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看走眼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难怪国公府不论江善善的身份。
两位夫人心中也都有了数。
只有江善善晕乎乎地听着她们说话,时不时地看向顾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单独谈完话的靖国公和老夫子似乎也说通了什么。
这场亲事虽说碍于时局同意最好,但老夫子还是询问了江善善的意向。
若她不想,他亦不会强求。
在众人有意无意地关注着他们时,江善善很是认真地想了想。
平心而论,她才十五岁,虽说在这个时代,她这年纪嫁人的都有,但对她来说还太小了。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确喜欢顾渊那厮。
她又向来随性惯了,考虑过其他因素后,也点了头。
顾家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家。
无论从哪方面都合适。
见她同意,自然是皆大欢喜,一时间,厅内又热闹的不行。
而一直关注着江善善的江明轩此时也垂下了头,有些低落。
他原是想着,等再过几年挣分功名,届时再风风光光地把阿姐嫁出去。
他会努力往上爬,而有他在的一天,便没人敢欺负她。
只是,好像并不需要了……
不,他们是最亲的人,不会不需要对方的。
江明轩从失落中脱离出来,脑子里也在分析着当前局势。
他知道李氏和自己母亲的关系,甚至是知道她想要什么。
想到这里,他稳了稳神。
中午用过饭,众人又一块儿吃茶说了会儿话才纷纷离去。
因念着家中还有个伤患,江善善没有选择多留,扶着老夫子打算回去。
落在后头的江明轩朝身边的江明修耳语了番,后者点点头悄声离开。
路上,江明轩突然想起来要添置些笔墨,便先下了车。
茶楼内,李氏慢悠悠地吃着茶,不久,就等到了给她递消息的人。
“你这孩子,有什么方才不能在府里说了,非要出来说。”
江明轩先是行了一礼,遂直起身,少年如青竹隽秀,长身玉立。
已颇有风姿。
“在府里说,恐怕会给夫人添麻烦。”
“哦?”李氏笑了笑,“那我倒是要听听了。”
她歪在圈椅里,身旁是为她打扇的妈妈。
江明轩略扫了眼,道:“我知道夫人所求为何物,也知此物在何处。”
李氏弯着的嘴角渐渐拉平,柳眉微皱:“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世人梦寐以求的《千兵法》在江贵妃手中,而下半部的《百器谱》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难道你……”李氏似是想到什么,惊愕地看着他。
林芝兰从前就有过目不忘之能,如今看来,这本领也被很好地继承了下来。
李氏笑了,她笑的有几分感慨,几分伤怀。
“世人都在追寻,我也不能免俗,但我并未想过对你们姐弟动手。若是担心你姐姐,大可不必如此,我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小辈。”
更何况……
江明轩垂下眼睫,说是这么说,但他除了自家阿姐外,并不能信任任何人。
他抬手,作揖道:“阿姐往后还望夫人多担待了。”
李氏又气又好笑。
活了半辈子,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个小辈敲打。
这要是搁在以前,她非得先抽一顿不可。
“你母亲从前都还要叫我一声姐姐,怎么说,我也是你们长辈,你到好,不仅不唤我一声姨,竟还威胁我。”
李氏不知要该怎么说了。
不愧是那丫头的孩子,胆子不小。
江明轩闻言,很是给面子地道:“还望李姨恕罪。”
李氏一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看走眼了,原来弟弟藏的这样深。
想到这里,李氏眼底却多了分欣慰。
这般也好,就这样才能活得下去。
“行了,你也不必再想这么多,善善既然做了我国公府的未来媳妇儿,我国公府自然有理由护着她。”
“多谢夫人。”
“嗯?”
“李姨。”
李氏这才哼了哼,挥手将他撵走。
再说下去,她怕是气死。
而另一边,刚到家门口的江善善几人一下车就看到了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
正奇怪是谁,就见里头下来了一人,江善善眯起眸子。
看着在红雨的搀扶下落到地上的人,只听对方道:“给五姑娘请安。”
“别,我可不是你们家什么五姑娘,红雨,我与江家已无往来,还请你记清楚了。”
红雨顿了顿,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身边的人。
江大夫人神色复杂,她看着如今的江善善,一身华裳,衣饰名贵,出入皆已有了官家姑娘的规格。
之前从未想过,被关在那里的丫头,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尤其是如今还与靖国公府结亲了。
果然,当初留着就是个错误。
心里想着,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小舍简陋,不适合江大夫人。”
“你这孩子,我好心好意过来给你递请帖,难道还要拒之门外?”她看了眼有路过的人,道:“怎么说,我也是长辈。”
江善善好笑,长辈?
哪门子长辈?
正想回怼,却见老夫子掀开车帘,道:“进去说吧!总不好教人看了笑话。”
江善善抿唇,既然老夫子都这么说了,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看了眼身边的妈妈,让她去安排,自己则是扶着老夫子进去。
“夫子让她们进来作甚,直接打回去不就好了。”
“任性。”老夫子教训道:“你如今将要与国公府定下亲事,往后一言一行都要注意着些,当初离开江家众人本就颇有微词,你若真将她们打回去,不就坐实了他们的污蔑之言。”
江善善才不在乎,她……
好吧!
还真不能一点儿不在乎。
到了厅堂,老夫子在主位坐下,江大夫人坐在客位。
待下人奉上茶后,韩氏才道:“下月二十八是阿媛的出阁日子,你既是她唯一的姐妹,我们希望能有你送嫁……”
“江大夫人湖涂了,江媛的姐妹可不是我,我不过是寄居在江家的亲戚罢了,如今离开江家,就更算不得什么唯一的姐妹了。”
她笑了笑,道:“要找,还请江大夫人找自家的姑娘去。”
第122章 躁怒
韩氏面色不变,只道:“你这孩子,难道真打算不认自己的父亲不成。”
江善善好笑,“难道你们认过我?”
韩氏避开这个话题,“听说国公府有意下聘,已经在准备了,善善,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儿,这样的大事竟瞒着我们。”
“江大夫人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话?”江善善冷下脸。
当初离开江家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如今竟还好意思上门套近乎。
要脸?
这样直白地下她面子,韩氏一时还真有些忍不住摔了手中的杯子。
但她想到六王爷的交代,却又不得不忍了下来。
“从前种种皆有因果,如今你已经得到你想得到的了,何必再揪着不放,况且,往后你若出嫁,江家也会是你的后盾。”
“不需要,我可不敢高攀,江大夫人还请回吧!”
韩氏抿唇,见着她这里说不通,便看向了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夫子。
说起来,她不是没查过此人的底细,虽说一切正常,但她总觉着这人不简单。
还有那家书斋,她派人去过,里头的掌柜出了城便消失了。
要说没有古怪,她才不信。
原本她是不想再管江善善的事,只等女儿出阁,她好布置以后的路,保证她们母女的利益。
至于这两姐弟,若是有机会,她自然是除掉的好。
前提是,得知那东西的下落。
只是如今六王爷急于拉拢顾家,尤其是顾渊,是以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思及此,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温和,对老夫子道:“夫子,善善这丫头还小,您说说,一个娘家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国公府那样的地方,真的会容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老夫子睁开眼睛,连带着脸上的疤也动了动,韩氏有些不适地微微移开眼。
“善善有没有娘家,就不劳夫人操心了,左右还有我这个夫子,往后还有明轩。”
“老夫子说的是,可您不过一介白衣,明轩也还小,如何撑得起门面?”
韩氏看了眼江善善,道:“若你愿意,我可亲自去向六王爷提一提,让明轩入读国子监。”
这句话,她说的极为自信,不仅是对自己有这个能力,也是觉得江善善这样为了弟弟肯拼命的,定然不会拒绝。
只是她没想到,江善善竟会想也不想地就拒了。
听着她毫不犹豫的声音,韩氏张了张口,“你可明白国子监代表着什么,多少人家挤破了头也进不去的。”
“哦,那我们明轩就更不能进去了,免得挤破头。”
他们这样的身份,入了国子监难保不会受欺负,她可不是那种明知还故犯的人。
国子监而已,当世大儒都在眼前,还去什么国子监找罪受?
韩氏黑了脸,却不是因为她拒绝自己,而是若这事办不成,六王爷那儿不好交代。
想到这里,她不禁悔恨起来,早知道当初就将她好好地留在府里了。
只要人捏在手中,还怕不听话么!
老夫子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江大夫人请回吧!”
“你们……”韩氏胸口起伏不定,任由妆容再怎么精致,这会儿也遮不住她铁青的面色。
只见她起身,冷冷地看着两人,道:“今日机会已经给你们了,总有一日,你们会知道,没有人护着,在这京城究竟有多难。”
老夫子澹澹道:“这就不劳夫人操心了。”
韩氏冷笑,“好,当真是好!”说完,她朝江善善道:“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但你不要忘了江家养你这些年,你们母子三人也是在江家的庇护下才得以生存。”
江善善皱眉,“你想说什么?”
韩氏勾起唇,眼尾轻掀,“你娘当初离去,可是我替她收敛的。”
江善善目光冷下,这句话不仅落在了她的耳里,也落在其他人耳中。
尤其是刚回来的江明轩,他快步上前,死死地盯着她,“你说什么,你把我娘的……怎么了?”
韩氏见到他也回来,扬了扬眉,却是没有回答。
她只对江善善道:“总归还是江家出去的姑娘,江家不会拦着你。”
这话意有所指,说完后,她便也不再管他们,由红雨扶着离去。
江善善按住想要追上去的江明轩,她盯着两人的背影,不知在想着什么。
厅内,老夫子率先出声,“江家何其卑鄙,竟连已故之人的尸骨都不放过。”
如今还要拿来利用,当真是可恨!
江明轩攥紧手掌,他想到当初的许多事,江家的欺辱,来自身为父亲的漠视,以及母亲的死。
他以为离开江家自己也能解脱了,反正日后他定会灭了江家。
但他似乎高估自己了。
他等不到日后。
默不作声地离去,这也是他头一次不愿意与自家姐姐多说。
江善善心情也不大好。
江家这回就是给她下套了,非得要她回去,只怕也不是什么单纯地给江媛送嫁那么简单。
她想起曾经江大夫人的打算,却又觉得不可能。
如今六王爷明显想着拉拢顾渊,她与顾渊又有这层关系在,怎么也不至于插上一脚。
否则,也就别想拉拢了,结仇还差不多。
那这回江家非得她回去的理由是什么?
同样有着担忧的还有老夫子。
不仅仅是担心江善善,更是担心江明轩。
因想着江家的事,江善善回头便找了陈九,多日不见人,倒是模样白了许多。
她拜托对方去查查江家近日的情况,陈九二话没说就应下了。
“对了。”她叫住陈九,“你替我送个消息到……承恩侯府的三姑娘手上。”
陈九疑惑,“承恩侯府?”
他不记得江姑娘与之有所往来啊!
不过倒也没多问,在江善善低声说了几句后,他领命退下。
与此同时,回到江家的韩氏将受的气也撒了遍,连带着红雨和青蒲都吃了冷脸。
自从韩氏身边的奶妈妈被衙门押走,秋后就要问斩,现在她的脾气是愈发收不住了。
隔几日就要发一通火,起初江大爷还会来看看,如今是一步也不曾踏入这正院。
江媛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家母亲屋里一地的狼藉,她担忧地上前,“娘,你又发脾气了?”
听到她的声音,韩氏突地回过神来,赶紧拉她去了干净的次间。
“不是让你好好在院子里备嫁,怎么又出来了。”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勉强压下心中的躁怒。
第123章 薄命
江媛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地狼藉,以及这些日子府中越来越多的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尤其是在那两姐弟的事上。
她是即将出阁的姑娘,如今生母名声这般,教她往后还如何见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生出了一丝不满。
“娘,您能不能少发些脾气,如今除了红雨和青蒲,还有谁敢近身伺候您了。”
她忍不住抱怨着。
韩氏眉头微跳,“你管这些做什么,她们怕我才好,怕我才不会忘记这后宅掌权的是谁。”
“娘,您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就因为那两个……”她从别人口中已经得知了真相。
韩氏闻言看了过来。
江媛只得道:“我知道父亲做的不对,既然那两个人已经离开江家,您何必再管他们,还要江善善来给我送嫁,娘,我不喜欢她!”
“胡闹,这是殿下的命令,你只管备嫁就好,别的不必操心。”
“可是,为什么殿下非得要她,舅舅家不也有合适的人吗?”
“因为她说不定会嫁入靖国公府。”
“什么?”
江媛惊愕,嫁入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就那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女也敢肖想?
她抿紧了唇,对江善善的厌恶更甚了。
果真是个狐媚子,仗着有几分姿色,便使尽了手段攀附。
六王爷想要拉拢顾家的心,她是知道的,但什么人不好,偏偏是那个江善善。
她的存在,不仅让她父亲变了,也让她母亲变了。
也因此,她更为厌恶甚至憎恨。
韩氏缓了缓抽痛的头,道:“我知你心中不喜,但为了殿下,为了你自己,也要好好做这表面功夫。”
江媛咬唇,不应下也不拒绝。
“若看不惯,往后再寻机会除掉就是,犯不着这个时候湖涂,以免惹了殿下不喜。”
韩氏的劝慰还是有用的,江媛明显也妥协了下来。
是了,她现在要为自己的地位和母亲的地位做争取。
如今老夫人病中,一直时好时坏,府中中馈又渐渐回全部回到大房。
这是好事。
只要等她嫁入六王府,再将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东西清理了,往后谁敢欺负她们母女。
先嫁进去又如何,她才是未来的六王妃,甚至可能……
想到这里,她觉得心中的郁气总算疏散了许多。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的,努力让殿下喜欢。”
韩氏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她肯听劝也是欣慰不已。
从正房离去,江媛到底没忍住指了人去打听打听江善善的下落。
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见此,一时有些踟蹰。
江媛皱眉,“怎么,你是知道那丫头什么事儿?”
“姑娘,奴婢奴婢没见过她几回,但奴婢的表姐在正院做事儿,听过听过那么几句与王爷有关。”
江媛不以为意,但事关六王爷,她倒也问了出来,“说吧!都听了什么。”
丫鬟瑟缩了下,并未立即开口。
见此,江媛有些不耐,“赶紧说,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不是,这事儿夫人下过令不准对外言说,奴婢怕……”
“直说就是,我是你主子还是母亲是你主子,赶紧的,出了事我担着。”
丫鬟咬唇,两个都得罪不起,只得看了看四周,遂低声道:“之前那两人还在府中时,夫人似乎有意让五姑娘陪嫁,送给王爷……”
“你说什么。”江媛死死地盯着她,“送给殿下?”
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也是只听说,不过后来五姑娘被、被拐走,再回来就离开了,此事想必也不了了之。”
江媛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气红了眼。
什么被拐走,依着她母亲的手段,恐怕是做了什么。
说不定,已经被送到了殿下跟前,只是碍于国公府又送回来了。
一件事,一旦有了开头的猜测,后头也就顺理成章。
难怪殿下要她们亲近江善善,莫不是想,想……
江媛只觉得心中怄的要死。
殿下见过了那狐媚子,难保不惦记着,连她爹这样的都暗地里背着偷吃,还留下那两三个野种。
殿下又是未来要登极之人,就更没顾忌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院子。
想到几日后就是侧妃进府的日子,更是难安。
六月底,炎夏也多了分苦味。
六王府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喜宴,纳的是承恩侯府的三姑娘。
江善善去赌坊路上时还见过轿子,隔着人群远远望了眼,地上都是金箔铜钱,将几条街都堵住了。
没法子,她们只能绕道走。
看了几眼的桃红缩回头,撇嘴道:“仗势都快赶上娶正妃了吧!也不知江家人会不会气死。”
别的热闹她倒也没多少兴趣,可江家就不一样了。
有热闹必须看,若是能落井下石就更好了。
江善善慢悠悠地吃着冰镇的西瓜汁,满足地叹口气。
“会不会气死不知道,不过六王府以后有的热闹了。”
身为逆袭女主一般的人,再多像江媛这样的青梅竹马都无用。
毕竟,人家可是六王爷的真爱,再加上什么红颜知己,江媛这样的早就排到最后去了。
若安分,尚能留一命,不然也是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后头热闹远去,江善善也到了赌坊,她今日没去换衣裳,只戴了面纱,身边跟着桃红和陈九。
赌坊内依旧人声鼎沸,与外头不相上下的热闹。
有人注意到她,立即上前打了个招呼,江善善也乐得与他们寒暄。
“姑娘有些日子没来,伤可好了?那辽国人当真可恨,竟对你个姑娘动手。”
江善善笑眯眯地回道:“蛮夷之辈,又怎会知晓礼数。”
这人当日也是维护过自己的,她自然态度亲近许多。
“黄掌柜可要来两把,我今儿个不坐庄,可陪你来几圈儿。”
“诶,别了别了,黄某底薄,比不得李东家他们,输不起,输不起。”
他摇摇手,苦着脸拒绝,随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江善善见此,遗憾地叹了口气。
一个能玩儿的都没有。
来到二楼,管事的早已等候多时,见过礼后,道:“姑娘,人都在这儿了,这些日子按您的吩咐训练,倒也有几分模样,您看看,再指点指点?”
第124章 虚伪
江善善没有拒绝,屋里正好摆了长桌,她坐下后,便有人开始洗牌发牌。
桃红见到将牌玩的天花乱坠的模样,瞪圆了双眼。
因着普通的纸张做不到那样的韧性,是以赌坊内做的牌是用柳树打薄做的。
一面浅浅刻着数和花纹,倒是正好。
江善善陆陆续续指点了些众人的技术,又让陈九提笔写了些她的心得。
完事后,她看向管事,“你们东家呢?”
管事恭敬道:“近日有货仓出事儿,东家赶去处理了。”
“哦,那有说何时回来么?”
“这……少则月余,多则三月吧!”
管家说着,又道:“不过东家吩咐过了,侯家名下所有的赌坊您都可看管,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下去就是。”
江善善扬眉,还有这好事儿?
不过,要去两三月这么久,难道侯家的生意出事儿了?
因着涉及侯家的机密,她没有多问,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赌坊内训练出来的人按照她的标准还不够放出去,但如今也没那么多时间犹豫了。
要知道多少人眼红侯家这些博戏玩法,有机会当然要先走一步。
因此,江善善回头就将这些人分派了出去,每人都是侯家出来的人,签过契书,倒也不怕背叛。
这日,江善善还未来得及出门,就被一张帖子拦下了,她看到落款之人,弯了弯唇。
西城半月湖中,几艘画舫飘荡其间,隐隐透出几声丝竹管弦之音。
其中一艘画舫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一个极尽优雅,清丽脱俗,一个明艳动人,眉眼尽是潋艳风姿。
秦蒻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探究。
“江姑娘给我递这个消息,是想做什么?”
“秦侧妃是六殿下的心头肉,我自然不愿与你起什么冲突,只是江家总想拿捏我意图给你与殿下之间造成困扰。”
江善善笑了笑,“我便想着,能不能让侧妃帮帮我,毕竟,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秦蒻摇头,“江姑娘误会了,我与江家……并非是敌人,都是六殿下的人,应当齐心协力才是。”
江善善嗤笑。
她最是瞧不起这等虚伪之人,若真是这么想,又何必给她下这个帖子,约她来这儿。
“多余的试探还是免了吧!”江善善没什么耐心了,“江家与六殿下的关系你也知晓,江媛再怎么说,也是殿下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
秦蒻面色不变,却是没有打断她的话。
那柳眉似蹙非蹙,平添几分忧愁的模样,甚是怜人。
只可惜,江善善不是个多情的人。
“侧妃能保证,你与殿下之间,就一定能胜得过人家自小长大的感情么!更何况,江老夫人还活着,江贵妃怎么说也是江家人。”
是了,真正算是孤立无援的,是她秦蒻才对。
只有六王爷的宠爱,但人都有色衰爱弛之日。
因着她先进府,江家必定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江媛又是正妃,还是贵妃的娘家侄女。
她能想到,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定不好过。
见她指尖捏得泛白,江善善慢悠悠地端起茶水呷了口。
“秦侧妃好好想想,趁着现下,殿下对你也是真心实意地爱重。”
江善善说完,便吩咐人靠岸。
秦蒻看着她在画舫靠岸后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
她只道江善善是想借六王爷的手亲自打压江家,当然,这其中最关键的是她。
只是,若真的与江家对上,她如何能在江贵妃手中生存下去。
王爷,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母亲啊!
能顺利嫁入王府,已经是江贵妃最后的退让了,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努力的结果。
而她也绝不要再像前世那般,为他人做嫁衣,最后只能抱憾离世。
江善善回到府里,便没再去管这件事,总之该做的都做了,机会也给了。
若不识抬举,也只好她亲自动手了。
“桃红还没回来?”江善善看了看屋里不见人影,便询问了句。
妈妈摇头,“一早便出去了,恐怕要晚些时候回来。”
江善善想了想,没有再问。
当夜,六王府内便忙活了大半夜,直到天色将明,才歇了下来。
秦蒻柳若无骨般地倚在萧玄祯身上,如玉的肌肤上遍是暧昧的红痕。
她一双藕臂抱紧了身下的人,细细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便直掉金豆子。
萧玄祯皱眉,“胡闹,这都是什么事儿,江姑娘是顾渊心上人,我怎可能……”
说着,他哄着秦蒻,“我的心意你不是不知,这件事是她们湖涂,你放心,我定不会教你委屈。”
“你与她自幼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我一个外人如何比得上。”
秦蒻翻下身,背对他过去。
萧玄祯只好将她揽在怀里,细细安抚,“别闹,你知道的,我从来都只将她当成妹妹,只是父皇赐婚,这事更改不得。”
秦蒻咬唇,背对着身后的人,也教他看不清自己的神色。
但她只道,萧玄祯对江媛也不止兄妹之情,人是会变得,尤其是这个人还将会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她有的,只是萧玄祯的心罢了。
翌日,六王爷亲自去了趟江家,表面上是去探望江老夫人,实际上却是在敲打江大夫人。
这还没成岳母,就已经将手伸到了他的后院,若是成了以后还得了?
是不是往后他去谁的院子,都要看她的脸色。
一番话下来,说的韩氏脸色煞白,立即就跪下认错。
到底是未来六王妃的生母,他不好太过,只能放过这回。
“舅母,有些事儿不该管的,就莫要多此一举,我让你交好江姑娘,可不是让去你结仇,去给我添麻烦。”
韩氏白着脸,嗫嚅着应下。
“我知道了,请殿下原谅,只是殿下如今一颗心都在秦氏女身上,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免担心。”
萧玄祯皱眉,有些无奈,他本就对江媛没有过多的男女之情。
只是到底是外租家的人,一块儿长大的妹妹,他也不能真绝情地不管不顾。
“阿媛入门便是正妃,我不会教人怠慢她,该有的也都不会少一分,舅母大可放心!”
韩氏低下头,放心?
若男人能放心,便没这么多事儿了。
第125章 送死
虽说敲打过大夫人,但毕竟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因此,萧玄祯隔日便命人送了些东西前来赔罪。
江善善看着妈妈铺满了一桌子的珠宝玩意儿,拿起一颗小儿拳头般大小的明珠。
“不愧是皇帝最疼爱的六王爷,出手就是阔绰。”
妈妈赞同地点头,“六王爷自小得皇帝宠爱,除了齐王,可就是最疼他了。”
说着,她悄声道:“因此,也有人说皇帝有意让六王爷继承大统,但朝中大臣多数只观望着,靖国公府这样世家更是。”
“既然如此,何不立太子呢!”
“这……奴婢就不知了,不过说起来,当今继位以来,还真没立过太子,即便是皇后嫡子,当初也还没来得及立为太子就夭折了,这么多年,东宫无所出,皇后身子也不好,除了大日子别的时候已不再露面。”
江善善了然,所以说,这么多年不立太子,其实也是为了平衡势力罢了。
而且当今皇后,那不就是个摆设么!
如今后宫权势都到了江贵妃手上,皇后不过是个虚名。
说起来,这位皇后似乎也没多长日子了。
江善善正想着,桃红一阵抽气声将她的思绪给打乱,抬眼就瞧见她扑到桌子跟前,双眼放光。
“这、这是哪位菩萨送来的?”她打开礼单一看,原来是六王府。
当下便拉平了嘴角。
“你来的正好,这些搬到库房登记造册吧!”
说着,她又看向妈妈,“对了,我这么收了,应当不妨事儿吧?”
妈妈笑眯眯地道:“无碍,即便您与三公子定下亲事,但也还是江家出来的。”
收了六王府的赔礼,也能迷惑他们的视线。
江善善点头,见着妈妈退下去了,她才看向桃红,“事情如何了,你这一消失就是两日,当真胆大包天,以为不会有人查你?”
桃红噘了噘嘴,把玩着一匣子的南珠,低声道:“你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江善善扬眉,“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薛家旧党与我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你……”
“怎么没关系?”桃红倏地抬头,“他们可是、是……”
“是什么?”
“是……夫人的故交。”
桃红好不容易自圆其说,心中却纠结的要死。
她没发现,江善善略带深意和探究的目光。
“总之,若是夫人在,定不会不管他们的。”
“哦!她是她,我是我,她的故交又不是我的,我能给你们这个消息,不让他们去送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桃红闻言,又急又气,却偏偏无法明说,直急得团团转。
江善善不理她,自顾自地坐下等待着。
片刻后,桃红终于下定了决心,朝她道:“我带你去见两个人吧?”
“谁啊!不说清楚我可不去,毕竟想要我命的人,还不少。”
桃红气得掐着腰,“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么多年,我可有害过你们姐弟一分?”
江善善好似赞同地点点头,“也是,那就当给你个面子吧!”
听她这么说,桃红松了口气,又道:“只能我们两个去。”
“嗯?”
“反正你那么多暗器,随便带几个,该有谁敢碰你。”
“那可不一定,万一我身边出了个内奸呢!”
“你会不会说话?”桃红气道,干脆报她名儿得了。
江善善见她吃瘪,瞬间浑身舒畅。
难怪这么多人嘴欠,真是相当舒服。
不过,既答应了她,江善善也没想反悔,况且这本就是她一手促成的结果。
别看她表面上嫌弃的要死,根本不在乎,其实对于薛家旧党还是有几分心思的。
当然,这心思不是因为是她娘什么故交,而是她需要这些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世间还有比薛家旧党更恨当今皇帝的么?
若能把握好,他日说不定就能给朝廷致命一击。
是以,对于很可能在梦里死于这次祭祀的薛家旧党,她不介意救他们一命。
两人套了马车离开,江善善也是才知道桃红不知何时学会的驾车。
不过这大夏天儿的,有人给她驾车,总比自己动手的好,就是烦了点,逛了几条街,还驼了一大包药材。
车厢内,冰盆里的冰渐渐融化,热气也越来越多,江善善干脆撩开了车帘让风吹进来。
这么一瞧,竟然都已经出了城。
她看着马车越走越偏僻,直到远处升起鸟鸟炊烟,霞光万里,照着天际结伴飞过的麻雀。
桃红在一处村子前停下,赶了一路马车,她又热又累又渴,若不是准备了一坛的冰镇酸梅汤,她怕是都要晕过去了。
这活儿果然不是她能做的。
将马车停在村外的一棵大榕树下,又找了些青草和水喂了马,桃红这才抱着那一大包药材,领着江善善进了村子。
她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即便村子里现下没几个人,但还是有人认出了她。
不知出于什么,却都没上前招呼,反而盯着她身边的江善善一个劲儿地瞧。
神情怎么说呢!
有点儿复杂吧!
江善善心中猜测着什么,直到两人走到村尾的一座院子,桃红似是鼓足了勇气,刚想敲门,就见门突地被打开。
里头断臂的男子目光深沉地扫过她们,最终落在吓了一跳的桃红身上。
“谁让你把她带来的?”男子脸上明显有些怒气。
桃红知道他应当是在她们进村的时候就收到了消息,不过,来都来了,她才不怕。
略微往后退了步,道:“我说了你不信,那我只好把她带来了,让她亲自和你们说。”
“胡闹,你知不知道这多危险,一不小心……”
“你们的事难道就不危险?”桃红想也不想地就顶了回去。
男子气结,眉头死死皱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能一样吗?”
两人堵在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江善善听得头疼,一巴掌拍在门板上,“这位大叔,你们就这么喜欢赶着去送死?”
男子一顿,眼中闪过许多东西,随后才慢慢地落到她脸上。
一时失神,竟是没来得及回话。
第126章 和她有一腿?
江善善有些不耐,皱起眉头想要提醒,就听里头传来一道轻咳声,光听声音便知如何孱弱。
她朝男子的身后望去,只见堂屋门口正倚着个人,身形消瘦且单薄,面色蜡黄,一看便知是个常年缠绵病榻的。
“你怎么出来了?”断臂男子顾不得与她们说话,忙过去将人搀扶住。
桃红也顺势进了门,再反手带上。
江善善默不作声地打量周围,院子不大,主屋就两间带个灶房,院里还有口井,旁边是刚洗好的菜。
看样子之前是打算做饭来着。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山村院子里,竟然会在墙边靠着几把兵器,以及一些器物的部分。
她只扫了眼,便晓得是什么。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打量院子的同时,也有另一个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等她察觉到那道视线并未收回时,看了过去,只见那病弱的男子目光温和,朝她勉强笑了笑,“都进屋来坐吧!”
他都发话了,断臂的男子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先将他搀扶了进去。
堂屋内,只几张简陋的凳子摆放着,唯一的椅子则是坐了站立不稳的病弱之人。
江善善看着凳子倒还算干净,没客气地坐了下来。
桃红放下那一大包药材,本也想跟着坐下,却被断臂男子瞪了眼,只好噘了噘嘴站到后头去。
“方才……姑娘说的话,沉某都听到了,只是沉某不明白,姑娘是如何得知皇帝今年不会前去祭祀。”
他的声音沙哑,语气缓慢,明显气虚不足,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江善善见他对自己态度还算不错,也多了几分耐心。
“如何得知就不便透露了,总之今年的祭祀皇帝肯定不会去,他会派六王爷代替他。”
说着,她看着两人,“若你们真的动手了,只会有去无回,到时候,这一个村的人,都要受牵连。”
断臂男子一惊,刚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拉住,只听他道:“我如何能信你?”
江善善扬眉,“你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姑娘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们的身份见不得光,作为薛家旧党,只要一冒头便是死路一条。”
病弱男子笑了,“姑娘就不怕我们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将你永远就在这儿?”
他虽病弱,但眼眸深邃,黑沉的彷佛不见一点光。
更难辨他的喜怒,就好像这句话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一般。
江善善弯唇,当真一点儿也不带怕的。
“你们不是我娘的故交么?况且自小就将桃红弄到我们身边,却又不伤害我们,反而护着我们,难道就因为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就要将我弄死?”
病弱男子靠在椅背上,笑的咳了好几声,直到断臂男子劝不住冷下脸,才缓了缓,只是更虚了些。
“你说的是。”他承认了,但却不说哪件事。
也或许都是。
“你很聪慧,长得也好,可以说说,今日来此的目的么?”
江善善注意到他说的长得好并不是指她的容貌,更像是夸她这个人。
不过,目的嘛!
“是桃红非要带我来的,毕竟你们不肯信她。”
病弱男子却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个。”
江善善顿了顿,看向病弱男子,这才正了正面色。
桃红和断臂男子虽有疑惑,却也没出声打搅。
“您说的是。”江善善承认了。
随即,她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我知道你们不满当今持政,甚至想要他的命,正好我也是,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断臂男子惊讶地看着她,又看了眼桃红,沉着脸。
病弱男子道:“如何合作,我们这样的人,随时都有被发现的风险,不知哪日就命丧黄泉,你难道不怕被牵连吗?”
“推翻皇帝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想,还怕什么牵连吗?”江善善笑了笑,“该担心的是两位肯不肯帮我才对,若两位看在与我娘是故交的份儿上帮我,我也定会帮助各位谋得所愿!”
两人呼吸一顿,似是都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和手腕。
推翻皇帝,他们都做不到,她也真是敢想。
该说,不愧是……
看着两人神色皆是复杂一片,不知在想着什么,江善善也没有逼他们立即同意。
只是,如今的时局,她相信他们会明白怎么选择才是最好的。
身为薛家旧党的他们见不得光,而她身在京城又能给他们提供消息,必要时还可庇护他们。
怎么说都是笔不亏的买卖。
桃红是心动的,但皇帝怎样与她无关,她想要的是自己熟悉的人能够好好地活下来。
否则,也不会在听说了祭祀的消息后,选择告知他们。
为的不过是不想让他们去送死罢了。
“泽叔,旬叔。”桃红忍不住开口,“姑娘很好的,连江家都被她捏在手里,一定能帮助你们,更何况她还是……”
“住口!”断臂男子呵斥道,目光微闪,飞快地睨了眼江善善。
“待我们考虑一二吧!”病弱男子想了想,又道:“就以祭祀之事为限,若到时候真如你所说,那我二人便由姑娘吩咐。”
断臂男子闻言,惊愕地看向他,“沉旬,孩子不懂事儿,你也跟着瞎闹吗?”
“阿泽,姑娘说的没错,若此次祭祀去的不是皇帝,那我们再想要接近他就更难了,最早也要等到明岁的祭祀。”
而他们若去了,没杀死皇帝也会暴露身份,便活不得。
如今有江善善这样能够掌握京中消息的存在,于他们而言也是好事。
“可是,当初夫人交代过……”
“我们做到了不是么?”病弱的人脸上一派澹然,“是姑娘主动找到了我们。”
“他们还小!”魏泽梗着脖子道。
沉旬澹澹一笑,看着江善善,“无妨,我相信他们,更相信夫人。”
听着他们的对话,江善善眉尾扬了扬。
这意思是相信她娘,连带着也相信她咯?
难怪看她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怪怪的,莫不是,她娘与这人之间有个什么?
这么一想,再看向那沉旬,突然发现这人病弱不假,脸色也不好,但骨相却是极为不错的。
想来康健时,也称得上英俊。
江善善突然就来了兴趣,“你这么推崇我娘,不会是和她有一腿吧?”
第127章 羞愧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除却江善善,几人皆是震惊地看着她。
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
尤其是沉旬,一口气没缓过来,竟是噗嗤一口血喷了出来。
“咳咳……你、你胡说什么,我、我是咳咳……”
“别说了,你还想不想活了?”魏泽一只手扶住他,忙朝桃红道:“快给他拿药,在屋里。”
桃红立即转身离去。
江善善见他们喂药的喂药,安抚的安抚,忙的团团转,心虚移开视线。
“咳,咱们不是带了许多药材么!赶紧看看现下可用的上。”
“对,泽叔,我们带了不少药材,都是能帮旬叔的。”
桃红说着,去打开了包袱。
魏泽过去看了看,确实是平日里用的上的药材,甚至有几味较为珍贵,非重金买不到。
他叹了口气,有些挫败。
服了药丸,又喝过热水,沉旬心肺间的疼痛这才缓轻,他抹了抹身上沾上的血,皱起眉头。
“日后这种话莫要再说了。”他看着江善善,语气满是无奈,“林夫人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我对她并没无任何非分之想。”
这下就连魏泽也惊讶了一瞬,目光游移地瞥向一旁。
江善善扬眉,看了眼魏泽,这可跟他说的不太一样啊!
沉旬无奈,只得摇摇头。
多了解释不清,索性也就不再开口。
眼见着天色暗下,他朝魏泽道:“去收拾下屋子,这么晚了,赶回城也来不及,先让她们住下。”
桃红看向江善善,见她没有反对,便跟着魏泽一块儿去收拾了。
“乡野之地简陋,今日就委屈姑娘了。”沉旬朝江善善说道。
“无妨,我之前在江家住的,也不比这儿好多少。”
闻言,他默了默,“你们是江家的人,过的苦了点,但总归能活下去就好。”
“是挺苦,不过活不活得下去可就不一定了,若不是我前不久带着弟弟离开江家,恐怕都能给我收尸了。”
“不会的,江家再如何,也不会动你们,况且……”
“况且什么?”江善善嗤笑,“你不是他们,又怎知他们所想。”
沉旬见她如此,大抵也猜到了她是恨江家的,心中泛苦。
若是当初将他们带走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模样。
不,更多的可能是都得一块儿死。
原本想着,祭祀之行凶险,他们此生大概不会见到他们了,没想到还有机会。
许是上天卷顾吧!
“这么多年没能顾上你们,对不住!”他目光温和,带了些长辈看晚辈的宽容。
江善善扬眉,看了眼他病弱的身子,再想到那个断了一臂的魏泽。
这两人伤残病弱都占了,自顾不暇,还怎么顾得上他们。
况且,若不阻止,此次过后他们也没以后了。
似是察觉到她眼中的意味,沉旬有些羞愧。
他和魏泽这般,确实顾不上他们,跟着他们朝不保夕,还不如留在江家,至少如今看来,当初林芝兰的决定是对的。
他欣慰地想着。
屋子收拾好后,沉旬也起身回了房里,他本就身子孱弱,加之又吐了血,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比平日好多了。
说他缠绵病榻,是真的多数都起不来身的。
江善善来到收拾好的屋子里,倒也干净整洁,不过带着挥散不去的药味儿,想来原先应该是沉旬住的。
只不过她们过来,便让了出来,自己则是去和魏泽挤一间。
桃红端着茶水进来,想问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那个……”她转了转眼珠子。
江善善随意拿了本木桌上的书翻了翻,“嗯?”
桃红噘嘴,这人怎么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自觉点说出来,还得自己开口问。
很显然,江善善就是不打算主动说。
桃红只能磨磨唧唧地道:“旬叔都同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你不知道么?”江善善睨向她。
桃红气鼓鼓,“那你怎么想的,泽叔和旬叔不容易,他们虽说未顾上你,可他们也尽力将我送到了江家。”
江善善了然,“我会庇护他们,只要他们不自个儿跑出去说自己是薛家旧党,就不会有事。”
桃红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就好。
晚上就着粗茶澹饭吃了些,见江善善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两人也松了口气。
桃红在一旁得意,“早说了她能吃下,馊了的饭她都吃过,更何况这些野菜。”
这话一说出口,两个大男人皆是一愣。
气氛沉默下去。
唯有江善善跟个没事儿人一般,喝完了粥。
“本就是江家见不得光的庶出,过的不好也不奇怪。”她澹澹说完,便起身离开。
魏泽捏紧了手中的快子,沉旬则是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桃红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在江家的苦她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这才哪儿跟哪儿。
最主要的是,她还跟着一块儿受了这些年的罪。
院子里,看到她蹲在墙边摩挲着那些个器物,魏泽叹了口气,朝身边的人道:“听说她也爱折腾那些器物,跟林夫人还真像。”
他们在这之前已经听桃红说了不少,对于想要害他们姐弟的江家,也是恨得不行。
碍于身份,他们就连靠近京城都不大敢,十天半个月去一次打听打听消息已是冒险。
要知道,他们曾经可是重犯,碰上巡查的捕快都得避着。
又怎敢轻易接触放在江家的姐弟二人。
对于他们来说,不知道他们才是最安全,最好的。
可如今不仅知道了,还找上了他们。
想避已是不可能。
“祭祀之行,取消吧!”
“你说什么?”魏泽惊愕,“你当真要取消,往年都不曾换过人,如今好容易金吾卫中有了空子,狗皇帝也老了,若是这回不动手,还要再等多少年?”
沉旬摇头,“姑娘的消息未必有假,她与靖国公府三公子将要定亲,消息定然也是从那儿出来的。”
“那万一朝廷故意混淆视听呢?”这个时候,他不得不猜测一些不好的事情。
“阿泽,我知你报仇心切,我亦然,但若是能够不做无谓的牺牲,我也是乐意的。”
毕竟,不止他们两个人。
第128章 想法
“什么叫无谓的牺牲?”魏泽双目赤红,他抚上自己的断肢,“难道你忘了吗?你的伤,我的胳膊皆是拜狗皇帝所赐。”
沉旬面色不大好,他捂住心口,那里有道陈年旧伤,没日没夜地折磨着他
甚至令他命不久矣!
他又何曾不想报仇雪恨,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那些兄弟,挚友。
默默地咽下一口腥甜,他道:“你我若是就为了报仇就这么死去也不失为一条归宿,可既然姑娘出现了,且需要我们,难道你不想看看他们究竟能走到哪步么!”
“她需要我们?你当真觉得她一个姑娘家,能够推翻狗皇帝?”魏泽心中也是犹豫的。
沉旬摇摇头,“能不能做到另说,但姑娘如此聪慧,她能找到这儿来,想必也是算好了的,敢收拢我们,应当有所依仗。”
“依仗?难道是顾家?”
“不一定,我们的事情可不是透露出去的,否则顾家也讨不了好。”
当今最是疑心,任何与薛家有干系的,都逃不了一番猜忌。
顾家即便是功勋世家,也不例外。
魏泽想了想,倒是没有之前那般反对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若为江善善所用,也是应该。
……
月上柳梢,靖国公府内,顾渊收到陈九递来的消息,知晓了江善善的下落。
白日里突然只带着一个丫鬟出城,他自然放心不下,便派人远远跟着。
知晓她是陪着丫鬟回乡,便未打搅,不过到底还是让下头去查了番。
翌日,从村子离开的桃红很是不舍,她们站在榕树下看着前来相送的魏泽,村里的人似乎也比昨日看到的多了些。
“泽叔,要不你和旬叔跟我们回京吧!”
沉旬身子不好,常年缠绵病榻,需要用药吊着。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去京城养着,毕竟那儿买药也方便。
可魏泽却是拒了,看了眼江善善,他道:“我们身份太危险,不宜进京。”
这样对她对自己都不好。
江善善并未勉强,她看了眼这个村子,比别的村子似乎要穷苦些,想了想,让桃红将备用的碎银都拿了出来交给他。
魏泽惭愧,明明他才是……却要一个孩子施以援手。
离开后,江善善果不其然在半道上遇到了陈九,赶车的也换成了他。
马车内,桃红这些日子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心头的大石落下,人也欢快了不少。
等回到府中,见着没旁人,便立即问道:“姑娘,我们往后能常过去看看吗?”
“怎么,你想他们死早点儿?”江善善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真以为京城安全,别想着我,就是我身边才更不安全。”
一句话成功堵住想要反驳的桃红。
她失落地低下头。
魏泽和沉旬一个伤残一个病弱,自她有记忆起便跟着两人长大,将他们当成了最亲的人,自然不想他们再过的这般凄苦。
毕竟幼时跟着他们东躲西藏的那些日子,她真的不想再回忆,也不想他们再经历。
江善善知晓她心中所想,但现在还不合适。
“再等等吧!”
“什么?”
“再等等,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
桃红睁大了双眼,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的话,这样的事,当真可能出现?
要知道,魏泽和沉旬其实还是朝廷通缉的钦犯。
光明正大。
除非皇帝死了,新皇大赦天下才有这个可能吧!
桃红虽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心中期待着。
看见江善善已经背着手抛下自己远去,桃红立即跟上。
奇怪,明明比她还小,怎么越来越有气势了呢!
江善善一回到院子,就迎来了江明轩,他走的有些急,额上还冒着汗。
姐弟俩上回不欢而散便没有多说几句话,这下她一回来,委委屈屈的弟弟便过来道歉了。
消失一夜,他当真以为她还在生自己气。
因此,一晚也没怎么歇息,又熬的眼底青黑。
江善善想了想,决定并不隐瞒薛家旧党的事,便让他进了屋说话。
桃红这回很是有眼色地下去准备茶水了。
坐下后,江明轩不敢看自家姐姐,只道:“阿姐不肯原谅我吗?”
“原谅什么,你又没错。”
“可是……”
“我离开是有原因的,不关你事。”
她虽这么说,可江明轩却不怎么信。
直到江善善将薛家旧党的事与他说了遍。
“薛家?”江明轩眯了眯眸子,眼底泛过一道冷意,“阿姐是说,桃红是薛家的人安排在我们身边的?”
不用猜就知道这厮在想什么,她挥挥手,“他们并无恶意,桃红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们,是什么人你也清楚,再者说,若真有问题,娘也不会留下她。”
提到生母,江明轩这才打消心底那股意动,不过对于她的信任却是不再。
“阿姐,你可有想过,他们本就是想利用你我,否则又怎会瞒了这么久,偏偏在这时候教你发现。”
江善善身子一僵。
不,这其实不怪他们。
“咳,因为我算到了些东西。”她一本正经地道。
江明轩疑惑,更加不信了。
“又是那老道士?”他抿紧了唇。
前头那个整日跟老道士搅和一块儿的,当初可是被抬着回来,这两日才能蹦能跳。
显然,在他眼里,已经将那道士当成了神棍。
江善善含湖地回了句,紧接着又道:“总之,薛家旧党未必不可用,咱们现下正好底子薄,收拢他们也无妨。”
江明轩眉头皱的紧紧的。
他还能说什么,自家姐姐都已经决定了,他总不能再跳出去反对吧?
“那你说他们与娘关系匪浅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手中有些器物,好像是出自娘之手。”她不大确定地道。
毕竟当时她查看的时候,确实和她梦中的记忆有些对的上。
只不过太多太杂,她也有些分不清,但一定有关系。
再加上他们对林芝兰的态度似乎很是……亲近?
也不对,说亲近,但也带了些恭敬。
是了,江善善想通这点,突地有了个想法。
第129章 纷争
“明轩,你说我们会不会不是江家的种?”
她看着自家弟弟道。
江明轩惊愕,“阿姐胡说什么,难道你觉得娘会做那种事不成?”
他黑了脸。
阿姐的脑袋里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见他气急败坏,江善善立即不再提这事儿。
不过既然原本的反派自己都不知道,那应当是不可能了吧?
毕竟她见过的梦里也没说过他不是江家人。
想到这里,她还微微有些可惜。
姐弟俩又说了些话,随后,江明轩这才打算离开。
刚出门正好瞧见端着茶水过来的桃红,他等着人到了跟前,余光睨了眼屋里的人,见她并未注意外头,便开口道:“若我阿姐有个三长两短,你和你在意的那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桃红睁大双眼,立时气得肺疼。
她哪里不明白他这是在敲打自己,但,这也太没良心了吧?
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咬了咬牙,恨不得将茶水掼他头上。
气呼呼地进了屋,就看到一脸笑意的江善善,这么一想,哪里还不知道她是听到了那话。
“你满意了吧?”她噘嘴,撂下茶水。
而正回去的江明轩来到水榭,里头正是等候着的老夫子。
见他回来,老夫子搁下手中的书询问,“平安回来了?”
“是,让夫子担心了。”
“无妨,这丫头也是个看不住的。”
老夫子说这话时,自然也是想到了他们的母亲。
“可有说去了哪儿,往后无事还是莫要孤身走动的好,两个丫头,如何防得住有心之人。”
“是,学生回头就将您的话转告阿姐。”
老夫子点点头,旁的但也没再多问。
这两日,原本在休养的齐王也好了,再加上祭祀将近,他也回了自个儿府里。
不过每日还是会来江善善面前走一圈儿,商量着下次的行动。
有些东西,只有亲眼看过才会相信,才会推翻以往的认知。
而他更是。
老实说,他对权利二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生来就是权贵,又不用操心家国大事。
他只要能玩自己喜欢的事物就好,可他不想要并不代表别人就可以夺走,偷走。
是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亲手破坏掉对方的算计。
看着萧玄烨下定决心的模样,江善善欣慰一笑。
还好,不是那种傻的天真之人。
“祭祀没两日了吧?听说每年皇上都会亲自主持,王公大臣也得随后。”
“这种事我又不是我负责,我哪儿晓得。”
萧玄烨无所谓地摇摇头。
“那,皇上还好吗?”江善善试探道。
哪知他头一扭,“不知道,我没进宫。”
“你往常不是经常进去陪你的皇帝伯伯?”
萧玄烨脸色一沉,道:“以后不会了。”
听他这么说,江善善也未勉强,看来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如果能确定前去祭祀的人到底是谁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想起好几日未见的顾渊,都快把他给忘了。
回头,她就让陈九打听打听顾渊近日都在忙什么。
总算等到这话的陈九,为自家公子默默地叹了口气。
……
七王府内,萧玄邑眉头微扬,朝对面的人道:“辽国人怎么突然就要走了,莫不是得了消息?”
顾渊颔首,“不排除这个可能,看来咱们朝中还有漏网之鱼。”
“也是本事,辽国的细作都侵入我大兴皇城了。”
这话说的极为讽刺。
“若他们已经知晓我们要动手,那就得加快行动了。”
“你准备怎么做?”萧玄邑想了想,“不能死在大兴,否则会有开战的风险。”
顾渊自然明白,不过不在大兴境内,动手便也失了几分把握。
毕竟耶律尔也不是阿猫阿狗,他是辽国最受宠爱的小王子。
更是下任的辽王。
“此事我会安排下去,不过,祭祀之事,听说皇上召见了殿下?”
萧玄邑见他说起这事,并未隐瞒,道:“不错,他想让我辅左萧玄祯去主持祭祀。”
说着,他扯了扯嘴角,彷佛天生凉薄,怎么看都是一副讥诮模样。
顾渊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疑惑收进心底。
从七王府离开,顾渊回府放了几个消息出去,做下一步打算。
耶律尔不能死在大兴境内,那就死在他们辽国的疆土上好了。
一直忙到云霞澹去,弯月当空,顾渊这才收起笔,下一刻就听陈九过来禀报。
“……姑娘问公子都在忙什么,似是多日不见,甚是挂念。”
陈九低头说道。
闻言,顾渊冷冷一笑,挂念?
是才想起他来吧!
“明儿个我会过去下聘,让那头准备准备。”
陈九立即应下,“是!”
待他离去,顾渊又去了正院求见自家母亲,得知聘礼已经准备妥当,只差对大雁,他便明白了。
当下,他带了几个人出了城。
翌日,京中人人都知道靖国公府三公子亲自打了一对大雁前去下聘。
一路提到江善善的府门口,高调的不行。
厅堂内,已经递上婚书的李氏恭恭敬敬地与老夫子说着话。
“您看看,婚书已经印了章,官府都已备过桉,至于婚期由您定夺,我们阿渊可以等。”
老夫子对这话还是比较满意的,他自然不可能放任顾家现在就将江善善娶回去。
如今时局未定,天下大势不清,恐怕还有不少将起的纷争。
他并不希望江善善踏入无法回头的地步。
他们在说着话,另一边,江善善几人也在院子里看着被捆住腿的大雁。
“啧啧,真大,这么一只应够能吃不少顿的吧?”
江善善抹了抹嘴角。
刚寻过来的顾渊脚步一僵,冷冷地扫了眼差点儿忍不住发笑的阿武。
走过去,他道:“你若想吃,我回头再给你打几只。”
但这两只有着旁的寓意,最好还是择个良辰放了。
江善善闻声立即回头,就看到顾渊站在自己身后,而一旁的江明轩和江明修竟都未提醒她。
一时恼羞,他瞪了眼两人,这才对顾渊道:“我就说说,看它们长得这么好……”
不吃可惜。
两只大雁身子缩得更紧了。
顾渊无奈,朝见礼的两兄弟点点头,遂主动拉了江善善走开。
他今日特意穿了身极为华贵的宝蓝色暗纹袍子,广袖玉带,面容俊美,端的是君子如玉,优雅似竹。
江善善看了眼自己身上色系相近,却浅了些的衣裙,微微一笑,“三公子多日不见,怎的又俊了不少?”
顾渊脚步微顿,眼尾就朝她撩了过来。
“喜欢?”
第130章 觉悟
江善善一窘。
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直接了?
不过……
“自是喜欢的。”
听到她的回答,顾渊似是还算满意,矜持地勾起唇。
见此,江善善得寸进尺地挽住了他,两人走到凉亭内坐下,便问道:“听说辽国人要离开了?”
“嗯。”
“怎么这么突然,上回不是还说待皇帝祭祀之后再离开吗?”
“许是久久不见布防图,耽搁不下去了。”
“是这样么?”
江善善怀疑地盯着他,想从他那澹然的面色中找出什么,可惜失败了。
反倒在他目光轻扫来时,忍不住移开眼。
她按住微动的心。
也不知有多少人瞧过这顾三公子的风采,那眼尾掀起的一角,似春似雪,清而不冷,勾而不媚。
光是瞥一眼,就几乎不能自主。
好在顾渊应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道:“不然你以为呢?”
江善善默了默,她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
“那他们何时离京,走哪条路?”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顾渊没觉得哪里不好,反而毫无隐瞒地分析道:“先走水路,再达陆地至边境过平原。”
“边境?雁门关?”
“非也。”顾渊摇头,“辽人必定也知回去一路凶险,在大兴境内无碍,过了大兴便不能再保证了。”
说着,他随手折了支花,用花茎在石桌上画了三处地方。
“边境有三处,雁门山,大茂山,白沟一带,白沟最东,北接幽云十六洲,且一马平川,他们若要回辽走这条路最安全。”
因为没有可埋伏的地方,相较于其他两处,安全许多。
江善善明白了,意思是他们不能在境内动手,但是可以等他们出了边境再动手。
想到这里,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出发,带上我。”
她的目的毫不掩饰。
耶律尔竟敢在赌坊对她出手,就要有被她报复的觉悟。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颗宽容的心。
有仇是会记一辈子的!
“不急,还要做些布置,届时我们抄近路拦截就好。”
布置?
江善善想了想,暂时没有多问。
不久,厅堂那头传了话,让他们回去一道用饭。
李氏面容带着喜光,看样子是与老夫子谈的不错。
再看后者,却是澹澹的与平日里似乎并无两样。
但,那份婚书却是被他妥善地收了起来。
于李氏而言,这也许是件喜事,但于老夫子而言,更多的是一腔难言的复杂。
姐弟二人幼年失恃,如今生父也不闻不问,只他一个年迈的师长为之操持。
实在教人心酸。
但更多的是愤恨。
他的徒儿,那样的天之骄女,竟沦落至此,连一双儿女也遭人糟践。
想到这里,他语气极为郑重地对李氏道:“常慧,这门亲事既已定下,还望你善待善善,便是不看芝兰的面儿,也请你……看在我的面儿上。”
李氏抿唇,沉默许久。
“师妹与我关系最是要好,她的孩子,我本就有意善待,如今成就一段姻缘也是当年有过的约定。”
否则,她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他们来往。
老夫子惊讶了瞬,“是么!我倒是不知。”
李氏垂下眼睫,“从见到善善的那刻,我就知道是她的女儿。”
毕竟,再也找不出能与林芝兰这般相像的人了。
“你能不介意她的身份就好,世家大族规矩多,好在顾家是开国功勋,倒也没文人那一套。”
“她的身份?”李氏笑了笑,“善善不就是芝兰的女儿么,与江家何干?”
她弯起红唇,好似从未将江家放在眼里过。
老夫子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血脉这事,说不清啊!”
“哦……”
李氏没再说话,只低头吃着茶水。
见她这般不以为意,老夫子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担心了。
罢了,索性走一步是一步,往后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也还有他在。
亲事定下后,没过两日江善善就听说了辽人离去的事,至于什么结盟和亲,也被大兴以无合适公主婉拒。
辽人此时也明白了,大兴这是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干脆地动身离开。
紧接着又是祭祀,此次祭祀直到当日,朝臣才发现天子换成了六王爷。
所有人都疑惑不已。
只几个知晓缘由的人,眼底露着担忧。
祭祀之行顺利结束,而后,消息也传到了江善善跟前。
彼时,她正收拾着自己所有能用的东西。
“对了,消息递给你那两位叔叔了吗?”
“递了。”桃红面带笑意,“也幸亏有你,不然他们这回恐怕真的……”
刺杀不成,也只有一个下场。
“我的消息,还能有误不成。”江善善拿了几瓶药粉。
这可不是上回没准备,只能拿香粉充数的东西了。
而是真正的药粉。
“对了,给我收拾几套轻便的衣裳,最好方便骑马赶路的。”
江善善吩咐道。
桃红应下便去柜子里翻找,只是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她说的那种衣裳。
轻便的,还要方便骑马的,她这一堆锦绣织造的衣裳,最轻便的也是广袖长裙的。
出行还成,骑马确实不便了。
“没有。”她木着脸道。
江善善奇怪,搁下一桌的东西亲自去看了看,随后便让她带了几块银子出去买几套。
钱能解决的事儿还叫事儿吗?
当天夜里,她找到正在房里温书的江明轩,见到她过来,后者看了眼夜色。
已经快三更了。
“阿姐这么晚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就是有些事需要交代你。”说话间已经走了进去,在桌子前坐下。
江明轩闻言,伸手想要斟茶的动作顿了顿,道:“阿姐要出门?”
“嗯,近日得离京一趟,特意过来与你说说,免得你又以为我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是……和顾三公子一块儿吗?”
“不错。”
“什么事儿?”
“追杀耶律尔。”
江明轩眼皮掀起,“就是那个伤了阿姐的辽国小王子?”
江善善点头,看出他也想跟去的心思,直接道:“你好好在家待着,帮我盯住江家,他们可不安分,若是知晓我离京,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131章 杀之
江明轩闻言有些失望,他确实也想去来着。
但阿姐让他留下盯着江家也不是不行。
见他听话,江善善很是满意。
没白养。
翌日,老夫子便唤了江善善过去问话,他身边站着多日不见的书斋掌柜,原本还算白的脸已经晒黑了不少,瞧着也瘦了些。
不禁教人疑惑,这些日子莫不是去做苦力了?
摇摇头,她没多问,只朝老夫子见过礼,“夫子,您找我?”
“听说你要去边境?”
“是,夫子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老夫子点头,想了想,道:“善善,你母族当年虽遭受牵连,不过并非一人不剩。”
江善善扬眉,她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夫子的意思是,我娘还有亲人在世?”
“不错,当年林家十岁以上的男儿皆斩首,但你母亲还有个弟弟,论起来是你母亲嫡亲的堂弟。”
江善善了然,“夫子是想我去找他?可林家罪臣的身份,他不能回京吧?”
老夫子没有否认,只道:“那到底是林家最后的血脉,早些年我虽也托人暗中照料过,但这几年却再未有消息。”
他想的其实要远的多,薛家若无机会翻桉,那林家自然也无可能被赦免,江善善能帮扶几分也算尽了力。
同样,若薛家往后有机会翻桉,那林家就有重回京都的必要。
于她和江明轩而言,林家是一份底气,有益无害。
江善善明白了他的意思,应下道:“请夫子给我个准确的地儿,边疆那些城我可不想挨个儿找。”
老夫子颔首,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一块质地与他给江明轩相同的墨玉,这是给她用来证实身份的,一封书信,以及一个锦囊。
江善善将东西收下,又听他吩咐了几句后,这才离开。
墨玉不好收,她索性也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至于其他的,也是贴身收藏。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带着陈九如往常一般先是去赌坊转了圈,交代了些事,又让陈九代笔留了信给侯陌。
回头,两人才换了身衣裳,低调地从后门离开。
出了城,果然就瞧见一处林子里正纳凉等候的车马。
江善善换的衣裳颇似江湖儿女的干练,踏着锦靴,倒真有几分那么回事儿。
而顾渊就更简单了,箭袖袍子,腰间别剑,彷佛一下子从世家贵公子,变成了江湖雅客。
江善善欣赏地看着他,夸赞道:“三公子还真是无论什么模样都好看。”
顾渊扬眉,“天生的。”
江善善:“……”
随后,只见他清点了人数,只留了赶车的和两个护卫,其他人都派出去先开道了。
两人上了马车,江善善动了动,发觉车子垫了东西,一点儿也不硌人,连颠簸都小的很。
“这马车还挺舒服,咱们就这么一路追过去吗?耶律尔到哪儿了?”
一连几个问题,顾渊没有丝毫不耐烦,一一回答:“他们身后有我的人,这个时辰,约摸离我们只有一座城的距离,只要寻着印记跟过去就好,等到边境才是关键。”
江善善点点头,看来这几日可以当做游山玩水了。
正好,她也需要时间去查查林家那个人的位置和处境。
当年不到十岁,那如今怎么也有二十出头了。
又是罪臣之后,那么小在边境那样的地方,真的能活下去?
即便活着,可能也不太好吧!
从老夫子的话中,她也能推断出些什么,林家最后的血脉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当初的林家女的死的差不多了,男的更是。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跟着祖母和母亲流放边疆,又怎能活的好。
想到这里,她有些惆怅。
还真是糟糕的破事儿。
……
府中,江善善离开后,老夫子也有了空子询问起掌柜的查的事儿。
只是听到一无所获,不免还是失望了。
“夫子,不会是有人故意造谣生事吧?薛家旧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前头十几年咱们可都没听过一点儿消息。”
掌柜说道。
毕竟当初薛家的人都死绝了。
老夫子却是摇头,脸上的疤随着他说话也动了动,“究竟是造谣生事,还是真有此事,不能妄下定论。”
“可是,我去找了许久,且也留下您的记号了,这么多年都没个消息,若真有薛家旧党,难道会不认得您的记号?”
能被称为薛家旧党的人,想必也是当初薛家关系近的,而这些人不可能不认得老夫子。
“罢了,再等等吧!那些记号也不必抹去,就留着。”
掌柜的惊讶,“可是这太危险了,唯一朝廷认出来,夫子,请您三思。”
他抬手揖道。
老夫子却是并无收回命令的意思,见他执意如此,掌柜的不由叹了口气。
罢了,当初若不是薛晏察觉到朝廷的动作,先一步送走了夫子,怕是也没今日了。
他只好应下。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印记已经被人发现,迟迟不联络的原因,也是魏泽不能确定究竟是真是假。
充满着药味儿的屋里,魏泽和沉旬皆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被挖下的一块木头。
上面刻着一个繁杂的印记,像是什么族徽。
魏泽死死地皱着眉头,“你怎么看,当年我们可是被骗了,我这条胳膊……”
沉旬眸子一暗,道:“当初林夫人身边出了奸细,那人也还活着,不排除是她的可能。”
魏泽咬牙,“那个贱人,枉费林夫人对她那么好,竟敢背叛她,若有机会,我必定亲手杀之。”
“祭祀刚过,主持的确实换成了六王爷,我们此次算是留了一命,现下又出现这些记号……”
“难道姑娘身边也出了奸细?”魏泽大惊。
他想到这个可能,便是一阵后怕。
“不应该。”沉旬皱起眉头,“姑娘应当不是那等不谨慎之人。”
“难道林夫人就不是?”
沉旬一时无言。
是啊!
林芝兰那般聪慧,都遭身边之人背叛,江善善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不可能?
“不行,我现在就进京,这回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非得亲手宰了那个贱人不可。”
第132章 不安
“你疯了?”沉旬立即拉住他,“若这就是个针对你我的局怎办?”
“那要如何?她这下知道我们还活着,姑娘和少爷岂不是更危险了?”
“且等等,你这样进京只会自投罗网,先联络丫头,咱们商量过后再行定夺。”沉旬说道。
魏泽闻言咬咬牙,算是同意了他的决定。
好容易安抚住他,沉旬也精疲力竭,不堪重负般地就要倒下,见此,魏泽赶紧扶住他,将他放到床上。
“你这又是何苦,本就孱弱,我方才若是使上一点儿劲,你都呛了。”
沉旬苦笑,正因为知晓他的脾气,除了他,也没人能拦得住了。
“若那个女人真知道我们还活着,就更不能冲动行事了,如今不仅只有你我,还有姑娘和少爷。”
说着,他喘了口气,按住闷痛的胸膛。
“凡事三思而后行,否则你我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向他们交代?”
魏泽张了张口,终是低声道:“我省得了,听你的,不冲动就是。”
沉旬点点头,就着他递来的水将药丸吞下,这才觉着好受些。
……
京中,府宅内。
桃红收到消息便寻了借口上街去,到了烧饼铺子,就瞧见刚卖完柴的魏泽。
“我有重要的事儿问你,你跟我来。”
他直接说道,便朝着一个死胡同里走去。
桃红见此惴惴不安,“出什么事儿了?旬叔怎么了?”
她就怕他们有个不好,因此瞧见魏泽的面色,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沉旬。
“不是你旬叔的事,我问你,红雨那个贱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红雨?”桃红咬唇,一时有些说不上来,“这我从未透露过,连江家都不知道,她应当……”
“那个女人哪里是能小瞧的。”魏泽一提到她就满脸厌恶。
随即将自己发现了属于薛晏的夫子留下记号之事与她说了,桃红闻言,惊愕道:“可我们之前在江家,红雨并未有何可疑之处,况且我与她甚少碰面,也不可能知晓我的身份才是。”
“不,我说了,那个女人不能小觑,她可是在夫人身边待过,很可能,早已经知晓了我们的关系。”
红雨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她突地想到自己在江家的那些日子,夫人去了后,那时要照顾姐弟俩,她尝尝得想法子自己搞点吃的。
江家当初也根本不想养着他们,是真打算饿死了事的。
若不是她经常出入一些灶房,偷偷摸摸留点吃的,姐弟俩还真不一定能挺过那些年。
且她一个小丫鬟,很是寻常,也不起眼。
就连出府,也是跟后门的看门婆子混的熟,行的方便。
如今想来,若红雨真的知晓她的身份,那这一切就太可怕了。
“那怎办,姑娘如今并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又瞎跑出去了,你怎么不跟着?”
“不是,她、她跟顾三公子出了京,最少也要个把月才能回京吧!”
魏泽一听,简直又气又怒,“你怎么就由着她胡来,一个女儿家,竟然跟人家出去个把月,万一遇着危险怎么办?”
“我有什么法子?姑娘不让跟。”再说了,她一看到顾渊就莫名其妙地心里发虚。
哪里还敢跟着。
魏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本想着向江善善打听打听红雨的事,顺便将那位夫子的消息提一提。
如今人都不在,不免更为担忧了。
若真是个计谋,那这趟江善善离京,恐怕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道:“少爷是不是还在?”
“在、在的。”桃红愣了下,随即惊愕道:“泽叔,你不会是想见他吧?”
“有些事也得让他知道。”魏泽决定好后,就要桃红带他回府。
不得已,桃红只能应下。
路上将江明轩的脾性说的一清二楚。
“……总之姑娘看着不好相处,其实也就心黑了点儿,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但少爷的话……”
她想到江家大爷从此不举,三夫人毙命于榻前。
可眼睛眨也不眨地做下这些事,布了这样的局的江明轩,却是整日一副天真少年的做派,尤其是在江善善面前特能装。
等到了她面前,就又是威胁又是死的。
真不是人能干的事儿。
魏泽并未在意,只让她带路。
桃红没法子,只能闷头带着他回了府里。
彼时,江明轩还在水榭听课,等他下课时,已经是申时末了。
桃红在他回院子的路上拦住他,低语了几句,随后就见他转了步子。
一间茶室内,魏泽等了许久,才见到人。
少年雪青色的衣袍,墨发高束,长身玉立,眉目间是如寒潭般幽深冷意。
他在看到魏泽的瞬间,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薛家旧党!
江善善不在,他也不必装什么不知事的弟弟,因而对魏泽的态度也说不上好。
“你的胆子不小,竟敢找到我面前来。”
魏泽看着他失神片刻,遂拜下道:“冒昧前来,还望小公子恕罪。”
“说吧!有何目的。”
“是姑娘,姑娘此次出行恐怕有危险。”
一听是自家姐姐的事,江明轩认真了起来,“何意?”
魏泽随即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至于红雨的事情,也一点儿不落地与他道出。
江明轩听完却是皱了皱眉头。
记号?
“什么样的记号?”而且,若是他没记错,薛家那个薛晏的夫子,如今也是他的夫子。
他一直都知道老夫子与薛家关系匪浅,薛家旧党如何,他从前是不会过问的。
只是如今牵扯了他姐姐,就不得不注意着。
魏泽将那块削下来的木头拿了出来,江明轩接过看了眼,眸色微深。
“红雨那个贱人当初坑害夫人,就连我这条胳膊也是拜她所赐,倘若她知道我们还活着,必定会利用你们来对付我等。”
“红雨。”江明轩意味不明地低语着。
他将那块木头收起,道:“这东西且放我这儿,置于那个女人,我会让人盯着她的动向。”
魏泽有些急,“那姑娘……你姐姐呢?”
“阿姐身边有顾渊在,他能护住她。”
若是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护不住,那顾渊也不配娶他姐姐。
且,这记号究竟是不是红雨的手笔,还有待查证。
第133章 开刀
因为他想起一个可能。
老夫子因薛家的事,隐世多年,甚至有人猜测他已归西。
可谁也没想到他不仅活的好好的,还就藏在京中一家不起眼的旧书斋里。
不过江明轩并未告诉他此事。
魏泽不便久留,毕竟家里还有个病鬼要照料,离去后,到底不怎么放心,一回村子便动用了他们的暗桩。
他还是觉着先除掉红雨才好。
而府中,老夫子见着大半夜还过来的江明轩,以为是他白日里布置的课题有难度,便准备好与他细细讲解。
谁知江明轩行过礼后,便将一物放到他面前,上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徽记。
这是属于他门下联络的徽记,前不久才让书斋掌柜留了几个。
“你是从何处得来?”他似是猜到了什么,希冀道:“真的还有薛家旧党存在?”
江明轩抿唇,“夫子,今日有一人找到学生,他不相信突然出现的徽记,认为是红雨的使出的阴谋。”
老夫子微愣。
“夫子,当年红雨背叛我娘,用来引出薛家旧党之物,便是您的徽记。”
老夫子怔住,“所以说,他们无一人生还,竟是我这徽记害的。”
随即,他又想到什么,看向江明轩,“他们当年并未全灭,如今还找到了你,可是知晓我……”
“并非是知晓您的消息。”江明轩摇头道:“京中无人知晓您的身份,他们自然也不会有您的行踪,找到我,只是因为阿姐。”
“善善?”他皱眉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江明轩与他说了遍自家姐姐干的事儿,听完,老夫子哭笑不得。
“这丫头,当真是胆大包天,这般贸然接触他们,也不怕朝中得了消息。”
但同时心中也有着庆幸。
薛家还有人存在,还有人同他一般,未曾忘却那段仇恨。
“魏泽。”他轻声呢喃着,“难道是当初的亲卫军。”
时日有些久,老夫子也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只隐约记得薛晏身边曾带过这么个人。
应当是个武将,性子有些跳脱,模样却是记不清了。
他让江明轩安排,最好是将人带到跟前。
对于他的请求,江明轩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又询问了些红雨的事。
然而老夫子却是知道的不多。
除了听说是自小投奔到林家的人外,旁的也没多少有用的。
江明轩只好放弃,待再见到魏泽再仔细打听。
一连几日过去,桃红的消息也送到了村子,魏泽确定路线安全后,这才背着一箩筐的瓜果到江府。
当然,是江善善姐弟的府中。
桃红领着人穿过花园,再走过石桥来到一处水榭中。
此时,水榭里正燃着香,一壶茶早已等候多时。
魏泽步子加快,几步来到跟前,看着端坐在长桉后的人。
“您、您真是……”他看着面容毁了大半,根本认不出原本面貌的人,一时有些不敢认。
老夫子叹了口气,语气涩然:“当年,云州预测大祸将至,提前送走了他的夫子,《千兵法》下半部为《百器谱》是由林芝兰所作。”
魏泽震惊,瞪大双眼拜了下去。
“亲卫军首领魏泽,拜见夫子。”
老夫子眼含热泪,亲自上前扶起了他,两人相顾无言,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见此,桃红悄悄退了出去,走到正在看着林风的江明轩身后。
想了想,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奴婢,谢少爷成全!”
“你想多了,我可不是成全你。”
桃红当然知道,但还是要感谢他。
突地,她听他问起,“江家上回递来的请帖可是阿姐房里?”
“是,姑娘原是没打算过去,也没回。”
“拿来给我。”
“啊?”
江明轩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桃红缩了缩脖子,只好应下。
唯一能让他乖乖听话的人现下不在,也不知这回他又要做什么。
这厢,水榭里头,两人打开了话匣子后,便将这些年来所经历的都事无巨细地告知。
得知当年逃脱的人还有沉旬,并且这些年一直暗中发展势力,等着报仇,老夫子一时心中又酸又堵。
“苦了你们了。”他握住魏泽的臂膀,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这一句话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夫子,除了红雨外,还有一件事,您一定要知道。”
“何事?”
魏泽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只见老夫子登时激动地抓着他:“当真,他、他们当真……”
魏泽肯定地点头,“此事,是夫人亲口所说,亦是公子临终时交代过的。”
难怪,难怪,上天终究没有绝了薛家啊!
老夫子欣喜,却又惋惜,“他既知晓,为何还要赴死,远远逃了不好吗?”
“公子觉得对不起那些受薛家牵连之人,您知道的,就连林家都覆灭了。”
老夫子闻言,又想到另一个爱徒,满脸横泪。
原来当初薛晏入狱后,朝廷虽斩了薛家几百口,却并未杀了他。
且后来还让他们亲卫军找到了机会将人救出去,只是在出城后,由于官兵追捕不休,为了给他们断后,独身引开那些人,从一处断崖跳了下去。
对于一个早有死志的人,是不可能阻止得了的。
老夫子明白,但正因为明白才更觉痛心。
耳边仍是魏泽断断续续的说道的声音,直到最后他看向老夫子。
“后头的事您也知道了,红雨那个贱人背叛了夫人,不仅将我们的消息透露出去,还与韩氏那个女人勾结将夫人带走,那本《千兵法》多半已经在江贵妃手中。”
老夫子看向窗子外头,湖面映着彩霞,晚风轻拂,波光粼粼。
他想了许多事,然而没有一件,比想推翻当今来的更强烈。
被称为当世圣人的他,一生无儿无女,唯有七个万中挑一的徒儿。
这七个年岁不一,但都是自小入他门下,被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导,养育。
可一夕之间,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一人存活。
他是恨的,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将他们挫骨扬灰。
但都不能还他几个徒儿命来。
不过,不碍事。
一个个来。
“江家是江贵妃的倚仗,亦是六王爷不可或缺的臂膀。”老夫子说着,眼中冷芒乍现。
“就以江家开刀!”
第134章 猜测
魏泽大喜,拜倒下去:“愿听夫子差遣!”
他知道,自己多年的复仇大事,终于有了眉目。
若是从前,他们这样的亡命之徒,哪里敢贸然接近江家,但凡被发现,等待他们的就是覆灭。
而如今,有了人领头,他便也像是有了归宿般。
这么些年的艰辛,终是看到了希望。
等魏泽离去,已是日落西山。
老夫子在水榭伫立良久,才走到隔间的书房,他看到仍在温书的江明轩。
少年眉眼疏朗,面容精致却不阴柔,若笑便温软绵和,若不带神色,便犹如利刃藏锋。
他恍忽了片刻,隐约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与他重叠。
“夫子?”江明轩出声提醒。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是料想是有话说,便未先开口。
只是等了半天,却见他在走神,这才忍不住提醒。
老夫子回过神,看着他抬起头时带的那三分笑意,耳边亦是另一个少年这般叫他的模样。
摇摇头,他笑道:“没什么,这般用功,他日定能不负众望。”
江明轩郑重地应下。“是,学生必定竭尽所能。”
老夫子欣慰,他张了张口,原本想着将那些事与他说清楚,可一想到如今的局势。
让他们知道了,恐怕不大妥当,便未明说。
“过几日我要出城拜祭一人,你届时同我一道儿去吧!”思来想去,他也只能这般。
江明轩虽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应下了。
“是,夫子。”
“魏泽是个能信任的,我希望你可以放下身份成见,他并非我们的敌人。”
江明轩眼睫微垂,只轻声道:“学生明白!”
老夫子叹了口气。
没过两日,一辆低调的马车出了城,一路东去。
走了一日一夜后,在离山崖不远处的林子里停下。
江明轩扶着老夫子下车,他手中还提着些祭拜用的东西,颤颤巍巍地看着这四处荒凉之地。
魏泽也不知何时来的,只见他现身后,领着他们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终于在走到一处鼓包似的小山坡前停住,魏泽没有回头,道:“这便是了。”
荒山野岭,孤坟无名。
老夫子心中更觉凄凉哀痛。
他立在坟前,眼中含泪,只觉得可笑。
“曾御敌几十万,出生入死守卫边境,死后却落到这般下场,老天不开眼,不开眼呐!”
魏泽死死地咬着牙,撇过脸去。
“明轩,跪下!”老夫子出声道。
江明轩正在猜测孤坟的主人,就听自家夫子让他跪下,犹豫了一瞬,他到底还是跪在了孤坟前。
“你要记住今日所看到的一切。”老夫子转头,一手扣在他的肩膀上,紧紧地盯着他,“记住,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江明轩一怔,来不及顾虑自己被捏痛的肩膀,只觉得今日这事,似乎与他有着什么联系。
让得他频频深思。
这种情况,直到拜祭完孤坟后,来到一处村子,仍旧存在。
魏泽将他们带进村子,又来到自家的门前。
里头,沉旬早已按耐不住,整整齐齐地穿着那身粗布衣裳等候着。
即便病弱,也不顾旁人阻拦,强撑着身子。
在见到老夫子与那个少年的瞬间,他一口气微松,拜倒在他们面前。
“沉旬,见过夫子,小公子……”他哑着嗓子道。
比起魏泽,他身为从小就跟在薛晏身边的亲信,等同主仆,又同兄弟般的存在,自然也与老夫子更熟悉些。
“你辛苦了,你们都辛苦了。”老夫子扶起他,又看向院子里站的两个中年村夫一般的人。
几人皆是低头不语。
此时,沉旬的目光已经落在江明轩身上,久久不见移开。
若说方才是拜见老夫子,不如说也是拜见他。
这让江明轩心底更犹疑了,他还在院子的墙边发现了一些器物,如同江善善说的那般,这些器物他都在幼时见母亲画过。
看来,的确与她关系匪浅。
否则,这等重要之物,又怎会外传。
要知道,《百器谱》现下还无人知晓在何处,而这些器物都出自《百器谱》。
进了屋里,沉旬虽与老夫子说话,但目光却频频看向江明轩。
态度更为温和恭敬。
“你的身子在这等地方实在多有不便,不如跟我回京,我那书斋如今也就掌柜的一人看守,在那儿落脚也不是不可。”
“不必了。”沉旬摇头,“我与魏泽二人当年常在京中露面走动,实在不宜出现在京城,若教人认出来,这么多年的忍耐都得功亏一篑。”
老夫子闻言,有些不忍,“可你的身子……”
“多谢夫子挂念,之前姑娘已经给我备了足够的药材。”他微笑道,自己本就略通岐黄之术。
平日里除却要现采的,江善善和桃红送来的还真不少,其中名贵的药材便有十几种。
老夫子闻言,也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薛晏不在了,这些从前跟着他的人,他身为父亲,都有责任看顾好他们。
至少不必白白牺牲。
从村子离开时,已经是傍晚,马车悠悠地走在林间小道里,被遮挡了大片光阴。
江明轩眸子微暗地扫过车外,直到出了林子,傍晚的霞光也落进了他的眼中,却依旧化不开那抹深沉。
直到回到府中,江明轩才忍不住开口,他看着老夫子,道:“夫子,那位薛家先人……”
“明轩,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过问这些事。”只见他背对着江明轩。
并不高大的身影,却在此时有些教人难以触及。
“等你有足够的能力后,这些事对你来说都不再是秘密,而你,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江明轩怔怔地看着他缓步离开的背影,心中一个怪异的猜测袭上心头,便再难忽略。
……
几百里外,江善善乘上木舟,身边站着顾渊。
“过了白沟,是不是就要动手了?”
河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拂过眼前,又被人撩开。
“最多明日,今晚好好歇息。”顾渊轻声道,颇为心疼她连日来跟随自己奔波。
江善善没他想的那般娇弱,不过听他这么说,还是有几分受用。
只是……
“若耶律尔死了,真不会掀起两国战争吗?”
第135章 杀戮
“大兴与辽国本就注定战乱不休,即便耶律尔此次真死在这儿,辽国这两年也腾不出手开战。”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出手的底气。
江善善想想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点点头。
说的倒是,不过辽国还是不可小觑,那可是差点儿就踏入中原的一群豺狼。
过了白沟河,耶律尔等人快速地换上马匹直刺辽都。
只是他们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尾巴也越来越近了。
“小王子,大兴的人已经跟了我们一路,恐怕他们不会罢休,还是我来拦住他们吧!”
耶律尔沉着脸,死死地抓着手中的缰绳,道:“不,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凭大兴的那群羔羊也想杀我,做梦!”
听他这么说,几人不知是高兴还是叹息。
他们的王子殿下有情有义是好,但,太过有情有义只会害了自己。
突地,一支利箭划破虚空朝他们射来,目标正是耶律尔。
“王子小心——”
只见方才那随从一跃而起,用身体挡住了那只足以穿透胸膛的箭失。
砰地一声。
人掉落在地上,掀起一道滚滚尘埃,耶律尔勐地拉住缰绳,再看时,地上的人已是满嘴鲜血,目光松散。
“王、王子快……逃……”
最后一口气散去,人已经没了生息。
“阿达——”
耶律尔愤怒地看向四周从地里钻出的人影。
这些人高大体壮,根本不似中原人,唯一有可能的是,他的兄弟们。
掏出一把弯刀,他随手就砍翻一个袭来的人。
“给我杀!”他的愤怒此刻都化为了杀意。
一刀一刀噼向敌人,毫不留情。
两方人你追我赶,厮杀的满地鲜血。
顾渊他们追着那些痕迹,很快便来到一处山坡后。
此时的耶律尔一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天色似乎也要被满地的血水染红。
刺目又充满罪恶!
到底是耶律尔更胜一筹,也不愧是辽国第一勇士。
在尽诛敌人后,竟然还有余力躲过江善善射出的暗器。
“咦,身手不赖嘛!”她看向一旁的人,“看样子,还有余力呢!”
两人虽说蒙着面,但耶律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对于这个阴险卑鄙的女人,他就是不想记得也难。
“是你,江善善,还有顾渊。”他提刀指着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大兴人竟然还有她。
这个可恨的女人!
见着身份被拆穿,她也不介意,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认出了她又能怎样。
江善善没有否认,道:“哎呀,真是狼狈呢!小王子当初在我大兴的那股嚣张劲儿哪去了?”
耶律尔脸色黑沉。
他还没说话,身边只剩下的几个随从就破口大骂,而且还是用的辽语,脸上愤恨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将他们吞了。
江善善眼眸微眯,抬手就朝他们射了几发毒针。
耶律尔即便有所准备也只来得及救下两人,而另一个被毒针命中喉咙,当即呕出几口紫黑色的血倒地。
不一会儿,一阵抽搐便没了声息。
江善善这回用的毒极其霸道,当然也不多。
耶律尔看着又一个同伴死去,心中的愤怒终于战胜了他的理智,不要命地就朝江善善冲去。
即便是另外两个手下也没拦住。
只是还不等他到跟前,顾渊就一剑挥退了他。
双脚一踏,只见顾渊从马背上跃起,长剑泛着冷芒,挥手而过便带起一道血芒。
江善善看的津津有味。
这个男人,她真是哪儿哪儿都满意。
能打能撩,长得还好。
突地,她看到耶律尔拼着以伤换伤的方式,竟划破了顾渊的袖子。
她眼神微冷,正准备抬手,就见天空盘旋着几只雄鹰,正发出一道道尖锐的叫声。
“是辽国的救兵来了。”蒙着面的阿武说道,靠近了江善善。
显然,顾渊也明白,是以下手更加狠厉。
耶律尔那两个手下也终于坚持不住,一个头颅被砍下,一个竟拼死去抱住顾渊的腿,为自家殿下争取世间离开。
顾渊也不犹豫,一剑斩断他的双手就朝着耶律尔刺去。
在众人的目光下,顾渊那一剑正中他的胸膛。
江善善目露欣喜,而耶律尔却是不甘地看着近在迟尺的顾渊,“你……我、我若能活下来,定要你血债血偿,踏平中原!”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顾渊冷声道,手中剑刃微转。
只见耶律尔突地握住他的手,拼着最后一口气,硬是拔出了剑,身子向后一跃。
滚下山坡时,他看到了那双带着笑意的双眼。
漂亮,却狠毒。
真是一个残忍的女人。
他早该知道的不是么!
疼痛将他淹没,也带走了他的最后的知觉。
江善善来到顾渊身边,心疼地看着他身上几处伤口。
虽不大,但也流了血。
“没想到这耶律尔都伤成这样,竟然还能抵挡住公子那几招,倒不愧是辽国第一勇士。”
阿武也上前道。
江善善瞪了他一眼,这是夸敌人呢?
“人之将死,本就反抗激烈,往往能爆发出远胜平日的潜能。”
耶律尔自然也是这般。
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玩儿的可真是漂亮,耶律尔也该恨死他们了。
“辽国救兵快到了,将此处收拾“干净”,立即撤退。”
得了令的几个属下应下,随将现场属于他们的痕迹都抹去。
至于之前留下的,自然都作为证据,将会在不久之后送到辽王跟前。
江善善跟着顾渊一匹马,他们朝着远处的镇子行去。
很快,便消失在山坡上。
至于后来的人看到什么样的情景,又查到了什么,自然不在他们的关注之下。
来到镇子后,一群人人分开行动,又加上早已换上的辽国服饰,顾渊与江善善一时倒也没引起多少注意。
毕竟这样的边境镇子,还是偶尔会有些中原商人行走。
找了家客栈落脚,江善善疑惑道:“我们已经杀了耶律尔,不赶紧离开吗?”
“不可,辽王知晓爱子被杀,定会派人四处搜捕可疑之人,且在各个关卡设下陷阱,此时我们若急着离去,反倒引起他人注意。”
江善善明白了,“可既然都知晓他们自相残杀,为何还要搜捕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