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世如囚牢,阴蜮如笼
随着两人不断唱和,整座死城瞬间活了过来!
一具具鲜血淋漓的残尸断体挣扎爬起,
一缕缕虚渺飘荡的阴魂鬼影浮空而生,
黑压压的尸群鬼影势若潮涌一般直向林季围来!
死尸、冤魂,这都是鬼宗最为常见的手段。
可由这两人使出定不简单。
林季不敢托大,赶忙抽出天圣之剑。
“林季,我死的好惨啊!”
“林季,还我命来!”
……
一声声悲哭,口口叫着林季的名字,此起彼伏的声浪越来越近。
林季定睛一看,那密密麻麻围拢而来的所有残尸、冤魂全都似曾相识!
有他早在青阳阻杀的夜行百鬼,有他在粱城诛灭的围城鬼将,还有那些满头秃光的和尚是他在维州所铲灭的一众恶僧。
放眼所见,个个都曾死在他手!
只不过这其中的绝大多数本就是鬼,只是被他再次斩灭了魂魄罢了!
鬼灭再生?
这就是鬼宗八境的手段么?
“小子!”
走在前方那个身穿黑袍的胖子把手中黑幡猛然一摆,狂若大潮般的残尸、冤魂全都一动不动的定了住。
他笑呵呵的看了眼林季道:“你修的不是因果道么?这些亡死冤魂全都与你因果有染,来来来!全都一并了断了吧!”
身穿白袍的瘦子也迈前一步,晃了晃手中白幡道:“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生死生死,有生必有死。只不过人死余魂,鬼亡余念。此间恶灵残念尚存,与你因果未了……哎?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动手啊!”
“嗯?!”
林季一愣,很是诧异的看了看对面这两个怪人。
衣分素皂,鬼宗八境……
这应该就是南宫玲珑早曾提起过的鬼宗黑白两使。
林季此前仅在潍城追杀离南老贼时,与他们两人有过一面虚影之缘,除此之外并无交集,更是谈不上半点交情。
看这情形,他们不但不打算出手,而且……好似还是专门来帮自己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被那老和尚威逼利诱,前来抹杀我的么?
这怎么……
“小子,你还发个什么呆?”黑袍嚷道:“我早就受够了这囚牢!巴不得立时破冲天外!而这唯一的出路就是你!唯此一胜,我别无可选!”
白袍也接道:“我们早与天机赌了一场,若你能来鬼蜮。就说明你真是破天之子,这忙我们是帮定了!天机说的对,帮你即是助己!输赢都不亏!快点动手啊,我们好带你出去!”
林季听到这里,猛的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天机早就算好,他等在山头以死祭天,好让我手持玉简进入鬼蜮。
当面见了洛离,从而掀开大局一角。
又约了黑白两使等在此处,接我出去。
“快点啊!”黑袍催促道,“若被发觉,可就不妙了!”
“多谢!”林季向两人拱了拱手,有些担忧的问道:“那你们两位……”
“世如囚牢,阴蜮如笼。”黑袍使者解释道:“这方地域并非平日所见由阴魂鬼气凝聚而成,乃是一处天阴裂缝。满世上下仅有我俩可自由通行,即便是……”
黑袍使者甚为小心的斜向上空望了一眼道:“即便是那两位也仅能借灵而生,其之真身并不能破界而出!就像你当初闯过的太一秘境一般,入了道境就无法进入其中。天选秘境也是同样,八境道成便就破门无路。正因如此,那轩辕太虚才极力把修为压在半步之内,始终都未破道有成。”
“你方才是借着落天之玉才能进入其中,只要你能逃出去。他们真身难出,也奈何你不得!”
白袍使者接道:“这方世界看似不小,中富九州,东南阔海,西是佛国,北有极地。可一旦你行至天边,便会发现。这方世界尽是个硕大无比的陶罐罢了!而此时所处的这方阴域之地,仅是罐中一道裂缝。罐中之外还有天外之天!真正说起来,不是他们进不来,而是我们出不去!”
“哎!”黑袍使者摇头一叹道:“我俩虽可在人世、阴域之中来往穿行,可也死困其中,永世难出!知此隐秘后,反比茫然世人更为绝望!你也无需担忧我等,我两人已是阴魂之身轮回无望,即便永困于此也不碍事!若你有朝一日能破天而出,彻底斩碎这一方桎梏,倒是帮了我等大忙了!更是救了这满世苍生!”
“小子!”白袍使者一脸郑重道:“为破此局,天机压上了性命,我俩赌上了永世自由身。此间苍生,万世修途可都看你了!”
这……
听此玄秘之后,林季反而更加疑惑了!
天地为局,世若囚牢!
洛离、蚩拔玄冥这两人也不知是何方存在。
为争天之正道相续落在这方世界之中,分别夺舍而成洛相之女、张子安层层布下谋天之局。
半窥其秘的天机挣扎许久,眼见破局无望,不惜以死祭天指引自己径来此地。
且不论这惊天之局何为胜负,仅从当下的情形来看:洛离将胜,想要继此往续。可蚩拔玄冥却想灭杀自己掀毁此局。
既便我能由此逃出,那接下来又将如何?
身为棋中一子,又将怎生破局?
这天地囚笼如何斩破?
这生死桎梏又怎破除?
咔!
正自疑虑间,突听半空里传来一声震响。
黑压压的天空猛的被撕开一道缝隙。
一双巨大无比略显浑浊的双眼远从天外直视而来。
“小子!去死吧!”
“杀!”
黑白双使朝林季使了个眼色同时怒声大喝,双幡一展阴风四起。
唰!
围在四面八方的万千残尸、无尽冤魂呼的一下狂然涌动,直向林季冲来!
“开!”
林季毫不迟疑的荡剑一横。
双眼闪亮,黑金分明。
一道道因果长线狂出如电!
黑线滚滚化作烟云,
金丝闪烁立变星辰。
咔!
咔咔咔!
一道道惊雷齐落狂下!
满城残尸节节碎断!
缕缕冤魂立成飞烟!
于此同时,那万万千千被斩灭的残尸、冤魂都化成点点星光直向林季眉心汇落而去。
“嗯?你这两个小鬼,好大的胆子!”
那双天外巨眼猛然一瞪,怒声大叫中,天空炸裂,一只硕大无比的巨手横抹而来。
大手经过之处,天空、残城全被凭空抹去,立时无影无踪!
“走!”黑白两使齐齐大喝了一声,迎身而上直往天冲!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阴域之门,地下皇宫
砰!
砰!
随着两道惊天炸响,悬在半空的黑白两使骤然一分。
两人中间的时空立时扭曲,模模糊糊的露出了一块青黄交杂、密密麻麻刻着血红色符咒的大石板。
“快!”两人同时大叫。
林季哪敢迟疑,赶忙跃身而起。
呼!
大手抹来,阴域天空半数尽毁,残城片片立时消无。
林季猜测,因为某种限制,那老和尚并不能亲自出手对付自己。
可一旦被他抹去了阴域时空,他也定将被困在其中!
黑白双使舍尽全力撕开的这道时空裂缝,就是他当下惟一的逃生之路!
“两位,保重!”
林季大喝一声,飞纵向前一剑落下!
砰!
大石板碎成一片。
也不管那前方是何去处,林季想也不想一头钻了进去。
轰隆隆……
刚刚跨过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一片隆隆乱响。
紧接着,大大小小无数块碎石乱滚齐下,把身后的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林季定了定心神,四下一望,这是一处深埋在地下的洞穴。
即便身后不被碎石堵住,他也不敢再去冒险——万一那道通往阴域之地的通路尚未闭合,就此反身而回岂不是枉费了黑白双使的舍命好意?
正前方有一条略显粗糙的青阶小道,一路弯弯斜斜的径直往下,也不知通向哪里。
每隔三丈多远笔直如切的石壁上明晃晃的悬着一只鹤形烛台,也不知经了多少岁月,鹤身上下生满了一层宛若青苔样厚厚的绿锈。
上前一看,那一只只铜鹤的头顶正中还印着一道极为古朴的咒印。
那咒印原本应是笔画众多极为繁杂,可经年月久之后早已脱落大半,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想来应是长明、或示警一类所用。
这是什么地方?
林季不由满心生奇。
转念又一想,我既已逃出阴域之地,又借着洛离之力恢复了巅峰修为,放眼天下也没什么可惧之处。
一念至此,林季也没急着开山向上,而是一路顺着青阶小道向下走去。
拐过两道弯角,小路尽头出现了一道被封死的石门。
更确切一点说,那门是从林季这一侧被封死的。
三块足有牤牛大小的巨石死死的抵住了门扇,中间的锁孔上还横着根足有手臂粗细的铁柱子。
再仔细一看那铁柱微弯,锁孔半断,也不知曾被什么样的力道硬推至此。
咔嚓!
林季抖剑一挥,巨石碎裂,半弯的铁柱子也断成两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嘎吱……
还没等林季上前推门,失了抵力的石门发出一声沉闷巨响,猛的一下轰然大开。
哗啦啦……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骷髅尸骨急若巨浪般狂涌而出。
小山样的满满堆了一大片,足有千百具!
林季扫了一眼,所有的尸骨都隐隐发黑,甚而径入骨髓之中,好似生前服了烈性巨毒一般。
满地白骨中还散落着不少锈成铁疙瘩样的锤头斧具,破碎的陶片、铜钱更是随处可见。
林季扭头又看了眼刚刚被他斩断的石门、铁柱,立时了然:这些白骨的主人,应该是修建此处的工匠。临将完工时被人下了剧毒,又被死死的堵住了门。
如此来说……
我方才所经的这条小路是工匠们预留的后门吗?捡起枚铜钱看了看,方孔周围刻着“天下永安”四个大字。
另一面上是圆日,下是弯月,左右两边各有一柄长剑。
秦家一统之后,重铸百钱,私藏钱币一律处斩。
而据天机所述及玉简所知,双剑交叉,日月同在乃是天机一脉青桑一族的族徽。
也就是说……
这处遗地早在秦统天下之前,而且还极有可能与青桑一族有关。
还可能是圣皇一朝所用之物。
那时,戚沾引我俯瞰全城之像,也曾显出这般徽计。
按理说,轩辕无极应该不是青桑族人,否则天机每每说起圣皇时,也不会直贯其名,更在玉简中也无半点提及。
这仅仅只是一座上古墓葬吗?
可阴域之门又为何直通此处?
林季越想越奇,一步跨过尸骨堆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又劈开了一道足有一丈多厚的巨型石门,里边显出一道极为宽敞的黑石走廊。
那走廊高下十几丈,横宽并五马。
而且毫无半点拼接堆砌的痕迹,竟是由一整块黑晶巨石挖凿而成的!
砰!
砰砰砰!
林季刚一踏入其中,两侧石壁上猛的亮出盏盏灯火来。
红芒闪耀,黑石亮眼。
宛若镜面般熠熠生光,笔直向前。
顺着这条黑石走廊足足走了二三里,前方尽头这才出现了一座满布绿锈足有七八丈高的巨型铜门。
门边两侧,立着两尊与门同高的巨像。
左侧巨像身披重甲,单手拄着柄宽刃大刀,可脖颈之上却长着颗牛头。
右侧那像身形婀娜,长裙彩带腰悬细剑,脸上却罩着副怪模怪样的面具。
林季仰头看了看,眼前这两尊巨像似乎都有些面熟。
一个是在天选秘境十绝衍天阵中所见的牛头神像,另一个是魔界中所见的面具狐妃。
稍有不同的是,这两人胸前都带有一枚徽记。
双剑交叉,日月同在!
此地怪像甚多,林季来也不及细想。
走上前去,奋力一推。
嘎吱吱……
那扇半掩铜门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分做两旁。
一道亮眼金光突从缝隙之中破冲而出。
林季放眼一望,不由大为吃惊!
呈现在他前面的,竟是一座足有数百丈方圆、金碧辉煌的至尊大殿!
大殿四周,乃至棚顶地面全由黄金打造。那块块金石,根根玉柱子上,栩栩如生的刻着一条条各色蛟龙。
棚顶之上,列华星彩,灿照明亮,一道道五彩光晕耀眼纷呈。
正在其中,九层玉垒高阶之上,赫然摆着一张镶满各色宝石、金龙玉绕的珊瑚龙椅。
放眼望去,整座大殿气势恢弘,极尽奢靡!
早在监天司时,林季就曾数登宝殿,甚而后来还在龙椅上舒舒服服的睡过一觉。
可与眼前大殿相比,那堂堂大秦皇帝的宝华殿简直粗鄙的连鸡窝都算不上!
到底是什么人竟在这里修了一座如此恢弘的地下皇宫?
当!
突然间,就听一声清脆的铜锣声远从对面传来。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神皇万寿
当当当!
又是接连数响,一道道清脆的铜锣声远播而来,落在空旷无比的大殿中激起荡荡回音,连绵不绝。
林季顺声望去,只见遥遥对向龙椅的那面墙壁正自缓缓升起,明晃晃的露出一扇宽约十丈的巨型大门来。
那门漆黑如夜,却在正中嵌着个硕大的银白色徽记。
双剑交叉,日月同在!
黑门银徽分外醒目,闪耀生光,直夺双目!
嘎吱吱……
咣当!
随着一阵沉闷声响,那巨门轰然大开,敞向两旁。
砰!
与此同时,火光乍起,照得内外通明。
门外是一条方方正正远不见底的走廊。
走廊两侧密密麻麻的站着两排手持巨斧的金甲武士,一个个胄甲鲜明,斧刃雪亮。
盏盏灯火照耀下,那一副副兽形面具更显狰狞。
咚!
数百武士同时一顿,斧柄落地震声如雷。
当!
又是一道铜锣响。
紧接着,远从走廊尽头传来一片整齐如一的脚步声。
又近了些,林季才看清。
那竟是两排身穿官袍的人影!
左侧人影身穿黑袍,胸口前纹着百兽。
右侧人影身穿红袍,衣襟上绣着禽鸟。
林季转头看了眼面前龙椅,不觉甚为诧异。
文武百官?
上朝?
这地宫之主到底是谁?
这些人又……
不对!
林季突然发现,那迎面走来的一众文武百官虽然有老有少形貌各异,可其姿态步伐却是整齐划一的有些不太正常!
而且,每一步起落前后还伴随着阵阵细微的嘎嘎声响。
显然,那是机簧伸缩、铁轮转动时所发出的声音。
也就是说……
这些“人”都是木偶傀儡而已!
想来也是,从此前所见的种种迹象来看,这处莫名古迹至少已蒙尘隔世数千年。
即便这些人当初各个都曾修至道成境,也早该油尽灯枯才对。
随着整齐划一当当作响的脚步声,文武百官鱼贯入殿,面对着龙椅齐刷刷的站成两行。
当!
又一道锣声响起。
啪!
文武百官齐落而跪。
一音而就,整整齐齐!
虽然没有什么齐呼万岁惊天动地之声,可这气势却甚为惊人。
与此相比,那堂堂大秦的朝殿威仪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这一下,林季不由得更加奇怪了。
这到底是何方所在?
他们所朝拜的又是哪位?
可等了半响,却再也不见什么动静。
满殿上下鸦雀无声,仅能听见那门外跃跃升腾的火苗呼呼风响。
原以为还有个什么皇帝要登殿落座,从而上演一幕傀儡大戏呢。
可现在看来……
好像就到此为止了?林季一见再无变化,了然无趣的摇了摇头,刚要迈步离去。
突然发现,那跪满一地的文武百官,好似突然之间都活了过来,一个个转动着眼珠齐齐向他望来。
“嗯?”
这傀儡术倒是好生玄妙!还能窥知活物不成?
难不成这是什么机关?
下一瞬便会万箭齐发?
林季试探着又走了两步,那百官的眼珠也紧紧跟着他的身影来回转动。
唰!
沉吟片刻后,林季干脆轻身一纵,直接坐在了正中龙椅之上。
当!
猛的一下,又是一道锣声。
与此前不同的是,那声音并非响在门外,而是正从头顶传来。
林季仰头一看,悬在棚顶正中的那颗玉石骤然一闪,紧接着散出一片淡红色的光晕来。
砰!
与此同时,镶嵌在傀儡百官头顶的冠正之玉也齐声破碎。
紧接着,一缕缕魂魄飞散而出,整整齐齐的飘在半空。
此时的情形极为怪异!
整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淡红色的雾气。
正对着龙椅下方,整整齐齐的跪着一片傀儡百官。
百官头顶,又各自飘着一缕与之一模一样的阴魂。
这是?
林季暗自奇道:“难道这龙椅才是此中机关?可这些阴魂又是什么人?”
“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一众飘在半空的阴魂突然齐跪落地,连连叩首叫道。
林季一惊,仔细辨看之下才发觉:这些阴魂并无半点修为,别说什么鬼宗将帅了,甚而连半点神智都没有,完全就是一片阴魂虚影。
只是那道道残魂之中尚有生前记忆,如似谜鬼幻像或是大梦虚境一般。
“既如此,那我就借虚引实问个明白!”
想到这儿,林季板身坐正,扬手一挥道:“众爱卿平身。”
“神皇万寿!”
众阴魂齐声喝道,随而齐齐飘身而起。
“神皇!”位列左侧当头,那个满脸白色长须的阴魂跨前一步拱手急道:“可不能再等了!请神皇速发圣诏,昊告天下,以免九州落陷,生灵涂炭!我等……”
“说的轻巧!”
右侧为首那个微微弯着腰,密皱如松的阴魂老者毫不客气的打断他道:“自圣皇无踪后,长生殿那群阉人乱传圣意,霍乱九州。如今,天下皆知圣皇隐迹仙凡无首。秦氏潍城乱法,水牢四将拼杀不休,七杰在外,生死未明。明光府阵又被群妖重重围困,自顾不暇。征东一线早已不存!”
“真圣洞、太一阁各据一方不听唤召。极北挥兵半占云州,维西僧乱正欲东来,南妖肆虐狂言复土!如此乱象之下,天乱如锅,滚沸殇殇!即便神皇发旨号令勤王,哪还有人可用?有士可召?就凭你鲁大胡子这区区三万铁甲军就能镇天下荡九州?牢牢守住青州这一偶之地已算不易!还图什么九州,管什么天下?!”
“你!”左侧长须老者怒然叫道:“你这老贼!好不知耻!想我威威大苍,合天下并九州,驱妖逐龙烈火烹油!如今,就缩在青州偏偶一地,可叫我等有何颜面再见……”
“呸!”右侧老者回道:“颜面颜面!颜面值几钱?若被你拼光了这三万铁甲,你就脸上有光了?以你这一身区区入道后期的修为,又能胜过几场?怕到最后连这偏偶之地都将不存!到那时,你倒死个痛快!可这大苍余脉又将如何?这天下生灵又将怎样?我等暂守青州,至少还能保一方安宁!佑一地百姓!盲目发兵才是胡闹!若无良计,善守为上!你也修要再提!”
林季听至此处,立时明白这些人都是谁了。
正是当年圣皇失踪后的满堂文武!
可本应落坐于此被百官称作的神皇又是谁?
轩辕无极的儿子么?
“神皇!”正这时,红袍文官队伍中走出一人,拱手向上道:“小臣倒有一计,只是……”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破阵解魔,与蛮分天
“只是如何?”一脸长须的黑袍老者急声问道。
满脸皱纹的红袍魁首两眉一挑,捋着稀疏的山羊胡道:“唐侍郎向来诡智非凡,既有良策不妨直言,确行与否自有神皇圣裁。”
“好!”
唐侍郎冲两人拱了拱手连跨数步,随后高举两手摘下官帽直挺挺的跪在案前。
满堂众臣全都不知其意,一脸惊奇的向他望来。
唐侍郎轻轻的把官帽放在地上,仰面望向端坐在龙椅上的林季道:“小臣斗胆,敢问我主继位新苍,可有先皇遗诏?!”
“大胆!”红袍老者怒声喝道。“好你个唐仲应!竟敢信口雌黄,辱没圣听!陛下乃是先皇义子!兼领安西大帅抚镇青、兖两州天下共知!如今圣皇无踪,太子稀音。天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神皇续位登临大统自是万民所望天下归心!岂容你这逆贼泼口污疑?!”
“好一个万民所望天下归心!”唐侍郎高声喝道,“既是万民所望,怎又会九州大乱各据一方?既是天下归心,怎又会龙妖并侵大苍危急?!梅相、鲁帅及各位大人,当今天势如何,想必诸位全都心知肚明!又是何必自欺欺人?!兖州已失,青州危临。天下殇殇,形将不保!我等图此虚名索来何用?唐某冒死献计,上可保大苍社稷,下可护万众生灵!取与不取,还请我主定夺!”
说着,唐仲应看也不看其余众人,仰头定目直向林季望来。
满殿朝臣也形色各异,齐齐看向龙椅。
林季一楞,实没想到,那当年还有如此一段故事!
也不知是谁借用锁魂封忆之术记录的如此详细。
更不知晓那人又是为了何种目的。
一见众多阴魂全都直勾勾的向他望来,那一道道宛若残梦般的虚影正自逐渐模糊,眼看着就要破碎消无。
林季曾先后与宋苍交手数次,自然知晓这是梦境关头。
若是入梦之人忘其身境魂归自我,这种种虚像便将随时散落。
反道行之,若是以梦为实身入其中,这梦境便会继往仍旧。
想到这儿,林季假演神皇,轻轻一挥手道:“唐卿既怀保国安民之心,朕且赦你无罪!若有良策,但说无妨!”
“谢主天恩!”唐仲应闻听毅然绝决的双眼中,又蒙出了一丝光明之色。面向林季叩首一拜后,朗声说道:“如今之天下,各据其能分守一方。以我青州残剩之力,莫说重归一统再溯天威,怕是一旦临近几地挥兵伐向,也是无力抵挡危在旦夕!如今之计,共有三法可破,其一为:远交近攻,与僧同席!”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阴魂百官纷纷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一脸大胡子的黑袍魁首很是奇怪的问道:“唐侍郎,此计应做何解?”
唐侍郎拱了拱手道:“所谓远交近攻,就是必以兖州叛军为先,趁其立势未稳,急调三万铁甲挥锋北上直取府城!另许维州之乱僧割地传法,诓说我朝重夺天下后,只复中原八州。维州一地千里江川亿万民众皆归西土,且我大苍以佛为尊,凡是我土皆可随处建寺修佛!”
“荒唐!”
红袍中又出一人,板着一张方正大脸怒声斥道:“茫茫天下谁人不知?我大苍圣皇以道入境威威而天下,斩龙起世一剑封佛而国成!如今,伱却大言不惭,要敬贼秃为尊,又允他四处建寺修佛,我堂堂大苍之威仪何在?更别说还要割地求和,更是奇耻大辱万不能受!”
“高大夫倒是浩气斐然,朗朗好气魄!”唐仲应头也不回的冷声问道:“此时维州乱僧如潮,那就烦你前往平叛可好?想必凭高大人如此惊艳之文采,定将兵不血刃复土当收!”
“这……”方脸人猛然一楞,结结巴巴的愕然回道,“本官,本官只领御史监,既非修士又非武人,复土开疆非我之能。本官只是说,说……”
“那就别说了!”唐仲应毫不客气的回道,“复国兴邦重振大苍,绝非信口雌黄而做嬉闹。联僧同敌,割地为席仅是权宜之计,且是必行之策。否则,兖州兵叛,维州僧乱,这两番都将一事无成。甚而当下之青州也极是凶险,更勿遑论他州之天下?!”
“只要乱僧应下,与我同伐兖州,那叛军本就立势未稳,内斗不休,再被两地一攻,自会速破而散。而我占据青、兖两州之地后,再暗合西土佛宗之力,一路南下,直取梁州。”
“梁州乃是天下米仓,其之势力仅有一处青城山而已。青城山素以符篆为利不善攻伐,而我大可许下青城山外千里方圆尽归其有,想那青城并无夺天之心,自当欣然!”
“如此,一旦占住粱州这一天下粮仓,又携青、兖、粱三州之地,直对京州形成包夹之势,天下大局即可成其半壁!”
半闭着两眼捋着山羊胡的红袍魁首暗暗思索了一番道:“那京州可是早被乱臣国舅秦家所据,如此动作之下,他又怎会不觉?另外……梁州之南即襄州,兖州之东乃云州,这两地皆有大势,怎又会坐视不顾,眼睁睁的看着我等一统江川?”
“梅相问的好!”唐仲应回道:“这就该用到第二计了!这第二计名为:破阵解魔,与蛮分天!”
“哦?”梅相一愣道:“这又做何解?”
唐仲应不紧不慢的说道:“秦家之所以舍了经营许久的徐州,一路逃往京州。是因徐州之地,乃是由维城水牢,金顶大营,明光府衙三处为据。”
“可他虽为潍城总管,却因风雨雷电四方道印血脉传承之故,并不能随意任免四大捕头。所以他向来之权也极为有限!这可能也是圣皇早有所察,故意为之。”
“徐州原由征东元帅所辖,无论是金顶七杰,还是明光四守他都调动不得,从而也就无法培植自己的嫡系势力。一旦徐州乱起,他只能趁势而走,并无半点立锥之地。而他逃往京州的目的,是看中了天京城。可白家也早就垂涎良久……”
“莫说当下,秦白之争怕是千年难休!哪有余力再与我等决分高下?!同理,我等围困京州时,只需放出话去,划出天京城外八百里为天外之土,永世自封。想必秦白两家自是无意争锋!哪家来争,我等就联合另一家铲灭其全族!如此一来,京州无虞,自可安平!”
“若说襄州么……那就更容易了!”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一计两桃三士
“襄州地运充盈,最适修行。正因如此,当初圣皇闭关、藏经、生息之处皆在此地。而今,圣皇洞、太一阁、长生殿纷集襄州,三足而鼎各不相让。我等只需一计两桃三士,便可破之!”
梅相自然知其用意,微微一点头道:“那又以何为桃?”
唐仲应不答反问道:“梅相可还记得,锁在襄州九离封天大阵中的可是那一尊魔怪么?”
“阴阳双生藤!”梅相未等应声,黑袍魁首大胡子接言回道。
“不错!”唐仲应说道:“当初,圣皇自天外猎回九大天魔,令道阵司布下九离封天大阵,分别囚在九州各地。被困在襄州的魔怪正是阴阳双生腾!”
“以魔化灵,灵聚而运升。自此九州气运息息不止,万古而永生!可这双生腾却是阴阳同体,一分两枝,正因如此,襄州才别与他处,共有两处福缘圣地。圣皇在时,这两处圣地分别是闭关修炼之所、生息吐纳之地。也就是圣皇洞和长生殿……”
“哦?”听闻至此,梅相已然醒悟,一脸吃惊道:“你想破开九离大阵的封印,放出阴阳双生藤?从而令圣皇洞的童子、太一阁的学究、长生殿的阉党们乱起纷争?最终……三逐其一?!”
“正是!”唐仲应点头应道。
“唐仲应!”阴魂百官中,一个弯腰驼背满脸黑斑的老者怒喝而出,厉声叫道:“你可知若行此计,可要害了多少生灵?!那魔腾又是何等凶厉?当初镇压时,一个不慎曾被它逃出一枝,当即河枯十九,残民百万!道阵司接连损落四位入道境都未制得住,最后还是圣皇命征北大帅亲临襄州,这才好不容易降服!”
“如今,你却要解开封印放出凶魔!且不论成败与否,那襄州上下又要亡死多少百姓?这天下若是都按你这等恶毒之法来救,怕是不要也罢!”
唐仲应微微一笑道:“老祭酒,我知道你的家眷老小都在襄州。可此时天下危亡,正处九州通衢的襄州又岂能幸免?即便我不放出凶魔,三势相争也必生乱象!以您老所见,能在危亡之际救民于水火的是那群惟利是图的阉党,还是日日居心叵测的老鬼?或者……是那帮一心只为修计,两眼不见人生死的道奴?”
“天下天下,襄州再大仅为其一!舍襄州亡而成天下安,任一代死而世世生!若天下肆乱,常残千年,又该有多少百姓冤身枉死?又该有多少生灵枯困九泉?若是由此一统江山,安平千万年,又是一番何等景象?这其中到底利弊如何,想必您老也比下官更会算些!”
“你……你!”那老者一听此言既急又气却又无言以对,身子一颤险些晕倒,幸有旁人急忙扶了住。
唐仲应继续说道:“那阴阳双腾虽是极为凶厉,可以三家之力也并非不可一战!只是单独一家难以成事罢了!如此一来,那襄州之地不外三种结果:其一,三家联手,重封凶魔。其后势力最弱者被逐出襄州,另外两家重伤之下也仅能自报再也无力与我等鹿鼎天下。”
“其二,三家皆望风而逃,任由凶魔肆虐。三家若离根基不存,同样也无半点逐天之力。而襄州一时无主,仅余凶魔而已,待我等平定天下之后,再助道阵司铸印囚封便是。”
“其三,两家联手,镇压凶魔。其后不管另外一家是否暗中出手,最后又是哪家败出。其之结果若然同一,我等只需坐收渔利便是!”
“剩下两家余力若强,可同青城、天京一般,划地八百永封自制。若都奄奄一息,自可一荡平之!自此襄州可定矣!”
“至于云州,倒是更为简单!云州之北乃是蛮族故地,虽早被圣皇收复,可却一直怀有不臣之心。我等可与之隔山画界任其独去。待有强时,随时毁约收回便是!”
“若蛮族想要趁乱一举侵吞云州,也是有心无力!青丘、紫云这两大妖族早与南海诸妖断续绝交,即为异类也绝不敢与整个人族为敌。驻在北地,挡住蛮族却还绰绰有余!圣皇在时,对这两大妖族甚有恩惠,我等只需微加礼遇,往来有使便可!如此,云州可安!”
“综上两计:无论是与僧一席,还是与蛮分天,全为暂且权宜之计。一待天下有定时,席无好宴,处处毒刀,天无好景,雷雨冰雹!管他是僧是蛮一概屠光灭尽以除后患!”
“那京、襄之地,门外之封也尽是缓兵之策伪虚之谋!若有盛时,同起操刀一剑而斩!管他什么圣皇洞,还是太一阁、长生殿统统一并全消!”
“天下虽大,岂容半寸不封不地!万民虽众,何忍一干不臣之修?!”
“地可先失而永得,人可先友而绝杀!”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大殿上下一众阴魂立时议论纷纷吵闹不休。
就连端坐在正中龙椅上的林季也不禁甚为惊然!
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名为唐仲应的家伙!
说他是智将吧,可这先后两计,都是失地弃民,置国统民生于不顾!
说这是蠢计吧,却又最终可胜,无论怎么看来,都是当下最应之策!
不计一城一地乃至一州之得失!
不计一生一死乃至一朝之民生!
既阴狠毒辣决然不悔,却又千般适用万般当行!
眼前此景乃是发生在整整八千多年前,圣皇无故失踪之后。
以后世所见来看,唐仲应这两计确在当时全都一并施行了。
天京城、青城山等处的确划封八百里,不受朝廷管辖。
襄州之地,被三圣洞,太一门所占据——由此看来,长生殿就是那一场劫难中被逐出的落败者,只是不知道他们当初面对阴阳双生藤时所选的是哪种方案。
蛮族自九州分出,回落极北。
佛宗占据了维州,而且九州上下的确藏有不少古寺巨佛。
唯一不同的是……
在唐仲应的计划中,本是新朝发源之地的青、兖两州早已沦为妖鬼祟生的不毛之地!
此前所知,早在大秦一统之前整整数千年,九州之内并无一统皇朝。
再往前溯八千年,才有圣皇传说。
可这决定后世整整数千年天下格局的唐仲应殿前献计,乃至这个本应大笔特书的新朝却在历史长河以及口口相传中毫无半点踪影!
这其中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唐侍郎。”一脸大胡子的黑袍魁首,率先从纷纷议论中醒过神儿来,甚是奇怪的问道:“你方才所说应此当下大势献有三计,那最后一计又是什么?”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南宫云飞
“这最后一计么……”唐仲应淡然一笑道,“名为封魂蕴玺,天君再临!”
满殿上下正自议论不休的阴魂百官们一听这八个字全都停了住,甚为不解的向他望来。
这回不等人问,唐仲应便自解释道:“圣皇破境而出后北境封魔、西阻佛生、外驱妖龙、内传道业,其之所望不外为我人族建一太平盛世。更是期之有朝一日我人族大兴四统浩宇、永享安平万世无虞!浩浩之天下何止这小小的方圆九州!赫赫道统又何止那渺渺山海之间?”
“可如今,莫说四下龙妖未尽僧魔欲起,怕是这场九州浩劫都将续乱千年!”
“圣皇乃是天选之子万年独出,毕其余力尚未成其所愿。残以我等之力,更是难成!即便唐某前番两计得以如效,也不过仅复盛年十之四五。若想成此弘愿,必得天选再临,神威复见!此为“天君再临”之意。”
“而“封魂蕴玺”的意思是……”
唐仲应稍稍一顿,接着说道:“若从我计,九州可保,人道可续。若行此计,仅我主一人足以。而堂前诸位……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依唐某之见,如此千秋伟事,还是以死封口的好!束无用之魂,蕴镇国之玺,为后世天选留一件神物宝器。与各位而言,倒不失天大功德!”
“什……什么?!”
“好你个唐家小儿!”
“小小侍郎,竟敢口出乱言!”
“敢在神皇殿前信口雌黄,简直无法无天!”
“对!逆臣当诛!”
……
唐仲应话声刚落,满殿上下的阴魂百官立时乱成一团。
有的大声呵斥,有的面色突变,还有的偷眼向外好像随时都想冲出殿外!
“神皇!”右侧为首的红袍魁首拱手向上道:“侍郎唐仲应口出妄言,乱扰皇堂!妄藐我皇!老臣提议立时将他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臣复议!”
一直与他甚为不合的黑袍魁首也拱手说道。
“臣复议!”
“臣复议!”
……
满殿上下,所有百官同时拱手奏请。
正跪当头的唐仲应一脸淡然的笑了笑道:“大业千秋,死不足惜!若后世天选成其伟愿,唐某即落九泉也安然!”
满朝文武弯腰拱手一脸期许,唐仲应笑容满面神色淡然。
这一诡异画面突然凝固,就在林季面前牢牢定了住。
呼!
突然之间,风起烟散,所有的阴魂残像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砰!
同一声响,整整齐齐跪成两排的木偶傀儡也齐刷刷的轰然倒地,碎成一片狼藉!
虽然方才那如梦幻境再无变化,可从其结果来看,当年的神皇必然听从了唐仲应的建议,把所有人都灭杀当场,又炼成了傀儡阴魂。
从而能令后世再见此景当年,知其原委细情。
唰!
林季正自感叹,突觉头顶天棚中的红光猛然一盛。
紧接着,嘎嘎声响之中,满刻如星的万千宝石同时一亮,正对着龙椅上方露出一道半尺见方的孔洞来。
呼!
有一件什么东西直落而下。
林季一把抓在手中,却是个由绣龙黄绸层层包裹着的小盒子。
盒子不大,可却格外沉重。
打开盒盖,一块巴掌大小的方形玉玺突的一下映入眼帘。
那玉玺灼灼闪亮,释出道道七彩光芒辉照八方。
轰!
与此同时,整座大殿连同这不知深达几许的诺大地宫也猛然一震,仿佛随时都要倾塌一般!
林季拿起玉玺一看,正面刻着四个大字:“天下永安!”
下方还压着一道灵符,就在玉玺被翻开的一瞬间,轰然破碎,化成一道人影飘在半空。
那人身形不高,长着一张圆盘大脸。
穿着一身绣龙长袍,倒背着双手满脸是笑的朝龙椅上的林季看了看缓声说道:“即得天玺,又见我影,想必,你定是后世再出的天选之子!”
“你方才已见过那幻象,不知有何想?若你易我,又当何为?”
“不错!为了千秋大业,我顺了唐卿之意,灭了满朝文武,并一一如言而行。只可惜……我修行不足,见薄识浅,远远不及当年义父半威之力,仅能勉强保全九州不失而已!哎!”
那虚影微微摇了下头,甚有不甘的长叹一声道:“我本想再进一步,可眼见寿终将尽,无力而为!这一副重担只能落将你身!”
“愿你……”
那人影说了两字,又突而一笑道:“既为天选再临,想来也无需我费多言!南宫云飞就此别决!”
说着,那人影遥遥向林季深躬一礼,随而砰的一声消失不见。
大殿上下安寂无声,可林季心中却浪涌潮奔久久不息!
足足过了好久,林季这才收起玉玺跃下龙椅,大步向前跨出门外。
咚!
他刚一走出门外,整整齐齐位列两边的金甲武士猛一顿斧,齐刷刷的单膝跪地俯首如林。
咔!咔!
砰……
廊长无尽,灯耀如星。
林季每踏前一步,身后相对的金甲武士便脆裂成灰,悬在石壁上的灯火也同时灭熄,一片漆黑!
身后是茫茫无尽的黑暗,是累累岁月沉斑,是前扑后续的宏愿如天!
而他身前,却只有一条路!
既远,又长……
……
走廊的尽头,仍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石门。
林季刚到近前,那门就轰然自开。
里边是一处约有百丈大小的方形石殿,那层层逐高的石台上,供着一块块斑驳腐朽的灵位。
残存其上的字迹,满眼都是“南宫”两字。
位列最后一人,正是方才绝别之影南宫云飞。
林季立时了然,这恐怕是南宫家的祭祖大殿。
早听玲珑说过,那鬼宗黑使也是南宫族人……
林季面向灵台,深躬一礼。
当当当……
那块块牌位仿若有知,微微颤动齐声乱响似在回礼一般!
随后呼的一声散做满天飞烟,先林季一步浩浩荡荡冲出门外。
嘎,嘎吱吱……
砰砰砰……
对面石门外接连传出一片机簧崩坏之声,想来那布在外边的层层机关、道道符咒尽已破去。
林季也不迟疑,迈过石门大步走去。
经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天然石洞,逐步向上又走了四五里,随着一道轰然大响,眼前一亮豁然明朗。
抬头一看,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四下里茫茫群山,无尽无边。
这是哪里?
林季刚想要凌空飞起,却见西南云端正有一道黑影疾若闪电般直向他来。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祖脉禁地
眨眼之间,那人凌空而降落在林季面前。
玉面黑袍,三缕长髯,全身上下黑烟浮荡,赫然散出一股极阴怒寒之气!
白霜尽染,乱雪翻飞,四下方圆如冬骤临,连天空也被冻出了层层裂痕!
一块巨大无比的冰凌突现而出,严严实实的把他自己和林季都冻在其中!
“敢问阁下……可是林季林天官?”那人上下打量了林季一眼,拱手施礼道。
林季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有些奇怪的问道:“太一门的流云飞步,鬼宗的化影分身,道阵宗的囚天之笼,甚而还有灵尊的怒雪冰霜,不知阁下又该怎么称呼?”
“在下南宫浮生。”那人赶忙解释道,“玲珑乃是家姐,在下生前曾是太一门徒,又受灵尊之惠。现为道阵弟子,既守青州法阵,又护祖脉龙庭。方才惊觉祖地有异,慌忙化影赶来,不想正遇天官。”
“哦?”林季透过冻若冰石般的时空四下望了一眼道:“你是说……那镇在青州的九离封天大阵就在这附近?”
“是!”南宫浮生回道:“此等秘事本不应答,可师尊早有先令,天官若问,务尽其实。自秦灭之后,青、兖两州早被鬼圣所据,四下阴云滚滚,黑不见日。唯有大阵四外残有朗日青天。此处既是青州大阵落眼之处,又为南宫先祖灵脉之地,历来由我所掌。”
林季点了点头,早在秦时,青、兖两州就鞭长莫及,别说什么官府王法了,就连监天司也仅是摆设而已!
除了一直监看秦临之的沈龙之外,紫晴和方云山都先后在这两地盘桓多年,再早之前的高群书,甚而就连首任司主那当年赫赫惊人的兰先生好似也无可奈何,并未做出任何改变!
若说云州是人妖混杂、时有蛮兵攻杀、圣火乱教的不毛之地,那此时的青、兖两州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惶惶数千年,这青、兖两州仿若早被上天所遗弃!
更在司无命肆乱天下,释出吞天鬼影之后,两州万里早已变成生人勿近的茫茫之鬼蜮!
可叹,那苍天无眼!
可怜,这两地生灵!
“如今,这两州之内可还有人么?”林季突声问道。
“这……”南宫浮云皱了下眉下道:“天官若指像他州别处那般的灵动鲜活之人,早已寥寥无几。如今青、兖两州茫茫万里之内遍地都是半亡人,也称活死人。”
“活死人?”
“是!”南宫浮云解释道:“人乃天地灵结,万法之源。莫说佛道两宗,即便像是龙、妖、魔、怪之类的异族想要破境天成,也需先自修出人形。生为人,死为鬼。可在魂消魄散之间,却还有一种将死未死的状态:肉身不老,残魂不散,浑浑噩噩,形若游尸。这种人也被称作活死人。”
林季楞了下道:“就像……当初被姜望所控制的邪尸木偶一样?”
南宫浮云既是看守青州大阵的道阵宗弟子,自然知晓姜望所行之事。
“不……”南宫浮云摇了摇头道:“天官有所不知,那木偶傀儡是被控了魂魄,除了毫不违抗的听从主人命令外一切如常,也可有自主的意识和神念。而邪尸无论生死,都是被人下了符咒。就同刀剑锄斧一般,仅是器具而已。没有主人的命令,便会沉寂不动,毫无半点神智。可活死人就像……像是虫子一样。”
“虫子?”林季皱了皱眉。
“对!”南宫浮云点头应道:“活死人是被抽离了魂魄,可又未曾破碎。失了神智,却又不受所控。乍眼看去就似呆傻之人,浑浑噩噩神智皆无,悠悠荡荡不知所向。这种半人半鬼的活死人既不吃不睡,也不老不腐。甚而有些还因天之本能,仍可传宗接代。其之子孙也是一样。”
“天官,这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秦亡至今,天下大乱纷战不休,可青、兖州的人口不但没少,反而还多了两成!当然,如果这些活死人也能算做人的话!”
“哦?”林季奇道,“那可有什么法子能解而救之,令其重获新生?”
“有!”南宫浮云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向上指了指道,“灭了鬼圣便是!”
“鬼圣?”林季一楞,随而马上醒悟过来,“你是说那当初的梁州鬼王?!”
“正是!”南宫浮云道:“司无命为了破去大秦气运,与鬼王合谋乱起青、兖两州,后又赠他先天道器生死薄。鬼王凭此一跃升至八境后期,进而天道半融,已在九境边缘。”
“这青、兖两州之乱象皆是因他而生!等他把这亿万残魂全都炼化一空,便可跃升九境!到那时,这青、兖两州之内便会尽无生息!怕是连半个活死人都剩不下了!”
“好你个老鬼!”林季两眼一眯斜望云天,激动的恨声说道:“当年你纵恶围粱城就曾害人无数!怎么?如今又变本加利想灭了两州百姓?!既为天选,我又岂能容你?!南宫浮云,你且收了阵去,林某要与这老鬼新老旧账算个明白!”
唰!
林季说着,一把抽出剑来。
“天官莫急!”南宫浮云一见慌忙拦住道:“在下之所以摆出天囚大阵,并非想要困守天官,而是甚怕天官一时心急!又隔了音形神识以免被他所探知!那鬼王此时已近九境,贸然相斗恐难取胜!另外,这也并非动手良机!家姐早就传念让我再等……”
“嗯?”林季一楞,追声问道:“你说什么?南宫玲珑原来……”
“对!”南宫浮云点头应道:“在下之所以能与天官合盘托出毫不留私,一来是因道阵师尊之命,二来是因家姐传念之故。”
“家姐自天境而出后,匆匆闭关之前曾遥遥传念与我,令我若见天官尽言而出,述明来由。天官,实不相瞒……我南宫一族,为这一天,已足足等了数千年了!”
“嗯?!”这一下,林季更为奇怪了!
不等他问,南宫浮云手指远山说道:“天官你看,那座大山之下,便是设在青州的九离封天大阵,那阵中所压之魔乃为噬魂吞天蟒。”
“而你我之脚下,便是南宫祖脉之禁地。”
林季长望了一眼,恍然惊道:“以祖地为阵眼?”
第一千零九十章 南宫之鬼
“不!”南宫浮云微微摇了下头道,“恰恰相反,是大阵先设于此,祖地灵脉后迁而来。”
“据传,我南宫一族的先祖乃是圣皇麾下大将。圣皇莫名失踪后,天下大乱,眼见着人族分崩离析,甚而随时都会被龙妖僧蛮瓜分一空,是我南宫一族西起青州力挽狂澜……”
林季心道:“不用据传,我方才已然知晓!”
南宫浮云接道:“谁料,就在天下将定之时,不知被谁毁了镇在青州的封天阵眼,内中魔怪一跃而出!”
“想必天官早听高师弟说过,这九州之内所镇压的尊尊魔怪都是当年圣皇猎天而来,其之威能深不可测!那时,大乱初定,各派高修分守一偶,谁也不曾出手相助。”
“被镇在青州大阵中的魔怪乃是噬魂吞天兽,此兽一出,地覆天翻!我南宫一族好不容易建在青州的基业立时毁于一旦!可先祖却半步未退,带领全族子弟拼至最后一人……”
“那一场浩天之劫遍及青、兖两州,方圆万里生人寥寥!又因那魔怪噬魂之故,幽幽鬼气肆意弥漫,阴风怒号千年不散!而我南宫先祖为了永镇此魔,便把祖灵神物全都迁来此处,压在阵眼之中!由此,我南宫一族便世世代代永受诅咒!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每一个南宫后人,自降世起便生有阴阳双瞳。试想,自婴儿至孩童,乃至年长病死,终其一生都能看见鬼怪魔影、邪祟重重,又该是何等苦痛?就算死了也一样!日日化鬼飘荡,永不得忘!”
“代代南宫子弟,生前一世惶惶惊心,死后也永久不得片刻安宁!就算魂飞破散,其之残念也会落入阵眼之中饱受折磨!魂与兽同,千古常在!”
“整整八千年啊!无一例外,莫不如是!”
“后来,经历代先祖不断推演,反而因祸得福悟出了一门鬼修秘术!”
“这与初代鬼皇森罗所传的阴鬼大法截然不同,自此以后鬼宗便出现了两个分支:一为南宫之鬼,另为其他之魂。”
“可因修法不同,我南宫之鬼始终都无法自万阴轮上习得天道秘法,自然也就做不了鬼皇。进而也就无法破除诅咒遁入轮回。”
“又过数千年,已成黑袍使者的我南宫老祖,凝魂为祭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小女离梦身上。不负所望,她当年曾以八雷入道石破天惊!”
林季微微点头,暗自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日所见,那南宫离梦周身上下黑烟滚滚魂气万千,却是这般原故!”
“哎!”南宫浮云皱了皱眉痛心疾首的长叹一声道:“原本任她独立扬州,是想以人气烟火炼其心境,以免坠入魔途。可谁知……经与南海妖众苦斗一场后,其之修为虽有大进,可之心性……却远离我等初衷!此时,已如那周癫毫无两样!”
“周癫?”林季楞道:“那又是何人?”
南宫浮云回道:“那周癫便是如今之鬼圣,当年梁州之鬼王!此外,他还有一重身份。”
“此人生前乃是大秦第一反贼,早年兵起梁州,挥军数十万重重铁围困了京师,被镇国公灭杀之后,阴魂不散修成厉鬼,又在梁城一带为非作乱,后又被高群书所擒关入镇妖塔中,再次出现就已修成鬼王境。”
“高群书?”
林季心道:“怕是早在当年擒获他时,高群书就与之定有后计!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只是没料到,这人又被司无命所利用……而周癫这家伙也绝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善与之辈,先和高群书通谋,暗在塔中修成了鬼王境,后与司无命联手,祸乱青、兖两州,又借着生死薄一跃而至鬼道八境!看似时时被人当做棋子,可回回都捞了好处!”
“那周癫野心极大!”南宫浮云道,“他绝不甘心仅据青、兖而已!一旦把这两地的半亡人炼化一空,便会跃至第九境!到那时……他之所望便是其他七州,乃至整个天下!祭天下之苍生,成其无上之鬼道!”
“我南宫一族,虽修鬼道,可却深有苦衷不得而为之。历代先祖虽为阴阳双魂,可却从未害过一人!数千年前,南宫弟子拼死守护故土,今遭自是不会做视旁观!可现在,却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南宫浮云仰头看下了青郎朗的天空道:“那周癫此时已近九境,等闲道成丝毫奈何不得!可据我所察及家姐传念,约在百日之后,正是他合魂凝道之日,那时阴阳生灭,天地冲逆,既是他破境跃升之良机,也是他身魂虚空最为薄弱之时!若在那时,一举毁了阵眼,放出吞天噬魂兽,便可一口吞了他!”
“随后,我等再联手封住大阵。青、兖两州自会晴天重现,亿万百姓也能乐享安年!”
“而我南宫一族的千年诅咒也可借此一并消去,好生乐世为人!”
说到此处,南宫浮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渴望之色,面向林季拱手大礼道:“为我南宫一族千年夙愿及天下万众生灵,在下恳请天官亲至,永除此患!”
“好!”林季爽声应道:“我定如约而来!”
林季说着,远向对面那座高耸入云淡黑色的山峰望了一眼道:“若我连那阵中魔怪一同斩了又将如何?”
“啊?”南宫浮云闻听顿然一楞,仔细看了看林季,见他一脸肃容并非无稽之笑谈。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道:“天官,这九尊魔怪本是圣皇猎天而来,境界之深远不见底!仅是压在阵中已是集天之力甚为不易!遑论灭而斩之?!”
“当年,我南宫一族拼尽最后一人,道阵宗也因此死了四位大师才勉强封印的住。你早前见过高师弟,也应听他说过。兰先生当年也曾有此一想,与镇京州那魔怪大战不休,苦斗三天三夜也仅仅是斩了一根触角而已……”
林季转头笑道:“我与轩辕同为天选之子!他既可猎得,林某自可斩得!你可知晓,若把这九州魔怪一并斩尽又当如何?”
“这,这……”南宫浮云面色大惊,连退三步道,“天官,这可万万使不得!”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鬼圣周癫
“哦?”
林季很是好奇,方才密谋将要灭除临近九境之鬼圣他一直都神色淡然,这怎么一听要斩杀阵中魔怪,反倒吓成这个样子?
“有何不可?”林季问道。
“这……”南宫浮云声色微颤道:“内中详情,我倒不知。不过当初,黑使老祖送我拜入道阵门下时,曾与道阵师祖谈起此事。”
“师祖那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变道:“斩一兽,地陷天塌人踪灭!斩九兽,风火重开万法消!随后两人沉寂不语,默然良久。”
“地陷天塌人踪灭,风火重开万法消……”林季默念一遍后,却不由立时醒然!
据黑白两使所说,这方天地看似宽广无垠,却似囚笼一般把万众生灵困在其间!
无论是九州天下,还是东南两海,亦或西土极北皆为笼中之寸土!
人、鬼、佛、龙、妖之五族即有万般能为,也仅是囚中之困兽!
自秘境得之,天外有天,重重无限远。
魔界中可见,异外诸族,数数亿万千。
早在八千年前,圣皇轩辕自秘境而出,又曾一剑封了魔关,那天外九兽也是由他猎来……
就连洛离也说:“轩辕无极参出八九……”
经此可见,这九尊魔兽应是破笼之关键!
“地陷天塌”,“风火重开”皆为毁世之言。
“人踪灭”,“万法消”尽是灭道之词。
可若天地如笼,万灵皆囚的话……
斩破这方天地又何尝不是一种超凡之解脱、另获之新生?
天地破,更有重重无尽多!
笼外天地更广阔!
人踪灭,飞升化羽褪虚壳!
人间万里易神国!
修行修行,历来被称作逆天而行!
入道经劫,道道雷光劈斩不绝!
道成破境,浩威阻隔瞬灭烟飞!
……
原来由此!
这天非但未曾助之万灵,反而落下层层枷锁!
既如此!
怎又破不得!
这天既非尊仰之圣所,反为层层桎梏之囚笼!
既如此!
又是如何逆不得!
天选之子?
“哈哈哈……”
突而间,林季神念大开,一指向天哈哈狂笑道:“这幻贼虚天不要也罢!我即昊意敬你何来!”
轰!
随他声落,一股无形昊意冲天而起!
四下里的时空骤然扭曲,脚下山川、头顶云天猛然一颤,仿若随时都将支离破碎!
咔!
于此同时,天生惊雷轰然炸落!
咔咔咔……
南宫浮云祭起的冰凌法阵随之裂出道道长痕,突然咔嚓一声碎成粉末。
那朗朗晴日的天空中,骤然浮起一片怒卷乌云。
遥遥可见,那云中藏着一双硕大无比的眼睛!白孔青瞳阴云缭绕,正透过层层云雾朝两人怒扫而来!
“不好!”南宫浮云骇然大惊,急声叫道:“天官快走!”
说着,一口咬破食指隔空点划。
一道道怪异繁杂的符咒冲天而起,眨眼之间幻成一艘血红色的尖头小船,不容分说的浮起两人直向东南天际飞逃而去。
轰!
轰隆隆……
雷声激荡,怒云狂卷。
一道道惊闪雷光密似箭雨般直向小船飞来!
南宫浮云竖起两指,口中连声念念有词,操控着小船左右摆荡险之又险的接连避开,一路摇摇晃晃却又迅疾无比的狂飞向前!
小船下方,那滚滚黑云之中,偶尔露出一座座破若废墟般的孤村小镇,一群群形若朽木般的枯瘦人影毫无目的的走来晃去,放眼一望,尽是一片末日惨象!
咔!
突然间,如浪潮涌的滚滚乌云中,一道雷光破冲而出,正落在左右摇荡的船舷上。
砰!
船身炸碎,半壁损毁,猛的一个栽晃险些跌落云端。
“疾!”南宫浮云口喷鲜血怒声叫喝着强行稳住了船身。
可眼见着,那小船的速度远比方才慢了许多。
南宫浮云忙里偷闲的扭头看了看,急声叫道:“天官,那周癫暂时离不得青、兖之地。你顺由此路一直往西!我且来挡他一……啊?天官,可使不得?!”
南宫浮云惊声未落,却见林季双手持剑凌空劈去。
一道道雷光狂劈而来,纷纷落在剑芒上,滚滚黑云中火光骤起,怒焰升腾!
一声声雷鸣轰响不决,闪耀亮眼白光中,青影如虹逆流向天冲,威光胜日!
“斩!”
呼!
林季厉声怒喊中,一剑狂落!
那剑芒赫然惊天宽若百丈!
那剑气,紫光迸射,道道天雷绕浮其上!
那剑影,裂生千百,重重虚影合而化一!
那剑韵,风雷激荡,赫赫神威所向匹敌!
那剑坻,怒然狂放,茫茫无尽睥睨万古!
引雷剑,借雷生威!
浩然剑,气冲霄汉!
舍身剑,荡然无悔!
因果剑,斩破轮回!
四剑合一,怒斩狂下!
咔!
咔咔咔……
一剑出,万雷落!
密布半空的千万道雷光接连应声破碎,咔咔炸裂的巨响连连震荡,经久不绝!
哗的一下,遮住整个天际的滚滚黑云被怒然劈开一道城宽豁口,远远直去千百丈!
自那尽头处,显出一道几乎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
滚滚阴云渐渐散开,从中露出一张甚为吃惊的面孔。
正是当年乱起大秦的反贼周癫,昔日纵鬼肆乱的梁州鬼王,如今占据了青、兖两州半步九境的鬼圣!
鬼圣极为惊异的看了眼趁这一剑之威,早已远远遁出百余里的红色光影,一时间仍有些没缓过神儿来:“这可是……当年在梁城,那个独来见我的小鬼么?这才短短几年光景,就已修出这般造化!”
“天机这厮,图来误我!”
“天选之子,果然留不得!”
心念至此,鬼圣探手一挥,化作滚滚乌云狂追而去。
……
南宫浮云架着残船一路狂飞,林季双手扶剑立在船尾,眼见身后那滚滚乌云越来越近,不由心道:“半步九境果然厉害!方才我全力奋出殊死一剑,仅能迟他片刻容有瞬息而已!可与梁城相比,此间差距却是越来越小!周癫老鬼!你我不共戴天!日后这新老旧账定要算个明白!”
“天官,伱看!”南宫浮云满脸欣喜道:“眼前就是一柱山,绕过山头就是梁州境了!一旦离了青州那老鬼可就……啊?!”
刚说一半,南宫浮云突而惊叫一声,急忙转开船头。
林季扭头一看,只见前方那座拔地而起宛若擎天巨柱般的山峰旁,赫然立着一道阴森森的黑影。
正是鬼圣周癫!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天落轮回往灭尘烟
南宫浮云面露惊容,狠一咬牙道:“天官,此去梁州仅余七百里。我且挡他一息,你直去便是!”说着,南宫浮云两手捏指,猛一顿脚,周身四外黑烟弥漫,两袖之中寒风骤起。
对面鬼圣周癫微微一笑,曲指一弹,一缕青烟飘忽而出。
那烟气飞闪而至,只一瞬间就把南宫浮云包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南宫家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周癫笑道,“南宫离梦以生为死,借魂而修道。南宫玲珑以死为生,借道而修魂,而你,却拜入道阵门中,化魂而入阵。只可惜……全都劳而无功!既然伱南宫先祖以后世血脉为祭镇住了那魔怪,子子孙孙就该生生世世受其诅咒!又是破的哪门子桎梏!这,都是命数!”
“离梦远在扬州,玲珑又不知躲在何处,再被你逃了。到时本圣又该拿谁引那魔怪出洞?南宫浮云,你本应以祭物之身眼见本圣跃升才是!去!”
唰!
随他话落,滚滚烟气连同南宫浮云荡然一空,也不知被他送往哪里。
“放心,只是暂时困住他而已。”周癫漫不经心道,“若想杀他,岂又能留到如今?!当然了,若是玲珑尚在的话,本圣也不介意青、兖之地再添孤魂一缕。”
“说来有趣……”鬼圣转回头来,似笑非笑的扫了林季一眼道,“从未想过,你我竟是如此相似!”
林季冷冷的盯着他并未应声。
半步九境之鬼圣!
且这青、兖两州早被他炼成随心所欲的阴域之鬼境!
我又该如何破局?
“我生前也是个捕头,恰巧也在梁州青阳县……”鬼圣似曾追忆往昔道,“只不过未得机缘,仅是个寻常武夫,修不成道法,也入不得监天司。”
“那一年,蝗灾大旱接连不断,大秦为了云州平叛又不断的向梁州催征米饷,大官小吏层层盘剥之下,满洲百姓苦不堪言!我一时没忍住,就与县令吵了几句,没成想,那家伙竟把我污成反贼,关进大牢。”
“当晚,有一队黑衣人径入牢中把我救了出来。随后一群村夫围拢齐呼:“周癫大丈夫!当为天下主!”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我就成了梁州贼王。紧接着,也不知被谁假借我的名义,发动数百万灾民直往京州,死死困住京都十余日。”
“我被携裹其中,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呢,神军突降直入营帐,一人未伤之下单单砍了我的脑袋!”
“紧接着,朝廷开仓济粮,严惩贪官,又免了三年税负。所有饥民全都开开心心的领了粮食一路欢唱回转家乡……”
“直到我孤魂未散,惶惶飘荡了数年之后才知晓,这一切,都是镇国公陆广目的伎俩!”
“以一人死,换万民生!”
“以梁州乱,易天下安!”
林季闻听不由一楞,可细下一想,这的确很像是老爷子手段!
周癫苦笑一声道:“我死的值么?值,毕竟活了那么多百姓!可冤么?简直太冤了!”
“怨气累累之下,很快我由一介蓬蒿小鬼修成了鬼将,刚刚占了一座小山时,又有人来找我,让我侵袭回乡省亲的皇妃娘娘!我本不敢也不想去,可你知道那来找我的是谁么?”
“监天司游天官高群书!”
“当时,兰先生刚刚挂印而走,司主之位悬而未绝,高群书想借此搭上勉皇爱妃这条线……”
“我若不从,当即便将灰飞烟灭。可若我从,也有天大的好处,许我半册《阴鬼经》。”
“于是,在他精心谋划之下,我避开皇家修士侵袭了皇妃车队,害得皇妃大病不醒。随后高群书‘技高一筹’,早在其他两位天官之前‘断案如神’一举将我擒获。”
“再然后……皇妃大病得愈,高群书受印封官,而我则被关入镇妖塔中。”
“数百年后,我凭着半册《阴鬼经》在镇妖塔内吞魂夺魄修至七境鬼王。突有一日塔破妖出,本想总算能自在逍遥了。不料,高群书再次找到了我……”
“剩下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
“高群书破开大秦枷锁,解去周天桎梏之后,我刚刚迁到青州,又被司无命盯了上……”
鬼圣周癫说到这儿,两手一摊有些无奈道:“我原本与你一样,都是微微青阳小捕而已!可却一路被人当做棋子,步步推上绝路!”
“陆广目借我之名,救了灾劫万民。他以为杀了我,即便残有余魂,也仅是个不值一提的孤野荒鬼罢了!”
“高群书借我之力,先是亲手套上枷锁,又费心解去。他以为我会死在镇妖塔中,他以为我会死困青州一偶!”
“司无命借我之域,毁了大秦之气运。他以为我会陷在生死薄中,进而转化轮回烟消雾散!”
“可惜!他们都错了!”
“我以凡俗武夫之念,凝魂不散成鬼道!”
“我以区区鬼将之身,炼妖噬魔破七境!”
“我以青兖不灭之灵,逆生化死悟轮回!”
“可能当初,他们谁也没想到,我这枚毫无用处的弃子竟能一步步跃至如今——威然半步九境之巅!”
“林季,如今从头看来,你最类我!”
“原本都是棋中子,却凭一己之力破局而出!”
“你破秘境,成天选之子。”
“我据青兖,化轮回之主。”
“只可惜,你我之道迥然相异!天选救世,承平天下,而轮回之道却是不灭往复!若不然,你我大可铭谈叙酒,甚为良友!”
周癫说着微微摇了下头道:“那日在维州,你借天道之威灭杀阿赖耶识后,天机曾留我一言,说是天无二主,双木为尊,道无双法,一念为真。原本我还悟化不解,直到你破境而出这才恍然大悟!”
“可若……你为真主天尊,那我周癫又该何去何从?!思来想去唯有一解,那便是——灭你而证道!”
“方才,你昊意天达已化初形,已不容我再生疑迟!”
“放眼天下,我之旧事仅配你知。如今前缘已断,世无周癫!”
“天落轮回往灭尘烟,林天官,上路吧!”
鬼圣说着,探手一抓。
呼!
自林季身后赫然出现一只惊天大手,狂抓狠握之下四下里的时空止不住的嘎嘎声响。
滚滚乌云之中,林季不动如风。
眼见巨手将至,呼的一下两眼闪亮。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幽影分魂
“天意即我意!”
林季双眼骤亮,高声喝道:“乌云难遮眼,天光应万丈!”
呼!
话音刚落,惊风突起,满天乌云一扫而空,一道道金光远从天降。
近在咫尺的黑云巨手瞬间被刺的百孔千沧!
林季身形微晃,两眼中刚刚亮起的光芒渐渐隐落了下去。
“嗯?”
对面鬼圣微微一楞,随即笑道:“果然不愧天选之子,因果道韵竟还有如此妙法!不过,以你七境之力怕也仅此而已了!去!”
随他一喝,巨手乍破,散作千百只大翅黑鸦。
嘎嘎……
那一只只黑鸦横展过丈,目含凶光,嘎嘎乱叫直着向林季狂扑而来。
林季扬手一指叱声喝道:“莲生万象,大日金光!”
砰!
随声话落,林季周身四外赫然绽开千万朵莲花,怒放金华,灿若星河!
那只只黑鸦接连扑身疾来,都被金光照落。
可朵朵莲花也在瞬间枯萎,碎成片片烟灰。
一时间,黑鸦乱舞,金光四射。
百里方圆之内,浩荡长空之中,黑金两色爆闪不息,阴晴大易瞬息万变!
砰!
陡一声炸响。
鸦群碎尽,莲叶翻飞!
林季从天而落,重重的砸在一柱天峰头巨石上。
咔的一声,巨石破碎乱炸满天。
蔼蔼烟尘中,林季缓缓站起身来。
青袍上下早已破洞千百、丝缕成条,就连头发也被斩落齐肩,乱蓬蓬的遮住了半张脸。仿若刚刚闯了虎洞狼穴,经了番搏命厮杀!
“哦?”鬼圣眼见此景甚为惊奇道:“倒是小看了你,竟还有这般佛家手段!好!本圣就让你好生见识一番,何为生死轮回!生!”
啪!
随着鬼圣扬手一指,半空中突而炸出一道清脆的鞭声,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黑影分从天边四外围聚而来。
再近些才发现,那竟是千万缕幽魂。
远在八方模模糊糊的云雾之中,各有一只手持长鞭的羊头巨影。
啪!
啪啪啪……
随那八道巨影每挥一下长鞭,万千幽魂便自真切几分。
虚魂化骨,覆肉生须……
转眼之间,就已两眼清明,步履如常!
啪!
又一声响!
黑烟弥漫之中,那一道道健步而来的人影又铁甲覆身,枪盾在手。
哗!
枪似长林,坚盾如墙!
咔!
齐声落步,震响如雷!
短短瞬息之间,那千万缕幽魂由死转生,纷纷化成了血肉凝实的铁甲大军!
大旗迎空烈烈生风!
盾甲争锋铮铮长鸣!
数万大军步履同一,分从八方踏天而来!
凝魂化骨,瞬结万军!
放眼望去,尽为将帅!
又经生死轮回之法演化而出,自能不死不灭往复重生!
如此鬼术,闻所未闻!
这,就是鬼圣的生死轮回之道么?
莫说再被他突破九境,怕是仅以这支幽魂天军,便足以征战九州号令天下!
沧!
林季抬目远望,抽剑在手。
可握剑的手臂却隐隐有些发抖。
自从踏上修行路,林季就不止一次听人说过:
“一层境界一层山,入道如似峰顶天,道成更在天外天!”
此前,他虽以七境巅峰之力接连斩落秦家两位道成境。
可都另有外因:
斩秦腾,是借天外村大阵暂时踏入天人假境。
杀秦烨,是受了九位道成境的天外渡灵之力。
如今,直面半步九境的鬼圣,才真正体会了到什么叫做“天外天!”
四剑合一,只不过迟他半瞬!
因果道韵,仅能挡下他一击!
佛光金莲,尽被黑鸦所破去!
此时的林季周身上下灵力已竭,剑力、道韵、佛光都已无力再出。
眼见那自四面八方围聚而来的幽魂大军越来越近,林季抹了把微微溢出嘴角的血迹,缓缓举剑斜上。
“林季……”遥在半空的鬼圣谓然一叹道,“虽我除伱之心早已定绝,可你若不来青、兖之地,一时间,我也奈你不得。若你藏在南宫浮云冰阵之中消声匿气,我正自封关也未必知晓。不想,你却昊意天出,惊隔震荡!这,都是命数!”
“天无二主,双木为尊?哈哈哈……想不到天机那厮也有错处!自此……这天,必将以我为尊!而你,图盛虚名,仅为越局半子而已!”
“放心!念你与我素有旧缘,又是天选之良材。待你死后,我自会将你炼成座前第一猛将!日后天下归一,榻前列位也必将有你一席!安心上路吧!”
鬼圣说罢猛一挥手。
呼!
万千幽魂猛然疾动!
黑压压的铁甲大军直向一柱峰头狂涌而来!
“开!”
林季长剑高举猛然喝道。
随他声出,左右两旁各自闪出一道虚影。
同样一身几近破碎的青布长袍,半发落肩。
天、地、人三柄圣剑斜指向天!
嗖!
一道寒光破冲而出,摧枯拉朽般径直穿过道道幽魂、重重铁甲快若流星般飞到鬼圣身边。
唰!
白光骤亮!
数十丈方圆内的时空瞬间凝固,就连鬼圣也一动不动的被定了住!
飘起的胡须悬在半空、荡起的衣角停在风中!
仅在青眼白瞳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斩!”
林季断喝一声,天、地、人三柄长剑呼的一下破空而出!
铁甲破,幽魂灭!
一路所向披靡!
唰!唰!唰!
剑落连声,接连斩入阵中!
四剑诛天阵,屠神灭鬼杀无赦!
砰!
猛一声爆响,三剑落经之地,炸起一片惊雷!
再一看时,那方才还惶惶不可一世的鬼圣,早已化成缕缕青烟!
呼!
于此同时,万千铁甲狂冲直撞,纷纷砸向峰头。
林季左右两侧元神所化的虚影立时被冲的支离破碎,就连他真身本体也被狠狠的砸入山石之中!
咔嚓!
乱石破碎,满天狂飞。
林季猛的一下从碎石中脱逃而出,那半头乱发早已雪白如霜!
也顾不得乱石碎雨劈头罩脸,直向青州境外一路狂冲!
当当当当!
电光火石间,手挥血离七星乱斩,接连砍翻数十个挡在面前的幽魂鬼将,腾身已出千余丈!
“哪里走!”身后远处,滚滚乌云中猛的传出一声怒喝。
正是已成鬼圣的往昔之周癫!
果然,林季猜的没错!
这家伙九境将成,正是闭关紧要之时,绝不会擅动真身,方才挡住他去路的仅是幽影分魂而已!
若为分魂,仅有三剑之威的诛天阵却也足以应对!
趁他未到,快逃为上!
面对四下围来的万千大军,林季哪还敢恋战?!
索性的是,借由方才剑阵之威,已在茫茫大军中斩出一条通途大路。
当下,林季毫不迟疑的残力尽出匆匆展开神足通,快若流星般亡命奔逃!
瞬息之间,疾奔十余里。
突而眼前云影稍淡,赫然露出一片绿水青山。
“嗯?”
林季不由心下大奇:“方才南宫浮云说过,此离粱州尚有七百里。可眼下这处天地又是何方所在?”
“小儿休走!”身后怒吼陡然惊起。
呼!
言声未落,一道黑影瞬息而至,又挡在他面前。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天境三十三,人间玉京山
重重雾气瞬间凝固,那黑影自虚空中一步踏出。
万千魂影纷聚而来,瞬间又化鬼圣虚容。
“好你个小儿,险些坏了我好事!”再次聚魂成影的鬼圣满脸怒容的冷哼一声道:“那群老匹夫也真下得了血本,三圣洞的圣剑,道阵宗的天图竟都舍得交出!也好!一并收了,免得日后也麻烦!小儿,拿命来!”
说着,大手一伸长探数十丈,直向林季抓来!
此时的林季哪敢硬接?偏身一斜疾往下方坠去。
青、兖两地早成鬼域,就在这放眼乌黑满处魂影之地,偏偏竟还有一处青山绿水宛若仙境之所,想来必有几分蹊跷!
当下情急,不及细想,先避一时再说!
呼!
那巨手携裹着一股浓黑色的阴风紧擦着林季肩背处一掠而过。
刺啦一声,林季那一身本就破败不堪的青袍又被硬生生的扯去一大块,大半个臂膀立时阴冷发凉,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林季也顾不了这许多,紧咬两牙直往下落!
耳畔风声呼啸,眼前浮云缭绕。
透过层层雾霭,只见那下方青山叠嶂、绿水环行间白晃晃的露出一座白顶大山。
“小儿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季耳听那鬼圣刚怒不可遏的狂吼了半句,突然就了无声息的止了住。
偷眼一望,身后上方白云浮荡、碧空如洗,别说什么鬼圣虚影了,就连半丝黑云都看不见!
“嗯?”
林季不由暗自奇怪:“既在青、兖两州茫茫鬼域之中,还有他鬼圣不敢涉足之地?那这到底又是何方所在?”
随着他越降越低,眼前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白茫茫的山顶正中,赫然矗立着一座宛如由一整块天然白玉雕琢而成八角大殿!
那大殿高悬百丈,在道道暖阳照耀之下晶莹剔透,殿顶上空悬着一座硕大的七彩长虹,更在四外弥漫着一层微微旋转的斑斓光晕。
正对大殿门前,有一条斜而向上足有千层的青石台阶,那青阶之上满满的铺着一层金黄色的落叶。
台阶下方,有一青一黄两个小童儿各持一柄远比他们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大扫把,正认认真真的挥扫着。
突然间,他们好似察觉到了林季的存在,同时仰头向上望去。
这时,林季降的更低了些,也看的更清楚了。
那两个小童儿,仅有六七岁大。
黄衣是僧袍,小脑袋剔的溜溜光,正在头顶落着三点香疤。
青衣是道袍,髻分两边宛若牛角,后脑上扎着一条小辫儿。
两人都长的粉腮朱唇、眉清目秀的,好似一对儿白玉娃娃。
那两个小童儿紧抱着大扫把,直愣愣的看着从天而降的林季,除了满眼惊奇之外,倒是全无半点惊怕之色。
啪!
林季直落而下立在两人身外十几丈,稍稍踉跄两步后稳住了身形。
“两位小……”林季略一拱手,刚要口称两位小师傅,可定睛一看,这两个看似仅有七八岁大的小童儿,竟然都是入道修为!大奇之下慌忙改口道:“两位小友,敢问此处却是何方所在?”
那两个小童儿对视了一眼,身穿黄袍的小和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圆脑袋很是费解的问道:“你连这是哪儿都不知道,又是怎么来的?”
“就是!”另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童子挖着鼻孔道:“你是谁啊?又是从哪来的?”
“这……”林季顿了下道:“我名林季,来自青州。”
“青粥?”小和尚两眼一亮道:“那是什么做的?好吃么?”
仍旧挖着鼻孔的小道童瞪了和尚一眼道:“就知道吃!你忘了么?上次三师兄提起的神罚之地里就有这个名字!”说着,他扭回头扫了林季一眼道:“你来的不巧,师傅正闭关。几位师兄也都出门了,现在整个儿玉京山只有我们俩在。什么事儿也做不得主。”
“玉京山?”
林季不由一愣道:“你是说这里是玉京山?”
“怎么?”小道童换了个鼻孔继续挖着,居高临下很有些不屑的斜了林季一眼道:“天境三十三,人间玉京山,你总不会连这话都没听过吧?”
“呃……”林季不由一顿。
竟与天境齐名,又是何等所在?!
他之所以惊诧莫名,是突而想起,在天机所演化的当年虚象里,似曾也出现过这般场景!
那被秦白两家视为九州宝地的天京城上更有一层!
就好像……曾被谁一剑削落过似的!
方才凌空所见,这座白顶大山,正和那幻景一模一样!
只是……没有眼前这座铸在峰顶的的八角大殿!
天京城缺了一层。
玉京山正落峰巅……
这千般万连之间似有一线相牵!
眼见鬼圣未至,林季一时心奇,又向两童拱手问道:“敢问尊师……及众位师兄又如何相称?”
“喂!”那小和尚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我说你这烂乞儿!既没听过玉京山,也不知晓我师尊的名号。那你又千里迢迢来此作甚?你该不会……是来求丹吧?破天丹九世一炉,下次开时尚有八百年!等你熬到那时再求也不迟!”
“破天丹?”林季一听更加心奇,急声问道,“那又是何物?”
“那是……咳!”小和尚刚要出口解释,却又觉得既然林季什么也不知道,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索性挥了挥小胖手道:“罢了罢了,无知小儿,你快走吧,休要扰我修行!”
林季顿感无语,被个小孩说做无知,他两世为人还是头一遭。
看了眼周围,林季还是摸不着头绪,不得不继续朝着小和尚问道:“那我又该如何离去?”
“你!”小和尚瞪了瞪眼气呼呼的说道:“这不知,那也不知,真不知你来此作甚!好好好!算我倒霉!这就送你离开!”
说着,他挥起扫把随意一抹,片片落叶凌空而起,瞬间组成一面高约十几丈的硕大长墙,直向林季逼来!
墙动惊风,吹得林季半肩长发呼呼飘荡,破衣青袍也鼓鼓生响。
眼见着周围景象逐渐模糊,四下时空也似冰凌般炸出道道裂痕。
嘎!
随着一声轻响,四下奇景兀然止住。
那飞冲而来的落叶巨墙猛的一下悬在林季身前半尺远停了下来,正在当中的数十片黄叶瞬间化作只只彩蝶游荡飞开,仿若洞开一扇小窗也似,露出小道童那张略显调皮的面孔来:“那个……什么鸡,既然不是为了求丹,你可是来拜师的么?”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青阳旧民,天下永安
“拜师?”
林季稍自一楞,却见那小道童面色一凛道:“天境三十三,重重有玄关。人间玉京山,步步踏飞仙!你虽有幸入内,却还远差福缘!我玉京山又是何等所在?从不纳无能之辈!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去!”
说着,那小童儿扬手一挥,万千落叶化作一只只彩蝶凌空飞舞。
彩蝶落处一片模糊。
四周景物立时凝固。
随即又似一副被扔在熊熊大火中的画轴一般,瞬间碎成一片虚无。
再一睁眼,那面前景象已然大变。
长阶巨殿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泥泞小路。
灰蒙蒙的天空中飘着片尚未散去的阴云,东方尽头处微微亮出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刚刚跃起的日头仅有蛋黄大小,图自挣扎的红光下,孤零零的恒立着一段段破瓦残墙。
淅淅沥沥的小雨仿若半刻未停,直从午夜至黎明。
“这是……”
林季稍一打量,立时认了出来。
这是青阳县!
虽然那本就不高的城墙早已塌落,年久失修的城楼也不知碎在何处,可他毕竟在此生息多年,四下景物再也熟悉不过。
那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拼命搏杀挡住了径往青阳的夜行百鬼。
“这么说……我已离开青州,从鬼圣的魔爪之下逃出来了?”
“可那玉京山又是何等所在?为什么会出现在青州鬼蜮之中?就连半步九境的鬼圣也不敢贸然踏入?那两个小童想来也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竟在一挥之间,把我送往千里之外?”
林季满心疑惑,可一时却苦思不解。
啪啪……
这时,突从身后传来一片接连踩踏在泥泞中既杂乱又无序的脚步声。
林季扭头一看,只见百余丈外正有一群衣衫褴褛的民夫扛着锄镐等物,步步艰难的向前走来。
再近些,赫然发现为首那人似乎有些面熟。
约有二十上下,面色稍黑。
略显枯瘦的身躯上,顶着一颗圆滚滚的大脑袋……
“这不是梁脑袋么?!”
虽说时过境迁,那时的偷钱少年早已成年,可林季仍远远的一眼认了出来。
于此同时,那远来人群也发现了前方模模糊糊的好似立着一道人影,纷纷停下了乱糟糟脚步。
此时天阴未亮,在这废城荒郊之外远远的矗立着一道白发孤影,的确有些吓人。
“那个……”
变了声的梁脑袋乍着胆子高声问道:“敢问那前方是人是鬼?我等皆是青阳百姓,正要修葺故地,还请方便则个!”
“梁脑袋!”林季朗声说道:“你上前回话。”
梁脑袋猛然一惊!
这声音他深记铭心!
正是林捕头!
那当年若不是林捕头故意放了他一马,怕是早就被人打死了!
若不是林捕头留了些银子,他母亲也早就熬不住撒手人寰了!
若不是林捕头给他在县衙里谋了份差事,哪又能苟命到如今!
“原来是林……”
梁脑袋惊喜莫名,刚要呼喊出声,又一想道:“那昔日的林捕头早已步步高升,甚而已是赫赫威名的林天官!他既不想当众宣称,自是别有他意!”
一念至此,梁脑袋回身吩咐众人道:“你们都守在这儿别动,听我号令行事。”
“是!”
“梁大人放心。”
……
众人连连应声,梁脑袋三步并做两步,一路小跑冲到林季面前,低声念道:“小人梁安拜见林天官!”说着就要跪地磕头。
林季衣袖一甩道:“不必了,青阳遭了什么灾?可是被那妖王所害?”
梁脑袋哪敢直视林季?深深的低着头慌忙拱手回道:“回天官,秦灭当年,的确有一只大妖王乱起粱州吞人无数。可青阳那时却未遭其害。却是后来,大秦一倒,乱军称王。县里一群无赖也扯起了反旗,杀了县令衙役,划地称雄。不久,四外反贼接连杀来。可怜青阳未受妖灾,却遭人害。短短数月之间,城遭几易,民众尽毙十不存一。小的就领着残生百姓逃往城外荒山。”
“直到不久前,有一支打着天官旗号的大军沿经而过,平了那一众乱贼。随后又派人传信,让我等重建青阳,更要尽快修出一座天官庙来。小的不敢违逆,这才匆匆带人赶回。未想天眼重开,在这青阳故地再遇天官!”
“打我旗号?”林季问道,“那为首的又是何人?”
“呃……”梁脑袋顿了下道:“据说……那头目原本是个姓柳的大官,具体详情我也不知。”
“姓柳?”林季心下暗道:“莫非是那日我破境而出时再次遇见的柳成儒么?”
林季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断墙残骸,叹声问道:“青阳旧民尚有几成?”
“连老带少,共计两三万余人……”梁脑袋痛心疾首道:“仅为……原之其一!”
林季微微点了点头,两手不由得暗自攥紧。
青阳虽是弹丸小县,可原有生民也有几十万众。
当初,那大蟾王祸乱梁州时都未遭其害,不想却被反贼灭其大半!
人祸之灾竟远远甚于妖邪之乱!
这小小的青阳已是如此,那天下九州又当如何?
当年圣皇在世,铜钱、玉玺之上字字深刻“天下永安”四字。
天下永安……
南宫一族拼死相护,兰先生浩气当空,尽为此愿!
可此时,放眼望去尽是不平之天下,又叫那世间万民何以为安?
想到这儿,林季探手一抓,自袖中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印玺来,朗声喝道:“梁安听旨!”
“啊?”
梁脑袋一惊,猛的一下想到了什么,啪的一声笔直跪在泥泞之中,恭声称道:“臣在!”
林季对他这句自称也不细究,唰的一声从胸前撕下一块破洞斑斑的青布来,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奋笔疾书,同时朗声喝道:“见旨如天,传令天下:伤民害命者杀!乱奢为王者囚!天下为公,生民为上!但有不从,万军伐之!凡修一罪,勿论其谁!”
啪!
大印翻转,正落其上。
赫然显出“天下永安”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林季扬手一甩,青布血书直挺挺的落在梁脑袋双手之上。
“臣,遵命!”梁脑袋叩首回道。
一时间,那手中轻飘飘的绸布仿若重似千斤!
许久之后,不见丝毫动静。
梁脑袋这才敢缓缓抬起头来,再一看时,哪还有什么天官身影?
呼!
正这时,一轮鲜红大日破云而出,威威然光照苍穹!
亿万道金光遍洒人间!阴云骤散万里晴空!
天,亮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再临大梁寺
残阳斜落,满眼绯红。
半塌的院墙内外枯枝累累,片片断瓦间乱草丛生。就连高高刻在门廊正中那笔走龙蛇的“大梁寺”三字也断裂模糊,仿若随时都将碎落消无。
门前两侧原本青翠挺拔的古松也被烧的焦黑一片,宛若两只森然巨手怒然狂张。
更加恐怖的是,那一根根仿若手指般斜伸四外的枝头上,还明晃晃的挂满着大大小小数百颗头颅!
有人的,也有野兽的,有的血肉模糊,也有的露出一片森然白骨。
嘎嘎……
四五只争食的黑鸦乱起惊鸣,随着凉飕飕的晚风骤然打破了万赖安宁。
哎!
林季驻目良久不由长声一叹!
那时的大梁寺又是何等光景?
可如今……
林季微微摇了摇头刚要转身离去,却突然闻到一股酸臭怪味儿自寺内深处远远的飘荡而出,同时还隐约传来几道稚嫩的欢笑声。
“嗯?”林季奇道:“难道是那鹄女还没离去么?”
步入庭院没多远,就见角落中那间尚未倒塌的禅房里亮出一片耀眼火光,隐隐约约还有几道瘦小的身影围成一团。嘎吱……
林季又往前走了十几步,无意中踩断了半截枯枝。
“谁?!”
火光中有人惊声叫道,紧接着几道半人高的人影奔跃而出。
林季低头一看,却是三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一身破衣满脸油泥,头发乱糊糊的黏在一起,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那几个孩子手里都紧紧的抓着柄长刀,一个个扬起脸来既紧张又警惕的望向林季。
“大叔,你是饿了么?”
那个年纪最小,脖子上挂着半条铁锁链的孩子突然放下了长刀,一脸诚恳的问道。
林季楞了下,此时的自己衣衫破碎,头发凌乱,乍眼看去凄惨无比,怕是被他们当成了衣食无着的同路人。
“嗯。”林季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正好,我们刚煮了一锅汤!大叔,你快来尝尝吧!可香了!”那孩子欢快笑道,两眼弯成月牙晶晶闪亮。
中间那孩子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闪向一旁,可那最大的孩子却犹豫了下道:“大叔,你若饿了,就喝碗汤歇歇脚儿。不过……可决不能留在这儿过夜!”
“哦?”林季奇道:“那又为何?”
“因为我们……”最小的孩子刚一出口,就被同伴拽了一把,马上改口道:“对!就是不能过夜!”
“好!那我吃完就走。”林季也不再问,随着几个孩子走进禅房。
进门一看,那屋里还有四个更小些的孩子,其中最小的仅有四五岁大。
全都缩在里间的枯草堆上既惊又怕呆楞楞的望向自己。
“别怕!别怕!”脖子上挂着半条铁索的小孩儿率先跨进屋来,大声叫嚷道:“是好人,不是坏人!”
那几个小孩儿一听全都松了一口气,好似以前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儿,立刻欢跳而出团团围在火堆旁。
靠近门口的三块青石上架着半口铁锅,那锅里黑绿相杂乱呼呼一片的也不知煮着些什么东西,在窜动的火舌不断燎烤之下,咕噜噜不停的冒着泡儿,随之散出一股恶心至极的酸臭味儿。
可在这几个孩子看来,却是难得的美味,一个个瞪圆了眼睛不住的咽着口水。
“大叔,坐。”一个脸上长有红斑的孩子从里间抱出个破旧的蒲团,轻轻的放在火堆前方,又细心的掸了掸灰尘。
“好。”林季笑着坐下身来。
那年纪最大的孩子放下长刀,从黑乎乎的墙面上拿起一把长柄大勺子,夹在腋下擦了两下,恭敬递给林季道:“大叔,伱先吃。”
几个孩子看了眼林季,又咽着口水低下了头去。
林季接过勺子伸在锅里一翻,这才发现那黑的是发了霉的糠皮,绿的是杂着青草的野菜。
林季笑着从袖中掏出一颗丹丸道:“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大叔,我自然也不能白吃你们的饭食,我也带了些好吃的!来,一起都尝尝!”
说着,碾碎了丹丸投入锅中。
立时,一股浓香四溢而出,迫不及待的钻鼻入腹。
“啊!好香啊!”
几个孩子惊声叫道,一双双浓黑大眼里亮光闪耀。
“来!”林季挖起一勺递给旁边的孩子,那孩子红着脸犹豫了下,轻轻的咬了一小口。
随即又猛的一口吃光,小嘴鼓囊囊的说不出话来,可却兴高采烈的一蹦而起!
“好吃!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那孩子慌忙几口咽了下去,激动的眼圈儿发红,差点儿就哭了出来!
“来!该你了!”林季笑着又挖了一勺,递给另一个孩子。
……
很快,大大小小七个孩子全都尝到了这做梦都不敢想的绝世美味。
看向林季的眼里也多了几许亲切和敬佩。
“大叔,你怎么不吃啊?”脖子上挂着半截铁链的孩子奇声问道:“你不是早就饿了么?快吃啊。”
另一个孩子也催促道:“是啊!大叔,你快吃吧!一会儿天就黑了!”
一听“天黑”两字,其他几个孩子全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扭头看向门外。
林季笑了笑,把勺子递给了旁边的孩子。
随后一把抓向他脖子上的锁链!
咔嚓一声铁索断裂,碎落在地!
这一下,所有的孩子全都呆呆的愣了住。
年纪最大的孩子慌然站起,一把抄起身后长刀,面色大惊道:“你,你是修士?!”
林季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淡然笑道:“修士也是人,而人向来有好坏之分。而妖,也有善恶之别。就如……我是好人,而你们也是善妖。”
“你……你早就知道?”那为首的孩子满脸惊容。
所有的孩子全都盯向林季,原本稚嫩的眼里生出一丝极为复杂警惧之意。
两个年纪大的,各自抽出长刀。
那四个年纪小的缩身靠向墙角。
林季端坐锅前微然笑道:“别怕!我若是非不分,见妖必诛的话,此时你等早成冤魂了!方才那丸乃是凝神丹,对修士大有益处,与妖而言,也是同样!无需强行压制,就此炼化才是正途!”
“啊!”
话音一落,刚刚那个被林季捏碎了拴住脖颈铁索的孩子猛然狂叫一声,随即身形大变!
自他背后左右呼的一下长出两扇巨翅来!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青城异变
砰!
又是一声,脸生红斑吃的最多的小胖子也骤然变化,鼻口前倾两耳如扇,一根根粗壮黑毛刺透衣物破冲而出!
砰砰砰!
接连数声,那几个缩在墙角的小孩子全都异骨化形,手持长刀的两个大孩子死死咬着牙,勉力苦撑半响后也砰然现出妖容。
有的头生弯角,有的身覆鳞甲,还有的羽翅丰盈……
一时间妖像纷呈,乍眼看去各个狰狞。
林季扫了一眼,见那几妖分别是:鹞、羊、猪、鹳、犰狳、鼹鼠、大耳猿。
“你等虽是妖身,却怀善心。”林季赞许着道,“在这蝇狗乱世,不以妖力非为,已是难得!更俱恻隐之良德。更属可贵!此行此止,足笑惶惶天下之不耻,我又岂忍害之!趁着药力未散,快些修行吧!此丹既是赠与你等良善之嘉奖,亦怀往昔,不负与鹄女相识一场!”
“啊?”立在门边的黑毛红斑猪口吐人言惊声问道:“你,你可认得我姑姑?”
林季微微一点头道:“早年她报恩青阳途生变故。其师行痴对我甚有关顾,这也算是一份未了之因果吧!”
一听林季说出鹄女来去,那几个孩子也不再迟疑。此时药力发散,再也经熬不住,一个个的全都凝神闭目安心修炼了起来。
林季也静心调息,引着体内灵气缓缓运行了几大周天。
再一睁眼,却见那门外天色早已乌黑一片。
火炉四外,那七只小精怪尚未醒来。随着吐纳呼吸,一道道乳白色的烟气绕穿口鼻,更有灵光浮荡微微摇晃,似是有谁正欲破顶冲境。
砰!
猛一声炸响,那个最大的孩子所显化的大耳猿蓦然睁眼,双瞳闪耀间光晕万千。
他扭头看了眼仍自炼化修行的同伴儿们,随后面向林季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的叩头谢道:“袁阿大谢过上仙赐药之恩!”
“起来吧。”林季摆了摆手道:“你且与我说说,你等为何落在此处?”
“回上仙。”大耳猿略有些拘谨的拱手回道:“我原本随父母祖居青城后山,突然有一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主峰上骤起黑烟,滚滚直上破冲云天。青城山的掌门老爷带着数位大能都没能压的住,蕴藏在十万大山间的灵气好似被谁一口吸干,甚而就连草木也瞬间枯萎,溪河也立时断流!更加可怕的是。那大山底下仿若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要冲越而出。”
“无奈之下,我大耳猿族只能离开青城山。可因我族之心能做仙丹药引,一路上被无数修士接连追杀。临到这附近时,死的死,散的散,仅剩我和母亲两个。母亲受了重伤,躺在一处破房。我出去寻食回来,正看见两个人族修士把她套在大网里……”
大耳猿说着,泪水在眼窝里滚滚乱晃,可却始终强忍着一直都未掉落下来。
“我刚要冲上去拼命,却被人捂住嘴巴死死的拽了住。扭头一看,是个鹄首僧尼。后来,她就把我带到了这里。”
大耳猿指了指其他几个小妖道:“他们和我的遭遇大径相同,全都是从青城山逃出来的。青城山破,万妖纷离的消息早已遍传天下,好多修士纷纷赶来围捕,我们……我们都是妖族遗孤。”
“是鹄女姑姑先后冒着连她也被抓的危险一一把我们救回来的,她告戒我们,虽然杀了我们族亲父母的是人族修士。可人也有好有坏,更多的都凄苦百姓。决不能由此怀恨在心,屠戮人族。那样和那些狼心修士有什么两样?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她教我们修习佛法,让我们好好在寺里修行。但有路过的灾民就分一口吃的,助人一难结千般善果,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
林季听至此处,不由心荡起伏。
惊潮乱世人心不古,难得鹄女竟还有这般心胸气度!
一路所见僧侣无数,个个口称阿弥大说慈悲,可真正一心向善全无半点私心杂念的却是两个妖怪!
一个雷光寺的黄鼠狼,另一个是大梁寺的鹄鸟!
若是佛道真以善恶为源,怕是仅此两妖可成正果!
大耳猿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自青城异变之后,所有的妖族都生了些变化,无论年纪大小,修为强弱,全可化成人形,可一旦天黑落幕便会显出原貌。同样,也是不论修为强弱全都压制不住。所以……所以姑姑严令我等绝不可踏出寺外半步。更不许留人在此过夜。”
“为了防止有人乱闯误入,姑姑捡了些被山贼挂在城头上的头颅悬在门前大树上。又不知从哪寻了条铁索,把日日食素,妖气爆显的鹞三弟死死的锁了住。好久以来都平安无事,只是……太过清苦了些。不过,慢慢的也都习惯了。毕竟苦是苦了些,可也总比被人抓了去挖心掏肺强的多。”
林季听闻几妖遭遇之后,不由心生谓叹:“人似凶屠,妖如鱼俎,善守煎熬,恶行逍遥!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狗屁世道!”强压了一口胸中怒气,轻声问道:“那你姑姑呢?她又去哪里了?”
“姑姑一直游荡在外,说是要尽她所能救孤扶苦。在梁州城里还建了一处庇护,那里都是人族。我们都没出过寺门,此前倒是听她说起过,那地方原来住着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好像叫……”大耳猿抓着宽若蒲扇般的巨耳苦想了下,猛然叫道:“对对对!叫林天官!是林天官的府邸!”
“哦?”林季心道:“这鹄女倒是会找地方,把梁州林府旧地变成了灾民救护所吗?的确,以我此时的名望,无论闲杂修士还是乱军反贼都不敢肆闯府邸胡意乱为。”
“可是……”大耳猿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姑姑已经很久都没回来过了!她平常两处奔走,最多七八日就赶回一趟带些粮米,可这回都差不多二三十天了。也不知姑姑怎样了,我们修为低弱脚程不济,来往梁州怕遭天黑也不敢出去……上仙,你若……”
大耳猿话说一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可能觉得也不好再央求林季。
林季看了眼仍旧浓香扑鼻的破锅道:“孩子,这半锅丹药还够你等修习数日,依你姑姑所言莫要乱走。我这就回府看看,若是得见,就让她速回寺中与你等报个平安。”
话音一落,清风乍起。
大耳猿惊然发现,那破衣白发面似青少的“大叔”早已不见。
猛的一下又想起他方才的话:“……回府?”
大耳猿眼望门外,不由满心骇然:“莫非……这大叔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林天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