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君王赐婚,无故讨好
赐婚圣旨很快就传入了萧家和夏家,消息传出之初,几乎是整个长安街道上的百姓都在议论这门亲事的主角。
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
赐婚圣旨下达的第三日,夏嫣然入了宫。
兰池宫内,娴嫔见到自家妹妹,笑容自是收不住,拉着夏嫣然的手道:“王上已经为你和二公子赐了婚,等婚事择定你嫁与萧府,也是得偿所愿了。”
夏嫣然神情略有些怔仲,对于娴嫔方才说的话没有听多少,直至娴嫔用手轻轻的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神,“怎么了?”
娴嫔蹙眉:“王上赐婚,怎么瞧着妹妹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啊?”
夏嫣然微摇头,莞尔一笑,道:“就是因为马上要嫁人了,嫁了人作为他人之妻,所要忙的事情便也多了,忙了,也就不能勤于姐姐见面了。”
娴嫔被她说的心中一恸,别样的愁绪涌上心头,伸手抚着她的脸颊,轻声道:“你若是想我了,也可以随时入宫来看我。想来,依着萧二公子的性子,必不会把你拘在府里不出的。跟着他,他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夏嫣然苦涩一笑:“我知道。”微敛眉,眉心皱折未平,期期盼盼的看向娴嫔:“姐姐,这两天我不想回去,能不能让我在宫里多陪你几天?”
自家妹妹的请求,娴嫔自是不肯拒绝,让锦月收拾出了房间供夏嫣然居住。
戌时过半
“啪!”
一个三层食盒放置在公主玉的面前,公主玉诧异的抬眼看向洛瑶问道:“晚饭我已经吃过了,你又备这些作甚?”
“自然不是给你的。”洛瑶打开食盒盖子,道:“这些都是邺王爱吃的。”
公主玉撇嘴冷笑:“他爱吃又不是我爱吃的,你给我难道是想让我给他送去啊。”
“就是如公主所想的一样。”洛瑶冷着一张脸合上食盒:“我打听过了,邺王如今还在批阅奏章,应该会到很晚,你把这些给他送去,也让他念着点你的好。”
“我不去。”公主玉想也没想的拒绝。
“这一次公主必须去。”洛瑶态度坚决:“赵国那边传了信来,赵王与王后都希望你能与邺王之间的关系和睦,早点生出孩子,公主再过任性,也不可逆了赵王与王后的意啊,他们可都是在等着喜讯呢。”
洛瑶把赵王与王后搬出来压人,意欲让公主玉软下性子同邺王轩交好。
公主玉再如何任性,这个时候也只得顺了她的意,不就是送饭么,她送就是。
提着食盒去往了六英宫,得一瞧见公主玉,汪泉脑仁疼的厉害。
别再像以往一样,再见面吵得不可开交,君王之心暴怒,连带着他的日子也不好受啊。
连忙迎了上去,赔着笑脸道:“玉妃娘娘,王上正在里面忙呢,您要是有什么话,让奴才进去传一声?”
公主玉正要说话,洛瑶抢先一步道:“娘娘听说王上近来批阅奏章辛苦,便特意让厨房备了些王上喜欢吃的饭菜来见王上。”
汪泉目光落在洛瑶手中提着的食盒上,心想:这玉妃娘娘何时变了性子,竟然想着对王上示好?这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虽这样想,却还是露着笑脸,道:“王上事忙,寻常批阅奏章时不准人打扰,不如娘娘把东西交给奴才,奴才代为转交给王上?”
不让见正好,公主玉正欲准了,洛瑶却一把拉住汪泉往一旁去了去,小声道:“汪总管,我家娘娘近来未曾见到王上,对于王上想念的很,难得娘娘亲自下厨想要和王上重归于好,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他们两个人好了,咱们做下人的日子也好了不是?”
说着向汪泉偷偷的递了一袋丰厚的银两。
汪泉眼珠子晃了晃,他本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但是念及江州一事,大邺如今正是用赵国的时候,邺王轩也曾有几次想要去宜春宫,却总是拉不下脸面。
如今难得公主玉自己软下了身段来求好,汪泉琢磨了片刻,方道:“那,我进去向王上说说,至于见不见,全看王上的意思。”
洛瑶连忙笑道:“多谢汪总管。”
汪总管屁颠屁颠的去通报去了,公主玉不以为然道:“饭送到了不就行了,干嘛非要见他?”
说实话,她实在是不想见到邺王轩那一张冷着的脸。
洛瑶朝她摇了摇手,轻声在她耳边道:“既是做了好事,也该让他知道惦念着,记住了,这饭是你亲手做的,等下一定要看他吃了。”
正说着间,汪泉出来了,笑着上前做了个引势:“玉妃娘娘,王上有请。”
洛瑶把食盒交给了公主玉:“娘娘快去吧,切记要多多关心着些王上的身子。”
公主玉不情不愿的走了进去。
为着在江州的郑南风,邺王轩今晚还是愿意面对公主玉的。
公主玉进来时,他已经从奏章中抽开身,在一旁的茶几前坐下,公主玉走过去把食盒放在他面前,从里面把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看到这些饭菜都是他比较喜欢的,邺王轩看向她,道:“你辛苦了。”
公主玉凉凉一笑:“要说辛苦洛瑶才是最辛苦的,这些饭菜都是她备下的。”
她全然忘记了洛瑶的嘱咐,说出了实话。邺王轩心如明镜,早就知道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会做饭菜。
对于她的坦然,邺王轩笑了笑,违心的关怀:“孤现在还有许多奏章要看,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
公主玉却不急着退下,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道:“洛瑶说,我既然已经嫁给了王上,王上就是我的夫君,我必要时时刻刻的关怀着王上的身体,这饭菜是刚刚做好的,若是放凉了,王上吃了凉菜,肚子可就不舒服了,王上还是趁热吃了吧,也好让我出去对洛瑶有个交代。”
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气,邺王轩心中着实不快,但是至少公主玉的气性也敛了不少,这个当口邺王轩实在是也不想和她吵,和她争论,随手端起一碗清粥喝了两口,道:“孤喝了,你满意了么?”
既是两人相看两厌,公主玉自然也是不想多待,纤纤玉手摸了摸头发,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
见她这么快出来,门外候着的汪泉与洛瑶一脸懵。
洛瑶快步迎上前道:“娘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王上有事要忙,我自然不好叨扰。”公主玉如是说着,不顾洛瑶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大步越过她而去。
洛瑶连忙追了上去。
看着她们一主一仆离去的身影,汪泉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一滩扶不起的墙。
走出六英宫外,洛瑶拉住了公主玉,急切的问:“公主,不是说让你看着邺王把饭菜吃下么?”
公主玉道:“吃了,我看着他吃下去的啊,他吃了我就出来了,在那里干嘛?给自己找气受吗?”
在公主玉说吃了的时候,洛瑶就僵在了原地,后头的话她全都未听进去,反应过来之际,连忙拉着公主玉的手道:“走,快回去见邺王,今晚上你必须要陪着他。”
“我为什么要陪着他?不去!”公主玉不明所以,态度十分的坚决。
“非去不可!”洛瑶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中第一次透着狠厉,言语警告道:“公主这一次若是不听我的,此事我立马就回禀赵王!”
公主玉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疾言令色的洛瑶,不禁骇的后退一步,轻声问道:“为什么……”
公主玉走了之后,邺王轩就未再动那些饭菜,站起身来正欲重回御桌前批阅奏章,还未走到御桌前,脑子忽然一懵。
肚子里好像有一股热力从小腹一直往上衍伸,身子燥热不已,即便是满殿都是冰块的情况下,仍旧觉得热气蒸天,想要撕扯掉身上的累赘。
这样子的情况,很明显是被人下了药。
想起公主玉方才送的饭菜,邺王轩咬牙咒骂了一声:“该死!”手奋力的拍在桌子上,邺王轩怒吼道:“汪泉,滚进来!”
门外的汪泉听着这一声吼,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冲进去道:“王上,怎么了?”
邺王轩强行忍着心中的不适,道:“去兰池宫。”
御驾很快就准备好了,当御驾从六英宫而出时,公主玉与洛瑶还在僵持着。
等洛瑶发现御驾出了门,她看着御驾而去的方向,心中一震,厉声道:“那是去往兰池宫的方向,邺王他是要去兰池宫?!”
公主玉心中一松:“人家都去了兰池宫,我能巴巴的去兰池宫抢人么?”
“你!”洛瑶咬牙愤怒的转过身来,吼道:“公主!你就一点都不清楚如今的局势吗?!非得要等大邺所有人把你踩在脚下,非得等邺王休了你,你才肯有点上进心?!”
——
御驾到达兰池宫门前,汪泉正要高声喊:“王上驾到。”
话还未喊出口就被邺王轩制止了,“孤自己进去,你们都在外面候着,不准打扰娴嫔歇息。”
汪泉心中一怔,这来兰池宫又不准打扰娴嫔歇息,是怎么一回事呢?
心中虽有疑惑,却也照做,让御驾撤去,自己小心的侯在外头。
从房间而出的锦月,看到邺王轩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行了礼,道:“王上,奴婢这就去唤娘娘。”
“不必了。”邺王轩道:“把房间收拾出来,孤今晚就歇在这里。”四周看了一眼:“孟古呢?”
“回王上,阿古去外面为娘娘采驱蚊草了。”
邺王轩没有再吭声,摆手让锦月下去准备房间。
其实,入口的那点药量对于邺王轩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有着极强的隐忍力,浇个凉水药性也就退了。
公主玉端来的饭菜既是被下了药,若是这药真的是公主玉下的,那么看他吃完饭菜之后必不会急不可耐的想要走。
那么唯一一种解释,就是药公主玉身边的洛瑶下的。
来这里也就是要借机敲打洛瑶,让她心中清楚,即便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是会选择别人,而不是公主玉。
房间收拾好之后,邺王轩就进去后吩咐汪泉备了盆凉水。他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凝神聚气试图把内心的一团火熄灭。
就在这时,一只纤纤玉手忽的抚上他的背,专属女子的清香拢在鼻尖之上,体内刚刚略有些息下的火瞬间又升了上来,而且比之前更加要猛。
邺王轩猛然睁开眼,从床上弹开,瞪着面前恐慌跪下的女子,厉声道:“你是谁?!”
“回王上,民女夏嫣然,方才见王上来了,想来问问王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邺王轩实在是没有想到,此刻跪在他面前的女子竟是夏嫣然。
此时的夏嫣然外间只披着一件白大袖衫,许是来的急忙连带子都未系好,里衣呈现在邺王轩的瞳孔里,他体内的那团火又在蠢蠢欲动!
但是他自持力特别好,愤然的别过脸去不再去看,极力的遏制着心中的异样,咬牙道:“出去!”
“王上……”夏嫣然跪在那里却迟迟不肯起身出去,抬眼看向邺王轩,咬了咬牙道:“王上看样子似乎是……。”她话欲言又止,贝齿紧咬着下唇,内心挣扎片刻竟是大着胆子站起身来,冲过去扑到了邺王轩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拦住他的腰,似哀哀怜怜的乞求着:“王上,请你收回赐婚行不行?让我做你的解药好不好?真的,我什么都不求,不求名分,只求与你……。”
“够了!”
夏嫣然后面有许多的想要说的,想要表达的话未说出口,就被邺王轩给打断,愤然的推开她,因为用力过猛,她单薄的身子倒在地上。
“滚!”邺王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因为隐忍,一双眸子几欲喷出火来。
“王上……”夏嫣然抬眼,精致的面容上写满了凄楚,泪眼朦胧的模样极其的惹人怜爱。
但是邺王轩却看也不看她,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孤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不治你的罪,在孤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滚出去!”
汪泉端着冰水走到门前,忽然听见这句话,心中正在疑惑王上这是对谁发火时,门一下子被打开来了。他被吓了一跳,在看清从里头冲出来的人是谁时,他登时一个哆嗦,手里端着的一盆冷水差点一个不稳掉在地上。
第七十六章:得寸进尺,离间之计
这……
在邺王轩身边怎么着也见过那些个不怕死的女子企图对君王行不轨之事,但是这一次汪泉着实吓的有些不轻,因为这个女子身份特殊,不仅是娴嫔之妹,且还是前几天刚被赐婚的,往后就是萧家二公子萧子都之妻。
汪泉只觉得手脚冰凉,强迫着自己稳定心神端着水拖着灌铅似的双腿走了进去。
“王上……”
方才被夏嫣然撩&拨出的火在体内还未褪下,邺王轩面红耳赤,双目赤红,他奋力的从汪泉手里夺过水盆,从头浇了个冷水澡。
汪泉双腿一软,差点站不稳,却还存有一丝的理智,连忙想要去拿干毛巾给邺王轩擦身子。
奈何自己方才拿的干毛巾被邺王轩一下子给浇了个湿透,赶紧跑出房间,见一个婢女手提篮子站在院中出神,连忙上前道:“快,快去备条干毛巾送入东侧殿,王上等着用呢。”
婢女猛然间回头看向他,汪泉一怔……
顾不得这个婢女的样子是有多冷,汪泉急着催促道:“赶紧啊。”
没有等多久,婢女就手捧着干毛巾站在门外间,汪泉连忙从里面出来拿起干毛巾正欲挥手让婢女退下时,邺王轩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让她进来!”
婢女一怔,察觉屋子里的君王与以往不同,正欲转身要走,汪泉却一把拉住了她,嗔道:“王上叫你呢,没听见么?”把干毛巾重新放置在她手中:“赶紧进去伺候王上。”
炎炎夏日,衣衫总归是单薄了些,此刻的邺王轩浑身湿透,衣衫紧紧的贴着他每一寸肌.肤,许是常年练武的缘由,他的身材保持的极好。打湿的发凌乱的从额前散落而下,滴滴水珠顺着俊朗的脸颊滑落,似有滴答滴答的水珠声,一滴滴的滴入人心中。
婢女双手捧着的干毛巾,此刻似有千金重般,一步步走到邺王轩面前,手执毛巾正要碰上他的身子,手腕却一把被人给握住。
得一见此情景,汪泉悄悄的退了下去,还很好心的关上了门。
“孟古,你很聪明,应该一眼就看得出来,孤是怎么了吧?”邺王轩沙哑的声音自头顶而来,孟古心突突的跳个不停,下一刻人就忽的被拉的向前一步,几乎整个身体与他贴.合,冰凉的水此刻已经冰不住他燥.热的身子,隔着层衣衫,都能感觉他浑身似火在烧。
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邺王轩此刻的异动是因为何,但是却装作糊涂,低头道:“奴婢不知。”
“你少装模作样了,你方才这么想要躲着孤,不就是看穿了孤被人下了药么?”一张凉薄的唇贴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冰冷的话音:“今晚你来做孤的解药,往后孤不管你入宫的目的是何,也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细作,孤都会护着你的性命。”
腹中的燥.热在这一刻似乎涨到了让他无法抑制的地步,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想去抑制,任由着体内的躁.动愈燃愈烈,他双眸迷离的看着孟古,问:“好不好?”
语气中夹带着一丝丝的期盼乞求,竟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缓缓的向她凑近,冰凉的唇慢慢向她脸颊凑去……
扑通一声,孟古几乎是整个身子瘫跪在地上,她跪在他的脚下,浑身颤抖不止,头伏在地上,怯怯道:“王上抬爱了,奴婢曾说过自己命中克夫,实在不敢高攀,害了王上。”
用过一次的谎言再用第二遍,就起不了任何的波澜。从来都是他拒绝女人,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敢这么大胆的拒绝他,邺王轩心中有怒火燃烧,想起她在萧子都面前笑得天真烂漫,想起她在游船之上对于缪千里的接触丝毫不抗拒,可就是对于他的接触,像是碰到了惹人嫌恶的垃圾一样,想要快速的逃离。
那一刻,怒意冲击之下,邺王轩顾不得些许,猛然间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将她的身子重重的抵在了床柱之上。
根本不给孟古反应的时间,炙.热的吻就那样铺天盖地的袭来,孟古挣扎着,拼尽全力的想要推开,但是在他的禁锢之下,她的力量就如小猫,根本不值得一提。
孟古索性不再挣扎,撇开了面容,轻声道:“王上应该知道,奴婢从来不是甘于现状的人,奴婢一直想要往上爬……”
邺王轩的动作在那一刻止住,微拉开了距离,孟古抬眼望向他,忽的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笑的妩.媚:“王上,奴婢想要妃位,与玉妃娘娘平起平坐。”
“啪!”
话音刚落,毫不留情的一掌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被打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顷刻间就肿了老高,五根手指印在脸上清晰可见。
“孟古,你别得寸进尺!”邺王轩咬牙,夹带着冰块的语气此刻亦如他的心,在那一掌落下后,凉得透彻。
门外的汪泉听着里头的动静,内心犹如翻越个无数个高山,在到达山顶高处时,趁人毫无防备重重落下。
那一巴掌落下后,有一瞬间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很久再没有动静传来,直至紧闭的门再一次被打开来,汪泉连忙向后看去,就瞧见孟古冷着一张脸从里面而出,头也不回的离去。
汪泉站在原地,看着孟古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悬着一颗心走了进去。
邺王轩此刻面容已经恢复平静,不似之前那样的赤红,一双眸子一如往常一样的冷冽,冷冷的看向汪泉,怒道:“回六英宫!”
做了一晚上的梦,娴嫔一早就睁开了眼。
锦月将帐子挽起,扶着娴嫔坐起身来,“如今天色尚还早,娘娘要不再睡一会儿?”
娴嫔揉着太阳穴,道:“不了。”穿上绣鞋,她似想起了什么,道:“昨晚睡的朦胧之际,似乎听见了王上的声音。”
锦月点头:“昨晚王上却是来过了,因为怕扰了娘娘的眠特意歇在东侧殿,只不过只待了个把时辰,就离开了。”
“王上从来没有歇在东侧殿过。”娴嫔叹了一口气:“许是东侧殿的床太过简陋了一些,你找时间寻人置办下,把东侧殿的房间布置成王上喜欢的样子,这样哪天王上再来,住的也舒坦些。”
锦月笑了笑:“王上若是知道娘娘您这么爱他,必然会感激娘娘的。”
“傻丫头。”娴嫔道:“夫妻之间说什么感激,一切都是应该做的。”
由锦月扶着坐在梳妆台前,锦月手拿牛角梳为她挽着发髻,许是怕娴嫔有些闷,锦月为娴嫔讲着笑话。
正玩笑间,夏嫣然走了过来,一袭淡紫纱裙,恬静的面容上挂着浅笑,盈盈走到娴嫔面前,道:“姐姐。”
娴嫔仰头,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轻声道:“昨晚睡的可好?怎么也起这么早?”
昨晚的一幕在夏嫣然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低头微微一笑:“可能是因为从未离家过夜,半夜醒来了几次,便再也睡不着了。”
娴嫔眉心微蹙,温声道:“听锦月说,王上昨晚宿在东侧殿,也是同你一样有些不适应,便早早就回去了。”
听娴嫔提及邺王轩,夏嫣然面上稍显不自在,娴嫔只认为她是没有休息好,不禁提议道:“要不,今晚上你同我一起睡,就像在家时那样?”
夏嫣然却摇头,“不了。”她抬眼,看向娴嫔,目光中的愧疚与自责稍纵即逝,莞尔一笑:“姐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不是说要多住两天么?”
“不了,王上赐了婚,眼看婚期将至,府上定有许多事要置办,母亲一人也忙不过来,我想着回去帮帮她,也让她好好的歇歇。”
娴嫔还想再劝,但是想起成亲一事要操心置办的的确是多,母亲已经老了,着实不易再过于操劳,便也不在挽留。
发髻挽好,娴嫔正欲送夏嫣然出宫时,夏嫣然却眼神游离,贝齿轻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嫣然。”娴嫔察觉她的异样,温声问:“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夏嫣然叹了一口气,目光在房中游离,最后停驻在锦月的身上。
锦月怔了怔,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奴婢去外面看看阿古早饭备了没。”
等锦月退下,夏嫣然这才道:“姐姐,有一件事妹妹本不该向你提起,但是有了之前采蓝的前车之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同你说一说。”
听她提及采蓝,娴嫔心中一紧,连忙问:“怎了了?”
夏嫣然道:“妹妹睡觉本身就浅,昨晚院中有了动静,妹妹便起来看了看,那时瞧见孟古从东侧殿而出,还以为她是去收拾了东侧殿所以并没有在意,只是方才听姐姐提及王上昨晚歇在了东侧殿……”
她话欲言又止,故意让娴嫔引来猜忌。
娴嫔眉头一皱:“你是怀疑阿古有意勾引王上?”
夏嫣然道:“姐姐心善,防人之心不可无,采蓝就是一个列子,更何况近来我细细的想了想,那一日花灯会时,长安街头瞧见的那个丫鬟,我现在很确定就是她。对应了下时间,那时候不正是她突发癔症被隔离养着的时间么?姐姐想一想,区区一个婢女,能瞒过所有人私自出了宫,且还是同相国在一起,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或者她与相国之间有何关系?”
见娴嫔面色一变,夏嫣然继续又道:“如今王上与相府之间的关系微妙,就连附庸在王上身下的萧家,与相府之间表面和善背地也是水火不容,如今夏家与萧家即将联姻,若是让王上知道她与相国有关系,而姐姐又那么的信任她,我怕王上会因此而与姐姐离心。”
与此同时,小厨房内
孟古正专心致至的为娴嫔备着早餐,从她入兰池宫始,娴嫔入口的东西她都会认真的检查,除却这个,她还找了庄非要了许多关于孕妇方面的禁忌,如此小心翼翼的行径,就连庄非都言她有些过于紧张了。
可不紧张么?这关系着她的生死。
见锦月走了过来,孟古微抬头,问:“怎么不在娘娘身边伺候?”
“二小姐要出宫回府,眼下正在与娘娘说悄悄话呢。”
孟古一怔,锦月将脑袋凑了过去:“哇,阿古,你为娘娘每天备的饭菜都不一样,变着法子的养娘娘的胃,你这样溜须拍马,让娘娘越发的喜爱你,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啊。”
锦月所说的是何,孟古压根没有听进去,等锦月话落,她怔然回神,问:“娘娘与二小姐的关系很好么?”
“那可不?”锦月奇怪的看着她:“娘娘与二小姐年龄只差了一岁,从小她们的感情就很好,爱好相同,兴趣相同,去哪都是形影不离的,为了这个,夫人还时常埋怨她们两个关系太好,以此忽略了她呢。”
是吗?
孟古冷冷一笑,昨晚邺王轩被人下了药,夏嫣然穿成那个样子去东侧殿见了王上,其心是何,昭然若知。
正想着,锦月忽的捧起她的脸,惊道:“阿古,你脸上怎么了?这是被谁打的?”
孟古笑了笑,拉下锦月的手道:“无事。”
被打的半边脸即便是被刻意的掩盖了,但是仍然难掩那留下的指印,怎么可能无事。
锦月还要追问,却见孟古手肘捣了捣她的胳膊:“娘娘出来了,还不快去扶着娘娘。”
回头看去,见娴嫔与夏嫣然从房间而出,锦月也不再逗留,连忙跑过去扶住了娴嫔。
送走夏嫣然,孟古把备好的早饭送入娴嫔的面前,娴嫔因着记挂着夏嫣然对她说的话,心中有事,便也有些心不在焉。
“娘娘,是饭菜不合胃口么?”孟古小心的试探着问。
娴嫔摇头,放下了碗筷,如月色柔和的目光落在孟古的身上,最后停驻在她的面上,忽然道:“阿古,听说萧二公子曾经在王上面前说,要娶你为亲,此事是真是假?”
锦月目光一动,话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却被娴嫔冷冷的目光制止。
两人的动静丝毫没有逃过孟古的眼睛,她收回目光,跪了下去道:“回娘娘,却是有其事。太后寿诞当日,汀芳无故风魇,奴婢奉太后之命前去看汀芳,岂料她突然发了疯撞墙而亡,太后又认定是奴婢杀了汀芳,意欲治奴婢死罪,二公子当时在王上面前说要娶奴婢,无非是觉得奴婢是无辜的,想要效仿当年的元青。”
娴嫔看着她,汀芳一事是旧事,她不甚关心,现在她想要知道的是,昨晚的一切。
“那我再问一问你,昨晚你可去了东侧殿见王上?”
第七十七章:君子一诺,重于九鼎
“去了。”孟古坦然道:“昨晚王上宿在东侧殿,奴婢去为娘娘采完驱蚊草回来,被汪总管匆匆派去寻找干毛巾,奴婢去往东侧殿是去送毛巾的。”
娴嫔平淡的面容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忽的一笑:“花园里是你救下了我,之后又帮我揪出了采蓝,从你入兰池宫开始就一直护着我,护着我肚子里的孩子。阿古,我很喜欢你,所以,我想着把你送给王上,这样今后你我二人就是姐妹,在这宫里关系还能更近一步,你觉得呢?”
有一股凉意自脚底直直蔓延至全身,孟古沉静的听着,心中思索着娴嫔突然提及此事,想必也是知道了昨晚自己临时被诏入东侧殿。
可是,昨晚那个时候兰池宫的众人都已经歇下,根本无人瞧见……不!有一个人。
那是她采完驱蚊草刚踏入兰池宫,迎面就碰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东侧殿门匆忙而出,两人擦肩而过时,那女子姣好的面容带着满是不甘的愤恨,看了她一眼。
孟古心中了然娴嫔心中一切顾虑的源泉,伏地深深一拜,道:“娘娘,奴婢不愿。”
娴嫔眉毛微皱,问:“为何?”
孟古道:“娘娘是主子,自奴婢入兰池宫以来,娘娘待奴婢极好,奴婢早已和锦月一样,把娘娘当做自己的命护着,爱着。王上和娘娘在民间也就是夫妻,王上是娘娘的夫君,也是娘娘的天,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来抢娘娘头顶的这片天,唯独我不行。娘娘,奴婢不是那种忘恩负义,吃里爬外的小人。”
娴嫔心中一软,花园一事,虽然孟古觉得那是第一次与她的接触,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娴嫔就已经开始注意到了孟古。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记忆里的最初的那一次,是她掉了一支发钗,正和锦月在宫墙底下寻找,正找着,却听到一墙之隔有两个婢女在谈话。
虽说没有亲眼看到那两个婢女的容貌,但是其中一个婢女的声音,娴嫔是极其熟悉的。
那是太后身边的汀芳姑娘,另一个隐约听见她自报家门,像是浣衣房的一个婢女。
两人之间的谈话丝毫不落的听入娴嫔的耳中,那时她便知道,她们口中谈论的孟古,要有大麻烦了。
深宫里面的算计会是多么的残忍她是知道的,即便是她心肠再过软,再过善良亦不能从太后手中救下一个婢女。只不过在之后这个她认为死定了的女子竟然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太后身边,还深得太后的喜爱,这是她全然没有想到的。
后来,她不止一次的看到她与萧子都接近,看着萧子都面对她时的神采奕奕,那时她对于萧子都的感情突然间就放下了。
因为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心中一直喜欢的那个少年,真正喜欢的女子却是与她截然相反的。
不是不难过伤心,比起心生妒意,她更加在意的是,那个女子身子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是她没有的。
“娘娘……”锦月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娘娘别再拿阿古开玩笑了,您知道的,她不是那种人的。”
娴嫔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亦相信萧子都的眼光,一个连萧子都舍弃自己终身幸福愿意都救下的人,不会是那种利用她而攀上邺王轩的那种阴险小人。
她抽回神智,站起身来把孟古扶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放心吧,你在我的身边,我绝不会让你做妃嫔,和我对锦月的承诺一样,今后若是有喜欢的人,告诉我,我会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说出这句话,也是因为愧疚吧……明知道那个清风一样的少年,喜欢的是面前这个女子,却还是为他促成了一件别的姻缘。
也许,是因为她看得出来,邺王轩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婢女嫁入萧家,因为萧家与他有大用处。君意不可逆,萧子都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与孟古在一起,也一定会希望她过得好吧。
那时娴嫔在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送给萧子都一个她了解的,善解人意的妻子,再护他喜欢的人周全,给她幸福。
喜欢一个人,看他幸福就是最大的幸福。
孟古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娴嫔想的是何,但是娴嫔的话亦是让她心生感动的,她含泪致谢:“多谢娘娘。”
——
“站住!”
身后冷冷的熟悉的话语止住了孟古的步伐,她立即面上堆起笑容回身,屈膝道:“奴婢见过相国大人。”
从游船遇刺那一日,已经事隔许多天不见,再一次相见,缪千里神情仍旧冷淡,望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傲慢鄙夷,但是孟古却感受到了他周遭的愤怒。
愤怒?是为何?
眼下这么个时间是朝会刚刚散去,难道是朝堂之上有什么事让他烦扰?
可是仔细想想不应该啊,他那样一个揽朝政的大臣,挥动衣袖亦能震动大邺半壁江山,府上门客三千,有烦忧事只要说一声三千门客亦是争先恐后的为其出谋划策。
孟古正兀自想着,缪千里突的扔给了她一个丝帕,孟古手握丝帕,疑惑的问:“相国大人,这……”
缪千里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看着她轻松含笑的面容,唇角抽了抽,背过双手去,抬头看着蓝天,言语酸酸:“本相国严重怀疑,你的嘴被猪拱了,所以特意恩赐你这方丝帕,让你擦擦嘴!”
孟古想起了邺王轩被人下药的那一晚,抬起头问他:“怎么?相国大人在奴婢身边安排的也有人?监视奴婢的一举一动?”
缪千里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奴婢,怎能让本相国如此兴师动众。”神情颇有些不耐烦,“你擦不擦,你若是舍不得擦,我来帮你!”
他说着,竟是一把从孟古手中夺过丝帕,一只宽大的手禁捏住她的脸颊,冰凉的丝帕就在她的唇上狠狠的擦拭着。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孟古忘记了挣扎,怔然抬眼,撞入她眸子的是那张一如既往冷酷且俊朗的面容。
他神情分明是愤怒的,但是下手的力道却十分的轻柔,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此刻映照着她的容颜,似眼里只能容下她一人,让孟古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异样之感。
努力的让这份异样从心底消散不见,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孟古笑道:“相国大人这样做,会让奴婢起了别的心思的。”
缪千里瞪了她一眼:“你就那点歪心思,整天算计着怎么报仇往上爬,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有啊。”孟古忍着心头的跳动,睁着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说出的话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些许试探:“我会觉得大人此举是吃醋了。”
手上的动作霎时止住,缪千里眉心动了动,下一刻忽的松开了手,把手帕扔给孟古,背过身去,道:“脏死了!你自己擦!”
孟古收起自己心中的异动,手握丝帕笑着走到他面前,踮着脚仰头笑道:“只不过大人方才擦错了地方。”
缪千里眯眼看向她。
孟古笑着指着自己的脸颊道:“被拱的地方是在这里,这里呢,没有。”说着啧啧摇了摇头,道:“只不过相国大人把他比喻成猪,若是奴婢哪一天心情不高兴了,说不定就在御前告了你一状……”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反正我这条小命早晚都会死,倒不如死在你手里,痛快一些。”
“果然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缪千里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你甘愿死在我的手里,我还怕脏了自己的手。”冷冷斜睨了她一眼,又道:“你倒是会找好靠山,不仅和王上做了笔交易,还踏足了如今炙手可热的兰池宫。”
孟古抬眼看向他,询问道:“就是不知道,大人觉得奴婢的这个靠山找的对不对?”
缪千里冷冷一笑:“不管对不对,这笔交易不是已经做了?更何况他是君我是臣,你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当然是选择前者了。”
这是她与邺王轩的对话,孟古虽然不知道缪千里是如何得知的,但是如今宫里处处都是他的眼线,他若是处心积虑的想要探听一件事,必然是有他的途经。
孟古笑了笑,没有接话。
缪千里冷冷道:“树大招风,兰池宫本来就已经惹上是非,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孟古道:“我会注意的。”
缪千里冷哼一声,见她神色平淡,全然不在乎自己置身的是什么财狼陷阱,不仅心生不悦,冷道:“你就可劲的闹腾吧你,总有一天你会为你这股子莽劲头后悔的。”
孟古心紧了紧,握着手帕的手力道又重了些许,似宣誓般,道:“至少现在不会后悔。”
萧子都有一段时间的没有参加朝会,身体原因是一方面,近来他婚期将近,总归是要忙一些的。
今日朝会上,萧子都带病而来,朝会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了朝之后,邺王轩就单独的宣了萧子都六英宫议事。
这一次所议的并非是朝堂而是私事。
六英宫偏殿一房,邺王轩与萧子都相对而坐,自游船一事之后,萧子都虽然尽量的在邺王轩面前表现的像以往一样从容淡然,可是邺王轩善于观察,还是发觉了萧子都对他隐隐的疏远之意。
这份疏远在他设计那场局时就料想得到的,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对于这份疏远若说不悦,是谎言。
所以他才想要为萧子都谋取一桩好的婚事,他亲自为萧子都选妻,无非是想要选择一个好的,与他家世相符比孟古各个方面都好的女子,这样才能填补他心中不断涌起的愧疚。
夏嫣然娴静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城,他自然也听到了一些,娴嫔提议之后,他当即觉得夏嫣然就是为萧子都量身而做的妻子。
但是……
想起那个夜晚……对于萧子都的愧疚冲垮了他铸成的一道防线,满目复杂的望向萧子都,终是轻声开了口:“子都,与夏家的婚事……”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萧子都就已经淡淡的截断了他的话。
“婚事,臣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一样淡然的语气,却仿若有一种看破红尘之态,让邺王轩心中更加的不适,想了想,试探性的开口道:“你若是不想娶,孤可以收回赐婚。”
萧子都微怔仲,抬眼看向邺王轩,心中在猜测这是否又是他的试探?
不过不管此举是不是试探,在经历过那样一场算计后,如今的萧子都在邺王轩面前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拢在他手中的袖口使劲的揉捏着,他道:“王上,臣愿意娶。”
邺王轩此刻心情极其复杂,他知道萧子都这个答案是极尽完美的,正是他所需要的;想要听见的。只不过那晚一幕再次涌上心头,他想要听到的,还有另一个答案……
喉结动了动,邺王轩执起面前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他想要再劝,但是见萧子都为表决他的忠心,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决,便也不再多言。
等萧子都退下后,他唤来汪泉备了一壶酒。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斟入酒杯中顷刻间酒香四溢,拢满整个房间。
一大口酒入肠,邺王轩长长的叹息一声,喃喃道:“孤可能是做了一件错事。”
汪泉知道邺王轩所说是何,他有心劝说,却不知从何开始劝,只得静立在一旁。良久后,一句话才在腹中酝酿出来,这才上前一步轻声劝道:“王上,二公子思虑周全,若是您真的收回赐婚,怕是不仅二小姐的声誉会受损,夏家,以及娴嫔娘娘也会因此而寒了心。”
邺王轩两指捏着酒杯,眯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酒杯之上浓墨染就的万好河山,唇角扬起一抹讽笑。
“君子一诺,重于九鼎。”他喃喃的说着这八字,似在诠释着汪泉未曾说出口的话,又似在对做着一个决定,坚决自己的心。
汪泉明白这八字的含义,邺王轩是君,他下的旨意说出的话,便是代表君王的权威。权威若是随意收回,会被满堂文武大臣诟病,不足以让底下臣民屈服。
在他没有独揽大局时,断然不能把自己陷入这么危险的局面。
如此,这门婚事也是势在必行。
暗自在心底叹息一声,见邺王轩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便走上前温声提醒道:“王上,您今天还有许多奏章未曾看,酒不宜多饮。”
第七十八章:甘泉白绫,生死角逐
甘泉宫内,公玉央侧身卧在凤榻之上,背对于里侧的帝太后,一手执酒壶,微扬起,绝美佳酿就入口。
红罗帐内,帝太后微偏过身子,看着公玉央的一袭大红衣装,轻吐着气,问:”玉央,最近你总是穿着这一件衣衫,是不是哀家赏赐给你的,你不喜欢?“
一壶酒下肚,公玉央微松手,酒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公玉央透过头顶上方的红罗帐看向矗立高处的房梁,笑了笑,“太后赏赐的那些,衣服上不是绣了金丝就是嵌了水晶,太过贵重,我穿上在宫里大摇大摆的走,总是会惹人非议的,还不如珍藏着,等着哪一天太后不要我了,我还能拿出来看看,以此来抵心中对太后的相思。”
“可那件衣服不是你捡来的么?捡过的东西太过脏,穿上倒也是糟蹋了你这幅身子。”帝太后虽然被他那一句话撩.拨的心痒难耐,但是心里留着自己的思考,她早就注意了,自从公玉央做了三天苦活,回来之后这一件衣服都未曾离身。
这件衣服的主人是谁,帝太后背地里已经查的明明白白,内心对于公玉央对她的说谎,着实不悦,但是面上仍旧一派柔.媚,玲珑有致的身子似游蛇一般向他靠了靠,双手落在公玉央的脸颊,微使力,迫使他与她视线相对,“你若是不喜欢那些华贵的,往后哀家便送你一些简单的,只一样,这一件衣衫,往后你不要再穿,丢掉吧。”
公玉央眼珠微动,很快就轻声道:“太后若是不喜欢我穿那件衣裳,往后我不穿就是。至于丢掉么?总归是自己穿了那么久的,若是丢了,会舍不得的。”
帝太后不以为意的道:“一件衣衫罢了,不值得你如此不舍。”
“那么我呢?”公玉央忽的问出了这句话,目光定定的看向帝太后:“玉央在太后的心中,也是如这件衣衫一样,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么?”
帝太后低笑出了声:“你怎么能同一件衣服相较?”
公玉央面色突的冷了下来,也就是那么一下下,满目的忧色就立即浮上了他的眉眼,“太后这句话,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如这件衣服一样,曾被主人疯狂的喜爱,等到有了新物,便也就弃了,再也不见。”
帝太后抬眼认真的看向他,似乎要通过他的神情瞧出他的忧虑是真是假。
可是下一刻,她就紧紧的被公玉央搂在了怀里,那一股只属于他的味道铺天盖地的传来,头顶上他轻柔的话语便传入耳膜。
他说:“玉央随太后这么些天,对于太后,心中的爱慕痴恋早已无法再收回,太后,玉央很怕您哪一天不要我了……”
期期艾艾的声音,似小媳妇一般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意。此刻的帝太后,像一只乖巧的猫儿一样,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意,五官感受着他的均匀的心跳,手无法抑制的环上了他的腰.身……
折腾过后,甘泉宫一切又都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帝太后闭眼斜躺在凤榻上,细细的想着她与公玉央的种种。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对身边的侍女道:“今儿个哀家新得了一叠甜品,想着是娴嫔爱吃的,你去兰池宫,告诉娴嫔身边的那个婢女孟古,让她来拿。”
“是。”侍女屈膝,躬身退了下去。
侍女去往兰池宫的时候,恰好主仆三人正坐在凉亭里玩笑,待侍女走上前说明来意后,三人面上的表情凝住。
娴嫔面色凝重,看了一眼孟古,转而站起身来,对侍女道:“谢太后还能想着我,只不过阿古等下还要随我一起去六英宫见王上,此事是早已定下了的,不如让锦月随你一起去甘泉宫取?”
侍女为难道:“娘娘,太后说了是让孟古姑娘亲自去取,奴婢初入甘泉宫不久,实在是不敢逆了太后的意。”
早前因为汀芳一事,帝太后要杀孟古之心强烈,这个时候非得要孟古前往甘泉宫,是去拿糕点还是想要孟古的命,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太后要人,理由充分,岂有不给的道理?
孟古上前一步,道:“娘娘,就让奴婢去吧。”
“哎……”娴嫔颇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双手握住孟古的手,道:“早去早回。”
虽然邺王轩答应过她,要保她性命,但是这种时候,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孟古自己走,邺王轩不可能派人二十四个时辰不间断的跟在她附近,是人总会有疏漏的一方,更何况邺王轩如今在六英宫内,六英宫与甘泉宫相隔甚远,即便是邺王轩知道她有难,帝太后今日若是铁了心的要杀她,怕是邺王轩还没有赶来,自己已经去见了阎王。
踏入甘泉宫的每一步,孟古都十分的小心翼翼,可尽管是这样,在她拿到甜品去向太后谢恩时,一踏入内殿,敞开的大门就被人关闭。
重重的关门声犹如一道响雷,炸在孟古的心头。
帝太后侧身斜躺在凤榻上,单手撑额,闭着美眸,听到这声关门声,她轻‘嗯’一声,似刚刚从睡梦中转醒,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向站在门前的孟古。
孟古亦是望着她。
“来了。”帝太后轻声说着,轻言的两句似见到了许久不曾见的熟人。
然,下一刻,有一个太监就悄悄的至她身后而来,不等孟古察觉,他便快速的上前,手中握着的白绫就紧紧的缠在她的脖子上。
强烈的窒息感瞬间袭来,条件反射,手中提着的食盒从手中掉落下来,里头放置的一盒芙蓉糕,应声全部洒落在亮晶晶的地板上。
孟古双手死死的攥着白绫,试图减少脖间涌上来的窒息感,但是她越是这样,身后的人力道就越是重。
孟古反应倒也是敏捷,快速的从头上拔下簪子,狠狠的朝后刺去。
也不知是刺向何处,但是总归是没有失手,耳边只传来一闷哼声,脖间的白绫松了些。
孟古正要挣脱,可是身后那太监反应过来时,竟是不顾及身上的伤,双手又死死的勒紧白绫。
孟古咬牙,奋力的把簪子从他身上拔出,而后又重重的刺去。
一下子连着刺了几下,身后之人终是没有忍住这种疼痛,松开了手来。
脖间得以呼吸,孟古快速的把白绫从脖间扯下,回头看去。
但见那名太监面目狰狞痛苦,他弯着腰,双手紧紧的捂住腰间的一侧,被捂的地方似一口流之不尽的泉井,从十指缝隙里不断的涌出血来。
“不中用的东西。”帝太后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来,她仍旧斜躺在凤榻之上,目光透过孟古,斜睨着那名太监,慢悠悠的道:“若是你今日杀不了她,哀家就要了你全家的命。”
孟古心一沉,太监一听此话,竟是不顾及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从地上捡起白绫,朝孟古扑来。
帝太后一番告诫的话,早已让太监把自身生死置之度外。
甘泉宫内,帝太后面前,一场生死的追逐,拉开了帷幕。
自孟古被带走之后,娴嫔心中就不大安稳,终是坐不住去往了六英宫。
只是在急匆匆的走到六英宫外时,忽的顿住了脚步。
锦月道:“娘娘,怎么了?”
娴嫔一手紧紧的攥着锦帕,皱紧眉心,道:“太后只不过是要阿古去拿甜品,她意在关心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我这番贸然去见王上,怕是王上会怪我不知礼数,若是此事传出去,太后还会对我会心生嫌隙。”
“那该怎么办呢?”锦月急了:“阿古去甘泉宫那么久都还未回来,若是娘娘不管,说不定再送回兰池宫的,就是她的尸体了啊。”
当尸体那两个字从锦月口中说出时,娴嫔的心猛然间一震,她心过于纯善,曾经言过要对孟古好,必然不会就让她这般死去。
“若是王上怪罪,就让他怪罪吧。”娴嫔做下了这个决定,快步就往六英宫殿而去。
却在刚踏足宫殿门槛时,就见邺王轩匆匆而来,身后是急急忙忙追出来的汪泉。
“王上……”娴嫔迎了上去,腹中酝酿的话尚未说出口,邺王轩就道:“娴嫔,若是有事且先等一等,孤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做。”
他说着就要走,娴嫔却抢先一步跪在了他的面前。
邺王轩如剑眉头皱的厉害,如鹰眼的双眸写满了不悦,他这般匆忙,相信娴嫔一定会瞧出来他有要事在身,不得耽搁。
在邺王轩的眼里,娴嫔永远都是懂得识时务的,今天怎会这般的不懂事!质问的话正要说出口,却见娴嫔仰头对他道:“王上,求您救救阿古。”
邺王轩眼中的不悦逐渐消散不见,他低垂眼帘看着娴嫔,沙哑的问:“她怎么了?”
娴嫔因为实在是担忧孟古,对于他的转变尚且没有注意到,见他问只道是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道:“今日太后差人来兰池宫指明要阿古去甘泉宫拿甜品,可是阿古去了那么久,直到现在还未回来,臣妾怕……怕太后因着汀芳的事还记恨着阿古……”
可她话还未说完,邺王轩就匆匆越过她而去,在他走出宫殿的那一刻,娴嫔听见他说:“去甘泉宫。”
娴嫔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锦月连忙上前扶着她起身,激动道:“娘娘你听到了吗?王上去了甘泉宫,阿古有救了。”
真的有救了么?这里去往甘泉宫,还有一段路。
娴嫔在心里祈祷着孟古能够撑到邺王轩去的时候,那样再见到那个人,才可以坦然的笑脸相迎。
与此同时,甘泉宫生死追逐还在继续。
女子的力量再过于大,也大不过一个男子,更何况是一个已经不在乎生死的疯子。
经过几番追逐后,那名太监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木棍,木棍狠狠的对准孟古的腿砸去,腿上一疼,孟古整个身子就跌倒在了地上,竟是一时半会儿很难爬起来。
这种情况之下,那名太监走过来把孟古按在地上,手中的白绫又是缠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孟古双手死死的握住脖间的白绫,现在她的头上没有第二支簪子,无利器反击之下,她抬眼看向凤榻之上的帝太后。
“太后……”孟古声音沙哑,两个字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因为窒息,她面色通红,额前青筋爆出老高。
“还记得……阿雯么?”孟古忍着这窒息感,强迫着自己说出这句话。
帝太后面色忽的一变,也终于肯正视了孟古。
孟古费力继续又道:“太后……要杀我……无非……就是……因……为……我是……阿雯的……女儿。”
若说第一次听见孟古提及阿雯的名字,帝太后心中是惊的,但是现在,那个对于她来说,不是秘密的秘密从孟古口中说出,因那个名字在心底激起的惊已经消散不见。帝太后面色恢复如初,老神在在,甚至是颇有好心情的欣赏着面前血腥的一幕。
然而下一刻,她只听得孟古说:“我……知道……当年的……真凶是谁。”
帝太后面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僵住,终是从凤榻上坐起,让那太监住了手。
身子得一恢复自由,孟古整个身子以一种极其瘫软的姿态,趴在地板之上,大口的喘着气。
帝太后挥了挥手,让那名太监退了下去。而后她施施然的站起身来,与孟古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以一种王者之态,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卑微之姿的孟古,问:“你方才说,你知道当年的真凶?”
当年因为那件华服,帝太后也曾受了牵连,甚至是差点把命丢在赵国,当年的牢狱之灾在她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磨灭不掉。
赵国的天牢那么肮脏,那么冷,她为了能够从那里出来,在缪千里派来使臣天牢与她了解情况时,她想要赶紧脱离那个地方,就有意的告知她那晚除了她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之后,外面是何风云她不知道,只知道后来阿雯为此事丢了性命。
阿雯只不过是她临时推出来保她性命的,这么些年来,她比谁都要在意当年真正祸害华服的真凶到底是谁。
第七十九章:我们一样,又不一样
孟古双手支撑着地面,仰头道:“奴婢找到了赵王宫的一个绣娘,她告知了我,当年在你与母亲值夜的当晚,她见到有一人去过了绣房。”
“谁?”
“是赵国嫡长公主,如今的玉妃娘娘。”
帝太后身子是肉眼可见的一僵,随即半信半疑道:“果真是她?”
孟古与阿雯长的一模一样,初次见到孟古的时候,帝太后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一直以为孟古处心积虑的留在她身边,无非是想要为母报仇。
当公主玉把那件华服送给她时,要除去孟古的计划就已经在脑海悄然形成。
但是谁能想到孟古的命竟会这样的大!
帝太后没有想到,孟古不仅命硬,竟然凭借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把汀芳给揪了出来。
汀芳父母予她有恩不假,但是在她身边这么久以来,早已察觉了许多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深宫里一个知道太多的人,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安。
所以在明知道孟古对汀芳有动作时,却故意放之任之,终于在她的寿诞之上,让汀芳不打自招。
帝太后不担心汀芳会在现场把她给供出来,因为她作为大邺国位份最尊的女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一个疯子说出的话。
在汀芳被人拖下去之后,她明知道孟古有杀汀芳之心,却故意放任孟古去见汀芳,无非是想要半路伏击她罢了。
汀芳死了,孟古也死了,这样对于她的威胁也就全都不见了,一石二鸟。
只不过,孟古的命太硬了,帝太后很想放过她,但是一想起她那张脸同她母亲一样,当年的耻辱与不安就又全部的涌上了心头。
加上又有公玉央一事,她虽然日日与公玉央合为一体,虽然那情意浓浓的话语一遍遍的在她耳边诉说,但是她总觉得回回行床第之事时,公玉央的眼眸深处,透着浓浓的疏远。
更何况,公玉央一直穿着的衣服,就是孟古送的。
如今,孟古于她来说,就像是长在体内的一颗毒瘤。
她想要她死,迫切的希望着。
不是没有暗地里派人去杀她,但是她周围好像是有高手在护着,派去的人没有近得她的身,就会身首异处。
所以,她才会想到这个法子,以合理的理由把人叫来甘泉宫,即便是她身边有高手护着,还能公然的闯她寝宫不成!
可是帝太后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随心而来的一场杀人,竟会从孟古嘴里炸出这么个消息来。
孟古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拿到明面上了,她倒是也不再隐瞒,擦了擦额前流下的汗珠,道:“实不相瞒,当初初接近太后身边时,我曾一度以为母亲是因为您才惨死的,不过现在在我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时,我对于太后已经没有了恨。我现在唯一恨的,就是玉妃娘娘。”
帝太后冷冷一笑:“你觉得你母亲的死,与哀家有关么?实话告诉你,你母亲是因为自己太过不安分,竟然想要勾引赵王企图用她那副身子一飞冲天。”
“你胡说!”孟古几乎是嘶吼出声来,旁人这样说她可能还不至于如此生气,但是这话是从帝太后口中说出来,帝太后那样一个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身旁养了那么多的男宠,天天都宠幸不同的男人,这样一个人怎配这样说她母亲?
孟古只觉得恶心。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证人了么?哀家是不是胡说,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帝太后狠狠的剜向她,道:“你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大言不惭的质问哀家,还说哀家的儿媳是你的仇人。孟古,你还真是天大的胆子啊?!”
孟古已从方才的怒意中抽回神智,她强迫自己回归冷静,不去在意太后话中对她的刺激,道:“奴婢倒是觉得,太后现在和我一样,恨的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窒息时间太久,直至现在心口仍旧有些闷闷的,手抚着心口,孟古抬眼看向故作姿态的帝太后,面对她一声声的质问,她怡然不惧,“太后在赵国所受的屈辱,有多少是赵国王后给的,回到大邺之后,赵国又把长公主送入了后宫,做了您的儿媳,可是您这个儿媳却处处与您作对,一双眼睛就虎视眈眈的盯着甘泉宫,盯着您的一举一动,若是您稍有差池,她就像一头饿狼一样,扑过来把您啃咬的血肉模糊。”
帝太后一字字的听着,越听越惊心。
见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孟古拖着疼痛的腿,踉跄的往前逼近一步,道:“可就是这么一头饿狼,您却偏偏奈她不得,就因为她是赵国的长公主,王上登基以来,国基不稳,大邺有太多的地方要用得着赵国,现在得罪不起,所以您只能留着她。太后,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后宫里,放在您的身边,您的日子也不会太过安逸吧?”
帝太后颇有好脾气的听她把话说完,方笑的蔼蔼的望向她,纤纤玉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哀家从前真是小瞧你了啊。”手指轻轻下滑,落在孟古的肩头,帝太后一双凤眸斜睨着她,竟是一时间让她琢磨不透。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帝太后一双手为孟古整理着凌乱了的衣衫,笑看着她道:“你无非是要告诉哀家,哀家与王上动不得的人,你可以动。孟古啊孟古,有时候太过聪明反而会为自己招来麻烦,你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列子。”
外面似有繁杂的声音响起,隐约听见是侯在外面的侍女在拦人。
帝太后听得出来外间来的是何人,她却似乎并不着急,手缓缓移至孟古的肩头,看着她笑了笑:“今日把你叫到这里就是想要告诉你,若是哀家铁了心的想要你的命,不管你找了什么样的护身符,最后都会死在哀家的手里。”
孟古身子一僵,怔然的看向帝太后。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帝太后终是放开了她,慢条斯理的一步步榻上凤榻,闭上眼睛轻揉太阳穴道:“滚吧。”
立即有两个太监匆匆而来,左右夹持着孟古,拖着她自暗阁而出。
拖至甘泉宫后门处,两名太监一用力就把她重重的摔了出去。
浑身骨骼疼的厉害,缓了好大一会儿方站起身来,扶着高高的宫墙,一瘸一拐的向兰池宫方向而行。
宫墙底下,忽的露出一双黑色的布靴,再往上看去,刺目的红色就撞入眼帘。
孟古不用抬头看清挡在她面前的人容颜,就知道来人是谁。
“难过么?”公玉央的声音自头顶毫无温度的传来,“终其自己所有,谋算而来的生活,却还能一遭被人踩在脚下,肆意的践踏凌辱你的自尊,这就是外面所有人都向往的王宫。”
孟古手扶着宫墙,怔然抬头看向他,但见他面上肮脏,头发凌乱,就连那穿着的一袭大红衣衫也是极其不整,以及他胸前那一个个脚印,无不是在控诉着方才他所经历的一切。
就是在这个地方,方才公玉央被太后身边以前颇有些得宠的几个男宠,轮番进行了身体以及肉体的折磨。
若是换做旁人,在经过那样的羞辱之后,必然会被刺激的不能自已,然而公玉央却仍旧能够以这种极其狼狈之态,坦然的模样犹如破淤泥而出的红莲,凛然的站在人面前,傲骨纹丝未折。
“你……”孟古看着他,思索着他方才经历的羞辱,方讽刺一笑:“你我都是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何须拿这种高傲的姿态,来嘲笑我?”
尽管面容布满灰尘,却仍旧掩盖不住公玉央那一身清冷不屈的傲骨,他的目光落在孟古受伤的腿上,凉凉道:“错了,你我不一样,因为我很快就会从这种生活中解脱,而你,就不一样了,会永远活在这种屈辱的状态下,用自己那可怜的善良,永远,永远无法解脱。”
孟古见他神色坚定,想必是之后的路如何走,是有着自己的计划,但还是忍不住的劝说道:“她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一样,在她身边小心点。”
公玉央心中忽然一动,他很清楚自己心中的异样是从她那句刻意的提点而来,但表面上仍旧是冰冷一派,冷冷的望她,唇角扬起一抹讽笑,未着只言片语便大步越过她而去。
孟古站在原地,回身看着他走在宫墙下的背影。有风吹来,吹起他的衣摆,那刺目的大红色随风摇摆,犹如浴血重生的凤凰,世间唯我独尊。
兰池宫门前,娴嫔由锦月扶着不时的向一处张望着。
不大一会儿,但见不远处那抹踉跄的身影转了出来,锦月连忙喜道:“娘娘,阿古回来了。”
一日下来,娴嫔面色上终是有了笑容,连忙道:“快,把她扶过来。”
“嗳。”锦月提着裙摆跑到了孟古面前,尽管容颜路上已经稍整过,但是依旧难掩那一脸被折磨过的疲色,加上那受伤了的一条腿,就像是整个筋骨断裂,拖着而回。
娴嫔疼惜的看了她一眼,对锦月道:“去太医院找太医来为她瞧瞧。”
“不用了,娘娘。”孟古淡淡的拒绝:“奴婢自己去太医院。”
孟古是算准了时间,今天刚好是庄非当值。
太医院内,庄非正在院子里一一盘点着草药对账,见孟古一瘸一拐的来到他面前,他颇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账本合上,言语微嗔:“孟姑娘就不能有一次是完好的来见我?”
孟古笑了笑:“庄大人是太医,来见你便是身子有恙,天知道我是有多不想见到您。”
这话是大实话,没有人愿意三天两头的同太医打交道,谁不想安安稳稳无病无灾的过完一生?
庄非道:“这一次又是怎么了?”
“好像是……腿折了。”
腿没有折,但是太监那一棍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骨头伤了。
当腿上那触目惊心的一片青紫映入在眼帘,甘泉宫的一幕又浮现在她心头。
“哀家从前真是小瞧你了啊。”
庄非手指轻按动她受伤处,微用力抬眼看向她,却见她面色沉静,竟是不觉得痛。
“你母亲是因为自己太过不安分,竟然想要勾引赵王企图用她那副身子一飞冲天。”
庄非又一用力,孟古仍旧毫无反应。
“若是哀家铁了心的想要你的命,不管你找了什么样的护身符,最后都会死在哀家的手里。”帝太后一双美眸写满了讽刺鄙夷的笑,朝她道:“滚吧。”
“难过么?被人肆意的践踏凌辱,这就是外面人人都向往的王宫。”公玉央的话语帝太后的话在脑海中重叠,孟古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深陷肉中,直至掐出血来,她还浑然不知。
还是庄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才把她给唤了回来。
孟古怔然回神,问:“怎么了?”
“孟姑娘,你的手……”
经由庄非这样一提醒,孟古这才低头看去,五指张开,已然血肉模糊。
“庄大人。”
外间有人轻喊,孟古道:“有人前来找大人看诊了。”
庄非似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却浑然不在意,道:“我先给你手上上点药。”
等处理好孟古这边的伤,门外间等着的人已经急得团团转。
庄非出门时,那人赶紧上前拉着他往太医院外头冲,一边拉着一边急道:“庄大人您快些跟奴才来吧,我家娘娘头疼症发作,痛的死去活来,您若是再不去,整个宫里的人可都有罪受了。”
孟古从里面出来,但见太医院内几位年老的太医正坐在院子里无所事事,都是三个女人一台戏,男人又何尝不是?
其中一个太医不忿的望着庄非消失的方向道:“自从他来了之后,咱们这些人都好像都没有什么用处了,他倒是好,在宫里的声望连连升高,倒是累得咱们陪他一块清廉,不然咱们就像是一块糕点生出的蛆虫,惹人烦的很。”
另一个太医随声附和道:“可不是嘛!只要是他当值,不管哪个宫里面的人身子出了毛病,都会点着名字要他去诊治。其余宫里还好,就这宜春宫里头,只要是他当值,玉妃娘娘的头疾总会发作一次,真巧!”
公主玉近来有头疾……还总是挑在庄非当值的时候犯病?
第八十章: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公主。”洛瑶把新熬好的药放入她的面前,眉心深蹙,道:“公主近来总是头疼,是否因为庄大人学艺不精,才会至此?不如咱们换个太医来瞧瞧?”
公主玉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贴花黄,听见洛瑶这么个提议不感激反而是不高兴了,不悦道:“为什么要换?我瞧着他的医术极好,回回来诊过脉象之后,我的头疾就好了。”
洛瑶皱眉:“公主何时有了头疾?我竟是不知?”
公主玉:“就……最近才犯上的。”
洛瑶眉心皱的更加的厉害,试探性的问:“可公主从前不是很不喜欢他么?为何近来头疾发作,总是要宣他来为你诊脉?”
“本公主有说不喜欢他么?”牛角梳梳着一头乌黑的发,公主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他医术很好。”
洛瑶心一沉,公主玉对于庄非的心思,若是从前只是猜测,现在她已经肯定了。
得出这个结论,洛瑶心惊的厉害,她整日跟在公主玉的身边,竟是不知从何时起,公主玉竟然对庄非起了别样的心思。
那怎么能行?庄非是大邺臣子,公主玉是和亲的公主,大邺的后妃,若是她果真一门心思扑在庄非的身上,事后若是被人察觉,那么岂非是往赵国脸上抹黑?
“公主不可与庄大人过分亲近!”这话洛瑶几乎是脱口而出,公主玉奇怪的瞧她一眼,不以为意道:“有何不可?”
说着捧起面前的药汤,呡了几口,品了品味道,奇道:“今日开的药,味道怎么有点涩啊。”
但转念一想,或许是换了药方,公主玉也没有在意,反而是咕咚咕咚又喝了起来。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了个见底,把碗递给洛瑶时,但见她五官皱的厉害,很明显是要对她说教了,公主玉最烦的就是洛瑶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不由的把碗塞到她手里,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困了,睡一会儿。”
只是这一睡,直至夜晚子时,公主玉还未转醒。
白纱帐内,公主玉平躺在床榻之上,一张容颜似熟睡了一般,唇角含着笑意,只是任人如何喊叫,她就像去往了另一个世界,与这方完全隔绝。
宜春宫内霎时乱作一团,洛瑶吩咐人好生的看着公主玉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自己匆忙去太医院请了太医。
一见到庄非,洛瑶忍不住的冲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你给娘娘开的什么药方?她自喝了之后,到现在都还未醒!”
庄非被她突然的质问震得头脑懵懵的,反应过来立即道:“不可能啊,我给娘娘开的都是一些补药,不会有问题。”
公主玉如今躺在床上情况尚且不明,洛瑶深知此刻不是同他争辩的时辰,想起公主玉对庄非的不同,即便是面前这个人医术高明,洛瑶也不预备选他去诊治。
可是奈何在太医院转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太医。
“其他人呢?”洛瑶冷冷的看着庄非,问。
“都回去休息了。”
“怎么可能?太医院每晚都要有至少三个太医值夜,怎么可能只有你?”洛瑶面上写满了不信,她哪里知道,那些个太医因为看不惯庄非那种清高的样子,可庄非身后又有缪千里撑腰,而他自己又是大邺的功臣,他们既是看不惯又不敢对他如何,只能打碎牙齿嫉妒着,时时刻刻对他言语刻薄着。
一来二去,庄非对于他们的挤兑也十分的不爽,一次值夜与其余两个太医吵了一架,争执得急了,其中一个太医愤然甩袖,跳到庄非的面前,吹胡子瞪眼:“庄非!你自认医术高超,故作清高,把我们这些同僚都不放在眼里,那好!从今往后你自己一人值夜吧!”
原本只是以为说说而已,但是当晚那位太医果真气冲冲的离开了宫,另一位太医早已附庸在大众之下,见有人走,他也乐得清闲,索性就悄摸摸的寻了个地方偷懒去了。
太医院的排班是早已分派好的,三人固定一组,若是随意更改其余人会有怨言,这是其一。
太医院各位太医,没有人愿意与庄非同一天值班,这是其二。
如此,自从那次吵架之后,回回轮到他值夜,都是庄非一人守。
洛瑶无奈,只得拉着庄非去往了宜春宫。
寝殿内,垂落下的白帐犹如从月中倾斜而下的月瀑,丝丝银丝镶嵌,在烛光下散发着银光。
两侧白帐缝隙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
庄非从医药箱中轻取出丝帕,放置在手腕处,手指轻搭上便专注的诊脉。
这个脉象诊的有点久,庄非是第一次诊脉如此之久,约莫快半个多时辰,庄非这才收回了手,抬眼向洛瑶说着他诊出的结论。
“娘娘……只是睡着了。”
“你胡说什么?!”洛瑶勃然大怒:“亏得娘娘还夸你医术高,若是睡着了怎会叫不醒?!对了,娘娘说了,你今天给她开的药与以往的味道不同,定是你在药中做了手脚。”
庄非一怔。
白帐内有羸弱的声音传来,洛瑶连忙掀开白帐。但见公主玉五官皱在一起,一手扶着额头,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喊了她一声:“洛瑶。”
洛瑶喜道:“公主可算醒了。”
公主玉有些头疼,浑身无力的紧,伸手让洛瑶扶着她坐起身来,问:“怎么了?”话语刚落,透过白帐的缝隙瞧见站在屋子里背立的身影,内心一喜,正要伸手掀开白帐时,洛瑶冷不丁的握住了她的手。
“公主,你自下午喝了庄大人开的那碗药,任由奴婢怎么喊都喊不醒,眼下已是子时快过,奴婢觉得庄大人给你的开的药必有问题。”
洛瑶这样提醒着,目的也是让公主玉对庄非产生戒备。
奈何公主玉却不明她的心思,摇了摇头道:“许是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难得这一次睡那么香,庄大人有功无过,你怎么能怀疑他?”
“公主……”洛瑶怀疑自己听错了,以往公主玉刁蛮任性,却事事都会听她的,只要她说上一句谁不好,公主玉对那人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如今她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怎么她竟然还替别人说上话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庄非,是赵国的敌人。
洛瑶再看公主玉,竟觉得是像看陌生人一样。
公主玉不管她,把手抽出来,掀开白帐下榻,无力的来到庄非的面前,道:“庄大人,洛瑶无心,还请大人莫怪。”
对于公主玉的态度,若说不诧异那是不可能的,公主玉自和亲以来,呈现在众人面前无不是傲慢之态,何曾如此压低姿态,软声细语过?
庄非有一瞬间的错愕,反应过来礼节满分,躬身道:“娘娘无事就好,脉已诊过,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他说着提起药箱,躬身退了下去。
公主玉有心想要留,但是却知道自己无理由再留。
洛瑶把公主玉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底某一处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悄然聚集,她冷冷的看着公主玉的背影,凉凉道:“公主是喜欢上了他。”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公主玉诧异的回头看向她。
洛瑶冷着一张脸,一步步向公主玉靠近:“公主难道忘记了他是谁?他是庄非,是大邺国的文臣说客,凭他的两片嘴,就把咱们赵国蓉城在内的五座城池夺去!没有了蓉城,赵国就等同于失了一座会敛钱的金山!赵国多少将士为保蓉城而丢掉性命,你作为赵国的嫡长公主,怎么能够喜欢上这么一个罪人!你该恨他的,像我一样,像赵国千万子民一样,对他恨之入骨!”
“洛瑶……”公主玉喊着她的名字,脚步竟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你何时变得这样的可怕?我是赵国公主不假,可你不也告诉过我,我现在是大邺的后妃,作为大邺人,不该恨他的不是么?”
“公主!”洛瑶的体内的怒意,在那一刻涨至了高潮,她周身似火在烧,怒目瞪着公主玉道:“是谁给你灌输的这些个歪理?你是大邺的后妃,可也要懂得后妃与臣子之间保留适当的距离,你这样做,不是在往赵国,往赵王脸上抹黑么?!”
赵王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女儿?
这句话压在洛瑶心中,她极力的压制着,终是没有说出口!
恨恨的看着被她吓傻了的公主玉,洛瑶满目布满血丝,冷声道:“公主入大邺也有大半年了,给你一月的时间,若是再不予邺王同房,我当即就给王上和王后写信!”
洛瑶知道她最怕什么,说来也可笑,这个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公主,最怕的就是她那一双父母。洛瑶自从知道她这个弱点后,在她身边提点着时,总是会把赵王与王后搬出来说教。
屡试不爽。
对于洛瑶此举,公主玉也十分的厌烦,这一次见她又是这般恶劣的态度,不由得怒道:“洛瑶,你非得做的如此绝情么?”
洛瑶盯着她:“不是我做的绝情,而是公主你在胡作非为!”
公主玉:“你要知道,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主子无论做什么,奴才都要遵从服从,洛瑶,是不是从前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才会这般的不拿我当主子?!”
主子?奴才?
洛瑶心底泛起一抹讽笑,她在公主玉身边,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做过奴才,如今见公主玉拿尊卑来同她争辩,心中的怒火不由得越烧越旺,若非自己的自制力极好,那只隐在袖袍下紧握的手,就会落在公主玉的脸颊上。
她恨恨的盯着公主玉,满目布满了血丝,终是没有再说一字,拂袖离开了房间。
“哐当!”一声,敞开的木门被她奋力的带上,一声巨响震到了外间候着的人,同时也震到了公主玉的心里。
……
之后宫里似乎平静了一段时日,再次临到庄非值日时,正是娴嫔请平安脉的时日。
白日里因着人多眼杂,与他一起值日的两个太医不敢做的太过分,就在太医院里待着捣鼓着草药。兰池宫的人前来请太医时,一个平安脉像不仅简单,若是碰到了王上,多说两句王嗣的好话,哄得主子心情好,定能捞到不少的油水。
是以,两名太医抢着提药箱去兰池宫。
这两名太医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谁也不让着谁,正在太医院内僵持不下时,庄非已经背起医药箱来到了院门前,对站在外间候着的小太监道:“走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能恰好的传到那两个人耳中。
两名太医停止争执,彼此见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停止内斗一致对外。
“庄大人……等……”
两人撩起衣摆,齐肩向外奔去,企图阻止。然奈何,两人冲出院外时,庄非与小太监已经过了转角,身影消失在了甬道内。
两名太医愤愤的彼此间对望一眼,纷纷甩袖以背对之,吹胡子瞪眼一会儿,方动作一致的进入院内捣鼓着草药。
平安脉象好诊,把完脉象吩咐一些注意的事项也就可以收工回去。
锦月送庄非出房间时,孟古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
庄非在门前微默片刻,踏步走到孟古身前,轻声道:“孟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古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水壶与他一起出了宫门,在一处无人的转角,两人停下脚步。
孟古回头,问:“庄大人今日单独来找奴婢,是为了何事?”
庄非微踌躇,暗自咬了咬牙,终道:“玉妃娘娘的药,被动了手脚。”
“哦?”孟古表情惊讶,转而不解的看向庄非:“只是不知,庄大人同奴婢说这件事是为何?”想了想,又问:“难道,庄大人怀疑是我?”
孟古这样开门见山把他的疑虑说了出来,倒是让庄非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看向她,试图从她的眼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却终是一无所获,索性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透过她的肩头看向身后长长的宫道,轻声道:“前几日我值日,你去找我治你腿上的伤,听太医院的人说,他们在为玉妃娘娘拿药的时候,你就旁边。”
第八十一章:萧府有喜,绝世良缘
“所以,就仅凭这一点,庄大人断定是我在玉妃娘娘的药中动了手脚?”孟古笑了笑:“大人莫不是忘了,太医院按照药方抓了药之后,会有人专门检查的,若是这个时候动手脚,不出太医院就会被查到。”
庄非道:“我知道,所以未免冤枉了你,我就查了查。玉妃娘娘本身并无疾,我给她开的药方也都是一些补身子的药,味道不会涩,但是那一日她喝的药中,含有轻微的曼陀粉。曼陀粉食者会嗜睡,四肢无力,当初你得了癔症隔离起来时,我给你用的就是它。”
孟古紧呡双唇,不语。
“还有……”庄非复杂的看向孟古,又道:“那一日前来给玉妃娘娘拿药的宫人说,在他拿药的路上,碰到了你。”
这样一件件铁的证据,让庄非不得不怀疑孟古,挣扎之下,他才决定来向孟古问个明白。
孟古道:“庄大人查的仔细,不错,那曼陀粉却是我放的。”
庄非:“为什么?”
孟古:“因为……我想让她好好的睡上一睡,清静些许,只有她清静了,我家娘娘才会活得自在些。”
庄非皱眉,神情不解:“你这样做,就不怕事情败露,彻底的惹怒了她,那么你今后在这宫里的日子……”
他倒不担心孟古做这件事会牵连到他,因为有医录,又有药方为证,但是孟古就不同了,若是宜春宫咬住不放,那么不仅孟古会遭殃,连带着兰池宫里的娴嫔,也会落个管教不严的罪责,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然而,孟古却神情淡淡,像是根本就想不到这些,又或是她想到了,根本不去在意。那一日宜春宫的惨状,是庄非亲眼目睹的,事后她的好朋友凝玉被推出来顶了罪,即便是汀芳那样的人,她也敢冒着生命危险害之。她那样一个有仇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当日宜春宫之痛?
脑海里一经冒出这种想法,庄非心突的一凉。
“大人不必为我担忧。”孟古忽然低下了头去,“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态度像是个知错了的孩子,在诚心的保证着错误不再犯。庄非心中略微动容,可内心对于她的话,却只听七分,信三分。
孟古知道他并非相信,但是却不以为意,反正自己想要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等庄非走后,孟古站在原地,看着庄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唇角方扬起一抹笑。
人生,何尝不是拿命在博。
孟古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傻子,一直以来做事总是会把自己陷入绝境里去,这种拿自身命在博的疯狂行为,连她自己都觉得傻的不能再傻。
可是这一次,她只不过是放了那么一点点的曼陀粉,就发现了一个秘密。
不过,公主玉看上的人竟然是庄非……还真是头疼。
……
日子久了,娴嫔的肚子也慢慢的大了起来,主仆三人的感情也日渐的升温,时常在一起为即将出世的王嗣做些小衣裳。
胎动明显时,娴嫔亦会指着肚子,让她们两个看。
自从上一次与邺王轩之间闹得不太愉快,邺王轩来兰池宫的次数是少之又少,但是赏赐却像流水一样的搬入兰池宫。
邺王轩端坐在御桌前看着奏章,近来事情繁多,奏章堆积如山,但是这些奏章他却一字都未看在眼里,总是会无意识的想起孟古。
这段时间,他中间也去过了几次,但是像是她们两个无缘分,总是会失之交臂,尽管是看上一眼都觉得是十分的奢侈。
孟古身边有他的羽林卫,每日固定的时辰都会把她一整日的行踪写在纸上汇报给他,对于她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怎会不知道她这是故意在躲着他?
想起这个,邺王轩就一肚子的气。
汪泉站在他一侧,小心翼翼的察看邺王轩的神态,见他有气,便往奏章上瞟了几眼。
此时邺王轩手中的奏章无非就是各方官员上报的民情,本不是什么大事,为何会这样生气?
正想着间,见萧子都立于门前,就小声提醒道:“王上,萧二公子来了。”
邺王轩把奏章甩在桌子上,道:“让他进来。”
萧子都入殿行了礼,邺王轩坐在椅榻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等他行了礼之后,方沉沉道:“子都,那一事之后,你与孤之间总归是疏远了些,今日是不是孤不宣你,你就不会入宫见孤?”
萧子都闻言一怔,听得出来他是心情不好才翻了旧账,淡淡摇头,寻了个理由:“王上,婚期将至,府上事物太忙。”
提及婚事,邺王轩心中的愧色有一瞬的涌上心头,但仅仅是稍纵即逝,就问:“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迎娶之日断不会委屈了夏家。”萧子都神情平淡,像是叙说着别人家的婚事。
邺王轩知道夏嫣然不是他想娶的人,也知道这场婚事萧子都不会太过开心,想了想,道:“子都,一直以来朝堂上孤最信任的唯有你,成亲之后,孤决定把你升为大夫,真正入朝会议政而非只是听政。”
萧子都又是一怔,若是入了政,那么今后他就是真正的入了朝堂之中,而非一个局外人,可以随时抽身而出。
只不过,依着邺王轩的性子,即便是他没有官衔,他想要离去怕也是不会轻易如愿。
想到这,萧子都也不推辞,跪下谢了恩。
婚期将至,又升了官,这本是喜事成双,但是在萧子都苍白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就像是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冰冷木头,让人看了浑身压抑的很。
他的这个样子,倒是让邺王轩有那么一瞬间又想到了那个面容,想起他与萧子都如今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不由的怒火中烧,嗔道:“回去吧。”
待萧子都退下后,邺王轩的怒意仍旧没有消,积压的怒气无处可发泄,最后目标终是落在了汪泉的身上。
汪泉连挨了邺王轩飞来的好几个奏章,不明君王怒意何来的他只得忍着身上传来的疼痛爬在地上捡着奏章。
捡好的奏章抱在怀里,汪泉胆战心惊的站起身来,还未站稳,就听得邺王轩怒道:“也不知她哪里好,竟是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啊……”汪泉条件反射的张嘴发出声音来,邺王轩冷不丁一个眼刀扫来,汪泉登时一哆嗦,连忙闭上了嘴巴。
刚见完萧子都,此刻邺王轩口中的她是谁,汪泉也猜测了个大概,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邺王轩后头的那句话说的是谁。
萧子都?还是邺王轩他自己?
秋日,天气渐凉。绿树成荫的道路,已然变成了金黄一片。
然而萧府,却笼罩在一片大红之色中。
萧子都着一袭新郎红妆,他一生极偏爱素色,甚少穿这么艳丽的颜色,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门外嘈杂声渐渐浓烈,似乎有唢呐声飘飘荡荡的传入耳膜,待这唢呐之声越来越近时,随之而来的就是好长一阵的鞭炮声。
这对于一向喜爱静的萧子都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嘈杂声,唢呐声,鞭炮声重叠,吵得他脑仁几乎要炸开来。
管家匆匆跑了过来,道:“二公子,新娘轿子来了,老将军请二公子赶紧过去,踢轿门,迎接新娘子呢。”
“好。”萧子都不喜不悲的应着,起身去往了府外。
此番萧家前往夏家的迎亲队伍阔气,一如萧子都在邺王轩面前承诺的一样,不会让夏家失了脸面。
喜娘欢欢喜喜的迎了上来,递给他一个系着大红花的红绸缎,喜道:“新郎官,快些踢轿门,把新娘子牵出来啊。”
萧子都木讷的接过绸缎,走到轿门前踢了下门,花轿落地,他拿起撑杆挑起轿帘,赫然的,里面端坐的一位女子映入眼帘。
女子着大红嫁衣,自鸳鸯盖头垂落而下的珠串,正好至下颚处,隐隐约约可瞧见那张微微颤动的朱红唇。
萧子都目光微动,那一刻,他想起今后这个女子就要陪自己度过余生,又想到了自己的身子,知道是委屈了这个女子,便强颜欢笑,上前执起她的手,在欢声笑语中迎着她一起踏入萧府,拜了天地。
这场喜事,几乎大半个长安城有头有脸的都去贺了喜,酒席摆满了偌大的萧府,这场酒宴直至持续到亥时,宾客方全部退去。
萧家上下在前厅打扫,后院里喜娘簇拥着萧子都往喜房掀新娘子盖头,继续成亲最后事宜。
一些繁杂的程序终于走完,喜房内只余新郎新娘两人。
夏嫣然本就容貌秀丽,如今经过精心的装扮,更是玉貌花容,粉妆玉琢,任由哪个男人瞧见都会一见钟情。
但是很显然萧子都除外,他望着她,虽然苍白的面色上挂着笑,但是夏嫣然仍旧从他那双眼眸中读出了不愿与疏离。
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握了握,夏嫣然轻咬下唇,犹豫了片刻,方期期艾艾的开口,试探性的问道:“你……是否不愿娶我?”
她话语中带有哭音,那一丝的颤抖之音落入萧子都的耳中,他一怔,随即摇头道:“没有。”
闻言,夏嫣然方松了一口气,长长的羽睫轻动,她抬眼略带娇羞的看向萧子都,见他无动于衷,索性大着胆子自己先近一步。
右手大胆的握上萧子都的手,她目光如水的望向他,温声道:“夫君,从今往后嫣然便是你的妻子了,往后嫣然会以你为天,你也一定要对嫣然好。”
她的声音柔柔怯怯,像只温顺的小猫,惹人怜爱。萧子都眉心微跳动,任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你放心,往后我会对你好的。”
话可以骗人,但是心却骗不了自己。
这一声夫君喊出来,萧子都有一刹那的失神,圣旨下达的时刻,他已经强迫自己进入角色,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好像真的无法适应这个新身份。
不能适应,所以才在夏嫣然有意靠近他,伸手欲解开他的衣衫时,他才会慌乱的站起身来,背对于她,道:“今日你也累了一天了,先歇着吧,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一趟。”
只是他这一去,竟是一夜未回。
夏嫣然喜服未褪,独坐在床前等了他一夜,直至一声啼鸣响起,晶莹的双眸这才泛出了雾气。
陪嫁丫头轻推开门,想要安慰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但又不能任由她这样惹人嘲笑,只得出主意道:“二小姐,姑爷应该还在书房,你不如换身衣裳去书房瞧瞧?”
“不用了。”夏嫣然抬头遏制住自己眼中的雾水,淡淡道:“换了身衣裳却换不了这个人,换了也是白换。”
这话说的奇怪,丫头不懂。
不仅她不懂,就连夏嫣然自己也不懂。
婚事完毕,萧子都携夏嫣然进宫谢恩,这一日,早早得到消息的娴嫔,便去往六英宫伴驾,无非是想要看一看自家妹妹与妹夫新婚时的模样。
他们两人到达六英宫时,锦月与孟古站在殿外候着,仔细想来,这是自那次游船之后,萧子都与孟古第一次的相见。
事隔这么久的再见,孟古心底一派坦然,面上看不出对于萧子都的算计是还在怨恨还是已经释然。
曾几何时萧子都也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但是再次见到她时,心底深处被某个东西抓紧一般,不敢直面与她再见。
这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的心,不去在意、不去计较。
太监进去通报的时候,萧子都与夏嫣然静立在门外等候通传,夏嫣然目光略过锦月,落在低垂着脑袋的孟古身上,不知是有意或还是无意,笑焉如花的仰头望向萧子都。
那眼中浓浓的情意,让人瞧见心中泛酸。而后她执起了萧子都垂下去的手,五指错开来,十指相扣,代表不离不弃。
萧子都心中有一霎那的慌乱,余光下意识的撇向斜前方站立的人影,却终是没有抬眼,也没有抽回手来,只是朝夏嫣然笑了笑。
有太监出门,走到他们面前道:“二公子,王上唤你们进去呢。”
待两人进去,锦月调皮的回头向孟古眨了眨眼睛,笑道:“阿古你瞧,姑爷和二小姐多恩爱,娘娘促成了这么一件好姻缘,当真是大功德一件。”
第八十二章:无故生怒,琴坊无米
恩爱么?
孟古倒不这么觉得,她想起了与萧子都初见面的场景。
那时的萧子都突发宿疾,强烈隐忍的情绪以及那种压抑的姿态让孟古心中很沉闷,不过好在后来的几次见面,他身上的这种压抑渐渐的消散不见。可是今天再见,那种让人无法言语的压抑,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而且比之从前更加的浓烈。
孟古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夏嫣然并非是萧子都真心想娶的良人。
有时候,孟古真的很烦自己把一个人,一件事看得太过透彻。
萧子都与夏嫣然之间的关系如何,拜过天地关上门之后就是他们夫妻两人的事,
不关她的事。
一场秋雨一场寒。
几日后,一场秋雨毫无征兆的降临,主仆三人坐在屋子里说话,娴嫔知识渊博,总是会向孟古和锦月讲些书本上的知识,孟古知道自己书本知识匮乏,听得不由认真,但是锦月不同。
她完全没有把娴嫔所讲的长篇大论听进去,回回一到这种时刻,总是坐在那里不断的打盹。
娴嫔对她是又气又无法狠得下心肠拿戒尺打她手心,到这种时候就会把戒尺递给孟古,让她来打。
孟古手拿戒尺,洋装真的要打,锦月瞧见孟古这一本正经的脸就怕怕的了,每次都是戒尺还未落下就哇哇的大叫起来。
锦月:“疼,疼!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自从娴嫔心血来潮教她们两人读书以来,这句话听了不下有百遍,耳朵都有点起老茧了。
孟古与娴嫔相视一笑,孟古掏了掏耳朵,道:“锦月,用老夫子的一句话说,你这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锦月咬牙手指着她,道:“这哪是老夫子的话,分明就是你这张烂嘴说出来的!你站住,别跑,看我今日不撕烂你这张嘴!”
于是,主子面前,一场婢女之间的小打小闹就拉开了序幕。
秋雨潇潇,不急不缓,就这样连下了几天几夜依旧没有停歇之像,但是在主仆三人这样的欢声笑语中,倒也不觉得闷。
门外,汪泉手持油纸伞为邺王轩遮挡着风雨,外面风雨甚大,然邺王轩站在这里已经有好大一会儿了,却仍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秋雨冰凉,打在他的身上把裤脚都给打湿了,秋风再一吹,他这个身子骨还真的有些冷。汪泉心中叫苦不迭,不时的拿余光偷瞄邺王轩,眼睛都快瞄抽筋了,想了想,实在是憋不住了,不由得试探性的轻声询问:“王上……咱……要不要进去?”
邺王轩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把这句话听没听得进去。
有时候君王的沉默,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利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稍有不慎便会惹火上身。汪泉也不敢再劝,只得躬身陪着他一起风吹雨淋。
好大一会儿,邺王轩方偏头,目光如刀锋一般望向汪泉。
汪泉心中登时一个哆嗦,“王上……”
他怎么觉得,面前的君王是生气了?
为什么?
听着娴嫔她们主仆三人的笑声挺高兴的啊,谈论的也都是一些雅文趣事,又不是什么伤风败俗,有伤大雅的事,他为何会生气?
汪泉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郁闷难耐:君王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邺王轩:“回六英宫!”
夹杂着秋风,邺王轩沉沉的声音响起,汪泉连忙换了个手撑伞,双双踏出了兰池宫。
屋内,孟古刚好抬眼望向窗外,透过纸糊的窗户看向外间,蒙蒙细雨中,那两个背影快速的踏出兰池宫而去。
“阿古,你在瞧什么呢?”锦月凑了过来,对于孟古的走神颇有些好奇。
娴嫔也不解的看向她。
孟古摇了摇头:“没什么。”手翻看着娴嫔方才给她抄写的几句诗经,看了一会儿,她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抬眼,道:“娘娘,到了要拿月例的日子了,不如今日的功课先到这,我去领月例银子。”
刚好娴嫔也有些累了,就点头答应了。
锦月伺候娴嫔歇下,快速出门截住了孟古,道:“我随你一起去。”
……
邺王轩回六英宫后,有一段时间的看什么都不顺眼,这个时候汪泉无疑是成了他宣泄的物件。
在满地狼藉中打滚的汪泉,叫苦不迭:我招谁惹谁了我?
其实,邺王轩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总之在他踏入兰池宫的时候,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尤其是那个讨人厌的笑声,非常的刺耳。
自那一日之后知道她是故意在躲着他,所以该死的这一段时间他竟然刻意的去在乎她的感受,不再去往兰池宫。
连下了这么天的雨,知道她无路可躲,所以就悄悄的过去了,可是在过去之后,那一刻他竟是不忍进去打破这种美好。
秋风萧瑟中,他站在那里静静的在想,自己为何会不忍踏足进去?
因为害怕那个人见到他之后,面上的笑意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从前所熟悉的清冷。
邺王轩很讨厌自己对那个女人会有这样子的感觉,所以对于这个结果很不满意,甚至是强迫着自己不去相信。
所以,回去之后逮着汪泉发泄一通之后,心中的怒意消散了不少。
在汪泉屁颠的爬起来,忍痛收拾一地的狼藉时,只听得邺王轩又道:“去兰池宫。”
汪泉身子一个激灵,抬头的一瞬就瞧见邺王轩已经大步走出宫外。
不敢多迟疑,汪泉连忙连滚带爬的追了出去。
……
兰池宫如今是大热的宫殿,内廷司一见前来领月例的人又是娴嫔身边两个得力的丫头,笑的一脸谄媚的把手中所有的活都放下,捡着她们的事情先备。
除却宫里每月规定的月例发放,还有许多的补品以及珍贵的玩物,内廷司负责的人说:“麻烦二位姑娘告诉娘娘,这是奴才私下里孝敬她的,还望她笑纳。”
这不知是搜刮了底下多少宫人的油水而来,不使在这处,定然也会使在别处,如此孟古便也大方的接过。
这时,有一个中年男子,撑着伞匆匆而来。
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一袭洗得略微有些发白的灰布衣衫,模样装扮倒是宫外人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宫里的人。
冒雨前来,泥水早已打湿了他的鞋子,他把伞收起来,怕自己的鞋子弄脏了里头的地板,就站在门外操着手,小心翼翼的赔着笑道:“陈管事,我来领琴坊的月例了。”
对于这个中年男子,陈管事显然没有对孟古和锦月那么热情,不仅不热情,且眼中憎恶明显,上前一步,不悦道:“前个儿不是告诉过你了么,让你晚些来领,这才过了一天,今个儿怎么又来了?”
中年男子苦着脸道:“叨扰多日,我也不想再次麻烦您,只不过琴坊上下都等着这个月的月例来填饱肚子呢,琴坊已经无米下锅了,求您通融通融,把月例给了吧,这以往也没有见这么拖着的啊……”
孟古站在一旁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公玉央入宫之后归属于琴坊,听说太后很喜欢他,连带着琴坊上下都沾了不少的光。看在公玉央的面子上,内廷司的月例银子那都是提前送去的。
怎的今日要前来求了?
锦月拉了拉孟古的袖子,耳语道:“仔细想来,甘泉宫近来很少听见琵琶音了,该不会太后这么快就听乏了,弃了?”说着,又道:“左右不干咱们的事,咱们快走吧,娘娘还等着咱们呢。”
听闻这句话,陈管事连忙回头,面带笑脸道:“那二位姑娘慢走,你们两个快点帮着姑娘把东西搬回兰池宫。”
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犹如擂台上唱戏的会变脸一样,让中年男子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有软磨硬泡的磨了好大一会儿,中年男子这才磨到了一小半的月例。
提着分发下来的食材,中年男子走出内廷司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正走着,一个婢女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中年男子诧异的抬眼,见此婢女眼熟,正是方才连陈管事都笑脸相迎的,好像是兰池宫的人,不由的肃然,问:“姑娘,有事?”
“我叫孟古,是兰池宫的人。”孟古自报家门,而后问:“大叔是琴坊的人,也就是随央公子一起进宫的人?”
中年男子点头:“正是。”
孟古露出不解的神情,道:“听说央公子弹得一手好琵琶,很得太后的喜欢,深宫里的人都是会根据主子的喜好来做事,既是如此,为何琴坊还会无米下锅?”
中年男子露出为难的神情,这好歹是琴坊的私事,同外人说多有些不便。
孟古瞧出他的疑虑,便道:“大叔对我不必介怀,早前央公子入掖庭做苦活时,我与央公子也算是有些旧交,如今见琴坊有事,想要帮帮他罢了。”
“帮不了。”中年男子长叹一口气:“惹了太后,哪是能帮的?”
孟古蹙眉:“怎么了?”
中年男子:“早前琴坊因为有他,是在宫里风光了一阵子,可是前段时间不知怎的了,太后接连召见几次,他都以各种理由回绝。甘泉宫的人前来宣了好些天了,奈何他就是无动于衷,这才惹了太后的怒,冷落了他也冷落了琴坊。甘泉宫已有半月的时间没有召见琴坊了,也没有罪责发落,就这样吊着,日子苦啊。”
孟古想起那一日甘泉宫后门处,公玉央对她说的话,那么坚定的语气说他很快就会从这种生活中解脱,难道他所谓的解脱就是这样与帝太后对着干?
“李叔,李叔,不好了,央公子昏倒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声,齐齐向后看去,见一位同样着灰布衣衫,宫外装扮的人,撑着伞急匆匆的跑过来。
公玉央昏倒了?李叔大骇,连忙向琴坊跑去。
孟古站在原地微思索,便也跟了上去。
公玉央病倒了,躺在床上,苍白的面色,清瘦的面容,比之以往清冷不可靠近的气度不同,竟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太医把过脉象,并未诊出什么大毛病,只是有意想要掀开他的衣裳查看他的身体,却被公玉央断然拒绝了。
太医无奈,只开了药方,嘱咐温养。
等琴坊的人走后,公玉央抬眼瞧见孟古,心中是诧异的。
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笑:“你来了?看我如今这副模样,有没有报了仇的快感?”
“我不明白。”孟古蹙眉,“那日甘泉宫后门,你信誓旦旦的于我说过,会很快脱离这种生活,你……”
话还未说完就被截断。
公玉央:“所以,你觉得我是败了?”微微一笑:“可我并不这么觉得,是成是败,只有到最后一刻,方能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这样的话,倒是让孟古更加的茫然。
公玉央忽然问:“孟古,要不要和我赌一赌?”
孟古皱眉:“赌?”
公玉央笑了笑:“赌一赌我们两个,谁能笑到最后。”
孟古眉心皱的更紧:“我不想和你站到对立面,至少对于我来说,你算是朋友。”
看公玉央的样子,接下来有着自己的谋算,自己是白担心一场了,孟古不再多做逗留,折身离去了。
等她走后,公玉央勉勉强强的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扭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朋友?”忽的低头笑出了声来,“真是天真!”
孟古一路心思沉重的回了兰池宫,遥遥的在宫门前瞧见侯在外头的汪泉,不禁心中一动:果然是因为她,邺王轩才会来了兰池宫而不进去。
娴嫔早已放下了对萧子都的情感,转而一门心思的扑到了邺王轩的身上,娴嫔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近段时间邺王轩没来,孟古瞧得出来,娴嫔有些失落。
孟古想不明白那一日夜晚邺王轩的动作究竟是何意,是否是他的试探。但是邺王轩讨厌自己,就像是他讨厌缪千里一样,这是毋庸置疑的。
娴嫔对自己那样好,绝对不能因为她而让娴嫔见不到邺王轩而心生失落。
如此,躲着正好。
第八十三章:欲擒故纵,红狐难求
夜半三更,琴坊后院有一个轿撵悄悄的落下。
一位着婢女服的女子,手提一盏灯笼,悄悄的走进琴坊内部,径直的上了二楼。
琴坊中的人是有固定的宿舍歇息,唯有公玉央一人住在琴坊二楼的雅阁内。
雅阁并未落锁,婢女在雅阁门前停下,纤纤玉手轻推门,门‘吱呀’一声就推开了。
屋内未曾燃灯,昏暗的灯光照亮屋子的一切,房间不大,格局一眼就望尽。
婢女轻关上了门,把灯笼放置在桌上,轻走到床前坐下,一双极美的眸子,似贪恋的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儿。
涂着丹寇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轻抚他的脸颊,一下,一下,直至在那双苍白无血色的唇前停驻,反复的揉着。
手下的人儿似察觉到了外界的骚.扰,眉心微蹙,懵懵懂懂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太后……”得一瞧见面前婢女装扮的人是谁时,公玉央面带惊色从床上就要下来,却被帝太后一把给按了下去。
帝太后:“既是生了病,就好好的躺着吧。”
她这样说,但是公玉央未必肯依,不管不顾的坐起身来,在帝太后蹙眉心中满是不悦时,竟是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
“太后……”公玉央将整张脸埋在帝太后的肩头,似贪.恋的呼吸着专属于她的气息,紧紧的不肯松开手。
饶是帝太后一路上想了许多再见面的场景,都未曾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心中不免一烫,也不挣扎,任由着他抱。
纤纤玉手轻抚他单薄的背,掌间感受着他根根分明的肋骨,帝太后心一疼,问:“才一段时间不见,你怎的糟蹋成这个样子了?得了什么病?可找太医瞧过了?严不严重?”
公玉央这才松开了手,墨色的双眸满是柔情蜜水的望着帝太后,摇了摇头:“玉央没病。”瘦弱的手轻抚上太后的脸颊,本已经是近四十岁的人了,但是保养得当的皮肤,摸上去仍旧滑&滑&嫩&嫩。
帝太后嗔道:“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会没病?”
公玉央笑了笑:“天大的病,只要你来瞧我了,病也好了。再说……”他望着她,一把把她拦在怀里:“玉央得的是相思病。”
情意满满的情话,撩&拨得帝太后心中痒痒的,“既是想我,为何会对哀家的召见视若无睹,还敢公然抗旨,不入甘泉宫伺候?”
“太后,玉央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
公玉央微默,为难的看向帝太后,神情像是经过了痛苦的挣扎,终是咬了咬唇,道:“太后别问了,玉央不会说的。”
这么明显别有深意的神情,帝太后又怎会看不懂?
她蹙紧眉头,离开他的怀抱,非得要他把话给说明白。公玉央无奈,终是握住了她的手,而后执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衣襟处。
帝太后不解的看着他。
公玉央:“太后想要知道,这段时间玉央为何对你避而不见,掀开衣服瞧瞧就知道了。”
帝太后将信将疑的伸手撩起他的衣襟,房间的灯光不强,但是亦能照出他身上各种的淤青。帝太后心中一惊,又往下看了看,这才发现公玉央整个身子几乎没一块完好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谁弄的?”
公玉央咬牙还是不肯说,帝太后又一步逼问:“说!哀家为你做主!”
公玉央做出挣扎的模样,咬了咬唇道:“早前,我侍奉太后之后,从甘泉宫回琴坊的路上,被太后曾经恩宠过的几个人给堵住了去路。”故意语气一顿,痛苦的看向帝太后:“他们把玉央拖到甘泉宫后门处,要扒了玉央的衣服,说要看看玉央的身子究竟哪一点吸引太后,玉央不依,他们便拳打脚踢,百般凌辱。”
“真是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帝太后咒骂一声,问:“疼吗?”
公玉央:“疼,只不过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只是,这伤既是半月前弄的,为何到现在还未好?”帝太后很快就从中发现了问题。
公玉央睫毛微动,应对如流:“因为他们碰过玉央的身子,他们思想脏,连带着他们的人都是脏的,我想把身上他们碰过的地方洗干净,可是怎么洗也洗不掉,每天洗,日子久了,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他抬眼看向帝太后,“玉央身子未好之前,不敢侮了太后的眼,所以就一直拖着不敢去见你。”
“你真是傻……”帝太后手轻抚他的脸庞,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窜出来的异样,迫切的凑了上去。
外间秋雨未停,雨水从房檐落下,滴滴哒哒,一滴滴滴入公玉央的心头。
放置在桌上的灯笼,里头的蜡烛似乎即将燃尽,然而这一切已经无法让那紧紧相交的两人分心。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这就是公玉央的手段。
在太后身边伺候的那些时日,他早已摸清了帝太后的脾性,她是女人,却喜欢凌驾于男人之上,越是轻而易举就得到的,她越是不懂得珍惜。
在她即将厌烦之前,手中的一条线适当的放一放,自在日子过惯了,猛的来点料,总归是有喜不恶的。
帝太后多多少少是把公玉央的话听进去了,那一夜回去之后,就悄悄的处置了那些侮辱公玉央的男宠。
处置了的那几个男宠,曾几何时恩宠逆天,无人可及。然而只因为一个公玉央,帝太后竟然可以这样毫不留情的弃之,一时间男宠窝里,纷纷胆颤心惊。
再见公玉央这个人时,难免会心生敬意。
第二日,甘泉宫琵琶声重新回归,内廷司掌事一听见琵琶音,灵台猛一阵激灵,连忙踢着身旁的宫人催促道:“快,快把琴坊这个月月例给补上,送去!”
深宫就是这样,你得主子恩宠时,我敬你;你失宠时,我也不介意踩上一脚。
……
时光转瞬即逝,短秋之后,便迅速的入了冬。
数九后,天气严寒,第一场雪悄然的降临,伴随着风雪,腊梅悄然的绽放。
锦月拿着剪刀工具带了几个婢女迎着风雪去花园里剪些新鲜的腊梅,插入花瓶供娴嫔赏玩。
女孩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往花园而去,却在一个转角,走在前头的婢女撞上了一个人。
“啊!”
婢女大惊出声,伴随着这一声,是一声震响。
锦月等人望去,却见一个十分精致的琵琶落在雪地上,‘彭!’的一声,琵琶弦断了两根。
这段时间,公玉央颇得太后的喜爱,日日召见他入甘泉宫弹琵琶听曲,琵琶声弦弦,犹如天外之音世间无人能及。
一时间,宫里有些会弹琵琶的都不敢再拿出来丢人现眼。
如今的琵琶,宛如公玉央的身份象征。
公玉央站在原地,似乎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地上掉落的琵琶,惋惜道:“断了……”
夹杂着冰块的两字,已然让撞人的婢女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当即就选择躲在了锦月的后头。
其余人怕他,可锦月不怕,上前一步道:“既是断了,拿去给司造坊修一修不就好了?何必做出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吓唬人?”
公玉央似乎这才注意到面前还有人,微偏头目光落在锦月身上,凉凉一笑:“愚蠢至极,你以为世间所有的东西,司造坊都能修好吗?这是千年前琵琶魂祖庄先生所制,世间仅存这唯一一个,如何修?”
锦月不懂琵琶,根本就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琵琶魂祖庄先生是何人,只不过在听公玉央前四字时,她心中怒火就逐渐的增加,所以说话就没有好脾气:“不就是一个琵琶么?和我谈什么魂祖,我家娘娘在家时,也曾弹过琵琶,娘娘当时所弹的琵琶,名字就是‘惊鸿’。我看你这把样貌平平,不及娘娘‘惊鸿’的一角,得了,得了,我也不给你计较这琵琶的好坏,呶,”
她说着,从绣中掏出一个荷包:“这些权当是赔给你了,这些钱足以让你修好了吧?”
那荷包里装着分量不轻的银子,足以够他买下一把好琴,然而公玉央却看也未看那荷包半分,微蹲下身子从雪地中抱起琵琶,手指轻轻拂去落在琵琶上的雪,看也未看锦月等人,便越过她们而去。
锦月头一遭被人这般的无视,不由的怒火中烧,上前一步拦住公玉央的路,抬眼愤恨道:“你什么意思?是嫌钱太少么?”
“魂祖所制,无价。”
公玉央凉凉的看着她,那表情似在看着一个笑话。
锦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话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口:“不要算了,装什么清高,你这样的人我在宫外的时候见得多了,长安城那些雅坊里啊,像你这样的伶人多了去了,神气什么啊。”
她说着刺人的话,却浑然不觉会给听的人带来什么样的伤感,兀自的说着,把荷包收回,看也不看他,转身领着几个婢女扬长而去。
走老远,公玉央还能清晰听见几个婢女赞佩的声音:“锦月姐姐,你好厉害啊。”
“怕什么?”锦月略带有得意的声音传来:“不就是一个伶人么,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你啊,没入宫之前我悄悄的瞒着娘娘扮成男子去了长安城的清水馆,那里头的公子啊,比起这个央公子,可真的是不相上下啊。”
“清水馆又是什么地方啊?”
“哎呀,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断袖……”
“这么说,就是只有男人的妓……院?”
……
后面还有许多的话,都是女儿家在一起聊的私话,男儿听见必然会绕道远行。
然而公玉央仍旧站在原地听着,任由缓缓而落的大雪落在肩头也不去拂。
这一场大雪接连下了几日,仍旧没有停歇之象,皑皑白雪把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朵朵‘梨花’绽放在枝头,好一派别致的美景。
娴嫔肚子又大了些,胎动十分的频繁,请平安脉的时间也就多了些,太医嘱咐近来天气寒冷,下雪天易滑,让娴嫔好好的待在房间里,尽量减少出门的时间。
娴嫔身子极其畏寒,所需的炭火也比其余宫里多了些。
孟古去取炭火时,发现炭筐中的炭火见了底,算了算时间便带着两个宫人,一起去内廷司领炭。
踏着皑皑的白雪,回来的路上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低低的哀求声。
孟古顿住脚步,抬眼望去。
只见距离她数十步的距离,鹅毛大雪中,公玉央由人撑着伞,披着一袭大红狐裘,怀抱琵琶,冷冷的看着跪在他脚下的一个宫人。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为天太冷,跪在那里的宫人浑身瑟瑟发抖,不时的磕头求饶,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孟古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公玉央,他比起以往不同,不知是否因为那一身价值不菲的狐裘所衬,清冷的气质中又多了不少的高贵。
从宫人不断求饶的话语中,孟古大致猜测出来,这个宫人方才不小心,把即将要倒掉的脏污溅到了他的身上。
狐裘价值不菲,而红狐更是万金难求,难怪宫人会吓成这个样子。
公玉央似乎也察觉到了她,于茫茫白雪中赫然抬眸望向她,四目相对,孟古正思索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时,却见公玉央清冷的面容朝她扬起一抹笑。
不知为何,那一刹那孟古的心忽然一沉,只听得公玉央说:“方才我在甘泉宫,为太后弹奏了一曲,太后很是喜欢,特意赏了我这一件狐裘。听说,这件红狐裘世间只此一件,如此珍贵物品,才穿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你这下贱的人弄脏了,若是太后问及,你让我如何交代?”
宫人一听,连忙上前跪行一步,急不可耐的抱住他的腿,道:“求央公子不要告诉太后,从此以后,奴才定为你做牛做马。”
“哦?”透过风雪,公玉央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向孟古,唇角的笑容不断放大,“你说要为我做牛做马,我凭什么相信你?”手指轻抚琵琶弦,“若让我不告诉太后可以,不如你把方才溅到我身上的,舔干净。”
第八十四章:祸从口出,心生寒畏
这个宫人是御膳房打杂的,所要倒掉的也都是一些不能吃的剩饭剩菜,御膳房养的那些动物,难免会拉了屎在里头,对了,他提着这些去倒的时候,清楚的记得有人铲了鸡屎放进去,让他一同倒掉。
如今他让他舔干净,无非是等同于让他吃屎。
宫人心中实在不愿,可是现在谁不知道公玉央的地位,若是真的告诉了太后……
左右权衡之下,宫人一咬牙,就凑着脑袋果真照做了。
公玉央仍旧看着孟古,面上挂着笑容,像是在炫耀他如今所得的一切。
孟古蹙眉,被他看得发毛,不欲多看,就抬起脚步欲走。
她自己不是那种路见不平的善人,自己尚且在是非之中,况且一个小小的婢女无法同如今炙手可热的公玉央对着做。
至始至终,公玉央的眸子就从未离开过孟古,见她一步步的靠近,与他擦肩而过时,面无表情的要走,公玉央凉凉一笑,向后退了一步。
挡住孟古路的同时,亦手指着一旁倒地的木桶,言语轻轻:“把那边的垃圾连带着雪一块吃了。”
“啊~”宫人心中正作呕,一听这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公玉央向孟古挑了挑眉:“我的话你不听,又如何能让我相信你往后可以为我做牛做马?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你,只是可惜了这一身上好的狐裘,若是太后知道了……”
宫人一听,立即道:“我吃,我吃……”说着竟是真的爬过去,就着白雪往口中送。
“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孟古眉心紧蹙,对于公玉央这种行为着实有些反感。
公玉央却笑了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让你瞧一瞧,曾经我向你说的,如今我做到了。”
“所以呢?央公子是来炫耀了?”
“算是吧,就是觉得把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很好,这种感觉若是一人独享,着实可惜了些,怎么着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想让你亲眼看一看。”公玉央神情淡淡,话虽然说的炫耀,但是那眉目间的得意却并未盖过一派的清冷。
“我也看过了,央公子可以让我们走了么?”
“可以,请。”公玉央侧过了身子,为她让出了道路,孟古并未多看她一眼,便领着两个宫人一起离去。
额前垂下来的两缕青丝,总是在风中遮挡他的视线,公玉央懒得伸手去弄,任由它迷离的双眼,也不去拂。
等到孟古走远,公玉央冷冷的撇了一眼那个还跪在地上吃垃圾的宫人,冷冷一笑,问:“你好像刚入宫不久啊?”
宫人答:“回央公子,奴才才进宫两月。”
公玉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透着无尽的薄凉:“这些就别吃了吧,回去我会让人送点好吃的给你。”
宫人连连磕头致谢,公玉央凉凉一笑:“入宫才两月啊,时间确实短了些,宫外的那些天真性子还未被磨掉。”
这话宫人听得稀里糊涂,可是却无暇去管,只高兴自己逃过了一劫。
第二日清早,大雪终于停止,孟古起了个大早,为娴嫔备东西。
一声声压抑的哭声传到她的耳膜,顺着哭声寻去,孟古找到了在宫墙底下哭的太监,这个太监她知道,正是锦月的弟弟,之前她还利用他来对付阿秀来着。
见他哭得伤心,孟古走过去问:“怎么了?”
锦月弟弟抬头,哭道:“阿古姐姐,死……了……,他……死了……”
他哭得提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语句让人听不大懂。
孟古紧蹙眉头,蹲下问:“你好好说,是谁死了?”
锦月弟弟又是一番哭泣,缓和了好大一会情绪方抽噎道:“是,是小虎……他前两个月才入宫的,我与他之间关系不错,呜呜……听说昨天他碰到了央公子,央公子还很赏赐了他许多好吃的,可不知道为啥后半夜就死了,方才我去找他的时候,人已经被抬出去了……呜呜……”
孟古大致猜得出锦月弟弟口中的小虎是谁,只是她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是,公玉央已经在甬道内羞辱了他一番,最后还是选择了解了他的性命。
难道说,爬上高处的欲望真的能够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个人?
伺候娴嫔起来时,锦月的眼眶也有些红红的,她看不得自家弟弟哭,所以也只能随他一起哭。
娴嫔善于体察身边人的情绪,从一开始就看出了锦月的异样,她一向心善,不由得问锦月情况。
锦月头脑一热,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孟古站在旁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锦月说的愤然,末了恨恨道:“近段时间太后日日都要宣他入甘泉宫听曲,他仗着太后的恩宠,狗仗人势,活得赫然像个主子似的,全然忘记了自己从前的身份。娘娘,他如此草菅人命,往后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大事来呢!”
娴嫔静静的听着,方叹了一口气,“宫里太后为尊,她喜欢的深宫众人自然是想法巴结的。”
“可是娘娘……”锦月嘟着嘴,神情仍旧不忿,“不就是会弹个曲么?一个小小的伶人竟然在宫里作威作福,听说,他爬了太后的绣床……”
“啪!”
锦月话刚说完,娴嫔就奋力的一掌拍在桌上,嗔道:“锦月你话是越说越过分了,是不是在我身边我太过纵容你了?!”
见娴嫔发了脾气,锦月也自知说错了话,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道:“娘娘,奴婢无心的,求娘娘别再生气了。”
娴嫔道:“我生气不生气无所谓,只是你这话被有心听去了,就不怕太后拔了你的舌头?!你自行去掖庭领十丈去。”
锦月跪着向前一步:“娘娘……”
“还不赶紧去?!”娴嫔意已决,根本就没有求情的余地,锦月只得满腹委屈的出了门,自行去掖庭受罚。
看着锦月离去的背影,娴嫔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她并非是真的想要惩罚锦月,而是今日锦月的一番话恰巧提醒了她至关重要的一点。
锦月的性子有时候太过急躁,可能是由于在自己身边,她把锦月保护的太好了,所以才会养成她现在仍旧天真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须知,祸从口出。
得娴嫔的授意,孟古去掖庭接锦月回宫,却在路上碰见了公玉央。
连绵不断的风雪在昨日后半夜的时候已经停歇,宫道上的皑皑白雪已经被清理,只余宫墙上的层层白雪,似大自然赋予的白纱,层层叠叠的装饰着宫墙。
公玉央仍旧着一袭大红衣装,怀抱着琵琶周身清冷的气息亦如着天气般,让人心生寒畏。
他目视前方,似看到了她们两个,又仿若没有看到,面无表情的向这方而来。
而锦月的情绪,没有公玉央那么的淡然如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愤恨不禁又涌上了心头。
似乎察觉到了向他投射的忿忿目光,公玉央目光微睨,与锦月四目相对,一个冷淡如冰,一个双目如火。
公玉央的唇角慢慢的向锦月绽放出一个笑容,顿下脚步,在锦月愤恨的目光注视下,他声音轻柔如水:“锦月姑娘,别来无恙啊。”
什么别来无恙,无非是如今春风得意,故意提及花园一事向她示威。
锦月怒而朝他‘呸!’了一声,没好气的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公玉央眉峰轻拧,清冷的目光中夹带着少许的愠怒:“看来,锦月姑娘陪在娴嫔娘娘身前,半点都未将娘娘温婉的性子学进去。”上下打量她一眼,眼中嘲讽明显:“怎么?今日做错了事,惹娘娘不高兴,被罚了?”
“管你什么事?让开!”锦月怒吼,对于公玉央的敌意是有增无减。
眼见锦月的语气已经让公玉央面色不快,孟古向前一步,把锦月拦在身后,凉凉道:“央公子,若是无事,娘娘那里还等着我们,娘娘的事大事,谁也耽搁不得,我们先行一步。”
自从甬道那一遇,再见到公玉央让孟古浑身觉得压制性的难受,她想要快速的离开这种氛围,想快一步的拉着锦月离去。
但是公玉央却未必会如她的意。
“上一次花园一遇,锦月姑娘一番言论犹言在耳。”公玉央完全的忽略了孟古的存在,微微一笑,看着锦月别有所意道:“听说,这两天你那弟弟心情似乎不大好?”
闻言,锦月似乎明白了什么,赫然抬头,咬牙道:“小虎……你是故意的?”
公玉央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接把话题引到了别处:“阔别几日没见,锦月姑娘还是这般的沉不住气,就你这么个脾气,哪及得上阿古姑娘半分?娘娘也真是的,偏偏把你留在身边当做宝贝,就是不知道哪一天你给她惹出了祸事来,娘娘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的护着你?”
花园一事再次相遇,公玉央全然没有当日的沉静,转而变成了一副牙尖嘴利的面容,三言两语就刺激了锦月的神经,把锦月刺激的几欲要扑上去撕烂他那张脸。
奈何孟古紧紧的抓住她不松手。
方才受的罚全身还很疼,锦月挣扎了几下,恶狠狠的盯着公玉央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碰我身边的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公玉央唇角弯了弯,似笑非笑:“拭目以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方瞧见孟古的存在,一眨不眨的看着孟古,话似在对锦月说,又似在对孟古言。
眼见公玉央洋洋得意的离去,孟古这才放开锦月。
锦月与公玉央在花园的一幕,当天锦月忿忿的回去时,孟古就问过了她,从锦月的口中,以及在场的婢女口中,原原本本的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当日锦月口无遮拦伤了人,想必公玉央此举是意在报复。
只不过,他的报复竟是来的这般的猛烈,轻而易举的就拿一条人命震慑,想想都让人觉得心惊。
孟古搀扶着锦月,劝道:“这段时间他能在太后身边的地位屹立不倒,足以说明他很有本事。这个人城府极深,往后见了他绕道而行,千万别再去惹他。”
不然……真的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锦月虽然知道孟古说的是实话,但内心仍旧不服,不由得气道:“仗着太后的看重,他又能够威风多久?”
威风多久?这个虽然是不可预知的事情,但是孟古隐隐的觉得,依着公玉央的手段,只要太后在一天,他的恩宠就不会衰。
孟古曾在甘泉宫伺候过一段时间,帝太后的私生活是多么的不堪,那些养在暗处不能见人的男宠又是多么的绝色,孟古多少知道一些。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多少有些会有些厌弃,更何况是纸醉金迷的帝太后,公玉央能够赫然的从中脱颖而出,保持着恩宠不衰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手段?
孟古不得而知。
甘泉宫内。
红罗帐暖,春.宵已度。
帝太后依偎在公玉央的怀里,纤纤玉手一下一下的轻拂着他背,忽然手在一处停下。
“这是……”帝太后疑惑的问出声来,从他身上翻过,借着幽暗的烛光向他背脊处看去。
只一眼,帝太后惊得瞪大了眼睛,那神色中有惊,亦有掩饰不住的喜。
只见公玉央白皙光滑的背部,不知何时刺上了一副图,这幅刺入皮肤的图像,所画的正是当日帝太后寿诞时,公玉央献仙桃时的场景。
只不过,众位参加宴会的大臣,以及那些侍女都变成了透明人,消失不见,唯一剩下的唯有公玉央手捧仙桃,单膝跪在地上,而帝太后傲然屹立在他面前,伸手去接仙桃的样子。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一样。
“你……”帝太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她头一遭见到这么让她心动的纹身。
公玉央懒洋洋的翻过身来,目光柔情似水,伸手把帝太后揽回怀中。
手指轻抚她的发,透过红罗帐幔公玉央牢牢的看着金色的房梁,悠悠道:“喜欢太后的一切,总想时时刻刻的陪在你的身边,奈何太后身份特殊,总有一些时间不能,也不敢相见。身边没有太后的时间难捱,所以玉央就想了此法子,把你我两人初见的场景刺在身上,以此代表玉央对太后的心。”
第八十五章:香囊风波,乖巧认错
帝太后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处,欣喜若狂的听着,感知着他的心跳,情意浓浓的情话冲击之下,那一刻已经无法理智的思考,唯一想要做的就是伸出手来与他十指相错。
“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代表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帝太后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紧握他的手,温声道:“你放心吧,此生我绝不负你。”
外间北风呼啸而过,似一头凶猛的狂狮在外面寻找食物。
本是情意浓浓的话语,夹带着此时的北风,传入公玉央的耳中,却变了味道。
公玉央此刻的心境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他根本不屑去接此话,别过头去看着映在窗上的树枝残影,唇角扬起一抹讽笑。
你说:我中有你,可你此刻心中未必有我!
你又说:你中有我,而我……心中定不会有你!
你对我来说……
简直是耻辱!天大的耻辱!!
耻辱!耻辱!!!耻辱!!!!!
下过朝会之后,萧子都并未同父兄一起出宫,而是去往了六英宫。
邺王轩刚刚卸下一身繁重的君王服,听见侍从说起萧子都求见时,他略微有些晃神。
自从那一次算计之后,萧子都与他并不像以往一般的亲近,总是透着疏远的接触让邺王轩心中烦躁,但是总归事情的开端是他引起的,所以对于萧子都总是格外宽怀些。
但是,最近两月,萧子都前来见他的次数频繁,有时一待便是一整日。
萧子都有心事,只是不愿与其余人讲明,唯有把全部的注意力专注在朝堂之上,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邺王轩也不便问。
汪泉领着萧子都进殿时,邺王轩已经端坐在御桌前,投身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萧子都前来行了礼之后,坐下与邺王轩探讨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两个时辰后,萧子都道:“王上,近来长安城内有一件奇事,臣思来想去,想要说给你听听。”
萧子都从来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既然他想过之后决定说给他听,邺王轩便点头,道:“说吧。”
萧子都斟酌片刻,道:“前段时间我曾去了商市一趟,在商市中臣见到了许多宫内的瓷器流传民间。”
邺王轩道:“宫人出宫有侍卫严加盘查,他们是怎么把东西送出宫去的?”
萧子都道:“未免是臣过度揣测,就扮成商贾去采买这些瓷器,从那些商贩中得知,瓷器的流出是因为宫内与宫外之间有一条秘密的交易渠道,而这条渠道据那些商贾言说,是宫内一位地位颇高的人掌控着。”
宫内的瓷器大都是国家出钱造出的精品,如今被人这样加以利用,私自贩卖宫内精品敛取钱财,邺王轩不禁沉下了脸,问:“可查到这个人是谁?”
萧子都摇头:“线索查到这里也就断了,臣怕打草惊蛇不敢往深处去查。”
邺王轩拧眉,又问:“你可有怀疑的人?”
萧子都沉默片刻,方道:“有……”
既是有了怀疑的人,邺王轩便让萧子都秘密的查探,这样一待又是直至天色渐渐的昏沉,萧子都方离开了六英宫。
刚走到殿外,迎面就碰到了娴嫔。
娴嫔身披素色绣梅花披风,由孟古扶着,锦月在身后手提着食盒,天寒,食盒周身散发着浓浓白烟,想来也是刚刚做好的饭菜,前来带给邺王轩。
孟古一门心思扑在娴嫔身上,仔细的看着她脚下的路,生怕雪天路滑一个不稳就弄出个什么事情,所以在娴嫔顿下脚步,她才恍然抬头,见到了萧子都。
比起新婚那天,好像又瘦了些呢。
娴嫔面上挂着浅笑,等萧子都行礼,方温声道:“早前听妹妹说二公子身子犯了回病,如今天寒,朝堂之事固然重要,但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不顾。”
成亲之后,夏嫣然就未曾入过宫,虽然没有见到夏嫣然,但是萧子都进宫频繁,这是娴嫔得以瞧见的,她担忧萧子都为了国事而忽略自家妹妹,所以好心的提点着。
萧子都明白她的意思,耐着性子听完,方道了声谢,离去了。
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的大邺江山靠年轻一辈筹谋,但是萧子都与邺王轩所议之事,他还是要同萧老将军说一声。
萧子都前脚刚踏入萧老将军院子里,就见萧子奕一脸忿忿的从父亲房间而出,抬眼瞧见他,萧子奕面色有一瞬的错愕,看了一眼萧老将军的房间,大步上前一步,道:“子都,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萧子都道:“怎么了?”
有女子低低的呜咽声传来,萧子奕尬尬的看向萧子都,道:“弟妹在里头呢。”
萧子都叹了一口气。
世人都言,夏家官宦世家,一双女儿温婉恬静,更是拥有倾国倾城之貌,大女儿入宫做了后妃,二女儿又是长安城第一美人兼得第一才女称号,当时嫁入萧府,引得长安城内多少才子惋惜连连,心碎一地。
夏家女婿们显赫的身世,让长安城大家望尘莫及。
然而……
嫁入萧府的夏嫣然,并非如外间传言的那么恬静温柔,她会因为侍女不小心洒了水,而罚侍女跪在雪地中一夜;会因为侍女送过来的茶水温度不适而抽人耳光;更甚是鞭打院内的侍女,让满院的仆人对她望而生畏。
起初萧子都觉得,夏嫣然这样的行径只不过是因为她初嫁入萧府不适应,萧子都也曾想过宽她的心,给她关怀,可是渐渐的萧子都发觉,夏嫣然行径已经到了他不能多看一眼别的女人地步,即便是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嬷嬷,也被夏嫣然打发出了府。
这无疑是碰到了萧子都的底线,从那之后,再见到夏嫣然总是会从温柔的对话开始,争吵中结束。
萧子都实在是不想这样,所以才会躲入宫里找些清静。
“你快进去看看吧。”萧子奕道:“今天你入宫的时候,弟妹收拾你的书房,就见找到了压在你床下的香囊,那个香囊我不是让你扔了么?怎么还留着?”
闻言,萧子都怔了怔,快步向萧老将军房间走去。
刚走到房间门口,萧子都就听见夏嫣然的哭诉:“父亲,自我嫁入萧府以来,一直谨守本分,照顾萧家上下,对于夫君更甚是关怀备至,起初夫君不愿与我……”到底是女儿家,同房二字无法在自家公公面前说出口,嘤嘤的哭了两声,又道:“我担忧夫君的身子,日日为他身子着想,遍寻名医,亲为他熬制汤药,可是他呢?竟然心中另有她人……呜呜……父亲,嫣然实在是委屈啊。”
听了到这就再也听不下去了,萧子都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不能好好的坐下来谈么?为何非要闹到父亲面前?”
屋子里,夏嫣然哭得梨花带雨跪在萧老将军面前。
闻言,夏嫣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的冷冷一笑:“是我不愿与你坐下来谈,还是你入宫躲着我不肯见我?如今事情已经闹到了父亲面前,我们就当着父亲的面,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萧老将军沉沉的看向萧子都。
萧子都道:“说什么?就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香囊,你非得要这么闹么?”
夏嫣然凉凉一笑,举着香囊道:“这香囊对于来说真的是无关紧要么?若是不重要,为何你要日日伴着它而眠?”
这枚香囊放入枕下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像是记得又像是不记得,仿若是那一日算计之后,他想要扔,却没有扔掉,就随便的放入枕下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下人们不敢随意的扔他的东西,即便是每日整理床铺,那个香囊仍旧规规矩矩的放置在原位,不曾挪动过半分。
时间这么久远,久的连他都忘却了这个香囊的存在,可是现在却被夏嫣然拿出来小题大做。
“你说啊,说啊?”夏嫣然仍然在步步的逼问着。
萧老将军终是看不下去了,问:“子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
萧子都道:“方才在门外,我都听到了,父亲,我心中并未有她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妄加揣测罢了。”
萧老将军:“那香囊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子都道:“本来就要扔了,一时间放入枕下忘记了,下人们打扫房间不敢随意的丢我书房的东西,便一直放着未动。”
相较于夏嫣然的话,萧老将军更愿意信的还是萧子都,毕竟自家孩子的性子他知道,即便是真的与送香囊的主人有情,但是在与夏嫣然成亲之后,也会把这份情扼杀。
夏嫣然的一番哭诉,早已吵得萧老将军脑仁疼,他看向夏嫣然,道:“本是要丢的东西,你若不信就当着他的面扔掉,扔了这件事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夏嫣然双唇颤动,她不信萧子都的话,但是萧老将军又没有为她做主的意思,想了想觉得自己再闹下去必会惹得萧老将军不快,就擦干泪水,站起身来哀哀的看向萧子都,温声道:“夫君,都是我不对,冤枉了你,我实在太过紧张了,所以才会看到这个香囊就胡思乱想,对不起,夫君若是生气了,打我骂我都好,万不可憋着气不理我。”
她说着,伸出手拽着萧子都的衣袖,模样像极了知错的小猫,哀怜认错的样子惹人怜爱不已。
但是萧子都却并未有这种心思,他眉头微皱惊叹这女人变脸的速度。
萧老将军面前,萧子都也不做的过分让他烦心,但也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让自己陪着她一同演戏下去,便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做声。
萧老将军站起身道:“既是误会一场,往后你们夫妻二人就好好的相处,别再总是吵着闹着,若是传出去不好,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些乏了想要歇息一会儿。”
就这样,原本萧子都想要议的事未曾议成,就回了自家的院落。
萧子都不是圣人,即便是圣人也有七情六欲,今日一事若说心中无气,那便是骗人的。
回去之后,萧子都并未与夏嫣然说话,径直的回到书房,用过晚饭后依照往常要睡在书房,却被管家拦住。
管家道:“二公子,老将军吩咐了,从今晚开始你不得再宿在书房。”
不回自己房间唯有回自己的婚房,可是婚房中有她,萧子都有些不愿。
从书房出来,萧子都去往了萧子奕房间,许是得萧老将军的示意,被拒之门外。
在管家半躬着身子一路尾随下,萧子都只得回了房间。
房间里只有夏嫣然一人,屋内炭炉燃得正旺,夏嫣然只着单薄的寝衣坐在床头似在等着他的到来。
得一见到他,夏嫣然面上一喜,迎了上来蔼蔼的笑着:“回来了?外面天寒,想着你从书房回来一路上身子也受了些寒,便为你备了一碗热粥,方才我已经热过了,你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她的样子像是一个在房中甜蜜等着丈夫归来的妻子,全然没有几个时辰前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婉。
萧子都一怔,若是自己不喝免不得她又多想,便接过热粥喝了两口。
夏嫣然上前要为他脱衣,却被制止,脱了外衣径直上了床,身后的夏嫣然见不得多高兴,可是总归是睡在了一起,便也挂着笑吹息了烛火。
屋子暗了下来,察觉到夏嫣然小心翼翼的上了床睡在他的身侧,萧子都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传来了夏嫣然的声音:“夫君,你我刚成亲几月,但是从成亲那一日开始,你便宿在了书房,成亲之夜夫妻不同房,传出去总归是被外人瞧不起的。”
难得这么平静的说话,萧子都道:“萧府有萧府的规矩,主子们的事他们不会私下里乱传的。”
“他们是不会传,可是看我的眼神就不同了。”夏嫣然继续说着:“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家哪一个不是因着丈夫对她的态度,而得夫家上下的尊重?我是一个女子,从踏入萧家那一刻开始就是你的妻子,我想要我的夫君对我好,想和你像其他夫妻一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夏嫣然起先与他并肩躺着,说着就大着胆子往他那处移了移,双手攀上他的身子,抱住了他,撒着娇道:“夫君,我错了,真的错了,求求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第八十六章:被迫承认,张罗婚事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乞求,似向爱人撒娇的小媳妇,做了错事调着情调请求着夫君的原谅。
萧子都轻叹一口气:“睡吧。”
他没有说原谅,亦没有说不原谅,只是轻言的两字就要拨开夏嫣然的手,把这件事翻篇。
事情翻篇夏嫣然是愿意的,但是如今既然共睡一床,夏嫣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虽然她现在对于萧子都未必会如她说的那般喜欢,但是既然已经嫁给了他,高傲使然,她绝不会允许自己与他做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她双手放在萧子都的身上,一点点的撩.拨着他的身子,萧子都再也忍受不了了,奋而坐起身来,下了床:“床留给你,我睡地下。”
夏嫣然也坐起身来,抓住他的手腕,道:“我是你的妻子,成亲那一晚你向我保证过的,会对我好的……如今只是这事,你就不愿么?还是说……”
她话欲言又止,惹得萧子都眉心深皱:“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别等事后找人哭诉,且还是在自家公公面前提房中之事,丢人!
“这是你让我说的。”夏嫣然冷冷道:“今日父亲面前,我知道你在说谎,被你压在枕下的香囊,是用宫里的布料制成,若我猜得不错,香囊是孟古送你的吧?”
萧子都深吐一口气,又来了……
“我知道你对她有情,毕竟你曾经在王上面前讨要过她,可是她的心思未必在你身上。实话告诉你吧,长安城花灯会那日,我亲眼见到她与相国在一起,亲眼看到她是怎样毫无廉耻的贴向相国。还有,王上为你我赐婚后的几日,那一日我在兰池宫,又亲眼瞧见她在王上的茶水中动了手脚,在深夜进入王上歇在的东侧殿,企图勾引王上,她这样的女子,一心只想攀附富贵。”夏嫣然忽的低头笑出声来:“她好像是看不上你们萧家,更看不上萧子都你啊……”
多年温养的好性子,让萧子都站在那里听完不至于发了脾气,夏嫣然没有得到回应,不知他对于她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亦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悲或怒。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这么的坦然自若,让夏嫣然的心头没来由的慌乱。
攥住他手腕的手,被萧子都一根根的掰离,夏嫣然不死心的咬牙问:“你要做什么?离开么?萧子都,今晚你要睡在这里,这是父亲的意思。难道你想要忤逆父亲?”
萧子都深吸一口气,道:“你说了那么多,想不想听一听我的实话?”
挣脱掉夏嫣然的手,走到桌前坐了下去,“从我与阿古认识以来,我对她有情,不止是你以为,连王上,父兄,他们之前都这样认为。他们劝我离她远点,王上甚至是为了阻止我与她在一起,才赐下了你我这场婚事。其实,起初我并不认为我对她的感情是喜欢,不过现在……从前我不确定的感情,现在我确定了。”夏嫣然:“你什么意思?”
萧子都悠悠道:“如你所想,我喜欢她,爱她,没有你她就会是我的妻子。”
一字一字,似火油挑着夏嫣然压制的怒火,她咬牙,问:“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你躲着我,去往宫里一待便是一整日,就是为了见她?”
“是。”萧子都回答的毫不犹豫:“满意了么?”
夏嫣然怒道:“她只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哪一点能够比得上我?按照才情,按照家世,我与你才是门当户对的!”
“错了。”萧子都反驳着,他话语极轻,但是说出的话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决:“在我心里,不光是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比得上她!”他说着站起身来,一点也不愿多待,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即便是有萧老将军压着,萧子都依旧不肯与她在一起。
夏嫣然实在是没有想到,萧子都温润的外表下会有这样冰冷绝情的心。尽管萧子都曾经说过,萧家上下规矩严谨,不会有人私下里拿主子说事,但是夏嫣然不这么认为。
那一夜之后,夏嫣然总觉得萧家上下看她的眼神尤为讽刺。
日子难捱,夏嫣然心中恼怒,想了想终是一咬牙进了宫去。
结婚之后头次入宫看她,娴嫔别提有多高兴,满脸喜气的拉着她坐下说体己话,但是夏嫣然的心情明显不佳。
“怎么了?”娴嫔察觉,温声询问。
“姐姐……”夏嫣然神情痛苦:“成亲之后,日子并未有当初想象的美好。”
娴嫔问:“你和二公子,你们吵架了?”
夏嫣然道:“算不上吵架,只是他心里无我,一门心思扑在……”话说到一半却欲言又止,摇摇头道:“没事的,滴水石穿,就算他的心是石头做的,我也要把他捂热。”
她话里有话,让娴嫔的眉头紧蹙,想了想,劝道:“感情是可以慢慢的培养的,你对他有情,这份炙热的心总有一天会虏获他的心。只要你存了心思想要陪他走到最后,依着你们两个的性子,定能够成为长安城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了。”
夏嫣然只觉得可笑,萧子都那样绝情的在她面前承认了对孟古的感情,成亲之后一直未曾同房,这样的日子普通人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令人羡慕?
她抬头,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环顾四周,问:“姐姐,那个孟古在你宫里,可还好?”
“好。”娴嫔道:“锦月做事毛躁,难得有她在身旁提点着,倒是让我省了不少的心思。”
夏嫣然:“姐姐很喜欢她?”
娴嫔点头,手抚着肚皮,笑容和蔼:“喜欢。”
“我不明白。”夏嫣然道:“即便是她对王上存了那种心思,姐姐也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么?”
娴嫔手一顿,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涌起一丝不悦,“我问过她了,她对于王上并未有那种心思,若是真的有,哪天她想要伺候王上了,我也会成全她的。”
夏嫣然:“姐姐……”
娴嫔道:“好了好了,难得来宫里一趟,今日就留在宫里陪我用午膳吧。”
见娴嫔如此护着孟古,夏嫣然不再多言,但是与娴嫔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纸,不似以往的亲近。
“不用了。”夏嫣然淡淡的拒绝:“我约了欢喜婆今天去萧府选画像。”
娴嫔:“欢喜婆?难道你想为二公子纳妾?”
“姐姐想到哪里去了。”夏嫣然唇角扯出一抹笑:“夫君作为萧家二公子已经成了亲,可是比他大的哥哥却一直未有动静,我作为萧家的女主人,当然要为他张罗张罗。”
娴嫔想了想,问:“此事你有问过二公子,或萧老将军和少将军他们的意思?”
夏嫣然当然没有问,萧家父兄三人,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几天才难得见一面,见了面也是练过武之后,满身酸臭味让人作呕,她哪里肯靠近?
萧子都并不用说了,虽是夫妻,然见上一面都难的很。
然而面对娴嫔的询问,她笑着,谎话张口就来:“问过了,父亲为着我有这个心思,还夸了我呢,他年纪也大了,也想着尽快抱孙子呢。”
既是如此,娴嫔也不多言,温声道:“如今已是一家之主,所要操心的自然多了,只不过婚姻大事事先还是问过长辈还有少将军自己的意思,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夏嫣然唇角无法抑制的颤动,内心溢满了苦涩:是啊,你也知道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可为何就不问问我的意思,就这么盲目的为我牵了线?
那么一刻,内心有一个恶毒的想法慢慢的衍伸而来,暗自一咬牙,狠下心肠道:“姐姐,其实我喜欢的是……”
“娘娘。”孟古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适时的打断了夏嫣然接下来的话,她走上前屈身行了礼,道:“太医来为娘娘请平安脉了。”
说着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夏嫣然,方才她在门外候着,夏嫣然与娴嫔的谈话她听得也有一二。那一晚的兰池宫,夏嫣然是如何衣衫不整的从邺王轩居住的东侧殿而出,孟古瞧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夏嫣然对娴嫔存了有二心,这个时候告诉娴嫔自己促成了一件错的姻缘,那么娴嫔该是有多伤心啊。
娴嫔如今正是紧张的时刻,她绝对不会允许这个时候出事情,好在这个时候太医院的人来请平安脉了。
事情被打断,夏嫣然再也没有说出来的勇气了,起身告辞了。
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萧府,欢喜婆已经拿着画像在府门前等着了,一张张画像画的美轮美奂,看得夏嫣然眼睛疼。
揉了揉太阳穴,夏嫣然不悦道:“都是一些小家碧玉,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能配上萧家大家?你别忘记了,我们萧家大公子是武将,这些个小家碧玉的女子听他一声吼还被吓个半死?”
欢喜婆面上的笑容僵住,尬尬的抱着那些画像离开萧府。
如今长安城内的姑娘家,好的,又与萧府门当户对的可都在今日她拿的这些画像中了,这么多都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到底是要找个什么样的?
萧家大公子是武将……要找个能与他匹敌的……
欢喜婆忽然顿住了身子,怔怔的回头看向萧府的大门……该不会这二少奶奶所属意的人选是她吧?
“这是?”
萧老将军略带狐疑的看着放置在他面前的画像,抬眼问夏嫣然。
夏嫣然微微一笑:“父亲,这位是御史大夫家的四女儿,林静柔,今日欢喜婆把她画像拿给我瞧,我觉得她与大哥最为相配,所以把画像拿来给父亲瞧瞧。”
林静柔是御史家的四女儿,但也是庶出之女,萧老将军本不在乎这些,但是他似乎听闻,这个林静柔并非如她名字般的陈静温柔,而是性格泼辣无比,是长安城各个贵族家公子避而远之的。
像是察觉萧老将军所想,夏嫣然温声道:“父亲,外间传言不可信,未入萧家之前,我曾有辛得邀去往御史家中,御史家书香门第,几个女儿也都是文采斐然,静柔我也见过几面,并不像坊间传言的一样,实则是温婉贤淑的璧人,这画像就是欢喜婆入御史府上寻画师亲画的。”
画像上的确是个美人,但是御史大人是个事精,又是个两面三刀的人,朝堂上萧老将军几次对于他的言谈看不惯,与他争吵。
若是和他家结成了亲家……
“我不愿!”
萧老将军还未说话,萧子奕就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着一袭军装,一手握着腰间别着的佩剑,如亲临战场般的严肃,看也不看放在桌上的画像,对着夏嫣然就劈头道:“弟妹还是先操心好自己的事情吧,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自会关心,轮不到你来管!”
闻言,夏嫣然委屈的差点掉了眼泪,紧咬牙齿见萧老将军面色也不大好,便强颜欢笑道:“若是大哥不愿,那我就先收回去了,是嫣然错了,多管闲事了。”她说着收起画像,满怀怨恨的离开了。
萧子奕话说得有些过分,但也是他说得最委婉的一次,林静柔那个母老虎他可是碰到过几次,长得丑也就罢了,且次次都被她的泼辣劲头震惊到,萧府现在有一个夏嫣然闹已经够糟心的了,再来一个林静柔?岂不是鸡飞狗跳了?!
回去之后的夏嫣然心中的怒火仍旧无法平息,她孤身一人在萧府,不得萧子都的喜爱,萧家上下从未真正的把她当做主子,如今萧子奕竟然当着下人的面这样说她,一时间难掩气愤。
愤然的看向桌上的画像,夏嫣然恨恨的想:林静柔,你不娶也得娶!
自从嫁入萧府以来,或许是因为求而不得,已经让夏嫣然完全变了样子,没有未出阁之前的温婉恬静,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怨与恨。
这种变化萧家上下都瞧得出来,然而娴嫔却未看得出来。
半月后,在六英宫外,娴嫔再一次的见到了萧子都。
又或者,娴嫔是故意在那处等着他的。
萧子都行了礼之后,正要走,娴嫔回身,道:“二公子,我有些话要与你聊一聊,不如移步亭阁如何?”
第八十七章:突然告白,一厢情愿
亭阁,离六英宫百米之远,亭子里的石桌上飞溅的雪花早已被清理干净,石凳上也被人放置了棉团,供娴嫔坐下。
萧子都站在娴嫔对立一侧,短暂时间的沉默后,娴嫔抬眼看向孟古,温声道:“阿古,早前我为妹妹备下的礼物,你回去取来,待会儿让二公子带回去。”
“是。”孟古屈膝,退了下去,亭内留下锦月伺候着,亭外间遥遥站着尾随的数十名宫人。
孟古从萧子都身边走过时,萧子都想起了那一晚他在夏嫣然面前说的话,一时间走了神,落入娴嫔的眼中,就又是另一重意思。
娴嫔深叹了一口气,道:“二公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喜欢阿古。”
没有想到娴嫔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萧子都微怔仲,不知该如何接话。
“阿古当日得罪了玉妃,你拼力去救她,事后又几番周转只为探知她的消息,还有,她得了癔症被隔离时,你托人照顾她。”娴嫔抬眼,看向他道:“若不是真心喜欢,你绝对不会做到如此,只是她的身份,王上是绝对不会让你同她在一起的。”
萧子都道:“连娘娘都这么觉得?”
娴嫔道:“话可以骗人,但是眼神骗不了人。”语气微顿,她轻吐一口气,温声劝道:“你喜欢她,我也乐意促成,但是她的身份……,你知道的,就单单她与相国有牵连,王上也是绝对不允许你同她在一起的。”
“我知道。”萧子都道:“可是娘娘呢,明知道她的身份还把她揽在身边护着,娘娘就不怕王上……”
“我不怕。”娴嫔淡淡打断他的话:“左右我只不过是一介妇人,后宫不得干政,喜欢谁想要留谁在身边,不用考虑那么多,全凭着自己的喜爱而来,可是你就不一样了,身在朝堂之上,所要顾忌的就多了。”
她说着,如水的目光落在萧子都身上:“二公子,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你与她之间也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嫣然才是你的妻子,既然已经娶了,你也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语气微顿,她似乎觉得萧子都并未把话听进去多少,不免又道:“更何况依着我对阿古的了解,她的心思并不在你身上。”
萧子都苦涩一笑,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孟古,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兰池宫
孟古知道娴嫔是有意支开她,所以去拿东西的时候也故意放慢了些速度。
娴嫔对她这个妹妹是极好的,内廷司备下的好物件她觉得夏嫣然会喜欢,便舍不得用,直接放入仓库的盒子里,积攒之后好一并送去给夏嫣然。
能有这么一个事事为自己着想的姐姐,应该知足,然而夏嫣然好像并不这样觉得。
孟古长长叹息一口气,左右夏嫣然嫁入萧府不常入宫,只要她做得不过分,这份姐妹之情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
把东西都装到一个盒子里,刚站起身来正准备带着东西出去时,仓库的门忽然间就被关上了。
“谁?!”
孟古警觉的回头,封闭的仓库内只有几缕光照亮,隐约瞧见仓库门前站着一个人。
“这么久不见,连本相国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略带有不悦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孟古心霎时一跳,忍不住的上前道:“你疯了?这是兰池宫,是后妃所住的寝殿,你一个外臣这般私自闯宫,被人瞧见了不仅是你,娘娘的声誉也会受损!”
缪千里仔细的想了想,他与孟古已有几月没见,时隔这么久的再见,没想到她竟没有惊喜,缪千里心中顿觉不悦:“你是在关心我的声誉,还是娴嫔的?”
孟古:“自然是我家娘娘的。”
缪千里:“看来在你的心里,她的地位要远远高于我。”
孟古觉得他话说的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去接话。
没有等到答案,缪千里似乎也不急,向前一步与她走距离近些,转移了话题:“近来你身边有高人护着,想要见你一面着实不易。”
孟古问:“再高的人,碰到了大人的影子不也是败了么?”忽的顿了一会儿,做出思考的模样:“奴婢细细的想了想,这段时间谨守本分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大人今遭忽然造访,又是为了什么事特意来讽刺奴婢的?”
“哼!”缪千里冷哼一声,“你就不问问我,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孟古顺从的问:“那相国大人在忙什么?”
见她这么听话,缪千里忽的来了兴致,笑了笑反问:“本相国的行踪,凭什么要告诉你?”
“……”孟古道:“既然大人不想说,那奴婢就不勉强大人了,娘娘还等着我去送东西呢,相国大人呢在这仓库里请自便,奴婢就先告辞了。”
端着东西正要走时,缪千里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这么久不见本相国,才说了两句话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走?”
孟古站在那里,静静的感受着手臂处传来的温度,鼻尖缠绕着专属于他的气息,这种独特的气息,在之前的几月回回入梦时,便十分想念的。
想念的不是味道而是人,明白这些时,孟古有些恍然,不知何时,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竟是不知不觉间存了不一样的心思。
他是高高在上的相国,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身份悬殊如此之大,注定是不可能的。
“相国大人,奴婢记得上一次见面曾经对大人说过,你这样的行为会让奴婢生了错觉的。”孟古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手。
奈何她越是挣扎,缪千里握得就越紧。
孟古不再挣扎,垂眸而立静静的等着他放手,时间犹如指缝间流出的流沙,一点点的流走,缪千里忽的收回了手,下一刻却对孟古道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燕景。”
孟古有些愕然,缪千里又道:“他是燕国的太子,曾以司烨之名游走各国,这个人,你……可认得?”
仓库虽然黑暗,但是借着外间投射而来的光,依然能够瞧清楚彼此的样子,孟古怔然抬头,看着他满目探究的目光似在望着一个陌生人,忽然间明白了他今天找她的目的,冷冷一笑,问:“大人觉得,奴婢应该认识么?”
燕景,是燕国太子,却也是张棣的好友司烨。
这么隐秘的身份,云阳查他亦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这么神秘的一个人,却对于孟古的一切了如指掌,这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
孟古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来时的路上他已经想了千万种可能,然而这么淡定的陌生,让他有一瞬间的错愕。
心中谜团不断的增大,燕景与孟古之间,到底有着怎么样的牵连?
空气中是难捱的沉寂,缪千里今日的作为,让孟古心中似有根弦在波动,让她烦躁不已,不打算在这样下去,孟古屈膝率先打破了这种氛围:“相国大人若是无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短短一句话,已无初见时的轻松惬意,带着浓浓的疏远。
缪千里知道,她这是对他的试探,生气了,疾步走到她的面前,阻住了她的去路,解释道:“你莫要生气,那个燕国的太子对于你的一切太过熟知,包括那一日找到的绣娘都是他提供的线索,我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未曾说的是,近来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会十分的重视。
“还有,你方才说我的举动会让你生出错觉。”他上前一步,忽的握住了她的手:“那不是错觉,我好像……喜欢上你……”
“彭!”
孟古不防他会如此说,手中端着的盒子一个不稳落在了地上,手掌仍然被那只大掌包裹,她怔然抬眼,看着他那双透亮的眸子满是柔情的望着她,一点一点的向她靠近……
孟古心忽的一烫,跳动频率愈加的不规则。
外间似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方才仓库里怎么了?是不是又有老鼠了?”
“这些个老鼠真的很烦人,在娘娘还未回来之前,快些进去瞧瞧吧,免得回来了惊着了娘娘。”
孟古听闻这声,这才回神,压制着自己滚烫跳动的心,推开了他,蹲下捡起盒子快速的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两个婢女正要推开门,见孟古从里面出来不由的一惊,问:“阿古,原是你在里面啊?方才里面是什么动静?”
孟古摇头:“没什么,只是来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东西掉到了地上。”
“原来是这样啊。”婢女心一松。
“你们先去忙吧,我把东西带给娘娘。”孟古赶紧催促着两个婢女退下,而后微回头,方才的一幕不经意间又浮上心头,心跳又加快了不少!
强迫着自己找回神智,孟古端着盒子,头遭如此狼狈的逃离。
临行近亭阁时,孟古遇到了公玉央。
他就站在堆满积雪的枝头处,静静的看着亭阁内的萧子都与娴嫔,面无表情。
许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公玉央缓缓的转过身子,在看到孟古的一霎那,微笑着走上前,问:“你家娘娘与萧二公子的交情……好像不错啊。”
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让孟古心生不详,沉静的抬眼看向他,冷道:“央公子,萧二公子如今是夏家的女婿,按照坊间的亲疏,他也是娘娘的妹夫,一家人的交情自然是不错的。”
“你说的那是坊间,可这是深宫。”公玉央笑了笑:“听说,萧二公子曾经在王上面前讨要过你,怎的?你与他之间两情相悦早已生死相许?这样看来娴嫔促成夏嫣然与萧子都的婚事,可是从中作梗拆散了你一桩好姻缘了。”
孟古道:“央公子说笑了,萧家将门之家,家世显赫岂是我这种奴婢能够攀得上的?”
公玉央道:“这么说,是萧二公子一厢情愿了?”
孟古道:“只是见过几面而已,算不上朋友更谈不上一厢情愿吧?”
公玉央挑眉,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寒风簌簌,天上乌云密布,空气已经降至了冰点,有片片雪花降落,孟古缩了缩脖子,正要走,却听得公玉央道:“听说,玉妃娘娘是你的仇人?”
孟古顿住脚步,怔然回头,却见公玉央笑容灿烂,看着布满枝头的积雪,笑道:“等等看吧,作为朋友,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他说完,便折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孟古站在原地楞楞的看着他的背影,对于他所说的礼物并不期待。
这趟回去拿东西的路上,真堪称是一波三折,缪千里的话撩拨了她心底深处一直压制着的情感,而公玉央却让她的放松下来的心弦瞬间又绷紧了。
直觉告诉她,今后她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在不明白公玉央的动作之前,孟古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
萧子都前脚刚踏入府内,就察觉到了氛围的不同。
管家急匆匆的迎了上来,道:“二公子可回来了,快去祠堂看一看吧,再晚去一步,老将军就要打死少将军了。”
萧子都闻言一怔,快步向祠堂方向而去,管家紧紧的尾随在其后。
穿过长廊,萧子都急问道:“父亲已有多年不曾启用祠堂家法,今日是发生了何事?”
管家道:“少将军今日不当值,说陪着几位好友去喝酒,谁知道醉了酒在仙来客栈内与御史家的四小姐……,客栈人多,此事很快就传开了,如今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此事。御史大人亲入府让老将军给个公道,事已至此老将军只得向御史大人承诺择日迎娶四小姐入府,御史大人走后,老将军就把少将军关在了祠堂,且动用了家法。”
“大哥酒量极好,绝不会因为醉酒而辱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萧子都觉得此事有蹊跷,管家也道:“我也是这样觉得,事后也让人去查了查,可是并未查出点问题。”
萧子都道:“坊间不是有传言,御史家四小姐会些功夫,她要是想要从一个醉汉手中逃脱,应该能够逃得掉。”
管家道:“说来也巧,御史府的人说,四小姐今日出门时突然得了风寒,事急从权就先把人安排在了客栈后去找的大夫。”
作者有话说:哎呦~天呐,男主总算找到时机露脸了。
第八十八章:明媒正娶,离家出走
萧家是将门,家法自然也是按照军营中的法纪执行,惩罚所用的棍,也是军营中的军棍。
对于今日萧子奕所做之事,萧老将军觉得丢脸,更觉得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将门之子,竟是贪杯的玩意且还管不住自己侮了人家女子的清白!其行为真是辱了萧家三朝将门之家!
这样的人如何上阵杀敌?如何让其余将士臣服?
所以,军棍实打实的落在萧子奕赤裸的上半身上。
饶是萧子奕是练武奇才,身强力壮,几十军棍下来身子还是无法承受,几次忍受不住的瘫倒在地上,却被萧老将军揪着站起来,逼迫着他强行撑住。
萧子都赶过去的时候,正是萧子奕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身子倒下去的样子。
萧老将军气未消,仍旧要上前揪着他起身,萧子都快步上前挡住了萧子奕,跪下道:“父亲,再这样下去大哥会没命的。”
萧老将军怒道:“最好死了!萧家没有这样的人!我也教出来这样子的儿子!”
萧子都道:“父亲有没有想过,大哥若是真的就此去了,御史家四小姐怎么办?御史府的人真的就会就此罢休么?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们择日迎娶四小姐入府,若是大哥身子有个三长两短,拖延了时间,御史大人是否会觉得咱们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娶的?”
“是啊,父亲。”夏嫣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她不请自来,盈盈踏入祠堂内,在萧子都身旁跪下:“夫君说的不错,如今事情已然发生,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对四小姐负责,成了这门亲事,堵住长安城的悠悠众口。”
萧老将军一楞,他是气昏了头了,恨铁不成钢才会如此惩罚萧子奕,如今想明白了,这才扔了军棍,正欲负手而去,想想尤不解气,回头又狠狠的踢了萧子奕一脚。
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萧子奕,只能硬生生的受了。
几日后,戌时,萧子都推开了房间门。
房间内,夏嫣然独坐在床前哼着小曲,看样子心情不错,见萧子都进来时曲声戛然而止,她一怔,起身道:“你回来了。”
萧子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问:“心情很好?”
夏嫣然道:“今日与御史府上已经择定了婚期,爹爹吩咐我准备成亲的事宜,府上马上就有喜事了,总是死气沉沉的不好。”
萧子都深吐一口气,又问:“听说,你之前有意与大哥说亲,父亲面前你极力促成大哥与御史四小姐的婚事。”
夏嫣然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只不过当时被大哥回绝了,想不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成为了一家人。”
萧子都皱眉:“半月前你促成的婚事被拒,半月后他们就毫无征兆的遭到了设计,被迫在一起,你不觉得事情太巧了么?”
“萧子都,你在怀疑我?”许是被怀疑的怒意冲破神经,夏嫣然第一次流下了泪,怒道:“我本是好意为大哥促好姻缘,却遭你们怀疑至此!你们萧家不要欺人太甚!”
萧子都道:“长安城内谁人不知四小姐的声望?你促成的当真是好姻缘?”
夏嫣然忽的低头笑了:“你怀疑我,可曾有想过,他要去喝酒是我拖着他让他去的么?四小姐生病了是我能够左右的么?客栈那么多房间,他喝醉了酒为何别的房间不闯偏偏闯了四小姐的房间?我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操控这一切么?”
“你有!”萧子都愤然怒吼,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窜出的怒火,手愤然的拍在桌子上,满目通红的盯着夏嫣然看,咬牙道:“那天和大哥喝酒的世家公子中,有一人是你夏家的表亲,事发当日你就在仙来客栈里,且还与四小姐房间仅一墙之隔。四小姐得了风寒是两天前的事情,一直未曾好转,是你假借旁人之名约她出来,致使她病情加重,在客栈她喝的那杯茶中,可有分量不少的媚.药,把醉酒的大哥送到四小姐房间的也是你那表亲。你为了促成这门婚事,可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证据呢?”夏嫣然道:“你所说的只是你自己红口白牙说的,要想诬陷我,就拿出确凿的证据来!”
还在死不认账。
萧子都闭上眼睛,痛苦道:“你那表亲,我只不过是带他到军营的刑库中转了一圈,他便害怕了,全部都招了,你想要证据,那我可以把他请到萧府,在萧家上下面前,当众与他对质!”他睁开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字咬牙问:“你,敢么?”
夏嫣然心头一震,说实话她不敢。她那表亲的性子软弱无能她又不是不知道,寻常的吓唬他尚且可以糊弄过去,但是见到军营里的酷刑,他哪里还受得住。
现在,事情已经被拆穿,夏嫣然着实后悔自己选错了人,但是面上却并未事情被戳破的恐慌,反而是一派悠然之姿,用袖擦去了方才伪装的眼泪,盈盈走到一旁坐下,低着头搅弄着手中的丝帕,悠悠道:“不错,这件事的确是我设计的,谁让你们萧家上下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好心好意张罗他的婚事,他却丝毫不领情,还在下人面前让我难堪。既是他不愿娶,那我只好想个法子逼他们在一起喽。”
萧子都心中一痛,望着夏嫣然的神情是无比的陌生,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是长安城第一才女,美人,可就是这么一个被文人才子赞美的人,竟会做出这般不耻的事情。
夏嫣然察觉他陌生的视线,却浑然不在意,忽的用帕遮嘴,噗呲一笑:“虽然是我算计的,但是萧家少将军的酒品还真的是让人不敢恭维,现在啊,萧家少将军醉就玷污了御史家四小姐的清白这是事实,客栈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的。这不该怨我的,怨只怨他萧子奕没有一点的自持力,那么一点的酒量,美人在怀就控制不住自己,强行辱了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从她口中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在讲述这几天前轰动长安城的一件大事,这本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然而她却像讲一个笑话的姿态,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丝大家小姐的姿态,全然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在那里笑。虽是在笑,可是那笑容中透着无尽的诡异,就连面部的五官也都狰狞起来。
“萧子都啊,当时啊,那间房里的一举一动,我可都在隔壁听着呢……”
萧子都:“简直是疯子!”
长久以来所习的孔孟之德,让萧子都压制住了自己要伸出的手,他极其努力的压制着心头的怒意,因为压制,浑身肉眼可见的颤抖。
夏嫣然道:“是啊,我是疯了,如今你都查到了,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告诉别人去啊,拿着证据去向长安城吆喝去啊,让他们也看一看,萧家三朝将门之家,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又是如何的不堪!让他们都看一下,萧家被人最看好的二公子是以怎样大义灭亲的嘴脸,对付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夏嫣然!”萧子都连名带姓的怒喊了她一声,快步上前双指狠狠的捏住了夏嫣然的脸颊,言语森森:“你只不过是王上为了拴住我,拴住萧家的一枚棋子,今日一事为顾忌萧夏两家的名声,我暂且放过你!”
萧子都虽然常年卧病在床,可到底是男人,身子见好时也曾练过一招半式,禁锢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轻而易举。
夏嫣然从未想过萧子都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脸上的疼痛一时间难以抑制,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了一起。
此时的萧子都,神情已经无之前的温润可亲,愤怒时的他,那张白皙的面容犹如地狱而来的绝情使者,让人心生畏惧。
冰冷的,不带有一丝温度的话语从他那张薄唇而出:“记好了你自己的身份,若下一次再做出这样子的事,我保证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最后一字,似乎与她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恶心,愤然的放开她,转身嫌恶的离去了。
屋子里是死亡一般的沉静,在萧子都走了好大一会儿,夏嫣然匍匐在地的身子方动了下。
捂着喉咙轻咳两声,她满目阴鸷的看着门,讽笑道:“萧子都,你娶我是王上赐婚,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对抗王上,又如何对抗夏家,我还真的很期待呢。”
自那一晚之后,萧子都明令禁了夏嫣然的足,她的活动范围仅仅局限于翠柳院那一方小院落。
就连萧子奕成亲那日,萧家对着一众宾客只言她是生了病,未曾出来迎客。
禁得住她的人,却禁不住她的心。
几日后,在兰池宫的娴嫔看到了夏嫣然写的信,信中字里行间提及的都是往昔的姐妹情分。
看完信的娴嫔独坐桌前思索良久,最终做了个决定,让锦月带着令牌出宫,去萧府看一看夏嫣然的处境。
锦月出宫回来时,后头跟着的还有夏嫣然。
一应东西都携带齐全的夏嫣然,看来是想要在宫里常住。
娴嫔皱眉,心中虽觉得夏嫣然此举不妥,却也耐着性子让人把东西放好,而后屏退了左右,只留夏嫣然一人预备问问情况。
殿外,孟古用手肘捣了捣正在指挥着人收拾房间的锦月,好奇的问:“这个时候,你收拾房间作甚?”
锦月道:“没看出来么,二小姐这一来怕是要长住了。”
孟古问:“你不是奉娘娘的命去看二小姐么?怎么会把人带宫里长住了,发生了什么事了?”
锦月摇头,小声的附在孟古耳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在去往萧府时,二小姐就在房中哭,我悄悄的问了别人,才知道二小姐在萧府被禁了足。”
孟古:“禁足?”
锦月点头:“这萧二公子做的也太过分了,不喜欢二小姐就好好的待着,也不用这般无情的对待啊,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文雅善良,谁知道做起事来竟这般的绝情。”说着抿唇看了一眼孟古:“亏得你当时没有选择他,不然谁知道他成亲之后会不会变了心,像对待二小姐这样对你。”
“你瞎说什么呢。”孟古觉得莫名其妙,近来怎么只要扯到萧子都,就一定能够扯得上她?公玉央是,如今锦月也是。
那一日亭阁娴嫔故意支开了孟古,事后也曾告知她这事不能对孟古说起,方才是一时口快才会脱口而口。
自知失言,锦月吐了吐舌头,继续吩咐着人整理房间。
孟古看向屋内,成了亲之后的夏嫣然,与之前的夏嫣然简直是判若两人,这一次她入宫,希望她不会再有二心。
房间内
娴嫔坐在那里,一手轻柔的抚着拢起的肚子,沉静的听着夏嫣然的哭诉。
在夏嫣然说完之后,她方道:“依着二公子的性子,你若是不做的过分,他不至于做到禁足的份。”
夏嫣然道:“事到如今,姐姐难道还相信他如外表所看到的一样么?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无情,凉薄的人。”
娴嫔叹了一口气,道:“嫣然,从我入宫以来已经三年有余,三年时间我从未出过宫,但是对于林静柔仍有耳闻。你极力促成萧少将军与她的婚事,不管是任何婆家,都会心有不快的,更何况是直来直去的将门之家?”
夏嫣然抿唇,不忿道:“可最后他不还是辱了林静柔的清白,两人不还是走到了一起?他们两个厮混在了一起,这本不关我的事,萧子都竟然也把此事怪罪在我的头上!”
娴嫔抬眼,看向夏嫣然愤恨的模样,不禁又叹了一口气,道:“若真是误会,你们两个安安静静的坐下来把话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嫣然,从前在家时你便受不得被人误解,如今这样大的事你就由着他误会你而不去解释,还赌气离家出走入了宫,这不像你会做的事情。还是说,少将军和林静柔一事,真的是与你有关?”
娴嫔爱着这个唯一的妹妹,可也深知她的性子,从她的所作所为中,她已然猜测出了大概。
夏嫣然眼见瞒不过,索性一咬牙便承认了下来,点了头。
第八十九章:心知肚明,又生一计
“你简直是糊涂啊你!”见她承认,娴嫔简直是痛心疾首,“你为了促成这门亲事,竟然使出这样的招数,难怪他会生气,禁了你的足。嫣然啊,只是禁了你的足他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事情一朝败露,你的名声,夏家的声誉……你让长安城众百姓,如何在背后诟病你,诟病夏家啊!你这次犯的可是大错啊!”
“姐姐……”夏嫣然跪了下去,抓住她的手哭哭啼啼道:“我是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姐姐,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因着这事夫君已经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也已经被禁了足,禁足的这些天萧家上下都在看着,姐姐……如今的萧家已经无我容身之处了啊。”
夏嫣然哭得动容,伏在娴嫔的腿上哭得泣不成声,“姐姐……现在除了来找你,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如今萧家上下都在看我的笑话,求求你,帮帮我,就让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到他消了气,再送我回去,好不好……”
娴嫔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人在她面前流泪,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最疼爱的亲妹妹,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道:“你就留下吧,等年至时他的气也该消了,到时你再回去吧。”
就这样,夏嫣然住在了兰池宫里。
知道萧子都真正喜欢的是孟古,未免夏嫣然见到孟古心中有怨,所以娴嫔尽量避免让她们两个碰见。
然而,有些刻意的相见,不是说避便能避开的。
孟古正在花园裁剪梅花,夏嫣然就施施然一人独自而来。
花园梅树众多,若是赏梅有许多绝佳地处,然而她一入这方,就径直的朝孟古而去。
见她来,孟古放下正要剪掉的梅枝,朝她行了礼,而后正欲要走,夏嫣然叫住了她。
“我知道,我入住兰池宫以来,姐姐有意让你躲着我,所以你我虽然居住在同一宫,见面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夏嫣然说着,踱步走到她的面前,一双美眸细细的打量着孟古,那目光似要透过皮囊看清楚她里头的皮肉一样,让孟古浑身不自在很。
夏嫣然显然是有备而来,孟古也不想着要走,低头整理着篮子里的梅花,道:“二小姐是否理解错了,我与二小姐之间本无任何恩怨,娘娘为何要让我躲着你?”
本无任何恩怨?
夏嫣然心中冷笑连连,想起那一日萧子都在她面前说的无情话,心中虽愤,但她面上故作一派的柔和,笑望着孟古道:“或许吧,是我想多了。”她目光落在孟古手中的篮子上,问:“梅花已经剪完了吧,不如一起回去吧?”
方才的的确确是自己要走,现在她这样问,孟古也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路无言,直至走到一处池边,领先几步的夏嫣然忽的顿住了脚步。
她转身,又以一种让孟古极其不舒服的审视目光,静静的盯着孟古,问:“我总觉得,你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若说敌意,此刻夏嫣然眼中的敌意分明要比孟古多的多,但是她却故意歪曲了事实,又问:“是不是因为那一晚,我瞧见你进了王上的房间,你是害怕我将此事告知姐姐,所以才会对我如此?”
听她提及当晚一事,孟古抬眼看着她,道:“当晚一事,事情真相如何,二小姐与我心知肚明。”
夏嫣然面上的表情一点点僵住,孟古见她果然心虚,便又道:“二小姐放心,那一晚的事,我只字未和娘娘提起过。”
孟古一直以为,能够有幸认识娴嫔,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气。她希望娴嫔能够好,所以也容不得娴嫔在意的人意欲伤害娴嫔。知道夏嫣然的意图,孟古对于她着实没有好感。
留下这话,她就越过夏嫣然,想要先行一步。
夏嫣然站在那里楞了一会儿,这么个时候她倒是真的希望当时孟古把那件事说给娴嫔听,至少那时候她还没有和萧子都成亲,事情若是败露,她在娴嫔面前哭一哭,或许就不会嫁给萧子都,也就不会落成今日这般地步。
想到此处,夏嫣然偏执的认为一切错处都是由孟古造成的,她沉下了脸,看着孟古上了拱桥,快步追了上去,拦住孟古的去路,问:“孟古,我真的很不明白你,你喜欢的到底是我的夫君……还是王上?”
听闻此话,孟古心中冷笑连连,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简直是疯了,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夏嫣然又道:“你以为我对姐姐有二心,但是你呢?那一天王上被人下了药,你最后不也是进去了东侧殿,你与王上两个人单独在一起,那么久的时间,你们都做了什么了?孤男寡女还是在那种情况之下,你说你们两个是清白的,谁信呐?!”
孟古道:“信我的人自会信我,不信我的人,即便是我说破了嘴,她也不会信。”
那一晚的真相到底是何,夏嫣然不知道,但是在邺王轩那种情况之下,宁愿与孟古这样一个婢女在房中待那么久,却不愿与她多待片刻。女子的第六感很准,尤其是像她这么心思细腻的女子,那时候她隐隐的察觉到,邺王轩对孟古的不同。
嫁与萧家之后,就连萧子都也亲口在她面前承认他喜欢面前这个低贱的婢女。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心底悄然的蔓延,直至溢满整个心房,夏嫣然笑了笑,盯着孟古上前一步忽然问:“孟古,我记得你好像不会水性吧?”
孟古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下意识的迟疑了一刻,就在那么一刹那,夏嫣然伸出双手推向孟古,意欲把她推下水。
夏嫣然咬牙恨恨的想:萧子都,这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然而没有料想得到的是,在夏嫣然的双手还未碰到孟古的身子,孟古就向一旁一躲,夏嫣然扑了个空,惯性使然,她踉跄两步上前,腿撞到拱桥石柱,一个不稳就要往水里栽去。
好在这时孟古从身后拽住了她。
孟古也算是仁至义尽,在明知道夏嫣然要推她下水时,还出手救下了她。等夏嫣然站定,她方松开了手,沉声问道:“二小姐方才是要害我,为什么?”
话刚说完,一个巴掌就甩在她的脸上!
“你本身就该死!”夏嫣然满目阴鸷,犹如一个厉鬼一样:“你本就该死,姐姐仁慈把你留在身边,宠得你几乎忘记了规矩,我是萧家二公子的正妻,是夏家二小姐,又是娴嫔的亲妹妹,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做奴才的有你这么质问主子的么?!”
她像是发了疯,说着竟然又伸出了手,意欲再甩孟古一耳光。
“夏嫣然!”孟古抢先一步握住了她落下的手,先前是她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哪里还肯给她这个机会。
夏嫣然气愤的挣扎了几下,愣是没有挣脱开来。
孟古冷道:“你是身份显赫,但是你别忘记了,这里是王宫,这个宫里除却王上,太后,还有后宫的娘娘之外,其余人都是奴才!你能在这宫里随意走动,靠的都是娘娘的面子。”
夏嫣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被孟古的气场给震到了,她全然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这样同她说话!
愤怒使然,她伸出另一只手就又要向孟古甩去。
孟古快一步的把她甩到地上,夏嫣然一个不稳,人就趴在了地上,她愤然扭头,怒道:“孟古!你疯了!竟然敢这么对我!”
孟古垂眸看着她,凉凉道:“大家都是人,受了攻击自然是要反扑上去给人一掌的,再温顺的兔子也是会咬人的。我不是那种受人欺负还不反手的人!奉劝你一句,既然嫁了人就好好的在你们萧府待着,你之前私下里瞒着娘娘做出的那些龌龊事,娘娘既然不察,我也不会告诉她让她伤心,但是你现在寄居在娘娘门下,若是再敢背着娘娘做出什么别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警告完,她就径直的越过夏嫣然而去。
从小到大,夏嫣然都是被众人捧着赞美的,何曾受过这种的屈辱,一时间气愤难耐,对着孟古的背影怒道:“孟古!谁让你走的?!你给我回来!”
然而这个时候,她的话孟古自然是选择视若无睹。
按在地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夏嫣然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夏嫣然回去的时候,就听见了屋子里传来了娴嫔主仆三人的笑声,笑声中有娴嫔,有锦月,有孟古,但是唯独没有她。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与娴嫔之间的距离就变得远了,有时候明明近在咫尺,可是却总觉得中间隔了层望不见的纸。
好像,自从那个贱人出现在她生命以来,她的所有都被抢走了,萧子都是,娴嫔是,就连……
目光忽的一转,夏嫣然怔怔的回头望向晾晒在一角的衣服,一计忽的涌上心头……
冬日夜长昼短,戌时末,各个宫里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唯独六英宫内,邺王轩仍旧一门心思的扑在奏章里,没有心思休息。
亥时末
“王上。”有一个小太监进门,行了礼之后道:“兰池宫来人了,说是娘娘特意为王上备下了夜宵,让人送来了。”
邺王轩没有多想,挥挥手示意让人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婢女,她头压的很低,让人瞧不清样貌,径直的走到御桌前,把食盒放到了他的面前。
邺王轩紧皱眉头:“你第一次来给孤送饭?”
汪泉身子不舒服,告假了一天,身边没有他提点着,一众宫人就忘记了规矩!
略带不悦的把奏章合上,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向一旁,那婢女的衣服映入眼帘,他有些微怔,未曾抬头看清来人模样,就道:“是你?”
后宫里各个宫里的大婢女穿的衣服都不一样,若是他记得不错,这身衣服他只见孟古穿过。
以前不都是躲着他么?今天怎么亲自来送饭了?且像是刻意装扮过,未近身都能闻到自她身上而散发出来的奇特香味。
这种香味越闻越让人沉醉,仿若身心瞬间放空一样,舒服的很。
“是我。”婢女轻声应着,似乎是在验证邺王轩的话,把食盒轻轻的放到地上,从背后环抱住了邺王轩的脖子。
邺王轩身子猛然间一僵,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孟古她不会这样做,但是一抬眼,分明第一眼映入他眸子里是一个陌生且又有些熟悉的面容,可是再望去,竟果真是孟古那张美丽,却讨人厌的脸。
“滚!”邺王轩想要呵斥她离开,但是发出的话音却是难掩的沙哑与细弱,邺王轩反应倒也是极快,察觉他身体异样的同时,亦想到了致使他如此的源泉所在。
那香……
邺王轩忙屏息捂嘴,可是为时已晚,看着窝在怀里的女子一点点的向他靠近,忽然他眼睛一黑……
午夜
六英宫内
邺王轩悠悠从榻上醒来,后脑勺传来的阵阵痛意,让他想起了昏睡前的一幕,暮然坐起身来看向屋内。
这是他批阅奏章累时临时歇息的房间,屋子不大,可所需的东西却一应齐全,此刻,他的床前跪着一个黑衣少年,而黑衣少年的身后,地上则躺着一名婢女装扮的女子。
“王上。”见邺王轩醒来,跪在地上的黑衣少年恭敬的喊了一声。
这名黑衣少年是邺王轩隐在暗处的羽林卫,平时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邺王轩的安全。
邺王轩问:“怎么回事?”
黑衣少年答:“方才她来为王上送饭时,身上佩戴的香囊有问题……属下万不得已才打昏了王上,事发紧急,还请王上恕罪。”
香囊有问题,这在邺王轩临昏之时就已经想到了的!
该死!
邺王轩愤然下床,鞋都未穿几步走到躺在地上的女子面前,一脚把她踢得仰躺在地。
“怎么会是她?”在看清地上的女子是谁时,邺王轩满目震惊的看向黑衣少年,这样的穿着打扮,明明他所望的就是孟古啊,怎么会是……夏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