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皇上这是吃错药了吧(二更)
“陛下每日在宣德殿批阅奏章、召见臣子,商议的乃朝堂国事,我一女子去伺候笔墨,实在不合规矩。”
“无妨。你只要严于律己,不妄议朝政便可。”
伏荏染抠了抠手掌心,“既如此,何不让书婕妤去。书婕妤咏絮之才,写得一手好字,又得陛下喜爱。她去伺候笔墨,陛下定然开怀。”
她觉得这个转移目标的办法简直好极了,结果却被太后捻灭希望。
“书婕妤有孕了,昨日太医刚刚诊出。真个皇宫都期盼着她能诞下皇子,切不可有闪失。现在她不可到处走动,须得呆在仪鸾宫安心养胎。”
“这……真是大喜事……”
伏荏染敷衍的僵笑两声,大好的借口打了水漂。
她和皇上不才从太庙回来吗,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太后拉起伏荏染的手握在掌心,一下下拍着,语重心长的开口。
“荏染,现在朝中事务繁重,有许多复杂之事压在陛下肩上,陛下宵衣旰食,这几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当母亲的看着很心疼。你是我的女儿,也便是皇上的妹妹,你便代我照顾一下陛下好不好?看着他好好吃饭,注意休息,他是我们暮国的支柱,可千万不能累垮了身子。”
虽然明知她的目的是撮合自己和皇上,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伏荏染实在没法拒绝。
说起来在当皇帝方面,皇上确实算得上勤政爱民。
算了,就看在他为国劳心的份上,伺候就伺候吧。
伏荏染遵从太后的命令,带着点心去宣德殿伺候笔墨。
如上次来宣德殿的情况一样,皇上坐在龙案后批阅奏章,中常侍和余公公侍立一侧。
研墨的活落在了余公公身上。
伏荏染行了礼,半天没等到皇上开口让她起身,心中揣测皇上肯定不耐见她,说不定立马就要把她打发着。
正期待着,头顶的人终于发了话,声音淡淡的命令道,“来研墨。”
伏荏染认命的闭了闭眼睛,皇上今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太后打点的可真到位。
弗谖今日跟着伏荏染一起进的大殿,跟着侍候在了边上,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龙案,接替中常侍的位置,开始一圈圈的墨墨。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只有皇上翻阅奏章的声音,不时伴着不满的轻哼,疲累的长叹。
她从不知道伺候笔墨是这么费体力的事,带来的点心皇上一口没动,全被她自己吃了。
就这么磨了一下午,直到日落月升,月明星稀。
皇上终于将厚厚一摞奏章全部看完,她也终于放下了墨条,手腕止不住的发抖。
伺候笔墨原来如此辛苦。
他一下午到底写了多少字,做了多少批注,墨用的贼快,她一刻都不敢停。
“今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上揉着酸疼的额角,第一次把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没有错过她藏起手腕的小动作。
伏荏染如蒙大赦,当即就应下了,一刻都不想多留。
“云桑告退。”
她带着弗谖还没走出大殿,背后的人又突然反悔喊住她。
“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今儿他真吃错药了吧,不仅没像以往一样厌恶她,没赶她走,居然还留她吃饭。
这皇上……在打什么主意?
“不……”必了吧。
她想拒绝,可皇上根本没给她拒绝地机会,直接吩咐中常侍准备晚膳,还多此一举地加了一句。
“多准备一个人的。”
伏荏染挺腰直背的坐在皇上对面,举止得体却拘谨,还透着不自在。
皇上瞟她一眼,目光却自然的越过她瞧向了她身后站着的弗谖。
作为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认,弗谖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美得魅惑却不阴柔,给人一种孤傲居高之感。
一点不像个侍卫,更不像公公,倒似站在山巅之人。
“他是你的贴身侍卫,武功如何?”
伏荏染回头瞧了弗谖一眼,回答的很谦虚,“尚可。”
“让他和中常侍比比,当个节目瞧。”
皇上直接下命令,根本不是与她商量。
中常侍应声朝弗谖走近,颔首行了一个武者礼,左手背后,右手前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伏荏染担忧的瞧向弗谖,她倒不怕弗谖打不过,反而是担心他实力太强大。
弗谖武功极高,高到何种程度她也说不清。
总之当初行宫的刺杀,他翻手抚掌间便轻而易举将所有刺客击杀,片血不沾身,深不可测。
有这样一个人保护,于她是好事,在皇上眼里却怕会产生忌惮和提防。
弗谖应了比赛,和中常侍走到大殿中央,先礼后兵,面对面见了礼便开始动手。
伏荏染也是才知道中常侍会武功,今日便算亲眼见识了。
他正直不惑之年,是心理极其成熟的时期,但身体状态已经不再是巅峰,在体力上便已落了下风。
他招式老练,招招精准狠厉,带着强大的内力,杀伤力极大。
然而他的每一招都被弗谖轻松避开,招招落空。
弗谖没有使用内力,只凭借手脚招式应对着,依旧游刃有余,轻松自如,甚至像把中常侍耍着玩。
他如此是不想暴露太多实力,也为了好好配合皇上看节目的心情,‘表演’给他看。
伏荏染‘扑哧’暗自乐了一声,看他玩的那么开心,食欲都跟着好起来,不再拘束,大口吃起晚膳。
她累了一下午,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宣德殿的饭菜还真不错!
中常侍被戏耍的有些恼了,招式越发急躁狠辣,却依旧无法奈何弗谖,反倒让自己体力耗尽,提早结束了比试。
中常侍甘拜下风的抱了抱拳,眼角噙着不悦,“弗谖公公年纪轻轻便有这等身手,让人惊叹。成为一代高手指日可待。”
伏荏染听到那声‘公公’,脸色顿时一僵,慢慢放下了筷子。
她一直听别人称呼弗谖侍卫,即便入了宫也是如此,不过是私下多了个‘谖爷’的尊敬。
中常侍的这声‘公公’隐晦着提醒之意。
提醒他的身份,提醒他身在何处。
自入了宫,往日一切都要清零。
皇宫之中,人人都要谨守身份,恪守规矩,不可有丝毫逾矩。
内侍便是内侍,主子便是主子。
月夜寒凉。
伏荏染勾了下唇,满目清冷讥讪。
他已经是公公了么——
“县主这个侍卫很不错,朕很喜欢,将他与了朕如何?”
皇上笑着冲伏荏染挑了下眉,伏荏染微垂着眸子,优雅的擦拭嘴角,缓缓抬眼,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整个暮国都是陛下的,唯有他是我的,陛下忍心与我抢吗?”
第32章 皇宫太穷(三更)
周遭倏得响起极细微的倒抽气的声音,宫人们齐齐把头垂得更低了,呼吸都紧绷起来。
云桑县主居然敢如此和陛下说话,也太大胆了。
果然是太后把她纵得无法无天,以为有太后撑腰,皇上面前都敢口无遮拦的放肆。
皇上脸色沉静的看着她,瞧不出喜怒,许久才突然道,“太后想把你一直留在宫中,你如何想?”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雏鸟都有展翅飞翔,离开亲人的那一日。我自也有我的归处。”
“有趣。”
皇上若有所思的饮了口汤,鲜美的汤汁舒慰心肺,通体都温暖畅然起来。
“你如何确定这里不是你的归处?”
“我的归处自是我说了算。人生唯二求,自在、心安,可惜这里的人太穷,一样都给不了我。”
皇上的心猛地一跳,胸口似有什么在滚涌,冲撞。
伏荏染的话就像指着他在嘲笑,他就是只被囚禁的可怜虫,没有一日舒心自在。
他在她眼里一贫如洗,穷得可怜。
他一下站起来,背对着她,按压下胸膛的悸动。
“天晚了,回去吧。明日再来,早些来。”
皇上迈着大步去了偏殿,一群宫人跟着离开,整个大殿顿时空旷了不少。
伏荏染瞧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暗暗松了口长口。
她刚才也紧张的很,真担心皇上脑子一抽,为了表达孝心应了太后的心思,把她封为妃嫔。
弗谖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猜到她在想什么,走到她身边道,
“别担心了,没得到你的同意,他们是不会强迫你的。”
“为什么?”他们毕竟是整个暮国最尊贵的人。
弗谖侧过脸看她,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庞映照出一层浅浅的烛火光晕,透出神秘、傲然的光彩。
“因为你是你爹的女儿。”
小小暮国,如何与天泱国太宰相提并论。
“你方才说‘他们’……皇上也知道我的身份?”
弗谖没回答,偏了偏头,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是当然,否则她不可能那么顺利就成为太后养女,还册封县主。
这是皇上默许了的。
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映辉园,伏荏染率先去看她的七只猫儿们。
猫儿们见到她都亲热的围了上来,喵呜喵呜欢快叫着,不停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伏荏染蹲下身子挨个摸过来,手里暖暖软软的触感很是舒服,心都感觉柔顺了许多。
她很得猫儿们的喜爱,丝毫没有生疏感,全都很黏她。
而她最喜欢的还是棉球,每次棉球往她怀里钻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日雨里初见它时被打的满身伤,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底越发怜惜疼爱。
伏荏染陪它们玩了一会才回了自己屋里,一碰到枕头就呼呼睡了过去,第二天又要早起。
伏荏染连着数日每天都往宣德殿跑,后宫里的妃嫔们全都瞧红了眼,羡慕嫉妒恨,偶尔碰上都是酸言酸语。
唯有她清楚自己有多辛苦。
不过她的辛苦和皇上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她每日都是等皇上下了早朝再去宣德殿,皇上比她起得更早,忙得更久。
既耗体力又耗脑子,当真辛苦。
她这个不相干的人瞧着,都觉得他有些可怜,让人心疼。
遑论那满后宫爱他如命,以他为天的女人们,个个争相恐后地来服侍照顾他,替他分担,结果都被他赶走了。
然后伏荏染就被他成功塑造为全后宫的公敌,宫斗中被诅咒、被扎小人的对象。
他一忙起来总是忘记吃饭,连带着她也没法按时吃饭,老是挨饿,苦不堪言。
太后知道后特意叮嘱她,监督着皇上按时吃饭,吃饱饭,这样才有体力忙正事。
秉承着不被皇上连累的跟着挨饿的想法,她欣然接受这个任务。
即使被无视千百次,她也要坚持不懈的提醒他千百零一次。
你愿挨饿别捎上我,我年少、柔弱,吃不好饭长不高得!
“这个米酒我自己都舍不得喝,贡献给你,你要不领情,以后可再没机会了。”
伏荏染自言自语往御路踏跺走上去,中常侍正好站在殿门外和小内侍吩咐着事情。
伏荏染笑着走上去,充满诚意的道,“上次比武,我的侍卫不懂事,中常侍大人还请别放在心上。这是我刚炸的豌豆,当零嘴吃,下酒也是极好的,大人不嫌弃就尝尝。”
边说边把手里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碟炸豌豆,颗颗豌豆金灿灿的,十分诱人。
中常侍不卑不亢的婉辞,“多谢县主好意。不过老奴年纪大了,牙不好,这些东西咬不动了。”
伏荏染抱歉的将炸豌豆收了起来,“看我鲁莽的,是我没考虑周到。”
“陛下已经在等了,县主里面请。”
中常侍在前方替她引路,伏荏染连道了声谢,心不在焉的跟在后面进了大殿。
中常侍吃不动炸豌豆,看来那日帮她之人并非他。
看来宣德殿中还隐藏着会武功之人,而且武功必然比中常侍还高,不然不可能不被人察觉。
刚进大殿,迎面就遇见准备离开的书婕妤。
书婕妤现在有了身孕,是全后宫保护的对象,很少出仪鸾宫,今日特来看看皇上。
两人点头示意,没有说话,错身之时书婕妤看了眼她手里的食盒,朝她温柔一笑。
那充满宽容、理解的圣洁笑容是几个意思?
不会以为她这是在讨好皇上吧?
吼,真是美丽的误会!
“还站那干什么,快来研墨。”
皇上催促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拖沓着不满的步伐坐到龙案边,重复着这段日子千篇一律的动作。
一圈又一圈,在砚台上磨啊磨,盯着那幽黑的墨潭,早起的困倦又袭上脑壳。
没多久,殿外的内侍脚步匆匆进来回禀,“启禀陛下,有紧急军报。”
“快拿来。”
皇上埋在如山奏章里的头一下抬起,急不可待的亮起了双眼。
一个全身盔甲的将士跨步进来,步履稳健沉重,单膝跪下,高捧一份奏章。
“扶翼大军夜袭湘水城,两日激战,我军死伤惨重,退守云山关。此乃战报,请陛下示下!”
大殿的气氛因这份战报一下凝重起来。
中常侍神色肃穆的上前接过战报,送至龙案前。
伏荏染亲眼看见皇上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伟岸的高山承受不住巨石的重压,轰然坍塌。
“又被侵占了一座城池,这已经是第六座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气愤和无力,呆滞了片刻,突然一下站起来,急声命令。
“快传大鸿胪、胡相国和典御史来。快!”
皇上催的很急,中常侍立马下去吩咐,沉重的紧张气氛弥漫着整个大殿。
伏荏染收回手端直了身子,她在宣德殿呆了好些日,听到许多朝中政事,现今最紧迫最重要的便是与扶翼的对抗。
扶翼乃马上部族,最擅马术、武力,而这偏偏是以文为重的暮国的弱势。
暮国军力衰弱,根本不能和马背上长大的扶翼人相扛。
从一开始,这场战役暮国便站在劣势地位。
很快,三位大臣就应召前来。
伏荏染认得他们,这三人是宣德殿的常客,时常被皇上召来论政。
“天泱国还没消息吗?国书已经递上七八日了。”
皇上望着跪在左侧的大鸿胪急声问道,俊朗的脸凝固着化不去的愁绪。
大鸿胪无奈的沉声道,“天泱国陛下不临朝,我们派去的使者根本见不到人,递上的国书也了无音讯。”
“这是为何?”
大鸿胪抬了抬眼,谨慎的看了皇上一眼,回到,“因为……香消日。”
第33章 香消日(一更)
皇上沉默良久,他都忘了现在是腊月,很快就要过年了。
“那太宰呢?”
“太宰一直呆在府中,也不见客。”
最右侧的典御史闻言,讽刺的冷笑起来,“真是可笑,他们自己舍弃的圣主,现在却又装模做样的悼念,虚伪至极。”
伏荏染忍不住多看了那位年轻的典御史一眼,心中翻涌惊叹。
这位刚刚而立之年的男子便是御史大夫典沧,受圣主书院教育培养,凭借自身的博闻强识,满腹经纶,爬上了万万人之上的御史大夫之位。
可谓朝堂之上的传奇人物。
他也是朝堂上信奉圣主的诸大臣的代表和领头,与胡相国呈相对之势。
“陛下,依臣之见,天泱国分明是故意避而不见,不愿助我我们平扶翼。”
“典御史这个结论未免太仓促了些,众人皆知每年香消日天泱国陛下都会罢朝,并非故意不接见使臣。你这般快的下定论,莫非掺杂了私心,把对天泱陛下的不满带到政事中。如今战事紧迫,唯一能震慑扶翼的只有天泱国,你如此不屑向天泱国求助,是想置暮国于死地?”
胡相国到底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句句诛心,将典御史架在专私误国的刑场上。
“臣并非此意,臣只是认为与扶翼之战持续了近两月,国书上了许多封,天泱国还无动静,可见没有相助之心。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投靠在外人身上,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调兵布局,守住云山关。”
皇上眉目深沉,听着胡相国和典御史你来我往的争辩,认真思索着。
“云山关一定要守住。云山关背后便是沧州,沧州乃暮国最重要的经济集中地之一,人口密集,若此处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胡相国和典御史齐齐认同,点头称是。
“朕即刻下旨,调五千京城驻军精甲支援云山关。”
“陛下英明!”
三位大臣齐齐躬身应和,紧绷的气氛终于稍稍缓解。
皇上坐回榻上,身体像散了架般,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疲惫顿时席卷全身。
他看向旁边发呆的伏荏染,唤了一声,“米酒拿来给朕尝尝。”
伏荏染醒过神来,心里嘟囔,鼻子还挺灵。
伏荏染给皇上倒了一碗,这次学聪明了没有以身试毒,而是指使了个小宦帮忙试毒。
试毒后,皇上便仰头大喝了一口,顿时感觉全身都通畅舒爽起来,笑着赞了一声。
三位大臣也托福各自尝了两口,皆是一脸满意和赞美,不曾想有人能把米酒酿的如此美味!
盯着碗里饱满晶莹的米粒,皇上怅然一叹,望向胡相国。
“从战区逃难的灾民必须好生安置,任何州县不得驱赶灾民,当地官员也要组织安顿灾民,别让他们饿着冻着。都是被无辜牵连的百姓,背井离乡,无家可归,实在可怜。”
“陛下爱民之心让人感动。臣遵命。”
典御史跟着拱手回禀道,“陛下不必太担心,战争初始时,桃花山庄就已发出了指示,下属的各处济病所、慈幼院都在行动,书院的学生们也都集合起来在灾民沿途搭设粥棚、药棚,给他们提供帮助。如今民心平稳,定不会让更大的悲剧发生。”
典御史脸上挂着浅浅的自豪和欣慰,心底再一次为信奉圣主而感到骄傲!
皇上在听到这袭话后,表情却变得如渊深海,难以捉摸。
“民间力量终究有限的,国家力量才是最强大的。胡相国,支援灾民之事不可耽搁,朕会让大司农拨出灾款,必须全部落实在灾民身上。”
“是!”
胡相国垂首应声,暗看了典御史一眼,方正沉稳的脸上勾起一丝笑,带着不明的讥讽意味。
伏荏染把那抹笑看在眼里,云淡风轻的转移开视线。
从宣德殿离开,又是高月悬空。
缓步在清冷的月色下,耳边是呼呼的冷风,吹起她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长发,吹起她红色大氅。
她拢着衣领缩了缩肩,弗谖靠近些,挡住她后侧方的风口,提着宫灯为她照路。
“弗谖,香消日是何节日?”
疲倦的嗓音被夜风席卷,很快就飘渺不见。
弗谖身姿挺拔,丝毫没被寒气影响,一步步紧随在她身侧,步伐统一。
“香消日……是圣主香消玉殒的日子,百姓们自发悼念,就形成了固定的日子。香消日共有七日,这七日信奉者食素放生,做善事,自省自检。”
每一次了解到圣主,都会给她新的震撼。
伏荏染不敢想象世间竟有一个这般传奇、有影响力的女子。
天下百姓为她立节日,虔诚的信奉、敬仰她。
连一国皇上都在这个日子里罢朝,简直不可思议。
“弗谖,你了解圣主吗,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方才听典御史的话,似乎对天泱国皇上有很大的成见。”
伏荏染一有疑惑就问弗谖,她知道弗谖无所不知,什么问题都可以在他那得到答案,就看他要不要告诉她。
弗谖笑了笑,爽快的接话道,“不止成见,而是恨。”
伏荏染眼睛顿时一亮,抓着他的胳膊仰头望着他,满脸好奇的求知欲。
“有故事,说说看。”
弗谖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把她的手拉开,瞧了眼后面跟着的长串宫人,保持得体距离。
“圣主曾是天泱国国师,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当时天泱国皇上刚刚登基,朝堂之上有许多不平声音。圣主助他稳定朝局,收拢民心,立了很多功。但最后皇上却觉得她功高盖主,亲手将她杀了。”
那低沉的声音像也像那夜风般带着寒气。
伏荏染咋舌,传奇人物的人生果然够曲折离奇。
“天泱国皇上杀了她,又罢朝悼念她,两面做派,可不是虚伪。”
怪不得宣德殿里典御史会那般鄙夷的骂天泱国皇上。
天泱国皇上在这些圣主门生眼里,可不就是仇人。
“天下人在她的忌日一起愍怀悼念,她这一生也值了!”
回到映辉园时,两个小宫女正提着宫灯在门口和月牙说话,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描金黑漆蝙蝠纹提盒。
宫女正要将提盒交给月牙,见伏荏染回来了,连忙上前见礼。
“见过县主,婢子是融平宫宫女。韩太妃听闻县主近日在宣德殿伺候笔墨,必然辛苦,特将平日吃的补药送来一份,说是强身健体、去乏提神最好不过。另外还有几样点心,是燕王入宫时送来的,都给县主尝尝。”
第34章 屁股好了?(二更)
“太妃娘娘有心了。”
伏荏染朝月牙点下头,月牙便欣然将提盒接过。
“近日太妃可好?我现在日日往宣德殿跑,一点空闲都没有,都未去看她。”
小宫女答道,“太妃一切都好,只是不时提起县主,想必念着县主去融平宫玩。”
伏荏染失笑一声,“明日,明日一早我去给太妃请安,你转达一声。”
小宫女顿时喜笑颜开,“太妃知晓县主要来,必定欢喜。”
伏荏染逗了猫回屋休息时,韩太妃送来的补药和点心已经放在了屋里。
“主子,这补药极好,您喝了吧,对身体有好处。”
月牙已经检查过,是极好的东西。
伏荏染宽衣上床,探出身子捻了几块蜜饯往嘴里送,嘴里吃的甜蜜蜜的,这才一口气把补药喝了个干净。
“明天你去福康宫传个话,就说我不去给太后请安了,好久没去融平宫,去看看韩太妃。”
月牙应了一声,担心的道,“太后会不会介意?”
“她一个执掌过朝政的太后,不至于那么小肚鸡肠。我困了,我先睡了……”
话音刚落,人已趴在枕头上呼呼睡了过去,嘴边还沾着没有擦掉的补药。
第二天伏荏染起了个大早,望着还阴沉沉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双手叉腰左左右右活动着筋骨,田广丰突然喊叫着跑过来。
“主子,今天您一定带上小人,小人还没去过宣德殿呢。”
“你屁股好了?”
伏荏染朝他扬扬下巴,朝他屁股瞧上一眼。
田广丰立马捂着屁股躲避她的视线,用力揉了两圈道,“好了,结结实实的。小人也想去宣德殿,见见皇上长什么样。”
田广丰稚嫩而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憧憬。
那可是皇上,许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他居然有这个机会,越想越激动。
“你能控制自己别太激动不?若是御前失宜,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初次去宣德殿时就碰上一个小宦摔碎了酒盅,当场就被拖下去斩首了!”
伏荏染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阴森森的语气吓他,结果没吓着。
“主子别想骗我。陛下乃仁君,对人宽厚,绝不会因为点小事就砍头。就算那人真被砍了头,定是因为犯的错极重。”
伏荏染啧啧称叹,“嘿,这么有觉悟。行吧,那今儿就带上你,不过去宣德殿前要先去见韩太妃。”
到融平宫的时候,佩芸嬷嬷又已经恭候着了。
伏荏染边往里进边与佩芸嬷嬷说话,“下次来不必特意等我,我来了那么多次,路都熟着呢,能自己走。”
“太妃是等不及了,让老奴来迎迎县主。老奴也想早点见到县主。”
佩芸嬷嬷已经年逾六十,脸上布满沟壑,头发也白了,但通体的气质端方从容,自信优雅,比高门大户的夫人还出众。
“佩芸嬷嬷嘴真甜,早晨定是吃了蜜糖,小心蝴蝶来闻你的嘴。”
佩芸嬷嬷被她逗得脸一红,眼睛笑得更慈祥了。
“县主才是那正艳的花,争相采撷。您可得擦亮了眼睛。”
伏荏染瞧着佩芸嬷嬷柔和的侧脸,不知她这句话是否话里有话。
正想着,花厅到了。
“荏染见过太妃。”
伏荏染屈膝见礼,韩太妃回身看向她,勾唇一笑,朝她招手。
“昨儿我收拾东西,发现妆奁里几样年轻时戴过的发饰,你若不嫌弃就挑挑看。”
韩太妃将一个红木祥云雕花妆奁推到她面前,里面簪、钗、花钿、耳坠样样都有,其中一个金镶玉的羊脂白玉手镯很是精致漂亮。
“都好漂亮,谢谢太妃。”
伏荏染把金镶玉手镯戴在自己的右手上,与左手的血玉手镯对比着看,各有特色之处。
“你这血玉手镯是好东西,血玉养人,最好别摘。”
韩太妃轻轻摸了下她的血玉手镯,像是怕碰坏了般,小心翼翼,很快就收回了手。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爹也让我一直戴着,别取下来。”
韩太妃瞧着她的手腕发呆,手指轻轻摩梭着衣袖,不知在想什么。
佩芸嬷嬷送了早膳进来,蟹黄包、红枣粥、凉拌木耳,味道香极。
“县主可用过早膳了,与太妃一起用点吧。”
伏荏染摆了摆手,“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我还没吃……”
靠坐在门口的田广丰突然插了一嘴,嘴巴微张,双眼发光的盯着佩芸嬷嬷手里的蟹黄包。
从香喷喷的蟹黄包出现,他就馋地眼睛冒光,都忘了现在不是在映辉园,一时忘形。
韩太妃也没责怪,还让佩芸嬷嬷给他上一份蟹黄包,乐得他笑成了个傻子。
韩太妃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早膳,眉头微皱的紧了紧唇。
“我不想吃,端下去吧。”
“这……”
佩芸嬷嬷端着红枣粥的手顿住了,担忧的肃起脸,而后将寻求帮助的眼神移向伏荏染。
伏荏染转了下眼珠子,笑盈盈的帮忙劝道,“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哪儿有精神看书啊。太妃若没胃口,不如我们聊聊天,边聊边吃便有趣多了。”
韩太妃摊着一本书在看,视线却有些闪烁,显然注意力并没在上面。
她沉默了半响,瞧见伏荏染和佩芸嬷嬷期待的眼神,慢悠悠的终究将书本合上放到了一边。
佩芸嬷嬷大喜,立马将红枣粥放下,递上勺子,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缝。
“果然还是县主说话管用,县主以后可得常来,这样我们太妃才能乖乖吃饭。”
“我下次把月牙酿的米酒带些来,开胃爽口,太妃肯定喜欢。”
韩太妃被两人打趣的微窘,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佩芸嬷嬷暗笑,识趣的不再说了。
“之前梅林之事听闻陛下对你颇有不耐,现在和陛下相处地可好?”
伏荏染闻言,叹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垮下来,双掌托腮痛苦状。
“还行吧,我就是宣德殿里的摆设,墨磨得好就行了。不过这活一点也不轻松,每天陛下忙到多晚我就要忙到多晚,回映辉园的时候天都黑了,手腕疼的要命。”
“每天都热敷一下,应该就会好些。”韩太妃关切的道。
伏荏染嘤咛一声,“弗谖每天都记着呢。我也算明白了,一国之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韩太妃小口吃着粥,笑了笑道,“我看太后有意撮合你和陛下,可曾想过留在宫里?”
伏荏染脱口就要回答‘未曾’,但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口。
第35章 成为朕的昭仪(三更)
韩太妃是什么态度呢,她问这话可是也像太后一样,希望自己能一直留在宫里陪她?
韩太妃假装没有看出了她的犹豫和猜测,嗓音深沉而失落的呢喃道,
“女人一定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才能幸福的过一辈子。没有感情的连理,痛不欲生。皇宫更是天下女人最大的炼狱。”
她的语气唏嘘、悲凉、充满对往事的痛心回忆。
她经历过怎样痛心疾首的往事?
“后宫里的女人就像提线木偶,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无一例外都是被利益掌控的玩物,深陷利益权势的漩涡。这里看似花团锦簇,却比任何地方都要肮脏、绝望。外面的人挤破脑袋想进来,却不知里面的人有多想逃离。”
韩太妃今日感触颇多,一下子说了这么长的话,明里暗里总感觉意有所指。
她看向伏荏染的眼神怜悯、心疼、以及说不尽的担忧。
似乎有什么难言之语梗在了喉咙,欲言又止的神情。
伏荏染感觉到了,她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
她说这里的人都被利益掌控,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被利益所掌控。
自己能被册封为县主,能住进映辉园,都是因为太后,而太后看重的是她的亲爹天泱国太宰。
这些……都是交易。
那么太后想让她永远留在宫里,是不是也有利益在驱使。
伏荏染给韩太妃夹了个蟹黄包,看着她小口小口吃了一整个,脑子里不停翻腾着。
她除了一个太宰爹,一无所有,她也唯有太宰女儿这一点利用价值。
想到近日在宣德殿听到的朝政大事,暮国一心想求天泱国出兵平扶翼,莫非……
伏荏染突然拼命的晃起脑袋,把韩太妃和佩芸嬷嬷看的愣愣。
可笑,她也太自恋了,竟然以为自己一个私生女可能影响天泱国的决策。
挥去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她不由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伏荏染从融平宫离开直接去了宣德殿,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已经下朝了,步子不由放快。
等她到了宣德殿时,却意外的发现皇上没有在正殿里批阅奏章,而是站在殿门外的廊檐下,望着阳光清浅的天空发呆。
伏荏染走上前请安,皇上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看了看她,把她叫了起来。
“陪朕走走。”
“啊?喔!”
皇上确实应该劳逸结合一下了,伏荏染心里想着,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长串的宫人侍卫紧随其后,队伍庞大,引人注目。
伏荏染没想到他会带自己去城楼,站在城楼可以俯视眺望整个暮城。
金色阳光下的暮城笼罩着一层柔和的暖意,热闹繁华的京城耀眼夺目。
到处可见百姓们忙碌、活跃的身影,一张张质朴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是一位明君,他治理下的百姓生活富足安康,百姓交口称赞。
“我还从未来过这,视野真宽广。”
伏荏染手抵在眉间眺望远方,鳞次栉比、井然有序的城池外是一望无际的郊野。
视野的尽头群山朦胧、勾画出一副悠然静谧的自然景致。
“朕思绪烦乱,或遇难以抉择之事时便会来此,看着这些来来往往、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心就会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这一刻,所有困扰似乎都不足挂齿,也能很快做出选择。”
伏荏染扒着城墙,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到了耳后,“这么神奇?陛下可是遇到了难抉择之事?”
似乎这里的空气都要真实许多,可能因为更接近烟火气的民间。
皇上侧眼看她不断换气的动作,轻笑了一下,眉宇间却又很快凝上一抹深沉的纠结。
“暮国已经接连失守六座城池,上万百姓流离失所,即使提供再多的钱两,也抹不去他们失去家园、无家可归的痛苦。”
作为皇上,无法保护自己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是他的失职,心里也充满愧疚。
伏荏染不知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想了想,安慰了两句。
“陛下勤政爱民,老天都看着,相信灾难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愿意帮朕吗?”
“愿意……啊?呵呵,陛下说笑了,云桑一个小女子能帮您什么。”
伏荏染一时口快都没反应过来,越发感觉奇怪,警觉的眯了眯眼睛。
皇上今天一直很奇怪,突然带她来城楼上看城景,和她讲遇扶翼的战争,又问她愿不愿意帮他。
她莫名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不仅是帮朕,也是帮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不该受到这样的灾难,无家可归,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就当可怜他们。”
伏荏染谨慎的反问,“陛下想让云桑做什么?”
“留下来,留在宫里,成为朕的昭仪。”
咝——
一口凉气从喉咙穿透全身,直达脚底。
这母子俩到底怎么个意思,都那么想让她嫁给皇上。
昭仪,仅低于皇后的位份,这吸引力……
伏荏染严肃的望着皇上坚定、认真的眼神,沉吟片刻道,“上次陛下问云桑,太后想让我一直留在宫中,我如何想?我的回答依旧没有变。”
她是不会一直留在宫里的,等查到刺杀她的人,她一定会离开。
“朕乃一国之君,难道还配不上你吗?你可知有多少女子想要成为朕的后妃。”
皇上紧绷着脸,浑身萦绕着怒气,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被女人拒绝,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伏荏染抬起头,目光坚毅地对上他冰冷的眸子,郑重其声道,“是,配不上!”
“你……”
皇上指着她一下子不知说什么,袖子猛甩,转过脸怒哼一声。
宫人们都远远的候着,听不见他们谈了什么,但感受到皇上的愤怒,齐齐绷紧了神经。
“陛下的心分成千百块,装着后宫佳丽三千,我的心却是完整的,此生只会给一个人。而那个人的心也必须是完整的,此生只能装我一个人。”
如此,陛下自然配不上!
伏荏染要的是最简单的一世一双人的感情,这便是皇上最不可能拥有并给予的东西。
紧绷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去,远处的宫人们都小心的观察着前方的动静,不知道云桑县主又说了什么出格的话惹怒陛下。
就在大家都屏紧呼吸时,一串爽朗的大笑声突然传遍城楼。
皇上双手叉腰笑得肩膀松动,两排洁白的牙齿格外惹眼。
退去怒气和威然,整个人俨然恢复了二十二岁青年该有的明朗坦率。
第36章 你爹非常在意你(一更)
“你果然与众不同,朕早料到你会拒绝。靠女人平乱,朕也真够卑劣的。”
笑着笑着,俊朗的面庞上却隐约现出落寞、悲凉之色。
“你说的没错,朕坐拥天下,却是世上最穷的人。”
城楼的风很大,呼呼的刮在脸上有些疼。
但微熏的太阳抚慰了这微不足道的疼,将两人笼罩在金灿灿的暖阳中,直照进心里。
伏荏染越发欣赏这位皇上了,之前是为君方面,此时是为人方面。
他给了她尊重,这是弥足珍贵的。
“为什么我能帮你?”
皇上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大氅,笑了笑,“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城楼,伏荏染还呆呆的站在原地。
是的,她猜到了。
她以为那是她的胡思乱想,但事实证实,并不是她多想。
在宣德殿门口,皇上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人跟着全都停了下来。
皇上牵起伏荏染的右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腕,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疼吗?”
伏荏染尴尬的把手抽回来,拉下袖子将手腕藏了起来。
“多谢陛下关心,与陛下相比不足挂齿。”
皇上失笑一声,“你还会拍朕马屁。”
伏荏染只是咧着嘴干笑,心里腹诽。
只要你高兴,多少马屁都拍得,只要以后别再动封她为后妃的心思就行了。
“回去休息吧,今天不用你伺候了,今后也不用来了。”
恩?陛下这是不要她伺候了?
伺候笔墨是为了让他们培养感情,现在话说开了,自然也不必了。
太好了!
伏荏染压抑着欣喜,脸上表现出不舍的拜了拜,“云桑遵命。”
等皇上转身进了大殿,立马开心的蹦了下脚。
想起方才城楼上的事,转身便急不可待的回了映辉园。
“哎哟喂,小人才第一次见到皇上,怎么就不让您伺候了呢,以后小人还怎么见皇上……”
一离开宣德殿,田广丰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开始喋喋不休的叨叨。
“主子,方才您和皇上在城楼上说什么,皇上好像发了火……”
“主子,小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皇上啊?下次再有宫宴、茶会什么的,您可一定要带小人……”
“陛下当真是英俊非凡,要是小人那伯婶知道小人见着了皇上,肯定得吓得直磕头……”
伏荏染心里想这事,根本没听他说话,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田广丰回过神来,追着喊,“主子,您跑那么快干什么,您慢点……”
伏荏染回了映辉园直奔弗谖住的内侍院去。
弗谖正在院里练剑,一把木剑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养眼至极,不少小宫女躲在院外偷看。
“全都出去!”
伏荏染大步跨进院子,院里的人一阵措手不及,手忙脚乱。
她一挥手,所有人便麻溜的出去了,连院外偷看的宫女们也跑得干净。
“太后为什么让我嫁给皇上?是不是想利用我让天泱国出兵平乱?”
“你知道了。”
弗谖用娟子擦了擦额头,回答的云淡风轻,一副她终于知道了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我一个私生女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伏荏染自嘲自笑,不是她自贬,而是这事根本不符合常理。
弗谖把她拉到院里小亭子的靠椅上坐下,方才有几个内侍在这喝茶嗑瓜子,瓜子壳丢的到处都是,脚踩在地上咯咯脆响。
他蹲在她面前,替她整理着跑乱的头发,慢条斯理,像是对待珍贵的宝物般。
“你低估你在你爹心里的分量,也低估了太宰在天泱国的分量,更低估了天泱国的强大。”
伏荏染盯着他的眼睛,蹙了蹙眉,“这是什么意思,你今天要说清楚,别再跟我搞神秘了。”
弗谖伸出舌尖轻舔了下干燥的唇瓣,脸颊上还晕染着刚练武后的红晕,整个人艳丽到了极致,好看到了极致,让人移不开眼。
伏荏染看的有些痴了,一下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咳了咳嗓子,脸颊有些热。
“其实解释起来很简单。暮国国力弱小,扶翼入侵对他们而言攸关生死,在天泱国看来却是小事一桩,出兵与否太宰一人便可决定。你爹非常在意你,娶了你便是得到了保障,太宰也会是暮国长长久久的靠山。”
“我爹他……这么厉害?”
居然被称为一个国家的靠山,伏荏染瞠目结舌,心里潮翻云涌,感慨颇多。
“暮国常年依附天泱国,向天泱国上贡。太宰乃天泱国重臣之首,靠山之说不为过。”弗谖又道。
伏荏染啧啧不已,这么说来,太后便是想通过姻亲关系拉拢太宰,寻求庇护。
有点像两国联姻。
不过一般联姻的都是公主,再不济也得是个郡主,或高门贵族之女。
她不过是私生女,太后都看得上,看来真是被扶翼吓慌了。
“我爹既然那么在意我,为什么把我送来暮国,不把我留在身边?”
伏荏染认真的询问,弗谖却沉默了。
按理,那么高门大户里有私生子私生女的多了去了,便是府中也是三妻四妾,庶子庶女无数,怎会容不下她个小姑娘。
而且还把她千里迢迢送到暮国,大费周章的让太后收她为养女,册封云桑县主。
这分明是抹杀她天泱国人的事实,让她彻底变成暮国人。
“弗谖,我好累——”
伏荏染苦涩着一张脸,身体靠向他,将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弗谖身体紧绷了一下,手臂环上她的后背,无声的轻轻拍着。
“累了就休息,有我守着你。”
“恩。”
她浅浅嘤咛一声,身体再贴近些,双手直接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太多的不解和疑惑压在肩头,让她有些茫然。
“弗谖,你说我爹是不是真的在意我?”
委屈的语气让弗谖有些心疼,摸上她的后脑,一下下顺着她软如绸缎的黑发。
“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一个人。”
田广丰猫着腰从院外探进脑袋,瞧着小亭子里靠在一起的两人,皱着脸用鼻子哼了一声。
“早晚主子会更喜欢我。”
伏荏染低迷了一天,第二天又生龙活虎起来。
不用每天再去宣德殿研墨,想睡多久睡多久,想做什么都有空,日子终于又舒服起来。
伏荏染让蔡嬷嬷找了些木头和木工工具来,她要给猫儿们做个玩具。
蔡嬷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遵令找了上好的楠木来。
伏荏染撸起袖子开始大展拳脚,用墨斗画好线,将木头锯成需要的不同形状,然后在木块上创作图案,精心雕刻,最后再组合起来。
第37章 以社稷为重(二更)
伏荏染忙得十分欢快,握着刻刀的手从容利落,不一会就落成一副猫儿嬉耍图,灵动生趣,活泼可爱。
月牙和芙颜帮她打下手,但她们大多时候都是光看着,伏荏染嫌弃她们添乱,影响她发挥。
伏荏染对木头很着迷,觉得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像动物和人一样,有自己的呼吸和规律。
被砍了下来已经是扼杀了生命,更不能暴殄天物,所以每一根木头都要精心利用,发挥它的美,将它制造成最美丽的艺术品。
“主子,这是什么呀?”
月牙左瞧又瞧也看不出个究竟,又有柱子又有小台,还有几个开洞的小房子,像狗窝一样,毫无对称规律的组合在一起。
高高的,有点怪。
“猫喜欢爬上爬下,这是给他们做的爬架,它们会喜欢的。”
月牙看她全身心投入在猫爬架上,犹豫一下,还是好奇的问出口。
“主子,你不生陛下的气吗,他竟想利用你?”
伏荏染在木柱上缠上麻绳,在台子、小屋子里都铺上一层垫子,这样无论它们攀爬还是睡卧都不会觉得凉。
“不是没利用嘛,他敢于直面相求,也算君子所为。他是皇上,肩负着国家重任,他要为所有暮国百姓负责。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伏荏染理解他,却不代表甘愿牺牲自己,搭上自己的一生。
不过请天泱国出兵之事……她真的要坐视不管吗?
毕竟关乎无数百姓和将士的生死。
不等伏荏染纠结出结果,当天晚上暮国使者就从天泱国传来了消息,天泱国太宰应准了出兵相助。
整个皇宫犹如过年般喜庆,压在满朝大臣心上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连续日夜操劳的皇上终于让自己放松了一下,在福康宫陪太后一起吃了个家常宴,几位位份较高的妃嫔作陪。
伏荏染自然列位席间,她可算天泱国的代表。
不过这个代表只有太后和皇上知道。
席间气氛欢快轻松,妃嫔们懂事贴心的找着各种有趣放松的话题,就如同一个其乐融融的寻常人家。
大家聊得开心,唯有伏荏染像个外人一般,百无聊赖。
她也确实是外人,不想像那些妃嫔般讨好太后、皇上,也无话题可聊,便一个劲的吃菜。
福康宫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宣德殿也比不上。
吃了饭,伏荏染便找了个借口先回去了,太后关心了几句便点了头。
其余妃嫔们巴不得她走,一个个都没在意。
太后望着伏荏染离去消失的背影,慈爱的笑脸渐渐隐去,朝夕嬷嬷抬抬手,夕嬷嬷立马上前搀扶她。
“哀家累了,陛下随哀家说说话。”
“是,母后。”
皇上收回落在空空荡荡的门口的视线,起身走在太后的另一侧,随着她去了后堂。
妃嫔们全都失望的起身恭送,巴巴的望着皇上走远,不舍的甩着帕子。
到了后堂,太后将宫人遣出去,只留下夕嬷嬷,锐冷而不悦的盯着皇上。
“为什么把县主赶出宣德殿?”
质问的语气,霸道的气场。
皇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的站在她面前,嘴角紧抿,眼睑微垂。
他心中明了,母后问的不止是不让伏荏染伺候这件事,更是册封伏荏染为昭仪之事。
“哀家尽力撮合你们,为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皇上抿了下唇,回答道,“母后,事情不是解决了吗?天泱国已经答应出兵,与扶翼的战乱很快就能平息。”
“这不够!”
太后倏得拔高了嗓门,愤然不悦,双眸迸发着骇人、威严的气势。
“哀家与你说过,县主于太宰至关重要。她若成为你的妃嫔,便是把住了太宰的命脉。以后我们便能摆脱被动地位,再也无须摇尾乞怜,祈求天泱国的庇护和施舍。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砰的一声。
太后摔碎了一盏茶杯,茶水四溅,沾湿了皇上的袍摆,两片茶叶脏兮兮的黏在袍子上。
“一个女人你都拿不下,你还如何能力治理国家。”
“朕是皇上,若是靠女人治理国家,将来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还敢顶嘴!”
又是一个茶杯摔了下去,这次直接碎在皇上的脚边,溅起的碎片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夕嬷嬷不断轻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重倒了一杯茶递上前,让她冷静一下。
“经此一事难道还不足以给你敲响警钟?在我们束手无策、诚惶诚恐之时,天泱国冷眼旁观,漠然无视。若非县主现在还在宫中,太宰看在哀家这两年护她周全的份上,他们根本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出兵。”
“太宰是因云桑县主才出的兵?”
皇上表情有些微妙起来,兀自陷入沉思。
他前天在城楼上与伏荏染坦然相告,第二天就收到使臣消息,天泱国答应出兵。
时间挨得太紧凑,伏荏染根本来不及向太宰求情,所以他没把出兵之事与她联想在一起。
但没想到,他终究还是靠了女人。
“太宰今日才给哀家来的私信,让哀家好生操办县主的及笄礼。你这回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他是真正明白了。
云桑县主对太宰的重要性超乎他的估量。
这确实是颗极好用、且极有用的棋子。
“但也未必非要将她封为后妃,只要让她一直留在宫里,或者留在京城,太宰照样会有所牵挂顾及,一样能为我们所用。”
皇上清楚记着伏荏染说过的,她不会嫁给他这样女人无数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世一双人。
“儿臣以为,倒不如在京城为她令择良婿,只要控制在眼皮子下便可。”
太后不以为然的哼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太年轻,想法天真。
“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住她?只要她不愿意,不管是在皇宫还是京城,太宰有的是办法将她带走。只有让她爱上你,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才是长久之策。”
“儿臣……”
皇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太后一下打断了。
“皇上,你要时刻记着自己肩负的责任!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妇人之仁四个字,万事要以国家社稷为重。”
等到皇上离开了福康宫,太后紧皱着眉心,无力的长叹一声。
夕嬷嬷贴心的替她揉着额角,关心道,“太后无需太担心,陛下忧国忧民,知道该如何做。”
“到底还不够老练,还需磨练了。”
夕嬷嬷笑了笑,“有太后盯着,出不了大错。”
顿了顿,又接着开口道,“太后,来人回禀说,前天韩太妃和县主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太后闭着的眼睛慢悠悠睁开,幽深得黑泉中闪烁了冷厉得光芒。
她冷哼了一声,“果然,只要有关那个人,她就安分不了。到底是辜负了哀家的心呐。”
第38章 皇上造访(三更)
映辉园中。
阳光晴好,绿竹依依的院落里一片欢声笑语。
伏荏染盘坐在一方软榻上,用一根彩色绳子逗着猫儿们。
七只猫咪全都围着她,追逐着她手里的绳子,一个比一个兴奋欢快。
月牙和芙颜、田广丰三人则在旁边玩投壶。
同样一人八支箭,芙颜手法精准,全部命中,月牙也中了四支,唯独田广丰一支也没中。
田广丰不甘心的跳脚,“再来再来,这回一定行!”
他双眼坚定的直盯着地上的壶,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大有投不中不罢休的架势。
手腕抬起,目标对准。
咻——
箭脱手,越过壶口飞了出去。
“哈哈哈,又没中。”
月牙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跟着投出一箭,哐当一声,正中壶内。
田广丰脸憋得通红,“你们以前经常陪主子玩,早练出来了,我是刚玩,投不中正常。等我再练练,肯定比你厉害!”
田广丰不甘心地继续练着,把投出去的箭捡回去再继续投。
月牙在边上指指点点,一会说劲大了,一会瞄偏了,就爱看他受窘的样。
皇上进院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安逸、欢快的画面,心底不禁升起一丝艳羡。
“陛下驾到——”
中常侍尖细的声音突然传来,伏荏染转过头,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起身相迎。
“陛下怎么来了?”
“你不欢迎朕?”
皇上打趣的挑了下眉毛,神情放松,不似前些日子的愁绪紧绷。
“云桑哪敢,陛下屋里请——”
伏荏染把他往待客的屋里带,皇上却没跟上,瞧着她方才坐的软榻,努了努下巴。
“今日难得好太阳,就在外面坐坐吧。朕只是回宣德殿时正好路过,想念你的米酒,顺便来讨要一碗。无需拘谨。”
伏荏染应了一声,便让人在竹林包围间的太阳下摆上了茶案软榻,又让月牙送上米酒来。
“你这米酒当真不错,几天没喝倒是想得紧。”
皇上痛快的大喝了两口,清甜的滋味萦绕口齿,浑身都爽快起来。
“这是月牙酿的。陛下喜欢,等会就让月牙把酿的方子写下来。”
月牙侯在边上,闻言委屈的瘪了瘪嘴,低声喃喃,“这可是婢子自己琢磨出来的,外面可尝不到。”
伏荏染转过脸看向她,惊怪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嘿,你还舍不得了,小气!你自己到我妆奁里挑样首饰总行了吧。”
她最不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所以首饰戴的不多,向来不私藏。
只要月牙喜欢,时常送给她戴。
月牙委屈的脸瞬间阴转晴,乐呵呵的笑起来,眯成两条漂亮的月牙眼。
皇上被她们主仆轻松有趣的互动逗得哈哈大笑,还从没见过哪个千金小姐与自己的侍女相处的如此轻松随和,犹如姐妹般。
“月牙说的对,这是她的方子,哪好夺人所爱。朕想喝直接来映辉园就是,你可别舍不得。”
伏荏染能说什么,您千万别来,我还是把方子给您吧?
这可是皇上,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地盘。
伏荏染讪笑着客套,“看陛下说的。米是御膳局的,酒也是良酝署的,陛下别舍不得才是。”
皇上又是一阵大笑,连日的精力交瘁,似乎此刻才彻底放了下来。
“天泱国答应出兵……”
“陛下可千万别误会,这是天泱朝堂的决定,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伏荏染就知道他今儿来肯定是为天泱国出兵之事,赶紧抢先解释。
皇上看她急于撇清的样子,不由暗叹了一声。
这样大的功劳换做别人都是抢着要,唯有她像遇到一个生了天花的病人般,生怕沾染,躲得比谁都快。
如此想着,心里不由升起一丝不满,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不用急着撇清干系,朕又不准备谢你。”
伏荏染闻言,拍了拍胸口,暗暗吐了口浊气。
“那便好。”
多谢陛下不谢之恩。
她还真怕陛下以为是她的功劳,封她个昭仪婕妤的,那她才要吓死了。
皇上被她庆幸的模样噎了一下,深受打击的哼了一声。
喉咙里像是有根鱼刺梗住了,上不去下不来,大口交换着呼吸,提醒自己别生气,别和她一般见识。
几只猫儿围在周围嬉闹玩耍,不时在伏荏染身上蹭来蹭去,喵呜叫着,吸引她的注意力。
伏荏染一手捞起一只抱在怀里,垂头亲了亲它们毛茸茸的脑袋。
“你很喜欢猫。”
皇上怔怔地瞧着眼前温馨柔软的画面,娇俏的脸庞上洋溢着干净漂亮的笑容,那般存粹、简单,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心头的不适感消失,不自觉的目光锁定着,怎么也挪不开。
每一次接触都有新的感触,都能发现她不同的一面。
她就像施展妖术的妖精,带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人一步步沦陷。
但那吸引力并非夺人心智,引向欲望和不堪。反倒让人神怡心旷,心绪开阔,让人感受到活力和美好,将阳光撒进心间。
“我喜欢所有的小动物。它们最单纯,只要对它好,便会回以真心。”
伏荏染揉了揉怀里的小猫,将旁边不停用脑袋蹭她手臂,撒娇求抱的棉球抱起来。
“这就是棉球,我亲儿子。”
伏荏染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伸长手臂将棉球放到皇上怀里,一脸施舍的表情道,“给你抱抱。”
棉球对于伏荏染将自己送到别人怀里表示不满,不悦的喵呜叫唤着,四肢乱抓,却在感受到皇上的讨好时老实下来。
仰着肚皮舒服的窝在皇上怀里,享受着肚子和下巴的抚摸,安逸的虚起眼睛,昏昏欲睡。
皇上被它可爱的样子逗乐了,眉角眼梢都是笑,整个人泛滥着温柔的气息。
“其他猫叫什么,都有名字吗?”
伏荏染笑盈盈的仰起脸,“那当然。棉球是老大,剩下的是二懒、三圆、四泪、五软、六壮、七丑。”
她边念着名字边在七只猫里指着,对号入座。
皇上胸膛咚咚咚震荡着笑声,五官都笑成了一团。
一群宫人远远候着,全都投来惊奇的目光,皇上已多久没笑得如此开心,今日在映辉园却接连发笑。
中常侍不似其他宫人大惊小怪,目光暗暗深幽下来,瞧向伏荏染的目光带着更加锐利的审视。
“你这取得都是什么名字,和棉球差远了。”
第39章 参见殿主(一更)
月牙和田广丰被皇上的笑声感染,都跟着笑了起来。
月牙道,“这些名字都是主子取得。”
田广丰也笑道,“主子可喜欢这些名字了。”
皇上还鹅鹅鹅地笑个不停,伏荏染不高兴了,切了一声,继续揉着七丑软软的长毛。
“有那么好笑么。这些名字都是我花了心思,按着它们的特点取得。绝不重名。”
女孩脸皮薄,皇上也不好继续再笑,慢慢收敛了笑声。
这名字当然不重名,极少有人笑得出这么难听的名。
“上次腊八宴上,听说你投壶技艺极好,朕还没见识过。”
皇上瞧见旁边的铜壶,和到处散乱的箭,转移话题道。
伏荏染捻起一块海棠糕送进嘴里,擦去嘴角的碎屑,回答道,“在行宫时闲来无聊练出来得。”
皇上顿了一下,“你在行宫过得不好?”
伏荏染眼珠转到眼眶上方,望着天想了想,“也不能算不好,就是没事做,闲得发慌。所以只能找些游戏消遣。”
皇上一下下撸着棉球,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把棉球小主子伺候得极好,极享受。
皇上垂首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似有挣扎,而后突然抬眼看向她。
“后日禁军侍卫在校场组队比赛蹴鞠,你可要去看?”
“可以吗?”
伏荏染眼睛一下就亮了,蹴鞠已许久没玩过了。
在行宫时也组过蹴鞠比赛,但都是宫女丫头,也没什么劲头,禁军侍卫比赛肯定有看头。
皇上应了一声,“比赛可以押注,输的一方还要涂白粉,吃鞭子。”
伏荏染期待的连连点头,“我一定去。”
一阵气流涌动,林间竹叶飒响。
中常侍警觉的倏然回头,如鹰般犀利的视线梭巡着四周。
气流涌动的源头,空无一人。
“小余呢?”
中常侍皱眉问道,立马有内侍回答道,“余公公如厕去了。”
中常侍眼睛一眯,“去那么久,赶紧把他找回来。”
说着又朝空荡的竹林看了一眼,总感觉方才那里有人。
而此时的弗谖,身影如魅的从竹林转出,绕到映辉园后墙,轻轻一跃翻出园去。
光天化日之下,他却如隐藏在黑夜的幽灵,闲然自如地避开所有视线,穿行在纵横复杂的皇宫中。
无人瞧见他迅若流星的身影、虚悬点水的步伐、以及那绝色无双的容颜。
他行到人来密集的后花园,在一处偏僻无人处停下脚,立马有一个纤小的身影从隐密处站了出来,朝他恭敬行礼。
“参见殿主。”
弗谖背手而立,没有看那人,只是透过桂花树层层叠叠的遮挡望着前方的凉亭。
那日书婕妤在凉亭中劝谏陛下莫要废后时,他便站在此处。
伏荏染站在凉亭后方的隐密小道上,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内。
“事情怎么样?”
他冷漠的开口询问,身后那个身形小巧的男人立马开口回答。
“当年伺候过先皇后的宫人全被赶出了宫,只剩一个端茶送水的二等宫婢还在宫中,现在在掖庭做苦力。”
弗谖沉默着,没有发表意见。
那男人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一眼他坚挺如松的背影,立马垂下眼睑,似乎多看一眼都是不敬。
“属下有一问,您为何不直接将所有真相告诉县主?”
一步步引导她知晓,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
弗谖沉默着没有回答,却慢慢转过身来,凌人的威压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彻底裹挟起来,震慑的不敢动弹。
他知道殿主是在警告他,不该多问。
头顶迫人的视线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使得两股战战,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属下知错,不敢多问。”
弗谖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男人顿觉身体解放,头上不知何时浸出了细密的冷汗。
“可还有其他事?”
弗谖开口询问,男人立马又道,“今日在福康宫,太后将皇上带入后堂单独说了些什么,砸碎了两个茶杯。之后皇上就直往映辉园去了。”
明灿的阳光下,男人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凉到心头,周围的空气都像被冻住了,无法动弹。
那人背对着阳光,看不清容颜,许久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
“不自量力。”
低沉的嗓音如拨弄的琴弦般流畅迷人,好听至极。
男人已经离去,弗谖还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凉亭发呆。
所有真相都必须由她来揭露,这样她才能得到众人的敬仰。
韩太妃胃口不好,上次说好要把月牙酿的米酒给她尝尝,伏荏染就用罐子给她装了一大罐。
“存货都快没了,你得赶紧再酿点。”
伏荏染边唠叨月牙,边将罐子盖上盖子,装在盒子里让芙颜提上。
几人一起出了映辉园。
田广丰现在就是个跟屁虫,伏荏染去哪儿他都寸步不离,生怕把他忘了。
“主子喜欢喝米酒,小人也可以给您酿。小人在家的时候经常到铺子里干活,米酒、馎饦、蒸饼,小人都会。”
“你还会做馎饦呢?”
田广丰惯爱争宠,比女孩子还小心眼。
他是后来的,总觉得伏荏染更看重弗谖三人,对他不够重视,所以一有机会就要在伏荏染面前露脸。
月牙调侃的冲他挑眉,田广丰当即脖子一扬,自信扬声,
“你别不信。馎饦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不是我吹,在我老家,没人比得过我的手艺。”
“那行,今晚就尝尝你无人能及的手艺。”
月牙趁机下套,芙颜附和着点了下头,“我也想吃馎饦了。”
伏荏染好笑的看两个姑娘挤兑他一个,抱着手臂瞧热闹。
“我看……”
伏荏染刚想也跟着附和两句,不想田广丰以为她是要帮自己说话,一抬手打断她的声音。
“别,主子,今晚小人一定得露一手,不然她们真以为小人吹牛呢。”
他撸了撸袖子,扬着下巴冲月牙两人哼了一声,“等着啊,好吃到让你们哭……”
哭字刚出口,空气里突然就飘来几声隐约的大哭声,顿时几人都愣住了。
“这谁扯着嗓子嚎呢。”月牙道。
芙颜动了动耳朵,指着左前方的方向,“是那边。”
伏荏染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去看看。”
几人顺着哭声,终于在一处假山掩映,无人问津的宫墙角落发现了几个宫女。
其中三个正凶神恶煞地朝趴在地上的那个拳打脚踢,全都下了死手,嘴里还不停骂着。
第40章 宫女群殴(二更)
“连本姑娘的东西都敢偷,就是个贱/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三人中为首的高个女子咬牙切齿的骂着,一手扶着假山,右腿不停往地上女子脸上踢,像是有滔天的仇恨。
“这个贱人之前还想勾引刘公公,谁不知道刘公公和姐姐是一对。”
“就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她那贱/样,便是内侍也配不上!”
“听说她以前是伺候先皇后的,还挺有面,可惜主子早死,她也跟着完蛋。”
“哈哈哈,我看她天生就是下/贱/命。”
另两人不断附和着,跟着高个宫女一齐侮辱、殴打地上的女子。
地上的女子已经被打得无力哭喊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眼皮沉重的耷拉下来,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
高个女子喘着粗气终于停下手,舔着舔嘴唇,却还是不解气。
朝那两个女子一挥手便命令道,“把她衣服扒了。”
两个女子顿了一下,脸上现出难色。
人都打成这样了,再扒了衣服,以后她就真没法活了。
这未免过了些。
“姐姐,今儿要不就到这吧,明儿再继续……”
其中一个女子劝道,话还没完,脸上就被扇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扒!”
两个女子畏惧的小心看她,犹豫不定,又挨个被高个女子扇了巴掌。
“敢违抗我,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
高个女子以身高优势俯视着她们,目光阴狠如蛇。
两个女子被胁迫着去扒地上女子的衣服,手颤抖的解着衣绳,突然手背被石头打中,一齐痛呼起来。
“谁?”
高个女子警觉的倏然转身,就看见假山入口处站着一个冰肌玉骨的贵人,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方才的颐指气使,气势汹汹瞬间消弭无踪,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惨白着脸,浑身颤抖。
伏荏染紧皱着眉,冷声质问,“你们是哪儿的人?”
高个女子早被吓得魂不附体,平日她嚣张惯了,但也仅限于掖庭宫人之间。
地上趴着的女子她不知欺辱了多少次,偏偏今天被人亲眼撞见,顿时感觉五雷轰顶。
这么偏僻的地方,贵人怎么会走到这来?
另外两个女子也吓得不轻,但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婢、婢子们是掖庭的浣衣婢。”其中一人颤抖着声音回答道。
伏荏染开口,“月牙,去请人。”
“是。”月牙应了一声就走。
田广丰叉着腰一下跳出来,怒气冲冲的指着那三个吓傻的人破口大骂。
“你们还是人吗,杀人犯!毒妇!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仅打人还想扒人衣服,简直恶毒至极。世上怎会有你们这么恶毒的人,比毒蛇还要毒。等人来了,看不把你们绑起来鞭打,打得皮开肉绽才好看!”
田广丰连骂人都是喋喋不休,大气也不带喘。
骂得三人更加害怕,其中一个绷不住,直接哭出声来,然后眼一闭晕了过去。
现在天寒地冻,被打女子本就衣衫单薄,此时受了伤,更是冻得浑身战栗。
田广丰将她扶起来靠在假山上,脱了外袍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自己抱着胳膊冷得打哆嗦。
伏荏染一句指责质骂都没有,静等着月牙。
过了两刻不到,一串紧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掖庭令慌慌张张地跟着月牙来到现场。
掖庭令瞧见云桑县主,急忙上来见礼,由于太紧张还被绊了一下脚,身体趔趄,十分狼狈。
伏荏染随意挥挥手让他起来,眼神示意的看了眼假山后狼狈的四个女子。
“这是你们掖庭的人,你自己处理。我会持续关心。”
说着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掖庭令抹着额头的冷汗,卑躬屈膝地恭送。
方才云桑县主的话,分明是在警告他秉公处理,不得有偏私,她会关注处理结果。
因为半路遇见这事耽误了时间,到融平宫时佩芸嬷嬷已经等很久了,不停张望着。
“老奴还以为县主出什么事了,正准备打发人去问呢。”
佩芸嬷嬷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下看了一圈,见她无事才安了心。
“方才路上瞧见有人被打,请了人去处理,耽搁了。太妃也等着急了吧。”
“可不是,您快进去吧。”
韩太妃今日没有坐在花厅里,而是出了屋子,在融平宫的一汪鱼池边喂鱼晒太阳。
她的面前依旧是一杯茶、一本书。
今日多了伏荏染喜爱吃的几样小点心。
“太妃快尝尝月牙酿的米酒,保准您会喜欢。”
伏荏染迫不及待地献宝,就着佩芸嬷嬷拿来的小碗舀了几勺出来,喂到韩太妃嘴边。
韩太妃有些不好意思,嗔了她一眼,“我自己来。”
说着就去接勺子,偏偏伏荏染不让,避开她的手,直接将小勺喂进她嘴里。
“喂的更甜。”
佩芸嬷嬷站在边上捂嘴轻笑,看着韩太妃眼角化不开的温柔笑容,跟她一同欢喜起来。
“你这丫头,竟开始捉弄起长辈。”
韩太妃轻拍了一下伏荏染的手,接过碗勺,兀自又喝了两口。
“荏染不是捉弄太妃,是亲近。”
伏荏染像和长辈撒娇的孩子一般,笑得乖巧灿烂,凑着脑袋在她手臂上蹭了一下。
韩太妃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一颗心柔软无边,波涛汹涌。
她对人冷冷淡淡,别人对她自也是如此。
她从不与人亲近,更没有孩子喜欢她,向她撒娇卖乖。
便连亲生的燕王亦是如此。
但这一瞬间,她突然想,眼前这个女孩若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
想法仅仅冒出一瞬,立马就被理智压了回去。
休得胡思乱想,这个孩子……万万不可。
“这个甑糕好像是福康宫小厨房做的。太后对太妃真好,有好吃的都想着您。”
伏荏染不客气地捏下小块甑糕送进嘴里,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韩太妃却是颇有深意的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化不尽的冷蔑和悲凉。
“或许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
说完又嗤了一声,眸光意味深长的闪了闪,深如幽潭。
“您胃不好,这是凉的,别喝多了。若还想喝就让人热了来。”
韩太妃发着呆,手里的碗突然被伏荏染拿走了,这才回过神来。
“我给您装了一大罐,喝完了再给您送来。”
伏荏染体贴入微,让韩太妃心中很是温暖。
她冷寂的日子自从闯入这个孩子,变得有了一丝温度,终于不再冷冷冰冰。
回想起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即便久远却永无法忘记的面庞,韩太妃眼眶开始微微泛红。
第41章 疯了疯了(三更)
她情不自禁地抚上伏荏染丝缎般的黑发,眼角凝聚起一滴热泪,轰然滚落。
伏荏染惊诧的眨了下眼,“太妃娘娘。”
伸手去擦她的泪,却被一个突然闯入的、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
伏荏染入宫近两个月,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燕王。
继承了韩太妃的姣好面容,生得一表人才,端方俊挺。
五官轮廓比较深刻,加之身材高挺健硕,给人英武神气的感觉。
这样一个七尺男儿,初次相见却是一副吼吼咧咧的模样,带着一身的怒气。
佩芸嬷嬷瞧见燕王身上的怒气,赶忙率先迎上前挡了挡,屈身见礼。
“燕王殿下来了,太妃娘娘最近正唠叨您呢。娘娘刚得了一匹上好的织锦,正准备做成长袍给您送去王府,好巧您就来了。云桑县主送了米酒来,正与娘娘说话呢,殿下可也要来一点?”
佩芸嬷嬷一番话既是安抚燕王的怒气,也是提醒他,还有外人在,收敛脾气。
然而燕王根本不理会她的好意,瞧着她哼了一声,继续大步往鱼池边走来,面色不虞。
他一挥手,沉声命令,“所有人都退下。”
周遭的宫人们都躬身退去,唯剩佩芸嬷嬷守在韩太妃身边,担忧的拧着眉。
月牙几人也退下了。
伏荏染自知人家母子有私话要说,识趣的便要起身离开,却被韩太妃拉住了手,将她重新按坐回软榻上。
韩太妃已经将方才眼角滚落的那滴泪抹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不冷不淡的望着燕王,轻声开口。
“你怎么突然入宫了?”
韩太妃的语气很淡漠,丝毫听不出是在与儿子说话。
伏荏染心中暗忖,看来韩太妃和燕王关系不好的传闻是真的。
燕王胸膛剧烈起伏,换了几个呼吸,压制下情绪,沉声道,“您做了什么惹怒太后,太后为何反对我领兵支援云山关!本来都已说好任命我为车骑将军,却临时换成冯绍。冯绍那个草包武艺、谋略哪样比得过我,就因为他爹当年受太后器重,而我却被太后提防。”
燕王炮语连珠,瞳孔微瞠,直接便是一番质问和宣泄。
空气倏得安静下来,静得都能听到微风刮过耳廓的声音。
伏荏染静默旁观,有些心疼的看着韩太妃。
韩太妃一双秀眉轻蹙了起来,“你许久不来融平宫,一来便是质问母妃吗!”
她声音柔缓,却说不出的威厉,让燕王陷入窘迫。
她整日呆在融平宫能做什么惹怒太后,无外乎见不得她时常与伏荏染往来,无外乎那日她提点的几句话。
“你本也不愿见我,我懒得来惹你眼。”燕王冷声道。
佩芸嬷嬷没有错过韩太妃脸上一闪而逝的受伤神情,笑着上前圆场。
“殿下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太妃日日记挂着殿下,您能来,太妃高兴还来不及呢。”
燕王不置可否,侧过头不再看太妃,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微眯的眼眶隐忍着浅浅的悲伤。
“我为了这次出征,日夜分析前方得来的战报,分析云山关的地形,只等点兵出发。我宁愿血战沙场也不愿像个透明人般无为的苟活着。这个机会……我盼了许久。”
燕王板正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委屈,最后竟然哽咽了一下,听的人鼻子发酸。
韩太妃张了张嘴,试着说些什么,反复犹豫了许久才不轻不重的道了一句。
“你既明白太后的忌惮,又何必强出头。”
她那不疼不痒、不带感情的语气将方方情绪稳定下来的燕王,一下子又激怒了。
燕王自小能文能武,聪慧敏捷,广受赞誉。
当年先皇驾崩前,关于皇位继承还有过一段时间的争议,不过最终在太后的斡旋下,还是让当今皇上坐上了皇位。
如今皇上亲政两年,广施仁政,朝臣、百姓拥护爱戴,皇位虽已稳当,但太后对燕王始终怀着一份戒心,出兵征战这等立军功、揽民望的机会自不会给他。
即便皇上之前已经口头答应,太后一说话,还是将他的机会剥夺。
他虽明白事实,但听见自己母亲这般不以为然的回答,依然感觉心寒。
“我是男人,我想要的是建功立业,不是终日做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但从没人给我这个机会。你知道那些文武百官私下如何说我的吗?说我堂堂王爷,天皇贵胄,却信仰一个女人,还是个臭乞丐,丢尽皇族颜面……”
“住嘴!”
倏得,韩太妃一声怒喝打断他的话,扶着案几站了起来。
她警告、质问的目光直直落在燕王身上,燕王顿了一下,自嘲的呵呵起来。
他肩膀耸动着,眼眶有些湿润,笑声满是无奈和讥讽。
“您终于生气了,是不是只有关乎你的圣主,才会激起你的一点反应。”
燕王身体趔趄地后退一步,满眼荒唐泪,一脚踹飞脚边的石子。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让你着了魔一样信奉她。我在前朝两不讨好,你日日龟缩融平宫不出,整个京城再找不出比我们更可笑、更可悲的母子。你日日抱着的那本书,可求到了什么,可改变了什么!”
他讥讽的怒吼声无力而沙哑,挺拔的身体因情绪激动而轻颤起来。
伏荏染被眼前母子对峙的场景惊呆了,韩太妃母子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严峻。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韩太妃竟然也是圣主的信奉者。
伏荏染有些奇怪,既然韩太妃是圣主信奉者,燕王应当很受典御史一派大臣的尊敬才对。
典御史一派势力颇大,他若与此些人交好,定然好处颇多,不会像现在这个狼狈。
为何他说自己是两不讨好。
伏荏染转念一想,又很快明白了。
他既是不想,也是不能。
燕王身份尊贵,自有其骄傲,自是不愿与典御史一派一样推崇一个女人。
而且他若结交典御史等势力,怕是立马便会被太后驱逐出京城。
韩太妃的手指紧紧抠着掌心,浸出了一丝鲜红。
伏荏染惊诧的连忙掏出娟子替她包扎,却被她一手挥开。
韩太妃朝燕王走近了两步,仰视着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的儿子,紧绷的唇透着一丝凉薄,眼睛虚眯成缝,冷冽如刀。
“说了让你住嘴,圣主岂容你侮辱!”
燕王被她冷若冰霜的眼神惊了一下,摇着头冷呲,“疯了疯了——”
继而突然大笑两声,笑声骤敛,唇角斜勾,转身就朝韩太妃卧寝方向大步离去。
第42章 圣主录(一更)
韩太妃愣了一下,心底骤然冒起不好的预感。
“你要干什么——”
她紧步去追,慌张的顾不得仪态,提着裙摆在宫人注目下奔跑着。
佩芸嬷嬷心惊要出大事,火急火燎的跟着追上,小心搀扶着韩太妃。
伏荏染立在原地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犹豫该不该追上去。
她是外人,不适合出现。
但这是探查韩太妃秘密的好机会,或许能获知意外的收获。
伏荏染最后一个跟到韩太妃寝卧时,正好撞见韩太妃一个巴掌重重扇在燕王脸上。
在两人中间的地上,躺着一本皱巴巴的书,被撕裂了许多书页,到处散着纸屑。
韩太妃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冷气逼人,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停颤抖。
“任何人都能不信奉圣主,唯你不可以!若无圣主,哪儿还有你燕王。”
伏荏染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咆哮的模样,像一只被激怒的困兽。
伏荏染惊愕的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屋里的人同样满脸意外。
燕王愣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的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韩太妃胸膛起伏着,许是冷静下来察觉自己情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一矮身捡起地上的书,转身背对燕王。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她细致地抚平褶皱的书皮,将那些碎纸页一张张展开,挨个拼凑着。
燕王激动的转到她面前,急迫地追问,“您解释清楚,圣主与我有何干系?什么叫没有她就没有我?”
韩太妃不愿面对他,兀自往旁边的暖阁去,他想追,却被佩芸嬷嬷拦住了。
“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太妃心情好些再说。”
说话说一半最让人难受。
燕王想要弄清韩太妃的意思,但又不好硬闯,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终究还是走了。
伏荏染轻手轻脚走去暖阁时,韩太妃正侧卧在一张软榻上垂泪,手肘撑在凭几上。
那本书已经破损严重,可怜兮兮的躺在手边。
伏荏染看见了封面上的书名——圣主录。
佩芸嬷嬷心疼的给韩太妃递了手绢,长长的叹了一声,默声走向伏荏染,
“县主,太妃很喜欢您,您陪太妃说说话吧。”
伏荏染点了点头,佩芸嬷嬷便退出了暖阁。
伏荏染倒了一杯温热的茶递给韩太妃,看着她抿了一口,放好茶杯,在软榻上侧坐下。
“燕王殿下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您别太难过。”
伏荏染安慰地陪伴着她,握住她的手轻拍着,韩太妃滚落的泪水一下子更加汹涌起来。
“你可知,我本只是西溟国的普通农家女,先皇还是皇子时,去西溟国游历遇到了我,将我玷污,并且有了身孕。而我那时已有心爱之人。”
韩太妃含着悲伤,颤抖着嘴角,回忆着痛苦的往事,徐徐道来。
“我太过弱小,抵抗不了他的强大。我本想自尽,可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怎么也没能狠下心。我当时想,或许,这就是命,谁也拗不过。就在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说我与人暗通款曲,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他一气之下对身怀六甲的我拳打脚踢,他以为我死了,就把我丢去了乱葬岗……”
韩太妃磕磕巴巴的哽咽着,声音沙哑的厉害,泪如泉涌,已经说不下去了。
伏荏染轻抚着她的脊背,接着她的话轻声试探道,“所以,是圣主救了你们?”
韩太妃手帕掩唇不停啜泣着,却坚绝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哭声。
她是极擅隐忍的人,自踏进这座皇宫,一辈子都在隐忍。
今日这个情景,依然没有让她摒弃隐忍不放纵的习惯。
“圣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可不敬恩人。”
伏荏染没想到韩太妃有过这么离奇的经历,也是第一次知道韩太妃是西溟国人。
西溟国与暮国相隔极远,从家乡来到这里,便是永远无法回去了。
伏荏染骨子里对圣主有着极大的好奇劲,总想了解这个充满传奇的女人。
她问韩太妃道,“太妃见过圣主,圣主长什么样?是个怎样的人?”
韩太妃擦着眼泪,眼角一下弯起了笑容,泛红的眼睛温柔的看向她,揉了揉她长长的头发。
韩太妃想了想道,“她是一个值得放在心间之人,你只要对着镜子就能见到她。”
“对着镜子……”
伏荏染还没破解她话中含意,韩太妃又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今日真是失态。我也不知为何会将这些告诉你,你听过便忘了吧。”
伏荏染点了下头,保证绝不会与旁人说。
韩太妃今日所言可谓大逆不道,若被传出去,足可要了她的命。
这等隐藏在心底最深的私语和怨憎都告诉了伏荏染,也足可见对她的信任和真切喜爱。
伏荏染直到韩太妃累得睡下,才离开了融平宫。
回映辉园的路上,她一直埋头想着韩太妃的事,突然停脚问身边的月牙三人。
“你们知道《圣主录》吗?”
月牙和芙颜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微妙,
田广丰生怕被人抢先一步,大大咧咧地举起手回道,“小人知道。信奉圣主者几乎人手一本,就算不识字的老百姓都会买一本放家里。”
“上面写的什么?”
田广丰满脸的洋洋得意,“这我清楚,我曾看过这本书。”
“你不是不识字嘛。”
月牙拆穿他的谎话。
田广丰梗起脖子辩解,“我不识字但我堂哥识字,我听他讲的。上面就是记录了些有关圣主帮助他人的小故事,并无其他。”
伏荏染有些诧异,她还以为会是什么蛊惑人心的长篇大论,或者信奉者需要遵守的条例要求之类的。
“圣主还当过乞丐?”
伏荏染惊奇地挑了挑眉询问道,这是她从燕王的话里听到的。
田广丰啧了一声,“圣主一生曲折传奇。她幼时被父母抛弃,是被一个乞丐抚养大的。后来成为天泱国国师才被天下人知晓。”
“原来如此。”
“主子怎么突然问起圣主?方才燕王为何发那么大的火?我瞧着他跑去了韩太妃的寝卧,韩太妃还在后面追……”
田广丰好奇的喋喋不休的问着,话未问完,倏得感受到伏荏染警告的视线。
“皇宫之中,谨言慎行。什么该问什么该说,心里要有个数。”
田广丰光鲜璀璨的脸当即收敛下来,垂下头应了声是,“小人谨记。”
挨了训,田广丰之后就安静了,一路沉默的回了映辉园,当即去了小厨房。
之前说好,今天他要露一手厨艺,让月牙和芙颜见识一下。
第43章 再没第三次机会(二更)
伏荏染边逗着猫边坐等美味。
猫儿们很喜欢她做的爬架,七只猫儿每天争抢着爬上爬下,好不热闹。
二懒是几只猫里最懒的一只,每天都霸占着右边最上面的小房子,任由其他弟妹在眼前挤来抢去也不挪窝。
“二懒真是猫如其名,懒得出奇,一天到晚都在躺着,永远都在睡。”
伏荏染蹂躏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越摸越舒服,越摸越上瘾。
“醒醒,醒醒,闻闻这是什么。”
伏荏染拿了根小鱼干凑到二懒鼻子前晃来晃去,二懒闻到味道,慵懒的眼睛慢慢睁开,欢喜的喵呜一声坐起来。
嘴边的胡须动了动,叫声讨好热情,张嘴就想吃,伏荏染却逗弄地挪开了手。
“下来走走,一天到晚都在睡,也该活动活动,不然以后越来越懒了。”
伏荏染惩罚似地把鱼干收了回去,将二懒抱下爬架,调皮机灵地七丑立马就占了它的小房子。
“主子,走走走,快去闻闻,小丰做的馎饦可香了。”
月牙小跑着进来,拉着伏荏染就往外去,表情夸张到极点,鼻子不停煽动着。
“好香啊,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月牙嘴巴微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案上的一碗馎饦,狠狠的咽了下口水。
芙颜抱臂靠在门边,公正的点头评价,“确实很香。”
田广丰得意地扬着下巴,脸笑成了一朵花,像万里无云的天空般纯净湛蓝。
他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主子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好,我尝尝。”
伏荏染在案前坐下,双手结合在胸前,凑在碗边闻了闻,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馎饦就是水煮的面食,配以各色羹汤,风味无穷。
她尝了一口,十分入味,不等评论,便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田广丰笑得更开心了,月牙看得口水流,自己跑去小厨房舀自己的,几人吃的津津有味,腰腹滚圆。
“哎呀,弗谖还没尝呢,给他的呢?”
伏荏染自己吃饱也不忘弗谖,田广丰回答的比较敷衍,“锅里还有。”
伏荏染满意的斜倚在凭几上,轻拍拍肚子,“小丰手艺果然精湛,今日表现得很好。”
“那是不是有奖励?听说主子经常给弗谖侍卫奖励。”田广丰吃味的道。
他总是和弗谖攀比,想要成为主子身边的第一人。
但有些事不是比就能比上得。
“嘿,你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月牙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田广丰不甘心得辩解,“同样是主子的人,弗谖侍卫立功可以得奖励,我凭什么就不行。馎饦你做的有我好吃吗?”
田广丰扬着下巴顶回去,毫不示弱。
月牙脸色一下沉了下来,斜扯起嘴角,表情怪异地盯着他。
田广丰并没发觉她的异样,倔强的一步不退。
“那你想要什么?”
伏荏染开口问道,一下吹散空气中隐约的火药味。
田广丰喜笑颜开,双手捧塞,可爱的眨巴下眼睛,“小人也想去看蹴鞠赛。”
“不行,蹴鞠赛我要去。”
伏荏染还没发话,月牙一口就驳了回去。
皇宫校场乃宫中侍卫平日训练、集合之地,后宫之人不得随意进出。
蹴鞠赛是皇上带她去的,自然不好带太多人随行惹眼。
那日皇上离开映辉园后,中常侍特意提醒,最好带两个侍从便可。
弗谖自是一定会去的,芙颜大度不争抢,另一个人选就让给了月牙。
田广丰这一要求,便是把月牙给踢出去了。
“主子,昨天就说好了的,让婢子跟您去参加蹴鞠赛,您不能丢下我。”
月牙抱着伏荏染的胳膊撒娇,田广丰也想撒娇,但他哪儿敢抱伏荏染的胳膊。
“我又没说和你抢。弗谖侍卫不去不就行了,我看他也不在意,整天整天的见不着人。一个侍卫不知道随时侍候在主子身边,架子那么大。”
田广丰话今日句句话都要扯上弗谖,像是故意针对。
他这话说完,就发现自己好像惹了众怒,空气一瞬间就凝固了。
屋里几人都没说话。
伏荏染伸手搂过棉球来回顺着他背上细软的白毛,没有看他。
芙颜看好戏般盯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
最可怕的是月牙,方才还笑靥如花的月牙眼此时泛着幽幽的寒气,像淬毒的刀,将他全身刺穿无数个骷髅。
田广丰被她看的心发虚,背上已经冒出了冷汗,懊悔自己的急功近利。
“小丰,心别冒太高,小心摔死。”
月牙不近人情的话语与平日骄矜可人的模样截然不同,气场强大,像一个捍卫忠诚的战士!
弗谖侍卫岂是他能挑拨、讥讽地。
平日月牙算是与他相处最热闹、融合的人,两人时常斗斗嘴,最能活跃气氛。
而此时的月牙却让他感觉遥不可及,似乎他们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这是第二次,再没第三次机会。”
月牙明明白白的警告,全然不念这段时间的情分,冷若冰霜。
这是他第二次僭越,妄图挑衅弗谖。
月牙还是如第一次般绝情,坚决维护弗谖的地位。
田广丰心中自嘲,他不过就是想试探一下,结果当真讽刺。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
田广丰又尴尬又心慌地给自己找补,讪笑着垂下脑袋,不一会就有水珠吧嗒吧嗒的滚下来。
他可怜兮兮的憋着嘴,一副倔强强忍的模样,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伏荏染这次没有安慰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说了声累了,抱着棉球起身进了内室。
月牙跟上伺候。
芙颜则瞧着还僵坐在原地的田广丰,偏了偏头,“还不走?”
田广丰狼狈的抹去泪珠,麻溜的起身出了屋。
他步履很快,与芙颜错身而过时头埋得更低了,跟本不敢看她揶揄、冷蔑的目光。
第二天便是与皇上约定的蹴鞠赛。
伏荏染穿了一身清爽干练的骑装,头戴帷帽,才出映辉园便迎面见到前来接应的余公公。
余公公上前见了礼道,“小人应陛下之命,带县主前往校场。”
“有劳余公公了。”
伏荏染微微掀起帷帽裙边,朝余公公致谢浅笑,又回头看了眼弗谖,还是控制不住的满目惊艳。
弗谖身份特殊,他是跟着伏荏染入宫的,不算正经的宫中内侍,也不受统领内侍的官署管辖。
但毕竟在宫中行走,为了不表现得太异类,所以平日都是穿着统一的内侍服饰。
第44章 亲自下场(三更)
即便如此,暗沉、老土的内饰服饰穿在他身上却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依旧挡不住他的光芒,所以才会被人尊称‘谖爷’。
今日的他脱下了难看的内侍服,穿了一身红色直裾,广袖上绣着云纹,衣摆上是屹立岩壁的苍松,遒劲坚韧,傲然风骨。
三千发丝一丝不苟的束在玉冠中。
这身精致的打扮配上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庞,犹如高门世家的贵公子,赏心悦目到了极致。
周遭所有人都被他衬托的暗淡无光,天地失色。
余公公忍不住抬眼多瞧了他几眼,克制地收敛目光,恭敬地在前领路。
伏荏染才走出两步,停下脚,回头看身后的映辉园大门。
田广丰可怜巴巴地扒着门往他们的方向张望着,一张脸写满渴望两个字,
伏荏染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把芙颜和小丰都叫上。”
说着抬腿继续前行。
田广丰乐颠颠地跟在月牙和芙颜身后,脸上开心极了,雀跃的脚步格外轻快。
伏荏染外出时的阵势向来是弗谖离她最近,紧跟她身侧,只落后半身距离,若无旁人在则是并肩而行。
之后便是并行的月牙和芙颜,再后面才是田广丰。
位列前后都是有讲究的,特别是在等级森严的皇宫中,站得越靠前越代表了地位和受主子信任的程度。
田广丰穿过月牙和芙颜中间的空隙望着弗谖挺俊、贵气的背影,笑容渐沉。
他想站在那个位置。
伏荏染到校场时,皇上也刚巧到,一眼就瞧见了她身后的弗谖,顿时眼眸一闪。
这个人实在太出众了,出众到让人厌恶,轻易便能勾起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恶意,像一只锐利的尖钩。
“陛下,云桑可不可以多带两个人?芙颜和小丰都想一睹禁军侍卫的风采。”
伏荏染的声音将皇上拉回现实,勾唇笑了笑,“可以。进去吧,比赛该开始了。”
伏荏染本以为有皇上亲临的比赛,应该十分的盛大,会邀请许多人一同观看。
然而进了校场她才看到,校场除了平常训练的禁军侍卫们,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所以今天的参观者,除了校场里的人,只有她和皇上。
比赛的场地上,双方队员已经到齐了,有人在场地外组了赌局,许多人凑在赌局边押注。
皇上一来,所有人停下自己在干的事,齐齐见礼。
声音洪亮低沉,整齐划一。
组织这场蹴鞠赛的原因其实是两个禁军侍卫产生龃龉。
两人因为左都侯之位一直互相看不顺眼,磕磕碰碰难免,近日更是因为一点小事打了一架,都受到了处罚。
但两人都不认输,也心有不甘。
所以两人就约定好来一场蹴鞠,以比赛的方式定输赢,输者道歉,以前的事既往不咎。
结果不知怎么,此事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皇上很赞同以这种公平公正的方式,光明正大解决矛盾。
那日在映辉园也是情不自禁,临时想起邀请伏荏染参参观比赛。
有了皇上这个参观者,比赛的两队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更加严肃以待,这可是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校场内早已提前设好了看台,位置极佳,可以将整个场地尽收眼底。
看台上摆着软榻茶案,案上还备有茶点,准备的很周到。
皇上一来,双方队伍见了礼,比赛就开始了。
伏荏染坐在软榻上,热血澎湃地盯着比赛,双手激动地攥着把手,不时收紧、放松,整颗心随着蹴鞠的飞落,起起伏伏。
“好球!”
红队队长一个精准瞄射,蹴鞠径直飞进了球门,伏荏染激动的站起来,双手不停拍着。
皇上侧脸看她,瞧她激动的泛红的脸颊,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
“你看好哪一队?可以押注。”
伏荏染将脸转向皇上,两颗眼珠子却始终黏在赛场上。
“我压红队。”
说着手臂往身后摸去,抓住弗谖的衣摆扯了扯,“弗谖,你去帮我押注,我要压红队。”
弗谖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完全一副尽忠职守的侍卫模样。
他垂眼瞧着抓着自己衣摆的手,眼底漾起不易察觉的笑,轻轻将衣摆扯回来,应了声好。
弗谖走向了设赌局的方向,身后却有一双幽深的目光尾随着他,讳莫如深。
“陛下看好哪一队?”
伏荏染津津有味的评点着场上局势。
双方虽是平局,但显然红队配合默契,分工明细,蓝队却失误颇多,像是临时组建的队友,缺乏信任。
皇上听她讲的头头是道,不由笑问,“你可玩过蹴鞠。”
伏荏染快速的看了他一眼,立马又把视线转向赛场。
此时球落在了蓝队手里,蓝队队长球技极高,小小的蹴鞠在他双腿灵动的跳跃、飞落,随心所欲。
似乎那个球天生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自然玩过,我进球很有准头的。不过还是弗谖的球技更高。”
“他……经常陪你蹴鞠?”
皇上往设赌局的方向看了一眼,弗谖压了注正往回走。
清浅的阳光投射在他身上,他踩着阳光步伐沉稳的走来,浑身却透着一股悠闲自在地气场。
他是一个内侍,是皇宫中最卑微的人,但身上散发的却是比任何皇亲贵胄、忠臣权贵还要自信傲然的神采。
那身大红衣袍穿在他身上妖冶艳丽,格外惹眼,把皇上的眼睛刺痛了。
皇上收回视线微皱起眉头,突然厌恶起红色。
伏荏染在几样点心里选了一个绿豆糕送进嘴里,咬了一口慢悠悠的回道,“芙颜陪我玩的比较多。”
正说完,赛场上红队队长跃身飞腿,一个漂亮的横踢又进一球,可在落地时却身体不稳崴到了脚。
伏荏染咬着绿豆糕啪啪鼓掌的手一下停住,将嘴里的绿豆糕咽下,主动请缨道,“陛下,让我替他出场吧。”
皇上一双剑眉微不可见的挑了一下,“你要下场?这可不是小宫女间的游戏。”
“这您就小瞧我了不是,我很厉害的,您瞧好了吧。”
说着不给皇上反对的机会,麻溜的跑下了看台。
“弗谖,你和我一起去。”
伏荏染踮着脚转头朝看台上的弗谖招手,弗谖和皇上打了声招呼,就不慌不忙的跟了上去。
红队队长已经被扶下了场,伏荏染关心了两句,保证自己一定会帮他们队赢。
红队队长敷衍的扯了下嘴角,显然并不相信。
云桑县主的加入,让红队的人都蹙起了眉,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甘不愿。
一个女人玩蹴鞠,肯定要拖他们的后退。
但他们也只能心里不满,没法拒绝。皇上都同意她参加,他们谁还敢反对。
伏荏染多带了一个弗谖,便有一个红队队员主动退出了。
站在赛场中央,伏荏染心里激动万分,喜滋滋的活动着身体,已经好久没玩过了。
第45章 赛场遇敌人(一更)
“云桑县主——”
一个极不友好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伏荏染对上蓝队队长带着恨意的冷冽眸子,眉毛抖了一下。
这人……和她有过节?
弗谖走到她身后,与她低声耳语道,“那是大长公主之子苏北,泽安郡主的哥哥。”
喔——
还真有过节。
方才两支队伍向皇上请安时,只介绍了在禁军中的身份,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个苏北是泽安郡主的哥哥。
赛场遇敌人,人生之挑战也!
这下真有的玩了。
比赛开始,红队的队员们才发现,云桑县主根本不是拖后腿的,反而是进球强手。
伏荏染与弗谖配合极为默契。
弗谖负责周旋在蓝队中间抢球,灵泛的动作让蓝队队员防不胜防,无奈他何,在蓝队包围中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去自如,游刃有余。
他将球抢到,踢给伏荏染,伏荏染便瞄准球门,精准进球。
看台上的众人都看的津津有味,月牙控制着呐喊喝彩的冲动,不停拍着手掌。
皇上都禁不住看得紧张起来,身体坐的笔直,一眨不眨望着赛场,不时大赞一声好,毫不吝啬夸赞得掌声。
自伏荏染下场,苏北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总是想找机会教训她。
妹妹被禁闭府中,以泪洗面的憔悴模样不停在脑中闪现,原本活力漂亮的女孩犹如霜打的茄子,失去了所有光彩。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云桑县主害得。
他一定要替妹妹报仇。
怀揣着别样的目的,他总是想方设法靠近伏荏染,却总是被她机敏的躲开,最后不仅没能近身半步,反倒因为分心,漏了许多个球。
苏北眼睁睁看着伏荏染又一脚将球踢进球门,双眼顿时像点燃的火球,要将她烧成灰烬。
伏荏染激动地跳起来,看台上的月牙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主子好棒!”
主仆俩遥遥相望着招了招手。
“再来!”
伏荏染抹了把额上地汗,朝苏北勾了勾手指。
苏北瞬间感觉受到了侮辱,一个箭步就想冲上去打人,被他的队友们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队长,冷静点,陛下还看着呢。”
“是啊,她怎么着也是太后养女,要是众目睽睽下打了她,你肯定讨不了好。”
“忍忍,忍忍,别和个女人一般见识。”
蓝队队员们一个个吓得后背直冒冷汗,不停劝说着。
这要打起来可不是小事,他们和他是一个队的,怕都免不了遭殃。
他是大长公主之子,任性惯了,有人护着,他们可一点险都不敢冒,还是皇上眼皮子底下。
苏北在队友的劝说下终于冷静下来,指着伏荏染,咬牙切齿的逼出三个字,“你等着。”
伏荏染噎了一下,瞧他那要吃人的样,无畏的耸了耸肩。
接下来的比赛,苏北收了心,终于将注意力拉回了比赛。
苏北发挥了他全部的实力,之前漏掉的分数就慢慢找了回来。
比赛渐渐进入尾声,双方队员越发胶着,相互之间防守严密,根本找不到进球机会。
此时的双方已经精疲力竭,伏荏染双手撑膝喘着粗气,汗水汩汩往下淌。
苏北控球,弗谖拦球,短暂的四目相对,顿时火光四射,剑拔弩张。
看台上的月牙激动的跺起小脚,高声喊起口号,“县主弗谖,县主弗谖——”
高举的双手前后挥动着,声音激越澎湃,富有节奏感。
她一开口,田广丰也跟着喊起来。
芙颜咳嗽一声,不好意思丢这人,却还是附和着挥起了手臂。
顿时整个校场反复回荡起‘县主弗谖’四个字。
皇上侧头看向三人,眉心拧起一个疙瘩。
喊‘县主’就喊‘县主’,做什么把‘弗谖’也喊上。
中常侍随侍皇上身边多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对皇上的任何情绪变化都了如指掌。
见皇上眼中的不悦,想要警告那几人闭嘴,不想却被皇上拦住了。
“随他们喊吧。”
若非他是皇上,需要注重仪态,他也想跟着一起喊。
中常侍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皇上对县主的下人……竟这般包容?
自县主来宣德殿伺候笔墨后,皇上对县主的态度似乎大有转变。
之前还主动去了映辉园,回去后也多有念叨,吃饭时也多次提起县主的米酒。
皇上对县主莫非……
正心思浮动着,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把他惊得一下醒过神来。
月牙大喊一声,“危险!”整个人直接从看台上奔了出去。
田广丰后知后觉地察觉情况,睁大眼睛,担忧的快步追上。
而芙颜比他们动作都快,发现危险的第一时间便以最快速度冲向了赛场。
而她的速度再快也不及弗谖千分之一。
就在球即将砸在伏荏染脸上的时候,弗谖诡异的身影已经来到她身边,抱着她一个转身便闪离了原地。
迅若流星。
速度快的根本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有一个恍惚的剪影一闪而过,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从之前站着的位置消失无踪。
爆发的内力使周围的人都受到了震荡,内力深厚些的还能稳住,有两个弱些的直接被震飞两米,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地上。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热闹非凡的校场倏然间鸦雀无声。
这里是校场,聚集着守卫皇宫的禁军侍卫,可以说是整个暮国武功高强之人的聚集地。
而在这样一个高手如云的地方,却无人能看清他的动作,无人能探知他的内力有多深厚。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危险的事!
看台上的皇上紧盯着场中那抹绝艳的身影,深眸越发暗沉,带着深深的提防,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弗谖的移动太快,内力太强悍,便是远远坐在看台上的人都感受到了余波。
方才的情况太过突然,伏荏染反应不及,被弗谖抱着跌坐到了地上,惊魂未定的大喘了两口气。
“可有哪儿伤到?”
弗谖检查着她的身上,伏荏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软,“没事。”
弗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芙颜也正好赶到,替她整理着衣服上的尘土。
弗谖回头望向罪魁祸首苏北,仅仅一个眼神,便让处于愣怔地苏北心尖战栗,两股战战。
弗谖正要抬腿朝他走去,右拳紧握,释放出内力,却一把被伏荏染抓住了。
伏荏染把他拉到一边,自己迎向了苏北,清冷的道,“我自己来。”
苏北毕竟是长公主之子,弗谖不适合出面,而且她的仇要自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