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门客2
谢府。
徐氏听到恭妈妈的回话,抿着唇没有开口。
恭妈妈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她是知道夫人心思的,“奴婢从顾家出来后和左右邻居也打听一下,邻理说顾老太太脾气不好,顾家院里每日都能听到她骂声。顾家老爷每日都去书主斋抄书,听闻这些日子一直在找门路。”
“找门路?”徐氏抬抬眼皮。
恭妈妈见主子感兴趣,细细解释道,“顾家老爷考中举秀才后,一直为加参策试的名额奔波,只是顾家是农户出身,上面没人,手中又无钱财,为此事顾老太太一直骂着。”
“在寺里听说他家父兄皆是念书人。”徐氏伸出手,打量着新染的指甲,“策试名额,除世族子弟靠家族举荐,平民名额一州只有一个,昇州举子纵多,都争那一个名额,与大海捞针也无区别。”
恭妈妈低身上前,伸出胳膊由主子搭着,嘴上也附和道,“夫人说的正是,那顾家只是农户,想得到策试名额,与痴人说梦有何区别。”
“痴人?”徐氏走到门口,望着光秃秃的院子,面上闪过一抹厌恶,“也不知何时才能回金陵,这昇州我却是呆不下去了。”
“老爷在边关那边立了战功,回金陵是迟早的事,夫人只需耐心些便可。”
“等等等,嫁过来有二十载,还要等多久?”
恭妈妈却不敢接话。
徐氏也知道和下人发脾气无用,扭身又回了屋,坐回踏上,端起茶轻轻吹着上面的浮叶,“我记得老爷书房里放了几个举荐名额的贴子,去拿一张过来。”
痴人好啊,只要满足痴人的梦想,可以轻松的控制痴人,为你所用。
恭妈妈已知夫人用意,见夫人并没有让她退下,知道夫人还有吩咐。
“王家老夫人走了?”
“并不曾离开,在一处客栈住下来,奴婢一直让人暗下里盯着,也按夫人交代的告诉客栈掌柜的好生照顾着。”
“可有人过来与老夫人碰头?”
恭妈妈面色浓重的摇头。
徐氏一脸疑惑,“不该啊,王家老祖宗出门,怎可能只带着一婆子丫头?”
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徐氏抿抿唇道,“让人盯紧了。”
恭妈妈心知王家对夫人的重要,自然不敢马乎。
刚交代完,便有下人在外成禀报道,“夫人,二公子回府了。”
徐氏立时起身,“人到哪里?可还好?”
“是被卢植扶下马车,奴婢远远看着二公子面色惨白,似不大好。”问兰从外面走进来。
她是徐氏身边大丫头,一向得徐氏看中。
人不过刚进门口,就见夫人已经走过来,她有眼色的又撩起门帘,徐氏便大步走了出去。
问兰却是回屋里拿了斗篷才追出去。
竹院。
谢衡刚刚躺下,便听院里一阵凌乱,片刻后徐氏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几步就到了内间。
“你这孩子,可是要吓死母亲,身子怎么样?”徐氏手握帕子,不时沾沾眼角的泪,另一只手搭在谢衡的手上。
谢衡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原本还好好的人,突然猛咳起来,他抽出手用帕子挡在嘴上,待帕子移开,上面便是刺眼的红。
徐氏低呼出声,整个人只差扑到谢衡身上,“我儿你不要吓母亲啊。太医呢?王御医怎么还不到?”
“夫人,王御医来了。”问兰回话,也引着王御医进来了。
一翻折腾过后,王御医收回手,“二公子伤了内脏,要好好养着才行,切不能再劳累到,不然日后怕是整个身子都要垮掉。”
徐氏眼睛已经哭红,“用药,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衡哥的身子养好。”
“母亲,儿子没事。”谢衡在一旁安抚着。
徐氏的泪仍旧不停的往外涌,紧紧握着谢衡的手,“衡哥,你这样不知照顾自己,让母亲怎么放心你?我现在就给你父亲去信,你现在的身子不能再去边关,须在府里好好养着,这事就这般定了。”
徐氏语气坚定,不容人反驳。
谢衡一脸感动,“儿子听母亲的。”
如此,徐氏脸色才好了些。
王御医出去开药,卢植跟着过去,徐氏又要给丈夫去信,叮嘱谢衡好好吃药,才出了正房,到正房门口看到一身绿衣的吕施施,徐氏停下来。
“见过夫人。”
徐氏低头,用帕子擦擦眼角,才抬起头来,又恢复平日里世家贵妇作派,“吕家娘子起来吧。”
吕施施这才站直身子,“听闻二公子受伤,小女受二公子恩惠,才过来看看。”
“衡哥伤在内里,要好好养着,吕家娘子改日再过来探视吧。”
吕施施又微微福下身子,才带着丫头离开。
徐氏盯着吕施施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交代身后的问兰,“二少爷需要静养,平日里不要让人随意过来打扰。”
问兰恭敬应下。
徐氏这才大步离开。
待卢植端了熬好的药回来,竹院已恢复平日里安静。
不用主子交代,卢植直接将药便进屋子里养的那颗海堂盆里,随后又将屋子后窗打开,冷风进来,吹散屋里苦涩味。
门被叩响,卢植喊进来,一丫头才端着盆进来。
柳叶眉,配着一张好看的脸,看穿着与小丫头不同,正是谢衡院里的大丫头宛竹。
“我来吧。”卢植接过她手里的铜盆,“你去给主子弄些清淡的吃食。”
宛竹应声退出去。
卢植小心翼翼的服侍主子洗手,盆里的水足足换了五次,主子才停下来,卢植也暗松口气。
修长白皙的手背,此时被搓红,一眼看去,格外醒目。
谢衡的眸子暗了暗。
卢植屏息站在一旁。
“密报的事送到大营那边可有消息?”
卢植道,“主子,当时老爷不在,大爷在大帐里,消息递到了大爷手里。”
谢衡轻轻转动着扳指,“大哥刺杀不成,自然要想尽力法不让我与父亲联系上,让忠叔那边多收粮食,将铺子中的东西整理好。”
卢植神情一凛,“这么重要的事,大爷会为一岂之私而不顾百姓死活?”
说完,卢植便后悔了。
大爷与二爷虽不是亲生兄弟,却也是一小长大的情分,大爷都下得去死手,又岂会在乎百姓死活?
谢府里暗涌不断,顾韫那边却是一路小心躲着,去绣庄拿了分成之后,直接去粮店那里买了粮食,又雇了牛车回村里。
不敢让村里人看到,顾韫只让牛车在村口停下,目送牛车走远,她才将粮食藏在雪里,又用草掩盖上,然后才回到家中。
大冬天的,村里二十多户人家,出来的人很少,走在村里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所以纪妈妈站在家门口的身影格外打眼。
看到顾韫,纪妈妈也快步迎上去,“娘子总算是回来了。”
顾韫握着纪妈妈的手,两人相互扶着往家中去,顾韫小声把买粮的事说了,只待天色大黑之后,三个人才摸着黑把顾韫藏的粮食抬回家。
足足有一大袋子。
“这么多口粮,可够吃些日子的。”纪妈妈眼里带着欢喜。
如今年月不好,谁家不是勒着肚皮过日子,她又不忍带着儿子给顾家做奴才,只认了大姑娘,却也让大姑娘陷入两难,家中连口粮也不给。
“那个百子图掌事娘子卖了好价钱,给我分了多了些。”顾韫又从米袋里翻出两块布来,“这些粗布便宜,妈妈和安哥做身衣服换洗吧。”
“这怎么使得,娘子都没有做新衣,奴婢更不能做。”
“妈妈收着吧,不过是些粗布,没有人看得出来,我家中长辈也不会回来。”过了年战事便会起,顾韫只希望是她担心太多,那封密报送出去,不会再向前世那般惨了吧。
纪妈妈知道娘子是个有主见的,鼻子微酸的收下粗布。
折腾一天,昨日与顾蓁蓁一起睡的,顾韫也没有睡好,晚上又去抬粮,早就累的睁不开眼,用纪妈妈烧的温水简单梳洗一下便歇下了。
县城那边,顾蓁蓁次日去了谢府,徐夫人招见了她,说了会儿话,在提到顾父还在四下里走门路后,徐氏让身边的丫头把举荐名额的贴子给了顾蓁蓁。
“老爷虽然不在府中,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主的,他一向惜才,你父亲兄长又是奋进之人,老爷若见到自会喜欢,我便替老爷做主收你父亲做门客,你将贴子拿回去,你父亲同意,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若是不想投靠,这名额全当是报那日救命之恩。”
顾蓁蓁欢喜不已,她又嘴甜,抬着徐氏,说出来的话也得徐氏喜欢,从谢府出来时,还拿着谢府给的点心盒子。
一路回到家中,顾蓁蓁还觉得两腿轻飘飘的。
顾老太太只看到孙女拿回来的点心,张嘴便夸道,“我家蓁蓁是福宝,就知道谢府的夫人也会喜欢你,看看这点心盒子,也得值半两银子。”
她一脸羡慕的又邹邹嘴,“大世家就是不同。”
顾蓁蓁这才云里雾里的回神,眼睛瞪得大大的,神情激动,“阿奶,咱们家要起势了。”
第二十九章:门客3
顾老太太被孙女抓紧手,只听家里要起势了,也不问是什么事,嘴里一直嚷嚷着。
“哎哟,我家蓁蓁是福宝啊。”
“咱家的福气都是你带来的哟。”
东屋里闹的厉害,钟氏不敢上前,抱着小孩子躲在厨房里。
顾城从东厢房出来,往正房看了一眼,最后目光才落在钟氏身上,“阿娘,蓁蓁是刚刚从谢府回来?”
钟氏点头,“听着是有好事。”
顾城知道在母亲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好在这时顾学之正好从外面回来,听到正房里传出的笑声,他想到二女儿今日去谢府的事,眼眉间也有了笑意。
“阿父,蓁蓁从谢府回来,似有好事。”
顾学之难得也夸女儿一句,“她一向让人放心。”
说话间,人已经大步进了正房,身后顾城跟上去。
厨房里钟氏被小儿子扯了扯袖角,迟疑一下才拉着儿子去了正房。
婆婆的性子,好事凑不得,说看到她晦气,可若是不过去,怕又会骂她家中有好事也丧妇脸。
钟氏揣揣不安,进正房后也低头站在门口,恨不能让变成空气让婆婆不注意到。
顾学之进来后,顾蓁蓁便把怀里揣的贴子双手捧到顾父面前,“阿父,你看看这是什么?”
策试的举荐贴。
顾学之没有看过,却也听身边的学子们形容过是何样的。
他瞳孔慢慢放大。
屋里也是寂静无声。
顾老太太这时脑子也聪明了几分,她手指微微颤抖,指着那贴子,“这是....这是....”
顾蓁蓁用力的点头,原是坐着的人,突然起身走到顾父身前跪下,双手将贴子高高举起,“女儿不孝,没有问过阿父,便为阿父做了主。”
“蓁蓁,这是做啥?快起来。”顾老太太喊了一声见孙女不起来,只能催促一旁的孙子,“城哥,快扶你妹妹起来,一家子人哪里动不动就下跪的。”
顾城迈出一步,顾学之却先儿子一步,将人扶起来。
“你一向懂事听话,从不让为父担心,既便是真有错,也是为父的错,让你们年纪轻轻就为这个家奔走。”
顾蓁蓁忐忑不安的抬起头,“阿父,这是谢夫人给的举荐贴,谢夫人听说阿父和阿兄是念书人,又说刺史大人虽不在府中,却也是看中咱们这样人家,便拿了举荐贴给女儿,说想收阿父为问客,又说也不会强人所难,若是阿父不愿,这张贴子只当是那日在寺中的结缘缘分。”
结缘缘分?
那日在寺中大女儿凑巧救下谢夫人是一事,可二女儿是与谢夫人说上几句话的,真正论起来有缘分的是二女儿。
顾学之脑子里只是一瞬的想法,所有的注意力又放回贴子上,他双手微不可见的颤抖一下,接了过来,在手里细细观摩,像看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顾老太太擦眼角的泪,“我就说蓁蓁是咱们家福宝,这些年村里有多少人家是饿着肚子过日子的,咱们家只要是蓁蓁去山上,每每都能打些猎物下来,一家人也不至于饿肚子。后有我从这腿摔伤,学之又举荐无门,若不是蓁蓁有福气捡了十俩银子,咱们家搬进县城,又哪能与刺史府结识,这一件件连着,可不都是蓁蓁带来的,便是我这条命能活着,也是蓁蓁与荀老先生相识,才救下来的。”
屋里没有人接话。
顾学之已经将贴子收入袖中,静静的听着母亲说。
而这其间,顾蓁蓁一直低着头。
“学之,娘知道这些不说,你们心里都清楚,可娘还是要说,就是让你们记住,日后咱们家发达了,可不能委屈了蓁蓁。”
“阿娘,你放心,儿子省得。”顾学之郁郁几日,终于柳岸花明,心里的报复和壮志也蠢蠢欲动,像欲迸发的火山,手指轻轻捻着衣袖里的贴子,这时他哪里还坐得住,“阿娘,我现在就去县衙将名额报上去。”
“对对对,这事耽误不得,快去。”
顾学之走了。
顾老太太腰也直了几分,便是看到一旁不顺眼的钟氏也难得有几分好语气,“晚上做些干食,再买斤肉回来,看看咱们家蓁蓁瘦的,以后咱们也是官宦人家,姑娘家可要娇养着。”
钟氏低低应下,带着小儿子去了街口的肉铺。
屋里顾蓁蓁靠在顾老太太怀里撒娇,“阿奶,我是顾家人,做这些也是应该的,哪里敢居功,我知阿奶疼我,只是那些话万不能再说了,让蓁蓁也无脸面对家人。”
“你这孩子,我不说就怕有些人和你争。”顾老太太哼了哼,虽然顾韫不在,屋里的顾城兄妹却知道阿奶说的是谁。
“说起来还是阿姐结下的缘分,要不是阿姐救下谢夫人....”
顾老太太不爱听这话,“啥她救下的人?不过是凑巧,她不说那句话,人家也是要走的,偏巧让她占了大便宜,谢府是大门大户,不管如何,也不能让外人说了小气去,也不差那点东西,自是挑好听的说。若真觉得是她救的命,如何没有叫她上门只叫了你?”
顾蓁蓁似还不懂,眨着眼睛看着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扬扬得意,看一眼旁边大孙子,“城哥,你说谢府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顾城想了一下,“难不成就是在旁敲侧击的告诉我们不要居功以为救了人命?”
顾老太太满意点头,“就是这个理,大户人家做事就是这样,一句话的事,偏拐着弯的说,人家把这叫作派,日后你们也要好好学,可记住了?”
兄妹两个认真应下。
顾城从屋里出来后,也在细细想着阿奶的事,似乎确实是这样。
不然真认为是大妹妹救命之恩,怎么不叫人上府?
顾府这边有了喜事,左右邻居不多时也听到了,有些也上门来道贺。
谢府竹院。
谢衡听完卢植回禀的话后,不语。
卢植摸不透主子的想法,“顾学之得了贴子之后,立时去了县衙,贴子已经递了上去,周县令见是府里举荐贴,没多问便给顾学之挂了名。”
安静的竹院,突然又响起一片嘈杂声。
宛竹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二爷,夫人过来了。”
谢衡淡淡嗯了一声,淡淡道,“告诉母亲,说我已经歇下了。”
宛竹应下。
卢植安静的侍立在床边,院里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好一会儿才恢复安静。
虽主子没有说话,可卢植从刚刚主子的声音里就听得出来主子的烦燥。
谢衡心里涌出股戾气,眸子越发深暗,“大哥既是不安分,让他长长记性,那条腿也不必要了,母亲即闲得慌,便去大营照顾些时日吧。”
卢植身子一僵,随后恭敬应下,“是,属下这就将消息递过去。”
第三十章:来客1
夜色下,几辆豪华马车停在都和县靠西门的如来客栈旁,一华服男子下车后直奔客栈,身后护卫有条不紊的将客栈团团围住。
客栈内,秋荷规矩的侍立在楼梯旁,见华服男子进来,恭敬福身,“三爷。”
王敦步子不停,直奔楼上的客房。
秋荷抿了抿唇,低头跟上去。
许妈妈侍立在客房门口,见来人,笑着见礼,“老夫人猜着三爷今日也该到了,正在客房里等着,三爷快进去吧。”
说着,将门打开。
王敦长的玉树临风,在金陵是无人不知的玉面小郎君,正是琅邪王氏的当家人。
一头黑发自然披散在身,凤眸细长,蕴藏着锐利的光芒,削薄轻抿的唇,尽显冷傲孤清又气场逼人。
客房门被许妈妈从外带上,秋荷和许妈妈侍立在外,迟迟听不到屋里有说话声传出来。
秋荷略有担心,“妈妈,三爷怕是气大了。”
“气大了也是担心老祖宗,不必担心。”许妈妈看了她一眼,又示意噤声。
秋荷盯着门又看了会儿,才低下头。
屋里,王老太太看儿子坐在那一副傲视天下的气派,忍不住打趣道,“这是哪位惹我们玉面小郎君了?告诉老婆子,老婆子帮你收拾他去。”
王敦皱了皱眉,“母亲,你也太过胡闹,怎能偷偷扔下护卫一人跑到建福寺去?若有差池,岂不是让儿子自责一生?”
“哟,咱们玉面小郎君也会报怨人啊,真该让金陵那些小娘子看看你这副模样,也省着以为你是那天上的仙,不食人间烟火。”王老太太才不管这些,“我为何跑到建福寺?还不是你迟迟不肯成亲,我连孙子都抱不上,只能让玄参老和尚算算你何时红鸾星动。”
王敦起身,给母亲倒茶,“是儿子不孝。”
“看看,只要一提亲事,你便是如此不肯多说一句。”
“母亲可见到玄参大师?”
儿子就是不接话,王老夫人也知没用,便也不在纠着这事,“说起寺院,到是发生件有趣的事。”
“能让母亲觉得有趣,定是好事。”
王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竟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小娘子,当时走的匆忙,也没机会多说几句。”
听到母亲提及小娘子,王敦不往上说。
王老夫人自顾道,“小娘子爬树动作利落,和我年轻时有一拼,人长的好,心地又善良,可比金陵那些世家的小娘子有趣多了。”
是个会爬树的?
那便是平民家的小娘子了。
王敦这时方接话,“母亲既是喜欢,便让人打听是哪家的,叫到身边多相处几日。”
“我到是想接到身边,就怕你又多想是给你找媳妇而想着法的躲着。”
面对母亲埋怨,王敦难得露出抹笑意,“母亲该知道儿子无成亲心思。”
这一回,换王老夫人不爱听这些了,“你大哥二哥是庶出,我是年岁大了才生下你,都说三十而立,你年轻轻担起王氏一族,我到宁愿你撂下这一摊子,自己有个小家。”
“大哥二哥一向孝顺,母亲若喜欢可抱养大哥或二哥的孙子到身边养一个。”
“不说这个,再说下去我就得被你气死。”王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
王敦也不想惹母亲不快,“母亲这次过来却全不是为了见玄参大师?可是为宝哥?”
母亲久久不语。
王敦道,“李五让人带回来的消息,母亲听到,这才半路绕到都和县吧?”
“你姨母是我带大的,谁能想到嫁人之后,再得到消息便是天人永隔,如今知道她生的宝哥活在世上,我怎能不急?”王老夫人红了眼圈。
“国破家亡,当年寿王一家被杀,下人带着宝哥逃掉,这些年过去算算宝哥已满双十,寿王睿智,宝哥定也不会差到哪去,人能安然活到现在,母亲不必太过担心。李五那边看到姨母身边服侍的老人,一路跟随到和都县这边被甩开,许是误以为是朝廷追杀前朝余孽之人,这才又隐了踪迹。母亲不必担心,既知道人还活着,儿子定会将人找出来。”
“我哪里等得,也不知这些年那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只要一想到你姨母年轻轻去了,我这心就疼的厉害。”
王敦见母亲一脸疲惫之色,又劝慰一番,待母亲情绪稳定,才惹了许妈妈进来服侍。
王敦就在隔壁客房歇下。
他背立在窗前。
秋荷站在身后不远处,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听到母亲差点被大树砸到,王敦的脸上已有厉色。
“李五是你支开的?”清冷的声音无波,却让人脊背发寒。
秋荷只觉脖子一凉,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奴婢知错。”
“回府后自行去领罚。”
秋荷头磕到地上,面上的惶恐之色仍旧没有退去,“奴婢知晓,定不会让老夫人知道。”
见主子不语,秋荷才一身冷汗退出去。
看到走过来的李五,秋荷抿了抿唇,原想上前打招呼,李五却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
秋荷咬唇低下头退开。
李五听到身后远去的脚步声,才轻呼一口气,眼里闪过抹苦笑,明知秋荷对三爷有意,偏他还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被秋荷所用,差点害老夫人出事。
进客房后,李五跪在地上。
“三爷,宝少爷说时机不到,还不能与老夫人相认。”
王敦沉默良久,“寺院中的事他可知道?”
“宝少爷说当时他就在暗处,不会让老夫人出事。”
见主子迟迟不再问话,李五才又将外面的情况细细禀报一番,“谢府让人盯着,如今谢夫人得了信,已经让人递了贴子,说明日过来拜见老夫人。”
李五又道,“宝少爷说让三爷带着老祖宗尽快离开昇州。”
“临国蠢蠢欲动,昇州不稳,明日早早起程,至于谢府那边,让人信送过去,只说家中有事。”
一番交代之后,李五这才退出去。
次日,天色将亮。
王家一行人便早早起程,待徐氏起来得到消息时,王家车队已出都和县,徐氏发了一顿脾气后,又仔细打扮一番,这才让人端着熬了一宿的鸡汤往竹院去。
人才进竹院,便见到吕施施身影进了正房。
徐氏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问道,“吕家小娘子这几日都是这般早过来吗?”
正提宛竹提了早饭回来,恭敬的回道,“吕家娘子原是为未婚夫在寺里做三期,听闻二爷病了,这才急着下山,今日是来与二爷辞行去寺里的。”
徐氏笑道,“她到是个重感情的,这时还能赶下山来。”
这话宛竹却不敢接,在徐氏身后跟着进了屋子。
屋子里吕施施正说着去寺院的事,“耽误两日,眼下见二爷需要养着,小女便先上山了。”
“安排马车送吕家娘子上山。”谢衡吩咐一旁的卢植。
“回主子,马车已经安排好。”
吕施施笑了笑,又往谢衡那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才道,“那小女就不打扰二爷休息。”
恰巧这时徐氏进来,听到吕施施道别,眼里的厉色才渐退下去。
吕施施又和徐氏见礼,说明要去寺里,徐氏也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吕施施才离开。
徐氏亲自去桌子将汤盛出来,“让人小火熬了一晚,味道正好,你气血亏,要好好补一下。”
“儿子多谢母亲。”
一声儿子,徐氏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自家人客气什么。”
“府中事多,母亲还要为儿子操捞,是儿子不孝。”谢衡由卢植扶着,双手作揖。
徐氏想上前扶,谢衡已起身,她微抬的胳膊又僵硬的落下去,“你这孩子,总是这样知礼,你大哥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偏他是个混不吝的。”
谢衡站在那,笑道,“在母亲眼里,不论何时,我们都是孩子。”
徐氏脸上的笑已经维持不下去了,借口还有帐目未看,匆匆离开。
她人一走,不用谢衡交代,宛竹便上前来,将那鸡汤撤下去。
谢衡坐下慢慢喝着白粥,“相国府女眷回家省亲,可到上元县?”
“两日前已到上元县吴家老宅。”
谢衡放下手里的羹匙,“准备马车,明日去庄子上休息。”
又交代道,“大爷既关心我,便给他透个信,说我有意吴家小娘子。”
卢植应下,却又懵了。
哪个庄子?
他愣了一下,便明白了,主子上一句问了上元县,自然是离上元县最近的庄子。
第三十一章:来客2
乡下。
从县城里回到家里之后,顾韫每天做的事情很多,让纪妈妈带着纪安把正房小北炕从上面掏开,在里面用石头铺着,四周又用石头垒成一圈,老鼠钻不进去,把买来的粮食都藏在那里。
平时炕上铺了东西,就是有人进来翻也发现不了。
顾韫又担心那时不能烧火,现在天气冷,干粮也能放得住,便让纪妈妈将一大半的杂粮面都蒸成了干粮,这样就是有战事爆发时,也可以不开火直接吃。
而她这几天则是抽空把从绣庄里拿来的女红都做出来。
眼看着隔壁县赶集的日子到了,顾韫手里的女红也都做完。
要去隔壁的集市买口粮,顾韫一大早就准备了一番,和纪妈妈母子往上元县去。
集市的人并不多,一场大雪冻死很多人,上卖东西的人反而比买东西的人还要多,顾韫和纪妈妈兄子在集市上反而很打眼。
这一个月来,顾韫吃的饱,日子过的舒服,身材明显看着抽条很多,她是偏弱型身子,该凸的地方凸,小腰仍旧细的盈盈一握。
与世人吹捧的娴雅贞静比起来,她是太不得体。
十五岁的小娘子还没有长开,身材却隐隐有了初型,在这集市上总会频频引来男子侧目。
顾韫心下也有些厌烦自己的体质。
前凸后翘的身材在世家勋贵眼中,原本就不是正经小娘子该有的端庄,偏她也不知随了谁,十五岁及笄之后,身材便开始丰腴起来。
前世因为此事,她进金陵后出门总是自卑的低头,在人前也畏畏缩缩。
重活一世,她哪里还在意这些,长什么样是老天爷给的,她又没有做错,何必在意别人指点议论。
顾韫挺直腰板,跟在身后的纪安目光不时落在顾韫背影上,又感受到四下里的男子带着热度的目光,浑身不适。
“阿娘,那边有书馆,我去那里等你们吧。”纪安小声叫住身前的母亲。
纪妈妈回头看儿子一眼,见儿子垂着眼皮不看她,到底没有为难儿子,“去吧,我和娘子先转转,买东西时我再去寻你。”
纪安应好,没多停留一刻,快步往书馆去。
顾韫看着道两边摆的地摊,也没有注意这些。
上元县只有一条主街,整个县城并不大,谢衡坐在马车里,马车进城之后速度慢下来,有讨饭的小孩突然冲向马车,卢植猛的拉住马车,才避免将讨饭的小孩撞到。
车帘晃动间微微掀起,谢衡冷漠的眸子看过去,讨饭的小孩吓的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跑开。
“主子,属下失职,惊扰了主子。”卢植也是一阵后怕。
谢衡的注意力却被一道淡淡的草木香吸引过去。
他目光落在从马车旁走过的男子身上。
确切的说是男子腰间上坠着的那个荷包上,与他那日收到的一模一样,连花样都相同。
倏地,凤眸一眯。
“那男子可是顾家下人?”清冷如玉石般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响起。
那人?
卢植四下里寻去,只看到一男子背影,待人进书馆时看到侧脸,才认出是纪安。
卢植恭敬道,“回主子,正是顾家大娘子收的下人,纪妈妈的儿子纪安。”
心下却是疑惑,那次去救萧鸿飞在山下他见过纪安一眼,所以才认得,主子又没有见过,是如何认得的?
谢衡高大的身影坐在马车里,俊美的面容隐在暗光里,语气听着平常,又带着些许的遗憾,“他腰间的荷包到是看着眼熟,世间的东西少才珍贵。”
卢植能在主子身边服侍多年,脑子自然是好使的,立马就想到了什么事。
“赶路吧。”
“是。”
马车很快出了上元县,在离上元县十里地的庄子上停下,待将主子安顿好,卢植才唤了暗卫进来,在暗卫耳边低低交代几句,暗卫转身出了庄子往县城去。
书馆并不大,中间横向立着四排书架,上面摆满书。
靠里窗的书架旁,纪安站着手里捧着本书,看的入神,有人从身边走过也没有察觉,直到纪妈妈寻过来,他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书。
纪妈妈心细,又及在乎儿子,找到儿子后先将人找量一圈,见人好好的放下心来,目光才落在平日腰带那里。
“荷包怎么不见了?”
那荷包卖掉怎么也得几十文钱,何况里面还装着香,更是难得。
纪安被母亲这么一提醒,才往腰间看去,扫了一圈发现不见了也不在意,“许是在路上丢了。”
纪妈妈走过去在书馆里地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娘子还在等着,也不好多停留,和儿子往外走。
出了书馆,脸色才沉下来,“安哥,那荷包是主子赏的,你怎能如此不在乎?”
“阿娘。”纪安像被踩到了尾巴,街上有行人,他只能憋着火压低声音,“儿子又不是故意弄丢的,何况荷包是她赏的,又不是儿子主动讨的。”
那个赏字,人咬的格外重。
“我知道你有傲骨,可咱们如今是做下人的,就是有傲骨也得收起来,要记住自己的本分。”
“阿娘放心,儿子一定会把钱还回去。”
“你....”纪妈妈也不知劝什么,远远已能看到娘子身影,也不想让娘子看出来,只能收了声,眉头却一直紧皱着。
顾韫这次又买了两袋杂粮面粉,前世昇州战事起来之后,虽然没有让临国得逞,昇州却陷入混乱,那时粮食也无处可买。
顾韫今生没想过去金陵寻家人,何况为避免前世的事情发生,在家人没有给她定亲之前,她要先把自己嫁出去。
家里现在是三口人,三袋杂粮面粉也坚持不了一年,今天还要把粮食种子买回去,开春种地也不知能不能存下,所以眼下重要还是多存些口粮。
顾韫谈好价付了钱,看纪妈妈带着纪安回来,让纪安看着粮食,她带着纪妈妈去找牛车,好将口粮拉回去。
路过一处卖豆腐摊子时,顾韫停下来,卖豆腐的男子,穿着件灰色的袍子,肩上缝着块补丁。
她眉眼轻勾,里面尽是欢喜之意,“宋师兄?”
第三十二章:来客3(上架了,求月票喽)
宋行看到顾韫,还未张口,便先露出一抹大大的笑。
“大妹妹好。”
此时买豆腐的人少,顾韫往摊位前凑近几步,“听闻宋师兄中了童生,还一直未恭喜师兄。”
宋行红了脸,不敢直视顾韫的脸,“还要多谢老师平日里教导,宋行才有机会考中,老师如今已准备策试了吧?家母身子不好,原本想去看看老师,也一直不得空。”
宋行好学,与顾城在学堂里相识,只是宋家条件不好。
宋行五岁时便没有了父亲,全由宋母一人拉扯大,原本送他去学堂也是想着识几个字,宋行脑子好使,在学识上也比其他人强,只是念到一半家中实在支撑不下去,是顾父看了可惜,便让宋行无事时去家中,顾父提点儿子时,顺便指点宋行。
宋行与顾城两人一同参加童试,两人又都通过。
接着往举秀才考,宋家却没有条件,宋行只能每日里守着豆腐摊子,学业也就此放下。
“家父为参加策试,带着阿奶他们已经搬到县里,由我带着仆人守着老宅。”顾韫说话时,也暗打量着宋行。
宋行与顾家来往超过三年头,每每宋行都会提前几个时辰到家中,帮着家里做些活计,而且每次都会背着捆柴过来。
为人踏实又本分,并不恃才傲物。
顾韫今年十五,已过了及笄,乡下像她这般大的女子,早就订了亲,顾家一直忙着男子学业之事,所以女子的婚事才一直往后推。
想到要给自己找门亲事的事情,顾韫看着宋行,有了几分意动。
宋行听到顾家搬进县城,便知定是策试的名额已经有了,为老师高兴,“过几日母亲能下床,我便去看望老师。”
“婶子病的很严重吗?”若是往常,顾韫哪会关心这些,无非是现在有了别的想法。
宋行飞快的看顾韫一眼,又移开眼,脸上的笑明显又多了几分,“是早些年留下的病,天气一冷膝盖便痛的厉害。”
“我这里到是有一个偏方,把姜和葱捣碎敷在患处,每隔两天换一次,坚持几天后就可以改善疼痛症状。”
宋行感激不已,“多谢大妹妹,今日回去后我便按照妹妹说的给母亲敷上。”
他耳朵偏红,“大妹妹是过来办事吗?可急着回去?若是不急,可到家中坐坐。”
说完,又慌乱的移开眼。
“今日有事,天色又渐晚,在天黑前要赶回去,便不去看婶子,十五那日是祈福节,我过来看看婶子,顺便也去祈福,只是我对上元县不太熟悉,不知宋师兄那日可有空隙?”
南朝腊月十五有祈福节,上元县的祈福树年岁最久,附近县的人多会到这里来,那几天上元县也是最为热闹的。
宋行愣了一下,欢喜的抬起头,看到顾韫咬唇祈盼的目光,被惊艳的心猛跳一下,呆呆的回道,“大妹妹能过来,我自是有空的。”
话说完,方知话过轻浮唐突,一时又慌乱起来,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脸造的通红。
看着一向沉稳的人慌神的样子,顾韫展颜一笑,看的宋行心又猛跳了几下。
两人约定好,顾韫走时,身后的纪妈妈手里还多了一块豆腐。
前面不远处就有牛车,顾韫谈好价钱,与纪妈妈坐上往卖米的地方走。
纪妈妈看着手里的豆腐,又看看娘子的背影,心里的猜测到底没有多问。
只是她心中还有不懂,家中老爷如今是举秀才,若参加策试,定有官职,娘子出身从农户变成官宦家女子,亲事嫁的人家也会比刚刚的宋公子好。
娘子一向有主意,再想起家中对娘子的态度,观察那个宋公子也不错,看着是个老实的,若是娘子真与....也是不错的。
天色渐晚,顾韫三人坐着牛车往家里走,每人手里捧着一个还带着热气的饼子,顾韫一手拿着饼子,一手举着牛车老人的油纸伞。
从中午时起,便下起了大雪,雪越下越大,从上元县里走出不到十里地,牛车便坏在半路,天又大黑下来,而离顾韫家那里最少还有二十里路。
赶牛车的老头家就住在不远处的村里,最后和顾韫一商量,几人走路,由着牛车拉着粮食先到老人家里借住一晚。
两袋子口粮,顾韫也不放心就这么放在老人家,最后还是同意了。
已经能清楚的看到村里的几抹灯光,牛车轱辘却直接掉了下来,是一步也走不了。
顾韫上前一看。
赶车的老头也一脸疑惑,“早上出来时路上也没有这个大坑,这是啥时候挖的?”
牛车一边轱辘掉进坑里,直接掉了,便是推出来牛车也走不了了。
“娘子,前面有处庄子,奴婢去问问能不能借住一晚吧。”油纸伞已经撑不住雪,娘子身上头顶是层厚厚的雪,纪妈妈看了心疼。
顾韫搓搓手,往两手中间吹着热气,效果甚微。
四下里漆黑一片,又这么大的雪,还有两袋子口粮,再远的地方也走不了,除了上前面的庄子借住,也没有别的办法。
顾韫沉默一会儿,“麻烦老人家和纪安把口粮抬到庄子门口,我们先去上前问问。”
便是不能借住,也不能把口粮放在路上。
老头到没多说,他是农户出身,虽然五十多岁,身子骨硬朗,扛起一袋口粮也轻松,反而是纪安只能帮着搭把手,便是帮忙把袋子扶到老头肩上,也累的出了一身汗。
顾韫和纪妈妈这边叩门之后,很快就有守门的从里面出来,听到他们借住,迟疑了一下,说要问过主子才行。
等待期间,老头和纪安已经把两袋粮扛到门口,老头说先赶牛回去,明日一大早就过来修车,中午就能赶路。
顾韫道了谢,谈好的五文钱,她先付了三文,老头拿着钱走了。
这时守门的也回来了,说主子已经同意,那守门的到是和气,看到还有两袋口粮,便喊了两个下人过来帮忙,将口粮抬进去放在门廊里。
顾韫和纪妈妈被带到下人房那边休息,纪安则被带去男仆那边。
这处庄子虽然坐落在乡下,却是个四进的套院。
里面装修布置更是不失富气,顾韫看了一眼便不再多作打量,也庆幸是遇到这样的人家,才能让他们借住。
纪安那边往后院去时,路过一片竹林,也不知竹子是如何养的,漫天大雪纷飞,那竹子却仍旧翠绿,竹叶上还搭着白雪,下面又有水声流过,水雾淡淡升起,整片竹林似人间仙境。
他是读书人,遇到这样的美景,步子也慢下来。
前面带路的小厮见纪安没有跟上来,刚要开口催促,便看到身侧角门里卢护卫对他招手,小厮不敢耽误,交代纪安在此等侯不要乱走,这才往角门那而去。
纪安虽不喜欢下人交代他不要乱走的话,似把他当成不知教养之人,可眼前景色太美,又能多看便也不去计较。
时间一点点过去,水雾渐多,整片竹林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竹叶上的白雪片片飞落,在空中飞舞,纪安不知不觉靠近。
走在石子铺的小桥上,才发现下面流的水竟是带着温度。
他想到有些勋贵世族多有温泉别院,想到这里的装饰,才明白为何这竹子冬天还如此翠绿,原是种在温泉四周。
想到有生之年也能看到这番景色,纪安心潮澎湃,这些日子一直压抑在内心的郁结之气也散去。
凌云壮志,对未来也充满干劲。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纪安猛的醒回神来。
他回身,一玄色华服男子站在他不远处,居高临下看着他。
冷眸似一眼就冻到人骨子里。
纪安想到小厮的交代,心中一慌,双手作揖,“实在被美景所吸引,不知不觉走到这,没有经过主人允许,是纪某之过。”
低头间,纪安的目光停在半空,落在男子手上把玩的荷包上,可不正是他弄丢的那个。
谢衡不知为何顾家的这个下人出现在此处,不过看到人的一瞬间,谢衡便有了打算,将衣袖里的荷包掏,放在手里慢慢摆弄。
如此醒目的动作,纪安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是谢衡刻意为之。
“公子认得我手上的荷包?”谢衡玩弄的问。
纪安低下头,“纪某身无分文一穷二白,如何认得公子手上的荷包。觉得好看,便多看几眼。”
到是个会钻营的。
还以为他一身傲骨,原也不过是个阿谀奉承攀附之人。
谢衡眸冷,薄唇衔着抹笑,“你既喜欢,便拿去玩吧。”
“纪某不敢夺公子所爱。”纪安忙拒绝。
虽想不明白自己丢的荷包为何出现在对方身上,对方即能带在身上,定是喜欢的,想到这样低调又不是贵气的庄子,那对方的身份....纪安自是想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谢衡看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懒得浪费时间,一句不语的转身离去。
直到这时纪安才发现那华服公子身后竟还站着一护卫,护卫隐在黑暗里,若不是公子离去,他竟一直也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人。
卢植冷着脸,“既是到庄子借住,便要守主人家的规矩不要乱走,方是君子所为。”
不理会纪安大惊失色的脸,卢植大步追上主子。
他心里也闹不明白,顾大娘子送人荷包怎么还做成一样的,主子多高傲又贵气的人?
竟拿主子与纪安那种小白脸相提并论?
.......
纪安这边在原地并没有站多久,先前离开的小厮便寻了回来,之口没有问他有没有乱走,纪安心中却有不安。
暗想难不成他刚刚表现的不对?
躺在下人住的屋子,八九个下人挤在一铺通长火炕上,纪安哪里受过这等罪,和着衣服躺下,缩在角落里,还在想着刚刚的事。
那贵公子是在提起荷包手,才变脸的。
荷包!
是了,顾韫只是农户家的女子,能用什么好布做出荷包来,他竟然还夸贵公子的荷包好,怕是落在对方的耳里觉得是在嘲讽?
想到这里,纪安越发后悔,暗暗有些恼怒顾韫,若是没有那个荷包,也不会有今日这事。
他想的对也不对。
若没有荷包,今日的牛车确实不会坏,他们也不会被‘引到’庄子上来。
这一切都是卢植暗下里做的手脚。
此时卢植因为猜主子心思,而被罚跪在院子里。
回到正房之后,看着主子那张黑脸,卢植便自觉的在院中跪下。
一盏茶的功夫,卢植身上就积了厚厚一层雪。
窗被推开,一物件扔出来,落在卢植身前的雪地上。
“去告诉她,她珍视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廉价的一文不值。”
卢植捡起荷包,嘴角裂开,知主子是心疼他,“属下这就给顾大娘子送去。”
下人住的偏院,顾韫和纪妈妈被单独安排在一个厢房,屋里还放了火盆,炕也烧的暖暖的。
顾韫身上的雪虽拍落,有些进屋之后化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打湿,屋里没有外人,便脱下来放在炕上,哪知还没有多久,就听到外面有人叩门。
纪妈妈过去,还不等开门,便听到外面响起一道男声,“顾大娘子可在?”
一听是男子声音,纪妈妈收回了打开门的手,回身往娘子那看去。
顾韫以为耳朵出问题了。
直到外面卢植的声音又响起,“顾大娘子可方便出来?”
这才确信没有听错,是卢植的声音。
顾韫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庄子的装饰,还有坏掉的牛车,脑子里便涌出谢衡那张脸。
这样的庄子,是了,除了刺史府,谁家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半盏茶后,顾韫匆忙穿上衣裙走出去,借着窗纸透出来的光,看到卢植站在院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顾韫心就是一紧。
卢植上前,将手里的荷包递到顾韫面前,“大娘子,主子在前院。”
顾韫看到那是自己做的荷包,迟疑一下伸手拿过来,见卢植站在那里没动。
知道躲不过,顾韫将荷包收进衣袖,“卢护卫带路吧。”
卢植走在前面,带着顾韫往正院走,一路上没有遇到人,仿佛庄子上并没有其它人。
进了正院后,更是安静,似乎连风声都没了。
顾韫看着那透着淡淡灯光的窗户,突萌发出退意来。
第三十三章:来客4(加更)
顾韫站着不动。
卢植在身后小声提醒,“大娘子,到了。”
她仍旧站着不动。
卢植催促道,“大娘子,不要让主子久等,快些进去吧。”
说话间,卢植轻手推开门,安静的退到一旁。
躲是躲不掉了。
顾韫心一横,大步走进去。
一脚迈进屋子,迎面一股暖气扑上来,还隐着一股淡淡的香。
饶过绣着竹林的白纱檀香木屏风,入眼的便是半卧在软榻大迎枕上看书的谢衡。
听到动静,谢衡抬头,一眼看到的便是忐忑不安走进来的顾韫。
她脸色略白,还故作镇定,让人看了心生几分怜惜之意,可目光往下移,落到她手中捏着的荷包上,谢衡眸子一沉,那几分怜惜也烟消云散。
“谢公子。”顾韫在离软榻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见礼。
谢衡慢慢坐起,身上披着的裘皮大氅滑落,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锦袍,动作慵懒又不失贵气,随手将书扔在方几上,“大娘子可是不愿见到我?”
“谢公子是贵人,小女哪有讨厌贵人之理,公子误会了。”顾韫搞不明白谢衡要干嘛。
谢衡声音淡淡,“所以呢?”
以前世两人接触时日的了解,她能感受到谢衡现在很不高兴。
但是顾韫知道,惹谢衡不高兴,对她一定没有好处。
她眸子闪了闪,犹豫的又开口,“今日好在谢公子收留,不若小女带着家仆,还不知要怎么解决眼前困难。”
若是没有荷包之事,再没有她进来时的不愿的作派,她这般主动攀谈的举动,确实合乎谢衡心意,他不喜欢聪明人,但更不喜欢蠢人。
对方能在曲意迎合他的同时,又吃相不太难看,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眼前的这个小女子,在谢衡看来就是个骗子。
这翻迎合他的举动非但没有换来他心中喜悦,反而脸色又阴沉几分。
唬着他时头头是理,一脸严肃认真,却看不清身边人,错把真心....还当她是个聪明的,分明是个蠢的。
顾韫按着前世与谢衡的相处方式来,原想缓和一下气氛。
哪知一抬头,就撞进谢衡一片怒色的眸子里。
顾韫顿时身子一软,脑子里混乱的厉害。
她知定是她哪错话说错了,才惹到这个活阎王。
细细把从进屋后说的话回想三遍,也没想出哪里不对。
转瞬间,顾韫心里也生出股气来。
又不是前世那般,便是前世她也没有错,她怕他做甚?
左右只要她不说,之前做的那几件事,谢衡怎么盯着她也查不出东西来。
心事一点遮掩没有的展露在脸上,谢衡不问也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气的不轻,目光凌厉的落在她手捏的荷包上,冷笑一声,“顾大娘子说我是贵人,我却不知道在大娘子眼中贵人与下人用的荷包是同样的。”
周身威严不知不觉慢慢散出来。谷
顾韫懵了。
荷包?
她本能的低头看手中的荷包。
今日纪安是与她和纪妈妈一同出来的,又借住府上...原来如此。
顾韫满腔的不愤之气在谢衡的质问下,刹那间散了。
她甚至有些心虚不敢与对方对视,咬咬唇,“我...我以为荷包太过简陋,谢公子不会佩戴。”
谢衡这人看着孤傲冷漠,实则对东西最是挑剔。
前世顾韫也曾抱过幻象,想着已经是谢衡的人,只要她温柔小意,两人又有夫妻之实,他怎么也会将她接进府中,自是给他绣过荷包,拿到他面前他随手仍在桌上,说了一句丑。
那一晚他似因这荷包丑,在枕被之间没少折腾她,天近将亮才放过她。
次日她起来时又急着离开,也忘记将那荷包带走,再过去时荷包早就不见了,她只当是被下人扔了去,便也没有过问。
也正是这般,在做荷包时,顾韫才没多想,一个给了纪妈妈,纪妈妈转赠给了纪安,她也没有多说。
结果偏就巧,今天撞到谢衡的庄子上,还被这小心眼的男人看到了。
谢衡见她难得还有心虚的时候,到是也没那么倔强,是知道错了,心中的盛怒才隐隐压下去。
他面上不显,缓声道,“听你这么说,到是我的错了?”
顾韫敛眉,下意识又解释道,“做荷包的布料太过普通,做出来的荷包也与公子的衣袍不配....”
后面的话顾韫说不下去了,谢衡在气头上,怕是她这句说完,他又会说她指责他嫌贫爱富。
对于眼前男人的性格,总是这般阴晴不定,顾韫实在琢磨不透。
谢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人低着头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头乌黑的亮发,片刻后,他才开口,“你说的到也不无道理,是我没想到这些错,怪你了。”
顾韫松了口气,面上委婉的认错,“也是小女想的不周到,怎能将送公子的礼物与他人一样。”
带着水波的眸子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谢衡心下莫名一笑,到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和个小女子计较个什么劲。
心中郁气散开,谢衡不紧不慢的开口,“无妨,这些日后注意便可,到是你识人眼光还要放亮一些。”
谢衡虽还没有弄明白她是如何知道萧鸿飞的身份,又如何知道百宝阁是他的,这些时日见她还算老实,才提点她一句。
顾韫坐立不安,哪里会去深想这些,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在屋子里呆的久了,鼻子里充满了谢衡身上熏的冷香,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心中又觉得实在是倒霉,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谢衡。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顾韫身子便是一颤,哪里还敢在心里腹诽谢衡不好的话。
“天色不早,顾大娘子回去休息吧。”
顾韫如临大赦,嘴角一扯只差露出抹大笑来,又怕表现的太明显,又惹来对方不快,面上强绷着脸,规矩的福了福身子,才退出去。
回去仍旧由卢植送她,待回到休息的院子,顾韫对卢植道谢,卢植却没有走。
顾韫只见他大手一挥,身后竟走出一个小厮,手里捧着四五匹布,递到顾韫身前。
“大娘子,主子说这几匹布让大娘子拿回去做荷包。”
顾韫:......
第三十四章:来客5(感谢花姐盟主,花姐生日快乐喽)
顾韫回到歇息的厢房里,目光仍旧未从那几匹布上移开。
谢衡果然是天生就来克她的。
足足有五匹布,要做多少荷包?
纪妈妈捧着杯温水递到顾韫手中,“娘子先喝点水吧。”
娘子突然被叫走了,纪妈妈心里一直不踏实,眼下人是回来了,可是这几匹上等的布匹放在屋里,她心里更不安。
这五匹布,不论哪一匹拿出来,都是他们这样的人终究一生也买不起的。
回想主子突然有银子买粮食,眼下在看呆滞的娘子,纪妈妈也跟着一脸的忧心。
一口温水下肚,顾韫总算是回了神。
纪妈妈看了才问,“娘子,这些布...是给娘子的?”
娘子出身农户家,何时认识这样的贵人?
纪妈妈又担心娘子太小被人骗了,又被这些东西迷了眼。
虽娘子现在还小,可她目光独辣,娘子底子好,不过几年定是个大美人。
“妈妈不必担心,这户庄子的主人曾被我家救过,今日碰巧到借住到庄子上,这家主人得知是我之后,才将我叫过去聊了几句。至于这几匹布,也是贵人让我帮着做些东西。”
原来如此。
纪妈妈也放心了,这才有心情凑近去打量那几匹布,“姑娘,奴婢活这么大岁数,还只是远远的曾在贵人身上看过好的锦布,像这样的布还是第一次看到,站的角度不同,似花都是活的。”
当朝除新起之秀的四大世家之外,最有权势的便是吴相国,而谢袁却因手握南朝最多的兵权而与吴相国有抗衡之势,虽然现在谢袁一直在昇州边境镇守,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权利。
那些上贡到朝廷的东西,一部分进了吴相国府,一部分进了谢府,最小的一部分才分进宫中,皇权早就被架空。
眼前这几匹布,南朝一年也就能产出几十匹,眼下有五匹在这里,足可见谢府不被人看到的一面是如何的奢华。
这事万不能让家中知道,以家里人的贪婪,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张扬,前世她与谢衡之间的流言怕是又会传出,顾韫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叮嘱道,“妈妈,今日之事不可向外人道,便是我家中的人也不能说。”
纪妈妈神情一凛,“娘子放心,奴婢心里明白,这事谁也不会说,明天一大早奴婢便和庄子上的人要些棉布包裹在这些布匹外面。”
纪妈妈想的周到,顾韫也放下心来。
须臾,吹了油灯,主仆二人歇下。
第二日天一亮,两人便早早起来,不多时有婆子提了食盒过来,也没有多说,放下食盒便离开。
白粥和饼子,加上两碟小菜,这样简单的早饭对农户来说也是难得。
自从全家搬进县城之后,顾韫又得了钱财,在吃食上从不亏待自己,想着战事欲起,那时才是挨饿受苦的时候,眼下把身子养强壮才是。
用过早饭,顾韫带着纪妈妈寻了下人,说了离开之意,又找来棉布将布匹包裹好,被下人搬到前面门廊,纪安已经早早就等在那里。
他打着哈欠,眼圈也黑黑的,“阿娘。”
纪安见母亲严肃的看他一眼,这才规矩的低下头,“大娘子。”
顾韫知道纪安有傲气,她收留他们母子完全是看在纪妈妈的面子,至于纪安是什么态度,顾韫不在意,她淡淡点头,问了牛车可过来。谷
“我刚刚看过,赶车的已经带了新的板车过来,在外面等着。”
“那把东西搬过去吧。”顾韫和纪妈妈又劳烦抱着布匹的下人把布放到牛车上。
赶车老头又把两袋口粮搬回到牛车,一行人赶着大早往家去。
路上,纪妈妈才有空关心儿子,“昨晚没有睡好?”
庄子上的屋子比家里暖和,纪妈妈睡的很好,反观儿子眼圈黑,还不时的打着哈欠,心下有些担心。
“几个人睡一个屋,打呼噜的声音又大,所以没有睡好。”纪安说到这,似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一物,放到母亲手里,“早上起来时从腰带里掉出来的,许是昨日卷进去的也没有发现。东西贵重,母亲收着吧。”
纪妈妈手中放着的正是那个‘丢掉的荷包’。
失而复得,纪妈妈自是高兴,想到昨日因这个怪儿子,心里过意不去,把荷包又塞回儿子手中,“既是给你的,你便带着吧。”
荷包刚递出去,还不等放下,便又被强塞回手中。
纪妈妈看向儿子。
纪安道,“整日里去山上捡柴,怕一时不注意弄丢了,还是阿娘收着吧。”
想到昨日遇到庄子上的贵人,明明有机会结交,却因为这荷包而惹恼了对方,今日这荷包又出现在他枕旁,纪安心里就不舒服。
觉得定是庄子上的贵人在羞辱他,在施舍他。
而这一切都是做荷包的主人造成的。
纪安不能直接冲着顾韫去,只能把怨气撒在荷包上。
纪妈妈又哪里看不出来儿子是在扯谎,娘子又在身后,也不好多说,只能道,“那我帮你收着。”
这才将荷包放进衣袖。
几个坐在牛车上,顾韫又不是耳聋,纪妈妈母子一举一动都没有逃掉她耳朵。
听到那荷包昨日‘丢了’,早上又找到。
顾韫可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荷包不小,里面又放着木植,便是被卷进腰间,也会有感觉,再深想下去,顾韫脑又开始作痛。
三人回到村里时,村里有人在外面,看到牛车还多看一眼,与顾韫打招呼。
“阿韫去县里了?你父亲如今可是官老爷了。”
牛车上的东西虽然用草帘子盖着,下面怕也是好东西。
顾韫笑着叫了声婶子也不多接话。
顾家住在靠山这边,平日里极少有人过来,口粮搬下来时也没有人注意,仍旧像上次一样让纪妈妈和纪安将口粮藏好。
等一切归拢完,家里也来了人,正是养牛车的黄大叔。
说起昨日进城遇到顾蓁蓁的事,又捎了话回来,“你父亲得了策试名额,让你抽空去县里一趟。”
顾韫道了谢,送黄大叔出去。
纪安听到得了策试名额,眼里闪过遗憾和羡慕,若是家中条件允许,他定能比他人都优秀。
第三十五章:来客6
纪安原本就很安静,不过黄大叔来过之后,他更安静,还有些躲人。
顾韫没有空理会这些,看着炕上的五匹布,剪下一块来做荷包,包好又放在被子下面,放在北炕那边。
她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慢慢做着,等战事一爆发,谢衡哪里还有时间记着荷包的事。
再到她再将自己嫁了,谢衡总不好像现在这样与她一个有夫之妇牵扯。
这样安排再妥当不过,顾韫整理着这几日做出来的鞋面和帕子,刚刚她与黄大叔约好明天一大早去县里,早去早回,也不用在县里住。
父亲得了策试名额,家里捎信让她去,她也猜到几分让她去做什么。
无非是家中要用钱财,她做女红也有些日子,是惦记着她这点钱呢。
家中有三口人,顾韫早就想好借口,也不怕过去。
左右也得去县里把女红还回去。
离年关越来越近,顾韫也不打算再接活,那场战事在年前就爆发,年岁大家也没有过好,昨日遇到宋行,顾韫心里有了想法,想在战事爆发之前把事情定下来。
屋子外面,纪妈妈劝着儿子,“娘知道你心里难受,是娘没用,才让你落落寡欢,如今沦落到卖身做下人,可安哥这就是咱们的命啊。”
“阿娘,我没事。”纪安实在耐不住母亲的哭声,只能开腔,他看着地面,“是儿子无能,不过儿子一定会活出个样来,阿娘只管放心,用不了多久,一定会的。”
“你这孩子。”眼下自己温饱都是问题,想念书出人头地,哪里那么容易。
纪妈妈不想打击儿子,可看着儿子活在梦里,又怕他魔怔了。
晚上睡下时,纪妈妈翻来复去。
顾韫也没有睡,“妈妈可是有心事?”
“奴婢吵到娘子了。”
“这到不曾,我也睡不着。”
纪妈妈声音几度哽咽,“安哥的父亲去世之后,奴婢又生一场大病,家里才败落,安哥为照顾奴婢又把自己身子熬坏,差点人就没了,若不是娘子相救,奴婢母子又哪能活在世上。可人就是贪心,安哥以前在学堂里念书,若不是家中事情拖累,他今年也不会错过考举秀才。”
前世纪安靠着顾蓁蓁而重识学业,最后又靠着顾父而做了小官,心里眼里只有顾蓁蓁,顾韫死之前也没有听说纪安成亲的事。
想到这些时日纪安的态度,有些东西是强留不住的。
顾韫想了想,“我父亲如今得了策试名额,不久就会得到举荐,他有了官职,身边也不能少了服侍的人,安哥是念过书的,到我父亲身边服侍,未来还有些造化,妈妈明日问问他,他若是想去,明早和我一起进城吧。”
黑暗里,纪妈妈没有立马说话,而是低泣声慢慢传来。
纪妈妈带着哭声道,“奴婢代安哥谢过娘子给他机缘。”
“这也不过是我的想法,到父亲那边还要靠安哥自己,看他能不能让我父亲收下。”
“若娘子不是个大度的,安哥又哪里有这样的机缘,他的命和一切都是娘子给的。”
纪妈妈说了很多感恩的话,顾韫劝了几句,见她神情激动,只说天色不早,明日还要早起,纪妈妈这才安静下来。
与其留一个在面前天天摆着脸的人,到不如打发走。谷
顾韫觉得她是有私心的,所以纪妈妈满是感激时,她到觉得自己当不得那样的谢。
腊月的早上很冷,顾韫带着纪安坐着牛车进城,浑身已经冻透,一路走到巷子里时,还没有暖过来。
叩门之后,开门的是钟氏。
顾家人还没有起来,钟氏是最早起来做饭的,看到大女儿带着纪安,忙让开身子让两人进院。
顾韫望向正房西屋,一边问钟氏,“阿娘,父亲起来了吗?”
“要参加策试,这几日你父亲推了书斋里抄书的事,每日里起早贪黑温书。”钟氏偷偷看了一眼纪安。
顾韫没先和母亲解释,对纪安道,“父亲在正房的西屋,你去吧。”
纪安这次对顾韫态度没有再敷衍,认真的作了揖,这才去寻顾父。
钻进厨房,顾韫帮钟氏烧火,一边说了带纪安来的原由。
钟氏默默的听着。
也不搭话。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顾家人都已经习惯。
锅里熬着粥,比在乡下时吃的要粘稠,还有一盘子粗面干粮。
生活确实好了许多。
顾韫去东屋摆早饭时,顾老太太看到是她,言语之间带着嫌弃,“上次叫你去祈福你来的晚,如今得知你父亲得了策试名额,你到是乖觉的来的早了。一家子人你就这般捧高踩低,传出去让人说我们顾家人眼皮子浅,我可不饶你。”
顾韫低头老实的听着也不接话。
反正在阿奶眼里,就没有看她顺眼的地方。
顾蓁蓁洗了脸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眸子闪了闪,凑到顾老太太身旁撒娇,“阿奶放心,连谢夫人都说咱家家风好呢,哪里还有人敢议论咱家不好的。”
顾老太太就得意这一点,又有意在大孙女面前显摆,声音也高了几分,“谢夫人夸咱家家风好,那是你的福气,要不是你入谢夫人的眼,人家又认识咱们家是哪个。”
话里话外,无不在说家里如今好了,全是顾蓁蓁的功劳。
顾老太太说完,见大孙女只顾低头摆碗筷,心口就堵的慌,“家里好了,你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看着你便晦气,去去去,别在我老婆子面前晃悠。”
顾韫听话的出去。
顾老太太看了更气了,“看看,和你哪有得比,也难怪谢夫人一眼就喜欢你,直接跳开她。”
顾蓁蓁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阿奶说这些做什么,只是可惜原本还想寻机会去谢府给谢夫人请个安,昨日听府上的人说谢夫人一大早就去了边城。”
提到谢家,顾蓁蓁最不愿听到的便是顾韫救下谢夫人的事。
她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开,顾老太太哪里有察觉,何况原本对她来说,看重的就是小孙女。
“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你父亲是谢府门客,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你这般招人喜欢,放心吧。”顾老太太拍拍孙女的手,抬眼看到院里站着的纪安,眉头一皱,“他怎么来了?”
第三十六章:结亲1
顾蓁蓁刚从外屋过来,是知道纪安去了西屋寻父亲。
当时还去偷听了几句,见阿奶问,便小时的把纪安的来意说了。
顾老太太嫌弃中带着得意,“当初傲气不肯低头,如今巴巴的上前来,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言语中,透着对纪安的厌恶,连着大孙女也一起骂了。
顾蓁蓁笑道,“阿奶,纪妈妈母子是姐姐救的,若是认别人做主,旁人定会说他们背信弃义,眼下便是考科举孝道都放在首位,做下人的若没有忠心,谁又敢收在身边?”
“一个下人,你还帮着他们说话,小心把他们心养大了。”顾老太太品品,觉得小孙女说的话确实在理。
祖孙两个在这说话,直到顾城进来,才被打断,须臾其他人也都陆续过来,纪安落在最后。
顾学之把纪安日后在他身边服侍的事说了,他面带红光,不过还是很克制,眉眼间带着成功者的欢愉。
顾老太太这时到没说难听的,儿子得了策试的名额,实质上也就确定会做官,只是官职大小还要看上面的安排,官老爷身边少不得有服侍的人。
家中这个情况,顾老太太舍不得再花钱买一个,纪安过来能省一笔钱,这点很和顾老太太心思。
如此一来,早饭时纪安在家中吃,顾老太太也没说尖酸的话。
饭后,顾韫和钟氏说去绣庄铺子把做好的女红送过去,顺便直接回乡下,钟氏一脸迟疑,显然是有话未说。
“阿姐。”顾蓁蓁走进厨房,几步到了身前,“阿娘还没有和姐姐说吧,周县令府中邀请咱们县里两个参加策试名额的家眷去府中做客。这次捎信让姐姐回来,也正是因为此事。”
这样的好事不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顾韫心生警觉,面上不动声色问,“我给绣庄做女红,听说上个月底,县令府才办了百岁宴,我做的百子图被人送去县令府,我过去若让人提起,也会让阿父面上无光吧?”
顾家是农户,可曾给自己府上姨娘做过女红的事被提及,到底损颜面。
顾父又是及好面子的,这样的事自是不想发生,便是顾老太太那边也不会愿意看到。
顾蓁蓁笑着握起她的手,“咱家原本就是农户,靠着自己的劳动生活,谁爱说就谁说去,这事姐姐不必担心,我现在去和阿父阿奶说,他们也不会在意。前日去成衣铺子,也给阿姐买了衣裙,我去拿给阿姐,阿姐试试合不合适。”
不由分说,顾蓁蓁走了。
顾韫抿唇。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钟氏咬咬嘴,“阿韫,周县令有意和咱们家结亲。”
“结亲?”
钟氏轻点头,“听说是府上姨娘的兄弟,和你父亲一样,今年得了策试名额。”
顾韫瞳孔一缩。
前世听说的一些事情,刹那间涌进脑子。
前世除了战事这件大事,都和县另一件大事与周县令有关,甚至引起不小轰动。
事情主角正是郭姨娘那个娘家兄弟郭朗。
郭朗成过亲,成亲不到一年新婚妻子便没了,对外说是得了重病,后娶填房是一富商女,哪知嫁过去不到两个月,富商女儿便跑回家,命也剩下半条。
富商看中女儿,这才知道郭朗男人之处如童子,是个假男人,心里变态便以虐待女子为乐。
换做是普通商人,民斗不过官,这事也就算了。
可富商却不是普通商人,投靠的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柴家,柴家家主如今在朝中为太傅,官居一品,郭朗被剥夺官职,成了平民。
也正是这件事,让一直被郭姨娘压着的县令夫人狠狠将嚣郭姨娘压下去,将妾生子抱到身边抚养。
到金陵后,顾韫还见过周县令夫人,人很和蔼又一脸善相。
私下里却听下人议论,郭朗的事情被掀开,全是县令夫人暗下做的手脚,也是她让人放出的消息。
如今郭朗的真面目还没有人知道,周县令有结亲之意,无非是看到顾家成了谢刺史府的门客,想搭上谢刺史府。
顾家满意这门亲事,一是周县令小舅子,二是郭朗如今也入官,对顾家来说,能结上这样的亲事,自然是好的。
可郭朗到底是鳏夫,顾蓁蓁是家中的宝,家中哪舍得将她嫁去做填房,如此一来,主意直接打在顾韫身上。
难怪又是叫她回来,又是给她买新衣,原是让她去做填房。
“我听邻居私下里说,那人成过亲,前面娘子不到两个月便没了,也没留下孩子。”钟氏见女儿脸色不郁,只能挑些好的说,“人也有才华,这次都和县只有两个策试名额,一个是你父亲,一个便是他。”
顾韫脸色煞白,一瞬间迸发出脱离顾家的想法,离的远远的,也省着整日里担心被祸害。
她知母亲也是好心劝她,心里还是生出一股怒火来,“阿娘,便是有才又如何?嫁过去就是填房,还要给前头娘子灵位行礼,生出来的孩子也矮人一头。阿娘若真心疼女儿,便该站出来推掉这件事。”
何况郭朗有虐女倾向,又不是真男人,这样的人岂是良配?
被女儿的话问住,钟氏也白了脸,眼圈泛红,扭开头不说话。
顾韫此时却没了心思去安抚母亲,只觉得身子阵阵发冷,家中叫她进城,又给她置办衣裙,可见父亲那边也是默认这门亲事的。
衣袖下她指尖掐入肉里,压下心底恐惧,心知此时不能自乱阵脚,脑子飞快转着,要如何才能自救。
这时,顾蓁蓁也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套淡粉色的裙装。
她笑盈盈捧到顾韫面前,“阿姐,先试试衣裙吧,一会儿便去县令府,莫耽误了时辰。”
顾韫不接,“不必试了,妹妹挑的定会合身,我信得过妹妹,不知咱们何时出发?我还要去绣庄一趟,答应好今日把东西送过去,掌事娘子还在等着。”
“这有什么,一会儿去县令府,顺路送过去。”顾蓁蓁轻拉过顾韫,“阿姐,先把衣裙换上吧,我也一起换了。”
顾韫看着顾蓁蓁一脸天真的笑,突然便有了主意,嘴角微翘,也笑了,“那好,就听妹妹的。”
第三十七章:结亲2
家里的活常年是顾韫在做,冬天的阳光少,她秋天晒黑的皮肤还没有全养回来,穿上水粉色的衣裙,显得人更黑。
顾韫很满意这种效果,她还问一旁换了浅绿色裙装的顾蓁蓁,“妹妹觉得怎么样?”
“阿姐穿着好看。”顾蓁蓁口是心非的说。
她长的白娇又穿着一身绿,水灵灵的,顾韫看着有些黑瘦,两人站在一起,自是顾蓁蓁更打眼。
待两人去顾老太太那屋,顾老太太看的眉头直皱,“眼看着要过年,穿什么绿色的,就换平时家里穿的就行。”
顾蓁蓁想的还少,顾老太太却知道些这里的门道。
郭姨娘生下周县令独子,压上面太太一头,给自己兄弟找媳妇自然是挑好的,小孙女打扮的这般水灵,岂不是适得其反。
顾蓁蓁不愿,上前挽着顾老太太胳膊撒娇,“阿奶,新买回来的衣裙,一直没机会穿,我就穿这个吧。”
“不行。”难得顾老太太冷脸,“让你换你就换。”
顾蓁蓁红了眼圈。
顾城在一旁看了于心不忍,“阿奶,就让蓁蓁穿这身吧。”
顾老太太看过去,“我是说不动你们了是不是?”
连孝都压下来,顾蓁蓁又怕惊动西屋的父亲,红眼圈扭身跑出去。
顾老太太如何不心疼小孙女,当场就牵怒到顾韫身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把蓁蓁打扮的好看,让她压你一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有我老婆子在一天,你休想算计蓁蓁一点。”
顾城是知道妹妹要去县令府,也暗下里听阿奶说过县令府要结亲的事,他觉得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所以也没有上心。
此时听阿奶的话,目光也落在大妹妹身上。
可惜大妹妹低着头,也看不到她的神情。
顾韫一副受气的模样,低头小声解释,“衣服是蓁蓁拿给我的,我什么也没有做。阿奶说我打什么心思,孙女实在冤枉,去县令府不就该穿的漂漂亮亮吗?我也怕给咱家丢人,阿奶又这么说,我现在和阿父说不去了。”
丢下话,顾韫就往外走。
顾老太太盛怒,“你还敢顶嘴?不去?不去今天绑着你也得去。”
顾韫哪里理会阿奶喊什么,一股气冲到西屋,眼圈红红的看向书桌前的父亲,“阿父,我可以不去县令府吗?”
她扯着衣角,“阿奶说我没安好心思,想算计妹妹,女儿实在冤枉,不知道阿奶的火气是哪来的。”
纪安侍立在桌旁在帮顾父研磨,因为顾韫冲进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下。
自打老爷同意让他跟在身旁,他对顾韫的印象也好了许多,此时见顾韫在家中的处境,眼里也流露出几许同情来。
顾学之温书被打断,心有不悦,他放下笔,起身绕出书桌,“胡闹,你阿奶是长辈,说你几句就闹起脾气,我看就是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们,才让你们没了规矩。”
早就知道是这样,不管什么事错的都是她。
可看到这一幕,顾韫还是忍不住心寒。
她垂头低声道,“女儿自是不敢和阿奶闹脾气,却不能背下算计亲妹妹的名声,便是我不为自己名声着想,蓁蓁与我是亲姐妹,我的名声坏了,她日后又岂好嫁人?女儿也是不想坏了蓁蓁的名声。”谷
说到这,她猛的抬起头,“女儿实在不明白,去县令府做客,怎么阿奶说我算计蓁蓁?阿父可知是怎么回事?”
顾学之有一瞬的心虚。
转念又觉得权威受到挑衅,目带冷意的盯着女儿,见女儿毫无退色的迎视,里面涌着委屈和伤心。
一时之间,顾学之心软下来,心里的不快也退去。
母亲说的确实过份了些,亲姐妹之间哪里来的算计,这样的话岂不是挑拨她们姐妹疏远吗?
大女儿不善辩解,今日却不依不饶,也是被伤到了深处。
一会儿又要去县令府,再有亲事的事,顾学之也不想闹的太僵,他终是退让一步,大步往东屋走,随口道,“跟过来。”
顾韫跟上去。
东屋顾老太太还在骂着,顾蓁蓁也换了平日里穿着的衣裙,看到父亲和姐姐前后进来,又低下头。
“我说怎么能耐敢顶撞了,这是有倚仗了。”
“阿娘。”顾学之不待母亲多说,就打断她的话,“去县令府晚了不好,让钟氏带她们姐妹过去吧。”
顾老太太胡搅蛮缠惯了,今天被卷了面子,心里不痛快,儿子还过来拦着,火气更大,一双眼睛落在顾韫身上,恨不能戳出两个洞来。
顾韫进屋时就站在父亲身后,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不抬头,只是不时的用衣袖擦擦眼角。
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蓁蓁,叫上你们母亲,现在出发吧。”顾学之也不能深说母亲,回身见一旁站立的儿子,他张了张嘴,“阿城送你阿娘妹妹去吧。”
顾城应声。
刚刚才一屋子的人,最后只剩下顾学之和母亲,纪安也知趣的退出去。
没有外人,顾学之坐到炕上,“阿娘。”
顾老太太堵气扭头看窗外,也不看儿子。
“阿娘,阿韫刚从乡下过来,哪里知道与县令府要结亲的事,纵是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配个未来官老爷,那也是高价。”顾学之虽没有问怎么回事,不过从女儿的话和小女儿的穿着打扮,也猜出几分。
先前就是他们母子私下里商议的,周县令看过小女儿,中意的也是小女儿,顾学之没有当场应下来,实在是郭朗是个鳏夫,他觉得配不上小女儿。
又深知拒绝周县令会得罪人,回家与母亲商议之后,这才有了嫁大女儿的心思。
儿子低声下气的服软,顾老太太脸色才缓了些,仍旧老大不高兴道,“咱们不说,钟氏能不说?我看她就是觉得要高嫁,这才翅膀硬起来,现在不好好搓搓她的锐气,等她嫁人后还能帮趁娘家吗?”
“儿子明白阿娘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顾学之上前给母亲轻手捏肩,想到总是沉默不语的大女儿,“阿韫性子沉默,不如蓁蓁讨人喜欢,就怕入不得郭姨娘的眼。”
“有何担心的,如今你也是官老爷,郭姨娘再得宠也是个妾,你没嫌弃郭朗是个姨娘的弟弟又是鳏夫,就是给周县令面子,哪里还有他们挑人的理。”顾老太太如今说话底气足了,谁让儿子争气呢。
这话说的糙,理却不粗。
顾学之的心才略放下。
第三十八章:结亲3
去县令府路上,气氛很不好。
钟氏不善于交际,就是一个农妇,还没有到县令府就已经忐忑的脸色发白。
顾蓁蓁跟在顾城身边,到是不时小声说上几句,顾城的话到是不多。
顾韫跟在母亲身旁,两人落在他们身后。
待到县令府,看门小厮认出顾城,见身边还有女眷,知道是到府上做客的,将人请进去。
顾家虽然是农户,可如今入了老爷的眼,又有意结亲,府中上下都知晓。
顾城没有进去,只留在门口,不过他叫住了落在后面的顾韫。
“阿韫,等一下。”
顾韫停下来。
钟氏和前面的顾蓁蓁也回头看来,顾城对两人道,“阿娘和蓁蓁先进去,我和阿韫说几句话。”
钟氏还在犹豫,顾蓁蓁眼珠动了动,已经挽过她胳膊,“阿娘,站在门口等不好,咱们先进去吧。”
钟氏一步三回头的被小女儿带进去了。
顾韫退回来,低头看着地面。
顾城不说,她也猜到顾城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顾城说的都是顾韫猜到的那些话。
“阿韫,你和蓁蓁是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于家中安排,你若是不喜欢,我会想办法劝说阿父和阿奶。”
顾韫头微微抬起,一脸疑惑,“家中安排?阿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
顾城紧盯着她双眸,里面没有退怯和心虚,他暗想难不成是他想多了?
不伦如何,蓁蓁太过天真,反而大妹妹性格阴郁,心思也重,蓁蓁哪里是她的.....
想到这,顾城的语气又低和了许多,“没什么事,你只管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不想,阿兄都会站在你这边,以前是阿兄忽略你的感受,以后不会了。”
不等顾韫开口,他催促道,“快去吧,莫让县令府上的人等太久。”
顾韫颔首,面带困惑的转身往府里走,那双原本满是迷茫的眸子,眼里一片清明,更带着冷意。
这就是她的家人。
明明同是家人,临到这里还怕她反抗而用亲情算计她一回。
顾韫觉得好笑。
待与顾蓁蓁和母亲汇合时,她嘴角也带着笑。
顾蓁蓁打量着她,打探道,“阿兄和姐姐说了什么,阿姐这么高兴。”
“阿兄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是我不想,他都站在我这边,还说以前忽视我的感受。”顾韫佯装害羞的低下头,“阿兄变了,说这些弄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顾蓁蓁脸上的笑僵了一笑,“阿兄一向很疼阿姐的。”
顾韫配合的只是羞涩一笑。
也不用她多配合,顾蓁蓁便小心眼的不想多说一句这事,又有小丫头过来带路,三人随着一同去了后院。
郭姨娘虽然是妾,却为周县令生下独子,县令夫人又常年理佛,在郭姨娘有身孕后,府中之事便都交到郭姨娘手中,县令夫人在他人眼中,已是摆设。
刚进院子,便听到一阵娇笑声从屋里传来。
可见今日郭家宴请的客人并不是只有顾家人。谷
顾韫的心又放下一些。
进了屋,先看到的便是一身贵妇装扮的妇人。
皮肤白而细腻,笑眯眯的让人一眼就生亲切感,身边各站着丫头婆子,又坐主位,不用猜也知是那位郭姨娘。
在下首的坐位上,挨着坐着一对母女。
顾韫目光多打量了几眼那小娘子,看着有十五六的年岁,这时也在打量着顾家人,目光与顾韫接上,微愣之后,落落大方的点点头。
“是顾家夫人过来了。”郭姨娘声音也柔和,似带着水波,“快坐,到是我失礼了,这边刚把兴哥哄睡,听下人过去也没来得急出去相迎。”
钟氏连说不敢劳累姨娘,她声音小,说话时又低着头,似已经被这场面吓到了。
顾蓁蓁见此,代为母亲和郭姨娘见了礼。
郭姨娘笑了笑,让一家子坐下,趁着下人上茶的空当,打量着一家人。
当家主母浑身小家子气,便是她身边跟着的女儿也一直低着头,举指间母女很像,唯一让人能入眼的便是顾家的小女儿。
郭姨娘又多看顾家小女儿一眼,才满意收回目光。
同时,她掩饰下眼里的冷意。
顾家把小家子气的长女打扮的好,反而聪明又出彩的小女儿穿着平时的衣裙过来,是何意她自是明白。
无非是看低她是姨娘,觉得这门亲事也是郭家高攀。
只要一想到因自己是个妾,连农户出身人家都会低看,郭姨娘面上的笑便又淡了几分。
茶水上好,郭姨娘才给两边人介绍。
顾韫听到郭姨娘介绍是董夫人,立马就猜到了对方身份。
前世郭朗娶的那富户之女就姓董。
接下来的说话中,多是董夫人和郭姨娘在说话,钟氏一句也没有接,她安静的坐着,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任何关系都没有。
顾韫也是听而不语,反正她在所有人眼中就是这般,也不必刻意去装。
只有顾蓁蓁打起精神,不时的附和一句。
纵是如此,她也感受到郭姨娘待她家态度不似之前热络。
郭姨娘看着顾家人也觉得心烦,这都和县谁不是捧着她,要不是老爷说顾府是刺史府的门客,她还看不上顾家。
如今到好,不过刚过个话,顾家就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她放下茶盏,掏出帕子沾沾嘴角,“咱们坐在这说话,小娘子们听着也无趣,正巧园子里有几颗梅花,让她们去看看。”
说着,便叫过身边的丫头,“春梅,带三位小娘子去转转。”
春梅一直站在郭姨娘身边,笑起来和郭姨娘一样让人觉得和气,带着三人出了正院,一路上哪怕顾韫浑身透着小家子气,她也没有露出嫌弃来。
相比之下,郭姨娘在这方面就差了些。
顾韫保持自己低存在感,尽量让人忽视,春梅提起话来,她也吱吱呜呜半响才回一句,待到园子里时,春梅便也没再引她多说话。
今日是相亲宴,自然少不得郭朗。
一行人进了园子,远远便看到有一男子立在梅树下,一身白色直缀,若不是能看到头,远远看去,能将人与白雪混成一片。
偏这人还摆了一个自觉很风流倜傥的站姿,在这寒冬腊月里,顾韫她们一行人进来,他都没有动一下。
顾韫:.....
第三十九章:结亲4
顾韫打量完郭朗,忍不住往董家小娘子那边看去。
见董家小娘子秀眉也微皱一下,还不等多思量,便听妹妹喊她。
“阿姐,那是郭举秀才。”
顾韫茫然的看她。
顾蓁蓁心下着急,示意她往梅树那边看,顾韫看过去,又扭回头看她。
她这副样子落在顾蓁蓁的眼里,似被问‘你在说什么?’
怎么这么笨?
顾蓁蓁恨不能直接说出口,可那些话又怎么说?
“顾家妹妹,怎么了?”董棠走过来,打量着姐妹二人。
顾蓁蓁强挤出笑,“刚刚眯了眼睛,让阿姐帮我看看。”
董棠笑了笑。
春梅那边已经将郭朗请了过来。
郭朗彬彬有礼作揖,“不知府上有客,打扰到小娘子们赏梅。”
一边作着知礼的举动,一边抬头打量着眼前的三人。
举动轻浮。
董棠第一个侧开身。
顾韫看了,顺势也侧过去。
顾蓁蓁到不担心会被看上,左右家中的想法她也是知道的,给郭朗回礼的时候打量了一眼。
人长的清秀,又透着书香气,听说不过双十年岁,条件到也不差。
顾蓁蓁起身后,心里已经将对方衡量一翻,注意到郭朗目光往阿姐那边看,顾蓁蓁眸子微动,唇角也微微翘起来。
春梅看了忙在一旁帮腔,“郭舅爷是我们姨娘亲弟弟,咱们都和县今年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是顾老爷,另一个就是我家舅爷。”
几人说了句恭喜的话,便没有人再开口。
春梅想到自家姨娘交代的事,笑道,“说起梅花来,我家舅爷最是懂的,今日凑巧舅爷在这,不如就劳烦舅爷帮小娘子们说说咱们府上的这几颗梅花吧。”
她的话音刚落,董棠便在一旁出声道,“这怕是不妥,男女有别,更何况还是在县令府上,虽只是赏梅,若传出去让人怕要误会,且舅爷还要参加策试,哪敢耽误舅爷温书,若有差池,便是我们的错。”
春梅微愣。
今日面上虽没有说透,可几家心中都明白,是过来相看的。
这董家小娘子是何意?难不成是对舅爷不满意?
原都算计好的事,这时突然出了变故,春梅一时也不知如何说。
郭朗也看出这小娘子是看不上他,拐着弯的不想与他接触,心底骤然升起一股子邪气来,他姐姐虽是妾,却是县令老爷独子的亲娘,将来这县令府都是他外甥的。
他自己又考中举秀才,如今在姐夫运筹下,已拿了策试名额,只等着被举荐为官,不过一个商户之女,竟还敢看不起他?
郭朗最看不得女人看不起他,毕竟他也不是个‘真男人’。
这是他的软肋,也是禁忌。
恼羞之际,他目光落在董棠身上,面上明明带着笑,眼里却闪过阴狠之色。
他笑道,“小娘子说的正是,郭某便不打扰了。”
拱拱手,郭朗大步离开。
眼光余光扫到那抹消瘦又低头的身影时,唇角勾起一抹狞笑。
至于董家的小娘子,他自有办法收拾。
春梅也没料到会这样,笑有些僵,“舅爷既走了,小娘子们这边请。”
腊月的天冷,园子里就几颗梅树,不必转身就能看到。
先前安排好的事又被董家小娘子搞砸,几人在外面没有站多久便回去。
郭姨娘这边早就从小丫头口中得了消息,先前对董夫人态度热络,听到消息后,干脆笑模样也没了,等顾韫几人回来,略坐一会儿,郭姨娘便以累了为借口送客。
顾韫也没料到会是这样,董家小娘子若是不喜欢郭朗,那前世又如何嫁给对方的?
难不成里面还有其他事情?
路上,顾蓁蓁在和顾城说话。
“郭舅爷看着到不像成过亲的,人也很和气,我还注意到他多看阿姐几眼呢。”
顾韫原本没细听,可听到顾蓁蓁话里提到她和郭朗时,面色一沉。
“蓁蓁,这话在咱们家说说也就算了,被外人听了去,你一个小娘子盯着男子看,会怎么议论?”顾韫淡淡提了一句。
顾蓁蓁脸色一变,“阿姐,我知道了。”
顾城皱着眉,“这里也没有外人,阿韫的话严重了。”
呵,过河拆桥就是这般吧?
顾韫给了他一句,“阿兄,你整日里呆在父亲身边,又极看重规矩,此时是没有外人,若是习惯使然,哪日在外面妹妹在这样口无遮拦,那时便是后悔也为时已晚。”
顾城皱眉看她。
顾韫坦然回视。
“阿兄阿姐,你们不要吵了,是我的错。”顾蓁蓁委屈道歉。
她这副样子,让顾城对顾韫的意见更大。
仿佛顾韫在欺负人。
顾韫笑道,“蓁蓁想多了,我和阿兄在说话,哪有在吵架。”
“阿韫。”顾城声音微高。
顾韫淡然看他,“阿兄,怎么了?”
顾城抿了抿唇,“女子要娴静。”
是知道说她欺负顾蓁蓁不妥,便又抬出女子恬静为借口吧?
真真是什么事都是她的错。
顾韫低下头,“我知道了,在阿兄眼中,我做姐姐的要妹妹别失了规矩就是不恬静,日后不会再这样了。”
顾城:.....
顾蓁蓁也不装委屈了,小声道,“阿姐刚刚在县令府时到是很少说话。”
她一句话又拐着弯的说顾韫心思深。
顾韫不怕这个,满脸认真道,“阿娘都没说话,我一个做子女的怎好抢了长辈去出风头?”
一直和郭姨娘说话的顾蓁蓁:.....
兄妹两个齐齐上阵,都被顾韫压下去,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再开口。
钟氏想说又不敢说,担忧的看着女儿。
顾韫敏感觉得有人在看,回头打量四周一眼,又不见什么特别的人,这才转过头去。
酒楼二层。
郭朗一口酒灌下,回想刚刚看到的那抹消瘦身影,心就觉得痒痒,目光从窗口收回,阴恻恻道,“小野猫训服起来才有趣。去给阿姐送个信,说我中意顾家大娘子。”
身旁侍立的小厮应声,蹬蹬蹬跑下楼,往县令府去。
不远处角落里,桌上几道菜不过动了几口,男子便放下手中筷子,一派悠闲的起身,身姿挺拔的往楼下去。
卢植回头往先前说话的男子身上丢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光,大步离开。
第四十章:生气了
都和县到上元县,马车停在吴家老宅外。
卢植跳下马车,恭敬道,“主子,吴家老宅到了。”
一时没有声音传来,卢植屏息低头侍立。
从酒楼里出来后,主子便一向肃然不容人靠近的气息,心知定是因为顾大娘子之事。
同时怪自己嘴欠,若不是他劝主子进些食在赶往上元县,也不会撞到顾大娘子被郭朗盯上的事。
顾大娘子是主子盯上的人,主子向来霸道,哪里容他人染指。
主子是因为这样才生气吧?
卢植思及至此,“主子,可否让李郡守给周县令送个信?”
紧闭的马车门被推开,谢衡冷撇他一眼,撩起袍子下车。
卢植背如针芒低下头。
宽松常服加身,浑身的肃然之气比平日里淡了许多。
“你到是热心。”
冷汗从卢植的额角滑落,“属下知错。”
主子不喜欢旁人猜他心思,卢植知道他是犯了大忌。
见主子没有再多说,卢植也不敢再出差错,先一步上吴宅去叩门。
很快就有家丁打开门,看着两人。
卢植客气道,“我家公子是谢刺史府上的,昨日送了贴子到府上拜访。”
显然吴家上面有交代过,一听卢植的话,家丁态度也恭敬起来,“想来是谢府二公子,我家老夫人今日早早便让人交代在这里等着,二公子请进。”
家丁说完,恭敬打开大门,又朝里面喊了一声徐妈妈。
从穿着和举指上看,徐妈妈就不是普通婆子。
谢衡态度谦虚叫了一声多谢。
徐妈妈忙说不敢,将人引到里面。
另一边顾韫回到家,顾老太太见一行人回来的这么早,眉头紧皱。
“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蓁蓁挨着她坐下,低头也不接话。
顾老太太哪见过小孙女如此,心疼的握起手捏了两下,目露不善的看向钟氏和顾韫。
钟氏怯懦,“郭姨娘身子不舒服,便让我们早早回了。”
“好好的怎能突然身子不舒服?”这个儿媳妇不懂眼色,怕是人家找的借口也听不出来,目光又落在顾韫身上,目光一冷,“大丫头,你说说。”
顾韫小声把去县令府一路的事说了,“...与董姑娘看了一会儿梅花,天气太冷早早回去,进去后郭姨娘说了几句,便送客了,孙女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顾老太太听到董家小娘子说的那番话后,就明白了,只是这事到底没成。
她心有不快,想到儿子早上的交代,忍了忍火,挥手让人下去。
顾韫没立时起身走,而是说了要回老宅的事,“回来时太急,女红还送去绣庄,黄大叔也在城门口那里等着,若是没事孙女想先回老宅。”谷
她话音一落,一直默不作声的顾蓁蓁这时抬起头来。
顾韫对上她的视线,顾蓁蓁却慌乱的避开。
坐在旁边的顾城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一沉,“阿奶,老宅那边离不得人,便让阿韫回去吧。”
人在这,吓的蓁蓁也不敢开口,这是顾城不愿看到的。
顾老太太还在顾虑婚事的事情,儿子又不在家,让人回去了,万一....眼下孙子又开了口,心底的迟疑也退去。
罢了,左右离的近,当天便能过来。
她这才开口,“回去吧,把老宅看好喽,破家值万贯,你一个人在家,莫糟蹋了钱财,你父亲又正是需要钱财的时候,一会儿...”
“阿奶说的孙女懂,我也正要说这事,我寻思把挣的钱拿回来,我和纪妈妈的吃食便从家中拿,不用去外面买,孙女毕竟不懂那些,也省着被人诓骗了高价买粮也不知道。”
一个人做女红挣的钱怎么能养活两口人。
顾老太太一合计便知不合算,满是皱纹的脸一耷拉,“你也不小了,该说亲的年岁,哪有事事让家中帮你操劳的,你自己拿着钱去买口粮,家中也不缺你那几文钱。”
顾韫欲言又止,想为自己开口,却不敢的样子。
越是看她这样子,顾老太太越急着赶人,不想再多说,挥手赶人。
顾韫这才落落寡欢的走了。
只有钟氏和文哥送她到门口,顾韫叫过文哥,小声道,“我在街口的武家点心铺子给你买了一份点心,和那边说好了,你每日可以去取一块,记得吃完再回家,莫让人看到了。”
弟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眼下顾韫也没有办法将人弄到身边,何况战事一爆发,她这边还不知道如何,弟弟跟着家人反而更安全,到了金陵,生活也会好起来。
只需要熬过眼前便可。
文哥用力点头,心有不舍,“阿姐,你要过来看我。”
顾韫摸摸弟弟的头,家里眼下要算计她的婚事,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城中,要把和宋行之的事情订下来。
又和母亲打声招呼,顾韫大步离开。
绣庄那边交完货,顾韫没有再接活,拿着得来的钱和身上带的,又去粮铺买了半袋粗面,让人送到城门口,才坐着牛车往家中去。
纪妈妈一人在家中也闲着,主子走了之后,她一人去山角下拾柴,算着娘子回来的时辰才回到家中。
主仆二人前后脚到了家。
黄大叔帮忙把半袋子粗食抬下车。
她这边刚到家,县城那边郭姨娘已经派人去了顾家,把看中顾韫的事说了。
县令府送信的人前脚刚走,后脚顾学之也回到家中。
才进院子,便听到母亲的笑声。
他心思一动,便知是事成了,到也不急,先回西屋由着纪安服侍洗漱一番,将身上新买的衣袍脱下,穿上平日里的常服,才去东屋。
“你是知道事情妥了吧?”顾老太太招手让儿子坐到跟前,“原以为事情不成,不想县令府还是有意和咱们家交好的。”
顾学之听出里面有故事,知晓母亲脾性,顺着她的意问起,“可是中间出了什么事?”
顾老太太说起这个来,心中就有气,“她心眼多,惹了事便遛回老宅,若在身前,看我怎么收拾她,要不是城哥和我说,我都不知道她背地里欺负蓁蓁的事。”
三言两语,顾老太太把事说了,“....你听听,在咱们面前装老实,背着咱们可威风着呢,处处拿规矩出来压人,兄长妹妹都不是她对手。”
第四十一章:又被撞到
顾学之听后,并没有立马发表看法。
何况在他看来,长女说的并没有错,只是他知母亲不代见长女,这时若是说长女做的对,不知又要惹来多少埋怨,便顺势说了几句。
顾老太太心里舒坦了,这才说起亲事来,“那边是娶填房,也没那么多规矩,挑一个好日子简单把婚事办了。”
顾学之打断母亲的话,“母亲,论起来我与郭朗还是同届,我将女儿嫁他做填房,本就会招人议论,婚事上再简化,让旁人怎么说?阿韫是嫁过去做妻,不是妾。”
儿子突然严肃,顾老太太一愣,还没觉得哪里有错,“你马上就有官职,旁人哪敢在私下里议论,再说咱们家四个孩子,城哥还未娶妻,给她办了,家里剩下的三个怎么办?”
“阿娘,这事不必说了。”顾学之是孝顺,却也不是愚孝,他平时顺着母亲,可转身有些事他做决定的,便是母亲再如何劝,他也不会改动。
“学之,娘知道你是怕委屈她,可你想想,若你没考中,她只能嫁给农户,哪能做上官太太,不信你回村里问问,看看哪个不羡慕她。”
“阿娘,今日不比往日,儿子既是要入朝为官,有些事就更不能糊涂。若不是有周县令的面子,我哪会将好好的女儿嫁给一个鳏夫?”顾学之在屋中来回跺着步子。
想到今日在外面遇到书斋掌柜,听闻他家要与周县令府结亲,虽未直言,话里话外却也隐隐提点他不要因前眼蝇头小利迷惑,将来往上走,或许这些都会成为他的污点。
是啊,明明是同考中举秀才又同得策试名额,他却将女儿嫁鳏夫做填房,落在旁人眼中,岂不是说他在巴结攀附对方?
他学才比郭朗差?
先前顾学之没想到这一层,今日被提醒,心中就有悔意。
再听母亲说商户都看不上的人,他这要入官的人却还当成好事将女儿嫁过去。
这.....
顾学之心中烦闷。
顾老太太不知儿子心中想什么,却看出儿子心中有悔意,“强虎压不过地头蛇,县令府都让人上门送了信,如今哪里还能拒绝?”
“罢了,这事不行先拖拖,城哥还未成亲,哪里先嫁妹妹的。”也不想与母亲再争论,顾学之甩手回了西屋。
院子里,纪安与顾蓁蓁正在屋檐下说话。
“先前的事还没有当面谢过二娘子,当日若不是二娘子起意,我和阿娘也不会得救。”纪安偷偷看顾蓁蓁一眼,又低下头。
顾蓁蓁甜甜一笑,“你不必如此,我也没有做什么,说起来是阿姐救了你和纪妈妈,如今却让你到父亲身边来服侍,我阿奶先前又那般,你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纪安心里暖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柔和起来,“二娘子多虑,纪安是下人,哪里敢对主子有怨方,且况...当初老夫人说的也没有错。”
是母亲执意要跟在大娘子身边只认大娘子为主,才惹得老夫人不快,老夫人又哪里有错呢。
顾蓁蓁抿嘴看着他偷笑,听到屋里父亲和阿奶说完话,这才对纪安点点头进屋。
纪安看着消失的背影,心中似有东西在涌出来。
衣袖下的手也握紧。
他就知道二娘子最是善良和气的....最好。
顾老太太这回没发脾气,她眉头皱着,见小孙女进来,才招手让人坐到身旁,把刚刚的事三言两语的小声学了一遍,“...也不知道你阿父是怎么了,突然要改主意。”
“阿父自有他的思量,定是没错的。”顾蓁蓁不急,反正县令府看中顾韫,这事也算是定了。
顾老太太想想也是,她这才笑了,“还是蓁蓁最招人喜欢。”
顾蓁蓁挤到顾老太太怀里撒娇,“阿奶的腿快快好起来,到时我带阿奶去街上转转,街上的烤红薯特别香,和阿奶给我烧的味道一样。”
“哎哟乖孙,不过是个红薯,还让你馋成这样,咱们要吃现在就买。”
西屋,纪安低头研磨,耳边听着东屋的笑声,嘴角也慢慢翘起。
二月十五,祈福节。
上元县城十里外的河岸边,每年二月十五,这里最是热闹,这里有临近几个县最大的祈福墙,上面挂满祈福条,远远望去一片红色。
顾韫一大早便坐着黄大叔的牛车往上元县去,这次她没有带纪妈妈,只因村里去的人多,纪妈妈又是下人,让村里人看了也不好。
何况家中如今有粮食,没有人看着,顾韫也不放心。
先前与宋行约好,到上元县后,顾韫并不着急,先在路过的铺子买了两盒点心,才提着往豆腐摊去。
今日祈福节,晚上才是最热闹,条件好的人家多在客栈里住下来,顾韫舍不得那个钱,村里的人也都是穷人,故和黄大叔约好晚上还回村里。
街上的人很多,顾韫到豆腐摊时,宋行的豆腐也卖的差不多,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四下打量,待看到人群里的顾韫,眼睛骤然亮起来。
顾韫不是单纯不知事的小姑娘,从宋行的目光中,便猜至宋行对自己有意,她心里也暗松口气。
宋行很是拘谨的手在衣袖下搓了搓,才叫了声,“大妹妹。”
顾韫抬眼,就撞进宋行的眸子,目光烫人。
她有些不自在的错开眼,“宋兄师今日可忙完了?我买了点心,待一会儿去你家中看看婶子。”
“忙完了忙完了。”宋行平日稳妥,今日一举一动到像个毛头上子。
一旁摆摊的大爷看了也笑,“宋家小子,你去吧,东西我帮你看着。”
宋行规规矩矩的作揖道谢,老大爷似也习惯了他这举动,笑着让他不用顾虑这边,今日好好玩,宋行造了个大红脸,又是道了谢才带着顾韫离开。
前面从首饰铺子里出来的卢植觉得一定是撞了邪了,怎么在这里又遇到顾大娘子?
他偷看主子一眼,又低下头。
心想刚刚顾大娘子和那个清秀小郎军深情对视的一幕,自家主子定是看到了,刚刚他可是感受到主子周身一瞬间散出来的冷意。
心中也很是不解,主子分明是在意顾大娘子的,暗卫那边每递来消息,主子都会一一听完,他自小就在主子身边,对主子秉性也是了解一二,主子对杂事没耐性,特别是关于女子之事。
显然对顾大娘子是特别的。
先前他以为只是顾大娘子邪门,主子才注意到,但是那日在酒楼郭朗的话明显惹了主子不快,刚刚看到顾大娘子与别的男子在一起,主子同样不快。
如此,主子为何还无动于衷?
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
第四十二章:彼此约会
首饰铺子里面,走出主仆二人。
女子面容艳丽,一出来便引得众多目光。
女子落落大方,径自走到谢衡身侧,“今日多谢公子相陪,不若墨婉还寻不到给老祖宗的寿礼。”
原来腊月二十八是吴老夫人寿辰,吴老夫人儿子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吴老夫人却是很重感情,每年寿辰都会回祖宅这边。
若说吴家上下,便是南朝上下也没有人不知这个。
吴墨婉是吴府这一辈的嫡长女,又岂能不知老祖宗生寿,缘何不会准备寿礼?
刚刚和谢衡说的话,无非是在变向的向谢衡暗示对他有好感,拉近关系罢了。
卢植低头侍立在一旁。
就凭他们主子这张脸,招蜂引蝶也不为过,只是人太冷漠,吓退不知多少小娘子。
到是这吴相府国的小娘子慧眼如炬,能看到主子的好来。
吴墨婉说话时微微仰头,如繁花的笑脸,赏心悦目,那双水眸又含情望着你,极少能让男子看了移开目光。
谢衡淡笑,态度谦和,“吴娘子客气,你为长辈尽孝,谢衡不过是讨巧陪吴娘子出来罢了。”
男人很冷,笑时却光彩夺目。
吴墨婉被晃了眼睛,含羞的低下头,“上元县祈福树最准,不知谢公子晚上可有空闲?墨婉想为老祖宗祈福。”
“吴娘子看得起谢衡,谢衡自是相陪。”谢衡看卢植一眼。
男子的声音很低,吴墨婉的心弦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挑动,猛的跳动一下。
她呼吸一紧,再次忍不住抬头望向眼前男子,男子也正在看着她,两相对望,女子脸上两团红云似晚霞。
男子似也被她感染,冰颜上升起一抹淡淡的笑。
卢植心领神会,赶了马车上前来,摆好脚蹬后,撩起车帘。
谢衡退到一旁,吴墨婉由丫头扶着上车。
这时,谢衡往街对面看一眼,四目相对。
须臾,男子淡然移开,仿佛只是那么看一眼,并无其它。
顾韫眨眨眼睛,确认没有看错,有一时的愣住。
原本与宋行已离开,只是宋行却把给母亲买的药忘记在了摊位上,两人便又折回来。
哪知顾韫一抬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贵气十足的男女站在首饰铺子门口深情望着彼此。
特别是冷如寒冰的男子竟然在笑,笑容温柔的能融化冰雪。
前世两人在一起时,哪怕是在做亲密事情时,顾韫看到的记住的都只是他锋芒外露的眸子,一眼就能看穿到人心底。
你永远像猎物一样被他盯着,下一刻就能被他撕碎。
“大妹妹,让你久等了。”宋行总算把药包翻出来,过来时额角还带着忙碌时生出的汗。
他见大妹妹看着对面,也抬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驶开。
只有官职四品以前人家才能用马,马车便是再低华,也知那家女眷身份不会低了。
宋行有一瞬间拘谨,心里也不知为何升起抹豪言壮志来,“大妹妹,等母亲身子养好,我会从新温书,定...定也像先生一样考举秀才。”
顾韫回头,嘴角翘起,“我相信宋师兄一定能考中。”
见他额角汗珠,顾韫犹豫一下,掏出帕子轻抬头给他试汗,动作自然。
宋行僵硬着身子杵在原地,惊呀的神情一瞬间便被大大的笑代替。
顾韫也轻笑。
远去的马车车帘随着马车的行动微微飘起,一道目光一览无余的将女子为男子擦汗的一幕收入眼底。
谢衡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
到是郎情妾意。
“谢公子在笑什么?”吴墨婉轻笑问。
谢衡敛住笑容,“我在想每年祈福节,上元县是最热闹的,有为家中长辈长寿祈福,也有为寻好良缘祈福,更少痴男念女在这一日借机相会。”
吴墨婉虽羞涩,却是认真点头,“南朝民风开放,老祖宗常说她年轻时还是抢了祖父,直到生下父亲,祖父才安心下来。”
“老夫人与老太爷感情伉俪,南朝人上下谁人不知。”
吴墨婉看谢衡一眼,又快速移开,“哪有女子不想有个心中有她的夫君。”
“琴棋书画,婉转轻杨,吴娘子名子由来,如此有才华之人,何愁没有倾心之人。”
男未婚女未嫁,又同乘一车,坐在狭小空间,谈男女情感之事,对吴墨婉这样的大家闺秀来说,已是破天荒头一例。
南朝民风虽开放,吴家却是将女子仿前朝当大家闺秀来养。
南朝人谁人不知吴相国府的娘子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
今日吴墨婉之举已是出挑,男子虽是聪明,定会知晓她心意。
吴墨婉娇娇一笑,羞红脸低下头。
她心跳跳的厉害。
在金陵时虽没见过谢府二公子,却也从闺中女子口中得知谢家玉面小郎君的名号。
今日得见,只一眼,她整颗心便陷了进去。
她是家中独女,在亲事上母亲也曾说过,并不求家势,只要她看中便可。
谢家.....自是可以的。
.....
顾韫这边与宋行去了宋家。
窄巷子尽头,有一小门,正是宋家。
一进的院子,一侧厢房做了厨房放杂物,正房东西屋住着母子二人。
顾韫到时,屋里除了躺在炕上的宋母,还有一小娘子,眼睛大大的,看顾韫时眼珠还转来转去的,看着就机灵。
她脆声喊宋行,“宋大哥,家里来客人了?”
宋行道了声,“秦家妹子。”
却对炕上的宋母道,“阿娘,先生家的大妹妹来看你了。”
宋母先前一直在默默打量顾韫,得之顾韫是谁后,才有了笑容。
她偏瘦,目光却极温和,声音也与人一般,“原来是大娘子,快坐吧。”
一边又责怪儿子,“怎不让人先递个信,看看家中凌乱的样子。”
顾韫叫了一声婶子,将点心放到炕上,又将要起来的宋母安抚住,“婶子不必起来,宋师兄是我父亲学生,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你是长辈。”
宋母这才又坐回去。
她还不待开口,一旁的秦桃桃已抢了话,“原来小娘子便是宋大哥先生家的,难怪透着一身书香气,大娘子这次过来难不成是祈福的?听说宋大哥先生已经得了策试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