无言,两人也不到院子里晒太阳唠嗑,尽忠职守地守在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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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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