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说的话~~
《权相谋妆》至开始到现在已经将近三月的时间了,从一开始的数据差,到现在的数据差得要死,看着一天天往下掉的数据,收藏,曾一度的自闭怀疑自己的不适合写文,怀疑自己的脑子不好……
每天看着APP端,PC客户端的首页编辑推荐,我都会点开学习,揣摩揣摩每个作者成功的诀窍,然而笨鸟先飞首先也得这个笨鸟有那么一丝丝的聪明,很显然,我不具备那么一丢丢的聪明,所以你们才会选择抛弃我,甚至是连点开我的文都不愿意。
其实吧,写文就像是考试一样,做出来的答案,自己在草稿纸上反复的检查,总是认为自己是对的,等到下了考场听别人讲解才知道错误出在何处。写文也是一样,自己满怀激动写出来的故事,反复的阅读感动的只有自己。
我写这么多,只不过是想要看到此章能够停驻下脚步,能够给我多提提意见,我想要在此找到我写文道路上的导师,以此能够在网文的世界坚持下去,写出你们最爱的故事。
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要感谢天绝掌持续半个多月的投票~~~~~
第九十章:主仆信任,药中三七
黑衣少年低头,答:“王上,今日来为您送饭的,一直都是她。”在萧子都与夏嫣然成亲之后入宫谢恩时,这个黑衣少年曾经见过夏嫣然一面,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印象深刻,所以在她假扮婢女进来的时候,躲在暗处的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他低头又道:“王上,她身上佩带的香囊中,含有成分不少的绕情丝,闻者不仅会眼前生幻,且药效比一般的媚.药要高出几倍。”
“她是什么时候入宫的?!”再一次遇见这种情况,邺王轩心中着实愤怒难耐,不等有答案,他很快又道:“不管她是何时入宫的,悄悄的把人送回兰池宫去,万不可惊动任何人!”
“是!”黑衣少年应承着,连忙把人给带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邺王轩一人,他愤怒的捶在床柱上,心道:我这是给子都找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呐!
心怀愧疚,可未必会能如愿补偿。
第二日,得邺王轩的授意,萧子都派人去兰池宫接回了夏嫣然。
临行的时候,娴嫔特意嘱咐夏嫣然,今后在萧府要改正之前的所作所为,好好的生活,万不可在走弯路。
夏嫣然表面上温顺的应着,可内心对于昨晚没有得逞的计谋,着实懊恼不已。
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当事人不提,谁也不知道。
孟古站在兰池宫后院的杂草丛中,望着零散散落在杂草上的衣服破布,心思沉重。
穿在身上多日的喜服,即便是碎成一条条破布,依然能够认得出这是她才丢不久的衣服。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锦月猜测道:“兴许是被野猫拉过去的。”
宫里头一到夜里这种野动物就出现了,找不到食物总爱拉别人的衣服去玩,这曾经被锦月瞧见过,当时吓的着实不轻。
可是孟古总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
果然,几日之后,一则孟古爬上君王床的消息,就悄悄的在私下里传开来。
有人言,是六英宫伺候的人早晨去伺候邺王轩起床时,一向不爱点香的殿上,竟是充满了女子的香味,且收拾床铺的时候,在里间发现了一块碎衣服。
有人称:这块碎衣服与孟古抱出去丢掉的碎衣服,一摸一样。
衣服是被夏嫣然偷去的,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会留下这么一个证据,无人知晓。
此则消息一经传出,很快就传到了兰池宫,兰池宫众人明面上见孟古时仍旧是一副讨好的状态,然而一转身恶毒的语言就接踵而至。
“娘娘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做出这样子的事?”
“真是不要脸!”
“亏得娘娘还曾说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呢,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连畜生都不如!”
……
恶毒言论越说越不像话,听了一会儿的锦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着一张脸呵斥道:“瞎议论什么呢?!事情都做完了?!”
几人这才轰然散去。
深宫之中是瞒不住秘密的,娴嫔即便是再闭门不出,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孟古一直在等她先问出口,但是在娴嫔面前晃悠一整日,却并未听到她问出半字。
孟古终是没有忍住,在为娴嫔卸下头饰时,忍不住的问道:“娘娘,外面的人都说,奴婢……娘娘信么?”
娴嫔微微一笑:“若是信,我早就去问了你,更何况锦月一早就与我说过了,那件衣服你之前就丢了,后来找到时也就剩了残缺的碎布。”透过铜镜,她目光柔柔落在孟古身上,温声道:“当日你在我面前的话仍然历历在耳,你说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我信你。”
“娘娘……”孟古此时内心涌起的感激,无语言表,她低头,喃喃道:“奴婢八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一场大火父母双亡,大火之后,奴婢就随年迈的爷爷一起流落街头乞讨。一路艰辛辗转来到长安城,后来有幸被送入宫中为奴,日子才稍微好过一些。宫里这么些年,能够遇到娘娘,是奴婢最大的福气。”
这是孟古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谈起家里的事情,娴嫔听得惊心,孟古那么小就被迫流落街头乞讨,那么她八岁那年她在干什么呢?
是在家中学着诗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是在珠宝坊中,挑选着自己喜欢的珠宝头饰?
娴嫔无法想象孟古幼时乞讨时的艰辛,她想或许也就是当时的磨难,才造就了此时的孟古。
孟古又道:“说句越矩的话,在奴婢心中,娘娘早已不是主子,而是姐姐,是亲人,娘娘信我,我自然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似誓言的话语,让娴嫔心中一暖,转过身子握住了孟古的手,朝她欣慰一笑。
伺候娴嫔歇下,孟古出门瞧见锦月刚从外面回来,见她双手捧着药包,就迎上去问:“你生病了?”
娴嫔有孕,自然是不能用药。
锦月道:“是小宝,他今日身体有些不舒服,想来是夜里喜欢踢被,着凉了,方才我得闲就去太医院为他抓了些药来。”
小宝,就是锦月的弟弟。
与锦月一起去往小厨房熬药,想起娴嫔与她说的话,孟古道:“谢谢啊。”
锦月用扇扇着火,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火候上,随意接道:“谢啥?”
孟古:“谢谢你在娘娘面前,为我证清白。”
锦月无谓一摆手:“这点小事,有啥可谢的?”
孟古蹲下,与她并肩,道:“近来私下里有关我的传言……证据之下兰池宫的人似乎都相信了,除了娘娘和你,我以为……”
锦月道:“你以为啥?以为我也会像其她人一样,信了?”
甘泉宫时她因着汀芳,所以在初入兰池宫后,对于锦月有诸多的戒备,可是这么些日子相处以来,她并未如汀芳一样对她存有敌意。
越是不叫的狗,咬人越疼,尽管锦月这些日子以来表现的天真率直,但是孟古依然没有对她放松警惕。
这一件事,她还曾恶毒的想过,会不会与锦月有关。
锦月微偏头,想了一会儿又道:“我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时,的确是对你心有怀疑,但是转念一想,那件衣服你丢的时候我也知道,且你找到的时候我也在现场。又仔细一想,自从你来到这里以来,对于去往六英宫都是格外的抗拒,娘娘瞧得出来,我也瞧得出来,所以说你爬上了君王床,我压根不信。”
说着看了一眼孟古,啧啧摇头道:“更何况你这幅容颜,你这么个张扬性子,哪里同咱们娘娘相比,王上的眼睛又没有瞎,岂会放着美若天仙的娘娘不要,反而是宠幸了你?”
话说的虽然是损人的,但是贵在心好,孟古知道她的意思,笑道:“那是,我怎能与娘娘相较,怕是世间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比得上娘娘。”
锦月道:“与你相识这么些天,也就这句话听得入耳。”
药炉中的火烧得噼啪作响,隐隐有草药味道扑鼻,锦月放下了扇子,让火烧的小一些。
不大一会儿的沉默中,锦月忽然道:“既然你今日煽情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阿古,其实我该对你说谢谢的。”
孟古:“啊?”
锦月道:“小宝不像我是随娘娘一起入宫的,他初入宫时,一切都不懂,没有分到兰池宫时,他受了不少苦,生了病也不敢来找我,怕我担心也怕麻烦了娘娘。小宝与我说过,那一段时间是你日日为他熬姜茶,给他清粥喝。”
没有想到,自己利用之下无意中做出的善举,竟然会被人谨记至此。
孟古:“所以,我进入兰池宫,你才会对我这般的好,关于娘娘的一切也都一一告知?”
锦月道:“也不全是吧,主要也是因为娘娘喜欢你。”
孟古道:“所以,是因为娘娘?”
锦月道:“娘娘的眼光不会错,她喜欢你,对你好,自然是因为你这个人值得。既然娘娘喜欢,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尝试着也喜欢你吧。”
有那么一刹那,锦月脸上绽放的笑容让她想到了凝玉,深宫里能有这样子性子的人不多了,她是何其有幸,能够认识她们。
年关之前,又降了一场大雪。
太医院内
庄非带着人正在库房里整理草药,今年的冬日降雪频繁,天气潮湿,存在库里的一些草药因为没有得到充足的阳光照射,有的已经发了霉。
有药童走过来道:“庄大人,太后染了风寒,甘泉宫有人来请您去甘泉宫诊脉。”
既是太后有了事,庄非也不多怠慢,吩咐一些药童仔细整理这些草药,而后就提着药箱去往了甘泉宫。
外面风雪仍旧,迎着风雪一路赶去甘泉宫。
外间,早有婢女在外等候,寝殿门前,为他弹去一身的风雪,方引他步入寝殿。
一踏入寝殿,一股山泉流水般的琵琶音伴随着暖意扑面而来,帝太后说睡的凤榻之上,四周垂下的红色帘蔓把凤榻围得严严实实的,犹如一个新嫁娘坐在花轿中,羞于露面。
公玉央着一袭大红衣装,就坐在凤榻几米之外,弹着手中的琵琶。
庄非微怔,公玉央的名号他早已听说过不下十次,看来果真是如传言一样,他很得太后的喜爱。
由婢女领着到达凤榻前,庄非跪下行了礼之后,一只纤纤玉手伸出了红色帘蔓外。
庄非连忙从药箱中抽出丝帕,搭在手腕处诊着脉象。
不大一会儿,庄非收回了手来,道:“近日天寒,太后是感上了风寒,只需臣开几幅驱寒的药方,太后饮下,凤体就可安好。”
“嗯。”帝太后轻应了一声,收回了手来。
庄非离开的时候,听得屋内的琵琶声止住,他没有在意,撑起伞踏出了甘泉宫,却在刚走出殿外没有几步,听得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庄非回头一望,就瞧见漫天飞雪中,公玉央着一素色油纸伞,静立于他身后。
“央公子。”庄非连忙折身,道了一声。
公玉央盈盈走了过来,道:“庄大人,方才大人走的急,太后有一句话忘记告诉了大人,太后曾说过,自从她身边的孟古离开之后,再入甘泉宫的婢女就不得她的心,如今感染了风寒也是那些婢女粗心所致。”
庄非心想:什么婢女粗心,分明就是运动过度,导致身体发虚,才会致使免疫了下降,天一变身子就经受不住了。
公玉央又道:“太后说,婢女粗心又笨手笨脚,未免熬药时的火候不对,她老人家想要让太后亲自煎药。”
煎药的时候需要掌握的就是火候,火候不对,药效就大大的打了折扣,以往宫里面的主子怕婢女掌握不好火候,也是把此事交予太医院的太医去做。
如此,庄非应承了下来。
酉时末
一批护卫突的闯入了太医院,进门就把正在看医书的庄非给拿下了。
太医院值班的药童一阵心慌,就连躲起来的两个太医也惊得露出头来,慌忙问:“怎么了?”
领头的护卫扫了一眼太医院的众人,道:“今日太后生了风寒,吃了太医院送去的药后,腹痛难忍,经由央公子证实,有人在太后的药中加了分量极重的三七粉!”
三七粉是中药,有生三七和熟三七之分。
生三七具有:跌打瘀血、外伤出血、产后血晕、吐血,衄血等血症;
熟三七具有:用于身体虚弱、食欲不振、神经衰弱、过度疲劳、失血、贫血。
此药物作为补品使用,但是它的使用要有精准的分量,若是使用过量会致使服用者腹痛难忍,严重者肝肠寸断而亡。(剧情需要,作者胡乱写的,各位看官莫要相信。)
庄非微怔,下意识的道:“不可能,分量我是量准确了的。”
考虑到帝太后的身子,庄非为帝太后所开的药方中确有熟三七。
像庄非这样的医术奇才,三七的分量自然不会弄错,可是事实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领头的护卫道:“此事还是请庄大人在太后面前言明,带走!”
不容分说,人被带出了太医院,一起值班的两个太医彼此间对望一眼,而后又纷纷以背对之,捂嘴偷笑,心中窃喜连连。
若是庄非此遭真的出了事被逐出太医院,那么也算是揪出了太医院的一颗毒瘤,真好。
第九十一章:跳入陷阱,权利渴望
昨日邺王轩批阅奏章极晚,今日又起了个大早听朝会,江州疏通河流,建筑河坝一事已经接近尾声,近来大邺王朝无甚大事,便想着下了朝之后先小歇一番。
刚回到六英宫,就有一个小太监匆忙迎了上来,急声道:“王上,庄大人被太后送入掖庭了。”
闻言,邺王轩一怔,问:“什么时候?”
“昨晚亥时末人就被拿下的,送入掖庭应是子时左右。”
昨晚捉拿庄非是,有意隐瞒了邺王轩,所以直至今早上从掖庭传来庄非受刑的声音,消息这才蔓延开来。
邺王轩又问:“可知什么罪名?”
太监答:“意欲使用三七毒害太后,还私下里走卖宫内的药材,两项大罪已经人赃并获,只是掖庭的人说庄大人口风极紧,愣是审问了好几个时辰仍旧不承认。”
话刚落下,邺王轩就道:“快去把萧二公子请回来!”
他没有当即去甘泉宫,因为自家母亲的性格他知道,去了之后只会无止境的争吵,还是先找萧子都商量对策才行。
萧子都很快就来到了六英宫,邺王轩向他说明了缘由后,萧子都听完后稍默,道:“王上,上一次你让臣查的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宫内那条线,是直接从琴坊而出,如今琴坊中,唯一人独大。”
萧子都言语中暗自指向的是谁,邺王轩心如明镜。
仔细一想,他道:“此时孤派人去掖庭也问过了庄非,他言当日去向母后诊脉时,公玉央也在,且事后又是他代为母后传话,让庄非亲自给母后煎药,就是药从开始到最后都是由庄非一人经手,母后这才断定里面的三七是他说放,且事情说来也巧,当晚母后审问他时,就查到了他曾经私自托人把昂贵的草药运送出宫,事情太巧,巧合的就像是有人为他专门设了套,就等着他跳进去。”
萧子都道:“想来是臣查此事时打草惊蛇了,臣听闻如今的公玉央已经不是当初初入宫时的他,在宫内颇有些权利,若想要陷害庄大人,让他先做这个马前卒,想来也是轻而易举。”
邺王轩道:“当下,唯有尽快拿到他的罪证,提审他,才能救庄大人。子都,找到了他的罪证,你就直接提审他,不必前来告诉孤!”
萧子都出宫之后,萧府都未回去就着手办此事,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天夜晚萧子都就找到了一个线人,以利诱之,把公玉央的罪证和盘托出。
萧子都赶紧马不停蹄的去往宫中,想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提审公玉央,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在宫外查找罪证之时,宫内亦发生了一件大事。
得邺王轩的旨意,掖庭不敢再对庄非用刑,只得关入了地牢中。
约莫亥时初的时候,有一位着太监服的人自称奉王上之命前来问庄大人几句话。
等到人进入地牢见到庄非后,被满身是伤的庄非震惊道,过去查看他的伤势时,这时却有一众太监冲入进来。
猛然间进来这么些人,把庄非惊醒,同时也惊到了前来看望他的那名太监。
太监一仰头,众人这才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太监不是旁人,而是玉妃娘娘。
一个后妃,深夜前去地牢探望一个男人,且刚进来的时正抱着庄非满目痛苦柔情,让人不想入非非都难。
此事一经发生,帝太后怒不可及,当即把人幽禁在了宜春宫,不准她再出宫半步。
而作为连带罪责,庄非因之前予大邺有大功,帝太后特免其死罪,并剥夺了庄非太医的资格,逐出宫去,从此不得再入宫。
帝太后雷厉风行,根本就不给邺王轩反驳的机会,懿旨就下达各处。
庄非也连夜被送出的宫。
邺王轩听闻此消息,在六英宫发了好大的火,倒不是因为他觉得庄非与公主玉之间真的有什么,只是因为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权威,今遭被自己母亲踩在脚底下,狠狠的践踏。
愤怒,不甘,以及被支配的怒气悉数涌上了心头,他第一次对于亲政的那种渴望,如此的迫在眉睫。
孟古是从锦月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一代和亲公主,与外臣私通被抓,这本是她自己犯了大忌,帝太后只是把她幽禁,已是最大的仁慈。
公主玉喜欢庄非,孟古是知道的,堂堂后妃竟然喜欢臣子,这本是公主玉在自寻死路,孟古想要除公主玉心切,但是却还没有心肠狠到拉个庄非做垫背的。
更何况庄非与她有恩。
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却有人抢先一步做了,而且做得是那么的毫无征兆。
孟古想起公玉央那一日的话,似确认了什么,连忙出了兰池宫去寻了公玉央。
她是在琴坊找到的他,彼时的公玉央正坐在琴坊弹奏琵琶,见她进来,仰起头来冲她一笑,道:“来了。”
那语气,似乎早已料定她会前来,故意在此等着一样。
孟古皱眉,问:“是你做的,对不对?”
公玉央敛眉,“你聪明,何须又来问我?”
孟古:“为什么?”
公玉央:“因为你曾说过,要与我做朋友。那一日你回去之后,我细细的想了想,好像自我出生以来,你是第一个说要同我做朋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为了你这个朋友,我也该送你一些礼物。”他抬眼看着孟古,“玉妃娘娘不是你的仇人么?如今不用你动手我就帮你除了她,一个后妃竟然对王上敢存有异心,即便她是和亲公主,再也翻不了身,瞧你的样子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我送你的这个礼物你不喜欢?”
孟古道:“庄大人与我有恩,即便是我与玉妃有仇,也断不会拿他做诱饵,害得他如此地步。”
公玉央悠悠道:“所以啊,你不想承担的罪,我来帮你承担了。”
孟古道:“可我不觉得你我之间的友情,真的可以到这种地步。”
他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所设下的这个计谋看似都在帮助她除掉公主玉,但是孟古却隐隐觉得,他的目的没有那么单纯。
可偏偏公玉央又极其善于伪装,不管是做什么事,那张清冷的面容总是分毫不动。
孟古放弃从他面容上找到答案,直接开门见山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这么做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吧?”
公玉央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是不信我说的。”低头笑了笑:“阿古,与你相识以来,你好像对我的一切还一无所知吧。”
他手波动了一下琵琶弦,似乎只是那么随意的一拨,发出的音符就极其的悦耳动听。
他言:“实不相瞒,我本是燕国人冀州人,家境贫寒,父亲嗜酒如命,母亲嫌弃他没有本事,就撇下了我另寻他路。五岁那年,父亲因为偷酒而酒贩们毒打至死,我被寄养在母亲膝下,可母亲待我不好,每日打我骂我,我实在是忍受不住,便偷偷逃走了,独自一人沿街乞讨。”
忽的一顿,公玉央悠悠的看着孟古,道:“我听说,你没入宫之前,也曾与我一样,是个乞讨的乞丐,你和我是一样的,有着同等的经历,在这个深宫里,也只有你我能够心意相通,相互取暖。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只是有意与你靠近,想要与你做朋友,仅此而已。”
外间寒风簌簌,犹如一头嗜血的豹子,席卷着大地上的一切。
对于公玉央的话,孟古不知是该相信还是质疑,她发现那个男人她竟是完全的琢磨不透。
这一晚深夜,孟古悄悄的去往了宜春宫见了公主玉。
屋子里并未升火,也未曾点燃蜡烛,借着外头的月光,得以瞧见公主玉就蜷缩在床内一脚。
同以往光鲜亮丽的外表不同,如今的公主玉已然卸下了一身大红衣装,换成了单薄的素色衣衫,她蜷缩在床一脚,试图用棉被抵挡寒意,但是才短短一日时间,昔日的锦被已经换成了潮湿的棉被,越盖越冷。
见到孟古进来,那一瞬间的高傲令她别过头去,打着寒颤咬牙问:“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么?”
孟古冷冷一笑,走到床前道:“公主,如今事情已经落到今日局面,你我之间也不必装作不识。”
公主玉一怔,赫然抬眸看向孟古,她在大邺,后宫人惯不会尊她一声公主,唯有赵国的人才会如此称呼她。
她颤抖着嗓音,试探性的问:“你……是赵国人?”
孟古:“是。”
听闻这一声回答,公主玉忽的从床上爬过来,急切的抓着孟古的手,道:“阿古,昔日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是赵国人,真的,所以才会那么的对你。我错了,真的错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求求你,帮帮我……”
她一番急切的认错,这么卑微的向她求助,倒是让孟古心中有刹那的一软,“帮你?公主想要让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帮你什么?又或者我能够帮你什么?”
公主玉道:“你帮我带了信给父王好不好?我没有与外臣私会,更没有做出对不起邺王的事情,一切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我还要告诉父王,告诉母后,告诉皇祖母,我想他们了,真的很想他们,让他们接我回赵国好好?”似乎是说到了她心底最软处,一向高傲的她竟是流下了泪:“我求过她们的,她们谁都不理我,阿古,如今只有你一人了,只有你一人能够帮助我了。”
这么卑微的样子,一瞬间让孟古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当初被判死刑的时候,是否也曾这样卑微的求人?被赵王欺凌时,是否也是这般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恨意充满心头,孟古猛然间甩开她的手,道:“事到如今,我只能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活该!”
公主玉僵在了原地,反应过来继续求着:“是不是我之前惩罚了你,你现在对我仍旧怀恨在心,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打我……”
“只是因为这个么?”孟古打断她的话:“你还要装糊涂到什么时候?!我母亲是阿雯,曾经是绣房里的绣女,你不就是因为认出了我来,才会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么?!”
“阿雯……绣房里的绣女?”公主玉似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仔细想了很久,方恍然道:“就……就是那个因华服而死的绣女么?”
见公主玉还在装傻,孟古心中甚是不耐烦,她冷冷道:“当年我母亲因为绣品出众而被选入宫内,入宫之后就被赵王欺凌,最后就仅仅是因为一件衣服,而受了死刑。”那一直压抑的恨意,充斥着脑海,她上前一步狠狠的捏住她的肩头,愤愤问:“凭什么?!明明是你犯下的事,凭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人受死?!凭什么因你一人过错,而让我家破人亡!你!还有你的父亲!你们都该死!”
被捏住的双肩疼的紧,公主玉想要挣脱开来,却因为一天未曾进食,心有不足,只能一直摇头,道:“不是我,不管我的事,我没有。”
“还说没有!”孟古咬牙道:“自从母亲死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查,幸得之前找见了当时与母亲一同入宫的绣女,那一日她亲眼瞧见,是你穿着碧水五色绫罗裙手拿剪刀挑断了仙鸟的眼珠,让她顶了罪!”
公主玉喃喃:“碧水五色绫罗裙?”忽的似想起了什么来,道:“不是我,我可以解释的……”
不等她后面的解释说出口,孟古敏锐的察觉到门外有脚步声渐渐走来,孟古心一沉,抬手捂住公主玉的嘴,权衡之下在她耳边道:“现如今只有我能救你,要想活命,就什么都不要说!”
公主玉点头。
孟古这才闪身一躲,躲到了床后面。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门被推开来,借着月色,隐约得以瞧见是一位身材纤瘦的女子。
“是你?!”
孟古悄悄的探出脑袋,借着月色得以瞧清来人正是一直追随公主玉身边的洛瑶,可奇怪的是,孟古清清楚楚的瞧见,公主玉在看到她时,没有一丝的喜悦,反而是满目的怒意,就连说出的两字,似乎也是咬牙从牙缝里蹦出来。
第九十二章:往年真相,大理地牢
洛瑶施施然走了过来,道:“是我,我来看公主了,可是公主瞧着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啊?”
早在两人那一次大吵之后,洛瑶似乎就放弃了公主玉,听之任之。就连这一次她扮成太监入地牢探望庄非,洛瑶不阻止,反而是有意促成让她去。
饶是公主玉思想再过单纯,事后想想不难想明白洛瑶在与这件事的关联。
想到这公主玉咬牙道:“你一早就知道,地牢里有人设了圈套是不是?洛瑶,你随我一起长大,又随我一起来大邺,你为何要这么做?”
闻言,洛瑶笑了:“公主,你还真是天真啊,我在你身边这么些年,难道你就一直未曾瞧出来,我本不愿随你来这大邺么?”
公主玉道:“当初父王和亲旨意下达时,我也不愿的,可明明是你安慰我,鼓励我,说不管我去哪,你都会一直陪着我,这些话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洛瑶道:“我没有忘记,若不是你父王承诺我,只要随你和亲,等你生下王嗣就迎我回赵国,入他身侧为妃,你以为我愿意随你在这个地方受苦吗?”
听闻此话,躲在暗处的孟古一怔,她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洛瑶与赵王竟然还存在着这种关系。
同样没有想到的还有公主玉。
“你说什么?”她瞪大了眼睛,“你和我一样的年纪,我一直把你当做最亲的姐妹,你怎么能……怎么敢与我父王……”
“为什么不能?又为什么不敢?”洛瑶一字字的质问着,“就是因为我是奴婢么?从出生就低你一等么?”忽的笑出了声来:“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跟你父王,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
“八年……”公主玉喃喃,语气中尽是不可思议。
洛瑶比她大两岁,八年前她也不过才及笄而已,公主玉只觉得浑身发冷发颤,就连舌尖也跟着颤抖。
洛瑶却不以为然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做一辈子的奴婢,深宫里的人都想要往上爬,我也不例外,既然有那个资本,为何不用呢?”
站在面前的洛瑶,明明是与她最为相熟的人,此刻公主玉却仿若是见一个陌生人一样。
脑子忽的一转,她想起了孟古之前的对她说的话,压制着心中震惊的狂跳,问:“我记得八年前,你曾经向我借过碧水五色绫罗裙,那时你穿它出去,可是去见了父王?”
洛瑶道:“是,赵王说那件衣服我穿上肯定也好看,所以我就借来穿给他看喽。”忽的低下了头去,似乎想起了不开心的过往,郁闷道:“只是他终是没有看见呢。”
公主玉试探性的问:“为什么?”
洛瑶:“因为,他是王上啊,一国之君,身边不止我一个女人,除却赐了封号的那些妃子之外,后宫里的婢女,绣房里的绣女。那一晚啊,我高高兴兴的穿着向你借来的裙子去见他,却看见他在绣房里宠幸一个绣女,这本不算什么,那一晚,他竟然,竟然也宠幸了大邺王朝的丽姬娘娘……你想想啊,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肯定不止和我一人说过要封妃的话,我如何能够从这些见不得光的女人中脱颖而出呢,细想一下,好像唯有杀了她们这条路可走。”
她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口吻,叙说着以往,似只是作为一个局外人,说着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事迹,然而听者字字惊心。
公主玉目光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孟古,而后继续又问道:“若我记得不错,那一日正是母后为皇祖母制成的祝寿华服完工之日,你想要成为父王的妃子,所以你就挑断了仙鸟的眼睛,以此借由父王之手,把绣房里的那些绣女,以及丽姬全部除掉?”
“不错。”洛瑶坦然:“公主难得聪明一回,太后贺寿,赵王如此大费周章请来各国人参宴,他又是个极爱面子的,如此重要的场合丢了面子,自然会牵连整个绣房,只要是那双手碰过华服的,谁都不例外,多麽好的计策啊,除掉了那么多的女人。”
公主玉道:“为了你自己的私欲,竟然想要残害那么多条性命,你太可怕了。”
洛瑶咯咯的笑出声来:“公主现在就觉得我可怕了,那么待会就更加可怕了。”
她说着,一步步向公主玉走近,而后又一脚踏在了床上。
“你要做什么?”
公主玉的话还未说完,脖间就猛然间传来了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就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洛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绳子,奋力的缠上了她的脖子。
双手奋力的勒紧,公主玉一时间竟是无法再发出半点声音。
“是你逼我的。”洛瑶的声音在公主玉头顶传来:“你不争气,凭什么让我跟着你受苦,公玉央说的不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该为自己谋算谋算了。公主放心,邺王为了自己的声誉,并未把你与外臣勾搭一事传扬出去,等你死后,我就会奉旨召回赵国,那时我就告诉赵王,你是因为思念家人成疾,才会故去,这样一来也全了你的名声,这也是你我之间主仆这么些年,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最后两字还未说出口,后脑勺忽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洛瑶下意识的松开手来向后看去,就瞧见那张她极其熟悉又极恨的面容。
“竟是你害了我母亲!”孟古双手握着烛台,咬牙恨恨的说着,公主玉猛然间得以呼吸,迅速的从床上翻滚下来,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洛瑶脑袋虽痛,却还能行走,竟是不管不顾的扑向孟古,与她双双扑倒在地,厮打一团。
一只烛台滚落到了公主玉脚边。
公主玉俯在地上,楞楞的看着脚边的烛台,她抬眸看着在地上厮打的两人,忽然她拾起烛台,站起身来快步向前走了两步。
手中的烛台愤然向下刺去,最尖端的位置正刺向洛瑶的脖子里,而后又狠狠的抽了出来。
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溅得公主玉与孟古一身的血。
“啪嗒……”
公主玉手中的烛台再也握不稳,掉落在了地上,她整个人似没有骨头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她喃喃自语,第一次手染人命,有些难以自持。
孟古镇定的把洛瑶从身上推开,爬到公主玉的面前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如今人已经杀了,别做出大动静,再引来了人。”
听见她的声音,公主玉似乎这才找回了一点理智,一双手紧紧的抓住孟古的袖子,哭着哀求道:“阿古,方才你也瞧见了,那不关我的事,求求你,救救我……我想离开这里。”
孟古道:“现在当务之急,先把尸体处理掉。”
宜春宫外还有太监看守,虽然偷懒,但是想要运出一个尸体出去,根本无可能,孟古决定把人埋在宜春宫后院。
过程有些难,但好在最后还是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完成了。
回去兰池宫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好在众人怕打扰娴嫔,都睡得早,眼下这么个时间都已经歇下了,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出去过。
褪下一身的脏气,孟古躺在床上,如今害死母亲的真凶已经死了,也算是报了仇了。
只是……
孟古猛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怎么就忘记了,邺王轩一直有安排人在她暗处监视着她,她潜入宜春宫,与公主玉一起抛尸,邺王轩定然也知道了此事。
当初入娴嫔身边时,与邺王轩达成的协议是保娴嫔肚中孩子的平安,如今对娴嫔最大威胁的公主玉已经没有了威胁,确切的来说,应该是公主玉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对娴嫔动手的意思,全部都是洛瑶在背后策划着一切。
如今威胁解除,邺王轩会不会放过她呢?
一整夜,孟古都无心入睡,她害怕一闭眼就会有人推开门,告诉她说:“孟古,王上要见你。”
好在之后的几天,邺王轩并未有寻她的意思。
心思逐渐沉稳下来,孟古开始思索着另外一件事。
洛瑶已死,也算是为母亲报了仇,公主玉是否无辜已然在孟古心中无关紧要,但是公主玉与庄非落得如此下场,却也是间接的因为她。
那一晚公主玉的乞求犹言在耳,自她和亲以来,她从未把大邺当成她的家,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她想要出宫,迫切的希望自己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公主玉和亲的公主,出了宫之后又能去哪呢?
回赵国么?一个私自出逃的和亲公主,赵王,以及赵国的子民应该都不能接纳她吧?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一日,朝会散去时,孟古事先踩好了点,在宫道一处转角处,拉住了正在要出宫的缪千里。
仿若是早已料定了孟古会来找他,又好像不是,无人的转角处,缪千里负着双手,好以整暇的垂眸看着孟古,问:“找我何事?”
“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
深宫里从来没有绝对的安宁。
见过缪千里之后,孟古回去就瞧见前方的甬道上聚满了人,婢女太监们纷纷向一个方向探头望去。
孟古站在人群之后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心思忽的一沉。
被众人围住的去路,方向正是琴坊所在之地。
拍了拍最后一个婢女的肩头,孟古问:“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回头,道:“你还不知道么?两天前琴坊的央公子被萧二公子带出了宫,说是与宫里失窃案有关,已经送去大理寺审问两天了,今天这些人来琴坊又把琴坊的人全部都扣押了起来。”
公玉央两天前就被送入了大理寺?
自从宜春宫那一晚之后,孟古因为心中有事,就一直忽略了宫里的动静,公玉央这么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忽然间被送入了大牢,这还真是一件大事。
“是兰池宫的孟古姑娘吧?”
有一个太监拦住了她的去路,小声的询问。
孟古点头,看着面前这个眼生的小太监,问:“何事?”
太监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道:“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孟古看着并未去接,问:“谁?”
太监道:“姑娘想知道,瞧过不就知道了?”他说完,把信往孟古手中一塞,人就低头从她身边而过。
信封上并未有具体的署名。
回到兰池宫,孟古躲在房间里把信抽出来,抖开看了看。一眼望去就看到了很工整的两行篆体小字,看得出写信之人文笔深厚。
信上内容不多,但是只一眼,亦让孟古猛然间一惊!
……
大理寺地牢
得邺王轩的授意,萧子都早已在两天前就把公玉央带出了宫外,人暂押在大理寺,由他亲自审问。
大理寺的地牢潮湿霉气味道严重,萧子都一袭素色衣衫站在地牢里,绝然脱俗的形象与这地牢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正对面,公玉央就倚靠着墙就地而坐,蓬头垢面狼狈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宫里高不可攀的贵人。
太后十分宠爱他,单从这两天来看,太后对这个伶人态度远比萧子都想象的要重视得多。自从公玉央被他从琴坊强制性带出宫,太后就已经强行向邺王轩施压了,若不是邺王轩态度强硬一直压着,恐怕太后早就责令他放人了。
此番抓捕公玉央,看似证据确凿,然而让萧子都比较头疼的是,就在昨天,那个原本供出公玉央罪证的证人,忽然就遇害了,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前来刺杀的是名功夫不太高的死士,扮成仆人的样子,接近他一刀毙命,而后未曾抵抗半分,就吞毒药而亡。
现在这种局面下,萧子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公玉央自己认罪,以此来堵住太后的嘴。
想要让一个人自己认罪伏诛,且还是死罪,很困难。
公玉央又是一个软硬不吃的主,步入大理寺地牢以来,无论是用什么法子逼问,公玉央愣是一字不言,就连为自己辩解的一字都未有。
萧子都看着手中握着的纸张,那纸张上一条条写下的正是这段是时间从宫里流出的珍贵瓷器。
第九十三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自八月以来,从琴坊流出的瓷器和首饰一共有一千两百件,其中珍品有一百件,上品有四百件,这些叛卖出宫的物品,总共下来有三百万两白银。这些物品,无论是官造还是从别国进贡,又或者是从商贾手中买来的,进入宫内可都是国物。往严重了来说,央公子此举也算是窃取国库的盗贼。”
公玉央淡淡的抬眸望向他,萧子都又道:“若我查得不错,央公子是燕国人吧?”
公玉央清冷的眸子,终是有些许波动。
萧子都又道:“大邺有明文律法,私自盗取国库一万两,可是要杀头丢命的,且央公子身份特殊,此事传扬出去,已然有人在私下里猜测,你是燕国派来的细作。”
他说着,微垂眸,须臾,竟是不顾地上的脏污弄脏了他素色的衣服,就地而坐了下去。
突然的举动,让公玉央侧目,忍不住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此事既然是王上要查,一定要揪出来这个人。”萧子都朝他微微一笑:“你我这样子僵持着,并非是好的法子。”
“是不是好的法子,二公子心如明镜,何须又来此拿这些罪证吓唬我?”公玉央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一双冷如冰的眸子望着萧子都,道:“若是二公子真的证据确凿,怎会在此与我这样多费口舌?”
萧子都低头微思索,很快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理了理袖口,他明知故问:“那名死士是你派去的?”
公玉央不承认也不否认。
萧子都又道:“原来央公子在入地牢之前,就已经设好了一切,所以,在你杀了那名证人之后,依然稳坐于地牢,就是觉得没有了那个证人,我们耐你不得?”
公玉央笑了笑:“我清楚二公子的本事,既然敢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来抓我,就一定有了确凿的证据。”
他仰头,透过上方的窗户看向外间,忽然道:“天马上就要黑了,快酉时了。”他说完这一句话,而后目光移到萧子都的面容上,迎上他的视线,微笑道:“今日是二十六了吧?”
此时此景,这一句问话显得格外的突兀,萧子都皱起了眉心。
公玉央悠悠一笑:“如今事已至此,我也觉得你我再僵持下去,不是个好的法子。”
萧子都瘦弱的手指,揉搓这袖口,满是探究的目光看向公玉央,心中猜测他接下来的话。
公玉央又道:“实话与你说了吧,方才我说的时间,正是待会要交易的时间。”
萧子都一怔,问:“你说什么?”
“看二公子的样子,好像不怎么信呐。”公玉央笑了笑:“自从你开始查此事以来,那条线我几乎都不敢用,可这段时间中途还是用了两次,萧二公子不知道吧?”
萧子都道:“从琴坊至宫外的那条线,每天二十四个时辰都有人轮番监察,你若是动了,我不可能不知道。”
公玉央道:“你怕是忘记了,那条路是水路。”
萧子都猛然间一愣,“你是说,水下交易?”
公玉央:“宫里会水性的人不少,尤其是那些夹缝里求生的宫人。”
萧子都道:“近来暴雪频繁,即便是河边巡逻的士兵,穿了厚重的棉服依然无法阻挡严寒,你让人在水中潜伏这么久,就不怕人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以此闹出人命?”
公玉央道:“人为财死,他们想要生活过得富足,就必须要做好失去的准备。二公子出生在将门,含着金汤勺出生,又高风亮节,自然无法体会这种为钱财而死的心境。”他说着,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时辰快到了。”
这是两天以来,公玉央第一次开口与萧子都谈论了这么多,对于他话中的真假,萧子都持有怀疑态度。
公玉央这个人心思深沉,进入地牢两天时间未言,却一下子都招供了,且招供的这么潇洒,就连交易的时间都透露得清清楚楚,这更让萧子都心中生惑。
萧子都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公玉央半眯着双眼,头依靠这墙头看向沉思中的萧子都:“二公子就真的不想去瞧瞧?”
“不想。”萧子都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你故意向我透露这些,无非是已经找到了替你顶罪的人,一个替罪羔羊罢了,瞧不瞧都是一样。”
更何况他派去监视的人还未撤回,一有消息就会第一时间向他禀报。
公玉央笑了:“二公子聪明,一眼就看清了我的意图,只是二公子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么……我找的那个替罪羊,究竟是谁?”
萧子都微摇头,淡然的眸子望着公玉央,他不是那种好奇心极重的人。然而,公玉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中一惊。
公玉央道:“奉劝二公子亲自去,不然你的心上人,就真的会为了我而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话还未说完,萧子都就迅速站起身来。
“给我盯死他!”丢给狱卒这一句话,萧子都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大理寺。
“备马!”
外间冷风阵阵,萧子都羸弱的身子从来都是坐马车的,然而今日他翻身上马,踢疼马腹一路奔驰而去。
迎着寒风到达地方,却见一众士兵纷纷向一个涌起。
从宫内绵延而出的河流内,一个女子被人强行拽到岸边上来。
……
“啊!”
正挑灯绣着孩子衣服的娴嫔,稍一走神,针就扎到了手指。
锦月连忙上前用查看,忍不住的道:“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娘娘就不要再绣了,若是阿古在,定会唠叨娘娘的。”
娴嫔道:“就是趁着她走了,这才敢动这些绣活。”语气微顿,她看向外间,问:“阿古还未回来么?”
白日里孟古就向娴嫔告了假,出了兰池宫一整天还都未见她回来。
锦月道:“兴许是一时贪玩忘记了时间,娘娘不用管她,她这个人精着呢。”
话虽如此,但是娴嫔却总觉得心中不安稳。
……
那个被人强行拽上来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孟古。
此刻她浑身湿漉漉的躺在地上,周身散落了一地的瓷器以及珍贵的首饰。
这种是非关头,她以这种形式出现,很容易引人遐想。
想起公玉央的话,萧子都胸前一股愤怒涌上心头,大步上前推开众人,众目睽睽之下,拽着人离开了。
孟古并非如夏嫣然所想一点水性都不通,只不过是水性不是太好,下了水之后喝了几口冷水,刺骨的冷意袭遍全身,她浑身僵硬,一时间腿脚抽筋。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在水中挣扎着呼救,可就是她的呼救引起了岸上埋伏人的注意。
萧子都把人带到了大理寺盘问。
不同于公玉央关押的地牢,萧子都把盘问的地点设在了大理寺一处朴素的房间内。
萧子都是奉旨查案,又是萧家人,大理寺官员自然是乐意卖给他面子的。
房间内并未燃火炉,孟古穿着湿透的衣服,冷得浑身直颤抖。
萧子都解下披风递给她:“我已经派人去给你找衣服了,可能还要一些时间。”
孟古接过,“谢谢。”
简短的对话之后,事情正式切入正题。
萧子都坐下,抬眸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孟古沉默,今日她所收到的那封信,正是公玉央写给他的,信中言,让孟古按照他所指示的去做,不然……
那信中除却有公玉央字迹的信纸,还附带有一首诗。
确切的来说是一首寄托相思的情诗。
那首情诗,字里行间述说着对思念之人的浓浓情意,让看之人不禁心中动容。
然而,让孟古动容的不是这些情意,而是写诗人。
那一撇一划的笔迹,与娴嫔教她习字时的笔迹丝毫不差的吻合,娟秀的字迹刺痛了孟古的双眼。
那应该是娴嫔初入宫时,抵制不住心中的情意,随手而写的,可能是因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公诸于众,那诗末尾大胆的署上了思念人的名字——萧子都。
这么一件私人的东西为何会落入公玉央的手中孟古无从得知,但是公玉央把此物送给她的意图,她心如明镜。
公玉央从来都知道,她的性子不是那种随便能够任人摆布的,除非能够抓到她的软肋而威胁她。
那么就近来看,公玉央觉得,娴嫔无疑就是。
这首表达着浓浓情意的诗句,若是送到邺王轩面前……有了公主玉的前车之鉴,邺王轩又会如何对待娴嫔,以及她腹中的子嗣?
公玉央深陷宫中失窃案而被关入大理寺,就连帝太后都不能亲自把他救出来,公玉央让她夹带宫内珍贵物品去往此处,无非是想要人赃并获,让她来做这个替罪羔羊罢了。
知道了公玉央的意图,孟古索性也认了,直接道:“走私。”即便是有萧子都的棉披风,寒意也丝毫未减,孟古冷得牙齿直颤,努力的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拢紧了披风,她又道:“二公子最近不是在查宫内失窃案么?那个人偷盗宫内物品出去贩卖的人就是我。”
萧子都心中一震,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知道。”
极其平静的语调,让萧子都眉心紧皱,面容上再也无法维持往日的平静,他道:“公玉央走私宫中物品不是一朝一日,这么久以来,他走私的金额巨大,你若是替她顶了罪,可是杀头的死罪,你可要想清楚了。”
脑子里浮现的,是在兰池宫里娴嫔对她的种种好,孟古抬头,看着萧子都,态度坚决:“想清楚了,都是我一人做下的,与公玉央无关。”
没有想到孟古的态度会如此坚决,萧子都内心犹如打翻了五味杂陈,万般不是滋味,他看着孟古良久,方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为他?”
是什么关系?
点头之交?确切的来说根本就算不上,她与公玉央两个,从第一次在掖庭相见,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种比陌生人多一人熟悉的感觉。
这一次的利用过后,想来……下辈子该是仇人了吧?
这场案件到这种地步,萧子都怎么都没有想到公玉央会把孟古给扯了进来,他本想去找公玉央质问,但是却终是没去。
公玉央既然设下此局,且事情正是按照他所设计的在发展,现在再去质问,无非是给人看笑话罢了。
吩咐人暂时先封锁消息,之后,萧子都暂时借住在大理寺的客房里。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倒不是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无法适应,而是因为她——孟古。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身边接触过的人都告诉他,他喜欢孟古,唯有他一人清楚而已。
邺王轩的那场算计,夏嫣然的逼问,娴嫔的亭阁叙话,萧子都从一开始的不承认,到被迫承认,再到心中稍有动容,这中间情感一次次的转变,让他自己都有些迷茫。
一直以来,他从来不清楚自己对孟古存在的是什么样的情感,可就在今日,就在孟古在他面前,坦然的认下所有罪责时……
他想要帮她洗清一切罪责,把公玉央绳之于法,但是偏偏那么张眼睛瞧着,偏偏唯一的证人又死去,偏偏他手中所握的证据又不足以定下公玉央的罪责!
这一刻,她的生命握在他的手中,他才恍然间如梦初醒。
她交到邺王轩手中,送她去死,他舍不得……
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孟古就在那个房间过了一夜,就像是一个等待死亡来临的罪人,整整一夜无眠。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无私帮助,公玉央前脚帮她拉下了公主玉,后脚就以娴嫔威胁她,让她做了替罪羔羊。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所谓的无私帮助,可笑的是,这份帮助她还是被迫接受的。
她虽然是怀着目的进入的兰池宫,然而自从她步入兰池宫以来,娴嫔对她的好让她无法视若无睹,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娴嫔落难,她做不到。
孟古在想,若是自己一死真能换娴嫔余生安好,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一夜,她在频临死亡之际,脑海里除了娴嫔之外,其余的竟然全部是一人的面容。
他的一举一动,一瞥一笑……
第九十四章:突发恶疾,君前侍疾
天色逐渐亮堂。
孟古听得有脚步声向这方逐渐靠近,她站起身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不是如她所想是前来捉拿她的衙差,而是萧子都。
他走近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身上应该是有出入宫的令牌吧?”
她身上确实有娴嫔给她的令牌,只不过此时忽然问及……
孟古茫然的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幽沉,如一片汪洋大海,猜不透意图。
萧子都:“你回宫去吧,拿着令牌,就说出宫为娴嫔办事去了。”
孟古心中一震,她想过千万种结局,可是没有一个是如现在一样的。
难道说,萧子都那到了公玉央的确凿证据,所以才会放过她?
那么娴嫔呢?
那封信既然是在公玉央坐牢的时间送入她的手中的,那么他早已事先安排好了一切,若是他有事,那首能致死娴嫔的诗,是不是会以一种她不知道方式送到邺王轩的手中?
凭着孟古对公玉央的了解,绝对有可能。
“我不能回去!”孟古急不可耐的上前一步,抓住萧子都的胳膊,道:“我不能回去,我说过了,事情是我做的,与公玉央无关。”
恰恰是孟古此时的反应,让萧子都断定了心中所想。
公玉央拿到了孟古的软肋要挟,看孟古如此紧张,想必是对她十分重要。
看破,却也不戳破,报以孟古温柔一笑:“你放心吧,他会回去的。”
萧子都呈到邺王轩面前的,是证据不足。
邺王轩顶着帝太后的压力,如此只得挥手放人。
孟古回宫之后,就得了一场风寒。
这场病来的突兀,两天之内竟是卧床不起,就连年关的一场盛宴也无缘目睹。
黑夜戚戚,独留她一人躺在房间里,头疼欲裂,悲催的咳嗽着。
朦胧中,仿若有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额头上忽的一凉,她下意识的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极重。
她好像瞧见了他,就坐在她的床头,满目柔情。
像是在做梦,又有些不像。
孟古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睁开眼睛房间只有她一人,她挣扎着身子下了床,走出房间却见兰池宫未曾随行的人,聚在一处谈论着什么。
她走出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一婢女回头,道:“阿古,宜春宫走水了,火势极大,扑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扑灭的。”
又有一婢女插嘴道:“听说,火扑灭的时候,玉妃娘娘的尸体都烧成焦炭了呢。”
一阵冷风吹来,呛到了喉咙里,孟古连着咳嗽了好大一会儿,一众婢女纷纷拥着她进屋,嘱咐她好生歇着。
宜春宫的失火,好像所有人都认为是天灾,公主玉嚣张跋扈的样子又早已在众人心中生了根,所以并未有多伤心。
邺王轩向赵国递了文书,说明了缘由,后又追封其为嘉裕皇贵妃,风光大葬。
十五过后,邺王轩因为身体长时间负荷工作,而病倒了。
娴嫔如今是后宫中唯一的妃子,自然是要担起侍疾的责任,然而娴嫔临盆将至,走路都难,更遑论伺候一个生病的人?
万一过了病气,孕中禁忌又颇多,不能胡乱用药。
邺王轩也顾忌这些,所以也免了娴嫔的侍疾。
然而娴嫔放心不下,想让锦月去伺候,话刚说出口,锦月扑通一声就跪在娴嫔的面前。
“娘娘,奴婢手笨,在您身边都是您包涵着,但是那是王上,万一奴婢伺候的不好,惹了君怒,奴婢怕是吓也吓死,娘娘,奴婢不去。”她说着,抱着娴嫔的腿撒着娇,头一偏,看向了一旁看戏的孟古,道:“不如娘娘让阿古去吧,她心思细,定然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娴嫔想了想,觉得锦月做事却是毛手毛脚,让她照顾一个病人着实也挺让人不放心的。
只得抬头看向孟古。
如此,孟古只得担上了侍疾的重任。
六英宫内
太医每天两日前来把脉象,邺王轩仍旧高烧未褪,太医院酌情增加了药量,服用过药之后,邺王轩困意明显沉沉的睡着了。
孟古去的时候,汪泉正用湿毛巾擦拭着他的身子,降温。
但是他到底是男子,下手不知轻重,中途有好几次差点把邺王轩给吵醒,见着孟古进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把毛巾塞到孟古手里,道:“你来吧。”
孟古只得按照吩咐来做。
这是孟古第一次这么与邺王轩近距离的接触,他闭眼熟睡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孩子,褪去了之前的阴鸷锐气,反而显得十分的乖张可爱。
可渐渐的,这张乖张可爱的面容,被一种痛苦取代,床上的人儿眉心深皱,像是梦见了一场噩梦,显得特别的痛苦抵触。
“母亲……不要……”
人在生命最柔弱的时候,总是会梦见深埋在心里,不愿去碰及的往事,当以往令他害怕的事情再一次重新经历,痛苦不减分毫。
高高在上的君王,亦不会例外。
孟古不知道他所梦的是何事,但是见他痛苦的面容,忍不住的伸出手指,试图抚平那眉心的皱褶。
然而,在她手指刚碰触到时,一只炙热的手忽的就狠狠的握住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邺王轩睁开了眼睛,沙哑着声音说着,似方瞧清楚了是她,力道小了许多。
在一旁打盹的汪泉,一个激灵回神,见到邺王轩醒着,连忙快步走上前:“王上。”
邺王轩松开了手来,孟古跪着后退了几步,低下了头去。
邺王轩躺在床上,视线扫过孟古,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汪泉解释道:“娴嫔娘娘担心王上的身体,所以特意让她过来为王上侍疾。”
邺王轩闭上了眼睛。
汪泉等了一会儿,见邺王轩并未有后话,便已经知道了君王对于这丫头的伺候并不抵触。
“王上,要不要让御膳房熬些清粥来?”汪泉小声的提议着。
“孤不饿。”
邺王轩闭着眼睛拒绝,汪泉也不再言,转身向孟古招招手,示意她继续做未完的工作。
而自己则退到了一边。
汪泉在邺王轩身边伺候这么久了,生病的君王他见过也不少,脾气暴躁,回回他生病,一众伺候的人就遭了殃。
但是这一次,汪泉却不怎么担心了,因为他那张眼睛可以瞧得出,邺王轩对这个女子的不同……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大殿之上回归沉寂。
良久之后,只听得邺王轩道:“孤饿了,汪泉备膳。”
邺王轩口味刁钻,尤其是在生病的时候,他所说的备膳,绝对不是清粥那么简单。
生病时宜食用清淡,但是邺王轩偏偏与之相反,喜欢一些重口味儿的,却吃到肚中很快就会吐出来,惹得一众伺候的人心慌不已。
然而正主却喜欢这样折腾,都是一些奴才无法反驳,只得按照他的旨意办事。
这一次,汪泉一路思索着是否要按照之前的准备,思索了一路,最后终是一点头。
嗯,为安全起见,还是一层不变。
等一众食物摆好之后,汪泉扶着邺王轩起身,在邺王轩动筷之前,他用胳膊捣了捣站在一旁的孟古。
孟古抬眼看着他。
汪泉以手遮嘴,俯在她耳边小声道:“王上眼下正生着病呢,不宜吃那些。”
不吃为何还要备?
孟古正要问,汪泉悄悄的用手指拽住她的袖子道:“你去告诉王上去。”
为什么是我?
孟古还未问,汪泉就笑着回头对邺王轩道:“王上,阿古姑娘说要伺候您用膳。”
孟古:????
邺王轩抬头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并未说话。
“快去啊。”汪泉催促着。
孟古无奈,只得走上前,跪坐在邺王轩一侧,拢袖端起邺王轩的碗,用汤勺盛了几勺清粥,放到了邺王轩的面前,而后把桌子上一些口味重,不适合现在食用的菜类,一一的放置到了一旁,隔开了距离。
邺王轩沉眸:“你这是在做什么?”
孟古道:“王上风寒未褪,这些不宜食用,还是先喝些清粥垫垫肚子,有益早些康复。”
汪泉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
姑娘,我是让你提醒着些,没有让你动菜啊。
汪泉心噗通噗通狂跳,君王看这丫头的眼神是不同,可是保不齐君王病中对任何人都免疫,万一不听像以往一样发了火怎么办?
不过,好在有了挡箭牌,发火也不至于对着他发。
“汪泉。”邺王轩手中的筷子一撂,“孤正在病中,你备这些东西,是存了不想让孤快点好的心思么?”
“我……”汪泉心中有苦难言,连忙上前跪了下去,“王上,奴才该死,奴才这就让人撤下去。”
一番忙碌过后,桌子上只剩余一碗清粥,邺王轩喝了几口索然无味,也就不再动勺。
侍疾已有两日了,邺王轩的高烧丝毫没有褪却之象,太医院的药方换了一次又一次,仍旧无用。
长时间的卧病在床,让邺王轩的脾气日渐爆增,脾气上来时,躺在床上手够着什么就扔什么。
“乒!”
一碗刚晾好的药被打翻在地,一屋子的人全部跪了下去。
“庸医,你们都是些庸医!”邺王轩怒道:“孤躺在这里已经三日了,病情无一丝的好转,孤养你们这些太医有何用!”
君王震怒,前来诊病的太医只得跪在那里,连连磕头,等着君王发完了脾气,方连滚带爬的出了六英宫。
邺王轩生病的这么些天,太医院众人谁也不敢休假,他们聚在一起探讨病情,不知一个小小的风寒为何会这般的棘手。
然而,让整个太医院没有想到的事,这一日夜晚,邺王轩的病情又加重了。
不但高烧不退,且浑身长满了红疹。
太医火急火燎的赶到,进去一看邺王轩,惊呼一声:“怎么会得了这个?”
汪泉连忙上前问:“怎么了?”
太医道:“是麻子。”
众人一惊!
从一开始,他们都把此次的病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当做寻常的风寒医治。殊不知邺王轩长时间心中热气难消,而引发了麻子这一种传染病。
消息传扬的极快,一时间人心惶惶。
宫外的大臣们也得到了消息,不敢有耽搁,深夜紧赶慢的往王宫里去。
缪千里是最后一个到来的,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衣着质朴的老者,他一手提着药箱,显然是一位大夫。
不等众位太医质疑,缪千里就让那名老者进入寝殿医治,事后才对一众文武百官解释道:“此人是庄非的师父,对于此症颇有深究。”
众人这才了然点头。
其他人没有瞧得出来,但是孟古却看出来了缪千里神色有些异样,俊朗的面容稍显苍白。
盯得看久了,自然引起了缪千里的注意,他向她微颔首,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两人在后院一处无人的地方相见,缪千里上来就递给了孟古一颗药丸。
孟古问:“这是什么?”
缪千里答:“能够不让你感染麻子这种病的药。”
孟古没有拒绝,道了声多谢,而后抬眼望向他,问:“你是生病了么?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缪千里沉默,良久,方目光勺勺的盯着她,问:“若是有一朝我也生了病,且危在旦夕,你也会像伺候他一样,来伺候我么?”
孟古问:“你……怎么了?”
然而,缪千里并未给她答案,朝他微微一笑,而后背着双手折身离去了。
孟古站在原地,瞧着他的背景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忽的心头一跳。
她总觉得,今日的缪千里同以往大有不同。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不容她细想。因为邺王轩的病情正如火如荼的诊治着。
六英宫外,娴嫔焦急的等在外头,孟古脸蒙白布走了出来,正要跨过门槛去娴嫔身边时,却忽的止住了脚步,向后又退了几步。
“嗳,你怎么不出来啊。”锦月冲她喊道。
隔着一个门槛,数十步的距离,孟古站在原地行了礼,“娘娘如今有孕,为防止沾染了污浊而冲撞了王嗣,奴婢还是离娘娘远一点好。”
娴嫔上前一步:“阿古,我不介意的。”
她上前一步,孟古就又退了一步,道:“奴婢介意。”
如此小心翼翼,娴嫔只得站在原地不动,蹙眉问:“王上眼下怎么样了?”
第九十五章:幼时相遇,病重搬宫
孟古道:“相国带来的大夫正在里面医治,娘娘且放宽心在兰池宫等消息,奴婢会尽心伺候好王上的。”
娴嫔道:“好,你也当心一点,做好防护措施,万不可也传染上了。”
孟古道:“娘娘放心,奴婢会小心的。”
她虽这样说,但是娴嫔未必会安心,回去的路上一直忧心忡忡。
叹了一口气,娴嫔道:“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没想到会这般的严重,看六英宫众人一副戒备的模样,我这心里着实安稳不下来。”
锦月瞧得出她的心思,劝道:“娘娘别多想了,眼下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在六英宫呢,奴婢还听说相国从民间带来了一位名医,据说这位名医在民间专门为人诊治麻子此类病症,王上一定会好的。”
娴嫔双手合十,对天祈祷道:“希望王上的病赶紧好,也好让阿古早些回来。”
对于善良信徒的祈祷,上苍从来都不会置之不理。
经过一天的紧张治疗,邺王轩的病情终于得以制止。
侯在外头的文武百官,以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松了一口气。
病情得以制止,余下的还要有精心的照拂,得名医的嘱咐,邺王轩得病这段时间所用的一切物品,全部都烧毁。
几日后,邺王轩身上的红疹逐渐结痂。
——
大邺王朝自初建,已经历时两百多年时光。
数十位的君王之中,邺王轩是一个染上麻子的君王,普通麻子还好诊治,可若是麻子引起了并发症,那可就棘手了,保不齐会丢了性命。
邺王轩生命攸关时刻,几乎整个朝堂上都人心惶惶,侯在六英宫外,直至有了些好转才离去的。
唯有帝太后,身为邺王轩的生母,自邺王轩发病以来,从未见她出现过,甚至是未曾着人前来,关怀个只言片语。
在邺王轩身上的症状好的差不多时,帝太后的身影才姗姗来迟的出现在六英宫内。
孟古端着去沏好的茶,刚走近就听见邺王轩的声音沉沉传来。
“母后说什么?您要搬出宫去?”
这个女人,见到邺王轩的第一句,不是问及他的病情,更没有言只言片语的关怀,进门第一句就是告诉了邺王轩,她要搬出宫外去住。
“是的,别宫哀家已经吩咐了人赶过去整治,那个地方长久无人居住,可能还需要修葺,也就是这一月的时间,等动工修葺好之后,哀家就举宫搬离。”
帝太后着一袭绛紫锦衣,无论何时面容上都画着极为精致的妆容,朱红唇,柳叶眉,粉黛腮,宛如民间未出阁的姑娘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与病中面色苍白的邺王轩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邺王轩静静的听完最后一字,方苦涩一笑:“既然还有一月的时间,母后何须这么急着来告诉孤,是觉得孤的病好得太快了么?”
他此番提及自己的病,无非是想要帝太后问一句关怀的话,哪怕是一个疼惜的表情。
然而帝太后望着邺王轩的目光,仍旧一派的薄凉,她道:“哀家近来身子也乏的厉害,不想出宫一步,所以搬离宫之前,哀家怕是不能再见王儿。王儿政事繁忙,哀家出宫那日,你也不必相送。”
“原来……母后今日是来同孤告别的啊。”邺王轩倚靠在床头,面无表情让人瞧不出是喜是怒。然而,他心底深处,溢得满满的是无尽的失望。
“王儿身子未曾痊愈,好好养着吧,哀家要说的话也已经带到了,就先走了。”帝太后似乎不愿多瞧他一眼,美眸中带着一丝丝的嫌恶,转身就要走。
邺王轩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她,却终是没有发出声来。
帝太后走后,屋子里是死亡般的沉静,孟古站在外面捉摸着邺王轩的情绪应该平复的差不多了,方端着茶盘走了进去。
宽旷的大殿内,除却静静倚靠在床头的邺王轩,并未有其余伺候的人,孟古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才赫然的发现邺王轩他……在哭。
他就半倚靠在床头,紧闭着双眸,似乎沉浸在自己悲恸的情绪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孟古的走近。
“你就真的那么厌恶我,厌恶到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其实,有一件事一直埋在孟古的心头,未曾对任何一人说过。
她小时候曾经见过邺王轩。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具体的经过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让孟古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的邺王轩独坐在大雪地里的样子。
小时候的孟古,递给了他一把伞,他没有接,似乎很不满意小孟古的到来,站起身来走了。
小孟古就跟在他的身后,为什么要跟着,孟古直至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好奇心太重。
中途的时候,小邺王轩似乎拦了她一下,可是最终她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他家。
那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宅子,普通的甚至比不上她家,她就站在门外,看着小邺王轩推门进去,正要走,却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伴随这女子的咒骂让小孟古心中一惊,忙折身跑了回去,踩着一个木桩,透过窗户的缝隙才得以瞧清楚里面的场景。
屋子里,一位长相极美的女子,一双手正狠狠的掐着小邺王轩的脖子,一边骂着,一边把他整张脸往水缸里送。
“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你!若不是我生下了你,怎会落得现在的地步?!你怎么不去死!”
那女子恶狠狠的说着,侵在水缸里的小邺王轩,似乎已经快要窒息。
小孟古连忙跳下去,推开门小小的双手使劲的推着女子,一边推一边哭着说:“我娘亲说,残害小孩的都是坏人,模样都是丑陋的,大哥哥是你生出来的,你应该对大哥哥好的。”
可是,她小小的力量如何抵得过一个大人?女子一推,她整个人就摔倒在地。
小孟古呜呜的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外面,哭着喊道:“快来啊,打人了。”
她的哭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那女子才就此罢了手。
此后,小孟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深夜里做着同一个噩梦。
这段被孟古逐渐遗忘的记忆,如今再细细的回想,方能够理得通顺。
帝太后生下邺王轩时,恰逢赵国国力繁荣意欲与大邺一战,大邺为了自保,这才把当时还是丽姬的帝太后连同不足月的邺王轩,一起送入赵国为人质。
当年帝太后未曾得先王恩宠时,只是琴坊中一介舞女,最后有幸得以圣恩,诞下王子,本以为往后余生能够母凭子贵,富贵荣华,却偏偏没有享几日清福,连月子都未做完就要远赴他国为人质。
异国他乡的生活不好过,两国之间只要稍微有些摩擦,受伤害的无疑就是寄养在他国的人质,所以丽姬受了不少的苦。
这些日益积压的苦楚与怨念,最终全部怪罪在小邺王身上,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就连回了大邺,两人都坐上了尊位,关系也并未缓和多少。
幼年时的遭遇让邺王轩对帝太后心生畏惧之时,同时又有些渴望那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母爱,然而帝太后此举……却是有意在向邺王轩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可能帝太后这回搬宫之后,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再难以复圆。
麻子一事过后,孟古就回到了兰池宫,正月还未出,帝太后就搬出了宫。
除却平日在甘泉宫伺候的那些人之外,琴坊也整个随之搬了出去,公玉央自然也随行其中。
一天挨着一天过去了,娴嫔临盆之际也就是在这半月的时间。
一应孩子所需要的物品都在紧张的准备着,然而却在这一日,相国缪千里生病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来。
一连缺朝了好几日,邺王轩着人去相府瞧,带回来的消息是缪千里缠绵病榻,面容憔悴的消息。
相府门客三千,邺王轩得麻子这种疾病时,是他找来了庄非的师父前来诊治,他交友甚广,一般的小病根本就难不倒他。
如今病得这么猛烈,一时间众人都在猜测缪千里是得了什么不好医治的杂症。
“啪嗒!”
一只白瓷杯掉落在地上,茶杯应声碎裂,里面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阿古。”娴嫔抬眼,“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奴婢没事。”孟古回转心神连忙蹲下,徒手就去捡地上的碎片。
“啊。”尖锐的碎片划破她的手指,殷红的血液瞬间从伤口而出。
“你先放着吧。”娴嫔唤来了外间候着人来收拾,等一地的残渣收拾完后,娴嫔抬眸看向孟古,忽然从袖中抽出令牌递给孟古。
孟古:“娘娘,这是……”
娴嫔莞尔一笑:“这几天你总是心神不宁,做事也总是聚不起神,我想了想,你应该是在担心相国的身体。”
孟古小声的辩解:“奴婢没有。”
喜欢一个人的心思,怎么能够藏得住?
娴嫔笑了笑,道:“就当是你没有,这两天兰池宫也没有什么事,我就给你放两天假,出宫玩一玩,只要别一时间贪玩过了头,错过了小王子的出生就行。”
孟古想想还是不大放心,正要拒绝,娴嫔把令牌交到她手中,道:“这是命令,快些去吧。”
如此好意,孟古不忍心去拂。
相府门前门庭若市,进进出出许多的人抱着礼前来探病,门前应酬的仆人脸都笑得僵硬,躬着身子一路引着客人到府内喝茶,一杯茶毕后,重复着几天来说的同一句话,再把客人送走。
不同于前堂的忙碌,后堂是柔一派的清静。
“你倒是挺会躲清静的,倒是累得相府的人忙前忙后跑个没完。”云阳坐在暖炉旁烤着手,瞟了一眼睡在躺椅上的缪千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就是生了个病么?至于宣扬得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么?累得我千里迢迢的赶来,还以为你得了什么立马就死的大病!”
缪千里微侧目,盯着他问:“肚子上开了个口子,从里面剜出了一块肉,你觉得这是小病?”
“……”云阳微愕然,须臾嘿嘿一笑:“江湖上打打杀杀,谁身上没挨过个几刀啊,更何况这可是神医为你动刀,这么十拿九稳的病,咱们就别矫情了哈。”
缪千里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真是懒得同他讲话。
“我看您老神清气爽,精神尽头十足,若是无事咱们也就别晾着那小王上了,这两天朝堂事一大堆,朝会上没你出面掌控局面,如此下去再过不久,那小王上非疯了不可!”云阳自顾自的说着,眼睛一瓢,从开着窗户处瞧见一位少女正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避开人向这方而来。
“我说,你们府上什么时候进了个美人,你藏着掖着从来也不告诉我。”云阳笑了,忽的站起身来走到缪千里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嗳,不过我瞧着这姑娘挺眼熟的,像是与你交给我画像中的那个女子,样貌极为相似啊。”
缪千里突的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透过窗口瞧着院中的少女,唇角弯起一抹笑。
一旁的云阳把缪千里的表情尽收眼底,想了想便折身打开了门,双手环胸斜靠着门框朝少女吹了个口哨:“姑娘,请问你是来找本少爷的么?”
孟古闻言侧头朝门口处的少年望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心皱了又皱,“这位少爷,不好意思,你误会了。”
“不是来找我的?”云阳挑眉,啧啧两句撇了屋内一眼,一跃跳到孟古面前,自来熟的手肘就要朝孟古的肩头上靠去。
孟古一躲,他扑了个空,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最后落在自己的后脑勺上,嘿嘿一笑:“那你是来找屋里面的那位喽,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你又是谁?叫什么名字?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说来给我听听呗?”
一连串的问话问的孟古有些懵,一字还未回答出来,冷冷的就有一道声音传来。
“你怎么进来的?”
若是堂堂正正走正门进来,必会有相府的人引领,不过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缪千里大概猜到了什么。
第九十六章:他不高兴,我就高兴
孟古低头,有些为难的开口:“就……翻墙进来的。”
“啥?”云阳瞪大了眼睛,“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走正门翻什么墙嘛!这样多不好。”
孟古也想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进来,但是……
相府门前的仆人,长时间做着重复的动作,总归是有些负面的情绪的,瞧见孟古一身寻常人家的普通装扮,自然而然的把她拒之门外。
孟古无法,只得另想他法,围着相府转了好大一会儿,才得以找到一面墙供她翻越进来。
看着孟古裙摆处的脏污,缪千里蹙眉,问:“来探病的?”
孟古点头:“嗯。”
“进来吧。”缪千里回身,率先进入屋内,孟古连忙随之而入,云阳待在原地眨巴了几下眼睛,随即也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正要抬脚踏入屋内时,面前的门忽的关上了。
云阳一时不察,额头撞到了门上,捂着被撞痛的额头,云阳哇哇大叫:“喂,屋里面的那位大哥,你什么意思?”
缪千里的声音自屋内悠悠传来:“意思就是,你该滚了。”
毫不客气的驱客言语,气的云阳直跳脚,忍不住的骂道:“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亏得我千里迢迢的来看你,把你当做我的亲兄弟,你不配!呜呜呜!”
然而,他的话语并未对屋内的人起到分毫的作用,见久久未曾有动静,云阳只得摸了摸鼻头,留下一句:“那啥,你们慢慢聊,我明日再来看你。”
灰溜溜的离去了。
屋外的聒噪终于回归平静,缪千里这才打开了门来,唤了人进来。
“去打一盆温水来。”他吩咐着进来的仆人,仆人目光撇见屋子里还有一位陌生的少女,微愕然,也不敢多言点头应是,正要折身离去时,缪千里又道:“先别去了,去归云坊那里借沐老板一件衣裳。”想了想又道:“就说半月之后我还她一件新的。”
沐念卿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借的,当初一个公玉央就要了他足足一万两黄金。
仆人领命快速的离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想起上一次兰池宫库房的一幕,孟古内心仍然难以平静,饶是她一向觉得自己遇事冷静自持,但是在面对缪千里的时候还是无法像从前一样直视他的双眼。
只得低下头去,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缪千里见她这般模样,闻言并未回答,而是走到屏风之后。
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孟古这才抬起头来向声音来源看去,透过山水画的屏风,隐约得以瞧见屏风之后的人在解着衣衫。
“进来。”
孟古脸忽的一烫,浑身血液倒流不畅,站在原地久久不肯挪动半分。
“你不是来探病的?不进来如何能看得出我身体的好坏?”
孟古这才猛然间想起来,在围着相府想办法进来时,曾听见有人在小声的议论着,说相国的肚子上被大夫给开了个口子。
兀自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懊恼,正要挪动步子走过去时,一抬头发现缪千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孟古的目光定格在他腰间缠着的白纱布上,上头隐隐有红色的血液渗透纱布,抑制住要伸手去拂的动作,她低头轻声问:“还疼么?”
缪千里摇头,“大夫说过几天拆了线就全好了。”
孟古蹙眉,问:“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动了刀子呢?”
缪千里答:“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就是肚子里多长出来一块肉,把它给切了而已。”
他随意的言论让孟古惊着抬头,邺王轩生病的时候,他还意气风发的带领满朝文武百官侯在六英宫外等着邺王轩的康复。孟古想起邺王轩生病时两人在六英宫时的谈话,问:“那时,你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才会向我问出那句话么?”
缪千里诚恳的回答:“是。”
孟古又问:“那你为何……”没有谴人来告诉我?
她忽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最后几字终是没有问出来。
然而,下一刻,缪千里的声音自头顶悠悠传来。
他说:“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孟古只觉得脸上忽得一热,双颊已被一双大手包裹,她赫然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透过他漆黑的眸子,看着映在瞳孔里她的面容,仿佛间,孟古生出一种错觉,他的视线,他的世界只能容纳她一人。
他目光勺勺,望着她眸子里流出的是满目的柔情,他说:“我一直在等,等你自行前来看我,如今我等到了,我很开心。”
有人等到了自己所想;所要的;心里的那份萌芽的情感得以确定,心想事成自得圆满。
可是这个世界上,却有些人想而不得,嫉妒的萌芽愈延伸愈烈,终究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萧府
“你说……孟古出宫了?”夏嫣然回头问着一旁的陪嫁侍女。
侍女点头,“据说娘娘是给她放了长假。”
“仔细算来,姐姐也就快临盆了。”手中的牛角梳一下一下的梳着乌发,自那一日萧子都把她接回萧府,虽解了她的禁足,却下令不许萧府的人与她说话,日子难捱时她就喜欢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自己。
也不知是要打扮给谁看。
夏嫣然抬眸,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忽然道:“姐姐也就快临盆了,锦月做事又毛手毛脚,恐无法把姐姐照顾妥帖,你收拾收拾,明日入宫。”
侍女劝阻道:“小姐,上一次你自行搬去宫里,已经惹得姑爷十分的不快,这一次你若是再入宫,姑爷会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我就高兴。”夏嫣然道:“我去看望姐姐,还轮不到他阻止!”
——
看望过缪千里之后,孟古本来想要即刻回宫去,然而却在这一天,缪千里的伤口崩裂开来,看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来的鲜血,孟古手脚都在发软。
最后管家请来了大夫,才得以止住。
看着缪千里躺在床上稍稍动弹一下就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孟古着实说不出来要走的话。
缪千里看出她的心思,也做了挽留:“留下来吧,等伤口好些再回宫去。”
孟古点头。
这一日,沐念卿闻讯而来。
这是孟古第一次见她,那是一个就像是活在画中一样的美人,举手投足,一瞥一笑,都活脱脱像个仙子一样,超出凡尘的雅致。
在看到孟古时,‘仙子’神情微鄂,却自然朝她微微一笑,旋即自然的在坐在床头,秀眉微蹙看向缪千里,言语微嗔:“动刀那日是谁疼的死去活来的差点哭出来,如此竟然还不老实,也活该伤口会裂开来,最好再让崔大夫给你缝个几针,这样一来也好让你长长记性!”
直言不讳的话语,字里行间却是难以淹没的关怀,孟古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若说,缪千里对她的满目柔情让她彻底的沦陷在其中,沐念卿的到来却是一下子把孟古给拉了出来。
沐念卿那样一个决然脱俗的美人,与他站在一起才是郎才女貌,天赐一对,而她只是一个奴婢而已。
从来没有过的自卑,就那样突然的袭来。
一只葱白玉手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孟古赫然回头,就瞧见沐念卿面上挂着浅笑,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你应该是……孟古姑娘吧?”
孟古点头,道了声:“是的,沐姑娘。”
沐念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笑言:“这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
孟古微鄂然,这才想起来自己初来时缪千里曾经吩咐过仆人借衣裳,原来就是她的。
沐念卿又道:“方才听阿里说,你应该还要在相府住两天,衣服定没有带够吧,不如明日你去归云坊,我随你一起去挑几件新衣裳去?”
阿里……
孟古心中忽的一恸,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他,且还是一个女人。
“不了。”孟古拒绝道:“我想这里应该也不怎么需要我,我待不久的。”
沐念卿道:“这样啊,那就有些可惜了,我还想着能够与你多聊聊呢。”
孟古道:“有缘以后自会再见的,等下次吧。”
这拒绝的意图明显,沐念卿听得明白,莞尔一笑:“如此也好。”
沐念卿又待到了很晚才走,且孟古瞧得出来,相府上下对于她都很熟悉,她吩咐管家注意事项时,宛如府上的女主人。
面对沐念卿的时候,孟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自然,且心情低落。
缪千里看得出来,想了想便道:“沐念卿与我相识已有八年时间了,初见她时,她同你一样,家族落败辗转来到长安城,身无分文却很有经商头脑,我资助了她一些银两,供她在长安城开了个归云坊,至此就再也未曾管过她。她一个女人在没有后台,没有我的帮助下,短短半年时间就在长安城占得一席地位,就此稳居长安城首富之位,再无动摇,她很有本事。”
鲜少听见有人在她面前这么夸赞人,孟古沉静的听着,不着一字。
缪千里又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要让你明白,我欣赏她的头脑,与她只是生意上的伙伴,仅仅止步于此。”
简单明了的解释,让孟古心中一烫,却硬着头皮道:“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的。”
缪千里道:“我不解释,怕你多想。”他半倚靠着床头,抬眸望向她,问:“现在,你还想着丢下我,快点回宫去么?”
孟古一怔,原来方才她与沐念卿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但是面对他这么露骨的询问,孟古忽的不知该如何去答。
外间忽的一声雷鸣,伴随着电闪如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
缪千里一笑:“你瞧,连老天都要留着你在相府。”
长安城大雨的夜,是宁静的。
可今晚的兰池宫却乱作了一团。
娴嫔忽然提前产子,一应宫人急做一团,太医匆匆而来,诊脉说临盆在即,然而产婆还未入宫候着。
产婆未来之前,太医只得先扎几针缓解阵痛。
床榻上,娴嫔疼的脸色煞白,锦月在一旁急得不知该如何做,倒是夏嫣然一派的沉静,吩咐着锦月让人储备一生产所需的东西。
生产这种女人大事,太医自然是侯在外间等候,产婆未来之前,独留夏嫣然一人陪同娴嫔。
“姐姐别担心,产婆马上就来了。”夏嫣然伸手握住娴嫔紧抓着锦被的手,轻声安抚着,可是她的模样却极其的沉静,完全不像是担忧的模样。
“嫣然……”阵痛袭来时,即便是身上有针,疼痛依然难以自制,娴嫔痛的额头冷汗连连,咬牙忍着剧痛,问:“产婆还未来么?”
夏嫣然道:“距离姐姐临盆还有些时日,姐姐忽然早产,产婆还未入宫,他们只得出宫去寻,总归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啊……”娴嫔又是一声惨叫,她从来不知道生孩子是这么一件痛苦的事情。
“姐姐,等待的过程确实有些难捱,不如我给你讲些趣事听听,打发时间。”夏嫣然悠悠一笑:“有一件事,我压在心头很久了,一直未曾告诉姐姐,思来想去,现在告诉你最合时宜。”
她说着,忽的俯身在她耳边,用只哟她们两人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喜欢的人不是萧子都,而是王上,至始至终,从来都是。”
娴嫔忘记了疼痛,愕然的看着夏嫣然。
夏嫣然在笑,“姐姐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我也这么觉得,从前你我在夏府的时候,就总是喜欢同一个东西,人也是,姐姐喜欢萧子都时,那个时候我也跟姐姐一样,很喜欢她,所以在父亲有意让我入宫时,我才假意投湖,借此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代替我入宫。”
语气微顿,她缓缓又道:“姐姐入了宫,千不该万不该就那么舍弃了萧子都,爱上了王上,王上对你那么好,好的几乎让我妒忌,所以自然而然的我也爱上了他,迫切的希望能与他交好。我一直在等,等着你察觉我的心思,把我接来王宫,可是你竟然向他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把我赐给了萧子都。那一日王上宿在东侧殿,我看得出来他被中了药,所以我才去引诱他的,谁知道偏偏被孟古瞧见了……”
第九十七章:突发噩耗,赐死陪葬
娴嫔听得她的话,呼吸已然急促起来。
夏嫣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不管不顾,仍然自顾的说着:“我不止一次的去引诱她,就连上一次我离家出走,萧子都去接我的前一夜,是我穿着孟古的衣服,假借姐姐的名义,去陪了王上一夜。”
她刻意的扭曲了当晚的事实,故意的激起娴嫔的情绪。
娴嫔胸前跌宕起伏,疼痛一次比一次的强烈,竟是痛的她浑身直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时,她隐约的察觉自己身下已有液体不断的流出,娴嫔伸手想要抓住夏嫣然的手,让她去请大夫进来,然而夏嫣然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把她按在床上不能动弹,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
“你知道么?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让王上赐了婚,我能落得在萧府半步都不得出的下场么?我现在这样惨,又怎么能够甘心你产下王子,从此母凭子贵,过上我做梦都想要的生活?所以,你得为你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姐姐有没有想过,你为何会忽然小产?”
娴嫔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她想起来晚饭时夏嫣然递给她的那碗汤。
夏嫣然仍然在说着:“不止是你,还有整个萧家,他们是如何待我的,我会加倍的偿还给他们!”
此时,娴嫔的内心已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一直爱着的妹妹,竟然会有一天让她这么的陌生,陌生的就好像她从来不认识她,却在第一眼相见就是仇人,恶毒的想要让她死!
或许出于母亲的本能,她还不忘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她的禁锢。
直至她感觉身下犹如决提而下,那一刻她忽的不再挣扎。
夏嫣然似乎猜到了什么,掀开锦被一看,撞入她瞳孔里的是无尽的红色。
她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方冲出去,惊慌道:“不好了,姐姐流了很多的血……”
没有产婆指导的情况下,娴嫔无法把孩子生出来,突然间的失血亦是让娴嫔再也无一丝的力气,即便是腹中仍然在痛,即便是她察觉到体内的那个小生命迫不及待的想要出来,却仍旧无法使力帮他出来,让他看一眼这个世界……
等产婆被锦月匆匆拉进来时,娴嫔咽下了最后一丝的气。
胎死腹中,一尸两命,死不瞑目。
“阿古……”
隐约中,孟古听见有人在叫她,极其熟悉温柔的声音,让她睁开眼睛。
“娘娘……你怎么来了?”
撞入眼中的娴嫔,一身洁白的衣衫,三千发丝不着犹如瀑布散落下来,她面色苍白,但是望着孟古的目光,仍旧如水般温柔。
她伸出手来,似想要抚摸孟古的脸颊,却终是在半路上停下。
“我是来给你告别的。”娴嫔如是说着,朝孟古温柔一笑:“我本想凭着自己的能力,护你周全,可是我做不到了,从此以后,你要好好的活着,帮我照顾好锦月……”
“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告别?”孟古扑过去,想要抱住娴嫔,可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一惊,孟古猛然间从床上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原来是做梦。
只是为何会这么奇怪的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外间的雨仍旧在下着,犹如瓢泼丝毫未曾有停歇的迹象。
孟古只得又躺了下去,想起方才她做的梦,孟古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离开的久了,才会忽然做这么不吉利的梦。
甩去脑中的胡思乱想,孟古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看来,明天还是要赶紧回宫去。
早起,雨水逐渐减小。
孟古端起熬好的粥来到缪千里面前,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告别。
咚,咚,咚——
还未等她开口,三声钟响划破整个长安城天际。
孟古猛然间抬眼,看向缪千里,轻声问:“这钟声……是从宫里传来的?”
缪千里点头,“丧钟。”
孟古道:“宫里的主子们……”
她的话还未说完,张棣就匆匆而入,行了个礼道:“大人,娴嫔娘娘薨了,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去了。”
张棣的话落下,就好像是一道闪电直劈入孟古的灵台,她脑袋嗡嗡的,半天大脑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找回一些神智,她连忙飞快的跑了出去。
缪千里没有开口阻拦。
“大人……”张棣回头看向缪千里:“王宫发了丧,各个大臣们都已经赶去了王宫,大人是否也要动身?”
缪千里沉默着,仿若没有把张棣贴心提醒的话听入耳去,他等了一会儿,见无声正要再开口询问时,缪千里忽然道:“燕国太子燕景这两日未曾出长安城吧?”
张棣一怔,须臾点头道:“嗯。”
“带我去见他。”缪千里站起身来,取了一旁的披风披在身上。
张棣道:“现在?”
缪千里答:“嗯,现在,我要马上见到他。”
孟古早前与邺王轩做的那笔交易,他清楚,如今娴嫔忽然故去,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一同离去,这笔交易未成,那么孟古的命……
他现在要想一个法子,来保住孟古这条命。
孟古回到兰池宫的时候,整个兰池宫已经蒙上了一层白色,一条条的白幡挂满整个宫殿,满院跪着的侍女,在淅沥沥的雨中,着白色丧服低低的哭啼着。
对着她的正屋内,阻挡外面寒气的棉帘已被卷起来,撞入眼中的是一幅巨大的棺材,正中央系着一朵洁白的白花,而锦月就跪在棺材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古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似被人抽干了力气一样,她不愿相信眼下望到的事实,踉跄着扑到锦月的面前,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锦月哭道:“娘娘突然早产,太医说娘娘体质太虚,以至于她没有等到产婆的到来就血崩而亡,连带着未出世的小王子,等产婆赶到时也已经在娘娘腹中憋死了,阿古……是我没有照顾好娘娘,是我没有照顾好娘娘,我该陪着她一起去死的。”
锦月哭得伤心,竟是一时间冲动就想要去撞墙,亏得孟古抱住了她。
“不关你的事,是我,是我不该离开娘娘的。”孟古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这个世界上似乎都是好人不长命,越是善良的人往往生命越短。
“你说的不错,是你的错!”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外间传来,锦月与孟古齐齐向后看去,见邺王轩由汪泉撑着伞往这边而来。
两人连忙跪了下去。
他似乎一夜未眠,双眼底下蒙上了厚重的黑色,走近屋子里,一双如鹰的眸子狠厉的盯着孟古,厉声开口质问:“这几天你滚哪去了?!娴嫔生产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宫里!”
锦月连忙道:“王上,阿古之所以会出宫,是因为娘娘为她放了假……”
“你闭嘴!”邺王轩怒吼一声:“孤没问你!”
锦月素来胆小,被邺王轩这么一吓,当即低头闭不做声。
邺王轩目光又狠狠的移到孟古身上。
孟古低头,眼泪啪啦啪啦的往下掉,“回王上,奴婢确是出了宫。”
邺王轩咬牙问:“去了何处?!”
孟古沉默,良久答:“相府!”
“好一个狗奴才!”邺王轩怒道:“你是王宫里的人,却在主子最需要的时候出宫在外为伺候他人,是你渎职才会致使娴嫔母子二人双双离去,你可认罪!”
认罪,认的到底是渎职之罪还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易?
孟古心如死灰,知道娴嫔一去,自己再无赦免的可能,俯身一拜,道:“奴婢知罪!”
邺王轩道:“既是知罪,来人啊,赐这个狗奴才陪葬!”
汪泉一怔,上下唇抖了抖,似乎想要上去劝,却终是未着一字挥了挥手,身后就有两名宫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孟古。
锦月心扑通一跳,跪着上前死死的抱住孟古的身子,哭着道:“王上,不要啊,娘娘素来心善,更是疼爱阿古,娘娘绝对不会让阿古陪葬的,绝对不会的。”
邺王轩道:“就是因为她很会讨主子的欢心,孤才格外恩赐她陪葬!”
锦月一楞,孟古朝她笑了笑,道:“锦月,能够下去陪娘娘,是我的福气,听话,松手。”
锦月满眼泪水的抬眸望着孟古,忽的松开了手擦了擦眼泪,笑道:“你说的不错,咱们做奴婢的能够下去陪娘娘同生共死,是福气,既是你要心甘情愿要陪娘娘一起走。”她突的跪着转身,爬到邺王轩的面前,俯在他的脚下磕头乞求道:“求王上也赐奴婢一死。”
屋里屋外众人都惊讶的瞧着她们两人,内心敬佩她们对主子的忠心。
“好——”邺王轩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燃烧,他双拳紧握,正要一并答应了时,外间忽的有一宫人匆匆而来,在邺王轩面前跪下道:“王上,燕国太子求见。”
大邺后宫有丧,兰池宫内这两个丫头甘心赴死扰得他心乱不已,这个时候燕国太子又来捣什么乱?
邺王轩想也不想的开口拒绝道:“不见!”
宫人跪在地上,踌躇一会儿,方为难开口道:“可是燕国太子方才说,事关燕国王族血脉,若是燕国王族在咱们这里出了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燕国王族?
邺王轩想了想,回头冷冷的嘱咐汪泉道:“把她们两个看好了。”说完,大步离去。
汪泉连忙让手下两个较为得力的宫人留下看着孟古与锦月,随即快步的追上邺王轩而去。
邺王轩在长乐宫接见了燕太子景。
自从上一次大邺联合赵国假意与燕国交好,让前燕太子入大邺为质子,而后助赵国夺去燕越州十五座城池,此后燕国与大邺之间是存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过燕国到底是百年之大国,越州的十五座城池并未给他们造成什么打击,反而是在燕景坐上太子之位后,与卫国交好。近段时间赵国夺去的十五座城池,已然收回了大半。
所以,再见到邺王轩时,燕景也不大客气,上来就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今日我来大邺,是来接燕公主回燕的。”
兰池宫内
锦月跪在那里仍旧在哭,一边哭一边问孟古:“阿古,你说待会儿王上会以什么法子赐死我们?”
孟古问:“怕了?”
锦月点头,却很快又摇了摇头。
孟古道:“既是怕,方才就不该逞能说什么要陪着一起去死。”说着抬眸看向面前放置的棺材,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她叹了一口气:“你可知,娘娘最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说什么?”她这话说的声音小,锦月在哭未能听清楚,孟古正要把话再说一遍时,有一个宫人冒着雨而来。
汪泉气喘吁吁的立在门前,想来是一路跑过来,额前水珠密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缓过来气,他上前两步走到孟古面前,道:“孟古姑娘,快起来随我走吧。”
闻言,孟古还未说话,锦月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是要拉着孟古去死么?带上我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伴……呜呜。”
“王上召见说什么死不死的?”汪泉挥手,让人拉开锦月,见她哭得伤心,又对她之前为主子忠心赴死着实敬佩,便好言劝道:“放心吧,此番去见王上,不会有事的。”
锦月半信半疑:“真的?”
汪泉一咂嘴:“我骗你作甚?”
锦月这才止住了眼泪。
一路上随着汪泉到达长乐宫,孟古才发现正殿内除却邺王轩之外,还有一人。
那人一袭白衣似雪,容颜清朗,正坐在殿内正前一侧,见到她进来时,朝她颔首一笑。
孟古只觉得这人有些面善,像是在哪见过,却一时间很难想起来。
等孟古行了礼之后,邺王轩看向燕景,问:“燕太子确定,你要找的人是她?”
燕景站起身来,答:“起初不怎么确定,但是见到她人时,便十分的确定了。”
“哦?”邺王轩皱眉:“如何确定?”
燕景道:“父王房中挂有一副美人像,画像中的美人与她样貌一模一样。”说着,微偏头,身后的随从领会其意,便上前把手中的画像双手奉上。
汪泉接过画像拿到邺王轩面前展开,那是一副较为老旧的画像,被珍藏人保护的极好,未曾忍受时间的氧化,能够清晰的瞧见画像中美人的样子。
眉目鼻唇,一撇一化,皆同孟古宛如一人。
第九十八章:大千世界,人有相似
孟古在旁听得糊涂,却见邺王轩合起画像,道:“大千世界,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仅凭一张画像不能说明什么。”
燕景微微一笑,抬步走到孟古面前,道了一声:“得罪了!”
三字落下,在孟古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肩头忽的一凉,侧目看去香肩已然裸露在外。
厅内所有人大惊失色,邺王轩惊得站起身来,手愤怒一拍桌子,怒道:“燕景!你——”
孟古反应过来,连忙想要把衣服拉上去,却被燕景快一步按住。她挣扎了几下,无果。
“王上瞧见了么?”燕景缓缓的转过身子,“近年来我父王一直托我在秘密寻找遗落在民间的明珠,除了给我这幅画像之外,他还告诉了我,那位刚刚生下来的女婴,肩头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如此我断定,她便是我燕国遗落在外的公主。”
孟古猛然间抬眼震惊的看向燕景,不可思议意在言表。
然而,后者却朝她暖暖一笑,伸手为她拉好衣服,双手落在她的肩头,眼眸欣喜话语温柔:“妹妹,这么多年来,我寻你寻的好苦。”
一朝一夕,孟古的身份就从一个小小的婢女,变为了燕国的公主。
孟古有些楞然,全程都是一副僵硬的模样被燕景拉着出了宫门。
直至回到休息的驿馆,她方找回一些神智,抬眸看向燕景,道:“我觉得,你是找错人了。”
桌子上正烧的茶已经煮沸,用白布隔着把茶壶盖子拿去,袅袅白雾升起,燕景一手拢袖,一手执木勺,舀了一勺茶放入杯中,瞬间茶香四溢。
朝孟古笑了笑,他言:“既是寻了那么久,断不会找错的,你却是燕国流落在外的公主。”
“不可能。”小时候的记忆萦绕在脑海,孟古摇头:“我有父母,有爷爷奶奶,不可能是你妹妹,也不可能是燕国的公主。”
燕景道:“可是你怎么证明,你记忆的父亲,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呢?”
孟古蹙眉,不悦的反问道:“你又如何向我证明,你就是你呢!”
燕景道:“这的确不好证明。”语气微顿,他又道:“不过,我可以同你讲一个故事,听完你再决定信不信。”
他执勺,为孟古面前的茶杯又重新续上了茶水。
“十五年前,燕赵两国还曾交好,父王未曾继位之前,与赵王是义结金兰的兄弟,那一年他受邀去往赵国小住,父王说,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在赵国遇到了一位绣工极好的绣娘,对她一见倾心,又恐她是贪慕虚荣的女子,便假扮逃难的平民去接近那名绣娘。绣娘心善,收留了父王,相处间对父王生了情愫。”
孟古静坐,面上表情平淡,但是隐在下方的手,已然紧握成拳。
燕景继续又道:“国与国之间本无情分,兄弟之间亦是,父王如何都没有想过,赵王那时邀父王去往赵国,只不过是作为一个人质的身份,以此来要挟燕国签下一份不平等的合约,父王知道此事,即便是不舍,为了燕国的子民也不得不抛下已怀有五月身孕的绣娘,临走前父王曾许诺,等回燕国之后就派人接绣娘回身边,然而回燕国之后,恰逢先王病重,父王挑起国家重担,国基未稳,加上之后与赵国的那场战事,虽然胜了,但是燕国亦损伤严重,便将接绣娘回去的事情占压。”
孟古咬牙,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问出声来:“若是真心喜欢,又怎会抛弃喜欢的人,让她们在敌国生存?你所说的占压,时间又是多久?一辈子么?”
燕景道:“两国交战之时,父王唯有不认,方能护她们周全。”
不是一点都不信燕景的话,因为她忽然想起,记忆里的母亲总是站在街头向远处眺望,一日日,满目的期盼终是化为了失望。
孟古曾经好奇的踮脚,抓住母亲的手问她在等谁。
母亲总是很快掩饰住眼里的伤,笑望着她道:“在等一个不归人。”
那时候的她小,不懂这个不归人是什么意思,一直未曾放在心头,如今燕景忽然提及,往日被她遗忘的一幕浮上心头,她才明白母亲当日等一不归人的心情,是如何的失望伤心。
燕景又道:“父王一直未曾忘记过你们,所以等国力稍稍缓和,就派人去寻了你们,可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她已然惨死街头,家中一把火烧亡的消息,父王得此消息郁郁寡欢好长一阵子,最后还是有人探查得到你尚且活着,才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孟古道:“但是至少我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过她,母亲告诉过我,我的父亲是谁,且我只认他一个。所以,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很抱歉,我不会相信,更加不会承认我的身份。”
她的拒绝,似乎让燕景感到了不快,清朗的面容黯淡了下来,良久的沉默,他方开口道:“我知道你恨父王,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跟我回去。”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木,看了好大一会儿,忽的长长叹息一声,回头望着孟古,沉重道:“妹妹,父王所剩时日不多了,他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见你一面。”
孟古道:“与我无关。”
她说着站起身来,似乎很不愿在此多待片刻,就要离去。
也不能说她是心狠,十几年的时光中,一直爱着她的父亲,爷爷奶奶,忽然间有人来告诉她,自己并非是他们的血脉,任谁都难以接受。
孟古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地方,然后把自己封闭起来,好好的消化这个消息。
然而,燕景未必会如她所愿。
门打开的时候,门外有两个护卫面无表情的拦住了她的去路,孟古拧眉,回头问:“你什么意思?”
燕景道:“你现在的身份是燕国的公主,我的妹妹,不管你信不信,你始终都是,从前没有找到你也就罢了,如今找到了,你就要在我的视线里,哪也不能去。”
孟古问:“你这是要囚禁我?”
燕景摇头:“不是囚禁,而是在异国他乡,我要确保你的安全。”他缓缓走到孟古身前,双手想要按住她的肩头,却被孟古避开来。
对于孟古的抗拒,他面上似乎不怎么恼,但是双手却终还是落在她的肩头,微使力迫使扳过她的身子,与她视线相对。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随即叫我。”他话说的温柔,但是孟古从他眼底深处看出了一股不容拒绝的狠厉。
这个人,给孟古的感觉就是那种表里不一的感觉。
凭着自己单薄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燕景对抗,孟古只得安心的留下,只是今夜怕是要无眠了。
燕景所说的隔壁,其实就是一间房中间用了一个类似门窗的挡板阻隔开来的。
孟古躺在床上,微侧目,透过挡板垂下的薄纱,望着隔壁房间的那抹烛光。
端坐的身姿倒映在挡板上,隐约可以瞧见那抹白衣身影正秉烛夜读。
孟古想起与燕景见面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一字字萦绕在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问她自己:“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么?”
仿若有一股清香渐入口鼻,孟古从未闻过此香,只感觉身心一下子忽然放空了,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了,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却突然发现隔壁的烛光不知何时息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朦胧中好似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了。”
第二日,天色灰蒙蒙还未完全亮堂,相府的马车就来到了驿馆了门前。
张棣率先从马车而下,先入了驿馆。
不大一会儿,张棣匆匆从驿馆而出,来到马车前道:“相国,燕太子已经走了。”
缪千里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问:“什么时候?”
张棣道:“昨夜子时。”
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颠簸的感觉让孟古猛然间坐起身来,才赫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宽敞的马车内。
“醒了。”
熟悉的两字令孟古一惊,赫然的回头望去,才瞧见燕景就坐在马车内。
孟古反应过来时,连忙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面前是一处环山的地界,马车摇摇晃晃的在土路上奔波,显然走的不是官道。
“你要带我去哪?”孟古愤然回头,瞪着燕景质问道。
燕景朝她微微一笑:“自然是带你回家。”
孟古心一沉,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燕景会使出这一招迫使她一起回燕国,不禁恼怒,她不想与马车内的这个男子周旋,也周旋不了,只能对着外头赶车的马夫道:“停下!我要回去!”
娴嫔的尸骨还未入土,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然而马夫却好似未听见她的话一样,不闻不问,专心致志的驾驶着马车,并未抬眼看她分毫。
孟古知道她听命的是谁,回头看了燕景一眼,后者向她轻挑了眉,不紧不慢道:“咱们已经出城三日了,回燕国我让人走的是近道,再过两日就要到燕国的地界了,你回不去……你要做什么?快拦住她!”
燕景话未说完,就瞧见孟古掀开帘子走出马车,在他的惊呼中,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身子在硬邦邦的土地上滚了几滚,全身好似骨头裂开似的,疼得她一时间难以动弹。
“吁!”
马车停下,燕景从车上而下,快步走到孟古身前,怒道:“你疯了不成!”
孟古懒得理他,撑着身子想要从地上站起,但是却发现她只要稍微使力,双腿的疼痛就难以自持。
“别动了!”燕景话中带嗔,蹲下查看她的双腿,不悦道:“怕是骨折了。”
他双手握住她的腿,孟古惊问:“你要做什么?”
燕景道:“这地方方圆十里都无人,一时间找不到大夫,所以只有我亲自动手了,忍着点。”
接骨最是疼痛,更遑论是一个技术不精的人。
不过好在孟古在宫里没少受苦,也忍了过去。
燕景抱着她回了马车,车子继续颠簸着向前行驶,偌大的马车内两人静坐,彼此间相默无言。
孟古倚靠在马车一侧,透过风吹起的窗帘看向外间的景物,良久,她忽然开口道:“我可以和你回去。”
燕景缓缓抬眸看向她,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爽快的答应。
孟古目光仍旧看向外间,又道:“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燕景问:“何事?”
孟古这才偏头,迎上他的视线:“见过一面后,送我回大邺。”
燕景道:“好。”
他回答的利索,没有一毫的停顿,甚至是没有问她再回大邺是为了何事。
孟古心中一沉,一抹异样的感觉在心底稍纵即逝。
回燕国的路上,下了一场暴雨,黑夜中马车无法行走,周围又没有居民,找不到避雨之所,只能缩在马车内避雨。
一声惊雷惊醒了睡梦中的孟古,一件丝滑的锦衣从身上滑落。
孟古记得,这是燕景的外衣。
而此时的燕景就半坐着头倚靠着车壁闭眼熟睡,他身上的外衣已经褪下,只穿着里衣就那样而睡。
外间风雨仍旧未曾停歇,风声阵阵,夜里的寒风刺骨,这种情境之下,他选择把温暖留给她。
孟古心中一暖,此前对于燕景的诸多抵触,似乎也在这一刻有所消散,她执起外衣,移过去为他盖上。
又在路上颠簸了五日,马车才驶入燕国都城,燕京城。
宫外早有人相迎,只是在孟古由燕景扶着下马车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燕景扶着她来到众人面前,温声道:“她,便是我燕国的长公主。”
他的话语极轻,可落下的每一个字犹如一道闷雷般,震得众人鸦雀无声。
众人似乎对这个突然而来的长公主,感到十分的意外。
理所当然的入了燕王宫,有几个侍女领着她进入一个宫殿内,为其沐浴,梳妆打扮。
换好衣服的孟古,坐在铜镜前任由着侍女为她化着妆容,她一眨不眨的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
铜镜里的少女,锦衣华服,步摇轻动,哪里还有一丝婢女的样子,全然像脱胎换骨,宛如真正的一国长公主。
第九十九章:再遇故人,燕国和亲
燕景来看孟古的时候,她正倚靠在窗边,晃神。
侍女在她耳边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看到燕景的那一刻,有些怔仲。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子,她来燕国已差不多有半月的时间了,这半月时间内,燕景可从未来见过她,也并未让人带她去见燕王。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宛如一个金丝笼一样,把她禁锢在此处。
“怎么了?”
察觉她的异常,燕景关怀的问。
孟古摇了摇头,“今日,可以带我去见燕王了么?”
“他是你的父王。”燕景淡淡的纠正她的话,而后甚是亲昵的挽起她的手,道:“随我来吧,父王说,他想见你。”
这场迟了半月的见面,让孟古忽然对这个燕王产生了期待,在燕王宫的这段时日,她回想起母亲的点点滴滴,一直在心里幻想着母亲殷殷期盼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模样。
只是,在见到他时,孟古有一瞬间的惊诧。
那是一个枯瘦如柴的男子,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忍受病痛的折磨,面容铁青,双眼凹陷下去,堂堂一国之君却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
燕景轻走到床前,弯身轻声提醒道:“父王,阿古来了。”
躺在床上的君王微回头,动作幅度极小,却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一双空洞的眼睛看向孟古,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发出来的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
一只皮包着骨头的手向她伸去。
孟古想起燕景的话,确实这个君王已经时日无多了,即便是再心有抗拒,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这么一握,他似乎是很激动,呼吸突的不稳起来,他紧紧的握住孟古的手,似有许多的话想要说,但是却终是被无尽的急促呼吸所埋没,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孟古也被这种情况吓傻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要开口让外头候着的人传太医时,却瞧见燕景悠悠的在床头坐下。
“父王,您吓着阿古了。”燕景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着气,似乎听到这个儿子的话语让燕王的情绪逐渐的稳定了下来,呼吸亦渐渐的平缓,直至那双蒙上染满青色的眼帘合上,燕景这才收回了手抬眼看向孟古。
“吓着了吧,父王方才是见你太过激动了,所以才会如此,这也是我把你带回来这么久,未曾让你看他的原因,等过两日他稍稍缓和一些,我再带你来见他。”
孟古问:“他……得的是什么病?”
门外有一名老者,穿着官服战战兢兢地侯在门外,孟古见他手提着一个箱子,看上去像是大夫寻常出诊所带,以此判断他是名太医。
燕景叹了一口气,“老毛病了,近两年来一直如此,求遍了各国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话落,燕景也看到了门外候着的老者,招了招手让他进来,不等他行礼,燕景就挥挥手示意免了礼节,让他去床边为燕王诊脉,而后他引着孟古出门,又送她回寝殿。
想了一路,孟古终在进门之前,顿足,回身向燕景道:“大邺相国门客中,有一位神医,那位神医是庄非庄大人的师父,想来他或许能治他的病。”
燕景一怔,须臾朝她报以温柔之笑:“多谢妹妹,哥哥这就让人去寻。”
之后,孟古独坐在房间,脑子里全都是燕王的样子。
她无法想象没有生病时的燕王是何种模样,更加无法想象他与母亲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
在孟古的记忆里,母亲与父亲一直很恩爱,爷爷奶奶对于她更是疼爱有加,大火突发之际,亦是父亲把她从大火中推出来,大火烧身之时,还能够听见他对爷爷的嘱咐,让爷爷好好的照顾她长大。
这样无私的爱意,怎么可能没有分毫的血缘关系?
之前的记忆一直萦绕在她脑海,直至天色已黑,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丝睡意全无。
傍晚的时候乌云压在天际,似乎在今夜会变天。
外间冷风肆意的刮着,风声中好似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孟古屏息,静静的听去,确定是两个在门外守夜的侍女在低声说着话。
“里面这位真的是咱们长公主?”
“或许是吧,不然太子也不会对她这么好,听闻她是王上与赵国一位绣娘所生,只是瞧着她的样子,倒不像是从市井寻来无规矩的丫头啊?”
“今个儿,太子送她回来时,犹记得她向太子举荐了一位神医,说是大邺相国的门客,庄非的师父……对了,听说太子是在大邺寻到她的,据说还是在宫里。”
“哦……原来她生活在大邺王宫啊,怪不得。只是因为前太子之死,咱们燕国与大邺已经水火不容,肯让太子带她回燕,想来太子也经过了好大一番的周折,那大邺相国可比邺王更加不好说话,太子此番去借人,怕是又要来回奔波好长一段时间了。”
“自王上病重,那么多王子中,除了太子还有谁只要一在宫里就日夜床前伺候着?那些王子去看病时,王上又有哪一次不是气得病犯?唯独面对太子的时候病情才会得以控制,太子的孝心能感动天地,定能感动那个神医。”
……
后面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不是燕景坐上太子之位后,如何的为燕国子民谋福祉,末了,两位侍女诚心的对天祈祷:“希望太子殿下能够长命百岁。”
坊间有句俗语:久病床前无孝子。
孟古翻了个身,想起回燕途中他对自己的关怀,燕景虽然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但是他对于亲人之间的关心与呵护,这种温情,似乎世间真的很难得。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暴雨。
床榻上燕王逐渐转醒,空洞无神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晃了晃,当那个他熟悉的面容忽然撞入他的瞳孔时,他猛然间一惊,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第二日,天晴。
随之而来的一阵阵钟声,把孟古吵醒。
一个侍女踉跄着走了进来,扑倒孟古的床前,跪下道:“长公主,王上薨了。”
燕王逝去了,就在昨夜那个大雨的夜,忽发疾病而亡。
孟古匆匆穿好衣服,刚走出房间却忽的又止住了脚步。
侍女在身后,疑惑的问:“长公主,怎么了?”
孟古道:“不要叫我长公主,我并未认祖归宗,所以还不算是燕王族人。”
“你是。”
话音刚落,燕景的声音就飘飘传来,孟古抬眼望去,只见燕景着一袭洁白的丧服,他像是一夜未眠,面容憔悴无比,昔日白皙清朗的面容,卸下以往的温情,透着的是无尽的悲凉。
孟古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但是显然把方才她的话全听进去。
说到底,她与燕王才见了一面,一句话未曾说得上,燕王就此离去,她无法与燕景感同身受,把燕王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难过恸哭。
内心正在思索着要不上说一句话安慰安慰,却见燕景朝她走来,伸手递出了一个竹简。
孟古低头看着,并未伸手去接,轻声问:“这是什么?”
燕景道:“这是燕王族历代族谱,昨天父王与你一见,可能是知自己心愿已成,临死之前将你的名字写到了族谱之上。”他打开竹简,一字字的向孟古证明着他说的事实:“燕晗,原名孟古,是燕王遗落在民间的明珠,于燕历十五年寻回,入燕王族族谱,尊为昭阳长公主。”
竹简收起,燕景道:“阿古……不,晗儿,从今往后,你就是燕国王族唯一的长公主,封号昭阳。”
他话刚落,周遭的宫人侍女齐齐跪下,道:“长公主万安。”
一连三次的万安,一次比一次的声音高,震得孟古说不出话来。
有国玺为证,即便是没有加冕仪式,孟古的长公主的身份,已经让燕国上下毋庸置疑。
燕王除却在临死前把孟古归于族谱之外,还写了一封遗诏,放于朝会殿前匾额之后,燕王发丧那日,宫人扶梯取出遗诏。
遗诏内容是历朝历代以来亘古不变的,只是变了一个名字而已。
燕景。
至此成为燕国新国君。
这一日,日影西斜,孟古倚靠着窗前,忽然发现冲出土壤的嫩芽,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来到燕国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她回头,见侍女小梅正端着一盘糕点而来,她问:“王上呢,今日还不能见我么?”
小梅答:“长公主,王上刚刚登基,实在是太忙了。”
即便是刚刚登基,也不能忙得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孟古知道燕景是在躲着她。
从她第一次开始问他,什么时候让她回大邺时,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总是躲着也不是法子,孟古站起身来,“为我带路,我要去见他。”
小梅下意识的拦住她的去路:“长公主,王上真的忙于朝政,无暇来见您,长公主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惹王上生气。”
孟古刀锋一扫,看着她厉声道:“王上是我王兄,我是这燕国的长公主,做妹妹的想要去看一眼兄长,怎么就生气了呢?!”
王族身份能够压人,尤其是在王宫里。
孟古头遭发了脾气,让小梅身影一颤,连忙跪了下去道:“奴婢不敢。”
同样都是做过伺候人的侍女,孟古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扶,却硬生生的止住了,凉凉吐出两字:“带路。”
小梅无奈,只得站起身来为她在前头引路。
穿过好几道宫道,到了燕景所在的壅华宫,毫无意外的被守在门口的宫人拦下。
“长公主殿下,王上眼下正在接见外国使者,不便见您,还殿下回吧?”
孟古往一旁一站,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在此等着王上见过使者之后,再进去见他。”
“这……”宫人一时间噎住,月前,燕景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若是长公主的人前来求见,一律搪塞过去。
之前来的都是侍女,随便搪塞过去也就罢了,如今她亲自前来,还言要在此等候,该如何赶人呢?
宫人有些发愁,但是却也敢怒不敢言,只得吊着心等着,期盼着待会使者走后,他进去通传的时候君王不会发火。
孟古等了约莫有一个多时辰,紧闭着的门被打开来,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位白衣少年,让孟古一时间晃了神。
站在数十步台阶之上的白衣少年,似乎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对刹那,朝她微微一笑,而后迎了上来。
出于从前的礼节,在他走近的时候,孟古正要屈膝行礼,却被小梅一下子扶住身子拦下,朝她摇了摇头。
孟古这才赫然想起自己长公主的身份。
“长公主。”白衣少年走近,双手作揖,见了个礼,“许久不见。”
孟古道:“二公子还是叫我阿古吧,听得亲切。”
无论如何,孟古都没有想到过会在燕国见到萧子都,阔别几月不见,从前显露在他面上的病容好似不见,身影也比以往厚实了不少。
想来是病情得以控制,身体调养得当的缘由。
应萧子都的要求,孟古带着他在燕王宫逛一逛。
其实说实话,自来燕王宫这么久,除了她居住的昭兰宫之外,她还从未好好观赏过燕王宫的风景,如此便让小梅带路,一起在王宫内逛上一逛。
一路上,聊起了大邺的一切,孟古心生怀念。
逛得累了,两人在一处亭中停下暂时小歇,静下来时,一时无话,气氛忽的沉寂了下来。
良久,孟古忽的抬眸问他:“二公子今日来燕国,是所谓何事?”
萧子都如墨的眸子,含着无尽的柔情望着她,薄唇轻吐两字。
“和亲?”
“对,是和亲。”
昭兰宫里,孟古站在燕景面前,冷冷道:“这些时日你对我避而不见,原是为了此事,你别忘了,我并未接受我燕国长公主这个事实,现在的我仍然叫孟古,怕是担不起和亲的重任吧。”
萧子都来得突兀,带给她的消息也突兀,她才来此两月,长公主的身份还未接受,燕景就要她和亲。
和亲的对象竟然是——萧子都。
燕景静静的听着,对于她话中的不敬不以为意,直至听完她最后一字,方开口道:“族谱上已有你的名字,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身份就是燕国昭阳长公主,地位不可撼动。”
第一百章:深夜逃走,伏地求人
他说话从来都是轻描淡写,但是却总能给人一种无法去反驳质疑的坚决。
孟古看着燕景,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不可否认的是,自她来到这燕国之后,燕景对她极好,吃穿用度都是尽她所心,即便是刻意躲避着她的那段时间,一应的好物件也都是如流水一般的送到她的面前。
但是,这并不足以让孟古忽视,他那张温柔的外皮下,那颗想要操控着她的心。
从被她接走,到成为燕国长公主,再到现在的和亲,一切的一切好似他早已为她铺好了道路,引着她往前走。
容不得她有半分的偏离轨道。
头一遭,孟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这份压抑是燕景带给她的,她想要逃,想要反抗,想要快速的离开这个地方,彻底的脱离燕景的掌控,然而自从那一日燕景离开之后就把她拘在这昭兰宫内,出门就有许多人看管,监视着,自己是在是无法逃脱出去。
也是在那一日之后,燕景每晚都会来昭兰宫陪一陪孟古。
说实话,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话可说,大都是死亡一般的沉寂,回回燕景来时,都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喝一杯茶,而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孟古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己人生的蓝图里何时与燕景牵扯上了这条线。
初春已经懵懂,外头柳枝亦已经发了芽。
孟古倚靠在窗前,手握短刀,一刀刀的在墙上刻了一划,
时间真的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已三月了。
侍女小梅推门而入,轻走到孟古身后道:“长公主,嫁衣已经做好,要不要试一试?”
孟古回头,看着门外排成一排的侍女手中捧着的凤冠霞帔,慢慢的站起身来,道:“让她们进来吧。”
一众侍女捧着东西而入,而后为她试穿着嫁衣,一袭大红色披在身上,小梅由衷的赞叹:“长公主真美。”
美么?
孟古忽然想起了脸上的那道疤痕。
她微偏头向铜镜里的自己看去,这道疤痕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施了胭脂粉黛遮盖,竟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她忽的叹了一口气,道:“小梅,待会儿你去回了王上,就说我想早点歇下,让他今日就不必来了。”
小梅屈膝行礼,道了声:“是。”
当小梅的话递到燕景耳中时,燕景有一瞬的错愕,问:“她真的试了嫁衣?”
小梅点头:“试了,今日长公主心情比以往好了不少,晚饭也比之前多吃了些,长公主说她今日想要早点睡下,让王上今日不必再去昭兰宫了。”
一月时间的无语抵触,终于肯试了嫁衣,也就说明了她有所让步,燕景想了想,便吩咐小梅继续的伺候孟古,而后便将自己的心思全部放在朝政上。
这一夜,他果真没有再来昭兰宫。
是夜,孟古从床上翻了个身,叫来了小梅。
小梅推门而入,上前轻声询问:“长公主需要奴婢为您做些什么?”
孟古躺在床上挣扎了两下,道:“不知为何,我腰疼的厉害,你过来帮帮我,我想起来喝口水。”
“是。”小梅轻走过去,上前拦住她的肩头,把她扶起来,也就是在她双手碰到她的肩头时,孟古一只手握住被子里事先藏好的木棍,猛然间向小梅后脑勺打去。
小梅闷哼一声晕倒在她的身上。
“对不起。”孟古轻声的道着歉:“我想要出去,只能先委屈你了。”
她说着,把小梅推倒在床上,而后下了床,与小梅互换了衣裳,把小梅的身子用锦被裹好,而后在铜镜前确定装扮无误,方打开了门出去了。
自从和亲确定下来之后,燕景把她拘在这里,对她看管太严了,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别的法子,才会想出这种下下策的方式,以此来逃脱。
这段时间观察以来,孟古知道小梅是燕景的人,她身上有燕景的出宫令牌,有了它就能顺利的出宫。
借着夜色,她低垂着头走至昭兰宫里,偶尔有一两个侍女见她,也只是向她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一路惊心,却也顺利的走到了燕王宫宫门处。
孟古手握着令牌,看着宫门处的守卫,暗自咽了一口唾液,整理了下心神就往宫门处跑去。
一抹炫白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孟古赫然抬头,就瞧见燕景就站在她的面前,背着双手,低垂着眼看着她,月色下他的一张脸冷的不像话,凉凉开口问:“你要去哪?”
孟古一个踉跄,本能的向后退两步。
一个个人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像是一张蜘蛛网,禁锢着她无处可逃。
孟古被带回了昭兰宫,宫内已经息了的灯又全部点燃,燕景冷着一张脸坐在正堂中,底下战战兢兢跪着的,是昭兰宫伺候的一众婢女。
小梅因为被她打昏了过去,是被抬着进来的,燕景挥手让人把她弄醒,有人端上来一盆冰水,对着她的脸就泼了上去。
冷意刺激下,小梅悠然转醒,在看清楚厅内的一切时,惶恐的跪了下去。
“连个人都看不好,养你们有何用!”燕景一声怒吼,跪着的一众人等纷纷颤抖着低下了头去。
对于一众玩忽职守的宫人,燕景实在是懒得同她们多说些什么,就道:“把人带下去全部仗着五十棍!”
一众宫人心中害怕,想要求饶却碍于君威不敢言语,只好咬牙受了。
孟古上前道:“私逃出去的人是我,你要罚就罚我,犯不着让她们替我受罪。”
不同于方才的冷冽,燕景看向孟古的目光是柔和的,他道:“你是我燕国的长公主,我怎么舍得去惩罚你?今日虽然只是你我二人演了一出戏,这些个人都能不察把你放了出去,可见这些人都是无用的人,她们该罚!”
燕景故意的扭曲事实,让孟古眉心深皱,她何时与他演戏了?
转念一想,或许是燕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不想和亲才会出逃,所以故意才这样说的。
一众宫人被带出去领罚,偌大的宫殿一时间除了燕景和孟古之外,只有小梅一人颤抖着身子跪在那里。
“至于你!”燕景目光落在小梅的身上:“你作为长公主的贴身侍婢,却不察主子所想,实在是该死!”
一只明晃晃的短刀忽的落在了小梅的面前,“孤从来不留没用的人,规矩你都懂,自行了解吧。”
一看到那刀,小梅魂都吓得没了,咚咚咚的不断磕头求饶道:“王上,奴婢知道错了,求王上饶命。”
孟古拧眉,忍不住的上前道:“够了!难道你还想要杀了她不成?”
燕景不去理会她,只是悠哉的坐在高处,好以整暇的望着不断磕头的小梅,右手轻动,“若是你不敢动手,孤就只好找人来帮你了。来人啊……”
门外候着的一名侍卫走了进来,燕景手指轻点,意思简短明了,侍卫上前拾起了短刀。
“王上饶命,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小梅哭着仍在不断的磕头,最后话锋一转,转而向孟古磕头道:“长公主……救我。”
看着拼死挣扎的小梅,孟古内心挣扎了片刻,向前一步在燕景面前跪了下去:“王兄,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逃了。”
她低着头,话说得极轻,淹没在小梅的哭声求饶中。
然而燕景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手一挥,侍卫止住了动作。
燕景低头看着她,薄唇扬起一抹笑:“你说什么?方才太聒噪了,孤听得不大清楚。”
闻言,孟古提高了音调,高声道:“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逃了。
她一身傲骨,即便是过去再过艰难的日子,也从未伏地求过人,在人面前说好话求饶,但是今日在燕景的面前,她不得不折断她一身的傲骨,伏地向他求饶。
因为她看得出来,燕景怒了。
在她出逃被抓出来后,他刻意的在她面前惩罚这些宫人,无非是想听她一句软话,听她一句保证而已。
如今想要听到的听了,燕景似乎很满意,让人把小梅带了下去,而后站起身来,把孟古扶起来,柔声道:“晗儿,记得你今日向孤保证的话,不然下一次,孤不敢保证还会有这么好脾气的,可以饶这些人不死。”
他话说的温柔,但是一字字压在孟古的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记住了。”孟古轻声道:“绝不会再逃了。”
燕景很满意孟古现在的状态,手指轻抚上她的额头,把凌乱而下的发丝别在而后,温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回大邺么?如今你已经得偿所愿,你应该高兴才是,为何总要苦着一张脸?”
这种被人牵着走想要逃逃不掉的压抑之感,犹如千金重般压在她的心口,她想要笑,却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心里所想,想要嫁的人,从来都不是萧子都。
这一晚的风波过后,昭兰宫上下伺候的人全部都换了一遍,包括小梅。
贴身伺候的侍女,换成了一个带有英气的女子,虽然穿着与寻常侍女一样的衣服,但是难掩她一身江湖的气息。
孟古试探过她,故意从高处跌落,那名侍女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接住她平稳的落在地面上。
“功夫不错。”落地之后,孟古问:“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答:“回长公主,奴婢木瑶。”
或许是因为自己打晕小梅逃走,让燕景多加了防范,所以才会派了一个会功夫的人来身边伺候着。
如此用心良苦,孟古讽笑道:“王兄对我还真是用心。”
木瑶道:“王上对长公主,向来十分的用心。”
院子里的桃花已经开了,朵朵粉色的花朵开满枝头,孟古伸手折了一朵,玩心大起,回头正要把这朵花插在木瑶的头上,却一把被木瑶握住了手腕。
“疼……”手腕处骨骼疼的厉害,孟古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木瑶惊得松开了手来,跪下道:“奴婢该死,求长公主责罚。”
身后随行的一众侍女,也都随之跪了下来。
孟古看着面前跪着的,陌生却露着怯色的侍女们,忘记了手上的疼,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是我不对,你起来吧。”孟古想要伸手去扶她起来,但是却硬生生的压住了,怕是自己一伸手,依着木瑶的敏锐会迅速的弹开吧。
曾几何时,自己身在低层时,看着从面前风光无限而过的主子们,心中向往不已,但是等到有一日,自己真的有了主子的身份时,却忽然发现并不如自己所向往般的快乐。
至少,那时她还有朋友,可以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和亲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大邺派来接亲的队伍,据说是一支英勇的萧家军队。
燕景亲送孟古出的城门,装模作样的依依不舍拜别了几句,就让木瑶跟着她一起去了大邺。
队伍浩荡启动时,孟古多月以来压抑着的心,这才稍稍的放松了下来。
和亲队伍走的是官道,这样一来,又是快一月的路程。
长安城外早有大邺的人在外等候,孟古下了马车,在人群中找到了张棣。
一阵寒暄之后,等人入长安城内,孟古寻了个时机走到张棣的面前,问:“相国近来可好?”
张棣微怔仲,须臾陪着笑道:“好,相国一切都好。”
孟古没有再问,一张清冽的面容亦看不出喜怒,越过张棣踏上了马车。
张棣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方随着队伍一起入了城门。
直至到现在他仍然无法接受一个事实。
当初匍匐在缪千里脚下,乞求的那个小乞丐,如今已经褪变成大人,且还成为一国之长公主。
瞧瞧她现如今的模样,哪里还能找出一丝的乞丐模样,全然像是一个从出生就养在深宫里的尊贵公主。
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城,就被安排在驿站内,等待邺王轩的传召。
回长安城的第一夜,孟古彻夜未眠。
天亮,木瑶过来叫她时,她仍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木瑶昨夜侯在她床前一夜,自然是知道她一夜未睡,估算了下时辰,问:“离进宫还有几个时辰,长公主要不要再眯一会儿?”
孟古摇头:“不了。”
木瑶为她拿来衣服,就静退到了一旁屏风之后。
孟古即便是已经成为一国长公主的身份,仍然不适应别人为她穿衣,所以都是让人把衣服准备好之后,让人退下,她自己动手。
房间静了一会儿,隔着屏风,木瑶忽然听见孟古问她:“木瑶,你听说过影子么?”
第一百零一章:和亲生变,期盼成空
木瑶怔了怔,问:“长公主说的,莫非就是江湖上的那神秘组织——影子?”
孟古点头,木瑶听得她又问:“你觉得你与那些影子的功夫相比,谁更胜一筹?”
实在是没有想到孟古会这样问,木瑶沉默一会儿,负责任的答:“凭着奴婢的实力还是能够与他们拼一拼的。”
话落,一屏风之隔的另一端就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只是木瑶身在江湖中耳聪,听见了她那一声失落的叹音。
像是殷殷期盼的一件事,终于未能得偿所愿的失望。
穿好衣服之后,木瑶打开了门,有三两个随行侍女走进来,为她梳洗打扮。
今日是入宫的日子,必要好好的打扮一番,才不失燕国之威仪。
再一次重新踏足长安宫时,孟古想起她小时候第一次踏入长安宫的场景,是个大雪的日子,约莫有上百名和她年纪同样大小的孩子,排成两列,对这高墙之后的世界好奇的不行。
然而,入宫短短五年时间,这个高墙犹如一座嗜血的熔炉,把那一批而来的孩子,折磨得所剩无几,还在里头苦苦挣扎。
她算是幸运的了,能够有朝一日出得这王宫,且还能以一国公主的身份。还让她在这深宫里遇见了娴嫔,让她能够有一段十分愉快的回忆。
想起娴嫔,孟古心思变得沉重了起来。
同当初公主玉一样,接待的宫殿是长扬宫。
孟古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席间有几个脸熟的侍女见孟古一朝飞上了枝头,忍不住的多看了两眼。
孟古去的是最早,但也没有多等,大邺的人也随之而来。
孟古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端的那抹玄色的修长身影,再也移不开视线来,而他似乎也瞧见了她,四目相对刹那,他微微颔首,礼貌不失礼节的动作,就像是对初见的陌生人一样,让孟古的心忽的一痛。
可不是陌生人么,她今遭来和亲,和亲的对象就是萧子都,从今往后她已为他人之妻,从前因着自己的身份卑微无法同他在一起,现在自己身份尊贵了,就更加不可能了。
想起那一日库房里缪千里对她说的话,又想起相府上他对她的解释,一股酸意在心底悄然的酝酿。
邺王轩是最后一个入场的,坐下之后目光扫过孟古,落在燕国使臣身上。
燕国使臣连忙站起身来,走到正中央一拜,双手呈上了和亲文书:“早前我王已与燕王商议过了,送长公主来大邺和亲,结燕国与大邺百年交好。”
汪泉接过文书,递给邺王轩,和亲文书大致都差不多,且已然事先都已经讨论过的。
想起萧子都知道燕景有意与大邺结亲,要把刚寻回的长公主嫁给他为妻时,他那高兴的样子已然在邺王轩心中生了刺。
邺王轩不想再看,索性就拿出了章让汪泉盖了上去。
燕国使臣挑了挑眉,也不拦着。
盖过章之后,一切已经落下了石锤,汪泉合上了文书,邺王轩道:“子都,燕国和亲文书已成,今后长公主嫁于萧家,定要夫妻和睦,与燕国结百年之好。”
汪泉走到萧子都面前,双手呈上文书。
萧子都站起身来:“臣遵旨。”
“慢着。”
萧子都正要接过文书时,大殿之上一道甘醇明亮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
众人面露疑色,纷纷的向那发出声音之人看去,不明白此时燕国使臣为何会阻止这交接文书一事。
孟古也看着他。
于众人勺勺的目光中,燕国使臣向前一步,朝邺王轩深深一拜,道:“王上,和亲文书上,明明白白书写要与长公主和亲之人,是贵国的相国,而非萧家二公子。”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响雷在大殿之上轰然炸开来。
众人都震惊的看向燕国使臣,就连邺王轩也惊得站起身来。
萧子都一向沉静的面容,难得一见的惊色,从汪泉手中夺过和亲文书,打开看了看,上头和亲对象赫然写着缪千里的名字。
“你们燕国是什么意思?”没有人能够体会,萧子都那种明明想要得到的,已经握在手中,却无端被人夺去的滋味。
孟古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下意识的望向缪千里,他也在看她,面无表情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落在孟古身上的目光,那眼底深处的一抹探究让孟古心猛然间一痛。
那一刻,曾经被她遗忘的一幕,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的脑海。
“燕景。”这个名字是他在库房时第一次向她提及的,那时他似乎问过她自己是否认得他。
左右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罢了,孟古听一听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赫然想起,再望向他目光中的探究,孟古已然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那是在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她,不再信她。
燕国使臣悠悠开口道:“和亲之初,我王曾与相国见了一面,当时相国曾许诺,若是长公主与他和亲,便会与燕国签订和平条约,十年之内,燕国与大邺边境互不侵犯。”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缪千里的身上,原来这场和亲的乌龙,竟是相国在中间插了一脚。
“本相国是曾与燕王见了面,但是并未向你们许诺过什么十年的和平条约。”缪千里仍然在看着孟古,话像是在回应燕国使臣的话,又像是在拒绝孟古。
他说的是事实而已,本来就坦坦荡荡,然而燕国使臣亦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尴尬,他悠然一笑,“我王也已经想到了相国会如此说,也罢,本来这场和亲长公主也不是多如愿,如此,我只得带着长公主一同回燕,告辞了。”
燕国使臣一拜,孟古也只得跟着站起身来。
正要走,缪千里的话悠悠响起。
他问:“贵国长公主千里迢迢来此和亲,你知道你此番带她回去,意味着什么么?”
孟古一怔,当年公主玉也是声势浩大的来大邺和亲,被邺王轩冷了那么久,却迟迟居住在驿站不曾回赵,就是因为和亲一旦被退回,会被其余各国耻笑,连带着和亲的这个人,回国之后亦会被其国的百姓看不起。
燕国使臣不卑不亢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王千里寻亲,好不容易寻回的明珠,自然是万般的看重,所以什么流言蜚语,他全然不在乎。如今和亲,既是相国不愿娶,那么我王也在和亲时与我说过,便将长公主带回,以长公主之姿,燕国有许多勇士愿意去娶。”
他的一番言辞,让缪千里眉心深皱。
“告辞!”燕国使臣又道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一下。”缪千里站起身来,于众人的目光之中,他一步步走到孟古面前,道:“人,本相国愿意娶,但是和约么?本相国要先看一看,看过之后再敲定也不迟。”
燕国使臣回头,欣然一笑:“相国能如此,甚好。”
一直隐忍不发的萧子都,在一刻终于想要踏出第一步,正要上前阻止时,却被萧老将军拉住。
“坐下!”萧老将军小声的呵斥着:“和亲文书上写的不是你的名字,你有什么资格去参与这件事?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
丢不丢人倒是无所谓,但是萧老将军那一句‘和亲文书上写的不是你的名字,你有什么资格去参与这件事。’却是刺痛了萧子都的心。
是啊,和亲文书写的不是他的名字,他没有资格参与这件事。
不仅萧子都没有资格,就连邺王轩也无权插话。
他们两个,一个愿意嫁,另一个又愿意娶,两厢情愿,谁又能当众寻一个好的由头,棒打鸳鸯?
回到萧府之后,萧子都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房间内他准备的新婚东西都还未开封,只等着她入了长安城,择定了迎娶之日挂上,可是现如今终是用不上了。
他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划过。
门忽的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的确是夏嫣然。
她面上挂着笑,目光落在萧子都红红的眼眶,忽的掩嘴一笑:“哭过了?”
萧子都懒得同她说这么多,背过身去不去看她,冷道:“出去!”
夏嫣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书房堆积的迎娶之物,有一段时间,萧子都心情大好,她还曾经好奇的想过,一个一向郁郁寡欢的人,会因为何事这么开心。
后来,她耍了个小心思,去套了林静柔的话,这才知道萧子都即将要与燕国长公主和亲一事。
燕国长公主正是昔日的孟古。
当时她恶狠狠的想着,孟古有那么好的运气,成为了一国公主竟然还联姻到了萧府,既然她这么愿意做妾,这么愿意来萧府送给她折磨,那么她便也欣然受之,让孟古知道麻雀虽然变成了凤凰,可骨子里仍旧是麻雀。
在她不闹的这段时间,她却无意中听到萧子都与萧老将军的谈话。
正厅内,坐在高位之上的萧老将军叹了一口气,“你的婚事是由王上亲定的,想要休妻,怕是不易啊。”
萧子都道:“阿古她现在已经是燕国长公主,燕王对她又十分的看重,他登基之日就已封了一品昭阳公主,身份使然,怕是容不得被别人压上一等,所以唯有休妻,才会让燕王放心把人送入萧府。”
萧老将军道:“虽是这样,但是无故休妻,夏家的脸面不保,她们也未必肯就此罢休。”语气顿了顿,试探性的询问道:“平妻……”
一句话,萧老将军只说出两字就被萧子都打断,他道:“父亲,我已在燕王面前保证过,长公主入萧府,是以正妻之位,我萧子都的正妻只能有一人。”
所以,平妻也是不行的了。
萧子都又道:“若是王上不愿我休妻,那也唯有让她做妾了。”
做妾?
躲在外头的夏嫣然,已然双手紧握,长长的指甲深陷肉中,直至掐出血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这般不足轻重的地步,一文不值,被人轻描淡写的就说出休妻,做妾的话来。
这种屈辱,还不如直接休了她来的痛快!
但是自己又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被休了时,众人看她的眼神,所以一直迈不开这一步,靠着自己一身的傲骨挺到现在。
谁能想到,上苍开了眼,竟然让萧子都的盼望成了空。
萧子都伤心,她就高兴,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前来损上一损了。
“伤心么?”夏嫣然咯咯的笑着:“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她孟古瞧不上萧家,更瞧不上你,你还偏不信,如今被他们兄妹耍了一遭,如今这脸可是都丢尽了呢!”
萧子都赫然回头,红彤彤的眸子就那样狠狠的瞪着她,咬牙道:“滚出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言辞奚落完了,夏嫣然自然不想多待,摸了摸头发,走了出去。
有一名侍女却并未随着夏嫣然一同离开,而是站在一旁,抬眼怯怯的看向萧子都。
萧子都看见她时,只觉得她有些眼熟,像是在宫里见过,一时间叫不上名字来。
侍女怯怯的上前走两步,轻声道:“二公子别伤心了,娘娘说过,阿古从来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她既然愿意嫁,那便是她真心喜欢着的。二公子既然真心喜欢着阿古,也应该是从心底里希望她过得好,她过得好,就比什么都好。”
她说完,朝萧子都屈膝一拜,就快速的离开了。
看着她飞快离去的背影,萧子都这才恍然想起,亭阁内站在娴嫔身边的那个少女。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娴嫔故去之后,夏嫣然体恤兰池宫的旧人在别处受了委屈,就挑了几个娴嫔以往比较喜欢的侍女入萧府。
那个人应该是同孟古一样,在娴嫔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叫什么来着……?
“锦月!”
锦月刚从书房跑出来,就有一个侍女拦住了她的去路,侍女面目凶煞,恶狠狠的瞪着她,道:“二少奶奶都从书房出来了,你留在那里又同二公子说了什么?”
锦月连忙摇头道:“没有,是我一时腿脚慢了,才会晚了一会儿。”
她说的话,侍女根本不信,但是在书房门前,萧子都眼皮底下又不好撕破脸再质问,就道:“你若是敢对二少奶奶有什么不轨之心,企图勾引二公子,让她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锦月怯怯的低头答:“不敢。”
第一百零二章:心有怨言,会哭会闹
驿站花园里的风景如画,小桥流水潺潺。
孟古坐在桥一边,百无聊赖的喂着池中的鱼儿。
木瑶站在一旁候着。
燕国使臣悠悠而来,走到她面前行了礼,还未开言,孟古就问:“婚期择定了?”
燕国使臣点头:“十日之后,宜嫁娶。”
拿着鱼饵的手微顿,孟古一愣,随即又问:“那十年的和平条约也签了?”
燕国使臣道:“签了。”
孟古道:“燕国与大邺边境向来不和谐,今日靠一桩和亲,就定下十年互不相扰的和平条约,怕是王……邺王心中不大如意。”
燕国使臣笑了笑,“如今大邺掌权的仍旧是相国缪千里,邺王就算是再不如意,再未能执政之前,他还是得听相国的。”
对啊,邺王轩未能执政之前,大权仍旧是缪千里在握着,他想要做的决定,无人能够阻挡,就连一国之君也是。
所以,不管燕景向他谈时和亲的对象是谁,最后换成缪千里,只要他开口说了娶,那么谁也无法阻止。
只是……
想起长扬宫时缪千里的态度,孟古看着手中的鱼饵,问:“萧二公子那边,你们如何向他解释?”
燕国使臣道:“长公主不必担心,萧子都那方,臣自会有法子。”
孟古叹了一口气,把手中鱼饵放下,看了燕国使臣一眼,道:“那就劳烦大人奔走了。”
燕国使臣弯身道:“长公主言重了,这是臣分内之事。”
孟古并未再多言,越过燕国使臣而去。
这样一来,在驿站又是十日。
这段时间,孟古就一直拘在驿站内,她现在的身份不容许她在外抛头露面是其一,她现在也并未有什么心思去外面逛一逛是其二。
再则,木瑶与燕国使臣也不允许她出去。
迎娶这一日到来,孟古着凤冠霞帔,由八抬大红花轿抬着入了相府。
繁琐的程序走完,孟古就静坐在婚房里,内心忐忑的等着缪千里的到来。
等了很久,约莫已经到了亥时末,缪千里才一身酒气的冲了进来。
缪千里的心情好似很糟糕,挑头帘,喝交杯酒,都是未等喜娘说出祝福的话语来,他就已经做完了的,等一切事情完毕,他就催赶着一众人等离开,而后就倒在喜床上鼾声大睡起来。
全程就好像孟古是个陌生人一样。
其实,孟古看他亦是。
新婚之夜,红罗帐内,孟古就静坐在喜床之上,偏头看着缪千里熟睡的容颜。
怔怔的就那样看着,看了很久,方一手撑着床向他靠了靠。
另一只手缓缓的伸出来,刚想要碰触到他的眉心,却忽的顿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想要嫁给的是谁,所以才会在知道和亲的对象是萧子都时,那般的抗拒。
长扬宫时,当燕国使臣说出和亲对象是他时,她心里涌出的高兴,无人能知。
可是兜兜转转,这场婚事高兴的唯有她一人,而他……
库房里的甜蜜告白犹言在耳,孟古心酸的想:“你我之间,从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罢了,罢了。
孟古闭上了眼睛,停驻在半空中的手,紧握成拳:“就这样吧……”
她收回了手,而后把他的布靴脱掉,为他盖好了锦被。
她自己者趴在桌边睡了一夜。
等第二天她再醒来时,婚房里只留有她一人。
屋子里大门紧闭,空气里弥漫着红烛烧尽的味道,若不是喜床上锦被有被翻过的迹象,都让她生出一种,昨晚自己只有她一人待在此屋的错觉。
孟古站起身来,走到喜床前,看着床上铺得一层洁白如雪的丝帕,上头晕染成一朵不规则的红花,她心中忽的一动。
未唤人进来,自己穿好了衣服走出去,外面候着的侍女们见她出来微怔,须臾进去收拾房间。
木瑶走上前道:“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
孟古未说话,任谁都知道新婚后三日是免了朝政的,缪千里一大早出门,分明是为了躲着不见她罢了。
“那喜床……”木瑶踌躇问出声来,话语中意有所指。
孟古朝她笑了笑:“放心吧。”
府上到底是多了个女主人,相国不在,但是管家却也是笑意盈盈的过来陪了一天,带她逛一逛相府,熟悉熟悉日后生存的环境。
逛到一处偏院时,有一个仆人迎面与他们撞了上来。
管家嗔道:“夫人面前,像什么样子?!还不快问安。”
仆人抬眼望了孟古一眼,依言行了个礼,而后挠了挠脑袋,奇道:“奇怪,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夫人。”
管家想到之前缪千里生病的时候,孟古曾经翻墙过来探病,这事相国吩咐了要保密,那几日孟古也只有留在相国房中未出,何时让这个人给见到了?
正要呵斥让他不要瞎说,孟古却道:“我也记得你,我八岁那年入相府,是你领着我见的相国。”
那个大雪的夜,好心提点着她让她小心的回话,后来出相府的时候又给她找了比较新的棉衣,而后又给了她两个热腾腾的馒头。
善良的人总是会让人记住的,孟古也不例外,方才她第一眼就认识了的。
经由孟古这样一说,仆人瞪大眼睛一声惊呼:“对了,就是你!怎么?那时候的一个小乞丐就成了夫人了呢?”
身后的木瑶眉头深皱。
“说什么胡话!”管家上前一把把他拉到一旁,按着仆人跪下来,道:“还不快给夫人认错。”
说着陪着笑脸看向孟古道:“夫人,下人们说话没轻没重,还望夫人见谅,饶了她这一回。”
孟古摇头,伸手扶起他来,和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日你授予我的恩,我未能望。”
仆人一喜,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管家呵斥着退了下去。
等那仆人走后,孟古问管家:“他在府上多久了?”
管家答:“少说也有七八年了。”
孟古道:“记得我六年前来相府时,他还是能够近得相国身的,如今怎么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了呢?”
管家叹了一口气:“夫人不知,这个赵四早前来的时候我看他做事勤恳老实,所以有意提拔他,只不过自三年前他染上了赌瘾,胆子越发的大胆,竟然想着去偷相国的东西,事败之后他乞求让相国留下他,相国念及他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双妻儿要养,就留着他在府上,只是留在偏殿洒扫罢了。”
昔日那个有着善心,肯施舍的人,竟然会因为染上了毒瘾而走上偷盗的道路,孟古蹙眉,问:“之后呢?他可有否收敛一些?”
管家道:“相国下了令,让他不要再出府去赌,每月发下的月例,也直接给了他妻子,相府如今只管他吃住,他倒是也算戒了。”
孟古点头:“既是改了,你再给他另换一份差事。”
管家一怔:“那相国那边?”
孟古道:“你多观察观察他,留意一些,相国那边,等他回来,你向他说,若是他不同意,你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想了想,又道:“结果,也不必回我了。”
管家点头,道:“是。”
熟悉了一天相国的人和物,等到天色渐黑的时候,晚饭也已经备好了放在了桌上。
管家递上来了碗筷,木瑶上前问:“驸马呢?不回来陪长公主一起用膳?”
管家怔了怔,方明白木瑶口中的驸马是谁,忙道:“夫人,相国一早走的时候就已经吩咐过了,今天要出城去,会很晚回来,让夫人不必等着他了。”
孟古没有说话,接过碗筷,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有些食不下咽。
只扒拉了两口米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就让人撤了饭菜,回房间去了。
昨日的喜色还未换下,看着整洁一新的床铺,孟古想起了昨晚了一幕,她屏退了所有人,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她走到床里面摆放着的木柜前,打开了柜门,而后从里面抱起了新的被褥出来。
铺在地上,就地而睡。
既然已经成了亲,在外人眼中已经是夫妻,若是不共处一室,会被旁人猜忌诟病。
唯有如此,方能堵住外头悠悠众口。
缪千里是相国,养尊处优惯了,自然是睡不得硬邦邦的地板,而她,低贱的生活过惯了,怎样都行。
亥时末的时候,缪千里才从府外归来。
管家立即迎了上去,道:“热水已经备好了,老爷是先洗浴还是先用膳?”
“夫人呢?”缪千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
管家道:“夫人用过晚饭后就已经歇下了。”
缪千里又问:“她今日都做了什么?”
管家道:“我带夫人逛了逛相府,熟悉了一些事物。”想了想,道:“夫人今日好似不大高兴,晚饭只用了一点。”
缪千里脚步一顿,回头问:“她可说了因为何事?”
新婚第一日本来是夫妻在一起笼络感情的日子,他一大早就出去,独留一个女子在一个陌生环境适应,任谁能高兴?
只是话到嘴边,管家说出来的唯有:“不知。”二字。
缪千里也没有再说话,先是洗了浴,而后吩咐着人热了饭,把饭菜端到了房间里去。
迷蒙中,孟古好似听见有人在叫她。
那个声音熟悉里带着关怀,似乎在问她饿不饿。
孟古迷迷糊糊的摇头说着不饿,而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好似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额头,孟古懵懵懂懂的眯着眼睛,缪千里一张熟悉的面容,模糊的映入她的视线内。
睡梦中的她咯咯的笑着,“又梦见你了。”
缪千里看着她睡梦中的笑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其实,昨天新婚之夜,他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一夜无眠。
孟古于他来说,是既熟悉却又陌生的。
自缪千里知道司烨就是燕景时,他就一直在查他,无意中得知他竟然来大邺,意欲寻找燕王在外遗留的明珠。
于是乎,缪千里便也去查了查,只是一直未能有所收获。
那一日,娴嫔故去,她匆匆从相府回宫,他因为担忧她的安危,就要去联合燕景一起救她。
他所想出来的理由,无非是骗一骗燕景,告诉他孟古就是他所需要找的明珠,让他去大邺救人。
旁人说的话燕景大可以不信,但是缪千里说的话,他必然会信上七分。
因为,他是大邺权倾朝野的相国,他想要查一个人,查一件事轻而易举。
然而,就在他去找燕景的时候,得知燕景已经入宫了。
缪千里而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宫里,所听到的就是燕景在长乐宫里向邺王轩索要燕国公主的消息。
而他带走的人,竟然真的是孟古。
“你认识燕景吗?”
这是他在库房里问孟古的话,孟古当时的神情明明白白的告知他,她的确与燕景是不相识的。
然而,若说两人不相识,的的确确又有些说不通。
燕景对于孟古的一切那么的熟知,不可能不知道孟古是真的燕国公主。
可若是一早就知道,为何在对她一切熟知的情况下,还任由她在大邺王宫受那么多的罪,而不尽快接她回燕?
还有,把孟古接走之后,又为何一声不吭的就连夜从长安城而出回了燕国?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有一个强大的迷网把他笼罩起来。
他置身在一团迷雾之中,再无法弄清楚燕景的动作时,他不敢有所行动。
然而,燕景设计的这场和亲,让他似乎又明白了一点。
只是,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若想要得到验证,还要有一段时间。
在这个验证还未能清楚之前,他无法得知孟古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不知道燕景这场设计的结果对孟古会造成什么伤害之前,他无法坦然于心的面对她。
所以,他只得这样做。
缪千里还以为新婚对她的冷淡,她会心有怨言,会哭会闹。
可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的沉静。
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而后走到一旁默默吃了几口饭,就离开了。
管家诧异的看着他,话正要问出口,却听得缪千里道:“夫人已经歇下了,明日你告诉府上的丫头的们,夫人未叫人之前不许去打扰她,今晚,我就在书房歇下了。”
管家应了声:“是。”
正要走,忽的停下来,回头问他:“老爷还记得府上的赵四么?”
第一百零三章:门当户对,耿耿于怀
缪千里怔了怔,说实话他实在没有什么深的印象。
管家提醒道:“就是先前因为嗜赌成性,而被养在府里的那个。”
缪千里问:“怎么了?”
管家道:“昨日他与夫人见了面,认出了夫人,夫人说他予她有恩,就让我为他换了差事做做。”
缪千里想了想:“她怎么说的,你怎么做就是了,以后府上我不在,她想要做主的事情,你若是觉得可行,就不要再问过我了。”
管家忙点头道:“是。”
缪千里走了几步,忽又顿下回头道:“既是他认出了夫人来,你也多留意着她,免得他把夫人的以前的身份说出来,惹得大家都不痛快。还有府上那些见过她的下人们,私下里也多多留心观察着些。”
管家又道:“是。”
得缪千里的吩咐,管家第二天给赵四换值的时候就暗自的嘱托他了。
但是,正春风得意的赵四,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出了。
在把他调到前厅干活时,有一个仆人笑问他:“赵四,你又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从那个地方出来了?”
要知道在前厅干活,每日经过的达官贵人会有多少?若是手脚麻利有眼力见,很容易得到哪些贵人们的赏赐的。
赵四一脸得意洋洋的道:“这一次,我可是靠上了一只金凤凰,等着瞧吧,往后我能在这相府一飞冲天。”
“呸!你就吹牛呢吧你。”
一次说有人不信,但是时间久了,赵四从前予孟古有恩一事就私下里传开来了。
碍于管家的警告,这些下人们不敢明面上议论。
但是,不管是多么私下里的言语,但是涉及到主子们的禁忌,总是藏不住掖不住的。
话传到孟古的耳中,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传到别人耳中就不一定了。
时间已是子时,今日回来的有些晚,缪千里刚洗浴出来,走过一处墙边,就听到墙的另一方有两个人在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许是当值的两个人在说着私话,缪千里也不大在意,正要走,那一句‘新夫人’让他停下了脚步。
站定细细的听去。
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真的还是假的?你是说,咱们的新夫人之前竟是乞丐出身?”
“可不是么?这两天咱们府上都传了遍的,那个赵四就是在夫人还是乞丐的时候施舍了她一件破衣裳,还有一个馒头,这才会从那个地方给提上来的。”
“老爷都发落了的人,很难从那个地方再出来的,你这样一说,倒也是啊。”
“老爷……”管家不知何时迎了上来,但是看他的神情,约莫也是把一墙之后两人的谈话听了进去的。
缪千里回头望着他,管家鲜血瞬间倒流,额前冷汗连连,立即道:“是我的错,我这就让他们闭嘴去。”
“不必了。”缪千里淡淡道:“该怎么做,按照家法赶出去就是,至于你,就罚了半年的月例以示警戒,下不为例。”
管家擦了擦额前留下的冷汗,连忙道:“是。”
“那个赵四……”缪千里想了想道:“就先把他放出府,每月月例照常奉上,若是他再不知悔改,就寻个由头,把他送到官衙里待着去,这样后半辈子也有的着落了。”
管家道:“是。”
第二日,管家雷厉风行换掉了许多了的人,这些人无不是私下里议论过孟古的下人,为什么会突然间遣送,管家虽然未曾多言,但是在看到赵四也一同被送了出去时,所有人都心中有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赵四临被拉出府外时,死皮赖脸的躺着要求要见孟古,他道:“我予夫人是有大恩的,让夫人来见我!”
管家一听,上前就是给了他一个大耳光,怒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进来,夫人那是相府的夫人,燕国长公主,长安城一品诰命夫人,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带走!”
孟古听到这个消息时,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他不必如此做的。左右不过是实话罢了。”
木瑶道:“长公主觉得是实话,旁人议论一下无事非,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尤其男人。”
孟古诧异的抬眼看向她,木瑶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道:“长公主和王上是兄妹,王上把你寻回来,自然是百般的呵护爱护。可是他不一样,那些男人都愿意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关乎面子的问题,即便是后来的身份门当户对,但是对于之前的身份,也是耿耿于怀的。”
孟古沉默了。
之前未曾涌上的门户之差,身份之差,在这一刻,就像开了闸的决提,汹涌而出。
就在这一夜,缪千里忽的比往日提早回来了几个时辰。
喝得醉熏熏的,还带着一个女人回来。
缪千里回来的时候,孟古还未睡下,只听见门外门外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走来,孟古听见了管家的声音。
“老爷,我先扶你去书房吧。”
“不了,今日我就歇在这里,哪也不去。”缪千里醉熏熏的声音传来,孟古一凛,知道他是喝醉了,管家该是要送他进来,就忙把刚铺下的被褥给藏了起来。
刚藏好,就听见外间有一鹂莺鸟儿般的声音传来:“让我来送他进去吧。”
孟古身子僵住了,脑子里浮现了沐念卿那张绝美如仙子般的面容,这么美丽的声音,怕也只有那样的绝美的面容才能够相配。
“咚咚咚!”
是敲门的声音,孟古僵在原地好大一会儿,方挪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开了门。
开了门,她略带慌乱的扫了一眼沐念卿的面容,遗落了沐念卿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而后就定格在缪千里的身上。
孟古头一遭见他喝得这么醉,不知他有什么心事。
她伸出手来,欲从沐念卿手中接他过来,但是沐念卿的手却紧了紧,未曾松动半分,赔给孟古一个笑脸道:“他喝醉一贯不喜旁人碰,还是让我来吧。”
孟古的手僵在半空,原来,她至始至终只是一个旁人罢了。
“不好意思,让一让。”沐念卿仍旧赔着笑脸,宛若是一个主人般的姿态,让孟古的心又紧了紧。
她侧过身子让出了道路来,眼角的余光瞧见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沐念卿进了屋子,把缪千里放到了床上,转头对外头的管家道:“去端些热水来,我帮他擦擦身子。”
如此亲昵的话,在身为正房的妻子面前说,便是大逆不道。
然而,沐念卿就那么轻言的说出了口来。
孟古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站在外头的管家楞了楞,喊了声:“夫人。”
他在征求孟古的同意,毕竟沐念卿对他来说还是相府之外的人。
孟古向他点了点头。
管家这才去准备。
“你走吧。”缪千里半醉半醒的说着,也不知是对屋子里的谁说,但是沐念卿却抬眼看向了孟古,眼中意思明显。
孟古楞了楞,读懂她眼中的意思,却并未照做。
她盈盈的走到床前坐下,为缪千里整理着衣服。
孟古也不知自己此时再争什么,若是缪千里想要让走的人真的是她,那么她又置身何地。
但是那一刻,她就是孩子性的不肯离开,想要赌上一赌。
手腕上忽的一紧,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手,一拉,就把她拉着靠在他的心口处,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沐念卿脸如火一般的看着,一张美如天仙的脸,泛着如鬼魅一般的白。
他醉得不成样子,话都说不清楚,但是沐念卿还是听出了他喃喃话语中的那个名字:“阿古……”
这个名字犹如一颗巨大的石头砸在沐念卿的心底,贝齿紧咬下唇,终是没有再多待片刻,保留着最后一点的傲骨,走了出去。
今日缪千里不知为何去了她处,她一向察言观色,自是知道他心情不好。
至于为何事烦扰,沐念卿没有问,牛饮似的喝了几壶酒,嘴里说着什么有人不关心他的话,而后摔了酒坛,突然发了酒疯吵着嚷着非要她送他回府,这让一向在商场摸爬滚打的沐念卿也很少见。
同缪千里接触的久了,先前所有的恩情早已化作的满目的柔情,在得知他答应要与燕国长公主和亲之初,她也曾大着胆子的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可是换来的却是他的呵斥。
孟古会是燕国长公主原是她没有料想得到的,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终于见到这个燕国公主的真容时,表面虽然淡定,但是内心的惊诧是有多少,只有她一人清楚。
联想到缪千里酒疯时的话语,那一刻沐念卿忽的知道了什么。
不是她消息不灵通,而是某个人刻意的隐瞒了她罢了。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孟古挣扎了几下方勉勉强强的挣脱开来,管家也端来了热水,孟古手拿毛巾为他擦着身子。
正擦着间,缪千里忽得睁开了眼睛,一双明亮的眼珠里泛着光,瞧着她,问:“今天,我在街上一家酒馆吃饭,听到旁桌有两个人在谈话。”话忽然戛然而止,他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她,又问:“你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么?”
有时候,越是想要遮掩的事情,就越是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龙卷风速度的传播开来。
自己早前是乞丐的身份,怕是早已在市井中传扬了遍,孟古听得他问及,想起木瑶对她说的话,心中大恸。
忍着心里泛起来的不适,孟古顺着他的话问:“谈了什么?”
缪千里忽的笑了笑:“他们说,一对夫妻之间,若是丈夫长时间不归,妻子不闻不问,便是不爱。”
原是这个……
孟古心中一松,勉勉强强的扯了个笑容。
缪千里看着她:“你我成亲也有半个多月了,我与你也就成亲当日才见了一面,你从未问过我一句。”他的声音带着些难掩的哽咽:“阿古……那一日宫里我向你表明心意,事后并未得到你的回应,你是不是对我没有想法,所以才会对我不闻不问,甚至是连关心也不吝啬给我一句?”
孟古轻声问:“那么你呢?成亲之后对我一直冷淡,甚至是故意对我避而不见,又是为了何?”
“我是因为……”想要解释的话,到嘴边却只止于这四字,再也无法说出口,虽现在醉的不知东西南北,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若是说出来自己的怀疑,怕是日后这份矛盾会越积累越大。
索性便也不说出口。
孟古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也不再等,把手中的毛巾又在热水里侵了侵,她执起轻轻为他擦着手。
房间里的氛围,一时间沉寂的不像话。
从大邺到燕国,再从燕国到大邺,这段时间以来,孟古积压着有许多疑问要问缪千里。
比如,缪千里真的如他说的爱着她么?
若是真的爱,他的权利那么大,自己被燕景偷偷的带去燕国时,他为何没有拦?
在燕国的那段时间,萧子都去往燕国商议和亲一事,他不会不知情,可为何还是一直未曾露面?
长乐宫一见,他对于她和萧子都的和亲一事,为何会那么坦然的接受?
归来大邺后,他为何没有去驿站寻她,向她问一问事情的缘由?
她问过木瑶了,依着他身边影子的功夫,就连王宫那种地方都能轻而易举的进入,更遑论是一个只有木瑶在守着的驿站?
加上成亲之后他冷淡的态度,孟古已经提前为这些疑问想到了答案,不是不能去,而是不想去。
这些积压的一个个问题,终是没有问出声来。
她怕,怕得到的答案,会真的如自己所想的一样如出一辙。
今日他醉酒,忽然而来的话语,让孟古连日下来筑起的一道防墙,击溃的一败涂地。
她发现,自己在深宫里面对那些算计时,在面对生死危险时尚能保持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忽然全部都不顶用。
面对这个男人,她不知该如何去表达,去关怀。
许是太过劳累,缪千里中途就睡着了,而孟古就趴在床头睡了一夜。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是穿衣服碰撞发出来的声音,孟古回头看去,就看见了缪千里就站在她的身后,略带笨拙的穿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