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苏北败北(二更)
她捡起球,朝着苏北的脸直接砸了过去。
用尽全身力气。
苏北被弗谖的气势震慑住了,整个人都在发懵,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脑袋一仰往后栽了下去,两条鼻血流出来。
有仇当场报,洒脱利落,痛快!
“你这个贱……”
苏北捂着冒血的鼻子从地上爬起来,骂声才刚出口,猛然对上弗谖骇人的视线,一下就收住了声音。
伏荏染扯了下唇角,鄙夷的冷哼一声,“偷袭,下作!”
方才的惊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苏北确实是偷袭。
他本来已经抢到球,直接便能进球得分,赢得比赛。
但他因为私心,趁伏荏染不备,突然调转方向,将球直直朝伏荏染的脸踢过去。
女子的容貌攸关性命,直击面门,心思昭然若揭,不可谓不狠。
“说我下作,要不是你故意算计,我妹妹怎会被狗咬伤,还被罚幽禁府中。你这个恶毒女人!”
苏北气得七窍生烟,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堂堂大长公主之子,尊贵无比,走到何处都是众星捧月,还从没人敢骂他下作!
苏北控制着直接动手的冲动,对弗谖保持着忌惮,却也忍不住对伏荏染唾骂起来!
伏荏染不以为然的浅笑一声,吹了吹有些发红的手掌。
刚才跌倒的时候地上磨了一下,还好没破皮,就是有些烫烫的。
“算计之人是你妹妹吧,现场有几十双眼睛作证,不是你空口白牙便能颠倒黑白的。她算计不成,自食恶果,这是天意。”
“放你娘的屁!若非你指使那狗行凶,我妹妹和我妹妹的丫鬟怎会被那畜生咬。我妹妹心思单纯,都是你毁了她。”
伏荏染好笑的叹了一声,这人真是蠢得可以,十八九岁的人了,竟会说除这等幼稚的话。
“苏大公子真会异想天开。你这话是在指责我被你妹妹算计后,却没有仁慈的包容她、谅解她,还害她当众露了原形?皆生为人,我凭什么要纵着她,我又不是她娘。”
扑哧——
月牙一下笑出了声,挑衅的扬着下巴望着苏北。
接着周围便不断有压抑的笑声响起。
苏北气得脸通红,胸膛的火越来越旺,不停起伏着。
“放你娘……”
“嘬嘬嘬……”
苏北骂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伏荏染用逗狗般的声音打断,脸色一下由青转紫,很是好看。
“注意用词,我的娘可是当朝太后,小心治你个大逆不道之罪。”
扑哧——
月牙又笑起来,笑声毫不掩饰,满是戏谑。
苏北满腔怒火一下子哽住了,他心里再看不起伏荏染,也无法忽视这个事实。
她是太后养女,她的娘确实是太后。
“你这个奸诈女人……”
苏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结巴半天骂出这么一句疲软无力的话。
伏荏染笑意收敛,突然一脸肃然的紧盯着苏北,大步朝他走近两步,整个人气场全变。
身上冷冽的气息、居高临下的威压,让苏北虎躯一震,像霜打的茄子般,一下子就蔫了。
“伤你妹妹的是陛下的黑虎,罚她之人是陛下,你对梅林之事胡搅蛮缠,耿耿于怀,莫非对陛下的处置心怀不满。你在质疑陛下?”
“我……”
苏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那张柔和到毫无杀伤力的脸庞。
那双缀满星海的桃花眼缭绕起烟雾,虚虚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如瀑的墨发用一根丝带栓在身后,长至腿弯,漂亮至极。
他居然在一个丫头片子面前落了下风!
“我没有……”
“没有最好!我这人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今天你砸我的仇我已经报了,以后就不会再提起。若你还揪着不放,图生执念,再做出别的事,到时也别怪我不客气。”
伏荏染将滚在地上的球一脚踢进了球门,精准有力。
爆发力十足,震慑力十足!
红队加一分,胜!
比赛结束,两队人走向看台,皇上已经起身迎了上来,一脚便踹在苏北的腿弯处。
苏北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疼的差点叫出声。
“姑母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表哥!”
苏北委屈的仰头望向皇上,想辩解些什么,被皇上一瞪,立马就闭了嘴。
“改日再和你算账。”
皇上丢下这句话就不再理他,走到伏荏染身边关心起她的身体。
“没受伤吧?”
伏荏染摇了摇头,“谢陛下关心,我没事。您之前说比赛输了有惩罚,可当真?”
伏荏染戏谑的瞧向苏北,苏北咬紧牙,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
他从地上站起来,想说最后进的那颗球不算数。
弗谖像是早就察觉到他的意图,目光云淡风轻的落在他身上,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他身上。
苏北发怵的闭了嘴,认了载。
“当然,输的一队要扑粉、挨鞭子,这是早就说好的规则。”
皇上御口一下,苏北彻底不再反抗。
红队按捺着笑意,给蓝队的队员全都扑上粉。
一张张英武、粗狂的脸涂的比女人还白,引得周围一片笑声。
月牙和田广丰笑得格外张扬,幸灾乐祸的瞧着苏北羞愤的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乐得千倒后仰。
“弗谖,我赚了多少?”
弗谖已经拿着一包银子从设赌局得地方回来,将银子给她,回答道,“十五两。”
赚得不算太多。
因为红蓝双方得实力相当,所以押注数目差不多,赔率不大。
伏荏染还是很开心,重要的是赢球也有她的功劳。
“多谢了。”
她提着银袋子朝苏北晃了晃,和皇上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了。
接下来挨鞭子她就不看了,还是给苏大公子留点面子吧。
伏荏染要走,皇上也不再留,与她一同离开校场。
可两人还未走出看台,头顶临时搭建的挡风棚突然垮了下来,咔咔的竹竿断裂的声音吓得众人汗毛直竖。
“皇上小心。”
余公公率先发现情况,喊了一声,中常侍当即反应迅速的护住皇上。
幸好皇上已经走到了看台边缘,挡风棚倒下来并不会砸到。
却不想在这危险时刻,皇上突然掉头,冲到了挡风棚下面。
伏荏染走在皇上后面,整个人正好笼罩在挡风棚下,遮天蔽日的挡风棚一下就压了下来。
皇上想也没想就一把将她抱住,护在胸口,而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在中常侍慌张的‘救驾’中,所有禁军侍卫都围上来救人。
余公公使出吃奶的劲咬牙去掀挡风棚。
第47章 连环套(三更)
厚重的挡风棚被众人齐心合力掀开,下面压倒了许多人。
月牙、弗谖几人全在下面。
伏荏染被皇上护在身下,并没受伤,皇上倒是背上被砸了一下,有些酸疼,但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陛下赶紧回宣德殿吧,宣太医来瞧瞧。”
中常侍吩咐着宫人快抬步辇过来。
皇上坐上步辇,安慰的朝伏荏染笑笑,“朕没什么事,你也快回映辉园让月牙给你看看。”
“云桑知道了,今日多谢陛下相救。”
伏荏染郑重地行了个大礼,皇上抬住她拜下去的手。
“是朕请你来的,怎会让你受伤。”
他温润的声音十分好听,微微有些泛白的脸漾着和缓温柔的笑容,有安抚人心之效。
伏荏染目送着他远去,直到皇上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野,这才收回注意力,关心起月牙几人。
“你们没伤着吧?”
月牙右手搭上自己的肩膀,轻轻动了一下,整张脸就皱了起来,痛苦之色不言而喻。
伏荏染赶忙将她带回了映辉园,替她看伤。
月牙的左肩处红了一大片,高高的肿起,碰都碰不得。
伏荏染边替她抹着药边叮嘱着,“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什么也别做,过些日子就好了。”
“不行,婢子休息谁伺候主子,芙颜笨手笨脚的可伺候不好。”
伏荏染捉弄的在她伤口上轻轻戳了一下,月牙立马疼的叫起来,五官都扭曲了。
伏荏染轻笑,“就你这样还伺候我呢。这几天就暂时让蔡嬷嬷……”
“不行!”
伏荏染话还没说完,月牙突然拔高了声音,坚决的一口反对,也顾不得肩上的伤,皱着脸爬坐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主子您答应过,只让婢子伺候您,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就这几天而已。”
“那也不行。”
伏荏染泄了口气,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一眨不眨盯着月牙,像是要透过她的表情将她的心看穿。
“你哪儿来那么多不行,真是把你惯得一点规矩都没有。”
月牙这一声声坚定的抗拒,让伏荏染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似是有意提防蔡嬷嬷,又似在隐藏什么秘密。
月牙看伏荏染生气了,心一颤,强笑着挽住她的手臂撒娇,用轻松调皮的语调打破僵硬的气氛。
“要不,还是让芙颜伺候您吧。她虽不及婢子心灵手巧,但只要有婢子在旁指点着,定然也能做得极好。毕竟名师出高徒嘛。”
月牙故意打岔,伏荏染也不戳破,看了她一会才慢悠悠收回视线。
芙颜正好叩门进来,他与弗谖都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所以被压在挡风棚下面也没受伤。
伏荏染问道,“小丰伤得怎么样?”
芙颜答道,“手臂青了一块,没大事。”
伏荏染安心的应了一声,“他也是够倒霉,自入宫一直三灾八难的,就没好全乎过。”
说着朝芙颜身后空荡荡的门口望了一眼,问道,“弗谖呢,自回来就没瞧见他?”
芙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而此时的弗谖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宣德殿,轻车熟路的穿行在回廊院落间,动作轻盈诡异,避开所有耳目。
不一会他便来到宣德殿南面的一排内侍住的屋舍,悄无声息的进去最中一间屋子。
他没有参观屋子里的布置,径直在桌案主位上坐下,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而后房门从外推开,明亮的阳光射进来。
门口的人背对着阳光,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身影。
快速进屋、关门,而后上前见礼,“参见殿主。”
弗谖没有废话,直奔主题,“挡风棚的事你可看清楚了?”
屋子主人颔首应声,“一清二楚。不出殿主所料,那人果然是太后的人。上次太后以燕王之事警告韩太妃,应该也是他传递的消息。挡风棚垮塌是有意为之,为了……”
“让皇上英雄救美。”
弗谖抢先接下他的话,冷呲一声,猩红的眼神可怕至极。
挡风棚倒下来时,弗谖离伏荏染很近,伸手便能护住她,但突然有人插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故意给皇上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用伏荏染的安危冒险,博得好感,这群人当真胆大包天!
“殿主,要怎么处置此人?”
屋子主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弗谖,被他眼里的杀气惊得屏息凝气,始终保持着躬身站立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空气中充斥着阴冷的死亡气息。
他像是从地狱走出的魔鬼,全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绝望的气息,恨不得死个痛快,也不想被他折磨。
弗谖高仰起脖子深吸了一口气,“先留着,总派得上用场。”
福康宫太后得知皇上在校场出了意外,将相关负责之人全部重罚,亲自去了一趟宣德殿。
皇上是因为保护伏荏染受伤,伏荏染不能假装不知道,主动到福康宫请罪。
太后疼惜地拉着她的手,并未怪罪她,反而关心她有没有受到惊吓,庆幸着她没事。
“你是女孩子,若是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陛下救你也是应该的。只是我没想到,陛下对你如此上心,听说他是舍了自己的安危保护你。”
弗谖站在边上安静的听着,不动声色的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这是在暗示皇上对伏荏染的深情厚谊?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趁热打铁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太后又道,“我方才去看了陛下,伤得倒不重,养几天便好。就是背上的伤牵扯到手臂,活动不太利索,写字也不方便。荏染,这几天就辛苦你照顾陛下了。”
太后直接将照顾皇上的重任落到伏荏染肩上,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皇上毕竟是救她受的伤,她也没立场反驳。
好容易重获自由不用再去伺候笔墨,这才过了两天安逸日子,又被赶去了宣德殿。
伏荏染感觉自己像只任人拿捏的猎物,落入了猎人的圈套。
一个连环套。
第48章 暴风雨就快来了!
宣德殿的正殿中。
皇上高坐在龙案之后,年逾六十的彻侯跪在大殿中央,整个身体匍匐在地,满头华发正对着皇上的目光。
死一般的寂静在大殿中蔓延,落针可闻。
整个大殿只能听见两人细弱的呼吸声,和彻侯久跪错位的膝盖发出的咔咔声。
皇上面有露愠色,双手抓住扶手,直直盯着那晃眼的华发。
曾几何时眼前的人满头青丝,一身戎装,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为暮国立下汗马功劳,是暮国百姓的守护神。
可转眼,无情的岁月已将那位功勋将军催入了老迈,只剩一身伤痛。
皇上心有不忍,面露动容,沉默许久,终究将他从地上唤了起来。
“彻侯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皇上突然发问,彻侯稳了稳疲软晃荡的身子,拱手回答,“老臣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欺君。”
皇上皱了皱眉,“那可是你唯一的孙女,你就不为她争一争?”
方才在朝会上,彻侯请旨入宫,请求废后。
他还恳求陛下,看在他一生忠君为国、膝下唯剩皇后一个子嗣的份上,准许他将废后带回家中,永拘于府,静修思过,为国祈福。
彻侯拳头掩唇咳嗽了两声,肺部嗡嗡作响,小小的咳嗽似乎就已耗尽他所有力气,艰难的大口呼吸着。
“回禀陛下,皇后狂悖疯癫,德不配位,已不堪国母之位,理应废除。老臣虽是皇后祖父,更是暮国彻侯,理当为暮国思虑。之前战事紧张,废后恐至民心不安。如今有天泱国相助共同御敌,老臣方敢上书请罪。”
“你当真如此想?”
皇上语带怀疑,眉尾轻佻,那张贵气十足的脸讳莫如深,认真打量着他的表情,捕捉着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彻侯又奋力咳嗽起来,晃动的身体差点站不住,喘息了许久才慢慢平稳下来。
“老臣此次进京,除了皇后之事,还有一事……”
他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声音疲软无力,边说边颤着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形锦盒。
他将锦盒双手举过头顶,一摇一晃的,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此乃先皇……崩逝前,交由老臣的……空白诏书。”
话音一落,龙案后的人倏得站了起来,快走两步下了御阶,站到彻侯跟前。
他伸手想要触碰锦盒,最后却把手又收了回来,机警的看向彻侯苍老的脸。
“彻侯此时拿出空白诏书,是想好旨意了?”
皇上的警惕和迫不及待表现得太明显了,彻侯丝毫不觉奇怪。
他早已想到废后不过是皇上为了逼他交出空白诏书罢了。
但实际上,陛下何须逼他,时机到,他自会交出。
“老臣,是要将这份空白诏书,交给陛下……”
彻侯话音刚落,身体就支撑不住地歪倒在地上,捂着嘴又是一连串咳嗽,脸涨得通红,肺都快咳出来了。
锦盒摔在地上,空白诏书直接从锦盒里滚了出来。
有祥云瑞鹤图案的玉轴铺展开来,圣旨两端有防止伪造的翻飞的银色巨龙。
圣旨上盖有玉玺宝章,先皇御笔落款。
中间内容空白着,只要滴下墨迹,似乎随时便能搅动起泼天风云。
皇上不落忍,搬过软榻,将他搀扶着坐上去。
捡起空白诏书,自己也坐到了他旁边。
大殿之中并无外人,只有他们两人,倒也不必在意规矩影响。
“彻侯此言何意?”
皇上垂眸一遍遍看着手中的空白诏书,手心有些发烫,小心的将它卷起收回了锦盒中。
彻侯扶着凭几大喘气,又喝了两口皇上递上的茶,气终于慢慢顺下来,咳嗽也止住了。
他满脸病色的缓缓讲道,“当年圣主逝世,天下人都随之以为,圣殿辉煌将一去不复返。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短短三年,圣殿发展迅猛,势头强劲。信奉者激增,百姓中威望极大,甚至隐有超越皇族之势,影响力比圣主在世时更甚。”
彻侯体虚气短,说一截便停下来休息换气,然后继续。
“先皇临终前便已察觉到圣殿的可怕,当时桃花春庄已在暮国声名大噪,百姓一片拥戴赞誉之声。他预感继续这样下去,怕是将来整个暮国都将被桃花春庄的势力笼罩。事实也印证了他的预感,如今的朝堂圣主门生占半,桃花春庄的势力无所不在。所以他留下了这份空白诏书,在天下局势发生重大改变时,能用它来守护李氏的皇权江山。”
随着彻侯的大喘气,皇上也紧绷起呼吸,脸色凝重如深潭。
他双手紧攥成拳,身上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伐孟之征,老臣之所以劝谏先皇停战,是因为老臣知道灾星之说不过是个借口,那只是天泱国想要扩充疆域,吞没启孟国的野心之战。天泱皇上野心宏伟,若他当真将启孟国纳为版图,接下来的目标会是谁?我们暮国怕是离灭国之灾不远矣。”
“圣主不愿天下生灵涂炭,也不愿无辜人受牵连,所以逆天下之所为,提出停止伐孟,并且保护了那个孩子。”
彻侯说到此处变得激动起来,枯老的、布满陈年疤痕的手抓住皇上的手臂,目光坚韧的解释。
“老臣虽曾赞同圣主停止伐孟,但老臣绝不曾背叛先皇、背叛陛下。”
彻侯曲着腿从软榻上滑下来,直接跪在地上,皇上赶忙双手将他搀扶起来,心中百感交集,又愧疚又心虚。
他确实曾一直怀疑彻侯。
一位臣子手握足以影响国朝社稷的先皇诏书,如何能让他安心。
特别是前不久得知桃花春庄的庄主曾登门造访彻侯,加之当年彻侯曾站在圣主一边,便担心他是圣主信奉者,空白诏书会被圣殿所利用。
所以,皇上才会利用废后之事引出空白诏书。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点与朕说?”
皇上脑子里被这些新得的消息塞得满满的,皱着眉,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彻侯咳嗽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陛下初登基时不过十岁,年幼稚嫩,太后垂帘听政。自陛下亲征后,勤政爱民,心有丘壑,老臣都看在眼里。老臣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是时候将所有事告之陛下。”
彻侯此言包含深意,这份空白诏书实则也是对太后的一份提防。
若皇上长成后,太后却不愿归政,这份空白诏书便能正主位,退奸邪。
“老臣有生之年未能使用这份空白诏书,实乃万幸。如今交还陛下手中,相信陛下定能好好使用,不负先皇良苦用心。”
皇上双手捧着锦盒,只觉重若千钧,却又暖人肺腑。
他以为父皇根本不在意他这个庶子,原来父皇心里还是想着他的。
用意深远的留下这份空白诏书,助他守护暮国江山。
皇上控制不住的湿了眼眶,心中酸涩又欢喜。
“朕知道桃花春庄已然坐大,不可轻视。但他们既不插手朝政、也不违反国法、更不为害百姓,根本无从下手。朝廷只要稍有行动,还不等他们有反应,怕是立马便会激起百姓们的声讨和反抗。”
“这便是桃花春庄的可怕之处,轻易便能撼动民心。”
彻侯轻叹,疲惫的嗓音竟带有一丝敬佩和感叹。
皇上起身在大殿中来来回回踱步,心中思索万千。
作为皇上,自然不能允许这样脱离掌控、随时可左右百姓的强大力量存在,但也绝不可轻举妄动。
别忘了,桃花春庄只是圣殿在暮国的分支之一。
“咬人的狗不叫!越是无欲无求、不动神色之人,爆发时的力量才最可怕。圣殿已经积蓄十五年,如今暗潮涌动,暴风雨就快来了。”
第49章 爱吃豌豆的是余公公
另一边,伏荏染应太后的嘱托,不甘不愿的带着月牙自制的伤药去往宣德殿。
她垂头丧气的耷拉着眼睑,一点精神都没有。
宣德殿的人都认识她,一路顺畅没人阻拦,显然太后又打点好了。
顺着御路踏跺一路往正殿上去,却在正殿门口被余公公拦住了。
余公公朝她拱了下手道,“陛下正在接见旧臣,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伏荏染转着头左望望又看看,最后朝偏殿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那我去偏殿等着。”
余公公应了一声,立马便有小宦上来引路。
顺着正殿廊檐走到偏殿,伏荏染正准备进门,突然瞥见偏殿后的一条小径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短瞬,但她认出了那个身影。
那个方向好像是正殿的……后堂。
伏荏染突然问引路的小宦,“你可知陛下在接见哪位旧臣?”
小宦弓着身子道,“小人不知。”
即便知道也是不能乱说的。
“县主请。小人去命人送些茶点来。”
小宦将她请入偏殿,拱手就要退下,伏荏染回头喊住他。
“上次中常侍大人说牙口不好,吃不动炸豌豆。我就让侍女把豌豆碾碎做成了豌豆饼,耙软咸香,中常侍大人定然喜欢。我今日特带来给他,他这会是在正殿里伺候吗?”
小宦恭敬地道,“陛下没有让任何人伺候,中常侍大人不在正殿。而且中常侍大人并不爱吃豌豆,县主怕是记错了。爱吃豌豆的是余公公。”
小宦已经退了出去,伏荏染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方才说爱吃豌豆的是……余公公?
那么那日宣德殿将米酒打碎,帮她躲过喝米酒的是余公公?
那个个子小小的余公公?
中常侍的干儿子?
确实,那日余公公也在大殿,与中常侍并排站在一起,他有这个机会。
他能将一粒小豌豆击中小宦的膝盖使其摔倒,并且还是在中常侍眼皮子下,不被发现。
可见他的内力比中常侍强大的多。
真是人不可貌相,在这高手如云、守卫严密的宣德殿,竟隐藏的如此之好。
“主子,中常侍有古怪,要不要婢子去看看?”
芙颜的声音叫醒伏荏染,伏荏染眨了两下眼睛,点点头。
“你去跟着中常侍,看他去哪儿了。”
中常侍没有在皇上身边伺候,却偷偷从正殿后堂出来。
他是在偷听!
芙颜一路从宣德殿追到了后宫。
中常侍对皇宫的路径了如指掌,东拐西拐,走的每条路都十分僻静,鲜有人走,一路弯弯绕绕,最后终于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了下来。
周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有些荒凉,像是个荒废的院子。
芙颜隐在一根房柱后,很快便听见了赴约的脚步声,瞧见那个熟悉的人脸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伏荏染孤零零的坐在偏殿里等着芙颜,脑子里一直想着余公公的事。
今天月牙和田广丰都被她留在了映辉园养伤,没有跟来。
她与余公公见面的次数不算少,特别是来宣德殿伺候笔墨时日日都会见到他,但私下说话的次数不多。
他是中常侍大人的干儿子,未来的接班人,随时跟在皇上身边,极具圣恩。
他和弗谖是怎么认识的呢?
为何会成为弗谖的眼线?
有这样一根眼线安插在皇上身边,怪不得弗谖对朝政之事都无所不知。
正兀自出着神,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转头一看,想曹操曹操就来。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出门的时候弗谖说有事,不能跟她来宣德殿,是什么事自然没有告诉她。
他独断专行起来可比她更像主子。
“事办完了就来了,你不高兴看见我?”
弗谖在她旁边坐下,瞧她深深吐了口气,脸颊鼓鼓囊囊的,笑着抚摸她柔顺的发顶。
黑亮如墨的发丝如极品丝绸,华美光泽,穿插在他骨节分明的指腹间,滑不溜丢,像有一根轻软的羽毛扫在他的心间上,让人爱不释手。
动作轻柔的像是怕将那满头墨色碰碎了一般。
“怎么了,有心事?”
伏荏染瞥眼看他,突然抿嘴偷笑起来,朝他勾勾手指。
“你的隐密被我发现了。”
伏荏染凑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得意的挑了挑眉梢。
俏丽的脸庞柔软明媚,烟波荡漾的桃花眼狡黠的眯起,学他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就在这座宣德殿里。”
她又提示的指了指脚下,扬了扬下巴,让他猜。
弗谖端起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味清爽,满意的点点头。
他就那么气定神闲的端坐着品茶,一点没有被发现秘密的急迫和焦急,姿态悠然闲适,还放松的往凭几上靠了靠。
“是嘛。我的隐密有很多,希望你能早日全部发现。”
伏荏染被他噎了一下,表情尴尬,憋着一口气,突然肩一垮,将那口气长长的叹了出来。
“真无趣。”
正说着,久等的芙颜终于回来了,表情如往常一般平淡无波,什么也瞧不出来。
伏荏染迫不及待地率先发问,“如何?是不是中常侍?”
芙颜点头道,“中常侍见了福康宫的夕嬷嬷,将陛下与彻侯所谈之事全部告知了夕嬷嬷。”
细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案面,伏荏染轻笑一声,“对陛下最忠心不二的中常侍,竟也是太后的人。”
伏荏染心中暗叹一声,突然有些可怜皇上。
一国之君,权利的最高统治者,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的忠心于他。
他信任的人一个个都是别人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
“看来太后虽还政于陛下,却没有真正的放手。”
伏荏染垂了垂眼睑,又问,“他们都说了什么?”
芙颜一五一十的将听到的内容转述,伏荏染越听月无法控制心口翻滚起的惊涛骇浪。
圣殿这个新名词,让她的心不自觉地震荡,似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甚至是亲切感。
“彻侯上朝前,被凤鸾宫的华詹事拦住,请求一定要保住皇后。结果彻侯当着众臣面同意废后,皇后这会又疯了。”
伏荏染听着弗谖说的消息,心中唏嘘。
朝荣暮落,就皇后那个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做下堂妇,不发疯才怪。
弗谖的消息果然还是这么快,等一下……
伏荏染突然想到什么,直勾勾的瞧向弗谖道,“你来这……不会也是偷听陛下和彻侯交谈吧?”
第50章 成人的道歉方式
弗谖未置可否,静静的品茶。
伏荏染睿智的虚眯下眼睛,一下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皇上召彻侯入宣德殿私聊,这么大的事,满朝上下、甚至后宫诸人无一不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正殿中无一人伺候,连中常侍都使了偷听这一招。
弗谖武功比中常侍不知高出多少,必然比他更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出正殿。
“云桑县主,陛下传您。”
方才领路的小宦叩门传禀,将伏荏染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伏荏染应了声好,带着芙颜便随小宦出了偏殿,弗谖随在身后。
小宦没有将伏荏染带去正殿,反而一路出了宣德殿。
伏荏染问道,“陛下这是去哪儿了?”
前方引路的小宦道,“陛下在城楼上。”
伏荏染心中暗忖,陛下这是又思绪杂乱了。
不过也是,彻侯今日所言太过震撼,任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内容,都会感觉混乱。
登上城楼后,弗谖和芙颜被拦在了后方,只有伏荏染去到了皇上身边。
皇上负手而立,仍由寒风吹红他的双颊,痴痴的望着笼罩在阴云下的暮城。
风越发沁人,带着凉飕飕的湿气,很快便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自天上垂落,形成朦胧的雨幕。
聚在一起玩耍的孩童们被大人拖拉回家。
躲闪不及的行人们纷纷蒙着脑袋奔跑着躲雨。
小摊贩冒雨收拾着货物,不让雨水打湿。
花花绿绿的伞面冒了出来,越来越多,因突如其来的雨变得冷清下来的街道,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伏荏染站着的位置只能看见伞顶,五颜六色,或素雅、或绚烂,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陛下有心事?”
伏荏染话一出口感觉有些耳熟,方才弗谖也这般问她。
皇上表情有些沉重的望着空旷的远方,声音浅淡而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
“朕今日才知道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解了一个人。”
伏荏染假装不知他说的何事,接话道,“那陛下如何做的,道歉了吗?”
皇上收回视线落在她身上,突然咧起嘴角笑了,笑容轻松,像被雨水洗涤后的天空般干净清新。
伏荏染失笑,“陛下笑什么,云桑说的不对?”
皇上摇摇头,雨果彩虹般的眸子深邃起来,带着一丝艳羡的情绪道。
“记得小时候挨训,认错比谁都快,道歉的话说的格外顺嘴。只是如今越大却越说不出口了。还是小孩子纯粹,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皇上长叹了一声,不知是对过往的怀念,还是对现今的失望。
“看来你没道歉。”伏荏染戏谑的瞧着他,调皮的弹了下舌头。
皇上坦然迎视她的目光,“我会补偿他。”
伏荏染啧了下舌,“补偿,确实是成人的道歉方式。经济实惠。”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瓢泼而下,像断阻的河流汹涌不绝。
两人齐齐仰望着阴沉的天空,陷入了沉默。
“我也曾误解过你……”
皇上突然开口,却没有看她,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忐忑。
伏荏染淡淡地喔了一声,而后什么话也没有,对他突然的坦白似乎不以为然。
皇上忍不住侧脸看了她一眼,又快速收回了目光,继续道,“你未入宫前,行宫便传来了你的流言。朕……未经证实便信了。是朕的错。”
皇上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伏荏染受宠若惊,惊奇的半张着嘴巴傻傻的看着他,突然一下乐了。
“陛下不必放在心上。信流言的不止陛下,全京城的人应该都信了的。毕竟弗谖颜色太过出众,又一直伴我身侧,自然免不了有心之人的闲言碎语。”
皇上拧着眉心看她,表情讳莫如深。
宽慰他还不忘带上弗谖夸一顿,这宽慰之言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伏荏染停顿一下,耸耸肩膀,不以为然的灿烂一笑,接着道,“人心都是狭隘带着偏见的,就像对亲人有着莫大的包容,对陌生人却难以保持善意。没有人能做到绝对的一视同仁。”
就好比陛下对她。
因为听信流言,所以她和弗谖的一举一动,落在陛下眼里都会被过度揣测,轻易被误解。
彻侯也是一样。
因为对彻侯的不了解、不信任,才会怀疑他对暮国的忠心。
伏荏染的宽慰,越发让皇上感觉羞愧,不过他并不后悔。
他是一国之君,肩负整个暮国的未来,他不能拿整个暮国来冒险。
彻侯无二心,乃暮国之大幸。
但若他有二心,就那一份空白诏书,便足矣给暮国带来巨大的灾难。
他不能等到灾难铸成才悔之晚矣。
……
伏荏染连着在宣德殿伺候了五日,每天起的比皇上还早,摸着未亮的天色就往宣德殿去。
她要在皇上起身后立马给他涂药,伺候他小心穿衣,甚至替他布置早膳。
皇上胳膊僵硬抬不起来,所以批阅奏章就由她代笔。
直到晚上伺候他上穿休息了,这才能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映辉园,简直比之前伺候笔墨还辛苦。
就跟个老妈子似得。
皇上乐得她伺候,真把自己当成手费脚瘸的病人让她伺候,看她边给自己穿衣边打哈欠,一脸怨气却又轻手轻脚的样子,暗笑的扯起了嘴角。
“云桑看陛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手臂也能抬这个高,应该能提笔写字了。”
伏荏染抬眼瞧了他一眼,不经意般提醒。
皇上一下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将方便她穿衣举起的双臂垂了下来,眉心一皱,露出一脸痛色。
皇上刚想开口说什么,伏荏染又抢先道,“云桑已好几日未去福康宫请安,太后说想云桑了,想见见云桑。”
她这是胡扯的谎话,太后巴不得她在皇上时刻呆在一块,才不会来打扰他们。
不过皇上是孝子,请安尽孝这种事总不会阻拦吧。
皇上滚了下喉咙,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重新吐出一句,“那你去吧,等会就让中常侍代笔。”
他特别咬重‘代笔’两个字,表示自己的伤还没好完,还需要人伺候,记得早去早回。
“多谢陛下。”
伏荏染行了礼就退出去,刚转过身就低声嘟囔,“这么大人还装病,哼。”
自去宣德殿照顾皇上,伏荏染就没去过福康宫,刚好遇到几个后妃也在。
后宫妃嫔都是不待见她的,谁让她总是在皇上面前晃,还能随意进出宣德殿,这可是后宫女人们求都求不来的。
第51章 长得一模一样
在后妃眼里,伏荏染成为皇上的妃嫔不过早晚的事,已然把她当作了强大的情敌。
偶尔后花园遇到,从没给她过好眼色。
不过此刻在太后面前,这些妃嫔全都收敛了脾性,乖巧的跟个小鹌鹑似的。
每个人都端着乖巧贤淑的笑脸,看向伏荏染的眼神那叫一个热络温柔,眼底深处的刀子只有伏荏染自己感受得到。
伏荏染客气的关心了太后几句,太后亲昵的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足见对她的与众不同。
众后妃看得又是眼睛一热。
“你怎得来了,没去宣德殿照顾陛下吗?”
伏荏染乖巧的道,“方从宣德殿过来,陛下伤已大好了,不必荏染照顾了。”
“伤好了就好,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等会回映辉园好好休息一下。”
太后关爱的拍了拍她的小手。
伏荏染含笑不语,微微垂着眼睑,乖巧娴静的样子看在众人眼里就是懂事大度,荣辱不惊。
太后很满意,众后妃很吃味。
伏荏染把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但她并不在意,心情好的很。
这可是太后让她休息的,皇上这下该没话说了吧。
后妃们不过是例行请安,陪着太后说说话,自然的谈论起七八日后的春宴。
伏荏染这时才想起,过不了几日就是除夕了,一年又要过去了。
后妃们赞不绝口的热议着自家推荐的,准备在春宴上献艺的贵女。
皇上刚亲政不久,后宫空虚,前朝臣子都希望抓住春宴的机会给自家姑娘露露脸,希望能得皇上青眼送入宫中,巩固家族势力。
历朝历代皆言后宫不得干政,但后宫、前朝从来都是休戚与共,一脉相连,谁也离不开谁。
伏荏染与这些事没什么关系,独自坐在那发呆,太后却突然把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荏染,你可想好在春宴上表演什么节目?”
伏荏染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腰背一下子挺得直直地。
“太后,我没什么才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太后和蔼地笑道,“春宴上所有前朝大臣都会携家眷参加,这是你第一次在众朝臣面前露面,最好能给人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伏荏染对太后的话不以为然,她干嘛要给朝臣留印象,她又不当官。
太后巴不得让她变得招摇,显露人前,把她当作一件特定的展品,迫不及待地展示给别人看。
她明白太后的心思,太后想让她融入暮国权贵圈子,彻底成为暮国人。
不过她可没这个心思,她只想低调行事,越是张扬越容易引来祸患。
伏荏染正准备找个理由拒绝,但被太后抢先打断了声音。
“前些日子宫里进了一些西域来的葡萄酒,味甘清香,你们也尝尝。”
说着就让人把葡萄酒送上来。
伏荏染瞧见那个端酒上来的宫女时,一双翦水桃花眼倏得怔住,捧着手炉的指尖微微收紧。
“这宫女是福康宫新来的吗,以前都不曾见过。”闲美人道。
“长得还挺标志。”
惠美人也笑道。
这两位美人便是如今后宫中除书婕妤外位份最高的妃嫔,但都不怎么受皇上宠爱。
几个后妃随意的瞧了眼那个模样俊秀的宫女,慢悠悠的收回视线,表情不屑一顾。
女人都是善妒得,对漂亮女人天生有着敌意,特别是在这争奇斗艳的皇宫之中。
不过这也是天下间美女最多的地方,有姿色的女子不计其数,但有主子命的却没几个。
伏荏染紧盯着那张脸,回忆起行宫中的往事。
她行宫的院子里曾有个洒扫侍女,玩得一手好木射,她就把人升成了三等侍女,专门陪她玩。
但是有一天,那个侍女趁她独处,突然掏出匕首刺杀她。
她虽不会武功,但在弗谖、芙颜练武时,也跟着学过几招,勉强躲了过去。
那侍女刺杀失败,又不肯招出幕后主使,最后被弗谖一剑封喉。
而面前的宫女与那个侍女长得一模一样。
“小敏前两天才入得福康宫,做事周到细心,人也贴心,就把她留在身边伺候了。”
太后看向小敏的视线柔和满意,带着赞赏。
后妃们附和着拍马屁,太后看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这小宫女能入太后的眼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伏荏染没去听那些恭维话,一直打量着小敏,越看越像。
这两人应该是双生子吧。
若真是如此,关于刺杀,这个小敏很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她想要这个宫女。
“今年春宴,参加才艺表演的贵女有很多,我昨晚想了个主意,到时可让参宴众人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表演,投上一支花。最后得花最多者可得陛下赏赐。我也许获胜者一个要求。”
太后此言一出,后妃们顿时都躁动起来。
太后把单纯的献艺变成了比赛,这下可有得热闹了。
京城的高门贵女们哪个不是骄傲的凤凰,定会为了这个扬名的机会,为得皇上青睐,使劲浑身解数,斗个热烈。
伏荏染瞧着太后柔和美丽的侧脸,太后刚好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神情温柔。
她总感觉太后所说的‘许一个要求’,是故意说与她听的。
太后宫里突然出现一个与刺杀她的侍女长相一模一样的宫女,接着又说春宴表演获胜者可提一个要求,似是早就料到她想要小敏。
莫非太后知道小敏与行宫刺杀的侍女有关,故意将小敏带到她面前?
她本以为自己渐渐摸清太后的真面目,此时却又蒙上了一层迷蒙的薄雾。
太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过不管卖的什么药,总要尝尝才知道。
伏荏染答应了在春宴上表演才艺。
她本想弹琴,但太后说弹琴的已经有三个了,建议她改成跳舞。
伏荏染这下犯了难,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跳舞。
这两年在行宫里,什么游戏都玩过,曲也唱过,琴也弹过,就这舞倒从没跳过。
若她小时候学过,或许练练就能找回感觉。
但若从小就不会,那她不得出大丑啊!
距离春宴只有七八日时间了,可没时间从头学。
伏荏染支着脑袋望着窗外的竹林发呆,一颗小蚂蚁在窗台上转来转去,像是迷路了,怪可怜的。
她从碟子里捻了块核桃酥的碎屑放在小蚂蚁面前,小蚂蚁立马围着碎屑转起来,好像很开心。
它不急着吃,而是溜溜地跑下窗台不见了,过了一会带来两个伙伴,一齐将碎屑抬走了。
“原来它没有迷路啊。”
第52章 求指导
伏荏染又捻了些碎屑放在窗台,不一会又有小蚂蚁发现了,与伙伴们齐心协力地搬运着点心。
“这是在愁什么呢?”
弗谖从外面进来,站在她背后,俯身与她一齐瞧着蚂蚁搬点心。
脑袋越过她的肩膀,脸几乎要挨在一起,可以感受到身边人越发紧促的呼吸声。
“太后让我春宴上献舞,我不知道跳什么。”
伏荏染自然而然地侧歪下身子倚在手边的凭几上,与他拉开些距离。
微热的脸颊升起两朵娇艳的云彩,衬得整个人越发明艳光彩。
弗谖轻挑了挑眉,状似没察觉到她的回避,掀起长袍在她对面的坐榻上坐下。
“丽昭仪在闺阁时曾凭着一曲梅上舞美动全京城,自此有了暮国第一美人的称号。你可以请教请教她。”
伏荏染顿时眼睛一亮,璀璨的眼眸星辰点点,似有一片浩瀚银河。
穿透竹林的疏影散落在她的侧脸上,大氅斜披肩头,青丝旖旎到脚边,一幅绝美的岁月静好图,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你真好,轻而易举就化解了我的难题。”
她不知自己的情况,不好召宫中舞姬请教,怕会徒惹笑话,丽昭仪是最好的老师人选。
只剩没几天日子了,要编排舞蹈,要练习,有的事要忙呢。
伏荏染一刻不耽搁就要去冷宫,才起身月牙就从外面进来禀报,“余公公来了。”
伏荏染此时瞧着眼前的余公公,只觉心情复杂。
这人是弗谖的眼线,便算是自己人。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好多说多做什么,还得保持和以前一样,少有交集。
余公公回禀了来意,是皇上来催她去宣德殿伺候,顺带抱怨手臂又抬不起来了,写不了字。
伏荏染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这皇上又在装病,根本不理他。
但面上还是得体恭敬地回道,“劳余公公回禀陛下,云桑遵太后命令,要在春宴上献舞。时间紧迫,今日便要开始练习了,无法再去宣德殿。”
余公公躬垂着背,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睫。
“小人领命。”
说着就慢慢后退着要离开,伏荏染没忍住还是喊住了他。
她张了下嘴,抿唇道,“听闻余公公爱吃豌豆,今早刚好做了豌豆饼,余公公带些回去尝尝吧。”
余公公身体倏得僵硬了一下,他心思灵动,明白这‘豌豆’不止是豌豆,更是他身份暴露的线索。
“这……”
余公公有些摸不准伏荏染的心思,心中忐忑,犹豫的不敢应,弗谖正好跟着从屋里出来。
“这是县主的心意,余公公不必推辞。”
余公公掀起眼睑瞧了他一眼,利索的行了一礼,“多谢县主。”
伏荏染暗自嘟囔两声,她说的就不敢答应,弗谖一开口立马就应下了,果然还是他说话有用。
哎,身边一个二个,全都听他的,自己这个主子做的真失败……
伏荏染悠哉栽地边往冷宫去,边心里腹诽,手掌遮眼瞧着天上暖烘烘的太阳,嘴角漾起了灿烂的笑。
阳光晴好,今儿天气真不错!
荒凉萧索的冷宫,丽昭仪高坐在墙头上,枯瘦如柴的脸微微仰着,眼睛虚眯成一条缝,目光浑浊无光,直直望着远方发呆。
整个人浑身笼罩着一种阴郁的气场,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伏荏染刚一出现,两个侍卫就瞧见了,紧忙从甬道里出来,挺直身体并肩而立,腰间挎着大刀。
“见过县主。”
两人齐声跪地行礼。
伏荏染把两人叫起来,仰望着墙头上的人,询问道,“丽昭仪最近怎么样?”
大胡子侍卫性子耿直,朗声道,“还那样,每天在那坐着。”
两个侍卫与伏荏染接触了许多次,渐渐了解到她是个随和的性子,也就没以前那么诚惶诚恐,说话也熟稔起来。
小眼睛侍卫心思要细腻些,接着大胡子话道,“不过最近她还时常往宫道上瞧,应该是在想县主。县主已好些日子没来了。”
“主子也要有时间来啊,日日都要去宣德殿伺候,觉都不够睡。”
月牙和两个侍卫相处的不错,瞧见甬道里摆了两碟果子,哟了一声。
“挺逍遥啊。”
说着就不客气的抓了一把吃起来。
两个侍卫热络地陪着说话,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了两碟花生和酥糖,讨好的送到她面前。
“我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冷宫都听说了县主深受陛下恩宠,能如宣德殿伺候可是无上荣耀,县主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狗屁前途,哼。”
她们主子才不屑什么前途。
月牙翻了个白眼,瓜子往嘴里一送,上下牙齿轻轻一嗑,瓜子肉就准确吃进嘴里,瓜子壳随手扔在脚边。
一颗一颗,速度很快,空气中飘荡着磕磕磕的声音,十分有节奏。
伏荏染则站在了宫墙下仰望着丽昭仪,等了许久丽昭仪都没发现,只能主动开口喊她。
丽昭仪像是遨游在海洋的鱼,听见岸上隐隐约约传来呼唤,慢悠悠的露出海面。
窄窄的眼缝慢慢睁大些,浑浊的瞳孔有了些许亮光,而后染上了笑意。
“你来了——”
伏荏染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笑着点点头,“嗯。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不知可否?”
“找我帮忙?”
丽昭仪的声音很轻,不是柔弱,而是像被抽掉精气神的虚弱无力。
听她那疲软的声音,看她那枯槁的面孔,给人一种病入膏肓、时日不多的感觉。
但一日复一日,一年如一年。
她却以这个状态一直撑到了现在,依旧顽强的等待着、坚信着、盼望着。
丽昭仪黯淡的脸上生起一丝光彩,愣怔了一下,显得有些惊奇。
她居然有事找她帮忙?
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漾起层层涟漪。
丽昭仪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小心的开口问,“什么事?”
伏荏染笑道,“过几日便是除夕,宫中举办春宴。我要在春宴上表演舞蹈,你教我可好?”
丽昭仪沉若死水的心突然颤了一下,指尖轻轻发抖,唇也止不住的一张一合,许久不说话。
“不愿意吗?”伏荏染故作难过的瘪了下脸。
丽昭仪的心又是一紧,着急的一下挺直了身体,脱口而出,“愿意,可以。”
伏荏染松了一口气般,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双手交握在胸前,仰着头欢喜的道,“谢谢。”
阳光投射在她身上,黑亮的长发似能反光一般,像黑宝石般璀璨亮眼。
第53章 我盯着她呢
轻风浮动,带动着发丝飞扬起来,像美人伸展着肢体尽情舞蹈,优雅、内敛、欲拒还迎。
丽昭仪瞳孔放大,一眨不眨的盯着伏荏染的一头长发。
阳光像是照进了她的眼睛里,将浑浊驱散,一下子闪烁起光亮。
她犹如寻找到汪洋大海的鱼儿般,找到了生命的活力。
丽昭仪爱极了跳舞,但她自失去先皇那日开始,也再不曾跳过。
直到现在体弱身软,想跳也跳不起来。
丽昭仪把对舞蹈最后的余情都转移到了伏荏染身上,倾心教导她舞蹈。
一扭身、一抬手、一回眸,尽心竭力,用尽所有热情。
伏荏染是学过跳舞的,自开始练习后,身体很快就适应了,并且找回了熟悉感。
高高的宫墙夹送而出的宫道上,到处飞散着落叶,映着冬日的寒风,瑟瑟凄凉。
一个窈窕身段的妙龄女子在宫道中央翩然起舞,动作生涩迟疑,却十分好看。
她秀婉俏丽的脸庞因为运动染上了两朵红霞,肌肤吹弹可破,眸光善睐。
她一圈圈旋转着,红色裙摆绽放出一朵盛开的梅花,艳丽芬芳,让人流连驻足。
弗谖远远的出现在宫道尽头,望着远处的红色身影,笑容温柔如水。
她仿若从天而降的仙子,给这荒凉灰败之地带来一抹明亮的色彩,那般美好,又那般奢侈。
“这支舞可有名字?”
伏荏染停下来,月牙立马从甬道里跑出来,掏出帕子给她拭汗。
田广丰则递水上去,看她将水杯里的水喝了个底朝天,连忙又添上。
一抹暗光从丽昭仪眸中快速闪过,嘴角僵硬的扯出一个弧度。
“不曾。”
伏荏染又喝了一杯水,沉吟道,“那我回去慢慢想一个,想个好听的。”
这边正热热闹闹的聊着舞蹈的事,不远处的一棵红梅树后冒出一个脑袋,不停往伏荏染的方向望着。
这棵红梅树孤孤单单的开在冷宫外,无人欣赏,无人垂怜,只有凄清的风声为伴。
弗谖不知何时站到鬼鬼祟祟的人影身后,呼吸轻缓,轻手轻脚,丝毫没引起对方的注意。
弗谖往前走了一步,故意踩在枯枝上发出声响,对方倏得一下回身,整个人顿时僵住。
“弗,弗谖侍卫——”
蔡嬷嬷脸色惨白的哆嗦着唇,一下子垂下脑袋不敢看他,拢在袖中的手指丝丝抠进掌心。
“你在这做什么?”
弗谖声音冰冷如霜,除了对伏荏染,从不见他对谁和颜悦色过。
他就像天生没有感情的冷面人,冷酷至极。
或者说,是将所有感情投注在了一个人身上,所以对此外的人再没有多余情绪。
蔡嬷嬷喉咙发紧,全身血液都在倒流,嘴巴张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奴,老奴看天色已晚,担心县主……”
“县主没让你跟着,你如何知道她在这?”
弗谖语调平淡,毫无起伏,听在蔡嬷嬷耳中却如魔音贯耳般阴冷,让人窒息。
“老奴,老奴……”
“你跟踪县主?”
弗谖倏得压低了重音,最后反问的‘嗯?’了一声,吓得蔡嬷嬷猛得一下跪在了地上。
“老奴不敢!”
全是枯枝石头的地面坑洼硌人,把蔡嬷嬷的膝盖磕出了血,却不敢发出一丝痛呼声。
弗谖冷冰冰得俯视着脚下的人,右腿忽然用力,一脚踢在她的胸口。
弗谖直接将人踢飞了出去,撞在梅花树上,砰的一声又摔落在一块大石头上,刚好硌在她的腰上。
蔡嬷嬷全身都像散了架般,腰部麻木的没了知觉,一刻不敢耽搁,忍着剧痛,连滚带爬的跪起来,全身都在战栗。
蔡嬷嬷很识趣,没有发出叫喊声惊动不远处练舞的伏荏染。
弗谖微微俯下身,嫣红的像是涂了胭脂的双唇,一张一合,冷冷的吐出一句话。
“告诉太后,安分一点,我盯着她呢!”
蔡嬷嬷颤得更厉害了,脑袋深埋下去,狼狈的四肢着地跪爬出一段距离,背过身子立马跑了。
蔡嬷嬷脚步越来越快,越想越后怕,直接奔往福康宫,求见了太后。
蔡嬷嬷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将弗谖的话传达给太后,紧张的等待着太后的暴怒。
然而等了许久,软榻上的太后也未发一语。
她大着胆子稍稍抬头望去,瞬间对上太后令人胆寒的目光,如咕噜噜冒着气泡的油锅,让人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
太后咬牙挤出一声怒斥,“废物!”
将手边的茶杯顺势扔到她头上,厌弃的移开视线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像赶苍蝇一样把她赶走。
蔡嬷嬷抖着两条腿躬身应是,额头上汩汩冒着血,却不敢呼痛,更不敢用手捂住伤口,麻溜的退了出去。
宫人们都被遣走了,屋子里只有太后和夕嬷嬷。
太后怒火中烧,脸色铁青,保养精致的指甲紧紧抠着凭几,几乎要把指甲折断。
“一个没根的阉人也敢如此嚣张,当真以为哀家怕他!”
砰的一声。
凭几也被摔了出去,转了两圈,孤零零的倒在地上。
“这里是暮国,是哀家的地盘,轮不到他张狂!”
夕嬷嬷倒了一杯热茶上来,轻声劝着,“太后何必置气,不过一个狐假虎威的侍卫罢了。等云桑县主成了陛下的女人,死心塌地留下来,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把他打发了。”
“说的轻巧,哀家算是看明白了,伏荏染根本不想留在宫里。”
太后冷哼一声,那双柔和的眸子此时暗影连连,闪烁着冷厉和凶残。
夕嬷嬷呲声道,“云桑县主未免太不识趣。太后与陛下对她如此好,她却还不领情。”
太后接过夕嬷嬷递的热茶,抿了一口,暴怒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倏得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带着意味不明的阴谋气息,狡诈、刺骨。
“看来,得有人推她一把了。”
夕嬷嬷不明白,“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未答,目光悠悠的转向窗外,不知望着哪儿。
脸色一会柔和一会阴沉,不停变换着色彩,拳头也反反复复的捏紧、放松,将掌心掐出一个个小月牙。
“哀家能护她,也能毁了她!”
突然,太后收回飘渺的视线,问夕嬷嬷,“让你请的人请了吗?”
夕嬷嬷颔首答道,“人明日便会入宫。”
太后满意的应了一声,“这场春宴,一定要让伏荏染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一个。站得越高,看见她的人也就越多。”
冷硬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阴骘诡异的笑容。
她停顿一下,更加谨慎的压低声音,“还有那件事,提醒安排在伏荏染身边的人,别出差错。”
夕嬷嬷躬下身子,凑近些,沉稳含笑道,“太后放心,万无一失。”
第54章 一曲更比一曲妙
第二日,伏荏染正在冷宫练舞,夕嬷嬷突然带着几个人出现。
冷宫乃皇宫中最偏僻荒凉之地,平日连个鬼影都看不到,除了伏荏染没人愿意往这里来。
今日却是霞光普照,来了这一大群的贵人,当即把两个带刀侍卫看花了眼。
两个侍卫诚惶诚恐的上前行礼,头颅低垂着,一动不敢动。
虽然来者只是宫女和嬷嬷,但都是太后身边得脸的人物,于她们而言便是贵人。
夕嬷嬷朝伏荏染见了礼,唤出身后跟着的一位翩翩公子。
伏荏染这才发现瞧见夕嬷嬷还带了男子入后宫。
后宫乃皇上妃嫔之所,外男一般根本不得入内,便是后妃家中男子入宫探望,规矩也极为苛刻。
夕嬷嬷突然带外男进来,是为何意?
伏荏染朝那翩翩公子偏了下头,目光瞧着夕嬷嬷,眼神询问这人是谁?
翩翩公子模样清秀斯文,身材高挑,穿着一袭浅青色长袍,浑身散发着一股雅致清新的文人气质。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轻环在腹前,臂弯里还持着一支紫竹箫,尾部缀着一根红绳。
翩翩公子看见对面一袭红衣的伏荏染时,眼睛顿时一亮,目光大胆的将她上下打量着,如同在看一个喜爱的玩具。
这种目光让人很不喜,伏荏染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夕嬷嬷仪容得体的含笑介绍,“县主,这位公子乃京城赫赫有名的天上箫郎,吹得一手好箫,太后特意请来为县主舞蹈伴奏。”
伏荏染瞧着那翩翩公子眨巴几下眼睛,脑袋往弗谖身边一凑,弗谖便在她耳边解释起来。
“天上箫郎是众人对他的雅称,他的箫被誉为天上仙音,声名传遍整个暮国,有许多追求者。三个亲传弟子也都是音乐方面的佼佼者,而且个个身份了得。”
伏荏染抱着胳膊听得乐滋滋的,夸张的喔了一声,“这么厉害。他的弟子都是谁啊?”
“中尉幼子冯维正,大司农嫡次子曹晨,还有一位典御史侄子典飞尘,常年游历山川,不在暮城。”
伏荏染边听边咋舌,弟子果然全都出自高门大户人家。
也不知道他是按着天赋收弟子,还是按家世收弟子。
伏荏染和弗谖叽叽咕咕,夕嬷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应答,只得又主动开口。
“县主还要练舞,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夕嬷嬷恭敬见礼,准备退下,对面却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无一丝温度的声音,眉毛倏得抖了一下。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无需看也知道是那个狂妄的阉人。
她始终保持着得体仪容,微微抬头看过去,笑道,“不知还有何吩咐?”
弗谖没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天上箫郎,发问道,“不知箫郎准备以哪首曲子伴奏?”
天上箫郎不知弗谖身份,见他容颜绝色,气度矜贵,以为是哪位世家公子,对他唐突的态度也就不予追究。
天上箫郎儒雅地拱手欠了欠身道,“这需得看过县主的舞姿,才好决定配以何种意境曲调。”
弗谖了然的颔首,看向伏荏染,“那就请县主舞上一舞。”
他与伏荏染说话的姿态轻松,完全不像个侍卫,就如好友般亲近随和。
伏荏染不仅没有不满,反而对他言听计从的感觉,点了点头,便当众将练了一天,还有些生疏的舞跳了一遍。
丽昭仪高高的坐在墙头上拍了拍手掌,巴掌轻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却是极为捧场。
夕嬷嬷听着那把掌声仰头往墙头上看了两眼,十几年未见,当年宠冠后宫、绝艳倾城的丽昭仪,如今竟老成这副模样。
面容枯槁的犹如八十老妇,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活人的生机。
夕嬷嬷的心微微有些触动,袖中的手捏成团,云淡风轻的收回视线。
伏荏染枯燥的独舞着,突然一阵悠扬的箫声飘绕而来,在冷凄的冷宫上空飞旋流转。
天上箫郎双手握箫吹奏起来,通体光泽圆润的紫竹箫在他的唇下发出最美的音律,犹如天籁。
他挺身玉立在宽阔的宫道中央,不相干的人都退到了边上,将万众瞩目的空间留给了他……以及他深褐色瞳孔中翩翩起舞的女子。
一曲终了,伏荏染刚好摆出最后的收尾动作。
这首曲子与这支舞蹈融合的极好,意境唯美,时长相当,令人回味不觉。
田广丰带头啪啪啪的鼓起巴掌,嘴巴都裂到了耳后根,若非在场人多,说不定都欢呼出声。
大胡子、小眼睛侍卫巴巴的跟着拍手,倏然对上芙颜意味深长的目光,几人齐齐僵硬了动作,尴尬的缓缓收回手。
“《遥见》,极配。月牙!”
弗谖赞了一声,喊道。
月牙不知从何处突然拿出一支玉箫,双手递给弗谖。
弗谖接过玉箫在指尖旋转两圈,潇洒的竖于胸前,薄唇对上吹孔,微微闭眼,曲调渐渐从指尖溢出来。
也是《遥见》。
不过两个人吹奏出的感觉截然不同。
天上箫郎的《遥见》悠扬飘渺,完美无缺,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功利和抑郁。
而弗谖的《遥见》潇洒自在,天高海阔,让人通体舒畅,心情开阔。
在场的人都听得入了迷,直到一曲奏闭,还久久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空气一下陷入诡异的寂静,一丝声音都没有,弗谖的余音还环绕耳边,回味无穷。
天上郎君的脸色十分难看,一会青一会白,不停变换着色彩。
夕嬷嬷的脸色比他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昨日才遵太后的命令把天上箫郎请入宫中给伏荏染伴奏,没想到弗谖消息灵通至此,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随身带着洞箫,显然早有准备,就等着当众羞辱她们。
天上箫郎感受着四面八方悄悄望向他的怀疑目光,暗咬紧牙。
看看夕嬷嬷,又看看云桑县主身边那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压抑着恼火,从齿间挤出一丝声音。
“县主身边既有音律大家,何必要找在下。”
伏荏染无辜的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太后会安排天下箫郎为我伴奏。太后也是关心我,阁下切莫怪罪太后。”
天下箫郎一下子被噎住了,喉咙像是卡住了一根鱼刺,上不去下不来。
他何时怪太后了,这云桑县主怎可如此栽赃罪名。
他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观察夕嬷嬷的脸色,想解释他绝无此意,但众目睽睽下又难以启齿。云桑县主这话若是传到太后耳后,太后心中定会记恨,说不定还会降罪于他。
想到这,天上箫郎恨恨地瞪了伏荏染一眼。
都是她胡乱说话。
弗谖收起玉箫,晶莹洁白的玉箫在指尖转了一圈,衬得他的手骨节分明,肌肤白皙,煞是好看。
第55章 拦路
“我陪公主练舞,天下箫郎只需在春宴上为县主伴奏即可。”
弗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直言吩咐。
他眼睑微垂,气度矜贵,看向天下箫郎的目光冷硬、倨傲,像是一团带刺的藤曼将天下箫郎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出人意料,夕嬷嬷一句质问或反驳的话语都没有,即便脸色难看,心中不满,却终究老老实实的应下了。
天下箫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太后派来的人,弗谖这态度不仅没把他放眼里,也是当众打了太后的脸。
夕嬷嬷身为太后的身边人,居然忍下了这口气。
这个弗谖到底是什么人?
夕嬷嬷离开前,忍不住又往墙头上看了一眼,正好丽昭仪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不动神色的收回视线,心却猛地跳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加快。
丽昭仪对上她视线的瞬间,如死水般的眸子却是闪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
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袭来,感觉那人有些眼熟,却又一下想不起来。
她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像猫叫般的细弱呻吟,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掌心却空空如也。
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
等到夕嬷嬷一离开,伏荏染转过身直勾勾盯着弗谖看,过了一会又耸耸肩,一副释怀了的表情。
见怪不怪了不是吗。
他在宫里眼线众多,提前知道太后会送伴奏的人来也不奇怪。
不过……
“你为何把天下箫郎赶走?”
伏荏染方才舞了一曲,脸色酡红好看,头发因为跳舞甩来甩去,有些乱了。
弗谖替她整理着头发,反问她,“何来赶走之说,我亲自给你伴奏不好吗?”
伏荏染瘪了瘪嘴,“你分明是有意赶他,别把我当瞎子。”
弗谖也不反驳,解释道,“天下箫郎风流多情,韵事无数。与他有牵连的妙龄女子都免不了被人议论。”
“就这样?我的名声不见得比他好。”
伏荏染不相信,全京城的人都议论她养面首,唾弃她私德不检,这可比天下箫郎的少年风流更加臭名昭彰。
伏荏染抱着他的胳膊,跟前跟后的缠着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弗谖见她不依不饶,一脸犹豫,最后还是舔了下唇,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伏荏染整个人都呆住了,脸皮抽了抽。
月牙好奇的问,“主子,你们说什么呢?”
伏荏染下意识摇头,“没什么,继续练舞。”
那等隐私之事,她可说不出口。
伏荏染每日都来冷宫练舞,丽昭仪的生活都变得有趣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丽昭仪将每个动作都分解教导,伏荏染学的很快,最后只需要全部记住,然后配合着伴奏完整呈现就可以了。
既然参加了春宴,伏荏染就尽力追求第一。
这也是太后的目的,得了第一才能提要求把小敏要过来。
伏荏染练了一整天,四肢酸疼的厉害,下午就和月牙几人,及两个侍卫躺在宫道上晒太阳,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两个侍卫每日枯守冷宫,无趣至极,倒是什么东西都能弄来。
几人一人一把摇椅轻轻晃着,在暖阳包裹下昏昏欲睡,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等伏荏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
落日余晖带走了白日的温暖,寒风越发沁人。
伏荏染身上盖着一件长袍,是弗谖的,而弗谖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主子,回去吧。”
月牙和两个侍卫在边上赌钱,瞧她醒了,拍拍腿上的瓜子壳,迎上来替她整理睡乱的头发。
伏荏染揉揉眼睛,应了一下,仰头时见墙头上已经不见丽昭仪的身影。
月牙解释道,“丽昭仪回屋里吃饭去了。”
她这么一说,伏荏染也感觉肚子饿了。
转头瞧见赌盅旁边的碟子里还有两块绿豆糕,也不嫌弃,全部吃了个干净。
回去的路上,伏荏染还有发梦铳,迷迷糊糊的,突然眼前一个黑影咻地跑过,把她吓了一跳,人也一下子精神了。
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站着一个内侍服制的人,脸低垂着看不见模样,姿态恭敬。
伏荏染眯了眯眼睛,朝左右两边的人各看了一眼。
“这是谁?”
芙颜用半边身子护在伏荏染面前,目光凌锐的望着对面的人。
方才这人突然冲出来,她下意识便冲上来,挡在了前面。
芙颜看他并无其他意图,身上的杀气这才收敛下来,后退一步站回了伏荏染身后。
月牙也是一脸茫然,上前询问道,“你是何人,敢拦云桑县主的路!”
内侍规整得体的行了一个大礼,郑重地仰起脸来,“小人华言参见县主,县主金安!”
“华詹事?你拦在这干什么?”
伏荏染看清这张脸后不由惊了一下,竟然是华詹事。
自皇后被进禁凤鸾宫,她也再未见过华詹事。
初见时那个故意刁难她的体面的华詹事,此时整个人狼狈了许多,人瘦了一大圈,衣服都变得空荡了,眼下一片青黑。
即使皇后大势已去,但他依旧保持着中宫近侍的骄傲和身份,态度得体却不卑微。
“小人是来请县主移驾凤鸾宫。皇后今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停地哭,后来趁宫人不注意就割了腕子,血流不止,人都晕死过去了。”
听到这,伏荏染惊愕的闪烁了一下瞳孔,皇后自杀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废后的事,本来把希望寄托在祖父彻侯身上,却不想彻侯也同意废后,她的后位算是彻底保不住了。
皇后那么骄傲的人,受不住打击也在情理之中。
“皇后一直念叨着您,有话与您说,所以小人特在此等候。”
华詹事这话说的莫名有些恐怖。
伏荏染自入宫以来,与皇后只有恩怨,没有情谊。
废后之事虽是皇上的计谋,但在皇后的眼里却是被她害得,心里肯定恨死她了。
皇后日日念叨她,肯定不是好事。
说不定设下什么陷阱让她跳呢,把她骗去凤鸾宫,直接来记闷棍,死也拉个垫背的。
月牙对华詹事直接下命令的态度很不满,站出来冷哼道,“你家主子还把自己当皇后呢,跟谁面前颐指气使的呢?”
华詹事脸色一沉,这种嘲讽的表情这些天他看的太多了。
他跟在皇后身边多年,一直被人讨好、奉承着,现今却一下子尝尽了奚落和冷眼。
心理落差很大。
第56章 双赢好事(加更)
这些日子他学会最多的就是隐忍。
他抿着唇不说话,眼中隐忍着屈辱,目光低垂,盯着自己鞋面上的一团污渍。
月牙对他屈服的态度很满意,抱着胳膊斜眼睨了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伏荏染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也不是胡乱施舍慈悲心的人。
她与皇后的恩怨早就两清了,皇后现在的境地只能说是命运使然。
“有什么话直说,没话就让开。我肚子还饿着呢,要回去吃饭。”
伏荏染不耐烦的催促,见他沉默不语的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坚挺的拦在路中间不动。
咕噜——
肚子又叫了。
她等得心烦,朝芙颜示意一下,芙颜即刻上前就要把华詹事拎开。
芙颜的武力,上次宫门口华詹事见识过,此时瞧着脚下靠近的黑色鹿皮靴,身体立马绷紧,眼一闭,似下定决心般突然跪下了双膝,朝着地上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求县主,救救皇后吧!”
“你这是何意?”
伏荏染垂眼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方才还些许傲慢,此时却突然变脸,卑微恳求。
这华詹事……或者说皇后,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请县主帮忙,保住皇后的后位。若成为下堂妇,皇后会受不了得!小人本想请县主去凤鸾宫皇后亲自与您谈,不想惹得县主不悦,是小人得错。皇后当真没有恶意。”
伏荏染突然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个笑话,嘴角翘起浅浅得弧度,很快又松了下来。
“你……皇后是急糊涂了吧,居然求我头上。我又非后宫之人,一国国母之位岂是我能决定的。”
华詹事直起上半身,人却依旧跪在地上,仰头望着伏荏染道,
“县主自谦了。县主是太后最疼爱的养女,如今又深受陛下喜爱,全皇宫上下怕是再无人能及县主的影响力。”
伏荏染沉吟着啧了下舌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外人眼中,她如今确实是恩宠甚重。
不仅太后疼爱她,皇上也对她另眼相看,允许她去宣德殿伺候,这可是独一份的特权。
不过实际情况,也只有她自己明白。
太后和皇上的恩宠都是有目的,带着目的的恩宠不过泡沫,美丽却虚幻。
“就算我说话能管几分用,我凭什么帮皇后?”伏荏染饶有兴味的问道。
华詹事实实在在的又磕了一个响头,诚意十足的道,“皇后与县主确有不愉快,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县主如今风光无限,还希望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县主心里若还有气,就冲小人来,要打要杀小人都无怨言。不过,保住皇后后位于皇后和县主您,乃双赢的好事。”
华詹事说的极其认真,伏荏染挑了挑眉,
“喔?说来听听。”
她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看华詹事能吹出些什么花来。
就听华詹事振振有词道,“皇后被废,后位空悬,必然朝堂动荡。整个后宫最可能继任后位的就是书婕妤。书婕妤名声极好,深得陛下宠爱,膝下又养育着公主,如今还怀了身孕。只要她继任为皇后,必然后位稳固,整个后宫再无人能越过她去。”
华詹事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边说边打量伏荏染的表情。
伏荏染只是安静的听着,右手摸了摸肚子,感觉好饿。
“而皇后不一样,只要有她在,便能制约书婕妤。县主有太后这个靠山,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将来有了皇子也不怕被书婕妤的孩子压一头。平心而论,我们皇后确实不够大度宽容,也正因如此不得陛下喜爱,除了一个皇后名分,县主也不必担忧日后她会与您争宠。”
伏荏染定定的瞧着华詹事带着探究、紧张的脸。
皇后这是卑微求存,只想保全后位了?
伏荏染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的华詹事七上八下,揣度着她的心思。
皇后如今已是山穷水尽,皇上不见她,彻侯不帮她,太后直言她不堪后位。
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人能帮助皇后,愿意站在皇后身边。
求云桑县主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或非路到绝境,皇后是绝不会向这个厌弃之人低头。
云桑县主是皇后最后的希望。
“你怎么确定这位皇后废了,我就不能当上下任皇后呢?我是太后养女,身份比书婕妤尊贵的多,我做皇后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
伏荏染此话带着捉弄的意味,想看看华詹事的反应。
不想华詹事闻言,顿了一下,而后竟笑了,笑容充满戏谑。
“县主初入后宫,怕是还不明白书婕妤和公主对陛下的意义。”
伏荏染眉尾抖了一下,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些隐密滋味。
华詹事警惕的往周围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自不必多说。书婕妤与陛下则是青梅竹马,情深意重。陛下幼年还未成为太后之子,未被封为太子前,在宫中受尽冷落和轻慢。书婕妤的一位远房姑姑是专门照顾陛下的嬷嬷,因此时常入宫陪伴陛下,这份情谊是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
“怪不得……”
皇上对后宫妃嫔皆是淡淡的,唯独书婕妤与众不同。
“主子,有人来了。”
芙颜突然提醒道,接着身后的小道上便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
华詹事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伏荏染施了一礼,站起身来。
“皇后诚信请求,还请县主多加考虑。小人便先退下了,恭候县主佳音。”
说完,在有人瞧见他之前,快速大步离开。
“县主,您也在这。”
身后的脚步声越老越近,而后便传来书婕妤说话的声音。
伏荏染转过身,就瞧见书婕妤被一个宫女谨慎的搀扶着,慢慢悠悠朝这边走来。
她像是在散步,步子缓慢而悠闲,头上的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整个人带着一种孕中女子特有的风韵。
书婕妤的目光望着华詹事离开的方向,显然是瞧见了华詹事。
伏荏染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笑着打招呼,“书婕妤,这是出来散步吗?”
书婕妤脸颊粉嫩,左手轻放在肚子上,顾盼流转间满是温柔。
“刚用了晚膳,出来走动走动,消消食。”
“夜里凉,出来时多加件衣裳,小心吹风。”
伏荏染关怀了几句,朝她那尚未隆起的肚子瞧了两眼。
她的肚子如今可是万众瞩目,前朝后宫都盯着。
若生下皇子,便是陛下的皇长子,尊贵至极。
等皇后彻底被废,书婕妤很有可能凭借皇长子坐上后位。
皇后人选关乎整个国家,不是单凭皇上宠爱便可决定的。
即便皇上再宠爱书婕妤,书婕妤的家世还是弱了些,但若生了皇长子,就无人能反对!
第57章 粪狗
弗谖这些日子时时陪在伏荏染身边,没有行踪不定,找不到人。
因为他要吹箫为伏荏染伴奏。
凄凉冷清的冷宫,日日回旋着悠扬的箫声,增添了几分生气和雅致。
月牙和田广丰一如既往的和两个侍卫坐在甬道里嗑瓜子,每日来她们都会带些映辉园的点心零嘴。
两个侍卫哪儿吃过这些好东西,细嚼慢咽,小口品尝,小日子那叫一个恣意。
“认识这么久,还没问过两位大哥姓名。”
月牙靠在墙壁上,盘着腿,熟稔的唠着闲嗑。
弗谖躺在一张摇椅上,摇椅摆在宫道边,反复吹奏着同一首曲子,目光一直锁定伏荏染,配合着她的舞蹈。
大胡子侍卫爽朗的一口答道,“我叫仇富。”
小眼睛侍卫道,“我叫王小赖。”
扑哧——
月牙一下乐出了声,“你们名字……真有意思。”
伏荏染将整支舞完整的跳了一遍,停下来喝水休息,闻言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姓名乃父母之赐,怎可取笑。”
月牙咯咯的凑过来给她擦汗,解释道,“没有,婢子就是觉得这名字与主子给猫儿们取的名字有得一拼。”
伏荏染转过酡红的脸颊,故意凶狠的瞪起来,“你嫌弃我取名不好听?弗谖、芙颜、月牙这三个名字不都是我取的?”
月牙知道她根本没生气,越发得寸进尺。
她嘴角的笑意越深,调皮的双手交叠,躬下腰行了一礼。
“婢子不敢。婢子是万幸您给我们取名时经过了千番斟酌,否则指不定我们现在就叫‘大弗’‘二芙’‘三月’。和猫儿们差不多。”
两个侍卫看月牙打趣县主,不由看的有点愣怔。
云桑县主性子真是好,居然一点也没生气。
都说宫里那些贵人们个个高傲跋扈,颐指气使,若有下人敢这般打趣,不知道会怎么教训呢。
“我们都是乡下人,自然比不得那些读过书的人家,名字取得风雅。在乡下,奇怪的名字多了,知道叫的是谁就成。”
王小赖语气里竟有几分帮伏荏染解围的意思。
仇富粗狂的声音跟着道,“我老家以前还有人叫‘臭蛋’的,贱名好养活。”
月牙边听边笑着,看弗谖安静的独坐一旁喝茶,便问道,“弗谖侍卫,你听过什么好笑的名字?”
弗谖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袅绕的热气如纱如雾,飘渺幽静。
“粪狗。”
他吐出两个字,众人都安静了一瞬,笑容也隐去了。
月牙抿了下嘴,“谁取这名字。”
这已经不是不好听的问题,而是带着深深的侮辱。
“粪狗——”
高坐在宫墙上发呆的丽昭仪突然喃喃出声,目光一下朝弗谖望过来。
片刻恍惚之后,眸中便升起无尽的冰冷和恨意,似是开启了尘封的记忆。
“丽昭仪认得这个名字?”
月牙瞧丽昭仪激动的情绪,眉心微微拧起。
丽昭仪还在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似乎要把这个名字嚼碎,整个人都不安稳起来,坐在墙头摇摇晃晃。
宫墙之内的两个下人一直守着她,见她情绪激动,都紧张得绷起了神经。
伏荏染询问的目光投向弗谖,满脸写着‘好奇’两个字。
这个粪狗怎么会激起丽昭仪有这么大反应?
这人是谁?
弗谖微仰起头,与伏荏染四目相对。
那双清亮邪魅的丹凤眼含着柔和的笑意,配着绝丽的五官,好看的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沉沦。
他开口道,“粪狗曾是丽昭仪身边的一个内侍。也是中常侍的名字。”
中常侍……叫粪狗?
伏荏染愣住了,月牙也惊呆了,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芙颜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讶。
仇富和王小赖听见这个惊人隐密,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害怕。
宫中自保的原则,不要好奇,不好追究,知道的越少越平安。
中常侍如今的地位非同寻常,若是知道他们在这谈论他以前的名字,不知道会不会把他们灭口。
“中常侍以前竟然伺候过丽昭仪。”
伏荏染望着墙头上咬牙切齿的丽昭仪,喃喃自语。
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与弗谖保持平行,好奇的追问,“那他是什么时候去到皇上身边的?”
弗谖有问必答,只不过要付出奖励。
伏荏染不用提醒就自拔下一根头发放进他深处的掌心,弗谖立马给出准确的回答,“丽昭仪被打入冷宫后半个月,直接成了皇上的近身内侍。”
这个时间十分值得玩味。
丽昭仪是因为一桩下毒事件被打入了尘埃,从此再不是风光无限的丽昭仪,而是冷宫弃妃。
丽昭仪败落,她宫里的人按理说都不会好过,中常侍却能转而高升,当真奇怪。
那时还是皇子的皇上虽不得宠,好歹身份摆在那,近身内侍可是极为风光的地位。
若光凭他一个低等内侍定然无法突然爬到那个位置,背后肯定有人相帮。
想到他明面上忠心皇上,实际上是太后的人……
莫非从一开始他就是太后特意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
那个时候太后还未成为先皇的皇后,也未收养陛下,却早早的埋下了人手,做好了谋算。
这位太后的心机当真了得!
“那个贱奴还没死?怎么会没死?他在哪儿,我要杀了他!”
宫墙上的丽昭仪癫狂的嘶吼起来,像是又要发病了。
她抓起宫门上的青瓦就往下摔,一片接一片,边摔边骂着贱奴,表情狰狞,像是要吃人一般。
仇富和王小赖暗骂一声不好,恨不得立刻把她的嘴堵上。
她骂得可是皇上身边最得脸的中常侍,这要让人听见传出去,他们俩都得没命。
“贱奴,贱奴,敢陷害我,怎么没把你打死!贱奴……”
丽昭仪不停咒骂着,仇富和王小赖已经开锁进了冷宫,很快就把人从宫墙上拉了下来。
咒骂声也渐渐远去、模糊。
伏荏染眯了下眼睛,回想着丽昭仪方才骂得话,想进去问问,却被一嗓子大喊吓了一跳。
田广丰呼哧呼哧地从宫道上跑过来,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他在距离伏荏染两丈远地距离停下来,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结结巴巴道,“主子,太后……派人……请你去……福康宫,问问明天……献舞……准备的……怎么样了……”
伏荏染看看大开的冷宫大门,又看看气喘吁吁的田广丰。
还是改天再问吧,丽昭仪现在情况怕是也回答不了什么。
第58章 同穿红衣(二更)
京城贵女们期待良久的除夕夜终于到来了。
暮城上下张灯结彩迎接春节,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皇宫也笼罩在欢声笑语之中。
宫人们忙碌着准备晚上的春宴,后宫妃嫔们则忙碌着装扮自己,期望着在春宴上艳压群芳,吸引皇上的目光。
伏荏染也在为晚上的献舞做准备,与弗谖最后演练一遍。
“舞衣为何还未送来?”
一曲终了,弗谖询问蔡嬷嬷道。
蔡嬷嬷自那日跟踪被抓,越发害怕弗谖,听着他冰冷不悦的语气,身体止不住的颤了一下。
“老奴立马去催催。”
伏荏染的舞衣是太后亲自吩咐织室精心制作,为她锦上添花。
蔡嬷嬷不敢怠慢,急忙就要走,弗谖又突然道,“天上箫郎可入宫了?”
蔡嬷嬷立马收回脚步,转过身恭敬回答,“参加春宴的大臣命妇酉时入宫,宴上献艺之人可提前入宫。天上箫郎若来了,应该首先会去见过太后。”
“那你派人去福康宫守着,让天上箫郎来趟映辉园。”
蔡嬷嬷不敢多问,悄悄看了他一眼,当即应下离开了。
舞衣临到春宴开始才送到伏荏染手里,织室之人说时间太短,太后要求精益求精,所以耽误到现在才做好。
这件月牙白的舞衣确实精美无比,低调而奢华,看似素净单调,实则用金丝绣满了梅花暗纹。
裙边和双袖处洒落着稀疏的红梅,瞬间整件舞衣都鲜亮了起来,起到画龙点睛之效。
春宴设在永宁殿,刚入宫时伏荏染便被皇后打发到这,搬去映辉园后再没来过。
偏殿被设为了女眷们休息的地方,此时春宴还未开始,女眷们大多在此陪着太后、娘娘们说话。
伏荏染进入偏殿,一眼望去金钗华服,环肥燕瘦,个个打扮的贵气逼人。
灯火通明的光线映照着这一大群的贵妇美女,简直晃花人眼,像乱入花圃一般,满是欢声笑语。
伏荏染一出现,瞬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一则因她的流言蜚语,二则便是她身后的弗谖。
弗谖着一身纯色红衣,衣服上没有任何花纹和图案,十分简单,却丝毫掩盖不了他的光芒,特别是那双妖冶的丹凤眼,渗着生人勿近的冷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本就颜色出众,加上混在一群女人中间,自然格外惹眼。
他虽未着内侍的服饰,但众人皆知他是个阉人,所以跟着伏荏染进入偏殿也并无不妥。
太后高坐在主位上,围在她身边的人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伏荏染端庄淑女地缓步而来,她穿着一身胭脂红的襦裙,发髻上简单的插着一根珍珠流苏的玉簪,并无太多点缀,整个人却清新脱俗,天然去雕饰。
众人看着她和她身后的弗谖,都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起来,眼里的惊艳全都转为厌恶。
这两人还真是一点都不避讳,不要脸!
女眷们都以太后为中心分散着,距离并不远,所以即便压低声音,伏荏染还是听见了她们的议论。
她回头瞧了瞧弗谖身上的衣裳,又瞧瞧自己。
都是红色,十分相配。
呵,这下误会大了。
出门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不过她也不在意误会不误会的,反正在这些人心里,她和弗谖早就不清不白了。
伏荏染停下脚,欠身朝太后行礼,太后满脸慈爱的把她唤起来,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
一如既往的表现着对伏荏染的亲昵和疼爱。
伏荏染只是乖巧的笑着,不拒绝也不迎合,掀起眼帘,目光却突然闪了一下。
太后今日穿着朝服,雍容华贵,端庄大气。
头上的九龙衔珠凤冠,庄重华丽,珠光宝气,上千颗珍珠、宝石镶嵌其中。
金龙升腾奔跃于翠云之上,翠凤展翅飞翔于珠宝花叶之中。
富丽堂皇,精美至极。
而最吸引伏荏染目光的,却是正中那条龙口中衔着的顶珠,圆润光泽,极品中的极品。
那颗珍珠足有龙眼大小!
伏荏染倏得眯起眼睛,这珍珠与行宫暴毙的太妃手里攥着的珍珠十分相像。
这等大小和成色世间罕有,入了宫也从未见到过,除了今日太后凤冠上的这一颗。
“荏染,表演准备的怎么样了?”
伏荏染出着神,太后问了她两遍才一下回过神来,敷衍的勾了勾唇角。
“准备好了。”
太后十分包容的拍拍她的手,并未责备她的出神。
“你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可要好好表现啊。”
伏荏染应了一声,“是,荏染会尽力的。”
太后慈爱亲切的态度看在众女眷眼中,无不嫉妒。
太后这是当众偏心,直接把伏荏染安排在压轴,伏荏染也太好命了。
嫉妒之后,众人也开始暗自忖度。
看来太后宠爱云桑县主的传闻并不假,以后对云桑县主可得恭敬些,千万不能得罪。
若有机会结识,那也是极好的。
太后和各家夫人们聊着天,伏荏染就另寻了个安静的座位,立马便有人上来攀谈。
对她无一不是交口称赞,个个都扬着一张亲切讨好的笑容,眼底却隐隐闪烁着轻蔑。
伏荏染一直望着太后凤冠上的那颗顶珠,想问弗谖一些事,奈何身边围了许多人。
她不耐烦应付,就带着弗谖出了偏殿,正想寻个安静处,却有内侍来传禀。
请诸位移驾正殿入席,春宴就要开始了。
伏荏染无奈,只得随着众女眷一同入了席。
席间座位是按朝中官职大小排列的,伏荏染是孤身一人,所以她的处境有些尴尬。
却不曾想,领路的内侍直接将她领到最上首太后身边、一个单独摆设的空位上。
这个位置太特殊了,紧挨着太后,只屈于皇上和太后之下。
连书婕妤的位置都比她靠下,像是占据了中宫的位置。
太后和皇上还没来,伏荏染孤零零的站在最高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双双探究、惊诧的目光射过来,像是要把她射穿。
“太后这是故意的吧。”伏荏染咬牙切齿的低声自语。
今儿共有十三位贵女献艺比拼,方才在偏殿太后已经公然偏心她,将她安排压轴。
这会又安排她坐这,不是直接把她放火上烤嘛。
她已经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后妃们,和准备献艺的贵女们,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视线。
嫉妒和愤怒的火焰都快把她点燃了。
“主子何必在意别人,坐的高看得清,这位置挺舒服的。”
月牙瞧着面前案上摆着的点心,每一样都精致小巧,喜欢的不得了,不客气的直接捻了一块送进嘴里。
第59章 小口吃,看你脏的
“主子尝尝,可好吃了。”
芙颜瞧她吃的香甜,也想尝尝,但伏荏染没开口,还是老实等着。
“太后搞这一出,大家肯定认为第一名内定了。”
伏荏染没好气的叹了一声,太后心里指不定多恨她,老是给她树敌。
“可不就是内定了。”
弗谖不以为然的理了理褶皱的袖口,抿嘴一笑,深邃如渊的眸子像是丢入了一支火把,将深渊照亮分毫,却又很快被吞噬。
他凑在伏荏染身边道,“这场献舞比试本就是个幌子,她是寻了个由头好把小敏送给你。”
这伏荏染当然知道,只不过有些不耐烦。
弯弯绕绕太麻烦了,人为什么就不能干脆简单一点呢。
“你就安稳坐着,看热闹,今天可有大场面。”
弗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也跪坐在她身后。
月牙和芙颜笑盈盈的立马也跟着坐下来,把伏荏染案上的点心都尝了个遍。
伏荏染听着弗谖意味不明的语气,狐疑的问道,“什么大场面?”
弗谖凑过头,目光在大殿坐席间巡视一番,最后锁定正殿靠前的御史大夫典沧。
他朝典沧的方向扬了下下巴,“瞧他。”
伏荏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惊讶的咦了一声,“典御史今天很开心啊,不停走来走去。”
典御史今日带着夫人、一双儿女来参加春宴。
他不过而立之年,却已身居高位,年轻英俊,与那些上年纪的大臣比起来,显得格外夺目。
席间不少姑娘忍不住偷偷看他,然后羞红了脸。
伏荏染在宣德殿多次见过典沧,知晓典沧是个沉稳内敛的性子,今日却喜形于色,这是遇到多开心的事,才会这么情不自禁?
伏荏染这会才注意到,反常的不止典沧,还有许多大臣都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围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什么。
弗谖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嘴巴一张解释道,“因为桃花春庄的庄主来了。”
伏荏染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桃花春庄是什么地方。
那是圣殿在暮国的分支,统领圣殿在暮国内的所有事务。
桃花春庄从不插手朝堂,虽然每年春宴都会给桃花春庄送帖子,但从没来参加过。
不曾想,今日桃花春庄却来了人,而且还是庄主及少庄主亲自驾临。
这对于信奉圣主的典沧而言,如何能不激动。
桃花春庄虽就在暮城,庄主和少庄主却极少露面,所以典沧根本不曾见过几次。
如此看来,那些兴奋不已的臣子应该就都是典沧一派。
“我倒想看看,大名鼎鼎的桃花春庄庄主到底长什么模样。”
伏荏染注意力都在那些兴奋的大臣身上,耳边突然飘进一声极低的、轻蔑的嘲讽。
“不知羞耻!”
伏荏染循声瞧去,就看见不远处的几个后妃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悄悄话,眼睛全都盯着她。
显然那句难听的话是在说她。
伏荏染不悦的就想回过去,嘴一张开就被塞了一个梅花形的糕点。
弗谖往前挪了挪与她并肩而坐,两人的肩膀暧昧的碰在一起。
他侧脸喂她点心时,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四目相对,炽热、缱绻的暧昧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着,空气都带上了一丝甜味。
他细腻的指尖轻轻擦过伏荏染饱满的红唇,扫去唇上的碎屑。
“小口吃,看你脏的。”
那充满宠溺的声音温柔磁性,像一根羽毛撩拨着心尖,听得四肢发软,酥掉了半边身子。
几个嚼舌根的后妃都被他大胆的行径惊住了,齐齐老脸一红,全都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
他是故意,肯定是故意的。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知礼数、行径放肆,简直是胆大包天!
等太后来,一定要把他们的无耻行为告诉太后。
这可是淫秽后宫的大罪!
顺便也让皇上知道他们的阴私放荡,让皇上彻底厌恶她。
大庭广众之下,碍于无数双眼睛瞧着,太后定然无法偏颇,定会重罚于他们!
只是……她们敢告状吗?
伏荏染愣愣的呆坐在位置上,身体僵住了,微张着嘴,小块点心还含在嘴里没有吞下去。
方才弗谖触碰到她的唇时,她只觉唇上一烫,像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她眉心一跳,一下醒过神来,脸刷得变成了红石榴,眼睛左瞟右瞟不敢看他,整张小脸又娇又艳。
“你干什么……”
伏荏染身体后仰,与他拉开些距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她低下头不停吐气,用手背冰着脸颊,温度却一直降不下来,像两个小火球一样。
“点心别吃多了,等会还有菜肴呢,小心吃不下。”
喂点心的是他,让她别吃多的也是他。
伏荏染往后躲,弗谖就往前凑,觉得她不好意思的模样好看的紧,忍不住手指又在她唇上点了一下,故意捉弄她。
伏荏染果然惊得抖了一下,红着脸应了一声,“知道了。”
而后把他推开,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弗谖抿唇轻笑,眼眸荡漾起光彩,犹如流星划过,看着很是开心。
他重新坐回伏荏染后面,刚坐下,就要几个人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走来。
伏荏染还在为弗谖方才的大胆行为脸红,根本没注意到面前来了几个人,直到一声并不友好,带着讥诮的声音传来。
“荏染如今贵为县主,都不和表姑打招呼了。”
伏荏染抬起头,瞧着眼前的中年夫妻,及他们身后跟着的一个少女,一头雾水。
弗谖适时的凑到她耳边解释,“这是太后的娘家哥嫂,也是你名义上的表姑、表姑父。”
伏荏染的生父是天泱国太宰,但对外却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投靠了太后娘家嫂子这个表姑,这才有机缘成了太后养女。
伏荏染喔了一声,站起身朝面前的夫妇行了一礼。
“表姑、表姑父。”
原夫人这才满意的缓和了脸色。
“回来京城这么久,怎得也不来原家玩。”
原家认下伏荏染这个突如其来的远房孤女,自然是受了太后的命令。
他们虽不了解伏荏染究竟是何人,但太后开了口,他们岂敢不从。
太后对原家一直都有恨意,因为这件事稍稍缓和了对原家的态度,原家人自是求之不得。
这么说起来,伏荏染对原家有利,对她的态度也还不错。
第60章 等一个人(二更)
伏荏染随口编了个理由,“我刚入宫,一直在熟悉宫里的环境,还不曾出宫过,也不敢随意叨扰。”
原老爷长得有些胖,挺着圆溜溜的大肚子道,“都是亲戚,何来叨扰。上元节那天是你表姐生辰,记得来家里玩,让你表姐带你去赏花灯,多认识些朋友。”
说着把身后的女儿拉到了面前。
那是原家夫妇唯一的孩子,原家的大小姐原梨。
伏荏染客气的应了声好,与原梨打招呼,原梨却是哼了一声移开视线,满脸的不屑。
“谁要带她出去玩。”
原梨瞧着也比伏荏染大不了两岁,性子外露,敌意直接写在了脸上,毫不隐藏。
原老爷当即不悦的低斥一声,“说什么呢,这是你表妹,你是姐姐,日后要好好相处。听见没有!”
原梨看来还是有几分害怕自己父亲的,被训了一顿,当即乖巧了些,不甘不愿的‘喔’了一声。
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原家人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们虽是太后的娘家,但并不得太后的心,原老爷也只在廷尉里当个掌文书的小官。
所以一家人的坐席很靠后,靠近大殿门口,并不起眼。
关于太后与原家的关系,伏荏染倒是了解一些。
太后是原家嫡女,而这位原老爷只是原家庶子,兄妹俩并非一母所生。
而且太后母亲去世后,原老爷的母亲就成了家中女主人,对她并不太好,所以她才会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天泱国堂姨的家中。
太后是太宰的母亲一手抚育大的,就跟女儿一样。
长大后才重新回到暮国,嫁入了皇宫。
太后对原家全无感情,甚至怨恨原家对她和她母亲的狠心和忽视。
伏荏染支着下巴饶有兴味的瞧着大殿中来来往往的众人,目光突然锁定了从大门缓步而入的韩太妃。
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拉住韩太妃的手好奇的问道,“您不是说不来了吗?”
韩太妃笑着随着她走到妃嫔的席位,在一处空位上坐下。
韩太妃比后宫妃嫔的辈分高,自然坐在众后妃之首位。
大殿中许多女眷瞧见韩太妃突然出现,都有些许的惊讶,而后便想凑上来攀谈。
韩太妃乃燕王母亲,身份尊贵,自然人人想要巴结。
但她常年闭门不出,也极少参加宴会,所以一点机会都没有。
今儿她好容易出来了,那些贵妇们全都携着家中贵女围上来。
燕王虽已娶正妃,但侧妃、侍妾之位依旧让人趋之若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介绍自家闺女的好机会。
韩太妃不耐烦的蹙了蹙眉,她并不喜好热闹,这样被人围着十分不习惯。
她清楚这些人的目的,并不想应付她们。
伏荏染瞧出她的不适,朝芙颜使了个眼色,芙颜了然的点点头,便将围在周围的人都赶走了。
女眷们公然被驱赶有些不悦,想要质问,却被面无表情的芙颜的震了一下。
芙颜双手背后挡在伏荏染和韩太妃前方,便无人敢靠近。
女眷们抱怨几声,不悦的议论了几句,只得灰溜溜的走开了。
韩太妃感激的拍拍伏荏染的小手,目光在大殿中的众多席位间梭巡着。
伏荏染问道,“太妃找谁?”
韩太妃道,“听闻桃花春庄的庄主入了宫,不知是哪一位?”
伏荏染一下恍然大悟,韩太妃也是信奉圣主的,桃花春庄来人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太妃原是为他们来的。人还没出现,典御史他们也都等着呢。”
韩太妃应了一声,深吐了一口气,看着有些紧张。
韩太妃和一众典沧派的大臣们,翘首以盼着桃花春庄的庄主,很快,大殿之中便响起中常侍尖细却不失力量的声音。
“皇上、太后驾到!”
满大殿的人跪伏了下来,山呼万岁。
伏荏染也起身离席跪在了地上,脑袋却仰着,一眼便瞧见了皇上、太后身后的几个陌生人。
其中两个走在一起文人打扮之人,应该就是桃花春庄的庄主与少庄主。
桃花春庄的庄主看着约四十上下,气质温和,彬彬有礼,不过面容有些孱弱,像是身怀疾病。
他穿着质朴,不知其身份之人瞧着,怕是只会以为是个寻常的读书人,连有钱人都不像。
这样一个人难以想象会是势力庞大的桃花春庄的主人。
而他身边的少庄主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同样质朴无华,年轻尚轻,却给人憨憨的感觉,默默跟在庄主身后,并没什么存在感。
而皇上身后除了桃花春庄的这两位,还有一个身材魁梧、姿态高傲的男人。
看他周身散发的浑厚内力,应该是个军人。
而他最引人注意的便是腰间的大刀。
“这人不会是……天泱国派来的吧?”
伏荏染喃喃自语。
记得前两天听田广丰说过一嘴,说天泱国会派人来商议对抗扶翼的战事。
这个一身武人气息的男人能与皇上一同出现,并且不被收缴武器,可想其特殊地位。
唯有天泱国使臣能有这般待遇。
书婕妤跟随皇上一道来,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而是被皇上拉到身边。
皇上的身边本该是皇后的位置。
如今皇后幽禁,其余妃嫔皆品级较低,整个后宫无人能与怀有皇嗣的书婕妤争锋。
“众卿平身,今日是除夕,无须多礼。大家玩得尽兴。”
皇上平稳落座,众人也起了身,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天泱国使臣带着一众随从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胡相国之上。
歌舞开始,宴席上桌,严肃的气氛瞬间热闹开来。
众人觥筹交错,欢庆春节,其中最受关注的便是从不在宫中露面的桃花春庄庄主。
宴席一开,典沧便等不及了,端着酒杯朝庄主走近,敬了一杯酒。
他将酒杯中的酒仰头饮尽,一字未语,却恭敬之意尽显,水盈盈的双眸表露着他的激动。
“正在服药,不宜饮酒,请见谅。”
庄主端着酒杯受了他的致敬,却没有饮下,抱歉的将酒杯放回案上。
典沧急忙关切道,“庄主何处不适?可无碍?我认识一位名医,愿为庄主介绍。”
庄主淡淡一笑,既不谄媚亲近,也不让人感觉冰冷生疏。
他儒雅得体的端坐在那,在一众锦罗玉衣间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粗陋,却又吸引着许多人的视线。
“老毛病了,有劳大人关心。”
庄主客气的拒绝了典沧的好意,他不准备与朝中人有牵连,即便那人是圣主的信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