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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长安一事,再遇故人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有时候下人们准备的新衣裳,款式不对,穿起来很麻烦的。

    孟古站起身来,走上前道:“我来吧。”

    她自然的做起了为他穿衣的工作,套上一件白色锦衣外衫时,缪千里状似不经意的问:“昨晚……我醉酒,没有胡说什么吧?”

    昨晚醉的太过糊涂,只是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在归云坊发了酒疯,醒来是时就在相府,孟古就趴在床头那样睡了,看样子是照顾了他一整夜。

    他一向很少喝酒,会误事是其一,他醉了性子会不同以往,时常会吐露‘胡话’这是其二。

    缪千里身为一国之相,坐在高位上自然是要把自己这个缺点藏起来,以便被旁人利用。

    孟古摇头,“没有。”

    穿好了衣服,孟古抬眼问他:“今天,还要出去么?”

    缪千里点头:“嗯。”

    朝政上的事,孟古不懂,成亲这么些时日,缪千里几乎都是早出晚归,见他一面都觉得很难。

    饶是如此,但是孟古在看他理了理衣袖,转身欲走时,还是没有忍住的拉住了他的衣袖。

    缪千里的脚步顿住,微偏头垂眸,看着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

    “若是事情办完了,你能不能早点回来,一起吃个晚饭?”

    孟古抬眼,殷殷切切的期盼着他的答案。

    缪千里亦看着她,四目相对,孟古很难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端倪。

    良久之后,缪千里才轻点头,道:“我尽量。”

    缪千里走后没有多久,管家就递上来了一个帖子。

    是沐念卿给下的帖子,邀请她一起去归云坊听曲。

    生活环境使然,从小就流落街头乞讨,最后在宫里做着低贱的奴婢,所谓的雅致曲艺,孟古真的不懂。

    管家见她提不起来兴致,便道:“沐老板每年都会在开春之际邀请长安城一些名门大家的小姐夫人一起归云坊听曲,喝茶,夫人如今已经是相国夫人,当然是在应邀的名单之中。夫人自入相府以来,都是闷在府上不出的,如此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转转,换换心情也好。”

    孟古本来就是在左右摇摆,不知是去还是不去,如此一想,便也收拾收拾去了。

    归云坊坐落在长安城花街最中央处,这个地方一到夜幕降临才会热闹非凡,但是今日因着是沐念卿的茶话会,这条白日里人流不怎么急的街道,今日亦是门庭若市。

    归云坊前,更是一辆比一辆豪华的马车,轿子停驻。

    孟古本来就想着出去散心,便也没有要马车跟随,管家让跟着的两个小厮,也被孟古婉言谢绝了,只带着木瑶一人出了门。

    走在长安城繁荣的街道上,孟古忽然想起了去年的花灯会,那是她第一次出宫逛街,与他一起。

    神识正要游离时,腿上忽然被紧,一个团子就紧紧的抱住了她的小腿。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姐姐,姐姐,买一朵花吧。”

    孟古低眼看去,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灰头土脸的仰头,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只满是灰尘的小手握着一支叫不上名字的花,向她举着。

    木瑶正要上前把她拉开,却被孟古制止。

    她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这花多少钱?”

    “两文钱。”小女孩伸出两根手指来,满目期盼的望着孟古。

    孟古回头看向木瑶,木瑶连忙从袖中掏出来荷包,从中取出两枚铜钱给了孟古。

    孟古把铜钱给了小女孩,小女孩却回头怯怯的回头看去。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人流中,卖着灯笼的小摊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没个战象的倚靠在墙一侧,磕着瓜子。

    见这方朝他望去,连忙站直了身子,提着脚边摆放的花篮,迎了上来。

    小女孩道:“姐姐……不如把这些也买了吧?”

    中年男子迎上来,谄媚的笑道:“这位夫人,生的这样美,定是天上的天女娘娘下凡尘来,这一朵花哪里衬得上您的美艳,把这些都买了,放在屋中更能衬得人比花娇艳,一次让您夫君对您欲罢不能,狠狠疼爱才是啊。”

    这样登徒子似的话,让孟古心中泛怒,她站起身来,木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见状,中年男子默默的向小女孩移了一步,空出来的一只手狠狠的掐了一下小女孩的背,小女孩一阵吃痛,快要哭出来了。

    但是得中年男子眼神一警告,眼泪腾时止住,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泪光,上前一步抓着孟古的手道:“姐姐,你就买了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方才中年男子的一举一动,没能逃过孟古的眼睛,她对于中年男子并未有什么好感,但是对于小女孩确是从心底升了怜爱。

    听得小女孩如此说,孟古皱眉,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闻言,小女孩一楞,怯怯的回头看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笑:“我是她的舅舅,她父母早前双双病死,是我养着她的。”

    “我问你了吗?”孟古冷冷道,怼得中年男子脸色一阵铁青。

    孟古转而和善的看向小女孩,“你来说。”

    小女孩忽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中年男子暗叫不好,上前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道:“你不乐意买,老子还不乐意卖了,走!”

    如此情况,孟古怎会如他所愿,一把拽住小女孩的手,不撒开。

    中年男子拉得更狠,丝毫不顾及自己使得力道是否伤了孩子,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

    木瑶上前一脚,就把中年踢倒在地上,手中提着的花篮掉地,里头的花瞬间散落一地。

    中年男子眼见木瑶是个会功夫的丫头,眼珠子一晃动,就又想出来一个馊主意。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踮起脚,仰起头,扯着嗓子对着人来人往的人喊道:“大家快来看一看啊,这位穿得人模人样的女人,仗着自家丫头会些功夫,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孩子,大家都快来评评理。”

    一番吆喝,引得行人驻足,不大一会儿,几人就被围得个水泄不通。

    中年男子见状,洋洋得意的笑着,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拽小女孩,木瑶身子一侧,挡在了前头。

    中年男子吃过一次亏,晓得自己同木瑶单打独斗讨不到什么便宜,便道:“大家看到了么?那个女人手中正哭着的孩子,就是我的侄女,我时常带着她在这街头晃悠,是这里的街坊邻居都得以瞧见的,这个女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抢孩子,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是啊,是啊,我见过的,他是这个孩子的舅舅,这青天白日的竟然会出现抢孩子的人,还真是头遭瞧见。”

    人群里已经有声音在为中年男子证明着。

    小女孩身影一颤,不自觉的又向孟古身上靠了靠,孟古手温柔的抚上小女孩的头,道:“别怕。”

    或许就是这一声,让小女孩对她有所信任,小女孩怯怯的抬眼看向孟古,带着哭音,道:“姐姐,他的确是我舅舅,我爹爹娘亲死后,也是他一直在照顾我,可是,我不喜欢他,他常常打我骂我,逼着我出来乞讨卖花,若是每天卖花的钱不够他的吃酒钱,他就把我关在小黑屋里用皮鞭抽我,还不给我饭吃。”

    她稚嫩的声音,向中热控诉着中年的男子的恶行,最后伸手撩开自己的衣袖,赫然的,一条条刺目惊心的伤疤,刺痛了众人的眼。

    人群中一阵唏嘘之声。

    中年男子眼见自己恶行败露,竟是破罐子破摔,一吹口哨从人群里就来了几个彪形大汉。

    中年男子发令道:“给我上!”

    几个彪形大汉立即向孟古等人气势汹汹而去。

    中年男子道:“在老子的地盘,也容得你们放肆?!”

    木瑶把孟古与小女孩挡在身后,调整姿势,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甘醇的声音响起:

    “天子脚下,相国夫人,岂是尔等能够动得了的?”

    围观的众人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赫然的,一位大红衣装的男子,正挂着一脸媚到骨子里的笑,笑望着孟古。

    孟古心一沉。

    她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公玉央。

    自从他随着太后一起搬入了别宫居住,算来已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见了,如今再一见,他以往的清冷傲骨,彷如被一种媚骨而取而代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远比女人还要柔的娇媚。

    入别宫的公玉央,行动自如,加上得帝太后势力的推崇,已然在朝堂上谋得了个一官半职,虽然不能入宫听政,但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让长安城众人都得以屈服在他的裙下,为他狗腿般的卖命。

    既然是混迹长安城的,必然会听说过他的名号,也见过他的人。

    中年男子一见他,腿都要吓傻了,但是听得他口中的话,瞪着大眼睛看向孟古。

    啥?相国夫人?

    她竟然是刚刚和亲的燕国长公主?

    中年男子打死都不想不到自己今天招的竟然是这么尊贵的主,加上又有公玉央的震慑,他当即丢了‘盔甲’,带着一帮小弟,狼狈逃遁了去。

    正要走,孟古叫住了他。

    “她多少钱,我要了。”

    既然这个小女孩是他的亲侄女,未免以后他再生出别的什么幺蛾子,还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清楚为好。

    中年男子一顿,眼珠子一晃动,相府那可是富家,转手伸出一只手来,道:“五百两。”

    “好,五百两,自行去相府取,往后,她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中年男子爽快应道:“成交。”

    围观看戏的人散去,公玉央缓缓向她走来,他看着她,笑道:“想我出宫与你最后一面,你还只是娴嫔身边一个婢女罢了,如今竟然一跃而上,不仅成了和亲的公主,竟然还做了相国夫人,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自己与公玉央最后一面,也是被他算计的差点丢了性命。

    再见公玉央,孟古心里当然没有多少的欢喜,报以他礼貌一笑:“我无论如何,本事都不及央公子半分,今日实在是有事,先告辞了。”

    她说着,就拉着小女孩的手要走,公玉央的声音又凉凉响起:“今日归云坊的沐老板设了茶话会,邀请了长安城名门望族的世家夫人小姐,如今你已经是相国夫人,此番不是要去归云坊喝茶的么?”

    孟古没有说话,她出府的初衷的确是去归云坊参加什么茶话会,但是街道上的小插曲,让她忽然又失了兴致,只想着回相府去,给这个小女孩换一身衣裳去。

    也不理会公玉央的话,就径直的走了。

    刚走几步,公玉央却随了上来,道:“今日茶话会上,相国大人也在哦,归云坊那些客人,可是翘首以盼,期望着你与相国大人夫妻二人的第一次露面哦。”

    他一副看戏姿态的话语,让孟古顿住了脚步。

    今日他出府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紧要的朝堂大事,没成想竟是去参加了沐念卿的茶话会。

    公玉央见她把话听进去了,便又道:“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沐念卿与相国之间那点不能见人的事,茶话会上有许多的人都等着看你出丑呢,你若是不去,她们就会认为你是怕了。沐念卿这个人,可比宫里面那些人的手段高多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也不再多留,就离去了。

    孟古在原地怔了怔,随即便折身朝归云坊方向而去。

    拜帖奉上,孟古等人被人恭敬的迎到了归云坊内。

    孟古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来这种风月的场所,头一遭进入,就被里头的琳琅满目的装饰而吸引。

    约莫是有三层楼的高度,最底下一层的地面,被硬生生的开出了一棠荷花池,乍一望,不知道的还以为此楼就建筑在池水之上。

    池水里朵朵荷花盛开,岸边木质的地板被青烟覆盖,上空中挂满了风铃,不知从哪贯入的风,一动,风铃随风发出悦耳的声音,宛如天籁之音。置身此地,真真是让人犹如置身仙境之中。

    但是,此遭茶话会,并不是设在宛如仙境的一楼,而是比较接地气的二楼。

第一百零五章:茶话会谈,不尊之罪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日,孟古领到二楼时,客人已经全部到齐。

    二楼围着的栏杆处,已然摆满了酒桌,应当是供客人门能够很好的欣赏到底层人的表演,所以才会把酒桌围着二楼设了一圈。

    孟古一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因着她如今的身份,她一去,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屈膝行了礼。

    沐念卿笑着迎了上去,把孟古迎到了位置上坐下,而后转身就又招呼了其余人去了。

    孟古望了一圈,并未发现缪千里的身影。

    她暗自懊恼自己被公玉央给骗了,今日这种全是女子的场所,依着缪千里的性子,大概不会来的。

    忽的察觉有一道视线正勺勺的看着她。

    孟古抬眼看去,方才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在寻找缪千里的身影上,并未在意,这样一望,竟是看到了夏嫣然。

    夏嫣然也正看着她。

    早前在宫里时,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已经明了,所以,再次面对时,夏嫣然也丝毫没有顾忌面子上的和善,鄙夷性的撇了她一眼,而后就很快的抽回了视线来。

    上一次孟古趾高气昂警告的模样,夏嫣然现在想起来都恨不得上来再给她一巴掌。

    对于夏嫣然的态度,孟古不作回应,但是她身后站着的那名怯怯的少女,倒是让孟古一怔。

    锦月?

    她怎么会在夏嫣然身边?

    锦月也看到了她,却只是对望一瞬间,就赶紧移开了视线,期间无论孟古如何看她,她都不予回应。

    孟古原本以为她到的是最迟的,竟然还有一位比她更迟。

    是一位青衫少女,画着极为精致的妆容,施施然而来。

    孟古只觉得眼熟的很,但是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而已。

    “这位便是户部尚书家的柳小姐了,几年不见,倒是出落得更加的清水可人。”

    隔着一桌,一位穿着华贵的夫人,向另一桌的夫人说着。

    孟古这才知道她的身份。

    柳小姐一入场,就径直的朝夏嫣然而去,在她身边盈盈坐下,模样甚是熟络。

    夏家与柳家是世家,交情不错,而夏嫣然未出阁之前,与柳小姐可谓是形影不离,两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孟古看着她们,看着看着,忽的就想到了花灯会那一日,大着胆子让她给缪千里送丝帕的少女。

    当时那个青衣少女就是随着夏嫣然一起。

    想来,就是这位柳小姐了。

    柳小姐挽袖,执起面前的茶杯轻呡一口花茶,放下,而后挂着笑脸,偏头问夏嫣然:“嫣然姐姐,你予我说过,你曾见过燕国那位公主,今日这沐老板的茶话会,借着相国的面子,长安城世家都会给面子出席,不知燕国那个公主,可曾来了?”

    柳小姐向来以缪千理为偶像,以嫁给缪千里为毕生目标,前些时日缪千里忽然大婚,她可是窝在闺阁里哭了好久,刚缓过气来,就到了沐念卿的茶话会。

    按着沐念卿与缪千里的关系,她必然会要邀请相府新夫人参加,所以才会刻意的打扮了一番,以此来涨涨自己的气焰。

    “来了。”夏嫣然朝她仰头,“斜对面,那个身边有个脏丫头的人,就是。”

    柳小姐看去,秀美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倒是好像在哪见过……”

    夏嫣然没有说话,她深知柳小姐的脾性,只要是一时间好奇的人和事,她必然会追根到底。

    上一次花灯会见孟古的场景,想想夏嫣然还有些期待,期待柳小姐想起来孟古时的反应。

    不过,像柳小姐这种大家,必然不会把一个小人物放在心里,所以想了很久,等到底下一曲舞毕,花灯会的一幕这才闪现在她的脑海。

    当时,缪千里身边那个丫头的容颜与此时的孟古重叠,柳小姐瞪大了眼睛,满目的不信,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孟古就道:“你是相国身边的那名侍女?!”

    一声问话,二楼之上众位宾客纷纷看向孟古。

    一时间雅雀无声。

    夏嫣然低头噗呲一声笑了:“柳妹妹说错了,相国夫人不是相国身边的侍女,而是我姐姐的侍女。”

    孟古此前待在宫里,宫里的人本来就不是宫外之人得以随便瞧的,加上后来孟古被燕景秘密带走,邺王轩刻意的压下了消息。

    后来和亲后又是以燕国长公主燕晗之名,所以宫外之人鲜少有人知道孟古之前的身份。

    如今听夏嫣然说起,众人的惊讶,溢于言表。

    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燕国长公主,此前竟会是大邺王宫的一名侍女。

    在众人惊讶之中,夏嫣然又爆出了一个狠料,她得意洋洋的瞧着孟古,面上的笑容灿烂,悠悠然又道:“你们还都不知道吧,早前燕国太子来长安城寻的长公主,就是我姐姐身边的侍女,她没有入我姐姐身边时,只是浣衣房低贱的婢女。听说,她没有入宫之前,还曾在市井中沿街乞讨三年呢。”

    侍女,又是乞丐。

    若说之前只是惊诧,现在那些个从小就含着金汤勺的夫人小姐们,再看孟古的眼神就有着鄙夷,看不起之色。

    大邺堂堂一国之相,竟然会娶了这么一个女人。

    真真是有辱身份的很。

    夏嫣然与柳小姐,三言两语就把这场茶话会,推向了一个尴尬的局面,而讨论的主角,却施施然的安做在那里,品着手中的茶,还颇有好心情的捏着糕点,给身旁的小女孩,露着甜甜的笑容,问她:“好不好吃啊?”

    小女孩嘴里嚼着糕点,含糊不清的应着:“好吃。”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基本之道,竟是不察?”

    似右手边隔着一个桌,一位夫人小声的说着,她的声音虽小,但是在这种寂静的时刻,却也能听得清楚。

    沐念卿本也是要看孟古被说的急了的样子,一时间没有见着,心里失落不已,她掩住了心头的失落,笑着上前道:“大家今日来此,是咱们女人家一起聊家常,说笑之地,以往的那些事,就不要拿出来在这里谈了,不如就谈谈近遭长安城的趣闻如何?”

    闻言,柳小姐笑了笑,坐了下来道:“说起这个,方才我来的晚,倒是听到了一件趣事。”

    在座之人,除却孟古之外,所有人都看着她,好以整暇的等着听她的趣事。

    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指,轻轻的抚了下额角,柳小姐一双杏眸,直勾勾的望向孟古,道:“长安城时常出没的卖花童,今日榜上了一位富家夫人,富家夫人借着家中的势力,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表身份,以五百两的高价买下了这个卖花童。”

    她简短的叙述了孟古街头一事,未提及性命,但是在场众人亦心如明镜她所指的是谁。

    柳小姐继续又道:“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了,是哪个傻子竟然会花五百两买一个卖花童,如今瞧见,才知道那个傻子是谁。”她说着脸上绽放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她看着孟古,问:“莫不是你之前做过沿街乞讨的乞丐,便一时对那个卖花童心生同病相怜之感,所以才会花高价买走?”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了一下罢了,怎的到了柳小姐话中,话就变了味呢?”

    一直未说话的孟古,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端坐在那里,全然一副尊位该有的样子,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眨不眨的看着柳小姐:“照柳小姐的意思,所有路见不平都会去曲解成同病相怜,那贵母亲之前的为灾民施粥,亦是觉得同病相怜了?”

    早前,难民所中,户部尚书夫人念及难民生活苦,便设了个粥棚,每日施粥给难民,这已然成为了一场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善举。

    如今粥棚还未撤去,所以孟古便得知一二。

    柳小姐向来不插足这些事,所以把这些都抛至脑后,如今听孟古提及,竟然还影射其母亲与难民相同,不禁怒道:“你所做一事,怎可与我母亲相提并论?”

    孟古挑眉,顺着她的话问:“那柳小姐倒是觉得,我此举错了?不该买下这个卖花童?”

    柳小姐一时间被激怒了,顾不得些许,:高声道:“倒不是觉得错了,而是长安城哪个世家的女人出门,不是坐在轿子?你已经身为人妇,就要懂得女子深闺的戒律,在外抛头露面,更甚是与那些地痞纠缠,实属有伤大雅之风,丢人门户。”

    孟古浅浅一笑:“那照柳小姐之意,女子就要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柳小姐嚣张跋扈有余,但是智商却不足,她未曾听出的问题,所有人都已经听得明白了,夏嫣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正要提点,孟古悠然笑看向沐念卿,含着笑问:“沐老板,你觉得柳小姐说的话对么?”

    方才柳小姐一说,沐念卿心头就已经十分的不悦,而见孟古此时把问题引到她身上,脸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

    但是她伪装的极好,笑了笑道:“虽说女子养在深闺,倒也是不乏有女儿辈的英雄人物,像人人高颂的木兰女英雄,便是巾帼不让须眉,即便是男儿也钦佩不已。”

    柳小姐这才知自己一时间说错了话,紧咬牙齿,恨恨的看向孟古。

    而孟古就等着沐念卿这句话,笑了笑道:“木兰女英雄,未曾入军营之前,家中亦是平凡之辈,她入军营之后,亦只是从一个小兵做起,而后成为领军的大将。天降于斯大任,必先使其生在谷底,再一遭反弹于上。”她看着柳小姐,一字字的问:“是谁说要饭不能一遭富贵?伺候的侍女又不能一遭翻身做了主人?”

    众人闻言,这才得知孟古这是开始在反抗了。

    柳小姐不服道:“强词夺理,在座的人又有谁能与木兰英雄相比?”

    孟古道:“柳小姐也知,人在高处,不敢、亦不能相比。不管我之前做过什么,现在我的身份,依然是燕国长公主,相国夫人,有和亲文书和王上亲笔婚书为证。我已然是长安城一品诰命夫人,就连柳小姐的母亲,见到了我也要拜低一分,行个礼。柳小姐即便是再不愿,也得遵我一声相国夫人,若是敢不依,言辞有所犯上,我也有权置你个不尊之罪!”

    她话语不重,但是一字字却掷地有声,让现场鸦雀无声,挤兑得柳小姐脸色一阵青白。

    夏嫣然亦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嘲讽之中,还能义正言辞的说出这番话来。

    “木瑶。”孟古牵着小女孩站起身来,道:“记下了,方才那些对我言语不敬,甚至是侮辱的人,探清楚是哪家的,写个明细出来,交给大理寺,让他来查一查,这不尊之罪该问何责。”

    木瑶道:“是,夫人。”

    闻言,方才那些个附和看不起孟古的人,脸都绿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场火烧得可够旺。

    这场茶话会,茶没喝多少,舞也没看几曲,倒是惹了一肚子的气,孟古不再逗留,拉着小女孩正要离开。

    “相国夫人请留步。”一位怯怯的声音响起来,孟古顿住脚步,偏头看去,是方才说那句‘食不言,寝不语的夫人。’

    “妾身是礼部尚书的夫人,赵氏。”她携着自家女儿走上前来,盈盈一拜,先是自报了家门,而后道:“方才言语多过冒犯,还请相国夫人见谅。”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是她先找了个台阶,孟古便顺坡下驴道:“夫人既是礼部尚书的夫人,日常沾染一些礼法,自然是惯了的,对于一些不合乎礼法的事脱口而出,便也可以理解。”

    有她打了头阵,其余一些也都纷纷向孟古起身道歉。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柳小姐和夏嫣然的身上了。

    这事的事端就是她们两个先挑起的,这歉,自然是要道的,不然很难消人心头之愤。

    夏嫣然一身傲骨使然,仗着自己萧家儿媳的身份,便道:“我只是说出了事实罢了,并未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

    柳小姐顺势也道:“我并未做错事,所以不道歉!”

    她俩不道歉,一身傲骨,倒是把此事推向了僵局。

第一百零六章:无声支持,入府赔罪

    “夫人。”

    一道醇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便见缪千里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也不知他把方才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他一身白衣使然,犹如谪下凡尘的仙人,让柳小姐双目一亮,站起身来。

    对于他的到来,更高兴的还有沐念卿。

    她站起身来,提群走到缪千里身旁,笑道:“想着你以往会在结束后来,所以便把你喜欢的都留在了后头,今个儿怎会提早了?”

    闻言,孟古心中一痛,原来这茶话会,缪千里不是不来,而是在结束后才来的。

    缪千里道:“今日,我不是来参加茶话会的。”

    沐念卿怔住了。

    缪千里越过沐念卿,一步步的走到孟古面前,众目睽睽之下执起她的手道:“不是说好今天要陪我的么?等你许久都不回府,我便来接你回家。”

    如此亲昵的动作,亲昵的话语,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仅仅一个动作,一句话,足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位相国夫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柳小姐一张白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双手紧紧的撕扯着绣帕,怕是要把绣帕撕成碎片。

    孟古点头,两人正要走,却见缪千里忽的回头,对木瑶道:“你就留下来吧,方才夫人吩咐你的事情,先去办着,若是有人阻挠。”他语气故意一顿,目光扫过夏嫣然和柳小姐,又道:“就直接回给我,我去找大理寺说理去。”

    柳小姐瞬间瘫坐在椅子上。

    缪千里的一番言论,显然是早已到场的,且把所有难听的话都听进去了的,他选择在这个僵局中出现,无非是出来为自家夫人出头的。

    有了他撑腰,大邺文武百官,又有谁不卖七分薄面?

    “相国夫人!”

    就在缪千里正欲携着孟古离开时,柳小姐站起身来,喊住了她。

    她颤抖着身子,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强迫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孟古的面前来,屈膝行了礼道:“是我年少不懂事,言语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对不起!”

    孟古挑了挑眉,道:“柳小姐说的什么?原谅我耳拙,没有听清楚。”

    柳小姐咬了咬牙,又提高了音调,大声道了声:“对不起!”

    缪千里出面,若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孟古而被惩罚,回去之后爹爹定会打断她的退。

    所以,明知道孟古是故意的,但是这份屈辱她还是得受着。

    既然道了歉,孟古便也不再为难,冷冷的扫过了一眼夏嫣然,而后便不再逗留,离去了。

    等她们走后,一众夫人们彼此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今日这场茶话会可是让她们重新认识了这位相国夫人。

    嗯,绝对不是那么好惹的。

    孟古一行人出了归云坊,门口早有马车在候着,一同上了马车之后,小女孩就窝在孟古的怀里睡着了。

    “什么时候到的?”走在路上,孟古抱着小女孩,状似不经心的问。

    缪千里道:“不久。”

    孟古没有再说话了。

    其实,有时候越是装作不经意问出的话,内心越是在意,沐念卿的话,她是真的听进去了。

    据她所了解,茶话会应是在酉时末结束。

    她在想,若是今日她没有去茶话会,没有出现被众人围攻的这么一个局面,缪千里会不会就爽了她今天的约?

    孟古苦涩的笑了笑,其实也不算是爽约吧。

    毕竟他临走的时候并未答应过她一定回来陪她一起用饭,只是说了尽量而已。

    孟古唇角溢出的那抹苦笑,并未逃过缪千里的眼,他皱了眉头,问:“怎么了?”

    孟古抽回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没什么,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明明是有了心事,却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此平淡的样子让缪千里心中一痛,喉结动了动,他道:“随你。”

    回到相府之后,缪千里就没有再出府,而是去往了书房。

    时间还早。

    孟古让管家派人去外面买几身小女孩穿的衣服,又让人烧了水,亲自给小女孩洗澡。

    浴盆里的小女孩,显得十分的高兴,湿哒哒的小手,捧着孟古的脸颊亲了又亲。

    孟古也乐得被她这样,穿衣服的时候,孟古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摇头,“我没有名字,舅舅都是叫我赔钱货。”

    孟古鼻尖一酸,没有再说什么。

    安顿好小女孩后,孟古又问了缪千里平素喜欢吃的饭菜,而后便备了料,去厨房开始做了。

    等饭做好端到正厅桌前,孟古让管家去请了缪千里,而后便与木瑶蹲在一旁陪着小女孩玩。缪千里来的时候,晚饭也正式开始。

    “夫人,孩子给我吧。”管家伸出手来,欲从孟古怀中把孩子接走。

    孟古摇头:“不用了。”忽的抬眼看向缪千里,想着定是下人们觉得同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一起吃饭,会惹得他不高兴,便把孩子给了管家。

    管家接过抱住。

    孟古想了想,试探性的问:“这个孩子,我能养在身边么?”

    “你的意思是……要收养她?”

    缪千里倒是一时好奇起来了,从他去归云坊的路上,就听说了孟古买回了一个卖花童,原本想着她是买回来后养在相府做个使唤丫头,并未想过孟古会想要把她养在身边。

    养在自己身边,也就是要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

    见他不说话,孟古以为他是不同意,便道:“你若是觉得不妥,就先养在相府里也行。”

    缪千里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亲自养一个孩子,事事亲为,很费心神。更何况……”

    他话还未说完,有一个仆人走了过来,道:“老爷,夫人,沐老板来了。”

    沐念卿来了,还特意的挑在了这个时间点。

    缪千里望了孟古一眼,却见后者面上挂着微笑,一张美丽的面容沉静的不能再沉静。

    仆人又道:“沐老板说,今日是特意来见夫人的。”

    孟古怔然抬头,今天归云坊茶话会闹得那么不愉快,现在孟古真的不知道她来相府找她是为了什么事。

    想了想,孟古站起身来,对缪千里道:“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缪千里道:“要我随着一起么?”

    孟古摇头:“我自己能行。”

    缪千里道:“嗯,我等着你。”

    孟古见到沐念卿时,沐念卿已经稳坐在客厅内。

    见到孟古来,她才站起身来,行了礼之后,她便带着孟古来到一旁的桌子前。

    红檀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个精致的盒子,若是孟古猜的不错,里面放着的应该是女儿家的首饰一类的物件。

    孟古不解的抬眼望着沐念卿,后者朝她微微一笑,手指轻叩动银锁,一一打开桌子上的盒子。

    明晃晃的珠宝在烛光的映衬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晃得孟古眼睛都疼。

    孟古问:“沐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沐念卿笑得宛如清风中盛开的白莲,温声道:“这些虽然在相府你也不缺,但是我瞧着好看,便也给你送来了。”她说着,敛去了面上的笑容,满目愧疚之色道:“今日,是我的不对,在茶话会时未能及时为你解围,请夫人原谅我。”

    原是来请罪的。

    孟古道:“沐老板不必特意送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来说这番话,左右事情已经过了,我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了。”

    沐念卿道:“夫人宽宏大度,不予我们计较是你的肚量,但是你是在我归云坊受了气,我必是要前来谢罪的。”

    其实,孟古在归云坊被众位夫人围攻,沐念卿倒也是没有多少的想要帮衬,但是缪千里既然出了面,面子上她还是要做得过去的。她在缪千里的心中一直是商业女强人会做事的,若是仅仅因为此事而让缪千里与她心生了隔阂,她还是不愿的。

    所以,才会带着珠宝礼物来此。

    她如此诚意满满,孟古自然是无话可说。

    眨眼的功夫,沐念卿就已经熟络的让人把礼物给拿了下去。

    裙摆忽的被人拽了一下,孟古向下望去,就瞧见小女孩正拽着她的衣服,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孟古道:“姐姐,姐姐,我饿。”

    方才在饭桌上,她的确是未吃多少,孩子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自然是要多多补充吃食。

    孟古想了想,随即看向沐念卿道:“沐老板若是还未用膳,就一起?”

    “若是能够有幸在相府用膳,是念卿的福气。”沐念卿笑着道:“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沐念卿这个时间点来,原本就只是客套的话罢了,没有想到沐念卿会一口答应下来,如此孟古也不便再多说什么,领着沐念卿一起去了正厅。

    原本孟古也没有和沐念卿聊多久,回正厅时,缪千里饭才吃了一半。

    其实,也是因为一直在等着她的缘故。

    见沐念卿随在身后进来,缪千里眉峰微微皱起。

    沐念卿笑道:“得夫人相邀,能有幸在相府吃上一顿饭,相国大人不会介意吧?”

    缪千里深知沐念卿的性子,即便是他说介意,她也不会走。

    既然是孟古留下来的,缪千里便道:“随意。”

    如此,沐念卿倒也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缪千里与沐念卿相识已有八年的时光,这段时间中,两人的关系是合作关系,曾经一段时间亦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关系。

    沐念卿自认自己很懂得缪千里,她也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能让缪千里安家的人。

    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在朝她所想的方向发展。

    今日归云坊内,缪千里对孟古的维护,让沐念卿心中紧张起来。等茶会散去后,她独坐房间内,看着自己精心为缪千里准备的东西,她的这份心思,已然成为了泡影。

    有暗线过来禀报,说缪千里今日留在相府用晚饭,是相国夫人亲自下的厨。

    她楞楞的想着,能够在相府与他同桌吃饭,是多么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下一刻,她忽然间想到,自己与缪千里相识的八年时间,可自己却从未在相府中与他共桌用过一次饭。

    这样一想,她便故意挑在这个时间来,即便是孟古方才不提,她也会厚着脸皮留下来。

    席间,沐念卿表现的相当自在,与缪千里谈了几次生意上的事,大都是一些她不懂的地方,向缪千里请教。

    孟古听不懂。

    所以显得像个局外人一样。

    正起了心思要走时,缪千里忽然看向孟古,轻声道:“外人面前你我不便谈论家事,但是方才你向我提及的,你愿意,便也依着你的意思办吧。”

    孟古一怔,没想到缪千里忽然会这个时候提及此事。

    沐念卿的脸色唰的一下子白了,听缪千里提及她是外人,心中更是百般不是滋味,坐在那里也犹如做针毡般,怎么都不是舒服。

    孟古点头,想了想道:“只是她还没有名字,若是你有时间,就帮忙想个名字可好?”

    缪千里道:“嗯。”

    缪千里的答应,让孟古席间阴郁的情绪一扫而光,她从管家手里接过小女孩,而后向沐念卿歉意几句,便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她好像听见沐念卿在问:“夫人是想要把那个卖花童收养了吗?”

    孟古脚步一顿,很久没有听见缪千里的回答,正要走时,她听得缪千里说:“你说的卖花童,往后就是我和她的女儿了。”

    好似有一朵花,在心底悄然层层开放。

    ——

    夏嫣然从归云坊回萧府的时候,府上的氛围不同于往常,各个都喜气洋洋的,与她满腹的怒意,格格不入。

    随意的拦了一个侍女,她问:“府上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怯怯的看向夏嫣然,踌躇着不肯说出口来。

    夏嫣然怒道:“说!不说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侍女一听,连忙小声道:“是大少奶奶怀了身孕,二少爷下了令,说此事让我们不要向你提及,所以……”

    正说着间,萧府上的管家见到夏嫣然便迎了上来,见侍女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也深知方才是怎么一回事了,便道:“二少奶奶回来了就好,方才二少爷吩咐了我,若是二少奶奶回来了,就去翠柳院待着,一月之内,再不可出翠柳院,出萧府半步。”

    “又禁我足!”夏嫣然怒指着管家道:“你们萧家未免欺人太甚!!”

第一百零七章:和离不成,又生一计

    是不是欺人,他一个管家可说了不算。

    夏嫣然恼羞成怒,不顾管家的阻拦,就怒气冲冲的朝萧子都书房而去。

    愤怒的推开门,萧子都正端坐在书房里看书。

    夏嫣然走进来,上前就夺过他手中的书,怒而扔地,怒道:“萧子都,你未免欺人太甚,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而禁我足?!”

    手中的东西被夺走,萧子都也不恼,端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她道:“夏嫣然,今日大理寺的人来萧府了。”

    夏嫣然一怔,萧子都又道:“今日归云坊的茶话会上,你打着萧府的名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用我再向你强调一遍。”

    “原来,还是为了她。”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心头,愈燃愈烈:“萧子都,如今人家已经成为了相国之妻,他人之妇,也轮得到你来护她?!你的这份痴情,还真是感天动地啊,怎么?你萧子都不是一向自诩圣人,从不说谎的么?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你就这番恼羞成怒,你有本事喜欢一个低贱的下人,喜欢一个乞丐,还容不得别人说上半分了么?!”

    从来都知道夏嫣然的不可理喻,萧子都也懒得同她辩解那么多,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夏嫣然,若是你不满意我的禁足,和离书我已拟定好,从此你归于夏家,你便再也不受萧府的禁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拦你。”

    夏嫣然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萧子都,你要休了我?”

    萧子都道:“是和离。”

    夏嫣然伸出手来:“和离书呢,拿来我瞧瞧。”

    萧子都从书桌上存放的书里夹层中,掏出了他早已拟定好的和离书来。

    夏嫣然一把夺过,摊开瞧了瞧,忽的低头笑出了声来。

    她一双好看的眸子斜睨着萧子都,轻声道:“萧子都,从你我成亲以来,你便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吧?”

    涂着丹红豆蔻的双手,突的一把把手中的和离书撕了个粉碎,手里的碎片洒落在萧子都身上。

    夏嫣然痴痴的笑着,笑容中带着得意:“你我是皇上赐的婚,即便是你再不愿,我依然是你的妻子,直至到死,都是!你休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

    萧子都微低头,看着落在肩头的纸张碎片,轻抬手缓缓拂去。

    他从未想过,夏嫣然竟然会如此不识抬举,固执的不肯离开。

    萧子都抬眼看向夏嫣然,缓缓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有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来做。”

    话落,萧子都已经越过夏嫣然走向门外,门外锦月与另一个侍女低头站在那里,见他出来,惶恐的行了个礼。

    萧子都目光扫过锦月,最后落在一旁的侍女身上,冷声道:“管好你家二小姐,从此刻开始,她禁足在翠柳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门半步。”

    语气一顿,想起夏嫣然令人厌恶的模样,他咬牙,一字字的道:“若是因你的失职而放任你家小姐出门,我定不轻饶你!”

    侍女惶然应道:“是!”

    门外间萧子都的话传到夏嫣然的耳中,不甘,愤怒溢满心头,她从书房里奔出来,对着萧子都的背影,怒声喊道:“萧子都!我是你的妻子,即便是你再不愿,我也是,这一辈子,你休想把我赶出萧家,休想!”

    最后两字,她几乎是嘶喊出声来。

    此刻,她说出这番刺激的话语,无非是想着刺激萧子都来填补自己心中的愤怒与不甘罢了。

    睚眦必报,这便是她夏嫣然由来以往的性格。

    萧子都并未回头,甚至是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以背对她,冷哼一声,怒甩衣袖而去。

    “萧子都!你给我站住!”

    夏嫣然想要追上去,再说两句话刺激他,但是却被锦月和那个侍女拦住。

    两人合力把夏嫣然劝回了翠柳院里,侍女奉上来一杯茶,却被夏嫣然一把打落在地上。

    茶水混合着瓷器碎片,摔得地上一片狼藉,侍女就地跪了下去。

    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夏嫣然,她在夏嫣然身边伺候也有许多年,一直不明白昔日未出阁的那个温婉小姐,为何嫁了人之后便全然变成了另外一幅样子。

    看着夏嫣然与萧子都一日日的争吵,亲眼目睹夏嫣然被禁足期间的孤独无助哭啼,她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的跪着上前一步,拉着夏嫣然垂下去的衣袖,试探性的劝道:“二小姐,不如我们听了二公子的建议,与他和离可好?”

    夏嫣然怔然垂眸看向她,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侍女大着胆子又道:“二小姐,奴婢从小就在您的身边伺候着,实在是不想看您一直这样下去,您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老爷夫人见了,定会心疼的。”侍女眼中泛着泪,想起夏嫣然与未出阁时的极大反差,哽咽道:“既然咱们在萧府过得不尽如意,咱们一起回夏家好不好?”

    “做梦!”

    伴随着怒吼的两字,一巴掌就落在了侍女的脸颊。

    这一巴掌打得太狠,侍女在地上滚了一滚,脑袋也嗡嗡的直响,脸上顷刻间红肿一片,五根手指印印在脸颊,清晰可见。

    但她现在顾不得这些,便忙又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头求饶道:“二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因为用力过大,侍女额头已被磕出血来,卑微求饶的模样,十分的可怜。

    然而,夏嫣然居高临下的看着,毫不动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凉凉道:“收拾干净了,给我滚!”

    侍女连忙徒手把那些碎片给收拾了,期间碎片划破手指,鲜血淋漓。

    等侍女收拾完后,屋子里只剩下夏嫣然一人。

    她一步步走到屋子里的梳妆台前坐下,纤纤玉手拿起放在桌前的牛角梳,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的头发。

    萧子都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萧子都。

    这场婚事本来就是两不厢,情不愿,萧子都提议的和离总归是比休妻的法子要好。

    休妻?

    夏嫣然笑了。

    这场婚事既是王上赐的婚,想要休妻必要王上同意,萧子都不会拿自己家事去烦王上的。

    之所以拟定了一份和离书,无非是想要快点的摆脱她罢了。

    但是她偏偏不如他意。

    手中的牛角梳落在桌上,夏嫣然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

    “萧子都,你害得我这么惨,你!你们萧家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你呢?”

    夏嫣然自同萧子都成亲以来,其性格的转变,萧家众人都看在眼里,是以她禁足一事并未在萧家掀起了波澜。

    萧家这两天又逢喜事,萧子奕也曾婉言告知林静柔,与夏嫣然少些见面。

    然而,这一日,萧子奕入宫操练兵后,夏嫣然房中的侍女来到了林静柔的身前,说夏嫣然想要见她。

    林静柔想了想,两人到底是妯娌,所以便也去了。

    去翠柳院时,彼时的夏嫣然正独坐在窗前看着一方景物失神,虽然脸上施了粉黛,但是依旧难掩那一身的颓废之气。

    眼睛下面蒙上的黑色,是用多少胭脂都无法覆盖的。

    想来也是一夜无眠所致。

    林静柔走了进去,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夏嫣然回头看去,瞧见林静柔的那一刻,心中燃起了一抹狠厉。

    她为萧子奕说了这门亲事,无非是因为林静柔从前彪悍的形象早已在长安城传播开来,本以为同萧子奕成亲之后,那个院里也会鸡飞狗跳,扰得萧府上下不得安定。

    可是事实,好像全然脱离了她的想象。

    嫁入萧府的林静柔,与未出阁之前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与萧子奕相处和睦,就连萧老将军对她亦是赞不绝口。

    或许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她现在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态。

    林静柔的转变,让夏嫣然看着十分的不爽,但是她把自身的情绪掩饰的极好,沙哑的道了一声:“来了。”

    站起身来引着林静柔坐下,又吩咐侍女备了茶。

    林静柔委婉的拒绝道:“不用了,大夫说我如今不宜饮茶。”

    夏嫣然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林静柔的小腹上,内心嫉妒,面上却是高兴之色:“瞧我,竟是忘记了这一事,如今已是两个人的身子,自然是该注意着些才是。”

    想了想,又道:“早前我姐姐怀有身孕之时,我和母亲曾向大夫请教过许多孕期禁忌之事,我也曾入宫照拂过姐姐一段时间,所以对于这些比较熟知。”说着唤来了门外伺候的侍女,让她备纸墨笔砚。

    林静柔奇问道:“备这些作甚?”

    夏嫣然笑道:“把该注意的事项都给嫂嫂写出来,这样嫂嫂也可以安心养胎啊。”

    林静柔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是笔墨纸砚很快的就备好了,夏嫣然已经提起毛笔写了起来。

    林静柔不好再拒绝,便也依了她。

    写了整整两大纸张,吹干了墨迹夏嫣然把东西给了林静柔。

    林静柔大致的看了两行,与大夫与她所说基本一致,便也收了起来。

    看着夏嫣然的模样,林静柔没有忍住的劝说了一句:“其实,二公子比起子奕来说,还是较为温柔的,到底是读书人,你若是肯对他软一软,想来二公子也不会禁你的足。”

    夏嫣然低头苦涩一笑:“嫂嫂不懂,我与他之间……并非如嫂嫂看到的那样,而是……”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林静柔紧皱眉头,温声问:“怎么了?”

    夏嫣然道:“嫂嫂可知,子都他心中放着的那个人一直以来都不是我……”

    她说着,低头,眼中雾气凝结,化成水珠掉落。

    林静柔没有想到今日这一见,夏嫣然会同她说这些,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递给了她丝帕,让她擦擦泪水。

    想想自己嫁入萧府以来,萧子都对夏嫣然冷漠的态度,林静柔不禁心生怜悯。但是她也无法想象外表如玉的萧子都,会放着家中的娇妻而心系外间的女人。

    便问:“是否是有什么误会?”

    夏嫣然抬头,期期艾艾的模样十分惹人心怜,她道:“嫂嫂还知道,之前与燕国长公主的那次和亲么?子都心中的人一直都是她,那一日我亲耳听到他与父亲的谈话,迎娶燕国长公主便休妻,或者把我贬为妾。”

    林静柔心头一惊:“竟有这种事?”

    夏嫣然点头:“实不相瞒,我自及笄那年第一次见到子都,便一直心生爱慕,但是这份心思一直被我放在心底,小心翼翼的珍视着。去年王上意欲为他赐婚,姐姐察觉我的心思,便向王上求下了这道赐婚圣旨。”

    她说着抬眸,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林静柔,道:“嫂嫂知道当时圣旨到夏家时我有多高兴么?那段时间,我时常幻想着与他成亲之后的生活,每日都是想念着他的容颜而眠,可是成亲之后我才发觉,他心中的那个人不是我。”

    夏嫣然所说的一切,远远的偏离了事实,然而对于林静柔这个不知情的人,看着一个女儿家心心念念幻想的一段爱情,却被现实打磨成了这幅样子……

    曾几何时,自己与夏嫣然一样,也把那个喜欢的人,放在心尖上……

    夏嫣然继续道:“我也曾想要默默的守护着他,独自爱着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明白我的心思,回头看一看我,知道我一直在爱着他。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视而不见。他不喜欢我,把我与他的婚事,都怪罪在我的身上,他一直以为是我求了姐姐才拿下了那道赐婚圣旨,他怪我束缚了他,怪我拆散了他们,所以厌恶我,讨厌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连多年我一眼都觉得恶心。”

    “嫂嫂……你能体会我活在这种厌恶下的心情吗?”演戏到了一种境界,身临其境,她所说的这一切,仿若是真的发生在她身上一样,说的楚楚可怜,眼中泪痕不干。

    “我不知道的。”夏嫣然嘤嘤的哭啼着,“若是我一早知道他有喜欢的人,若是我一早知道他喜欢那个女人喜欢到了骨子里,我定不会嫁给他的,即便是抗旨,我也不会的……我喜欢他,一直都是喜欢他过的好,我会成全他们的,真的。”

第一百零八章:费心求见,姐妹再叙

    林静柔听得动容,看着夏嫣然哭成泪人的样子,更是心疼不已,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安慰。

    在翠柳院一直待到了黄昏,方把夏嫣然的情绪安抚住。

    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心情还久久未曾平静。

    萧子奕回来之时,就瞧见她皱着眉头坐在床边的样子,关心的问:“怎么了?”

    林静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为他脱掉外衣后,突然扑入了他的怀里,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腰。

    这样突然的动作,让萧子奕怔了好大一会儿,但是他糙汉子的外表下,察觉到自己妻子的异样,问:“今日你看起来有心事,是府上发生了什么事么?”

    萧子奕曾经一再告诫她让她远离夏嫣然,所以她去见夏嫣然一事,她也存心的瞒着。

    又紧了紧手臂,她整张脸埋在萧子奕的心口处,鼻尖嗅着专属他的味道,听着他的心跳,道:“夫君,还记得你我的初见吗?”

    萧子奕笑了笑:“自然记得,在醉满楼,就因为我声音大了一点儿,吵到了在隔壁的你,你就拿着鞭子,踢开门就和我理论,那一次你手里的皮鞭可是打了我好几下,疼了我半月呢。”

    提及那一日的乌龙,林静柔笑了笑,却摇头道:“不是,那不是我与夫君的第一次见面。”

    这倒是把萧子奕给说住了,想了好久还是没有想到,便问:“那是什么时候?”

    林静柔道:“我十四岁那年,长安城初雪,我与家人一同去城楼赏雪,一时间不察,便从城楼掉落,当时遇到了正从城墙下的你,是你救下了我。”

    经由她这么一说,萧子奕这才想起好似真有那么一回事,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他忘记了,更何况事出紧急,他当时救了人之后,连样貌都未看清楚便被人叫了去巡城了。

    萧子奕道:“原来,那一日的小姑娘是你啊。”

    他没有想起来,林静柔也不恼,依旧畏在他的怀里,道:“也就是从那一日,我便喜欢了你,你是我心中的英雄。可是,自我及笄那年后,嫡母便一直为我张罗着婚事,我当时因为心中有你,所以便把前来说媒的欢喜婆都赶走了。”

    一个世家小姐,如此泼辣,赶的又是欢喜婆,久而久之名声出去,再无人来说媒了。

    林静柔继续又道:“后来啊,我总是在长安城晃悠,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注意,可是你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根本不去在意身边经过的那些女人,所以我只好以另一种形式引起你的注意,让你记得我。”

    萧子奕哭笑不得:“所以,你便在醉满楼里,打了我,事后回回在长安城见了我,便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

    林静柔也被他的话逗笑,道:“若我不这样,你也不会对我印象那么深刻。”

    那一日她被夏嫣然设计时,喝了那杯被人动了手脚的茶后,她本来有机会走掉的,那时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萧子奕会出现房间里。

    嫁入萧府之后,她多少听说了一些那件事是谁在背后捣的鬼,但是她却不恨,相反有些感激。

    感激这么一出策划,让她可以心想事成。

    今日在翠柳院听到夏嫣然的话,林静柔又有些庆幸,庆幸萧子奕心中无别的她。

    自那日之后,出于同情,林静柔总是会去翠柳院里坐上一坐。

    陪她说说话,宽慰宽慰她的心。

    茶话会之后,沐念卿那一晚拿着礼物去相府赔礼道歉,那天之后,孟古就再也没有见过缪千里。

    他似乎很忙,总是天未亮就离开相府,子时才回相府。

    虽在内宅,但是长安城以外的事,孟古多少也听到了一些。

    公玉央如今的势力一直在做大,长安城内几乎与缪千里平起平坐。

    近来,长安城私下里刮了一些妖风。

    说缪千里把持朝政多年,邺王轩马上就要举行成年礼了,亲政之后,依着邺王轩对缪千里的恨,早前会把他给杀了。

    缪千里门下一些墙头草,闻声也都朝公玉央那方靠去了。

    孟古知道为了解决这些事,缪千里一定很累,所以便也没有去打扰她。

    期间,倒是沐念卿又来了几次,随她而来的还有一箱箱小孩子穿的衣服,以及玩具。

    孟古委婉的拒绝过了,但是沐念卿觉得孟古是客气。

    沐念卿所送的衣服,都是价值不菲的锦料,从她送这么些东西可以看出来,平素她的生意不错,不然可不够她这么折腾的。

    这一日清早,孟古从睡梦中转醒,就瞧见枕旁放置的一张纸张。

    她好奇的打开来,上头只写着两字:安沫。

    孟古看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低头笑了。

    安康太平,相濡以沫。

    安沫,这便是他取的名字。

    孟古想起多年前初见缪千里时,当时他赐她孟姓,不知道中间是否有别的缘故。

    一切好似归于平静,外面偶有风沙,却吹不进相府的宅院里头。

    “锦月,你要去做什么?!”

    锦月一只脚还未踏出翠柳院门口,就从身后传来一声厉声的呵斥。

    锦月惊慌回头,看见一直伺候夏嫣然的侍女冷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她连忙摇头,道:“没有。”

    侍女怒道:“二小姐在房中禁足,连带着我们伺候的人都不能出翠柳院半步,你鬼鬼祟祟的想要出这院子,当我眼睛是瞎了不成!”说话间也已经来到了锦月的面前,扬手就给了锦月一巴掌,道:“还是说你有别的心思,想要出去见谁?!”

    一巴掌落下,锦月疼的直掉眼泪,委屈的一个劲的摇着头。

    但是侍女却不信,又是一巴掌呼上来,怒道:“早就看你不对劲了,说!你是不是趁着二小姐在禁足,想要去勾引二公子?!”

    如此诬陷,锦月腾时跪了下来,哭道:“我对二公子绝对没有旁的心思,你要相信我啊。”

    侍女在夏嫣然那处受了不少的委屈,正愁没有地方发泄,锦月这个软柿子,当然成为了她发泄的对象。

    现在,锦月表现的越是楚楚可怜,越是让那个侍女越来越有成就感,对于锦月的话她充耳不闻,拉着锦月道:“走,和我一起去见二小姐去。”

    闻言,锦月拼命的抵触着。

    自她被夏嫣然接回到身边来,夏嫣然对她不好,如今正是禁足的时候,脾气不好就会拿她撒气,若是那侍女把方才的话说给夏嫣然听,夏嫣然才不会管话中真假,定会活活打死她的。

    挣脱开手时,锦月就站起身来向外跑去,却一时不察,回身之后就撞到墙上,瞬间额前一个大血窟窿。

    侍女吓傻了,回头向屋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翠柳院本来就只有夏嫣然主仆三人,侍女吓得躲到屋子里,夏嫣然也不知情。

    后来还是一个打扫院子的小厮,远远瞧见翠柳院门前躺着个人,走近一看才瞧见是锦月,慌忙去禀报了府上的管家。

    管家连忙去请了太医,这才给锦月捡回来一条命。

    锦月醒来时,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头仍旧有些痛,但她却不顾及疼痛下床就要出门。

    刚才醒来时,她就发现这不是在翠柳院里。

    祸福相依,受了一些皮外伤,能够出得那翠柳院也是好事。

    出了门之后,锦月尽量的避免被人瞧见,一路躲躲藏藏去往了萧子都的书房。

    “咚咚咚!”

    书房里头传来了萧子都的声音:“进来。”

    锦月如临大赦一般,推门而入,见到萧子都的那一刻,她扑通一声跪在萧子都的面前,道:“二公子,求你帮帮我。”

    萧子都眉心深拧,放下手中的书问:“你要我帮你什么?”

    锦月道:“我想要出府,见一个人。”

    ——

    孟古正与安沫在花园里玩,管家就递上来了一份请柬,道:“夫人,这是萧府送来的。”

    孟古微怔,从管家手中接过打开看了看,原是萧子都请她去醉香楼一叙。

    管家在一旁,觉得萧子都一个大男子约见孟古不妥,便试探性的问:“夫人要去赴约么?要不要我告诉老爷一声?”

    孟古把纸张叠好放入纸皮袋中,轻摇头道:“不用了,我带着木瑶一同去,很快就回来。”

    萧子都的为人,孟古信得过,既是他要见她,必然是有要事要同她说。

    管家下去备好了马车,孟古把宝宝交给管家看护,便带着木瑶出了门。

    到达醉香楼时,屋子里并未见到萧子都的身影,反而是锦月怯怯的站在一旁。

    得一见到锦月头上的伤,孟古心头一惊,上前问:“怎么了?”

    却在手刚一抓到锦月的双臂,锦月身子猛然间一颤抖。

    孟古察觉异样,忙掀开她的衣袖看去,赫然的一片片乌紫映入眼帘,孟古惊问:“谁伤的?”

    “阿古……”锦月喊着她的名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弄成现在这幅模样,才得以见到孟古,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我终于见到你了。”

    锦月的哭声,让孟古也跟着心里难受,哽咽问道:“这些伤,是夏嫣然伤的?”

    锦月点头。

    从娴嫔死后,夏嫣然肯把锦月接回萧府养在身边,孟古以为夏嫣然只是对她一人心有恨意。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夏嫣然竟然会如此折磨锦月。

    不禁恨恨的问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锦月犹豫了片刻,最后终是下定了决心,握住孟古的手,严肃道:“阿古……我好像知道娘娘死亡的真正的原因。”

    仿若一道闷雷在孟古心头炸开,所有人都以为娴嫔是因为早产加难产,才会胎死腹中,那么多人瞧着,那么多人看着,那么多的血,几乎无人怀疑她死亡的蹊跷。

    包括她自己。

    如今锦月这番一说,她急忙问道:“你说什么?说清楚。”

    锦月道:“你被燕太子带走没多久,娘娘灵柩就入了皇陵,兰池宫以前伺候的人也都分配到了别的宫里伺候。二小姐求得王上赦行,把我提前放出宫入她身边伺候,起初一切都还好,直至那天我发现二小姐悄悄的吩咐她身边的侍女,去扔一个东西。”

    锦月回想那一日的场景,那是一个夜晚,夜色极好,长长的走廊尽头,夏嫣然悄悄的塞给了侍女一个瓷瓶。

    瓷瓶形状似碗,花黄图案让锦月有些眼熟。

    见主仆两人如此神神秘秘,锦月便也悄悄的尾随了上去。

    瞧见那侍女转去了萧府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杂草丛中,蹲下来用手中的工具挖着泥土。

    泥土挖好之后,夏嫣然交给她的瓷瓶便放入那个挖好的坑中给埋了起来。

    “我一直在旁边等着,等那个侍女走了之后,我才敢过去把东西挖出来看了看。那个被掩埋在土里的东西,就是娘娘在临盆之前,二小姐拿给娘娘喝的补药。”锦月唇角颤抖:“我偷偷的拿了些找大夫看过,二小姐给娘娘喝的补药里,掺杂了分量不轻的夹竹桃。”

    “夹竹桃?”孟古神情一滞,震惊道:“你是说娘娘的死与夏嫣然有关?”

    锦月点头,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事后我仔细想了想,娘娘刚放你出宫,她就带着补药来兰池宫陪娘娘,当晚娘娘用过晚膳之后腹中就有异样,事情来得太过突兀,兰池宫的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当时二小姐吩咐我,让我去门外等着产婆,那段时间都是二小姐一人陪着娘娘的。”

    也就是说,那段空白的时间,夏嫣然完全可以对娴嫔为所欲为。

    孟古踉跄的后退两步,娴嫔生产当晚,她虽然不在场,但是想起夏嫣然的所作所为,她内心也觉得定是夏嫣然与她说了实话。

    当时的娴嫔已然误食了夹竹桃,那种情况之下,夏嫣然再告知她真相。

    孟古无法想象娴嫔当时的绝望,心痛不已。

    “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心惊,一时不察被二小姐看出了端倪。”锦月继续又道:“自那时开始,她便多方的试探我,虽然我极力的隐瞒,但是她却并未全部相信我,明里暗里的折磨我,出门带着我,回去之后就把我关在屋子里哪里也准我去,也不准我外人接触。”

第一百零九章:惊魂一幕,因忠殉主

    孟古想起茶话会那一日锦月的异样,这才明白她当时心中的苦。

    夏嫣然既然看出了端倪,折磨锦月也是为了让她受不住悄无声息的死去。

    孟古伸手抚上锦月的脸颊,“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锦月摇头,哭道:“我倒是没有觉得苦,只是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娘娘死前的样子,觉得心疼,阿古,娘娘对她那么好,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娘娘啊。”

    为什么?

    孟古心中苦笑不已,想起锦月之前与她讲得夏家两姐妹之间的事。

    从小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人自然也是。

    娴嫔当初喜欢萧子都,夏嫣然也喜欢,所以才在知道要入宫时,以极端的方式,让娴嫔代替她入宫。

    事后娴嫔在宫里飞黄腾达,怀了龙嗣也让夏家一家跟着脸上有光,依着夏嫣然那样要强的性子,自然会觉得眼红。

    明明该入宫的是她,明明怀上龙嗣让夏家觉得光荣的人也是她,她自然不甘落于人后,想着法子的想要上得邺王轩的君王榻。

    可惜她的这些心思娴嫔却不察,以为她仍旧喜欢着萧子都,所以才为她求得一纸婚书。

    娴嫔也没有想到吧,本来好心成就的一桩美事,最终却成为了她的催命符。

    “她既然已经对你心生了怀疑,必把那唯一的证据也给除了去。”孟古道:“她现在是萧家的儿媳,身后又有夏家撑腰,没有手握真实证据之前,咱们还不能让她绳之于法,容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锦月闻言,大吃一惊道:“你现在已经是相国夫人,萧府与相府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微妙,若是你此时插手这件事,怕是会把自己置身在是非之地。你现在不知道她变得有多可怕,就连二公子都耐她不得。”

    如今这种情势,夏嫣然足不出户,还真的耐她不得。

    但是,娴嫔的仇,她也是要报的。

    想了想,孟古道:“你既然出了府,就别再回去了,若是被她知道你见了我,想必会对你施以更大的暴行。”

    锦月摇头道:“不行,我从王宫出来时,卖身契是过到了她的手里,她不愿放手,即便是对持公堂,也是不行的,反而会为你惹了一身的麻烦。”

    孟古道:“那你……”

    锦月道:“你放心吧,我求了二公子,让他把我留在他身边伺候,他答应了。”

    闻言,孟古这才放下心来。

    嘱咐了锦月在萧府一定要多加小心,这才与锦月散去。

    在她们走后,一墙之隔的另一方,稳坐在那里的人,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其实,锦月说自己已经留在萧子都身边伺候,是骗人的。

    她急于想要出府见到孟古,见到萧子都的那一刻只向他求了所求之事,根本没来得及开口。

    不过,那一句话也让她为自己寻了一条后路。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该如何求得萧子都让他答应自己所求。

    然而,在她回去之后,刚回到自己屋子里,一条麻绳就缠住了她的脖间……

    “啪嗒!”

    是瓷碗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孟古心神一个不宁,手里的碗就掉落在了地上,正要弯腰去捡,一直手拉住了她的身子:“别碰,小心划破了手。”

    孟古怔然抬头,方才她一直在想锦月的话,所以一时间失了神,根本就没有察觉缪千里是何时回来了,又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

    有下人过来把一地的碎片扫走了去,又端了新的碗盛了饭,席间,缪千里问她:“有心事?”

    孟古摇头道:“无事。”

    为娴嫔报仇这是她自己的事,她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

    更何况缪千里朝政上还有许多事,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麻烦他。

    林静柔素来有早起的习惯,原因无它,只是喜欢采集清晨的露珠,经过加工熬制成水为萧子奕泡得早起一杯清茶。

    天色刚灰蒙蒙亮堂,林静柔就早早的起身了,只带着一个侍女去往了萧府的后花园处采集露水。

    一瓶瓷瓶刚刚装满,正要去另一处时,却在一个转角处瞧见了惊魂的一幕。

    面前那一颗榕树上,挂着一个女子,女子脸色苍白如纸,舌头吐出来半截,可怖的样子把林静柔和侍女都吓到了。

    “啊!”

    两人惊声尖叫着,侍女吓得扔掉了手里的东西不断的后退,而林静柔因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一个不稳便摔倒在了地上。

    “大少奶奶!”

    侍女颤抖着全身喊着,却碍于那树上还挂着的尸体,不敢上前。

    “快,快叫人去。”林静柔倒在地上,腹中疼痛难忍。

    侍女这才反应过来,冲着四周大声喊道:“快,快来人啊,来人啊!”

    萧府上下,很快就赶了过来。

    林静柔受了惊吓,被萧子奕抱回房间时就出了血。

    大夫匆匆而来,把了脉象之后摇摇头,对萧子奕道:“怀胎头三月本来就是胎像不稳之时,少奶奶今日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又摔了一跤,孩子保不住了……”

    一句话,已经宣判了死刑。

    林静柔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她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泪水再也收不住。

    等送走大夫之后,萧子奕告了假在家陪着她。

    从无尽的悲伤情绪中缓过神来,林静柔问萧子奕:“那个死了的侍女,是谁?”

    因为太过震惊,加上上吊之后的模样已经有些改变,林静柔没有认出那侍女来,回过神来之后,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萧子奕道:“是夏嫣然身边的一个侍女,名叫锦月。”

    “锦月……”林静柔道:“她为何会忽然死在那处?”

    萧子奕叹了一口气:“尸体已经送往大理寺检验,方才已经送来了结果,说是自杀。”

    林静柔皱眉,“自杀?”

    “她自杀时,留有遗书。”萧子奕道:“她曾经是娴嫔身边的侍女,遗书中言,她思念故主成疾,放心不下娴嫔,所以才会随娴嫔而去。”

    早前娴嫔故去时,锦月求得邺王轩赐死,已然让人钦佩她的忠心,所以对于这才大理寺送来的结果,萧子奕信以为真。

    然而林静柔却心生异样。

    “二公子。”

    萧子都正站在大理寺的正堂,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唤他的声音,他回头,大理寺官员甄大人从内堂而来。

    一早锦月的尸体被送了来,大理寺连忙着手去查,初步查验的结果是自杀。

    萧子都想起昨天锦月才与孟古见面,见面的时候他就坐在隔壁听着,没有想到锦月就出了事。

    自杀?

    萧子都不信。

    所以便亲自来,让甄大人再仔细查验,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些漏洞。

    想来也是有了结果了。

    萧子都迎了上去,问:“如何?”

    甄大人摇了摇头:“尸体未中毒,又未有打斗之象,脖子处的勒痕也仅有一条,加上那颗树周围只有她一人的脚印,除了自杀,真的断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闻言,萧子都沉默片刻,方拱手道:“有劳了。”

    说着离开了相府。

    回到相府之后,他先是去了翠柳院见了夏嫣然。

    彼时的夏嫣然正躺在屋子里的躺椅上小歇,萧子都走过去,冷冷望着她,开门见山问:“锦月的死,是否和你有关?”

    夏嫣然闭着双眼躺在椅子上,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萧子都隐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咬牙,一字字道:“锦月之事,还有嫂嫂小产一事,我会亲自查下去,若是待我查明此事与你有关,夏嫣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一刻都不愿多待,转身怒离开了房间。

    等他走远,夏嫣然才睁开了双眼。

    早春翠柳院里的风景如画,空气也透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夏嫣然偏过头去,透过开着的窗户向外看去,快乐的哼起了歌谣。

    孟古今日像往常一样,正欲要带安沫出府时,却被管家拦了下来。

    以往她出府时,管家从未拦过她,今日忽然如此,让孟古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管家赔着笑脸,道:“夫人,今日老爷离府之前曾说过,近来长安城不太平,夫人还是安心在府上歇着就好,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下来,我会安排人帮你买回来的。”

    “这样啊。”孟古也不为难他,笑了笑道:“只是想要带阿沫出去玩一玩罢了,既是如此,我便也不去了,阿沫,咱们去后花园玩蛐蛐好不好啊?”

    安沫点头:“好。”

    于是乎三人一同回了内宅院。

    管家在身后,疑惑的想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天天窝在府上斗蛐蛐,也不是一个好的法子,是不是要向夫人提议一下,帮小姐找个教书先生和绣花师父?

    转到后院,孟古顿足回头吩咐木瑶:“你出府去长安城打听打听,昨个夜里长安城又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拦着,一定有事发生。

    木瑶点头,随即翻了院墙出去。

    两个时辰不到,木瑶就翻墙回来了。

    孟古让下人们把安沫抱到了一旁,她与木瑶回到屋子里,方开口问:“结果如何?”

    木瑶道:“公玉央联合依附在其门下的数十名官员,联合拟了一道奏章弹劾相国,意欲以那十年和平条约,弹劾相国徇私舞弊。”

    自公玉央搬出王宫之后,他的势力做大,就与缪千里是水火不容的局势,这早已不是什么秘事。

    缪千里也至于会因为此事而不让她出府。

    孟古又问:“还有吗?”

    木瑶微怔仲,看向孟古,内心挣扎片刻,终是开口道:“今日长安城各个街坊都在议论一事。”

    孟古问:“什么事?”

    木瑶道:“萧府一个侍女昨晚在府上自杀了,尸体被送往了大理寺,我悄悄的去大理寺看了看,那自杀的侍女,就是……昨天与夫人见面的那人。”

    本来木瑶对于长安城街坊所谈不在意,但是萧子都匆匆从大理寺而出,她便心生了好奇,悄悄的潜入了大理寺的停尸房去看了看。

    这么一看,才赫然发现死的就是昨日刚与孟古见过的锦月。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好大一会儿孟古才回过神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嗓音,问:“有没有探听得到,是因何自杀?”

    木瑶道:“因忠殉主,据说还留有遗书。”

    因忠殉主?

    想起昨天锦月才对她说的话,孟古双手紧握成拳。

    “还有一事。”木瑶道:“发现尸体的正是萧家大少奶奶林静柔,她因为惊吓过度,而小产了。”

    林静柔的小产,就像是有一道牵引的线,把孟古的思绪牵制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赫然抬头,对木瑶道:“悄悄的,帮我去查一个人。”

    有时候,往往越过巧合的事情,便是有人精心蓄意而为。

    锦月的死,与林静柔的小产,孟古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一定有着特殊的关联。

    有了大胆的假设,接下来就是小心的求证。

    两天之后的寅时末,木瑶方从外间归来,随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人……

    ——

    这一日夜晚,禁足在翠柳院的夏嫣然正要熄灯睡去时,忽然窗户外传来一声响。

    是石子打落在窗户的声音,夏嫣然站在床头稍默片刻,便一步步的走到窗前,小心翼翼的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

    忽然,从黑暗里向她射来一个东西,她下意识的向一旁栽去,以此躲过突然而来的凶器。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怔怔的偏头,愣愣的看着床头的柱子。

    上头已然被刺上了一把小刀,小刀的刀柄之上还绑着一条一张纸条。

    夏嫣然走过去把刀取下,展开纸条看了看,纸条不大,上面的内容也不多,但是夏嫣然却怔住了……

    早春的天气及爱善变,清晨还是风情日朗,然而快到午时时,乌压压的黑云压在天空,便下起了大雨。

    一辆较为朴素的马车,停留在雅月阁门前,店内的小二忙拿着伞迎了上来。

    一袭白衣胜雪的萧子都从马车而下。

    天气使然,店内寥寥无几,并未有几桌客人,小二引着萧子都去了二楼上等的雅间,奉了茶之后正要退下,一锭金子便放在了桌上。

第一百一十章:真相浮面,路遇伏击

    店小二一怔,抬眼看了看萧子都。

    萧家二公子名声早已在外,长安城众人谁人不识他的容颜,到底是大户,出手真是阔绰。

    随即笑脸相迎,笑问:“客官有什么吩咐?”

    萧子都道:“今日我来此是要与人商议重要的事,不想被人打扰。”

    常年游走在各色各样的客人之间,早已让店小二养成了一副玲珑心。

    既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那便是这间雅间的周围,再不可迎客。除却这一点,店小二还明白了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今日所见所闻,不可向外人提及。

    “明白。”小二笑着伸手拿起金子,满足的离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子都要等的人才缓缓而至,由着店小二领着过来,奉了茶之后,店小二便知趣的离开了。

    “二公子,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约你的来意。”

    来人一坐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萧子都身影一怔,抬眼问:“阿古,你是查到了什么?”

    “的确,是查到了那么一些。”孟古坦然道:“我觉得锦月的死与大少奶奶的小产有太多的蹊跷,所以便悄悄的让我的人去查了查。”

    孟古让木瑶去查的人,正是负责林静柔胎像的大夫,那两天内,木瑶日日跟着他,从不离身。

    “我查到,那个大夫与伺候夏嫣然的那个侍女私下里见了面。”孟古道:“于是乎,我便让木瑶把那个大夫抓了过来,严刑拷打之下,他便什么都招了,今日约二公子一见,也是想把人带来给二公子瞧一瞧,问一问,免得冤枉了人。”

    孟古双手一拍,门打开来,木瑶拽着一位中年男子把他扔了进来,关上了门。

    中年男子一进门看到屋子里端坐的两人,腾时就跪了下去。

    萧子都眉头紧皱,这个人正是给林静柔诊脉的叶大夫,且还是萧府上下一直以来惯用的大夫。

    孟古斜睨了张大夫一眼,道:“把你昨天给我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二公子听。”

    木瑶把张大夫带回来后,因为其口风太严,孟古迫不得已就使了一些手段,逼得张大夫吐了实话,昨日受过的那些罪,现在想想都还觉得十分害怕。

    故,今日这雅月阁内,孟古的震慑下,张大夫便和盘托出。

    他道:“早前我入萧府给大少奶奶诊脉时,碰到二少奶奶身体不适,便被清月姑娘拉去了翠柳院给她把脉。”

    张大夫口中的清月姑娘就是夏嫣然身旁的贴身侍女。

    “二少奶奶本来无病,但是为了能够入得二公子的眼,便向我讨要了麝香,麝香入胭脂中,涂于面部便有滋养肌肤之效,所以当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便给她拿了麝香。大少奶奶受惊那一日,我为她诊脉时方诊出来她的小产因为过度惊吓是其一,但是真正致使她小产的原因,便是吸食了打量的麝香。”

    萧子都惊心的听着,问:“既是当时就已经诊断出问题,为何当时不说!”

    张大夫苦着脸道:“是因为……是因为在事情发生的前夕,清月姑娘便来医馆见了我,她把剩余的麝香还给了我,还给了我一笔数额不少的钱财,清月姑娘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说只要配合好他演完这一出戏,许我家孩子能够入得官场。”

    萧子都霍然站起身来,怒道:“所以你就鬼迷心窍,明知道此事是恶形,却故意替她隐瞒,以此来残害一条无辜的生命?!不!是两条人命!”

    张大夫被他这么一呵斥,吓得身子一抖,忙咚咚咚的磕头道:“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求二公子饶命!”

    “你杀死的可是萧家的子嗣,想要留命,便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孟古道:“大少奶奶既然已经怀了孕,对于孕期的禁忌便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麝香味道那么浓的东西,若是入口她不会察觉不出来,你来说说,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麝香让大少奶奶给食了去的?”

    张大夫道:“不难,麝香并非入口才能损害人身,二少奶奶素来喜欢在房中燃味道极浓的香料,像是茉莉,百合,这种味道浓烈会把麝香味道压制住,若是孕妇长时间闻,也会致使胎动频繁,胎像不稳,从而造成滑胎之象。”

    闻言,萧子都愣住了。

    好似管家之前向他提过一句,说是林静柔近来去往翠柳院频繁,那时他只是让管家多多注意夏嫣然的一举一动,并未想到这一层。

    孟古抬眼看向萧子都,问:“二公子方才应该听得明白,事情发生的前一夜,那个名叫清月的侍女便找到了他,安排了第二天的一切,这也就说明了,锦月的死并非是意外。”

    萧子都又何尝不知道锦月的死是意外,但是他实在没有想到的是,夏嫣然竟然心狠手辣的把魔掌伸向了萧家的子嗣。

    那可是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是何其无辜,她竟然也下得去手。

    孟古冷冷一笑,道:“一场蓄意的谋杀被伪装成自杀,事后便让怀有身孕吸食了大量麝香的大少奶奶亲眼目睹锦月的惨死,以此受惊为由,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是精彩啊。”

    今日她选择把证人带来给萧子都看,也是让萧子都自行解决家事。

    毕竟是夏嫣然是萧家的人。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局面,此刻萧子都对于夏嫣然的处置,已然在心中有了决策,他站起身来,垂眸看向张大夫问:“今日你所说之事,他日是否敢与她当面在大理寺对持!”

    张大夫连忙道:“自然是可以!”

    现在的他好像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孟古抬眼看向萧子都,昔日他平静的面容尽是隐忍的压制,在孟古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那种清风明月的温润少年,本该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夫人,一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偏偏因为一场误会,而成现在这幅模样。

    虽然心有怜惜,但是仅仅局限于此,更何况此事还不算完……

    她站起身来,向萧子都微颔首,道:“既是二公子做出了决定,这是萧府的私事我一个外人也不便查手,只一样,希望二公子能够还锦月一个公道,告辞。”

    萧子都没有拦她,因为也知道拦不住。

    外间的大雨还在不住的下着,下了楼,酒楼的人也已经全部都走光了,只余店小二在打扫着客人走后留下的狼藉一片。

    木瑶越过她走在前头,在门口撑开了伞,与孟古一起上了马车。

    收伞时,木瑶的目光状似无意的往雅月楼对面的一间茶楼扫去。

    马车缓缓行驶在大雨的街道上,木瑶方道:“长公主进入这雅月楼后,夏嫣然便来了,按照长公主的吩咐,把人带到了你们隔壁的房间。“

    也就是说,方才她与萧子都的谈话,夏嫣然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与萧子都之约,是她发起的,昨日夏嫣然收到的那封神秘的信件,也是她让木瑶潜入萧府送的,木瑶武功高,潜入萧府送信不难。

    信上的内容便是她联合张大夫做了一处出戏。

    让张大夫装作被人发现的样子,找夏嫣然商量决策,这种是非关头,夏嫣然一定不会放任他不管。

    在夏嫣然派人去医馆一探虚实时,张大夫就故意向她说起他不经意听见的一则消息。

    萧子都与孟古要见面,时间地点都已经约好了。

    做贼心虚,夏嫣然当然坐不住,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了。

    孟古冷冷一笑:“一个已经被禁足在萧府的女人,却还能在禁足期间出得萧府的大门,夏嫣然的本事,可真不小。”语气一顿,她把头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她既然亲眼瞧见了我把张大夫带给了萧子都,那么便也知道事情瞒不住的,她伤得萧家的子嗣,事情败露,不仅萧家人饶不了她,尚书府的人更饶不了她。”

    木瑶问:“长公主觉得,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依着她的性子……“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孟古方睁开眼睛,道:“诱饵已下,就等着鱼儿自己上钩。”

    正说着间,木瑶忽的神色一凛,在孟古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一下子扑倒孟古,一支箭擦着木瑶的背而过,深深的刺入马车壁上。

    马车之外一声闷哼,随即是人掉落的声音。

    赶车的马夫已经遭人毒手,正胸口中了一箭,这位马夫也是敬业的人,在自己倒下的那一刻勒停了马车。

    孟古道:“竟然想要杀人灭口,真不愧是她夏嫣然。”

    话落,便有几名蒙面,头戴蓑立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把马车包围。

    天地间忽然间风云变幻,电闪雷鸣,杀意肃然而起。

    外间起了风,早春的雨水透过马车窗户吹入马车里,穿着一袭锦衣长袍的孟古忽然觉得有些冷。

    孟古问:“对付外间的那些人,你有几分把握?”

    木瑶以手指微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外间的情况,神色凝重道:“八分,长公主,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等下我带你出去,见机行事。”

    孟古点头,她不懂武功,对于外间那些黑衣人的身手不甚清楚,木瑶既然说了有八分的把握,她还是信得过的。

    更何况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木瑶一手拦起孟古的腰身,两人双双的飞出马车之外。

    外间的黑衣人,全部向她涌来。

    似乎是没有想到木瑶的身手会如此好,过头十招时还都是随便的应付着,十招之后,几个人围攻一人,仍然有些吃力,那些黑衣人便使尽全身的力气迎战去。

    于此同时,与孟古马车相背而行的萧府马车,也在经过一处转角时,遭遇了伏击。

    萧家三朝将门之家,萧子都身子孱弱,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伤害,所以他身边的人都是习过武的。

    见有人拦马车,便飞身而出,与那些黑衣人大作一团。

    这些黑衣人的目标,很显然就是张大夫。

    张大夫头遭碰见这种情况,吓得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紧紧的拽住萧子都的衣袖,让他一定要保自己平安。

    萧子都惨白着一张脸,听着外间的打斗声,手指紧紧的揉搓着袖口。

    忽然,马车帘子被掀开来,一把滴着水的剑直直向张大夫刺去,让两人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在外间打斗的萧府中人瞧见这一幕,从战斗中抽出身来,用手中的剑挑开了黑衣人的剑。

    这时,不远处不知是谁射了一把箭,箭尖直直的向马车里头射去。

    这一支箭来得太过突兀,谁也没有注意到,眼看着箭要刺入张大夫的胸前,萧子都忽的扑了上去。

    只闻得一声‘闷哼’,箭就刺入了萧子都后背肩头。

    “二公子!”

    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天。

    不远处正好有巡逻的军队经过,听见这方的动静连忙拔尖迎了上来,正在打斗中的黑衣人见状,连忙吹了个撤离的信号。

    萧子都中了一箭,殷红的血液渗透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在众人紧张的想要把他送去最近的医馆救治时,他却道:“快!快掉头,去看看相府的马车有没有事!”

    这方,打斗仍然在继续,黑衣人拼尽全力的应付,木瑶略有些吃力,寻找时机把孟古推向一旁较为安全的地方,她则全身心投入进去。

    一个黑衣人被她踢倒在地。

    那名黑衣人见状,从地上一跃而起,提起手里的剑,向孟古刺去。

    正在打斗的木瑶瞧见此情景,连忙将手中的剑向孟古的方向抛出,成功的阻断了黑衣人手中的剑。

    就在木瑶分身之际,忽觉肩头一阵刺痛,右肩已经中了一箭。

    但是现在她尚且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从血雨中杀出一条路来到孟古的面前,把她护在身后。

    雨声中,有纷沓的脚步声而来。

    “快,就在那里!”

    巡逻的士兵打了头阵,纷纷抽出剑来,那些黑衣人见情况不对,便道了一声:“撤!”

    那些黑衣人撤退之时,木瑶脚一提,把方才她扔出的剑踢飞,正好刺中了最末端的黑衣人右腿之上。

    黑衣人一个踉跄,向地上栽去。

    赶来的士兵把那黑衣人包围,手里的剑直指他的死穴处。

    巡逻的士兵领头之人乃是萧子都的副将陈奉,他走过去,怒喝一声,道:“带走!”

    忽然,黑衣人一声闷哼,接着便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木瑶回头惊道:“长公主,是死士!”

第一百一十一章:江湖死士,兰池旧主

    夏嫣然竟然能够使得动江湖上的死士?!

    孟古眉头紧皱,一直以来她都小瞧了夏嫣然。

    萧府的马车在孟古的面前停下,孟古一怔,看着萧子都被人搀扶下车,本身就羸弱的身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像是一阵风就能刮倒。

    在看到孟古平安无事的一刹那,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孟古拧眉,走上前问:“二公子,你们怎么来了?”目光落在萧子都的肩头,那一片殷红的血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心中颤栗,忍着惊心问:“二公子也遇到了伏击?”

    虽然初设这个计谋之初,孟古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局面,然而亲眼看到萧子都受伤,孟古的心还是无法的平静下来。

    一旁的张大夫插嘴道:“方才有人想要杀了我灭口。”

    孟古道:“狗急了会跳墙,再温顺的兔子惹得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是一个劣性败露的人。”

    萧子都怔然偏头看向孟古,大雨中她的神色镇定,这种时刻的镇定,让人觉得异常的格格不入。

    低头稍默,内心像是明白了什么,苦涩一笑。

    她总是这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为着这一目标,努力着,设计着,有时候迫不得已,甚至是可以利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包括他自己。

    体内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喉咙里的血腥味道逐渐加重,萧子都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的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二公子!”

    他周围的人因为他这一动静而大惊失色,那个女人眼中也终是流出了关怀,萧子都闭上了眼睛……

    长安城公然发生了伏击这种恶性事件,受到伏击的又是萧子都和相国夫人,自然是引起了大理寺的注意。

    三方立即着手去调查了此事。

    萧子都因为受了伤,失血过多,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还未转醒。

    这一日傍晚,雨水渐渐的小了。

    云阳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相府,见了缪千里。

    来到缪千里的面前,他道:“伏击夫人的那些人,我查到了。”

    缪千里回头看着他,云阳又道:“江湖上有那么一群人,因为仇人过多,而四处躲藏,这种人为了生活,不得不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传言有一位神秘人,把这些人聚在一起,成为了江湖上谋一个秘密的组织。而那个神秘人,就是夏家的二小姐,萧子都之妻,夏嫣然。”

    缪千里眉头深拧:“她一个女人,竟然会有如此的本事?那些人也乐于听从她的安排?”

    云阳道:“她把那些人聚在了一起,给他们避身之所,给予他们生活钱财,江湖儿女讲究的就是情义二字,夏嫣然这样帮助他们,在她遇到困难时,他们自然是会慷慨相助。”

    缪千里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们都小瞧她了。”

    云阳道:“我已经找到了他们藏匿的地点,虽然费了一些功夫,但还是有收获的。”

    到底是江湖中人,云阳在找到那些人之后,便找人一一的拔去了埋在牙齿中的毒药,而后把人送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中的七十六道酷刑不是一般人能够受的住的。

    有人忍受不住酷刑的煎熬,便什么都招了。

    大理寺甄大人在听了招供后一阵惊心,师爷写好了供词,那人签字画了押之后,甄大人正要连夜进宫时,却在还未出大理寺的门前,有人来禀说萧子奕携着其妻林静柔求见。

    这一晚的深夜,甄大人匆匆进了宫见王上,罪状呈上去给邺王轩看,也是因为夏嫣然特殊的身份,想要让邺王轩定罪,拿下夏嫣然。

    邺王轩也未想到夏嫣然会是这件事的主导,看了看便道:“既是那些人已经招了供,你就按照律法来走,去萧府提审她,若是不配合,便直接押去大理寺,审出结果了便依照律法定。”

    “是。”甄大人道,想了想又道:“王上,还有一事,因为事关于已故的孝慧贵妃,下官不敢私下做主审问,便将人带来见王上。”

    孝慧贵妃便是娴嫔死后加封的封号。

    听闻此话,邺王轩神色一凛,皱眉道:“什么人?”

    ——

    当深宫里的圣旨传来,孟古正在为木瑶包扎着伤口,听到是邺王轩要见她时,她微怔。

    这个时候传一个大臣之妻去宫里,怕是不太妥。

    问及管家:“老爷呢?”

    管家道:“老爷今天一早就入了宫,还未回府。”

    既是缪千里在宫里,孟古心下稍安,嘱托木瑶安心在府上养伤,她换上了宫装去往了宫里。

    马车行到宫门前,早有宫人在外头候着,见到她的马车停下,就迎了上去,道:“夫人,王上在等着您呢,快随奴才来吧。”

    孟古道:“劳烦公公带路了。”

    宫人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只是在走入宫门的时候忍不住的多回头看了孟古一眼,听说这位相国夫人之前也只是浣衣坊的一个婢女,竟然这么有本事成为了相国夫人,还真是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不过,羡慕归羡慕,自己的任务还是要先完成。

    一路领着孟古去往了六英宫内,孟古站在外间候着,六英宫伺候的宫人就连忙进去禀报了。

    不大一会儿,宫人就出来了,朝孟古做了个引势,道“夫人,王上让你进去呢。”

    孟古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邺王轩正坐在御桌前,右手撑着额头,看样子似乎很疲惫。

    御桌下首,左边处,大理寺的甄大人正垂手而立,模样肃然。御桌下方,右边处,则是缪千里静站。

    在看到孟古的那一刻,缪千里朝她微颔首,眼神传达之意,像是在示意她别怕。

    宫里打拼那么些年,面对生死一事,孟古从前是没有怕过的,只不过不知为何,像是成了亲之后她便十分的害怕了。

    怕死,想要与他多生活在一起,那怕每天见面时所言只是几字,哪怕从成亲之后他对她不冷不热。

    爱情,总是能够让人头脑发昏,变得不像自己。

    孟古走了过去,行了礼之后,邺王轩叫她起身,道:“有一件事,孤想要让你来做个证词。”他说着,一挥手,道:“把人带上来。”

    侧门打开来,一个满身肮脏,蓬头垢面的妇人脚栓着铁链走了过来。

    妇人每走一步,铁链与地面发出叮当当的声响,孟古拧眉看着那名妇人,妇人面容肮脏,低垂着脸让人瞧不清她的样子,孟古只觉得她有些眼熟。

    直至那妇人走到孟古的身前,孟古方认出此人,脱口而出喊道:“采蓝?!”

    妇人惊得抬头,看到孟古的那一霎,怔了怔,顷刻间泪如雨下。

    孟古只觉得奇怪,当时采蓝虽然有意要害娴嫔腹中的孩子,但是娴嫔心善,顾念与其的主仆情谊,便做主让夏嫣然带着采蓝出宫,另行婚嫁。

    现在怎么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身后的宫人推了采蓝一下,采蓝这才移开视线,向前走了两步恍然的跪了下来。

    “奴婢,叩见王上。”

    邺王轩也不叫她起身,转而看向孟古,问道:“她,之前可是兰池宫伺候娴嫔的婢女?”

    孟古答:“是。”语气稍顿,她看向采蓝,又道:“只不过后来娘娘特赦她出了宫婚嫁。”

    “是特赦出宫出嫁还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被驱逐出了宫?”邺王轩眼神陡然变冷,“她方才在孤面前招供,称在兰池宫伺候时,曾经对孝慧贵妃腹中的王嗣下过毒手,这事你知还是不知?”

    “知道。但是当时娘娘心善,顾及主仆情谊,特意让夏家二小姐带着她出了宫。”孟古拧眉看向采蓝,问:“采蓝,二小姐当时对娘娘说,已为你寻得一户比较体统的门户,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话落,采蓝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说什么体统门户,只不过是一个常年酗酒的酒鬼罢了,二小姐把我带出宫第二天就把我许给了他,他常年酗酒不说,醉了稍有不顺心意便对我又打又骂,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命,直至有一天,我听到他与二小姐的谈话……”

    记忆里的那次,是她刚做好家务,拿起换洗的衣服要去河边洗衣裳。

    却在房屋后方的一处树林里听到他与夏嫣然的谈话,所以她便好奇的上去听了一听。

    谁知道……

    采蓝哭着仰头看向孟古,道:“二小姐之所以把我嫁给他,就是想要让他把我活活折磨死。”

    孟古皱眉,问:“她为什么要让你死?还是说……当时你害娘娘一事,她也曾有参与?”

    当初抓到采蓝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救她哥哥,才会被人利用走上了不归路,今日听采蓝这句话,直觉告诉孟古,这件事与夏嫣然脱不了关系。

    采蓝点头:“嗯,当初所有的一切都是二小姐指使的,她以我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做此事之前,她连被发现的后路也已经想好了,不管是那个逃走的嬷嬷,还是我,一切都是按照二小姐的吩咐做事的。”

    孟古实在是没有想到,夏嫣然想要害娴嫔之心,原是一早便有的,若是当时她可以早些察觉异样,阻止采蓝出宫,那么她也可以早对夏嫣然做防范,不至于造成现在不可挽回的局面。

    孟古心痛不已,痛心道:“你知道娘娘一向心善,她这样威胁你,你可以偷偷的告诉娘娘,让她早做防范,你同她讲明缘由,娘娘一定会原谅你的。”

    采蓝道:“在夏家时,娘娘便十分珍爱二小姐这个妹妹,若是我无故对她说二小姐有害她之心,娘娘必然会不信。”她低垂着眼帘,看着从脸颊而落的泪水,滴在明晃晃的地板上,衬出她狼狈的样子。

    她喃喃道:“更何况,那时,我家人的性命还在她手里,我不敢妄动,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

    话落,大殿之上的人皆沉默。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子,私下里竟然会做出残害自己姐姐这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孟古看着跪在地上狼狈的采蓝,锦月对她说的话,她尚且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才设计了长安城那么一出戏,把夏嫣然逼上绝境,让她兵行险招以此让她自投罗网。

    她没有想到会牵扯出这一件事来。

    夏嫣然的所作所为,太过引人愤恨,绝不原谅。

    孟古心下做了个决定,走到采蓝身旁,双膝跪地深深一拜,道:“王上,事已至此,有一事臣妇想要有禀报王上。当初与臣妇同在兰池宫伺候娘娘的锦月,前些日子横死在萧府,她临死的前一日,曾私下里见过臣妇。”

    邺王轩沉声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孟古直视着邺王轩的眼睛,一字字道:“锦月说,娘娘临盆前夕,夏嫣然借着入宫陪伴娘娘为由,在娘娘补品中放了分量不轻的夹竹桃粉,娘娘早产那一日,便是夏嫣然亲自将那放有夹竹桃粉的补品给了娘娘,才会致使娘娘早产,且兰池宫上下焦急的准备时,唯有她一人在房间陪着娘娘,期间她对娘娘做了何,又对娘娘说了什么话,没有人知道!”

    汪泉听闻此话,低头想了想道:“王上,若事情真如那丫头所说,既然做了,这天下便没有不透风的墙,兰池宫从前伺候的下人,除了被带出宫的锦月,其余的奴才还能找齐了,要不要都招来问一问。”

    邺王轩怒道:“查!”

    汪泉的办事效率极快,加上时间已经是亥时末,所有宫人都已经回了房间休息,不足半个时辰,昔日在兰池宫伺候的宫人便聚齐了。

    侍女列成一排,太监列成一排,约莫有十一二个人。

    汪泉在一众宫人面前,来回的踱步,神色凝重道:“今日召集大家来,也是想要问一问孝慧贵妃早产那一日,除却在外伺候的人之外,还有谁是在房间里头伺候的?”

    虽然不明白是因为何事又重新翻旧账,然而未免事情波及到自己,一位宫人很快就撇清关系道:“汪总管,娘娘的房间除了锦月姐姐与阿古能够进去,剩余的也就是那几个在娘娘面前颇有些得脸的几人,像我们这些也只有在外打扫的份。”

第一百一十二章:人非圣贤,不得终了

    汪泉道:“你们之间,得娘娘赏识能够入房间打扫的,站出来。”

    有两个宫女低着头向前一步,汪泉心下疑惑:“就只有你们两个吗?”

    话落,最右端站着的一个侍女,忽的身子一软跪了下去。

    汪泉是何等的精明,一看到那个侍女的异样,朝身后的人挥挥手,道:“带走。”

    稍加盘查之后,汪泉便把人带到了邺王轩的面前。

    侍女进入六英宫后,见到孟古也在殿前,心头一惊,跪下去时,眼睛无意识的瞄向了身旁的采蓝,在认出她也是惊了一跳。

    汪泉小声道:“你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给王上听。”

    侍女身子一颤,两手撑着地面,头垂得低低的,看着地板道:“回王上,娘娘生产那日,奴婢因为太过疲乏,所以……所以便偷了懒,藏在娘娘床后面衣柜之处,小眯了一会儿,谁知道娘娘当晚忽然早产,所有人进了屋,奴婢怕被人发现就一直藏于那处不敢出来,只待娘娘生产完之后再寻找时机出来,谁知道……谁知道就看到……”

    邺王轩沉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侍女道:“兰池宫所有人都出去准备娘娘生产事宜,夏家二小姐留下来陪着娘娘,娘娘疼痛不能自己时,二小姐她……二小姐她告诉了娘娘,嫁给萧二公子本非她愿,她一直心心念念之人……”她抬眼小心翼翼的想要查看邺王轩的脸色,然而身份使然,在看到御桌上方时,便不再敢抬头。

    连忙低下头去,怯怯道:“二小姐说她喜欢的人是王上,嫁给萧二公子之后,过的不如意全部都是娘娘一手造成的,所以她见不得娘娘过得好。还有……她还说,不仅娘娘,就连萧家,她也不会放过的……”

    孟古在一旁听着,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娴嫔当时忽然早产,腹中疼痛不能自已时,最痛苦,最脆弱,最需要亲情陪伴的情况下,夏嫣然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她。

    被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妹妹背叛报复,孟古无法想象当时的娴嫔该是多么的绝望……

    “娘娘留着最后气挣扎的时候,是二小姐捂上了她的嘴,才致使娘娘连求救的话都没有喊出来……”

    侍女想起当时她偷偷看到的场景,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但是直至现在回想起来,还仍旧觉得惊心。

    她当时是吓傻了,吓得腿脚都发了软,等到反应过来时,娴嫔已经崩了血。

    那样鲜红的血液,染满了整个床铺,鲜血一滴滴的滴到她的面前,她惧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来,所有人都进了屋,太医宣布了娴嫔的死亡,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奴婢想要把事情说出来的……”侍女呢喃的哭着:“可是……她是二小姐,是娘娘的亲妹妹,奴婢说出来是她害死了娘娘,她身份尊贵,没有人会相信的,奴婢也会因为栽赃诬陷之罪而丟了命……所以奴婢不敢说……”

    话已至此,无需旁人再多加一言,夏嫣然谋害娴嫔以及她腹中王嗣一事,罪证已经属实。

    谋害妃嫔,残害王嗣,这一项罪名可比夏嫣然买凶杀人的罪名可重得多。

    足以可判诛连之罪!

    邺王轩当即让大理寺甄大人去萧府拿人,连带着夏家,也跟着受了牵连,被剥夺了官职,贬为了庶民。

    夏嫣然的种种恶形传到夏家人的耳中,夏家二老无法接受此事,夏母一口气血未提上来,当场喷出一口血而亡。

    大理寺的人去萧府拿夏嫣然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嘴里哼着欢快的歌谣。

    铜镜里的她,朱红唇,柳叶眉,粉黛腮,这样子的妆容是她未出阁之前,最喜欢的妆容,母亲那时总是夸她,貌比洛神。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梦想着嫁给心中最爱的他。

    可是现在,她曾经梦想的所有,终是无一件梦想成真。

    或许是觉得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夏嫣然没有抗拒,画好了妆容,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霓裳衫,就被带回了萧府。

    全程她的神情平静的不像话,就像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家宴。

    只是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回头,问了管家一句:“他,快醒了吧?”

    萧子都自受了伤之后,直至现在仍未转醒,如今夏嫣然被带走时的一句问话,管家以为她是关心萧子都的,便叹了一口气。

    若是早些悔改,又何须落得现在这般的模样?

    萧子都是在第二日的下午才悠然转醒,听说了夏嫣然已经锒铛入狱,连带着连累了整个夏家,他没有吭声。

    只是,目光不经意间望向屋子里的书架,看着某一格的空旷之处,他楞了楞……

    ——

    虽然夏嫣然已经入了狱,但是让甄大人较为头疼的是,夏嫣然自带入地牢之后,无论如何审问,她都不言其它。

    看着夏嫣然蜷缩在地牢一角,平静无波的模样,甄大人摇了摇头,走出了地牢。

    出了地牢大门,随行的师爷提议道:“她若再这样子一句话不说,那么唯有对她施刑了。”

    甄大人叹了一口气:“也唯有这种法子了。”

    正说着间,有一衙役打扮的人走过来道:“大人,萧二公子来了。”

    甄大人回头看了一眼地牢,萧子都刚醒就来这地牢,怕是目的只有一个吧。

    “也好,让二公子劝一劝。”甄大人道:“若是再劝不动,唯有用刑了。”

    尽管走的时候,刻意的打扮了一番,但是地牢也是不允许一个犯人如此的着装。

    在入地牢的时候,夏嫣然那一袭霓裳衫就被褪了,换上了肮脏不堪的囚衣。

    萧子都进去的时候,她正抱着双腿,将脸埋在腿间,静静的一动不动。

    “下去吧。”

    萧子都微偏头,对着一旁站立的牢役说道。

    听见他的声音,夏嫣然方抬起头来看他,“你来了。”那口气,就像是知道他一定会来这地牢看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萧子都微默,站在与她有十步之远的地方,微垂眸:“东西,是你拿的吗?”

    他醒了之后就发现他放在书格中的盒子不见了,那里面存有他对母亲的记忆,更有孟古留给他的那封信。

    负责书房打扫的下人,他信得过的,唯一想到的人,就是夏嫣然。

    见萧子都进来话已开门见山,夏嫣然笑了笑,坦然道:“对的。”

    “把东西还给我。”

    “萧子都,你聪明,嫁给你那么些日子以来,你应该也很清楚我的脾气,我既然敢把它拿走,又怎会轻而易举的还给你?”

    萧子都叹了一口气,道:“那里面都是母亲遗留的东西,你留着也无用。”

    都是一些萧子都的记忆,对于萧子都来说是珍宝,但是对于夏嫣然来说,便是像垃圾一样一文不值。

    虽是如此,但是夏嫣然还是不肯轻易的还给他。

    “以前,我在夏家时我便时常好与姐姐争,她喜欢的,我也喜欢,那时候母亲总是偏向我,对此姐姐虽有诸多怨言,但是对我却仍旧百依百顺,宠爱非常。”她将头倚靠在牢房墙壁上,就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盏油灯,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我能与姐姐,与家人这样生活一辈子。可是现在呢?姐姐没了,母亲也没了,。就连我从小生活的家也没有了……”

    萧子都道:“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怨不得旁人。”

    “未出阁之前,姐姐喜欢的人是你,她在房间里收集了许多的你的字,你的诗词。”夏嫣然看着萧子都,道:“萧子都,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夏嫣然的思绪飘到四年前的那一日。

    大雪纷飞,她经过街道一条拱桥时,忽然脚下打了滑,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却被一个少年所救。

    从此一眼万年。

    之后,她便一直在长安城寻找少年的踪影,可是却一直一无所获。

    再后来,太后下了懿旨,要夏家女儿入王宫伴驾,父亲当时属意的人是她,在母亲委婉的向她表明时,她心中忽的一阵彷徨。

    她不想就这样入宫,从此与她心中的少年再也没有结果。

    所以,便耍了一个小手段,在娴嫔面前投了湖,故意向她透露自己喜欢萧子都的消息,让娴嫔成全她和萧子都,以此顶替她入宫。

    只是夏嫣然做梦都没有想到,她费尽心思把娴嫔送入宫,亲手把自家姐姐推向了她心中所爱之人的怀抱里。

    年会的宫宴,她就坐在娴嫔的一侧,看着她心爱的少年对姐姐含情脉脉的样子,没有人能够明白她心中的痛。

    “从始至终,我唯一深爱的人啊,就是他。”夏嫣然苦涩一笑,“只是他不记得我了,我一直在等的,等寻到时机向姐姐表明心意,让她成全我和王上,但是我等到的却是他的赐婚圣旨。我努力过的,与你成亲之前,我曾试图过扭转这场婚事,但是他对于我的诱惑,视而不见。”

    萧子都静静的听着,忽的想起了成亲前夕,邺王轩满怀愧疚的对他说:“这门亲事你若是不愿,孤可以收回旨意。”

    那时,他还以为是君王的刻意试探,没有想到竟会存有这种事。

    “起初我与你成亲之后,我也是想要认命的,想要同你一起生活一辈子,可是……”夏嫣然低头痴痴的笑了,笑着笑着,双眼便蒙上了雾,雾气凝结成珠,一滴滴掉落在面前的潮湿的稻草上。

    她低着头,“其实直至到现在我回想起来,依然不觉得自己错了,要说错,就错在你我本是夫妻,却心头各有牵挂的人。我想和自己心爱的在一起,所以不惜害死姐姐,害死她腹中的孩子;而你,为了孟古,可以拼上自己的所有,你不顾自己的身子,执意前往燕国要与他们和亲,你为了能够与她在一起,轻言说出休妻,贬妾之语,你和我都是一样,为了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伤害他人以此来成全自己。”

    “萧子都,你可知道,我是夏家的女儿,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是长安城第一才女,有多少世家的少爷公子,排着队的想要对我好,想要娶了我。我这么一个骄傲的人,你怎能那么狠心的说出休妻,贬妾,以此来作践我的自尊?”

    萧子都没有想到,自己与父亲的谈话竟然被夏嫣然听了个正着,那时他被夏嫣然的一举一动烦扰不已,为了想要得到孟古,他才不惜去往燕国谈拢和亲。

    “那一次,的确是我话说的重了,对不起。”

    “现在说这三个字还有用吗?”话语停顿了下,夏嫣然忽然抬头看着他,问:“萧子都,我拿走的那个盒子,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母亲的遗物,而是孟古的那封信吧?”

    萧子都拧眉,“你看了?”

    “当然。”夏嫣然笑了笑:“若我猜的没有错的话,你一定没有看过吧?若是看过了,你还能安然与我成亲,这样子的你,我还真是看不起呢。”

    萧子都抿唇不语,孟古写给他的那封信,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忍不住的想要打开看一看,但是又怕信中是伤人的话,击溃他埋在心底里的那唯一一点美好,所以一直压制着自己,不曾打开来看一看。

    如今听得夏嫣然这样说,他心中一恸,话脱口而出:“信中写了什么?”

    闻言,夏嫣然哈哈的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萧子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她说:“长安城众人都言,你萧子都是圣贤,但是说句实话,我从心底里瞧不起你。她们都说我是恶人,但是我一个女人却能为了自己所爱,去费力的拼一拼,可是你呢?”

    “你心中爱着的是另一个人,却心安理得的接受赐婚。若是我不与你成亲,也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现在反过来想一想,我好像一直都恨错了人,报复错了,我该恨的,该报复的,该是你萧子都才是啊。”

    “萧子都,你应该很想知道孟古对你说了什么吧?”

    “你越是好奇,我越是不告诉你。”

    “我要让你怀着这个遗憾,一辈子不得终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若使其亡,先使其狂

    萧子都没有说话,在他看来,现在的夏嫣然已经完全的无可救药了。

    他叹了一口气,并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转身正欲走时,却忽得听得夏嫣然一声高喊。

    “萧子都!你记得,我,夏家,还有林静柔腹中的孩子,都是因为你而死!”

    萧子都脚步陡然顿住,回头。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夏嫣然笑着的面容,然而,下一刻,夏嫣然迅速的站起身来,向一旁的牢墙上狠狠的撞去。

    “彭!”

    额头与坚固的牢墙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夏嫣然整个身子仰躺在地上,额前那个巨大的血窟窿,犹如绽放的血花,不住的向外喷出血来。

    她双目瞪着浑圆,似乎是在看萧子都,又似乎不是。

    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幕的发生,萧子都亦是,他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内心所有的情绪,终是化作一声声的剧烈的咳嗽。

    夏嫣然死了,她没有供认出自己所做的罪行,就那样的撞死在了萧子都的面前。

    而萧子都因为她最后的一句话,折磨的夜不能寐,人也日渐的消瘦起来。

    邺王轩偷偷的去了萧府看了他一次。

    彼时的萧子都正躺在榻上,一张脸惨白的犹如鬼魅,瘦的已经皮包了骨。

    萧子都睡觉本身便轻,听见声响便也醒来了,再看到邺王轩时,他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却被邺王轩抢先一步按下。

    “你身子不好,躺着吧。”

    萧子都依言不再有动作,而实际上他前些日子的受伤,加上近来总有心事,短短半月时间不到,昔日的宿疾已经复发了两次了。

    每日银针扎穴,疼痛难以自持,草药一日三餐的当做饭吃,实在是也没有力气动了。

    邺王轩在床边坐下,想起夏嫣然的所作所为,他诚心道:“对不起。”

    萧子都微微一笑:“王上无需对我的遭遇感到抱歉,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从一开始知道萧子都对于孟古的心思,到那次的算计,再到赐婚,可谓是邺王轩一手造成的。

    然而就是萧子都这样淡然的不予以计较,让邺王轩心中更加的愧疚起来。

    可是,事情已然发生,再多的愧疚也无法让时光倒流回到当初,迟到的歉意,根本一文不值。

    萧子都道:“王上今日来萧府,是朝堂之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邺王轩道:“你我之前所做的事,全都在按着预想的发展,我想,是时候该收网了。”

    邺王轩一直渴望着能够从缪千里手里夺回权利,所以萧子都就给他献了一计,这个计策便是‘养虎为患’。

    就如今的长安城局势来看,‘虎’已经养好,收网也就意味着‘患’该来到。既是邺王轩已经想好了,萧子都便点头,道:“也好。”

    随着夏嫣然的死亡,夏家的没落,这两日的长安城,天气总是沉闷沉闷的,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别宫内

    公玉央一袭大红衣衫,单手支头,侧身卧在凤榻之上,凤榻的里侧,躺着的正是睡得极沉的帝太后。

    忽的,紧闭的宫门被打开来,有一中年男子匆匆而入,神色慌张的跪在他面前,在瞧见他身后还躺着一个帝太后时,话欲言又止。

    中年男子乃是中书监卓越,负责拟定宣昭令。

    见卓越匆忙的样子公玉央知道是有事情发生了,也知道他心头的顾虑,便坐起身来,道:“无妨,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他根本不担心话被帝太后听到,因为来别宫的这些时日,帝太后一直都是欲求不满的,有时候非常时期,公玉央就会使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比如,在行】房之时,那些逗趣的玩意,会被公玉央加以分量不轻的安眠药,足以让她可以睡一天一夜不醒。

    (当然,与帝太后在一起的这么些日子以来,防护措施做得也是相当到位)

    闻言,卓越方道:“今日朝会上,内阁联名多位大臣,写了封奏折,弹劾了左徒钟承。”

    公玉央一怔,左徒一职乃是规谏皇帝,举荐人才,朝堂官员入朝为官,有一部分都是他说了算了,从前他也算是缪千里的人,只不过在邺王轩故意打压缪千里,而后又纵容公玉央的做大,公玉央身后有帝太后撑腰,儿子始终拗不过老子,便倒戈了公玉央门下。

    公玉央拧眉:“罪名呢?”

    卓越吸一口气,按着他拟定的宣昭令,一字字道:“荐人而不察,纵恶而渎职,恐结党营私,为祸朝纲。故去职待查,由三卿着手严办此案,后论其罪。待查期间,左徒一职由沈善暂代。”

    “沈善?”公玉央站起身来,拧眉:“这个人从未听过。”

    卓越答:“据说,是萧二公子向王上举荐的一个同窗,只因一篇治国之文采,而被王上赏识,一只养在深宫里只做一个小小的记录史官,就连相国都不察。别说是相国了,就连我平素一直出入王宫,也不曾见过一面。”

    公玉央沉默不语,这个时候邺王轩忽然查了左徒一职,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善代劳……

    “相国呢?”公玉央问:“他动用沈善,相国没有反对?”

    卓越道:“王上马上就要行成人礼了,相国手中的权利即便是他再不想放手,等成人礼行过之后也要全部交出的,王上如今的羽翼已丰,若是相国举荐自己的人,恐被人猜忌其用意,所以便也遂其愿了。”

    想了想,卓越担忧道:“王上既然启用了三卿,怕是朝堂上大半与钟承有过来往的官员都会牵连其中,被查,我担心……”

    自从钟承入公玉央门下之后,借由官职之便,便举荐了不少‘自己人’入朝,如今他被查,那些借由官职之便而入朝的官员,难免会因此而遭贬职,丢官,甚至于丢命。

    这样一来,也就等同于大大的打压了公玉央的势力。

    若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公玉央一怔,恍然如梦初醒。

    入了别宫之后,他借由帝太后之手做了官,之后他旗下的势力不断的扩大,最后能够与相国平分秋色。

    原来,邺王轩早已对他存有杀心,之所以对他一直纵容,只不过是让他嚣张到顶端,再一遭把他拿下。

    黄毛小儿,计谋倒是不错。

    但是他公玉央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吗?

    公玉央冷冷一笑,走到卓越面前,安抚道:“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是也得先稳住阵脚。就算是王上有意要整肃朝纲,不是还有她的吗?”

    公玉央回头,目光落在了凤榻之上的太后身上。

    卓越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帝太后,对呀,公玉央能够稳坐现在之位,便是全靠着太后,邺王轩就算是再有魄力,也不敢公然动他娘身边的人。

    有时候,躲在一个女人裙摆下生存,也是一件不错的选择。

    卓越与钟承一样,也是从缪千里那处倒戈到公玉央身边,这个时候再选择去往缪千里门下,依着缪千里性格必定容不得他。

    现在,他只能好好的抓住这个人的衣摆,险境中谋得一份出路,便也足以。

    卓越走后,公玉央便又侧身卧在凤榻上,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把帝太后揽在怀里,把瓷瓶盖子打开来,往帝太后鼻尖嗅了嗅。

    不大一会儿,帝太后便油然转醒。

    纤纤玉手揉着脑门,帝太后睡眼迷蒙,道:“又睡着了……近来,哀家身子总是犯了困,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公玉央微微一笑,揽她在怀,一手揉着她的发,轻声道:“太后是不是在怪玉央伺候的不好?”

    “倒也不是……”帝太后轻抬眼,看见公玉央垂眸,泪眼欲滴的模样怜惜不已,忙道:“真的不是,可能是哀家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公玉央道:“太后一点也不老,走出去也像是闺房里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老了?”想了想道:“可能是玉央近来身子不好,所以便也忽略了你,不如现在我来弥补可好?”

    说着,红帘蔓落,一支梨花压海棠。

    在三卿查案期间,钟承府邸由禁军看管,钟府上下不得出门半步。

    左徒一事,牵连甚广,所以便费时费力一些。

    几日后,由别宫送往一道太后亲拟的懿旨,加急送往了邺王轩的御桌上。

    萧子都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入宫时,邺王轩正一脸阴沉的盯着太后拟定的那道懿旨看。

    见他来,邺王轩愤然把懿旨摔在了御桌上。

    萧子都拧眉,问:“太后说了什么?“

    邺王轩冷道:“钟承一案牵连甚广,启用三卿去查,便波及大半朝纲,为了朝纲稳定,他让孤收回三卿查案的旨意,安抚牵连百官之心,留钟承禁府彻查,若罪状属实,再行治罪。”

    拿下钟承也是邺王轩在权利未收上来之前,做的一件大事,可是却自家母亲连同外人对付亲生儿子,邺王轩的心情怕是糟糕到了极点。

    萧子都静静的听完,方道:“如此迫不及待,可见他是怕引火烧身。”

    邺王轩怒道:“以为拿太后便能压得了我?痴心妄想。”

    萧子都道:“王上不如先不给太后结果,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臣来办。”

    邺王轩道:“你想到法子了?”

    萧子都道:“王上行成人礼在即,若想咱们的计谋成功,是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出了宫门,萧子都的马车在经过长安城一个转角停下。

    有一个人悄悄的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内的萧子都微咳,从袖中抽出一叠放好的纸张,递给那人道:“将这封信呈到公玉央手上,就说……”

    ……

    别宫。

    “央公子。”卓越行了礼,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身穿铠甲的男子,此男子正是右参军苟兴林。

    窗户前,公玉央回过头来,问:“如何?”

    卓越道:“鸿胪寺少卿赵自城,右中允方青,国之监司邺李业,都已经入狱,供词由三卿呈给王上,王上看了之后大怒,责令三卿再查!关于此案,现在朝堂上人心惶惶,今日朝会之上,王上驳回了相国的旁审,听说此案涉及了中书令范由。”

    公玉央微怔:“怎么说?”

    卓越道:“钟承曾是相国门下,往日与范由私下里颇有些交情,之前他曾向钟承举荐国子监学徒王皓然,王上驳回相国旁审的理由,则是钟承曾是相国举荐。”

    公玉央一字字的听着,踱步走到桌前,手指轻敲桌面,“看来,王上这是想要借由此案,整肃朝堂之余,想要一举两得啊。缪千里呢?范由是他最得力的部下,王上若是想要拿他下手,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苟兴林插话道:“今日,下官截获了一封信。”他双手奉上一张叠放整齐的纸张,公玉央接过打开看了看,大惊。

    “这是……”

    苟兴林道:“相国向燕景的求助密函,自王上登基以来,就一直想要从相国从中夺回权利,以往相国独断专行,王上成人礼眼看就要降至,到时候就算是相国再不愿放手,也要将权利拱手相让。想来他也是怕了,所以才会向燕景求助。”

    公玉央低垂着眼看着那封信,心一点点的吊了起来。

    苟兴林道:“说句不该说的话,王上登基之初,大邺上下便有许多人不服,他处处打压相国,王上若是掌了权,他绝没有活路可退,唯有拼死一搏,方能谋出一条活路。”

    公玉央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缪千里他这是想要借助燕景的手,谋朝篡位啊!”

    谋朝篡位四字一出,堂上一片肃静。

    卓越道:“缪千里虽居相国之位,但是从前只是经商,不是国姓,他若是想要谋朝篡位,怕是名不正言不顺,恐难以服众。”

    苟兴林道:“死到临头的拼死一搏,谁还讲什么名正言顺?我早就看那个黄毛小儿不顺眼了,央公子,不如我们趁着这次机会,一同反了吧。”

    话落,公玉央看向他,卓越也看向他。

    送走苟兴林之后,卓越又偷偷的去见了公玉央,进门之后,公玉央就问:“你觉得他说的,可行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天子无权,不怨旁人

    卓越道:“如今大邺的兵权分为三路,依附着王上的萧家,虽然老将军战功赫赫,但是自从先王故去后,缪千里掌权,大半的兵权便也分了出去,自右参军倒戈我们以来,这大半的兵权也分了两部分,三方兵力平分秋色,若是真的要兵行险招,一战,也无不可。只是让我比较担心的是……”

    公玉央问:“不是国之血脉,不足以服众?”

    卓越点头,“大邺朝自建国以来,便一直是邺姓人掌权,几百年来都是如此,若是要反,也该想个法子。”

    公玉央细细的思索着卓越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他想了想道:“容我想想吧。”

    是夜,帝太后躺在公玉央的腿上,由着一名太医为她把着脉象。

    若说在宫里帝太后还避嫌,在这宫外的别宫里,她与公玉央的一举一动皆不避讳,人前卿卿我我已是常态。

    更何况这名太医还是公玉央的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太医收回了手,看了公玉央一眼,公玉央领会其意,便揉了揉帝太后的脸蛋,柔声道:“若是累了,便歇着吧,我随太医去拿些药,顺带着熬好带给你。”

    帝太后轻点头,移开了身子。

    公玉央随着太医一起出了殿门。

    公玉央问:“怎么了?”

    太医拱手道:“央公子,太后她……怀了身孕……”

    月前才停了药,一些措施便也没有再避讳,时间不长,竟然也怀上了。

    公玉央唇角弯了弯,似笑非笑:“我知道了,一国之后怀孕,兹事体大,该如何做,你是知道的。”

    太医道:“央公子放心,臣一定会守口如瓶,再无第三人知道。”

    “嗯。”公玉央点头:“回去吧。”

    亥时过半。

    帝太后依偎在公玉央身侧,依旧睡意全无。

    “太后……”公玉央扭头看向她,目光柔情似水,“玉央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心愿未了。”

    帝太后摆弄着公玉央自额前垂下的两缕发,轻声问:“什么心愿?你若说出口,哀家一定会不惜一切,满足你。”

    公玉央笑了笑:“玉央想有个家。”

    帝太后怔住,楞楞的抬眸看向他。

    “玉央从小生活便不尽如意,很小便被卖入伶坊中四处卖艺为生,多年以来,玉央一直向往家中的温馨生活。”公玉央看着她,神色向往。

    帝太后道:“你不是说,哀家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吗?”

    公玉央道:“搬来别宫后,我很感激太后能够给我想要的生活,但是坊间有一句话说,有孩子的地方,才是家。”他别过头去,深情款款的看向帝太后,道:“我想要和你,有一个孩子。”

    外头有风吹来,透过开着的窗户吹起垂落的红幔。

    帝太后怔然直起上身,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道:“你疯了?”

    公玉央摇头,亦坐起身来,执起她的手,轻声道:“如今,这个孩子我们已经有了。”

    帝太后低头,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小腹,原来今日太医的欲言又止,竟是因为此事。

    公玉央把一脸震惊的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希望他能生下来,若是男孩子,我便送他习武,像他哥哥一样,做上高位造福百姓。若是女孩子,我希望她像你,我爱她,就像爱你一样,呵护你们母女一辈子……”

    帝太后仰头看着他,道:“你……”她心里隐隐看出了公玉央眼中的欲望,若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

    公玉央握紧了她的手,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时间,目光勺勺的问:“可以吗?”

    ——

    六英宫。

    “王上,二公子来了。”汪泉躬身行了礼。

    邺王轩坐在御桌前,单手撑着额头未动,只沙哑着嗓音道了声:“宣。”

    萧子都飘飘然的走了进来,他苍白的面色上尽显的是沉重,来到邺王轩面前,行了礼。

    大殿之上除了汪泉伺候在侧之外,并无旁人,萧子都行了礼之后,并未说一字,便呈了上一封奏章。

    汪泉站在一侧,只觉得邺王轩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察看邺王轩的神色,但见他额头青筋爆出,咬牙切齿,就连握着奏章的双手,也颤抖不已。

    萧子都微默,轻声道:“这是刚刚送上来的,公玉央他要反了。”

    公玉央要谋反?!汪泉惊了一大跳。

    难怪邺王轩看到这奏章会是这种神情。

    邺王轩愤怒的合上奏章,把奏章狠狠的拍在御桌上,萧子都看他神色不佳,奏章的内容除却公玉央谋反一事,还有太后有孕这件事。

    世间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是做了,总有一天会败露。

    公玉央用太后腹中的孩子说动了帝太后站在他一方,让邺王轩母子相残,只这痛痛的一击,已然是让邺王轩痛得再也站不起来。

    萧子都知道邺王轩要对这个消息缓和好大一会儿,接下来的事情,未免计谋万无一失,萧子都道:“接下来,王上只需坐在宫里安心的批阅折子就好,长安城的这场风云,就交给臣来摆平。”

    邺王轩沙哑着嗓音,道:“辛苦了。”

    身为谋臣,为君王谋取他所要的,是谋臣的职责,萧子都没有说话,转身出了宫门。

    等萧子都走了好大一会儿,邺王轩仍旧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御桌前不动。汪泉觉得邺王轩神色不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道了一声:“王上……”

    “滚开!”

    伴随着一声邺王轩的咆哮,六英宫内的气氛陡然降至了冰点,邺王轩愤怒的站起身来,将御桌上摆放的东西一扫而尽。

    汪泉吓得腿脚一软,在原地跪了下去。

    邺王轩今日的暴脾气已然涨到了高】潮,摔了御桌上的奏章仍然不觉得解气,于是便将大殿之上的所有的物件,能摔的,能砸的,也砸了个粉碎。

    大殿之上以及外头候着的人,听见屋子里的咆哮,全都跪了下来。

    屋子里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未能止住,邺王轩暴怒之下,谁也不敢拦,唯有瑟瑟发抖的跪在原处,看着邺王轩一边摔着东西一边怒吼着,用屋子里摆放的无辜物件,来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邺王轩怒着怒着,忽的就笑了……

    汪泉匍匐在地上,听见这笑声赫然抬头,邺王轩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映在他的瞳孔里,只是明明是在笑,那俊朗的面容上,却布满了泪水。

    他不知道邺王轩忽然这般是为了何,那一刻,他一个身残的宫人,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很可怜。

    乌云拢在王宫之上,像是触手可得。

    要变天了。

    孟古自嫁入相府以来,日子便一直和和平平,与缪千里见面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两人之间见面也是相敬如宾,相府上下也把她当做一个真正的主子。

    虽然长安城外头风云莫测,但是孟古一直以为,她和缪千里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直至满头白发。

    尽管缪千里现在对她好像仍有心结,可是孟古觉得,总有一天这个心结会打开来。

    这一日,孟古带着安沫一起去凝香斋买她喜欢吃的蛋黄酥,刚从凝香斋出来,却碰上了萧子都。

    萧子都一袭白衣胜雪,衬得他的脸更加的苍白,他轻从马车而下,走到孟古的面前,道:“阿古,一起上去坐一坐可好?”

    孟古低头稍默,看着萧子都殷殷期盼的神情,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随着一起去了二楼,坐下之后,萧子都看向窝在孟古怀里的安沫,温柔一笑,“她便是你收养的孩子?”

    孟古点头,揉着安沫的发,道:“她叫安沫。”

    萧子都将目光移到了孟古的面容上,他曾见过孟古的许多面,坚强,果断,可爱,隐忍,却从未看到她这般的宠溺。

    不禁看得有些痴了,脑海里暮然浮现出了一幕。

    “其实,这也怨不得我王。”燕国使臣坐在他的对面,面目忧色:“你也知道,大邺如今是缪千里掌权,当初他一句话便让先王信了他而将前燕太子送入大邺为质子,而他却出尔反尔,连同赵国夺取了我燕国十五座城池,外加燕太子的一条命,他如此的行事作风,我王不得不忌惮。”

    “大邺与燕交界之处,多年来小战一直频繁不断,惹得燕国众民民不聊生。他与我王见面,要娶了长公主而换取十年的和平,我王没有理由拒绝,燕国的众位百姓也不会拒绝。”

    “我知道二公子心中有怨,但是也怨不得旁人,要怨就怨这大邺天下,天子无权罢。”

    若是和亲没有那场变故,现在她应该是在他的身边,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生下一儿半女,那么依偎在她怀里的,也该是他和她的孩子。

    想到这,萧子都心中忽的一痛。

    手指轻揉搓着袖口,萧子都强迫着自己收回心神,笑看向安沫,温声问:“你喜欢吃什么?叔叔买给你。”

    安沫掰着手指,细细道:“桂花糕,芙蓉酥,烙饼,酥油饼……”她小嘴一张一合,说了许多,末了忽的抬头看向孟古道:“这些我虽然都喜欢,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蛋黄酥。”

    萧子都问:“为什么啊?”

    安沫道:“因为娘亲喜欢啊,府上爹爹每日都会给娘亲准备许多糕点,娘亲从来都是碰都不碰,唯有这蛋黄酥,娘亲说好吃,娘亲喜欢,我便喜欢。”

    萧子都一怔,看向了孟古,随即伸手招来了店小二,点了几个菜,而后又点了一叠蛋黄酥。

    她稚嫩的话,让孟古一怔,那些糕点她之所以不碰,只不过是觉得都是小孩子吃的甜品,想要留给安沫吃。

    那一次,安沫伸出胖胖的小手把蛋黄酥递到她的嘴边,她因为不忍忤了她的意,便吃了一个,之后安沫眨巴着双眼问她好吃不。

    她才回了个:“好吃。”

    孟古一直留意着安沫,回回送来的蛋黄酥她都吃了个精光,孟古还以为安沫是单纯的喜欢,却实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的关系。

    不禁心中宽慰,在她脸颊亲了一亲。

    萧子都只觉得这一幕太过温馨,却又刺眼。

    温馨的不过是孟古与孩子两人之间的这种温暖相处,而刺眼的……她的这份幸福,不是他给予的。

    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萧子都喉结哽咽,轻声问:“他……你们之间,他对你很好?”

    孟古拧眉,这句话从头到尾都透着奇怪,都让她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适时的,安沫插话道:“爹爹也娘亲是夫妻,当然对娘亲很好啊,娘亲,那一晚我半夜醒来,看到爹爹偷亲你了呢。”

    童言无忌,可有时却很伤人。

    萧子都心痛不已,内心犹如咬碎了苦胆一样,连咽下的唾液都觉得是苦的。

    正好上菜,打破了这方的尴尬。

    孟古吃了两口就有些食不知味,倒是安沫吃得痛快,不忍让她丢筷,就等着她吃饱。

    见孟古不吃,萧子都也放下了筷,道:“其实,之前发生的事,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

    突然而来的道歉,让孟古怔住,她狐疑的看向萧子都。

    萧子都道:“长安遇伏一事,因为我,害你差点丢了性命。”

    孟古道:“是夏嫣然买凶杀的人,此事与你无关。”想了想,她看向萧子都,又道:“二公子聪明,当日你我的见面,时事后应该也明白只是我设计的一场局,目的便是逼得夏嫣然走投无路,自投罗网,好为娴嫔和锦月报仇。不得已利用了你,其实是我该说对不起才是。”

    其实,有一件事是极为讽刺的。

    当初,初与孟古接触以来,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孟古,唯有他不知道。等到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并未她开始做着努力,直至到现在,直至孟古说出这一句话,萧子都才恍然发觉,他与孟古的这场感情里,孟古至始至终,都是未参与者。

    孟古一直都不知道夏嫣然是因为萧子都才会对她而起了杀心。

    她从来不觉得萧子都喜欢她,亦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

    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的消散,萧子都就那样的盯着孟古看,良久他站起身来,道:“长安城马上要变天了,出去躲躲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羽琼花开,瑶山十里

    乌云笼罩长安城,像是触手可得。

    街道上行人匆匆往家赶,两旁的摊贩们也都匆匆的在收拾着摊子。

    是要变天了。

    黄昏的时候,天降大雨。

    缪千里是亥时末的回来的,他去见孟古的时候,安沫已经熟睡。

    见到他时,孟古一怔,看着他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为安沫盖好锦被,披了一件上衣下床,轻声问:“怎么了?”

    缪千里笑着摇头,道:“近来朝中事情繁忙,我想着许久未见你了,有些想了。”

    这是自成亲以来,孟古第一次听得他这样说,不禁心中燃起了甜意。下一刻,缪千里忽的将她拥入怀中,道:“阿古,我知道成亲以来,你一直对我有怨言,但是你要相信,我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

    感知着他的心跳,孟古摇头,解释道:“那一日兰池宫里,你曾问过我认不认得燕景,我那时是真的不认得他,后来娘娘故去,他忽然拿着母亲的画像说我是燕国的公主。我知道你一直以为这场的和亲有着某种意义的图谋,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若说怨,还真没有,她一直都知道的,当年缪千里心中的顾虑,所以也在一直等着他的释然。

    “这些都不重要了。”缪千里说着,把她拥得紧了些:“不管从前你我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只要今后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孟古点头,“嗯。”

    相拥良久,缪千里说:“自你入相府以来,便一直很少出府,瑶山上的羽琼花开了,过两日天晴了我带着你和安沫一起去瑶山看风景可好?”

    其实,孟古的心是一直不宁的,这份不安宁,从与萧子都见面之后便是有的,萧子都告诉她,长安城要变天了,让她出去躲躲。

    公玉央要反了,孟古是知道的。

    这个节骨眼上,孟古不知道缪千里为何会突然提及要带她去玩,但是她依然点头道:“好。”

    不管何时何地,去往哪里,只要有他在身边就好。

    过两日,天晴。

    相府的马车出了长安城。

    萧府

    “出城了?”萧子都双手握着竹简,略带错愕的看着前来禀报的下人,收网之际,正是紧张的时候,缪千里此刻出了城……

    “带着谁一起?”萧子都又问。

    来人回答:“相国夫人,还有那个收养的孩子。”

    似想到了什么,萧子都忽然低头一笑,那一刻,他从前所有的执着,终是释怀了。

    ……

    别宫。

    “真的要反吗?”帝太后仰躺在凤榻之上,一双美眸望着悬在上空的大红帘蔓,涂着大红丹寇的手,轻轻的拂过她的小腹。

    已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小腹已渐渐的隆起。

    公玉央半卧在她的身侧,手指轻轻划过帝太后的脸颊,道:“你那王儿已经知道我和你关系了,也知道你这腹中的孩儿了,他铁了心的要我死,要你腹中的孩儿死。左右我只不过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是你与孩子不同,你们是我的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要护得你们母子周全。”

    帝太后收回视线,偏头一眨不眨的看向公玉央。

    自她入宫以来,到承蒙圣恩生下邺王轩,再到去往赵国为人质,直至到如今今天这等高位之上。见了那么多人,从未有一人这般在她眼前,这样深情款款的说着护他周全的话。

    “求求你了,至少满月之后再让我们母子去赵国吧。”

    “如今赵国屯兵十万,邺赵两国战争迫在眉睫,孤能选中你们母子去往赵国,维护这场和平,是你们母子的荣幸,即刻出发,刻不容缓!”

    昔日,她跪在先王面前,匍匐在他脚下毫无尊严的乞求的一幕涌上心头,先王无情的话与此刻公玉央的话形成了剧烈的反差比。

    若是当时那个人肯像公玉央一样,肯对她说这样话,给她哪怕一点的温情,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后来的地步。

    她缓缓伸出手来,喃喃道:“玉央,若是我能够早一点认识你,该多好啊。”

    公玉央没有说话,只是拥着用着她的手紧了紧,那双方才还满满的深情,顷刻间便布满了阴鸷……

    ……

    羽琼花开遍瑶山十里,微风轻拂,空气似乎也带着一股浓浓的甜意。

    孟古问:“这么个地方,你是怎么寻到的?”

    缪千里答:“早就寻到了,从前这个时节都是我一人来,今年正好带着你一起。”他偏头看向孟古,问:“喜欢吗?”

    孟古道:“女子都是喜欢花的。”

    缪千里笑了笑,一手执起她的手,一手牵住安沫,一起游走在羽琼花之间。

    来时,缪千里还放带了一把琴,玩的累了事,羽琼花间,他信手弹起一曲。

    孟古从来不曾知道他还会弹琴,且弹得极好,琴音流淌在山涧,连山涧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沉醉在其中,不忍转醒。

    安沫一脸天真的问:“爹爹,你弹的什么啊,真好听。”

    缪千里道:“《凤求凰》”

    孟古的脸颊,腾时红了。

    安沫了然的点头,她笑看向孟古:“爹爹此举,是在向娘亲表白吗?”

    小小年纪,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

    孟古嗔着捏了她的鼻子一下:“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安沫道:“从前我卖花时曾听得小姐们的谈话,她们说《凤求凰》这首曲子便是男子向女子表白时所弹奏的。”她回头,问缪千里:“爹爹,我说错了吗?”

    缪千里道:“没有。”

    安沫笑着回头:“听见了吗?爹爹说没有。”

    有风吹拂,犹如恋人的手轻拂脸颊,这一日,他们一家三口在这片羽琼花地上,一切放风筝,玩游戏……

    这样子的场景,是每一个人都向往的。

    快到酉时时,他们方启程一同返回长安城。

    或许,今日一天太过疯狂,上了马车之后孟古便有些疲乏,哈欠连天,安沫早已在一旁睡去,孟古却强打起精神,不肯就此睡去。

    “睡吧。”缪千里说,伸手把孟古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道:“到家了我叫你。”

    靠的近了,孟古只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奇异的清香萦绕,孟古觉得是自己应了,又觉得自己没有应,恍恍惚惚,迷迷蒙蒙,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直至沉沉的睡去。

    缪千里看着孟古沉睡的模样,轻叹了口气。

    马车在一个黄土的泥泞小路停下,缪千里小心翼翼的把孟古放下来,出了马车。

    云阳正背着双手站在路边,见到他下来,便沉重的问道:“你果真想好了,真不要我同你一起回去?”

    缪千里道:“想好了,总归是朝堂上的事,你一个江湖人无法插手,帮我护好了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江湖上的人最忌讳的便是卷入朝堂的纷争中,本身卓云山庄分家的事情才刚解决,若是这个时候云阳再卷入朝堂,怕是会遭到江湖人的抵制,卓云山庄的百年地位不保。

    云阳心知这些,他是真的担心缪千里,但是又不能把卓云山庄百年的地位在自己手里丟了,想了想,道:“可是……万一你这一去回不来了呢?”话落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嘴‘呸呸’了两声。

    “若是你陷入绝境,我再乔装打扮去救你。”

    缪千里白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云阳想了想又问:“她万一醒来,问我你去哪了咋办?”

    缪千里抬头看了看天:“你无需对她说得过多,等我回来就是。”

    云阳这才点点头,跳上了马车,拉住缰绳偏头对缪千里道:“那,我就走了,万事小心,我等着你回来。”

    缪千里站在原处,直至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方转了身。

    张棣躬身走了过来,手里牵着的还有一匹马。

    缪千里问他:“长安城如今什么动静了?”

    张棣道:“公玉央有太后的印鉴,已经召集了大部分的禁军,看样子这两日就要攻入宫了。”

    公玉央联合帝太后要谋反叛变,缪千里作为当时引荐公玉央的人,有着难辞其咎的责任。

    邺王轩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若想此事不牵连到他自己,必要让他率兵击退公玉央的叛军。

    原本当初举荐公玉央入得帝太后的枕畔,只是为了自己能够脱离帝太后的魔掌,但是殊不知,他的此举养胖了一个吃人的虎,为自己埋下了这么深的一个隐患。

    长安之乱,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缪千里深吸一口气,翻身上了马儿,扬长而去。

    此番瑶山一行,因为是一家三口的赏玩,所以并未带着木瑶一同去,木瑶起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是渐渐的她发觉了不对经。

    躲在相府的一个角落里,看着缪千里匆匆踏入相府内,木瑶心一惊,正要上前时,右肩忽的被人一拍。

    木瑶神色一凛,一个漂亮的翻身手里的剑便拔出来指向身后之人的喉咙。

    “饶命。”

    是一个黑衣人,脸被蒙着看不清他的样子,黑衣人显然没有想到木瑶的功夫会如此之高,一个不妨看着离自己喉咙只有一公分的剑尖,连忙直呼饶命。

    木瑶沉声问:“你是什么人派来的,来这里做什么?说!”

    黑衣人道:“我是江湖人,奉卓云山庄少庄主之命,前来找姑娘的去往卓云山庄一叙。”

    身在江湖木瑶当然听过卓云山庄的名号,只不过她一向与卓云山庄没有交集,为何会邀她去山庄?

    眼见木瑶有些动容,黑衣人继续又道:“云少主说,山庄内有姑娘想要护着的人。”

    木瑶一惊,闪现在她脑海的第一个人便是孟古。

    孟古是快到子时的时候方醒的。

    布置典雅的房间里蜡烛尚未熄灭,脑海昏昏沉沉的,揉着疼痛的脑门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所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孟古心头一慌,偏头看去,瞧见身旁躺着熟睡的安沫,这才放下心来。

    再次打量整个房间,内心不禁疑惑。

    这是哪?缪千里呢?

    怀揣着这个疑惑,孟古下了床,走到门前正要打开门时,才发现门从外面落了锁。

    什么情况?

    孟古心一沉,她没有再大力的拉门,而是走到一旁的窗户前,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

    这里绝不是相府。

    孟古暗自在心头思索着,自己临陷入昏睡的时候是靠在缪千里的肩头上的,他身边暗处有影子在,若是公然被绑架,首先缪千里那关便是过不了的。

    更何况若是绑架,哪个绑匪也不会给榜的肉票住这么好的房间。

    那么唯一有一种可能了,自己来到这里是经过缪千里的首肯。

    可是为什么呢?

    “长安城马上就要变天了,出去躲躲吧。”

    萧子都的话赫然回荡在孟古的脑海,她赫然抬头,心绪忽的不宁起来。

    可越是这种关键的时刻,越是要沉住心神,孟古忐忑不安的在房间来回走动着,只觉得度秒如年。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门外有铁链打开的声音,孟古怔怔的向门口看去,期待着待会儿走进来的人会是谁。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来,在看到走进来的人时,孟古一怔,随即上前问:“木瑶,你怎么来了?”

    木瑶走进来后,门复又被人关了起来,两人齐刷刷向后看去,木瑶神色凝重:“他们把公主关起来了。”

    孟古问:“这里是哪?”

    木瑶道:“卓云山庄。”

    孟古又问:“相国呢?他回长安城了?”

    木瑶点头:“嗯。”

    孟古道:“长安城眼下什么情况?”

    木瑶道:“别宫的兵马已经整装待发,公玉央若是逼宫,长安一战是在所难免的。”

    一番对话,也验证了孟古之前的猜想。

    长安城难免会一战,他是怕这场战乱会伤害到她,所以才会把借着赏玩瑶山羽琼为由,把她拘在这卓云山庄内,护她周全。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即便是他身后的影子再过厉害,怎能抵得过千军万马?

    他就是知道此一战凶多吉少,所以才会在那羽琼花间,弹那一曲《凤求凰》,对她做最后的告白。

    想到这,一股难言的酸意涌上心头,孟古鼻尖一酸,眼泪便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见她如此,木瑶安慰道:“奴婢知道公主担心他的安危,但是如今长安城的局面,公主留在这卓云山庄内,也是让他无后顾之忧。”

第一百一十六章:永生永世,不得而终

    要打仗了。

    长安城的百姓听到这些风声,早一批的人已经提前收拾好了东西出城躲避战乱去了,这两日风声愈演愈烈,搞得人心惶惶,长安城四个城门每天出城躲避战乱的人都数不胜数。

    有人希望朝堂官衙出来辟谣,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堂并未出来制止,他们的这一举动,恰恰验证了百姓们的猜测,一些还算稳定的人,也都稳不住了,纷纷收拾东西行动了起来。

    这一日,一封从别宫而来的奏章,放到了邺王轩的御桌上。

    六英宫内,邺王轩与萧子都相对而坐,本来公玉央的谋反便是他与萧子都的计谋,让缪千里出动平叛,引得他们自相残杀。

    所以对于公玉央的谋反,他们并未有多少的诧异。

    今日他们两个齐坐一桌,则是为了另一件事。

    今天从别宫送来了一封奏章,奏章是帝太后所写,称自己身子不适,想他这个儿子想的紧,言下之意便是让邺王轩去别宫看她一看。

    这种非常时刻,去往别宫是有什么图谋,不用人言明,大家都心知肚明。

    萧子都抬眼察看邺王轩的神色,其实,他是主张不去的,毕竟公玉央若是要挟天子以令天下的话,那么邺王轩的安危,便也岌岌可危。

    邺王轩坐在对面,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方做了个决定。

    “去。”邺王轩说。

    萧子都一怔,问:“王上真的要去别宫吗?”

    邺王轩点头,“她是孤的母后,若是真的病的严重,孤不去看便是不孝。”

    萧子都的心咯噔咯噔的跳着,试图劝解道:“公玉央既是要反,如今的别宫可是龙潭虎穴,若是去了,王上的性命可就握在了公玉央的手里,到时候……”

    萧子都不敢再说下去,这个时候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孤既然去,便是要做得万全的准备。”邺王轩道:“若这才见面是公玉央设的一场计谋,孤去往别宫时,便也是他发兵要反的时候,到时候外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邺王轩虽然如此说,但是萧子都还是不大放心,正要再劝说,邺王轩伸出手来制止道:“孤意已决。”

    短短四字,把萧子都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已是子时,邺王轩站在窗前,却一丝睡意全无。

    汪泉端着刚刚热好的饭菜走了上来,道:“王上,您都一天未曾进食饮下一滴水了,人是铁饭是钢,还是吃一点吧。”

    站在窗前的邺王轩久久未说话,汪泉叹了一口气,正要把饭菜端走时,邺王轩却道:“放着吧。”

    他的声音有着一种难言的沧桑之感,明明才刚刚及冠,却有一种饱受沧桑之感。

    汪泉大喜,连忙把饭菜放到桌上。

    邺王轩抽回视线,回身走到桌前坐下,正要动筷,却忽的顿住了。

    汪泉连忙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邺王轩摇头,筷子一下下的夹着盘中的青菜,却不曾入口。

    良久,邺王轩方开口道:“汪泉,一直以来,孤记得你的家乡是在盛京。”

    汪泉闻言,心中大不解邺王轩为何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是。”

    邺王轩道:“盛京城孤从来没有去过,你向孤讲讲你的家乡事吧。”

    汪泉怔了怔,问:“王上想听什么?”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邺王轩那张俊朗孤独的脸,握着筷子的手顿了又顿,良久,邺王轩方道:“就讲一讲,你的家人,你的街坊邻里之间发生的事吧。”

    汪泉想了想,道:“奴才家中从小便贫寒,八岁那年,奴才的家乡发生了一场瘟疫,父母在那场瘟疫中死去,留下只有八岁的我无依无靠。本以为自己从此便流落街头乞讨的去路,谁知邻居家的大婶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

    邺王轩抬眼问,“那个大婶,对你好吗?”

    “好。”汪泉不假思索的道:“大婶家中尚还有一个女儿名唤小怜,她一直想要给儿子,便把奴才当做她的亲生孩子一样的对待。还把她小怜许配给奴才为妻,只不过未能等到奴才与她成亲那日,家中便遭遇了一场横祸。”

    汪泉低垂着眼帘,神识似乎飘到了许久之前,“盛京城一位地痞看上了小怜,非得逼迫小怜嫁给他,小怜不依,他便使了一个阴招。”语气微顿,汪泉声音难掩的哽咽:“他找人把大婶打成了重伤,盛京城的人都知道此事,却不敢得罪他,奴才和小怜带着大婶去街上各个医铺中医治,却没有人肯看,即便是有大夫来看,巨额的医药费也拿不出来。”

    “后来,那个地痞拿着钱来找小怜,说只要顺了他便为大婶看病,小怜迫于无奈,这才顺了他的意,本以为他会就此放过大婶,谁知道那一晚,忽有两个大汉闯入把奴才打昏,奴才醒来之后便是在送往宫里的路上,途中听人说起,才知道大婶在当晚便死了……”

    汪泉曾是先王面前得力的人,侍奉两朝君主,为王宫奴才之中的人上人,邺王轩没有想到汪泉会有这样的遭遇。

    邺王轩听得动容,问:“你在王宫一遭腾达,可曾有再回过盛京城?”

    “回过。”汪泉道,爬满皱纹的双眸悄然浮上了雾气:“等奴才回盛京城后,那个地痞死了,家也没落了。”

    “死了?”

    “小怜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知道他杀了大婶之后,便与他同归于尽了,地痞家三代单传,其父不务正业早早被人仇人所害,家中唯有那地痞和年迈的祖父祖母,他死后,他祖父祖母无法接受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便一同去了,地痞在这世上没有留后代,家中一时无主,那些下人们便分了他的家产,就此散去。”

    邺王轩叹了一口气道:“上苍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汪泉抹了一把眼泪:“是啊,大仇得报,小怜与大婶也能在地府里团聚了。”

    邺王轩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之前没有提起的食欲,现在依旧没有。

    索性放下了筷子,道:“撤下去吧。”

    汪泉道:“王上,多少吃一口啊。”

    邺王轩摇头:“不了。”他站起身来,复又走到窗前看着外间的景色,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着汪泉给他说的事,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这样一站,便是整整一夜。

    第二日天色刚刚亮堂,邺王轩便出了宫去往了别宫。

    萧子都说,公玉央拿了太后的印鉴,召集了所有的禁军,如今禁军全部集中在别宫这处。

    邺王轩到达别宫时,看着被禁军围得密不透风的宫殿,觉得异常的讽刺。

    他名义上是这大邺的君主,可是并无实权,就连宫里禁军的权利,都在帝太后的手里。

    宫里的所有有帝太后掌控着,宫外的朝堂又有缪千里把控着,那些凝固在表面的风光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邺王轩踏着沉重的步子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金碧辉煌的宫殿,宛若第二个六英宫,偌大的宫殿内除了帝太后之外,便再无一人。

    帝太后着一袭金色的凤袍,端坐在高位之上,似乎是在等着他的到来,

    邺王轩走进去时,帝太后听得脚步声抬头,看到了他,低头微微一笑:“王儿来了。”

    就这简简单单的四字,以及她满目柔情的动作,刺得邺王轩眼睛疼的厉害,心也随之疼的难以自制。

    在与帝太后有数十步之远的距离站定,邺王轩拧着眉头,看着帝太后的样子,喉结动了动,沉声道:“母后说,自己病了。”

    帝太后的面容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满目神采奕奕,实在是看不出来她哪里病了。

    纤纤玉手一下下的抚着自己的小腹,帝太后微抬眸,道:“若是哀家不这样说,怕是王儿也不会来。”语气一顿,她迎上邺王轩的目光,缓缓开口道:“今日哀家找你来,是想让你见见你的弟弟。”

    从一进门,看到帝太后的一举一动,邺王轩就隐隐知道帝太后要对他说什么。

    他一直在心里祈祷她不要说出口,即便是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但是至少不是从帝太后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他的祈祷显然没有被上苍听到,听着帝太后的一字一句,看着帝太后对腹中的孩子满目柔情,邺王轩身子是不可抑制的颤抖。

    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邺王轩努力抑制着自己内心窜出来的情绪,尽量的放缓语调,问:“昨个夜晚,汪泉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他忽然间的转变话题,让帝太后微怔。

    邺王轩站在原地,继续又道:“汪泉八岁父母死于一场瘟疫,后被邻居所养,一直养到他长大,被地痞算计不得已入了宫。”

    帝太后笑了笑,问:“左右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现在你与哀家说这个作甚?”

    邺王轩道:“我与母后说这个,是想问一问母后。”语气微顿,一股酸意涌上心头,眼中隐隐有雾气凝结,邺王轩努力的抑制着这种酸意,抬头把眼泪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而后一字字问:“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邻里,都能把汪泉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抚养,为什么母后对我,就一直不冷不热,甚至是厌恶,想要亲手杀了我呢?!”

    为什么?

    帝太后想起先王对她的所作所为,想起在赵国之后的遭遇,她别过头去,冷冷道:“世上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帝太后道:“只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

    邺王轩道:“那么他呢?来的刚刚是时候?”他看着她的小腹,目光冰冷的犹如冰冻三尺的寒潭,让帝太后不寒而栗。

    不自觉的护上了自己的小腹,帝太后道:“至少,哀家没有因为他而受苦。”

    原来,评判一个孩子来的是不是时候,竟是这个标准。

    那一刻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讽刺起来,邺王轩凉凉一笑:“母后怕是忘记了,您现在之所以有这样的富贵,全部是靠着我,若不是我,您坐不上这帝太后的尊位;若不是我,您享受不了那么久的荣华富贵;若不是我,您不能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就只恶心的游走在那些男宠之间,而不得自拔;若不是我,您不会有这么大的别宫居住着,还恬不知耻的联合那个男宠,一起在这里,算计着我!”

    “放肆!”帝太后恼羞至极,再也控制不住的自己的情绪,一拍桌子,怒道:“哀家是你的母后,是这大邺的太后,你竟如此说哀家!当真是大逆不道!”

    “母后联合他人而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究竟大逆不道的是谁?!”邺王轩无视她的恼怒,一步步的向前靠近,满目通红的双眸,似要喷出血来,盯着帝太后问:“更何况孩子还未生出来,母后怎知就一定是男儿?”

    帝太后从未见过邺王轩这幅样子,方才聚起的怒意,在那一刻瓦解不少。

    邺王轩继续靠近这,继续咬牙一字字的说着:“就算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到底是个孽种,母后为父王的妃子,想要联合一个男宠一起谋朝篡位,若是有朝一日去往黄泉,就不怕列祖列宗在地狱活活吃了你,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而终?!”

    话落,人也来到了帝太后的面前,他手一把握住帝太后的手腕,狠狠的,不留一丝余地。

    帝太后只觉得疼,像是骨头被他掐碎了一样,但她还是忍着疼痛看向邺王轩,反驳道:“他是哀家的孩子,不是孽种!”

    都这个时候了,还一味护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邺王轩心中大恸,却不流于露面,冷冷道:“孤现在还是这大邺王朝的君王,孤说是,他便是!只要有孤在一天,他永远都是不能露于人前的孽种!他的到来也是一个错误,大错特错!”

    那一刻,帝太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一直未能涌出来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她颤抖的问:“你要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母子情尽,死而不谅

    “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大殿之上传来这一声冰冷的声音,公玉央一袭大红一桩就站在大殿门前,那张长得比女子还要妖媚的脸上,挂着笑,看着他们母子二人。

    一见到公玉央,帝太后心中一喜,似乎之前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全部的消散,她满怀欣喜的看向公玉央,道:“玉央,救我。”

    滑落,帝太后就想要挣脱邺王轩飞奔到公玉央的身边,然而邺王轩的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腕,无论她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来。

    只得拿着殷殷期盼,楚楚可怜的目光投向公玉央。

    邺王轩心中愤恨难耐,尤其是看到帝太后看公玉央的眼神,他是她的亲生儿子,他的母亲竟然真的觉得他会杀了,而去放下尊严的去向别的男人求救。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比眼前这样子的事情更让人觉得讽刺,恶心的了。

    公玉央明明看到帝太后眼中的期盼求救,却故意忽略装作视而不见,双眸含笑对上邺王轩那双愤怒的双眸,微微一笑:“其实,我倒是挺佩服王上的,明知道现在的别宫就是龙潭虎穴,却也敢只身一人来这里。”他说着缓缓向他们母子二人靠近:“王上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邺王轩咬牙,一字字的道:“你想弑君?你敢?!”

    公玉央低头笑了笑,“谋反一事都做了,还有什么是不敢的?”语气一顿,他又道:“你想要杀我,所以我便想着法子的要活命,如今你来到这别宫里,已然是箭在弦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话落,他手一挥,便有数十名士兵或手拿长矛,或手握刀剑冲了进来,将邺王轩围住。

    帝太后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邺王轩,道:“王儿,若是你现在投降,哀家说服玉央放了你。”似乎又怕邺王轩不信,末了还加了两字:“真的。”

    “你闭嘴!”邺王轩红通的双眸怒瞪向帝太后,“你根本就不配做孤的母亲,你不配!”

    说完,他怒吼一声,几乎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狠狠的把帝太后向一旁甩去。

    帝太后娇贵的身子撞到大殿上的柱子上,复又重重的弹了下来,身体的剧烈疼痛,以及腹中渐渐涌现的疼痛,让她心头一惊,她匍匐在地上难以站起身来,双手连忙护住小腹,爬在地上抬眼看向公玉央,道:“救我。”

    公玉央冷冷撇了她一眼,并未去管她,看向邺王轩道:“的确,一个母亲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真的不配为一个母亲,我也觉得你可怜,真心觉得她不配做你的母亲。”

    闻言,帝太后不可思议的看向公玉央,不相信这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公玉央这才看向她,缓缓走到她的面前蹲下,纤细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颚,低头轻轻的,似蜻蜓点水般碰了碰。

    而后他笑了:“这样一个视欲望如生命的女人,这样一个贱人,怎么能够配坐上这尊贵的太后之位?”

    帝太后仍旧未能从这巨大的转折中回过神来,她盯着公玉央,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出来,但是话到喉咙里却只有一个:“你……”

    邺王轩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信的男人,他一直都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往上爬!包括你此刻腹中的孩子,只不过是他利用你拿到凤印的一个借口罢了。”

    “不可能。”帝太后摇头,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拽住公玉央的衣袖,道:“你说过的,你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你说你爱我,你说你会护我和孩子的周全的。”

    公玉央凉薄的笑了笑,“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床】上的话信不得吗?陪你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让我觉得无比的恶心,你的乖儿子说得不错,我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得到权力,利用你腹中的孩子,以此拿到凤印可以与他一决高下!”

    说着,他无情的拨开了帝太后拽着他衣袖的手,站起身来。

    帝太后还想挽留,所以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裸,哭道:“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能如此狠心?”

    公玉央道:“对你来说可能是宝,但是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件物品罢了,利用完了,当然是要丢掉的。”

    他说着,竟是毫不犹豫的踢了帝太后一下,帝太后又受了一脚,身子疼痛的同时,腹中的疼痛也逐渐增加。

    直至感觉下体有东西流出时,她才恍然觉得是何,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邺王轩大恸,可却并无动作。

    如今他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公玉央走到他面前时,邺王轩咬牙道:“你如此行径,畜生不如,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若是真有报应,那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坏人了。”公玉央道:“若是真有报应,我等着。”

    外间传来嘈杂之声,随即便是兵器声交战的声音。

    身穿铠甲的士兵走了过来,道:“央公子,缪千里带领军队冲进来了。”

    “谁?”公玉央似乎没有听清楚是谁带的兵,又问了一遍。

    士兵道:“相国,缪千里。”

    公玉央赫然回头看向邺王轩,他得到的情报一直都是萧家军领军,他的情报里缪千里也是要联合燕景一起反的,怎么会带兵攻入别宫里呢?

    邺王轩笑了笑:“孤知道你是震惊的,所谓缪千里联合燕景意欲造反,只不过是孤给你设的一个套罢了。”

    公玉央深深的看向邺王轩,他这才反应过来,邺王轩是故意要逼他反起来。

    他冷冷的看向邺王轩,道:“即便是缪千里与萧家军的军队加起来又有多少兵呢?想抵得过一城的禁军,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吧。”

    如今大邺的兵力散发在各个边界之处守卫疆土,想要再短时间调兵来长安城,根本不可能。

    有太后的凤印在,公玉央手里握着的便是满城的禁军,与缪千里和萧家军奋力一战,还是有把握的。

    更何况现在邺王轩还在他的手里。

    门外的厮杀声越来越重,明明人马还未攻入进来,但是在这别宫里却震耳欲聋,仿若就发生在眼前。

    “带着一起出去吧,也让在奋战的那些将士们,看看他们守护的君王已经成了俘虏,落在了我的手里,他们还有什么资格与我一战!”

    公玉央说着率先走出了宫殿,邺王轩被人架着,脖间架着明晃晃的刀,紧随其后。

    这座宫殿如今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就站在高高的玉石白阶高处,听着外间的厮杀声,看着一个个士兵的尸体被扔进来,而后缪千里率领军队闯了进来。

    “相国!”

    公玉央抽出一旁士兵腰间的佩剑,锋利的剑尖直指邺王轩的喉咙,他面上毫无波澜的看向缪千里,高声道:“若是相国的人再向前一步,我手里的这把剑,便要刺入他的喉咙里。”

    一句话,成功的止住了缪千里的军队。

    萧老将军身披铠甲,方才在外间与缪千里一同奋战,看到自己守护的君主被奸臣挟持,心中难免愤怒,拿着尚还滴着鲜血的剑指向公玉央,怒道:“你个佞人,赶紧放了王上!”

    公玉央微微一笑,手里的剑又向前刺了一下,剑尖几乎贴近了邺王轩的喉咙里,他笑看向萧老将军,道:“萧老将军是要和我比谁的动作更快吗?”

    “你!”看着那离邺王轩喉咙只有零点一之差的剑尖,萧老将军被怼得无言以对,只得闭口不言。

    公玉央道:“若想你们的君王活命,便后退,退出别宫去!”

    萧老将军看了缪千里一眼,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不能退,可是如今君王在他手里,又不得不退。

    就在这时,邺王轩唇角勾起一笑,他看向公玉央,缓缓道:“你知道为何孤明知道你在这别宫里等着抓孤,还非要闯这个龙潭虎穴吗?”

    公玉央呡唇不说话,现在这种两军对垒的状态下,邺王轩为何要来这里,他根本就不大关心。

    他关心的,只是现在邺王轩在他手里拿捏着。

    不去理会邺王轩,他回头又冲缪千里的军队喊道:“放下手里的兵器,退!不然我就杀了他!”

    邺王轩低头笑了,道:“公玉央,孤之所以敢来,是因为孤有必胜的把握。”

    公玉央回头看向他,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在他看来,如今的邺王轩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成为他刀下的鱼肉,现在这么个情况,他怎么可能有必胜的把握。

    不可能的。

    邺王轩道:“你回头看一看。”

    公玉央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回头,入眼还未看清站在他身后的人是何人时,一把明晃晃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握着剑的手,手腕处忽然一痛,手筋就被人挑断了,握在手里的剑再也握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公玉央捂着自己被挑断手筋的手,赫然回头看向身后之人,咬牙问:“苟兴林,你什么时候背叛的我?”

    苟兴林道:“从始至终,我都只忠心于王上一人。”

    自苟兴林投靠公玉央门下以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是故意投诚,为了试探苟兴林,公玉央甚至是抓了他身边的好友,故意把剑递给他,让他杀了自己的好友,苟兴林面对试探做的毫无破绽,狠心无情的杀死了自己的朋友,公玉央放弃了试探,认为他是真的投诚。

    然而,没有想到……

    “你真的很会演戏啊。”

    苟兴林没有吭声,只是架在他脖间的剑又紧了紧。

    公玉央逼他杀了自己的朋友,他现在真的想要一剑了解了他,若是邺王轩允许的话。

    擒贼先擒王。

    公玉央已经被抓,那些听从他命令的人已然没有了头目,如今这场动乱,胜负似乎已定。

    那些听从公玉央命令的禁军放下了手里的兵器,邺王轩冷冷的看向公玉央,道:“带走!”

    公玉央走了两步,忽的转身问邺王轩:“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邺王轩,问:“你为何非得要设这场局,非得逼我反不可呢?”

    邺王轩朝他笑了笑,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一旁身穿铠甲的缪千里身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目光,被公玉央捕捉到,他低头想了想,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震惊的看向邺王轩。

    忽的,他低头嘲讽一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可是到头来,只不过是你手里的一个棋子罢了。”

    邺王轩收回视线时,公玉央已经随着苟兴林走了。

    外间留给那些士兵收拾就好,邺王轩转身重新踏入了宫殿内。

    擦得亮晶晶的地板上,帝太后仍旧躺在那里,从她身上流下的血,就像是一条血河,绵延至邺王轩的脚下。

    他轻轻走过去,把还留有一口气的帝太后托起,轻声问:“母后,后悔吗?”

    帝太后身上的血似乎已经流尽,她面容及尽苍白,画着精致的妆容,在这一刻显得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异常的可怖。

    她浑身无一丝的力气,可面对邺王轩的话,却仍旧摇头,气若游丝道:“若……当初……我……没有嫁给你父王……便没有你……若是没有你……我也……我也不会去往赵国……”

    赵国那几年的时光,对于帝太后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即便是她最后坐上了高位,每每午夜梦回时,想起赵国所受的屈辱与遭遇,仍旧难以无法入睡。

    在赵国,她早已习惯用身体来换取自己所要的,用无尽的屈辱才能换回来一次活着的机会,那一声声谩骂,那留在她肌肤上的每一寸耻辱,她一个都没有忘记。

    “这些……都是你给我带来的……”她说,“若有可能……我希望……没有你……”

    眼中有雾气凝结,直至凝结成珠,一滴滴的掉落在帝太后的脸上,她伸出手来,即便是无一丝力气,还是要抹去他留在她面容上的泪。

    讨厌他,就连他的眼泪,都觉得脏。

第一百一十八章:幼时遭遇,权利渴望

    帝太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邺王轩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压抑的神经在那一刻崩溃开来,他独自一人,拥着她的尸体,坐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你,若不是我生下了你,怎会落得现在的地步?!你怎么不去死!”

    幼时可怖的一幕浮现在脑海,直至现在想起,窒息感仍旧犹如发生在昨日。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哭着推开帝太后来救他的那个小女孩。

    今日帝太后联合公玉央想要他命时,他多么希望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就在他的身边。

    只不过,这只是他自己自私的想法罢了。

    那个小女孩,躲过了长安城的这场动乱,被保护的极好。

    ——

    萧子都刚走出别宫,就有一宫人到他面前道:“二公子,公玉央要见你。”

    公玉央谋反败露,暂押大理寺地牢,等待邺王轩处置。

    这个当口为何要见他?

    萧子都心中有惑,决定去往大理寺与他见一面。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在地牢相见,不同于那一次的见面,这一次的公玉央以一种极其狼狈的模样爬在地上,身上都是伤口,显然是经过了一番酷刑。

    见到萧子都的那一刻,他挣扎着坐起身来。

    萧子都问:“听说你要见我,什么事?”

    身上伤口撕裂的疼,只要动一动便疼的他呲牙咧嘴,公玉央努力的抑制住自己,不发出痛苦的声音,抬眼看向萧子都,沙哑问:“引诱我谋反,让相国派兵平反,是你的主意?”

    萧子都抿唇不语,公玉央笑了笑:“苟兴林是你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你设计这么一出,表面上看似为了王上,可是我总觉得,你的目的不至于此。”

    萧子都喉结动了动,“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公玉央道:“自孟古被燕景以长公主身份接回燕国之后,一直便是你在为和亲一事奔劳,原本要与燕国和亲的人是你,最后被缪千里横插一脚,萧子都,你表面上看上去满不在乎,其实你心里是很介意,很恨的吧?”

    语气一顿,他又道:“所以,你便假意向王上设了这么一出戏,我反,也是缪千里反,因为我是经由他手入宫的,我若是反了,他要是撇开嫌疑,必须要带兵平了我,你与王上坐山观虎斗,此计,真是让人佩服啊。”

    萧子都依旧静站在那里,不语。

    公玉央换了个姿势,仰头看着他道:“如今缪千里照着你们的法子做了,我已经除了,接下来你们会如何对付相府呢?”

    萧子都道:“这不关你的事。”

    公玉央笑了笑:“是不关我的事,可是却关乎你。”他好以整暇的看着萧子都道:“你们要除了缪千里,依着王上对他的恨,事情必然会牵连颇多,若是除他,便要牵连他的夫人。萧子都,我不信,你能冷眼看着孟古随着缪千里一同共赴黄泉。”

    萧子都眯起了双眼,被公玉央看穿心思的感觉,很不爽。

    “你要救她,我有一个法子。”公玉央道:“只不过,我要见她。”

    公玉央要见孟古,直觉告诉萧子都这是个坑,然而公玉央口中又说有救她的法子,这让萧子都陷入两难之境。

    缪千里是必须要除的,萧子都知道,可是就如公玉央所说,除了缪千里便会牵连孟古。

    萧子都想了想,便做了个决定,公玉央眼下被擒,大理寺都是他的人,公玉央宛如一个纸老虎不足为具。

    为了孟古的安危,萧子都决定赌上一赌。

    在孟古回长安城的道路上,萧子都截住了她的马车。

    孟古下了马车之后,萧子都没有半分的赘言,开口便道:“公玉央想要见你。”

    或许这一见,便是永别,孟古低头稍默,把安沫交给木瑶,随着萧子的一起去往了大理寺。

    这是孟古第一次去往大理寺地牢,亦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公玉央。

    从认识公玉央以来,孟古见识过他的狼狈,见识过他的辉煌,无论是在高处的公玉央,还是生活在最低端的他,一双清淡的面容上总是能给你一种宛如菊兰般的贵气,可是现在的他,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坐在地上,双目犹如死灰。

    见到孟古时,他轻抬起头来,轻声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孟古道:“最后一面,身为朋友,我也该来送一送你。”

    她轻走上前,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公玉央的面前,打开食盒来,里面放着的是她刚刚买的饭菜。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便都买了一些。”

    “事到如今,也唯有你还肯说我是你的朋友。”公玉央低头轻声笑了,“阿古,我犯的是谋逆的大罪,与我有牵连的都会丢命的,这个时候你自称是我的朋友,你真的不怕死吗?”

    孟古道:“怕,可是我更相信,清者自清,我没有参与你的谋逆,自然是心怀坦荡。”

    公玉央笑了笑:“你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他低头,看向食盒里的饭菜,轻声道:“我手筋被他们挑断了,你喂我。”

    的确,公玉央自入大理寺以来,受了不少的酷刑,不仅每日忍受着鞭打,还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废人一样,被人仍在这地牢里,自生自灭。

    孟古依言拿起筷子,夹起里面的食物递到他的嘴边。

    公玉央抬头怔怔的看向她,良久,他方张开了嘴,将那一口菜含在嘴里。

    嚼着嚼着,忽然就有泪水滑落。

    孟古以为他是为自己现在的处境而落泪,轻声问:“后悔吗?”

    公玉央笑了笑,道:“悔,也不悔。”

    语气顿了顿,他又道:“还记得我给你说我的家事吗?我父亲嗜酒如命,母亲嫌弃他没有本事,就撇下了我与他另寻他路,五岁那年,父亲因为偷酒而被酒贩们毒打至死,我被寄养在母亲膝下,母亲待我不好,高兴打我,不高兴也打我,当时我曾告诉你,我实在是忍受不住,便偷偷逃走了,独自一人沿街乞讨。”

    孟古眼眸微眯,这些话的的确确是公玉央曾经说给她的,现在他突然提及,孟古轻声问:“难道,你是骗我的?”

    公玉央道:“一部分真,一部分假。”他叹了一口气:“父亲嗜酒如命是真,偷酒被打死也是真,母亲待我不好是真,可唯有我偷偷逃走是假。”

    孟古皱眉:“你没有逃走?”

    公玉央道:“我想逃,却逃不了,才五岁的孩子,怎么能跑得过她?我母亲……那女人是冀州城青楼坊的一个妓女,我与她生活在一起,要日日忍受着她与不同的男子在一起厮混,我觉得她这样做实在是丢人,所以便与她大吵了一架,当天她拿着鞭子,把我绑在柱子上,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我,直至她抽得累了,使不上劲了,方住了手。她根本没有给我疗伤,或许就根本巴不得我早些死了,可是我的命却很硬,即便是伤口溃脓,也依旧活了下来。”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公子。”公玉央低头自嘲一笑:“你知道何为公子吗?不是世家少爷们的称呼,则是断袖之人对那些清坊男子的称呼,他买下了我,只用了十两银子,那个女人就高高兴兴的把我送给了他。”

    小小的公玉央当时觉得,被卖了也好,至少不用每日活在那个女人的阴霾下恶心的生活,然而他不知道的,等待他的又是一个龙潭。

    “当时冀州城有一户较为有钱的人家,其儿子是出了名的断袖,惹上苍不怜未及冠便得不治之症而逝去。那位人家便四处广招为其儿子谋得**,那个人就把我卖给了那户人家,本以为只是走过过场而已,但是他们却把我关在棺材里,想要将我与他葬在一起。”

    “我在棺材哭啊,一双手不住的抓啊,推啊,企图想要把棺材推开,可是却无济于事,我嗓子都哭哑了,十个手指甲都抓没了,棺材之上,有东西滴下来掉在我的脸上,嘴上,咸咸的,那是我的血。”

    “棺材里的那段时间,简直是我人生中的地狱,后来我的呼喊终于被一群过路的唱戏班子而听到,他们把我挖出来,我才得以捡了这条命。班主对我不错,教我手艺,还教我弹琵琶,就这样将我养大,原本我以为那班主便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是在班子不景气之时,他毅然选择将我卖给了别人。”

    “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我想要逃,所以唯有杀了他!我一路逃跑来到这长安城,把自己卖给了沐念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入宫的一天。”

    “缪千里想要摆脱帝太后的纠缠,所以把我献给了帝太后,借由我之手,把我推入了地狱之中,自己脱身而退。宫里是什么生活?太后身边的那些男宠岂会让我独享恩宠,我想过忍受的,可是在自尊心一次次的被人踩在脚下,我才知道权利对于一个是多么重要。”

    或许是幼年是的遭遇太过痛苦,初尝试权利带给他的那种快感,他被埋没已久的虚荣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个女人,能够给他所想要的一切,而他只需要尽自己所能,取悦她,哄好她就好。

    公玉央:“我尽心尽力的讨好她,说着我自己都恶心的情话,只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把那些欺负我的人,一一都踩在脚下。”

    一个愚蠢的女人,他真的看不上的,每回与她在一起,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和物,对于他来说都是黑暗的,直至遇到了孟古。

    那个在他冷言以对,一次次诬陷她,本该对他恨之入骨的人,却在他生病之时,可以去看他,甚至是在他面前说他们是朋友,不想与他成为对立面。

    傻,太过傻。

    公玉央不信。

    知道萧子都在查他,他故意用娴嫔威胁她,让她顶包,可她那样一个心狠的人,却只是轻言对他说两清了。

    孟古是他这个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抹光亮,虽然很不想承认。

    孟古道:“你想要富贵权利,在她身边你都得到了,可为什么最后还能走向这条不归路?”

    公玉央笑了:“我与她之间的事,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在刀刃上取得的富足,若是有人想要收回,一切便都成为一场幻影。我与她的事一旦被公开来,我必死无疑,在宫里有动静下来除掉我之前,我必须要为自己谋得一条出路。”

    他看向孟古,一滴清泪划下:“在路上漂泊的日子我过够了,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我也够了,我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上,所以,唯有自己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护住自己。”

    孟古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想到公玉央幼时的遭遇会这样的惨,她没有体亲身体会过公玉央被母亲鞭打的痛,没有亲身体会在棺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助之感,所以没有资格去批评和怪罪公玉央。

    只不过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地步,她能做的,唯有给他递上一口饱饭罢了。

    “谋反一事我不悔,真正让我悔的是……”公玉央怔然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的模样给刻到骨子里,良久,他道:“阿古,若是我能早一点认识你,若是在没入宫之前就认识了你,或许我的结果,不会如此。”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假设罢了,生活不是一场戏,过得痛苦了便可以重来,即便是苦,也要打碎了牙齿把苦往肚子里咽。

    孟古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饭菜一次次的向公玉央嘴里送。

    公玉央一边哭着,一边吃着,在她面前,他哭的就像是一个孩子,卸下了从前所有的伪装,回到了本宗。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生下来便是恶人,公玉央从前也想做个好人,他的志向也曾是做个大将军,保佑一方百姓安康。

    可是残酷的现实,把他心中的梦想给抨击了个粉碎。

    公玉央哭着道:“阿古,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把我背上的纹身给我割了,因为我看着它就觉得恶心,我不想死后还带着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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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相谋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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