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树仙
“杀人了!”
不等那两个小太监过去一探究竟,那道刺耳的尖叫声立即传来。
“杀人?”公主玉秀眉紧蹙,堂堂甘泉宫若是无端出现死人,那么这件事可就有趣了……
公主玉大喜过望,领着众人往寝殿后方冲去,过了转角,就瞧见前方不远处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身上。目光一转,落在了一旁已经凋零的梅花树底下,只见那方的黄土,被一片殷红的血液染透,腥红味道刺鼻,显然那一方黄土之下埋了不可告人的东西。
公主玉当即厉声吩咐道:“来人,挖开这片土地,我倒是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是埋了什么!”
一个个太监立即朝那方涌去,徒手挖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齐齐的聚向一处,不大一会儿,当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展现在众人面前时,胆小的立即撇开了眼睛。
公主玉不同,她一心只想着关于帝太后的罪证,心里虽然害怕,却还是大着胆子看去,先是一怔,紧接着就生出一种被人戏耍的怒意:“猫?你居然敢在这个时候传假消息?!”
这个节骨眼上,把她给引到了这里,就算是傻子也能猜测到原因。
这一刻,公主玉恨意直冲头顶,抬手指着那个宫女:“送去掖庭司,仗杀!”
“玉妃娘娘。”那个宫女连忙跪行几步上前,俯身在地,额头紧贴着手背:“玉妃娘娘,奴婢方才是吓傻了,一时间情急所以才会看错了,喊了出来,求玉妃娘娘恕罪!”
公主玉才不会相信一个小丫头的话,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正要折身离开时,忽的一道沉沉的甘醇男声自身后传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甘泉宫拿人?”
众人循声望去,见邺王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们不远处,显然是把方才的所有都瞧在眼里,脸上写满了怒意。
围观的一众人等,纷纷跪了下去行礼。
公主玉最先稳定了情绪,话张口就来:“妾身今日来给母后请安,却被这个婢女一声惊呼吓得魂都没了,只不过是一只野猫罢了,却能大呼小叫至此,惊了妾身事小,但是若是扰了母后歇息,罪过可就大了。妾身为了母后着想,所以才胆敢越过母后拿她问罪。”
邺王轩的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宫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问:“你,不是甘泉宫的人。”
比起公主玉的话,比较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个宫女,虽只是偶然见了那么几面,但是他看人一向还是很准的。
“奴婢浣衣房孟古。”
公主玉身影猛然间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儿,这才打量起她的穿着,方才太过急于求成,竟然忽略了她这一身着装,分明就是浣衣房最低贱的下人才会有的穿着。
反应过来,公主玉立即呵斥道:“大胆!你一个浣衣房的,竟然敢大着胆子来甘泉宫后院瞎溜达?活得不耐烦了么?”
一个低贱的婢女敢在甘泉宫四处游走,这个罪名可比假传消息要重的多,往严重的来说,都能被冠之刺杀太后的罪名。
身后一众宫人虽低着头,但是一直在等着命令,只等命令一下,他们就会扑上去把孟古拿下。
“王上恕罪,奴婢并非是在甘泉宫瞎逛,而是有原因的。”孟古依旧额头贴着手背,声音高朗:“奴婢昨夜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刚历劫升仙的树仙向奴婢托梦,说它得天子圣恩得以升仙,因惦念着旧身已枯死,恐被世人不念,特告知奴婢旧身所在之地,让奴婢加以照看。所以奴婢才借往甘泉宫送衣服为由,特来寻找。”
公主玉冷冷一笑:“真是滑稽之谈,一个已经枯死的梅树,何以托梦给你?”
“奴婢没有说谎。”孟古又道:“树仙还告知奴婢,有一只野猫常年守护着他,因为不舍与他分离,特在他升仙之际撞死在了树上,以示忠心。方才玉妃娘娘着人挖时,不也是挖出了野猫的尸体么?”
“简直是胡诌!一个死了的野猫被你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就变成了忠心护主的神猫。”公主玉气急反笑,冷哼一声,厉声道:“那是不是死了的鸟儿都能被你说成是凤凰?!”
“哀家倒是觉得,她一句也没有说错。”帝太后的声音响起,公主玉下意识的抬眼,就瞧见帝太后着一袭华贵的黑色绣金丝牡丹的华服,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容,笑看着众人。
帝太后施施然走上前,行至邺王轩面前,邺王轩唤了声:“母后。”
帝太后微颔首,一双凤眸落在公主玉的面容上,淡淡道:“哀家昨夜也同她做了一样的梦,只不过树仙因着要与哀家多交代几句,就多留了哀家一会儿,一醒来后院就闹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想贪睡一会儿就不行。”
她面上虽挂着笑,但是目光中所流出的狠厉,已让公主玉浑身一寒,只她一句话,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敢再质疑孟古的话。
腾时也全部都明白了,方才这一幕只不过是声东击西,把她引来以此好让帝太后金蝉脱壳。
今日公主玉在甘泉宫这番一闹,这么多双眼睛在瞧着,公主玉只得深吸一口气,满腹的怨气往肚子里咽,屈膝道:“母后,今日一事是我错了,请母后恕罪。”
“如今长安宫后宫中,只你一人尊为妃,性子该收敛的时候也该收敛,应当懂得谨言慎行四字含义,多加揣摩学习才是。”帝太后言语半是劝诫,半是警告,虽然知道公主玉今天来没安好心,但好歹是赵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只得压下来,“听汀芳说,你有要事要同哀家说,今日王儿在此,不如一同去屋子里说。”
她双目含笑,自然而然的把这一页翻了篇章。
邺王轩心里一片雪亮,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即答应了帝太后的话。
大部队拥簇着三位位高权重的主子,离去了。
孟古这才直起身子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今天她来拿换洗的衣服,却瞧见公主玉带人气势汹汹而来,当时直觉告知她,甘泉宫出事了。
躲在暗处观察,却见汀芳多番阻挠,这个时候她瞧见,那不远处的一抹身影,像极了高座之上的帝太后。
心下稍默,孟古心中对于此事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所以才会悄悄的入后院想办法引开公主玉。
要想快速的想要应对法子,有些困难,但是那个时候孟古在甘泉宫废弃的一脚,找到了一具被野狗啃咬的野猫尸身。
霎时这个想法已经衍生在脑海,所以才会有了后来树仙入梦一说。
只要把公主玉引过来,即便是公主玉再怒,帝太后也绝对不会让她在甘泉宫拿人!
今日救下了帝太后,也可以说帝太后欠下了她一个极大的人情,不管这个人情她受不受得起……
不!
孟古暗暗告诫自己,这个人情她必须要受得起!
第三十一章:夜审
当天夜半时,孟古就被人给强行的带入帝太后的面前。
头上的头罩扯下,金晃晃的光刺痛了她的双眸,待目光适应之后,这才看到端坐在凤榻之上的帝太后。
连忙跪正了身子,前半身伏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道:“奴婢,见过太后。”
“抬起头来,看着哀家。”
孟古怯怯的抬起头来,帝太后一双妖娆的眸子牢牢的锁在孟古脸上,面容不恬不淡,让人分不清是怒是喜。
“知道为何哀家会叫你来么?”
“奴婢知错。”孟古连忙认错。
“哦?”帝太后眉峰微挑:“说说看,你错在何处?”
“奴婢不该不察缘由,就在甘泉宫吵闹,惊扰太后安眠,请太后责罚。”眼下时已至孟春之际,然帝太后寝殿火炉仍未灭之,孟古鬓角已流下冷汗,她此番在帝太后面前,每回一句话就要在心头反复的琢磨,才敢说出口来。
帝王家人情不是可以随便受之的,今天帝太后这么悄悄的把她带来,每稍有不慎自己真的就尸骨无存了。
帝太后忽的低头一笑,缓缓从凤榻上站起身来,踏着玉石台阶而下,来到孟古的面前,轻声道:“今天你在哀家的后院,演了一出树仙的戏,说说看,你是猜到了什么?”没等孟古回答,她很快就又道:“别告诉哀家你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刚从宫外而来,就瞧见了公主玉的人,她被迫躲在甘泉宫外,正苦于无法进去时,这个时候就发生了这件事。
帝太后不是傻子,今天孟古的一出戏唱得那么的恰到时辰,若说是巧合,她不信。
“回太后,今天一事却是奴婢故意而为之。只是,”孟古跪在大殿中央,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演那出戏?”帝太后笑得凉凉,来回在孟古面前踱着脚步,已经把孟古逼到死胡同了。
这个女子太过于聪明了,上一次甘愿在她面前自毁容貌保自己性命,可见她绝非池中之物。
现在,只要她稍稍露出一点的破绽,帝太后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孟古极力的压制着狂跳的心,努力的让自己面上保持冷静,“今天奴婢来甘泉宫拿换洗的衣服,恰好遇到玉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却发难于汀芳姐姐,奴婢想起昨天来送衣服的时候,曾听闻太后免去了玉妃娘娘的晨安,玉妃娘娘一片孝心不可辜负,然汀芳姐姐对于太后的遵命又不可不尊,情急之下为救汀芳姐姐,奴婢这才想起这个法子分玉妃娘娘的心。故意大喊大叫,引得太后的注意,这个时候太后在,玉妃娘娘自然不敢拿汀芳姐姐如何。”
帝太后极其有耐心的听着她说完最后一字,方道:“这么说,你是为了救汀芳?”微微一笑:“可是你与汀芳,私下好像并无交集,今日你为了救她得罪玉妃,不怕吗?”
“当然怕!”孟古低眉道:“但是汀芳姐姐是太后身边的人,为了太后的盛誉,奴婢只得这么做!”
公主玉若是真的在甘泉宫惩罚了汀芳,不管她所做是对是错,无疑是触动了太后的权威,孟古此言是在告诉她,自己为了维护太后的权威,宁愿代替汀芳受罪,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辞。
倒是个伶俐的丫头。
帝太后如是想着,不过一个如此聪明的丫头,对于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正所谓宁愿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帝太后心下稍作权衡,对于孟古的生死已经有了考量。
“来人啊。”她轻声唤着,闭上的檀木门立即被人推开来,汀芳双手捧着一个圆盘,上面放着一只鎏金杯盏。
帝太后轻执起杯盏,蹲下身子来,笑看着孟古道:“哀家赏你的,喝了吧。”
目光落在帝太后手中的杯盏上,浓厚的酒香扑鼻而来,孟古心猛然间跌入了冰底,凉意从头顶贯穿全身。
看来今日这场谈话,无论自己回答的多么的不露破绽,帝太后都会杀了她以绝后患。
“太后……”孟古抬眼,声音怯怯,
“怎么?哀家赏你的,你也敢抗旨?”帝太后轻声说着,眸色已经有些愠怒。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嘴一张一合就能决定一个人生死,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自然不敢不尊她命。
孟古无法,只得颤抖着指尖从帝太后手中接过杯盏慢慢的把杯盏往嘴边送。
真的就这么死了么?
说实话,这么死了她真的不甘心。
可是,该怎么办呢?
鬓角的冷汗顺着脸颊直往下流,脑中忽的灵光一闪,孟古暗自一咬牙,心道:是生是死在此一举。
在帝太后的注视下,孟古整个身子抖得更加的厉害,因着剧烈的抖动,杯盏里面的酒溅出来,弄得她胸前一片酒香。
“你很怕死?”帝太后忽然悠悠的开口。
孟古浑身一个激灵,似乎是被吓傻了,手中的杯盏一个不稳就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叮当’的脆响,滚落在了汀芳的脚下。
“大胆!”汀芳大声呵斥道:“太后赏赐给你的东西,也敢丢?!”
孟古大骇,连忙俯身在地,额头碰撞着地板,颤抖着嗓音道:“回太后,奴婢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才会毁了太后亲赏的美酒,奴婢该死!”
“确实该死!”帝太后微笑着,“一杯酒没了,哀家可以再去准备一杯,汀芳……”
“太后!”
话还未吩咐下去,孟古就打断了她的话:“奴婢这条命,太后眼下要不得!”
“哦?”帝太后拧眉:“为何要不得?!”
“今天树仙一事,是王上和玉妃宫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瞧着,若是这个时候奴婢出了事,头一个提出来质疑的就会是玉妃娘娘。”孟古心尖直颤,连带着按在地板上的手心里都是汗,拼命的绞尽脑汁道。
帝太后听了孟古的话脑子里亦是灵光一闪。
这个丫头说的不错,的确这个时候真的杀了她,公主玉要想借由此事生事也不是不无可能。
区区一个玉妃她倒是不怕,若是传到邺王轩的耳朵里……
心下稍作权衡,帝太后忽的低头‘噗呲’一声笑了。
“说的不错。”犹如黄鹂的鸟儿的声音自头顶飘飘然传来,孟古低着头,听见帝太后说:“既是树仙托梦给了你,让你伺候他的真身,那么今后那颗神树就由你照看了。”
孟古心中的石头才稍稍降落,心道总算是有了转机。
帝太后施施然的站起身来,抬起脚一步步的踏着玉石台阶走到凤榻前,又道:“你这个丫头,以你的聪慧留在浣衣房那个地方真是可惜了。”想了想,回头微微一笑:“今后就留在哀家的身边吧。”
孟古猛然间抬头,犹如一个赦免的死刑犯,呆立了片刻方狠狠的磕头:“多谢太后!多谢太后!”
自甘泉宫而出,孟古踉跄的走在回长长的永巷内,路两旁挂着的宫灯,把她的身影拉的老长。深夜的王宫寂静的可怕,长长的宫墙把整个长安宫环绕,仿若是一个巨大的火炉,随时吞噬着人的身体与灵魂……
第三十二章:伶人
不同于王宫的清冷寂寥,长安城北街一条长长的花街,一到夜幕降临时就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
穿城而过的浣纱溪流,绵延环绕整个北街,漂泊在溪流上游船内的游客,站在船头听着自坊阁而出的琴音,绕梁三日的余音,让人宛如置身在人间仙境流连忘返。
归云坊坐落在这条街最中央处,踏入里面不仅能够欣赏到绝美的舞姿与音律,站在顶楼处更能揽尽长安城风华,是长安城内所有达官贵人必去之所。
今日,归云坊内迎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位不但是大邺王朝的一国之相,更是这归云坊老板沐念卿的蓝颜知己。
沐念卿本人熟读四书五经,不仅精通经商之道更是在医术上也有深究,是长安城难得一见的才女。
仿若也只有这样子的才女才能入得缪千里的眼。
归云坊二楼雅阁内,木质的地板正中央放着一张矮桌,桌子上碧玉的花瓶中插着两朵新鲜的月季,缪千里独坐在矮桌前品着上好的花茶。面前一五色珠帘背后,正是一袭素色纱裙的沐念卿坐在七绝琴前弹奏着雅曲。
纤纤玉手缓缓波动琴弦,琴音袅袅引领倾听者忘记世间一切烦扰,遨游在仙境之中。
咚咚咚
不合时宜的,门外间传来了敲门声,缪千里从琴音中抽回神智,端正了姿势,唤了人进来。
张棣躬身走了进来,在缪千里耳边耳语道:“相国,甘泉宫今晚有了动静。”
甘泉宫的动静是何,不用张棣言明缪千里已经知道了,他眉心微皱,问:“人呢?活着出来了?”
张棣点头:“出来了,似乎被吓的不轻。”
缪千里微微一笑,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必然会有恐惧,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她所面对的是只一句话就能要她性命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挥了挥手让张棣退了下去,在张棣踏出房间关上门时,最后一个音符收了尾。
五色的珠帘被撩开来,沐念卿一张绝美素净的脸挂着浅笑,施施然走了出来,她自然的在缪千里对面落座,玉手轻执白玉茶盏斟了两杯茶,微笑道:“相国以往来这归云坊可从来都不谈国事的。”
“也不算是国事。”缪千里淡淡道:“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沐念卿与缪千里相识已快有五年,五年的时光归云坊在长安城稳占一席之地,其中除却沐念卿的努力之外,背地里多多少少也有缪千里的支持。
常年在商场上打拼,早就练成了一双识人的眸子,更何况与缪千里相识多年,他的一举一动在沐念卿的心中反复斟酌,也有了答案。
沐念卿微低头,心下稍默,手拢起薄纱衣袖,轻呡一口花茶,温声道:“上一次相国曾与我提起过,长安宫里有一位胆子特别大的婢女,深宫里生存的人都要拔掉满身的刺,您说她断然活不了多久。现在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那个婢女现在还活着么?”
提及孟古,缪千里不由的冷哼一声,“她那样一个人,不懂得安稳现状,总是自以为是,自掘坟墓,不死脑袋也保不了多久。”
白日里,孟古直言梦见神树一事缪千里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竟然想起用神树这个法子来帮助帝太后脱险……
缪千里忽的低头笑了。
沐念卿秀眉微蹙,轻声问道:“相国笑什么?”
缪千里摇了摇头,抬眼问:“念卿,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么?”话刚说出口,他忽的怔住了……
沐念卿微怔仲,酝酿的话正要说出口,缪千里突然问道:“我记得之前你与我提起过,说归云坊新来了一批伶人。”
早前归云坊却是新引进来一批伶人,沐念卿曾经稍稍在他面前提起过,这批伶人同其余各坊中培养的不同,他们则是比女人还要柔美的货真价实的男人,样貌不仅出众且各个都有一手的绝技。
沐念卿露出疑惑的神情,并不明白缪千里此时提及这批伶人是何用意。但见缪千里高兴的站起身来,道:“带我去瞧瞧。”
既是他要去看,沐念卿当然也不拦着,随着站起身来,带领着缪千里去往了归云阁的暗阁。
一道石门缓缓打开来,一走进去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不同于外间的烦扰杂音,里面音声如泉水而下,淅淅沥沥的让人如同身临其境。
踩着长长的红毯而下,入眼就是布置精典的大舞台,随着乐声,一个个身穿大红衣裙,外套白色薄纱的伶人,或怀抱琵琶半遮面,或手执纱柔宛如一只翩翩而舞的蝴蝶,在舞台中尽情的摆动着妖娆的身姿。
“长安城近来的音坊中,所有舞姿与音律大致都千篇一律。”沐念卿轻声道:“这些个伶人都是各国绝美男子,他们被生活所迫选择这走这一条路,虽然都各怀绝技,但是若想要让长安城所有人都喜欢,还是要下一些功夫才是。”
沐念卿这段时间在这批伶人身上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所请的教导师傅都是在江湖上颇有些威望的。
对于沐念卿的做事效率以及手段,缪千里深信不疑,沐念卿的话他听了个大概,目光就被舞台中央抱着琵琶的那个伶人而吸引。
“他是谁?”手指轻指那人伶人,缪千里转头问。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沐念卿笑了笑:“他叫公玉央,是这批伶人中较为出众的一个。据说,他手中的琵琶一弹,能让山涧所有花虫鸟兽为之陶醉。”
“公玉央?”缪千里一字字的重复着他的名字,目光牢牢的盯在那抹红色的身影上。
一袭红衣似火,总是给人太过妖艳的感觉,外间套着的白色薄纱,不过是想要以白色素静给妖艳的红色增添些许温柔罢了。
然而那名叫做公玉央的伶人,即便是穿着这样一袭红衣,在他清冷的面容映衬下,这样妖艳的颜色像是遇到了对手,失了以往妩媚妖娆的色彩,剩余的唯有一眼望不尽的清冷。
这样的人,傲然决立在人群中,仿若出淤泥而不染凡尘的天人,让人只消一眼就移不开半分的视线……
第三十三章:拜访(给稀饭的加更)
孟古要去往甘泉宫的消息,也很快在长安宫内传播开来,内廷司也已经报备了资料,把孟古的一切都转到了甘泉宫里去。
人人都道孟古是走了狗屎运,得季汝月宠爱,分配到甘泉宫那个地方,又能一朝冲天,福贵指日可待。
甘泉宫派来接孟古的,正是汀芳。
“只挑几样重要的东西带着就行,其余的不需要的就不要费心的整理,去了甘泉宫东西都会备齐的。”汀芳皱着眉头,看着孟古来回的整理东西,忍不住的出声提醒。
她为甘泉宫的一等奴婢,却被太后派来浣衣房接回孟古,她自然心中不大痛快。
凝玉在坐在床铺上,眼泪啪啪的往下掉:“阿古,我舍不得你……”
孟古停驻脚步,为她擦干泪水:“傻瓜,哭什么,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话虽如此说,但是在这个浣衣房里,凝玉和孟古的感情最为要好,一想到从此以后孟古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浣衣房内,离别的情绪就涌上心头,再也抑制不住。
“别哭了。”汀芳眸色稍显不耐烦:“她可是走了运去往甘泉宫伺候,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你这样哭,也不怕把她的好运给哭没了。”
凝玉一听这话,立即止住了刷刷掉落的眼泪,仰头朝孟古扯出一抹笑容:“阿古能够离开这里我当然高兴了,快些去吧。”
言罢,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房间。
只是走了老远,那呜咽的抽泣声还飘飘荡荡的传入孟古的耳朵里。
孟古心下沉重,这里唯一让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凝玉,不过好在季嬷嬷能够照拂住她。
随着汀芳一起走在回甘泉宫的甬道上。
汀芳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在前头,一路上大致的给她讲了一遍甘泉宫的规矩,也就不再讲第二遍。
长时间待在帝太后的身边,得帝太后的宠爱,养就了她一身傲慢的性子,对于孟古从浣衣房那种地方出来的丫头,她不屑同她共事。
汀芳善于揣摩人心,帝太后那晚私下里召见孟古吩咐她备的那杯酒,当时她就知道帝太后要杀孟古之心坚决,最后听信了她的花言巧语,饶了她一命。
甘泉宫不比浣衣房,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这一命她又能苟活多久?
谁又能说得准呢?
正走着,汀芳忽然驻脚回头,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容,笑看着孟古,问:“孟古,你同萧二公子,相识吗?”
不想她会这样问,孟古楞了片刻,方摇头道:“萧二公子这样的权贵,哪是我这个婢女能够有辛相识的。”
汀芳没有再追问下去,折了身子继续在前方领路。
只是,她转过的面容虽然仍旧挂着浅笑,但是步伐越来越急缓,那一日不小心看到一幕,就浮上了心头。
杏花树下,那一袭决然超凡的身姿,静坐在树下,右手握着纤纤玉手,仰着清瘦的面容,笑看着面前站立的婢女……
杏花花瓣迎风飘落,树下的一对男女郎才女貌,亦是犹如一幅绝美的画,让人不舍移开视线。
画面虽好,然而躲在暗处的她,嫉恨布满了那双晶亮的眸子。
深宫众人都言,她对相国缪千里情有独钟,可是谁又知道,她内心真正心仪的,只不过是那抹纤瘦的素衣身影罢了……
孟古本以为入了甘泉宫之后除却照顾神树一事,自己分配的活就是洒扫。
然而,帝太后却指明要她入得寝殿伺候。
这样一来,孟古的身份也就等同和汀芳同极。
在浣衣房时,孟古往甘泉宫送衣服,如今同在甘泉宫伺候,难免会遇见一两个熟面孔。
比如,此刻正笑眯眯站在她面前的这位,正是帝太后初次见她,给她带路的那个宫人。
孟古也知道了他的名字——王福。
“上次见姑娘安安稳稳的从甘泉宫而出,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王福笑的蔼蔼:“总有一天你会飞出浣衣房那个地方,在这长安宫里占得一席之位。”
“这还要多谢您上一次的提点。”孟古笑的柔和,态度亦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上一次若不是您,哪有我的今日?此恩不敢忘,若是您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您尽管吩咐。”
“吩咐实在不敢当。”王福笑着摆手:“同在甘泉宫伺候,往后咱们共同进退,相互相助才是。”
常年处在深宫里的人,一双眼睛早就练成了一副火眼金睛,从孟古第一次在帝太后手中脱险,再到这一次的一跃成为帝太后身边的人,能坐到同汀芳一样的位置,王福就知道孟古此人迟早会有大富大贵的一天。
他很看好孟古,温言嘱托了几句日常太后的喜好,也没有再同孟古多聊,告了辞之后,就各司其职。
“这个孟古到底是什么来历?”不远处,有一个宫女拉了拉汀芳的袖子,好奇的问:“怎么她一来这甘泉宫,就能在太后身前伺候不说,连王公公也对她很友善的样子?”
心头一颤,汀芳盯着孟古进入寝殿的身影,眸中不忿连连。
宫女见她如此神色,也不再多言,悄悄的退至一旁拿起扫帚扫起了院子。
“相国大人。”
忽的一声请安声,打断了汀芳的神思,她连忙整理下神色,转身迎了上去:“相国大人,太后在里面等着您呢。”
缪千里今日着一袭浅紫锦衣长袍,三千乌丝只着一只金簪禁锢,一手拿着一副卷轴,一手背于身后。这种朴素的穿着打扮,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他独特的穿衣风格,虽寻常但是穿在他的身上,依旧难掩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俊逸华贵之姿。
长安城内,亦有许多世家公子哥模仿着他的穿着,只是同样的穿着打扮,落在旁人身上,显然是东施效颦。
他站在原地稍驻足,目光四周游离了一番,方朝汀芳微微一笑:“有劳姑娘带路。”
踏过寝殿门堪,外围之地孟古正半跪着玄关处泡着花茶,听闻身后的脚步声,立即站起身来,得一瞧见随在汀芳身后的缪千里时,她一怔,随即躬身行了礼。
缪千里眼眸微睥,淡淡的扫过她一眼,就随着汀芳踏入了寝殿正室。
孟古神色淡淡,折身继续半跪着身子,泡着手中的茶。
怪不得一大早太后就吩咐她泡进贡的花茶,原是他要来。
第三十四章:警觉
“唰!”
面前的门被拉开来,汀芳从里面而出。
“行了,泡好了茶,这里就不需要你了。”说着弯身从桌上端起孟古刚泡好的花茶,正要转身进入内殿时,忽的转头道:“今天流盈身子不适,我让她休息一天,反正你闲着也没事,就去甘泉宫门前打扫一下吧。”
孟古不傻,汀芳对她的敌意她看得一清二楚,入甘泉宫短短的几天,天天都有人生病请假,然后理所当然的,被指派洒扫的活计。
扫就扫,反正在这种地方生存,主子们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干着活总比闲着要更入主子们的眼。
缪千里此来,是来送礼的。
当手中的那副卷轴呈到帝太后面前,帝太后一双美眸直勾勾的盯着卷轴上的画像看,眸色尽显惊喜:“这是……”
“这是臣前段时间从一位老者手中高价买来的。”缪千里微微一笑,字字珠玑:“是天神献寿图。”
所谓天神献寿,顾名思义为一百个容颜俊朗的男子,扮成天神样子,在迷蒙烟雾中,偏偏起舞,手拿仙桃,为高座上的尊者献上最美的祝福。
这幅画并未是缪千里花钱买来的,而是他请人画的。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幅天神献寿图,是他这段时间暗地里请沐念卿广纳长相俊朗的男子,请了多名名画家,日夜连轴才短时间内完成。
缪千里又道:“太后生辰马上就要到了,臣左思右想,就想到此法子来为太后祝寿。”
“相国大人。”汀芳试探性的问道:“既是送给太后的祝寿礼物,可是眼下太后的寿辰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您把画送来了,那么寿宴当日呢?”
汀芳所问也正是帝太后所想。
“臣一得此画,就迫不及待的来送给了太后,并未想那么久远。”语气微顿,缪千里拱手道:“卖给臣此画的老者,对臣说此画有一股神力,夜夜携着它睡觉,能够一睹天神之姿,还能同他共游天宫。”
“真的?”帝太后喜不自胜,能够梦中与天神一遇,共游天宫,想想都觉得是一件极美之事。
缪千里微微一笑:“臣不敢诓骗太后,太后只要心有所想,必会美梦成真。”
光是看帝太后对于此画的喜爱,缪千里就知道此画已经达到了他所预想的效果,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帝太后的心思不会浪费在他的身上。
献过画之后,缪千里就不再多做逗留,告退了。
走出甘泉宫大门,瞧见门口那抹打扫的身影,微顿片刻,走了上去。
“哼!”他先是从鼻音处冷冷的哼出一声,斜睨了孟古一眼,冷冷道:“能从浣衣房那个地方来这甘泉宫,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相国盛赞了,奴婢愚笨之姿,能入得甘泉宫伺候,是天大的福气。”孟古低着头,神情恭维的不像话。
“你这个时候说你愚笨,岂非是拐着弯的在说本相国蠢?”毕竟上一次她可是把他算计了去,想到这,缪千里心头的怒火腾时又升了上来,咬牙道:“你啊你,之前本相国真是小看你了!”
孟古抿唇不语,缪千里忽然发觉,只要是在她面前,即便是有万丈的怒气,也会被她这种恬静的样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愤怒的一脚踢到她手中握着的扫帚上,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别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好像本相国对于威逼利诱了一样。”
孟古抬眼,对上那双深邃透亮的眸子,知道缪千里是故意找她麻烦,若是自己再没有任何反应,怕是他不会罢休,就故作委屈道:“奴婢没有。”
“最好是没有,以为进了甘泉宫就能谋得你所想?睁开眼睛好好的看看你如今的处境,随意被人招来喝去的,这位置也不知是降了还是升了。”缪千里冷哼着,斜睨着她,嘲讽着,忽的上下打量着她,凉凉道:“凭你一个低下的奴婢还能照顾树仙?神树命贵,岂是你这个奴婢能够罩得住的?自己好好的琢磨去吧。”
言罢,他不再多留,拢了拢自己的衣袖,负着双手潇洒的大步离去。
权贵们说话九曲回肠,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细细琢磨起来都有着他的深意。
缪千里看似嘲讽的话,暗中夹杂着的劝诫和提醒,孟古也听得明白,爬的越高摔的越惨,谋事之前还得要先保住这条命。
“孟古,你这是在绣什么呢?”一个人影挡住了面前的日光,面露好奇。
孟古仰头冲那人笑了笑,“前些时日新学了一种刺绣,闲暇之余就拿来练练手,给神树绣一件衣裳穿。”
那人神情微鄂,须臾尬尬一笑,转身出去了。
现在是帝太后午休的时间,所以甘泉宫的众人一天难得的松懈好时光。
汀芳与两三个宫女坐在门外间的长廊上,见那人跑出来,汀芳伸手把她招了过来:“她自己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干什么呢?”
“她啊。”那人看了看屋子,“在为神树绣衣裳呢。”
“切!”有一个宫女翻了个白眼:“那颗梅树从去年冬日就没有开花,想来也是枯死了,没有来得及除去,却被她红口白牙的说成了神树!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给树做衣裳?瞧把她能耐的。”
“怎么说也是太后亲口承认的。”汀芳笑的云淡风轻,“伺候它也是她的职责所在。”
“什么职责所在?她从浣衣房那个地方来这里,竟然一跃与你并肩伺候太后,她那么会收买人心,指不定哪一天就越到你的头上去了。”见汀芳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个宫女愤愤道:“汀芳姐姐,你可得想个法子好好的压压她!”
不用任何人提醒,汀芳自然也会想个法子,好好的治一治她!
今晚上,孟古当值。
为帝太后褪去整身的繁华,穿上朴素的寝衣,扶她上寝榻歇息时,孟古跪在床前,为帝太后揉捏着玉足,心头略微思索,试探性的问:“太后,有件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自从缪千里送了她天神祝寿图,她起初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抱着那副画入睡,果然当晚梦见了天宫的场景。
此后她每晚都怀抱着那副画睡,每晚与天神在天宫幽会,接连半月心情都十分的不错。
如此,帝太后轻快的‘嗯’了一声,示意她讲下去。
第三十五章:夜惊
手上的动作未止,孟古稍稍组织了下语言,道:“昨夜树仙又给奴婢托梦,说感念太后对它旧身的照看,今日三更会同仙友雷公电母从长安城上空经过,特带来一朵仙莲,赠予太后。”
“仙莲?”帝太后半眯着双眼,看着孟古:“若是真有仙莲,待你取来,再给哀家瞧瞧。”
孟古轻点头,想了想轻声问道:“仙莲入世,想来今晚三更时,树仙会亲下凡尘,太后难道就不想一睹仙人之姿?”
帝太后陡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审视着孟古,似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到五脏六腑,看了很久,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复又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哀家乏了,你先下去吧。”
她没有说去,也没有确切的说不去,孟古也不多言,捞起绸缎锦被为帝太后盖好身子,方躬身退了下去。
寝殿外围的玄关处,四方的矮桌上放置着一个陶制的花瓶,瓶子里插的是今天刚刚剪下的新鲜桃花,孟古轻走过去,半跪在蒲团之上,手拿剪刀修剪那些有些泛黄的花朵。
夜半三更,一声惊雷划破天空,照亮整个长安宫。
帝太后猛然间从梦中惊醒,闭着的檀木门被推开来,孟古一路疾跑过去,俯身唤了声:“太后。”
彷徨中,帝太后抽回心智,看着孟古道:“哀家记得你说过,三更半时树仙会来赠送仙莲?”
孟古点头,走上前轻声道:“三更已过,雷电交加,想来树仙应该马上降凡尘了,太后要出去瞧一瞧么?”
帝太后心下稍默,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扶哀家起来吧。”
孟古轻走上前,扶着帝太后起身,拿起挂着的华服为她披上,执起照路的灯笼,扶着她一同出了寝殿门。
外面风呼呼的刮着,伴随着一阵阵闪电与雷齐鸣,照的面前的路一片雪白。
恐风吹燃了灯笼,孟古息灭了烛火,借着闪电的光,一路扶着帝太后往后院而去。
转过转角,果然隐隐的瞧见那颗被冠以‘神树’之称的梅树下,有人影晃动。
帝太后心中大喜,“夜色太浓,哀家站得有些远瞧不太清楚,扶着哀家走近些。”
两人的距离渐渐与‘神树’接近,忽的一道闪电袭来,那一瞬间把黑夜照的犹如白昼。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帝太后瞧见所谓的‘仙人’是何模样……
只见‘神树’下方,有三两个宫女手拿斧头正往‘神树’身上拼尽全力的砍着,本就已经枯死的树干,只剩一点点的树皮连接着,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坠,顷刻崩塌。
仙人没有见到,倒是亲眼逮到了砍坏‘神树’的贼人。
帝太后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气得直发抖,厉声呵斥道:“大胆!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私自毁坏神树!”
“太后……”听见这一声呵斥,她们齐齐的转了目光,看清来人后,吓得扔掉了手里的斧头,颤抖着身子跪了下去。
“太后,树仙原本是要来献仙莲,若是一下凡尘就瞧见有人在毁坏他的旧身……”孟古眉头深锁,看向帝太后,话欲言又止,引人遐想。
这一日深夜,长安宫各个宫殿都一片寂静,连一向歇息较晚的六英宫也息了灯,唯有甘泉宫一片雪亮。
发生了这件事,甘泉宫的人谁也无法休息的安宁。
帝太后坐在凤榻上,冷眼斜睨着底下跪着的三个宫女,孟古低着头,静站在一旁。
汀芳匆匆推门而来,看了一眼跪在中央的三人,心头一惊,连忙越过她们三人而去,俯身行了礼。
虽心中忐忑明白了面前的场景是发生了何事,但是面上仍旧故作茫然的看向太后,轻声问道:“太后,这是……”
“瞧瞧你教出来的人,夜半三更竟然毁灭神树!”太后一双凤眸剜向汀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底下跪着的三个宫女,是昔日汀芳在甘泉宫最看重的人,虽不能近身伺候,但是在踏出寝殿外时,晃过去的面容也能记得一二。
汀芳心头猛然间一颤,连忙跪了下去,辩解道:“太后,她们三个平素乖巧,不可能做出毁坏神树这件事的。”目光忽的落在了孟古的身上,咬牙道:“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太后明察。”
“明察?”太后冷冷一笑:“方才她们三个毁坏神树,是哀家亲眼所见的,你现在说她们是被人栽赃陷害?陷害她们的人是谁?哀家么?!”
轰隆!
一声巨大的响雷划破天际,雷音震耳欲聋,也震得汀芳的心尖直颤。
“奴婢不敢!”汀芳双手握成拳头,忽的扭头怒道:“亏得我平素对你们不错,还想着在太后面前多说好话提携你们,可你们竟然敢做出毁坏神树一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罪责还未落下来之前,必要先保全了自己。
三位宫女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其中一位宫女诧异的抬眼,道:“汀芳姐姐,明明……”
‘啪!’
说话的宫女被一掌抽翻在地,还滚了一圈,被打的左半边脸顷刻间肿的老高,唇角还渗出了血液。
“混账东西!”汀芳一脸厉色,上前又是‘匡匡’的用尽力气朝她肚子上踢了两脚,宫女倒在地上痛的在地上连连打滚,像只偷吃食物被人惩罚的可怜流浪狗。
汀芳这样子的举动,让其余两位宫女面露怯色,颤抖的俯身在地,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好了,好了。”帝太后神色稍显不耐,纤纤玉手轻揉向太阳穴:“既然是毁了神树,那就要给树仙一个交代。”语气微顿,又道:“就拖到神树面前,她们是怎么毁坏神树的,就好好的还给神树,这样也算是给神树一个交代。”
一个个太监从门涌入,朝那三名宫人走来,四面八方,像是一团密布可透的蜘蛛网,禁锢着她们无处可逃。
“太后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汀芳姐姐,救我……”
……
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寝殿,然帝太后轻轻的向孟古招了招手,孟古轻走过去,扶着她一起转入了后殿。
汀芳连忙追了出去,却见电闪雷鸣中,她们三人的身影被太监们拖着转入后院。
她还想要再追,然而刚追了两步就退怯了,怔怔的站在原地楞了片刻,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刺入耳膜,她终是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六章:诊脉
“我们四个是不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当然啊。”
“那有人阻了我的路,你们帮不帮我?”
“自然是要帮的,平素有什么好的东西你都是先给我们的,若是有人敢阻你的路,我们三个当然会冲出来保护你啊。
……
白日里的谈话还犹在耳,她们三个听从她的吩咐,为了她去毁坏神树让孟古无生还的可能。
可是她呢,事情败露只有舍弃她们保全自己……
哗啦!
倾盆大雨犹如瓢泼从天而降,夹杂风,雨水吹落在汀芳的身上,脸上,但她浑然不觉,直至那些太监处决了她们三人,一双双染满鲜血的脚匆匆从她面前而过,她这才以手扶地,踉跄的站起了身子。
再抬眼,原本悲鸣的眸子竟是布满了阴鸷。
伺候帝太后歇下,孟古悄悄的退出了寝殿。
外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踏出门槛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瞧见汀芳踉跄离去的背影。
孟古唇角扬起一抹笑,听着耳边的风雨声,她抬头喃喃道:“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今日有日晕,汀芳她们一行人,竟然想要借由晚上的天气,悄悄的毁坏神树让她活不成?
多亏缪千里的提醒,让她这段时间时刻注意着甘泉宫的一举一动,事先察觉到她们的举动,再以树仙下凡尘献仙莲一由,蛊惑帝太后前去观看。
让帝太后亲眼瞧见神树被毁,今后没了神树,再也无人敢拿此事多生事端。
算是又挨过了一劫……
第二天,一向养尊处优的帝太后经过昨晚的吹风,头疼脑热起来。
按照道理来说,甘泉宫请太医应该是太医院里所有太医都争先恐后要去诊治的,然而太后生病消息刚刚传来,太医院的众人面面相觑,十分有默契的默不作声。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庄非,在太医院也待了有一段时间,对于众位太医的沉默,心如明镜。
怕是帝太后不好对付,诊出的脉象若是不好,丢了官职是小,丢命可就大了。
庄非微摇头,默默的提着医药箱大步跨过一脸愕然看着他的众人,随着甘泉宫传话的宫人,扬长而去。
他来太医院这段时间,早已对太医院的风气看不惯,可是凭着他一己之力想要改变这个早已根深蒂固的风气,简直难如上青天。
不过,即便是知道困难,庄非也决定迎难而上,不能改变也要为之出一份力。
金碧辉煌的寝殿内,垂落的月白纱幔内伸出一只手,孟古弯身走上前,为手腕处搭上了一个薄纱手帕,庄非跪着身子上前,把手指搭向了脉上。
大殿内静悄悄的,只余帝太后轻微的呻吟声。
孟古的目光落在了庄非一张恬淡的面容上,只见他眉心深皱,显然是诊出了什么异常。半晌后,他方收回了手,斟酌片刻,才道:“太后头疼身痛,只是身子吹了风受了些凉,并无大碍,等微臣一剂祛风药方,以柴胡,白芷,白芍为药引,好好调理三两天既能祛风也能也能治愈心烦不安,夜梦教多。”
帘蔓后方,传来帝太后轻‘嗯’一声。
“风寒虽好医治,但是……”庄非依旧跪在那里,低着头,面色潮红,像是在反复的斟酌接下来的该如何说出口,良久之后,他话正要说出口时,却忽的被一人打断。
“庄大人,昨晚奴婢守夜时曾听闻太后深夜咳了两声。”孟古轻声道:“风寒好医治,咳嗽入肺就不好医治了,不如大人开几幅止咳的药方,一并让奴婢熬了?”
庄非微怔仲,须臾道:“不难,臣再以川贝,枇杷入药,就能止咳。”语气微顿,又道:“近来天气多变,空气湿寒,太后尽量减少吹风的时间,门窗打开让空气多多流通。”
“嗯。”帘蔓后的帝太后病怏怏的翻了个身,音色带着浓浓的鼻音:“汀芳,你随着庄大人一同去太医院拿药,熬好之后送过来。”
闻言,汀芳忽的一楞,以往这种事情她身为大宫女自然不屑去,然而此刻,她微微一笑,神态从容的走上前道:“庄大人,请随奴婢来。”
庄非站起身来,随着汀芳出了寝殿宫门。
“孟古。”帝太后忽然喊道。
“奴婢在。”孟古轻走上前,隔着一层帘蔓躬身,神情状似在细细聆听帝太后接下来的吩咐。
“你说,哀家这一病,是不是仙人在惩罚哀家?”帝太后沙哑的声音,飘飘荡荡的传入耳中,孟古心下稍动,心中略微静默,轻声劝道:“庄大人方才说了,太后只是昨晚吹了风才会引来头疾,仔细调养着身子就好了。”
“是吗?可哀家这心,总是有些空落落的。”帝太后一双幽怨的眸子,望向枕畔处的卷轴上,昨晚上,她没有梦见画中天神……
“树仙能得道升仙,自然胸襟宽阔,太后照看树仙真身之诚心,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想来树仙是不会怪罪太后的。”孟古低着头,轻声的劝阻,此刻她神情虽然淡淡,但是内心满腹疑惑。
帝太后痴迷神仙一说,好像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一如孟古的满腹的疑惑,出了甘泉宫的庄非,亦是如此。
回到太医院后,开了药方让人拿药交给汀芳,自己就去往存档病历房的房间查找太后以往的病例。
这么久以来,太后来来回回召唤太医也有许多次,无不是因为身体的一点小毛病,只需开几幅方子好好调养即可,但是药方末端总是会加上一副桑葚,芡实,胡桃,豇豆诸如此类的药材。
这些药都是益肾气,健脾胃,单看并无什么毛病。
但是一次次加大用量的用在帝太后身上……
庄非手指一颤,心道:“纵欲过度。”
难怪帝太后身子有恙,太医院的人一个个避而远之,这种寻常的脉象是每个人都能诊断出来的,帝太后为一国太后,独居在甘泉宫内,诊出这样子的毛病想要劝阻却无从开口,若是不劝身子在一定的时间不好,难保帝太后不会责罚。
方才他在寝宫诊脉时,诊出这个脉象还以为是帝太后为试他的医术,故意找人顶替。想到孟古善意的阻拦,庄非轻把病例放好,折身出了房间。
第三十七章:探病
哐当!
一只大红衣袖向桌子上一扫,名贵的胭脂水粉盒子噼里啪啦的从桌子上滚落地上,连同桌子上放着的一个铜镜也被扫落在地上,脂粉的粉末与铜镜碎片混合一块,顷刻间一地废渣。
洛瑶手提着食盒归来,一进门就瞧见这一幕,瞧了一眼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侍女,任由碎片划破她的膝盖,疼的直掉眼泪却憋着声音不敢哭出声来。
“公主,方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洛瑶走进来,避开路上的一地废渣,把食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来到了公主玉的身后。
“瞅瞅他们给派过来的侍女,以往做事懒散也就罢了,可这画的是什么妆容?!连个妆容都画不好!他们大邺实在是欺人太甚!”公主玉着一袭大红色的华服坐在梳妆台前,一张小脸气的满脸通红,脸上的妆容虽只是画了个大概,但是依然能够瞧出这是长安城时下最风靡的妆容。
然而,长安城被众位女子所追捧的妆容,对于在赵国土生土长的公主玉却十分的不喜欢!
洛瑶摇了摇头,挥手让侍女退了下去,轻拍了拍公主玉的肩膀,柔声劝道:“公主,这里是大邺的长安宫,不比咱们的赵王宫,如今公主既然已经做了邺王的后妃,言行举止就当以大邺文化为主,赵国的那些不能忘,但是在这里不能说,不能用。”
从地上捡起掉落一地的胭脂水粉盒子,从里面捡取几个还能用的,正要亲手为公主玉上妆时,却听得公主玉气冲冲道:“本公主才不稀罕做这个后妃?!从和亲到现在也有两三月了,才见到他们的国君几次?!本公主好歹是父王的嫡长公主!每天都要受那个老妖婆的气,这个长安宫,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公主难道忘记了,王后对你说的话?”洛瑶心里长叹一口气,柔下了声音,再次和言劝道:“公主现在受的罪,都是为了维护邺赵两国的友好,是为了赵国百姓生活安康不受战争侵蚀,帝太后早前在赵国做人质时,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还不是风风光光的是一国太后?”
素手轻执眉黛,为公主玉画着妆容,蔼蔼道:“凡事忍一忍,正好这两天帝太后生了病免去了请安,这段时间不见她,也能少受些气。但是公主也要多多的往六英宫走走,他现在是你的夫君,你别总是同他顶嘴。”
洛瑶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无非就是希望公主玉一改之前的公主性子,能够早早的适应大邺的生活坏境,好好的在这个后宫中生存,但是公主玉却并未听进去多少。
长长的眉峰微挑,公主玉忽的拉住了洛瑶的宽袖,问:“你方才说什么?”
洛瑶一怔,“奴婢说要公主多多往六英宫去。”
“不对!”公主玉道:“你说,帝太后之前差点把命丢在咱们赵国?”
洛瑶困惑的看向公主玉,并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正要一问究竟时,却见公主玉猛然间站了起来,双目炯炯犹如放着一团光,道:“她既然都生病了,我身为这后宫中唯一的妃位,怎么能不去看她呢?”
……
虽说只是一时吹了风,但是帝太后身子懒洋洋的,全身上下都泛着酸楚,病怏怏的样子实在是不想让别人瞧见,就让王福在外阻客。
可也有王福拦不住的客人,公主玉。
王福跪在公主玉的前方,苦口婆心的劝阻着,就差把这颗脑袋提着了,可是公主玉还是不肯退让。
门外的一厢动静,自然引得了屋内的关注。
帝太后病怏怏的躺在软榻上,声音带着丝丝沙哑:“外头是怎么了?”
汀芳快孟古一步,上前道:“太后,是玉妃娘娘来了。”
“不见!”帝太后冷哼一声,她来无非是要给自己添堵来了。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孟古蹙眉,“太后,依着玉妃娘娘的性子,怕是王公公拦不住。”
汀芳忽的眸色一转,弯身向太后温声道:“太后,孟古说的对,但是外头吵吵闹闹的又实在是扰您心智,从前奴婢就听说孟古长了一张巧嘴,不如让她出去试一试?”
孟古抬眼,正对上汀芳一双含笑的眸子,四目相对,一双恬静柔和,一双火光四射。
外头叽叽喳喳的吵闹,却是让人听了心烦,帝太后轻‘嗯’了一声,“孟古,你去吧。”
孟古只得恭顺道:“是。”
出了寝殿门,果然王福已经拦不住了,公主玉一脚踢开他,跨着大步朝这边而来。
“玉妃娘娘。”王福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随在其身后。
孟古见状连忙躬身迎了上去,跪在公主玉的面前道:“玉妃娘娘。”
“滚开!”公主玉怒不可及,一张脸气的通红,头上插着的流苏金钗因为身体的动作而不停的晃动:“我只不过是知道母后生病了,想要见一见母后问声安,你们也敢这么拦么?!”
“玉妃娘娘!”孟古跪着的身子挺得笔直,态度不卑不亢:“娘娘要看太后之心,孝心可嘉,本来奴婢们也不能拦,但是太后身子实在抱恙,还望娘娘担待!”
“所以,你们是铁了心的阻拦我了?”公主玉气极反笑:“好啊,甘泉宫的人现在真是越发的胆大了,随便一个宫人都能拦着我的去路,下一次是不是我连这甘泉宫的大门都进不得了?!”
“娘娘明鉴!”孟古仰头,“太后这次风寒来的突然,已经下了懿旨谁也不见,就连王上来了,太后都未见,更何况是娘娘您?”
“你!”公主玉最不能激,被这一句话瞬间激的脾气涨至了高潮,暴脾气上来扬手就要给孟古一巴掌。
“娘娘要三思,这一巴掌下去打的可是太后的脸面!”孟古一声高音,一句话飘飘荡荡的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打一个侍女是小,可是事情被孟古红口白牙轻轻松松的就上升了太后的颜面,这件事可就不再是小事。
更何况在甘泉宫打人,做法确实不妥。
洛瑶心头一震,手快一步上前拦住了公主玉要落下去的手,朝她微不见的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子,笑看着孟古道:“关心则乱,娘娘也是实在担忧太后的身子,方才才会心切至此,实在是没有要闹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风波
洛瑶柔和的说着从身后的侍女手中拿过一个食盒,递给她道:“你瞧,这是娘娘亲手为太后熬的清粥,还望姑娘帮忙交给太后。”
孟古抬眼看了看洛瑶,见她笑得柔和,双手接过:“多谢娘娘。”
“还有。”洛瑶挥了挥手,站在公主玉右手边的一个侍女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轻走上前。
洛瑶微微一笑,悠然道:“这是娘娘特为太后备的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是公主平素最珍贵的,连拿出来看一眼都舍不得呢,也望姑娘能够帮忙交给太后。”
如此移交礼物,怕是已经打消了面见太后的想法。
王福连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接过侍女手中的檀木盒子。
寝殿内,帝太后翻了个身,看了一眼汀芳道:“现在你知道,自己哪一点不如她了么?哀家自己有眼睛会看,包括上一次神树的事,以后做事之前先踮踮自己的斤两,再行事也不迟。”
汀芳状似羞愧的低下了头去,只是那双看着地板的眸子,充满了怨恨。
寝殿外面,洛瑶微福身,话已经说了,礼物也带到了不多做逗留,转身示意公主玉可以走了。公主玉心有不甘,但是洛瑶的话她还是愿意听的,恨恨的瞪了一眼孟古,而后仰头而去。
走出甘泉宫大门,洛瑶长叹一口气:“公主性子也太急了,今天这事交给奴婢做就行,公主大可不必亲自出面。”
“她从前给我受了那么多的气,我怎么可能错过这次机会。”公主玉的目光攸的露出了凶狠:“都怪那个死丫头,害得我不能亲眼目睹她见到礼物是的样子!”
想起那抹青色的身影,不卑不亢阻住公主玉的样子,洛瑶不由的道:“上一次也是她给太后脱了险,能够从浣衣房那个地方飞到这么高的位置,可见她与旁人不同。”
公主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再有不同不就还是一个伺候人的婢女?夜路走多了,难免会碰到鬼,她能保证自己永远不落入我的手里么?”
——
另一方,王福擦了擦额前流下的冷汗,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女扶起孟古,这才露出来笑脸,上前道:“还是姑娘有法子,有魄力,不然让她冲了进去,我这颗脑袋可就不保了。”
孟古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却落在了他手中捧着的盒子上,王福察觉到她的视线,笑道:“想知道玉妃送给太后的是什么礼物?等献给太后打开不就清楚了?”
进献的礼物奴才们不能私下里打开,这是规矩,可是孟古的心一直处在困惑的状态。
公主玉此番来的架势,分明就是为了给帝太后添堵,听方才那个侍女的言论,这里头放着的是公主玉最珍贵的东西,既是珍贵,为何会送给帝太后?
而公主玉又怎么能够保证,她喜欢珍贵的东西,帝太后一定会喜欢呢?
这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呢?
多想无益,只得等礼物奉上,才能揭晓答案。
当公主玉送的清粥以及檀木盒子摆放在帝太后的面前时,帝太后看都未看,就吩咐人把清粥倒给了外面的野猫。
清粥撤去,独留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眼前惹人厌烦。
帝太后虽然一点也不想瞧,但是方才外面所说的话她也听的一清二楚,心中稍有些好奇,就让汀芳打开了盒子。
“太后,是一件衣服。”汀芳如是说着,把华服拿了出来。
当那件巧夺天工的华服,以另一种方式展现在帝太后的面前,过往的种种不堪浮现在脑中,带着翡翠镯子的手腕,愤怒的扫过面前的檀木盒子,盒子滚落在地上,应声摔了两半!
帝太后撑着身体从软榻上爬起来,一双因为愤怒而通红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那件华服,颤抖的伸着右手手指,怒道:“滚!给哀家滚的远远的去!咳咳咳!”
玄关处,正在沏茶的孟古一怔,连忙推门进去,瞧见汀芳手中的华服,亦是大骇,连忙提起裙摆上前,冲汀芳道:“还不快把这件衣服拿走!”
汀芳从未见帝太后如此愤怒过,一时间乱了方寸,听见孟古这么一声吼,这才慌乱的把华服拢在怀里,捡起地上的盒子把华服胡乱的塞入盒子里,拿了出去。
孟古一面为帝太后顺着气,一面安慰着帝太后,可是帝太后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最后更是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昏了过去!
甘泉宫腾时乱作一团,宫人连滚带爬的去往太医院请了太医。
此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宫,邺王轩放下手中的奏章,第一时间去了甘泉宫。
寝殿内庄非正在为帝太后扎针,不得叨扰,邺王轩只得侯在门外。
负着双手来回的走了几步,极具威严的深邃眸子扫向跪在面前的甘泉宫众人,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汀芳道:“回王上,玉妃娘娘以探病为由,向太后献了一份礼物,太后就是看了玉妃娘娘的礼物,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邺王轩心中顿生狐疑:“什么礼物?”
“是一件衣服。”汀芳并不知道公主玉送的一件衣服有什么问题,对于帝太后的突然病发,亦是满腹的疑惑。
唯有孟古一人心如明镜,旁人可以不认得那套华服的样子,但是她却是刻入骨子里的。
因为公主玉送来的那件华服,正是八年前赵王为太后献寿的那套百鸟衔仙桃献寿华服。
帝太后这段时间身子不好,公主玉以探病为由献出这件华服,无非是要帝太后在身体最颓废萎靡的情况下,想起以前在赵国的不堪往事,以此刺激她罢了!
当那件华服呈到邺王轩的面前时,邺王轩亦是大怒,第一反应就是拿着华服去找宜春宫算账,可是手在落在华服上时,忽的又停下了。
当年因着华服一事,他和帝太后差点因为这件华服而沦落成各国的笑柄,是其余各国都瞧见的,任何人再见到当年的耻辱,都会气急攻心。
然而现在,他为一国之君,拿这件华服出来的,是他后宫的妃子,赵国送来的和亲公主。
若是这个时候以这件事发落公主玉,传扬出去,昔日旧事翻了出来,无疑是又揭开伤疤让其余各国再嘲笑一番。
嘲笑他们大邺国君从前不耻的往事,嘲笑他肚量太小,容纳不下人。
第三十九章:遇袭
邺王轩胸前跌宕起伏明显,即将要落在华服上的手,紧握成拳,一双几欲喷出来火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件华服,“衣服上面有些脏污,拿去好好的清洗一番,把衣服叠放好,送回宜春宫,就说,”他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衣服过于贵重,还是放在宜春宫妥善保管为好。”
既是要送回,汀芳也知道这件衣服的祸端。
等邺王轩进去看帝太后的时候,她把衣服交给孟古,道:“王上说的话都听见了么,快去办吧。”
不待孟古拒绝,汀芳就站起身来,进入寝殿伺候帝太后。
其实,说实话,孟古也没有打算拒绝。
当年赵王要着手绣这件华服时,大肆在民间招选绣娘。
而她的母亲,就是因为绣得一副的好刺绣,被选中入了宫参与华服的制作。
母亲总是说,世上最美的刺绣,总是以明媚的花朵映衬着黯淡的背景,亦如人最辉煌的时刻,就是无谓艰苦迎难而上。
初选入王宫时是多么的辉煌,锒铛入狱丢命时就有多么的残忍与狼狈。
手指轻抚华服上的刺绣,这件衣服当时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得以绣成,一阵一线饱含了多少绣娘的心血和汗水。
还有……她母亲的命。
“阿古,你怎么了?哭了么?”凝玉好奇的凑了过来,自从孟古去往甘泉宫后,算算时日已经有好多天不曾见到了,今天一听说孟古来了,晚饭都没有吃就跑过来了。
“没有。”孟古连忙揉了揉眼睛,“刚才风大,沙子迷了眼睛。”
凝玉将信将疑,也没再追问下去,圆溜溜的眼睛落在了孟古手中的华服上:“这件衣服不是洗好了么?为何不晾晒起来?湿漉漉的放在身上多难受?来,我帮你晾起来吧。”
说着手正要接过华服时,孟古却起身拒绝了。
“你都忙了一天了,赶紧歇歇吧,我来。”把华服小心翼翼的晾起来,她忽的转身,笑看着凝玉道:“你今天,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
“没有吧……”凝玉歪着脑袋,绞尽脑汁的回想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掰着手指头想了半天,却仍旧没有想出来,只得摇头。
孟古笑了笑:“这这里等着我啊,一刻都不要离开,我去去就来。”
凝玉谨遵孟古的话,认真的待在原地一刻都没有离开,直至孟古双手捧着那碗长寿面放到她的面前。
雪白的面条卷在肉汤中,上头浇放的肉沫以及青菜,还有两只圆圆的煎蛋。
“一碗长寿面,祝你健康好,两个红鸡蛋,祝你福气多,三口肉汤沫,祝你禄常有,福禄寿全齐。”孟古笑看着凝玉,道:“你忘记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了,小小心意,祝你长命百岁。”
凝玉在原地楞了片刻,才恍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辰,自己都忘记了,没想到孟古却记得。
“讨厌,每回我的生辰你都说这句祝福你,俗套死了。”凝玉嘴上虽如是说,但是却红了眼眶,不动声色的把眼泪憋回去,嘟嘴道:“人家都忘了嘛。”
“就知道你会忘。”孟古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把长寿面放入她的手中,拿起筷子递给她道:“一碗长寿面,两个红鸡蛋,三口肉汤沫,这一次可是全都齐了,快吃吧,要一整根吃进去哦。”
“嗯。”凝玉接过筷子,筷子夹起长长的面条,却忽的把面条拦腰截断。
孟古面露疑色:“你这是……”
“自从入了宫之后,以往我每年过生辰,都是你为我过的,这么些年了,你从来不告诉我你自己的生辰,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再问,往后咱们就一起过生辰吧。”说着把截断的面条吃了一半,把碗和筷子交到孟古的手里:“另一半的面条,你吃了吧。”
孟古愕然,连忙把碗还给她:“你这样做,不吉利!”
“这有啥不吉利的。”凝玉不以为然:“哦,你是怕分了我的寿命?放心吧,我出生时家里为我算了命,算命的说我命硬,你瞧我家里的人全都饿死了,我现在在这宫里也不是活得很好?再说,即便是你分了我的寿命,我也愿意。”
“呸呸呸!”孟古连忙呸了三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哎呀。”凝玉把头往孟古肩膀上蹭:“你就答应了我嘛,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同一天过生辰,分吃同一碗长寿面,代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咦~”孟古揉了揉胳膊,点了点她的脑袋:“这么麻兮兮的话,你是听谁说的?”
凝玉笑了笑:“阿古,若我是男的,定会娶了你。”
“你要是男的我也不愿嫁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太能吃了。”
……
欢声笑语遥遥传入朗朗夜空中,清风微拂,月朗星稀。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除了,藏在黑暗中那双充满怨恨的眸子……
次日清晨,孟古抱着檀木盒子去往宜春宫还衣服,走在半道忽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停驻脚步,回头看时空荡荡的道路上,除了三两个低头走路的宫人之外,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孟古连忙加快脚步向前方走去,感觉到后面有一双脚步也随着她的步伐加快,她回头一看,就见一位着太监服的宫人正在身后追着她。
孟古心猛然间一沉,凉意瞬间从脚底凉遍全身,来不及思索,把盒子抱在怀里就往宽旷的地方跑去。
宽旷的地方视野宽阔,即便是人不多,若有人经过势必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呼呼”孟古一边跑一边喊道:“来人啊,救……”
求救的话还未喊完,就有一强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拦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后面的话淹没在喉咙里。
几乎是被人拖着拽入了一旁的假山之后,窒息与不安油然而生,孟古心大骇,拼命的想要挣扎着用手中的盒子砸向身后的人,可是这个时候的挣扎显然是犹如蚂蚁的挣扎,一切都是那么的徒劳无功。
盒子落在地上,里面的华服摔落了出来,染了一片灰尘。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几欲传不过气来,下意识的用手指甲使劲的挠着那人的胳膊和手,正挣扎间,只闻得头顶上方一声沉沉的男音:“别挣扎了,没用的,我不会要你命的。”
他说,不会要自己的命,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孟古脑子想出个所以然,忽的就有一个味道刺鼻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刺鼻的味道从鼻子里以及嘴里进入五脏六腑,视线逐渐模糊,意识越来越浑浊。
朦胧中,孟古好像瞧见,一个曼妙的纤细人影施施然而来……
第四十章:受刑(上)
醒来的时候,孟古人躺在地上,还是在昏睡时的假山后,地面冰冷而潮湿。
她头昏昏沉沉的厉害,喉咙里也干涸难耐,撑着无力的身子坐起,意识也逐渐的清醒,临失去意识之前的一幕闪现在脑海,她忙向四周看去,身影霎时怔住了。
只见原本要送入宜春宫的那件华服,竟被人剪成了一条条碎布,被剪掉的碎布乱七八糟的洒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座被掩盖的坟墓,正吞噬着她的骨肉。
“怎么会这样?”孟古脸色大变,这件华服是当年赵国太后的寿服,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公主玉既然敢冒着大不讳把衣服献给帝太后,就是料着邺王轩也不敢轻易的撕毁衣服对她发火。
邺王轩都不能做的事,更何况是她?
孟古连忙把一地的碎布从地上拢起来,放入盒子里,刚抱着盒子冲出假山后,前方就就传来纷纷乱乱的脚步声。
下意识的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位艳如牡丹的后妃,正气势汹汹朝这边而来。
“玉妃娘娘……”孟古第一反应就是转过身子就跑,这一切的事情过于巧合,巧合的就像是公主玉知道她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过来拿她一样!
“站住!”公主玉一眼就瞧见了慌张的孟古,连忙厉声的呵斥道:“一见到我就跑,这就是甘泉宫教的规矩么?!”
眼见躲不过,孟古只得停下脚步,转身躬身行礼:“奴婢见过玉妃娘娘。”
“听说,王上要把我送给太后的礼物还回来。礼物呢?”事实上,公主玉就是去往甘泉宫要礼物去了,这件华服对她的意义重大,拿出来也只是为了给帝太后添堵才是,如今效果达到了,她当然是要取回来了。
但是去往甘泉宫,汀芳告诉她说东西一早就被孟古拿走了。
悄悄的把盒子移到背后,可是这一幕却并未躲过洛瑶的眼睛,她眉心一皱,问:“孟古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我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公主玉连忙道:“拿出来,让我瞧瞧。”
孟古心一沉,知道今天这劫算是躲不过了,只得把东西交了出来。
雕刻着山水画的精致盒子,被尘土沾染尽显一片狼藉,一条条被剪碎的碎布从缝隙中伸出来,就像是一条蛇吐着蛇芯,让瞧见的人心中大骇!
“这是……太后的寿服。”洛瑶惊的看了一眼公主玉,一张淡如菊的面容,难得有了别样的情绪。
“大胆!放肆!”公主玉艳如牡丹的面容此刻蜡白如纸,被眼前的这一幕气的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颤抖。
此番她借由探病为由献出寿服,只不过是笃定大邺不敢对拿一件衣服大作文章,这么一件贵重的衣服,是她和亲时赵太后亲自赐予她的,无比珍贵。
没想到此刻竟然被这个丫头毁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刻,愤怒充斥着全身,公主玉抬手指着孟古,咬牙道:“给我带回去!我要亲手杀了她!杀了她!”
一个个宫人四面八方的朝孟古涌来,不容孟古有一字的辩解,就被带回了宜春宫。
宜春宫大门紧闭,孟古被扔在了院子里,公主玉手中的皮鞭一鞭鞭的往她身上落,每一鞭都用了全部的力气,身上的衣服被抽裂开来,殷红的血液渗透出来,犹如一条条巨大的血虫,爬满孟古的全身。
孟古想要解释,但是公主玉的性子丝毫不给她任何解释的余地,就要狠狠的折磨她,以此来消除心中的不忿!
事实上,这一次孟古百口莫辩,无从解释。
“玉妃娘娘。”孟古忍着身上的剧痛,极力的绞尽脑汁组织着语言,做最后的挣扎:“奴婢是甘泉宫的人,就算是做错了,也该由太后责罚,娘娘这是在越俎代庖,动用私刑。”
“还在巧言令色!”公主玉怒不可及,唰唰!两道皮鞭就又落在了孟古的身上,“我乃赵国嫡长公主,长安宫的后妃,还没有权利治你一个小小的婢女?!”
“公主。”洛瑶走上前轻握住了公主玉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一个小小的婢女,公主犯不着为了她手染血腥,更何况她还是甘泉宫的人,她要是真的死在了你的手里,这梁子可就真的结下了。”
公主玉先前在孟古这里吃了两回亏,这一次逮到这个机会,怎么可能会让她轻易的逃脱,势必要让她死了才甘心。
洛瑶知道公主玉的心思,想了想,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公主玉眸峰霍然一转,丢下了皮鞭,踱步向前走了两步,蹲下了身子。涂着丹寇的玉手轻轻抬起孟古的下颚,笑了笑道:“既是你胆大包天的撕毁我送与太后的礼物,如今太后缠绵病榻,无暇理会这些小事,今天我就替太后小小的惩罚你一番。来人啊,给我拔了她的手指甲,扔出宜春宫跪满三个时辰!”
她疾色的吩咐着,厌恶的松开手站起身来,由洛瑶扶着踏着青石台阶,步入了房间。
主子们既是下了命令,没人敢不从,宜春宫的宫人纷纷上前禁锢住孟古,手拿工具残忍的拔下了孟古的手指甲。
十指连心,痛是入骨子里的,孟古再也坚持不住的,嘶喊了出来。
一声声凄厉的喊声,划破宜春宫的天空,惊走了歇在树上的鸟儿。
屋子里,公主玉掏了掏耳朵,道:“太吵了。”
洛瑶挥了挥手,侯在门外的侍女连忙找了白布,堵住了孟古的嘴。
王福正站在甘泉宫门外训斥着一个犯了错误的宫人,突有一个宫人上前在他耳边道:“王公公,宜春宫出事了……”
听完宫人的话,王福脸上大骇,连忙道:“快随我一起把这件事禀告太后。”
两人一路跑到寝殿门前,却被汀芳给阻住了去路,训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王福软了身架,好言道:“汀芳姑娘,阿古那丫头被玉妃娘娘带去了宜春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听闻从宜春宫传来了惨叫声,奴才怕玉妃娘娘记着之前的仇,还望汀芳姑娘把这件事告诉太后。”
“竟有这样的事?”心里虽高兴,但是面上却故作担忧的低头想了很久,方开口安慰道:“放心吧,孟古她可是甘泉宫的人,玉妃娘娘即便是要报仇,也得看太后的脸面,她不会有事的。”
“可是……”王福还想再说,他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
“太后身子刚刚有点好转,你们这个时候拿这些小事来烦她,就不怕她生气摘了你们的脑袋?”汀芳先是言语吓唬一番,而后柔和了脸色:“好了,好了,我会瞅准时机向太后提一下的,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扰了太后歇息。”
话都说了这个份上了,王福也不好再多言,只得悻悻然的折身离去了。
宫人随在其后小声的道:“王公公,这事就不管了么?听说玉妃娘娘是铁了心的要折磨死阿古姑娘。”
“你没瞧见汀芳是故意阻着我们的路么?!”汀芳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一双眼睛,怕是借由此机会,汀芳巴不得公主玉折磨死孟古,这样自己就少了一个敌人。
不过,孟古怎么说也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公主玉即便是要折磨孟古,至少也得留下最后一口气,不然落下一个斩杀甘泉宫人的罪名,可就得不偿失了。
王福摇头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得过去。”
第四十一章:受刑(下)
宜春宫里的酷刑还在继续。
孟古两端被六个宫人禁锢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痛意袭遍每个神经,几欲要晕了过去。
痛到极致不能自已时,孟古都想到了死亡。
当死亡这个词闪现在她的脑海时,她猛然间又清醒了许多,她的这条命是家人用命换来的,她来到这里什么都还没做,不能就这么死去。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是自己放弃了对生的渴望。
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有一只素手轻扣动门栓。
有人小跑上前开了门,说了几句,就立即跑到公主玉所在的房间门前,洛瑶走了出来,轻问:“怎么了?”
“庄大人来给娘娘诊脉了。”
今天公主玉却是因为头有些痛,向太医院传了太医,这个时辰才来,洛瑶心中虽然不满,但是实在是担忧公主玉的身子,便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宜春宫大门打开。
着一袭朴素医服的庄非,率先踏入了宫门,身后手提药箱的药童紧随其后,却在向前没走几步路的时候,忽的撞到了一堵肉墙上。
“庄大人,对不起,对不起……”道歉的话陡然噎在喉咙里,药童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透过庄非的肩,看着院子里的情景。
只见盛满枝头的梨花树下,一个婢女被堵住嘴,周身被好几个宫人,犹如恶魔一样的禁锢着身子,婢女浑身是血,后背上几道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渗透衣服,已经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
这还不算什么,三两个宫死死的钳固住婢女的两只手,有一个宫人正手拿钳子,撇过头去紧咬牙关,钳子尖口对准的,正是那婢女的手指甲。
‘咔嚓’
一个手指甲硬生生的从手指处被拔掉,从手指处急流而下的鲜血流淌在地上,流过青石路的缝隙,仿若一条流淌的血河,绵延至脚下,这触目可及的红色,刺得人眼睛生生的疼。
“住手!”庄非面色大变,不管不顾的大步上前,推开恶魔般的宫人,把孟古揽在怀里,对着一旁还在呆立的药童道:“还不快把药箱拿来。”
“哦。”药童这才从无尽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跑过去把药箱放到地上打开,手忙脚乱的翻着药箱:“止血药……止血药……大人,我们今天没带止血药啊。”
药童哭丧着脸,头一次见到这么残忍的画面,内心还未恢复平静。
庄非无法,只得从药箱里拿出包扎的纱布,不管什么法子,还是要先阻止住伤口急缓而流的血。
痛意席卷全身每个细胞,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我知道很疼,先忍一忍,我带你去太医院。”庄非轻言的安慰着,小心翼翼的用纱布碰触着手上的伤口,十指连心,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都能让人疼得龇牙咧嘴,更可恨的是她们几乎连拔下了她整只手的指甲。
许是医者圣人心,此刻亲眼见到这种折磨人的场景,愤怒席卷了庄非的全身,他一边包扎着,一边怒道:“你们这么折磨人,简直是天理不容。”
“庄大人。”
一声犹如鹂莺鸟儿的声音悠悠传来,众人望去,纷纷低头跪了下去。
宜春宫院子内,数十步台阶衍伸往上,公主与傲然的挺立,一袭大红华服像极了地上流淌的‘血河’,刺人眼球。
艳丽的美眸冷冷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唇角扬起一丝嘲讽:“只不过是惩罚一个做错了事的婢女罢了,怎么到庄大人口中,就成了天理不容了呢?”
“娘娘。”庄非转头仰头看着她,努力的让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道:“长安宫内有明文规定,宫人间若是犯了错,需交由掖庭司查明缘由审问,后宫中除了太后外,各宫中不得滥用私刑。”
他话说的不重,但是每一个字都有着它的重量。
可是这番劝诫的话,换来的却是公主玉的不以为然:“庄大人现在是要和我谈宫规么?”摸了摸头发:“长安宫内每天会有多少的宫人死去?若是一个个细细深究下来,岂非是每个宫里都在无视宫规?一个小小的婢女,不值得庄大人怜香惜玉。”
“下官不是怜香惜玉,而是行医本分。”庄非为公主玉歪曲的一番言论而生气,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孟古:“今日是下官瞧见了,就不容许你们随意的残害一条生命,还望娘娘手下留情,着下官把人带回去,救人。”
“庄大人。”洛瑶出声提醒:“大人今日前来是为娘娘看病的。”
庄非看也不看她,“娘娘面色红润,说话气息十足,身子并无异样。”
“你脉都没诊,怎么就断定我身子无恙?”公主玉目光一变,怒道:“你说我身子无恙,我偏偏有恙,怎么?你身为太医院的太医,也敢公然违抗我的命令,不给我诊脉么?”
“娘娘,事急从权,请恕下官不能从命!”庄非如是说着,转身就要抱起孟古走。
“好,好!好一个大邺王朝。”公主玉怒不可及,颤抖着指尖指向庄非,咬牙道:“她今日犯了大忌,送入掖庭司就是死刑,既然你要救她,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她还有三个时辰未跪!跪完之后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若是跪不完!谁也别想把她带走!来人啊,把她给我扔出去跪着,不跪满三个时辰,你们统统给我去领一百板子!”
“娘娘!”庄非怒道:“再跪三个时辰,她会血流而亡!”
“她亡不亡,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公主玉道:“既是庄大人先拿宫规压我,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若是大人想要陪着她一起跪满这三个时辰,大人一片赤诚之心,我也不好拦着。”
言罢,折身大步的步入房间。
“庄大人……”宜春宫的宫人面露难色,小声道:“宜春宫里上下百人,他们也没有犯什么错,这一百板子打下去,不死也得躺着半月……大人……”
庄非无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孟古被人抬了出去。
宫门外,药童拦住庄非要跪下去的身子,道:“大人,您真的要跪么?”
“娘娘既然下了命,我遵就是。”庄非如是说着,小心翼翼的把孟古揽入怀里,急道:“快去太医院拿止血的药来,速去速回。”
“是。”药童放下药箱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跑着离去了。
第四十二章:争吵
“扑通!”
正在疾行的药童经过一个转角与人撞了个满怀。
一只瘦如枯材的大手拉住了他要倒的身子,药童得以站稳身子,看清撞的是何人后,连忙跪下身子道:“二公子恕罪,奴才是无心的。”
萧子都如清风般一笑:“我当然知道你是无心的,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的着急?庄大人呢?”
这个药童是庄非从坊间带入王宫的,庄非一直照料着萧子都的病情,所以萧子都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药童知道萧子都身份贵重,想起宜春宫内的场景,他一咬牙,向前跪行一步,拉住萧子都的衣袖道:“二公子,救命!”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口未能及时的止血,孟古脸色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身上手上的疼痛,一阵阵的刺痛着她的神经,紧咬的牙关已经渗出了血来。
“庄大人……”孟古虚弱的喊着,“求你,一定要……保住我这双手……我不想做个废人……”
深宫里,一双手若是失去了,那么这辈子也就完了。
“放心,我尽力。”庄非柔声安抚着,看着她疼痛难耐的模样,心有些不忍:“若是觉得疼,就喊出来吧……”
孟古浅浅一笑,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轻摇头:“比起方才,现在好多了。”这个时候,她潜意识里是想要告诉庄非,让他起来,不必为了她而得罪公主玉,也不必为了她在此遭罪,只不过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飘渺的三字:“谢谢……你。”
即便是她现在疼痛不已,但是她仍然知道,自己此刻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彷然中,身后似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略微熟悉的清香,混合着微风吹入鼻尖。像是出现了幻觉,在意识陷入模糊的那一刻,她仿若落入了一个既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
“站住!”公主玉一声疾色的呵斥,快步的来到宫门外,厉声道:“你堂堂一个外臣,来后宫多有不妥吧?”
阳光的映照下,那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姿,傲然诀立,他头都没有回一下,甘醇的声音带着丝丝的怒意:“妥与不妥,臣自会向王上言明一切。”
公主玉咬牙,怒道:“你可知,她犯了什么错么?”
“她犯的错,我担着。”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然而六英宫的氛围,降到了前所未有的冰点。
大殿外,萧子都一袭素衣身影,迎着清风决然而立,紧闭的大殿门内,争吵声一声高过一声。
躬身侯在殿外的宫人,都距离大殿门外数丈之遥,然而殿内的争吵,还是能够清晰的入耳。
只闻得公主玉的一声怒吼:“今天只是为了我惩罚一个贱婢,你们大邺王朝上下,就找我兴师问罪,还是说撕毁华服一事,根本就是你无法正视你们母子在赵国的不堪过往,她只是你们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而已?”
盛怒之下总是会说些伤人自尊的话,公主玉这一番话,无疑是伤及了邺王轩不肯提及的过往。
哐当!
一只玄色秀金丝龙纹的宽袖愤怒的扫过面前御案,桌子摆放的书籍应声掉落在地上,摆放在桌子上的烛台,掉落在地上,在明晃晃的地板上,滚了几滚,停驻在盘龙玉柱底下。
“赵婉玉!”邺王轩一声暴吼直呼着公主玉的名讳。
从公主玉入得后宫,两人每一次的见面都是以吵架开始,不欢而散结束,可是这么暴怒的邺王轩,还是公主玉第一次见到,难免心尖一颤。
但是,此时两人都是在暴怒时期,依着公主玉的性子,自然也不肯放软性子。
“怎么?被我戳穿事实,恼羞成怒了?”公主玉娇如牡丹的面容,冰凉如霜,冷眼瞧着一脸暴怒的邺王轩,凉凉一笑:“这大邺王朝上下,也不过如此么,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如此小肚鸡肠,连一件衣服都不放过,传扬出去,就不怕各国笑话么?”
按在御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邺王轩宛如鹰眼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公主玉,咬牙道:“你是不是觉得,孤真的耐你不得?”
“你是一国之君,当然可以随便决定每一个人的生死。但是,”公主玉一双美眸丝毫不畏惧的迎上邺王轩的视线:“你别忘了,我是赵国嫡长公主!你敢耐我如何?!”
大邺如今再繁荣昌盛,可是赵国亦是有百年基础的大国,大邺先王也曾匍匐在赵国的庇护下生存。
仗着自己国家国事繁荣,公主玉有恃无恐。
更何况当年百鸟衔仙桃祝寿华服,是各国亲眼见证的,如今这件华服被和亲的她带入大邺后宫,作为礼物送给帝太后,后遭退还,如今华服还被毁了,传扬出去他们大邺上下会被各国嘲笑不止。
邺王轩被公主玉的话刺激的额头青筋爆出,废了她的话忍了又忍,才被他强行的压入心底。心中所有的暴怒,终化作一声:“滚回你的宜春宫去,孤再也不想看到你!”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来,一袭大红华服的公主玉傲然挺立而出,洛瑶连忙迎了上去,扶着她而出。
“玉妃娘娘。”萧子都神色淡淡的走上前,行了礼。
公主玉眼眸微睥,冷哼一声就要离去,萧子都却轻上前一步,阻住了她的去路。
愤然抬眼,公主玉冷冷道:“怎么?你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萧子都淡然一笑:“娘娘身为主子,惩罚一个婢女并无不可,然而今天娘娘惩罚的,单单只是一个婢女那么简单么?”
庄非入赵国交涉,不费一兵一卒赢得赵国五座城池,这早已在大邺百姓心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形象,公主玉此番的惩罚,显然是在大邺百姓脑袋上动刀。
公主玉明白萧子都话里的意思,心里却十分的不以为然:“他庄非是你们大邺的英雄而非我赵国的,仔细算起来,他也是我的仇人。”
萧子都微愕然,须臾道:“娘娘已被送入大邺和亲,您长公主的身份在你离开赵国就被永远的留在了那里,在这长安宫里,大邺子民上下尊您一声娘娘,您的身份就只能是大邺后妃。”
“大邺上下惯会强词夺理,红口白牙,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长扬宫宴会上,他们大邺王朝上下逼迫自己答应为妃一事,公主玉至今仍然耿耿于怀。
懒得同这些文人讲这些大道理,白了萧子都一眼,仰首傲然离去。
看着公主玉离去的背影,萧子都微默然,轻摇了摇头,随即踏入大殿内。
走出六英宫外,洛瑶想了想,轻言道:“公主,萧二公子的话说得并无道理,你这样总是和邺王吵,也不是一个法子。”
公主玉冷哼一声:“今日因那贱婢而引起的果,他们大邺上下不问其因,就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我一人身上,他们何曾把我放在眼里?”想起今日的种种,愤怒涌上心头:“那个贱婢呢?死了没有?”
洛瑶摇头:“如今人在太医院里,听说还没有醒。”
公主玉愤然道:“最好死了,一了百了!”
今日在宜春宫门前发生的事,已经传扬至整个长安宫内,这一天傍晚,掖庭司就接到了彻查的旨意。
李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忙亲自着手查下去,这样一查,还真就查出来了一些线索。
第四十三章:探病
“萧二公子。”
章台宫甬道处,李章阻住了萧子都的去路,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问:“二公子瞧一瞧,这是不是您的玉佩?”
当那一枚熟悉的玉佩再次涌入眼帘时,萧子都眉头紧蹙,道:“的确是我的,只不过前些日子丢了,不过怎会落到李总管的手里?”
“其实……”李章神情微变,笑容有些尬尬,想了想,踌躇道:“奴才奉旨彻查昨日宜春宫一事,在事发地点,就找到了这个……”抬眼察看萧子都的脸色,他试探的性的问:“玉佩既是二公子丢的,二公子可还记得,是在什么地方丢的么?”
萧子都微默,脑海中想起那个面带含羞过来还玉佩的婢女,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这块玉佩我丢的有一段时间了,具体是在哪里丢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不过,李总管可以拿此玉佩到浣衣房里查一查。”
——
孟古悠悠然转醒时,人是在太医院里,浑身上下的伤口已被医女包扎严实,两只手也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像两个猪蹄子。
凝玉在她的床边坐着,两只眼睛红肿老高,显然是哭了很久,瞧见孟古醒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就再一次的犹如断线的珍珠,再也止不住。
“阿古,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她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就往孟古身上去蹭。
“痛!”孟古吃痛的叫了一声,凝玉这才想起来她全身是伤,忙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吧?”
孟古笑着摇头,看了看外面的天,问道:“你今天不用做活么?”
“我向季嬷嬷请假,她知道你的事,特意的给我批了假,还让我给你带了粥呢。”凝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小心翼翼的轻手轻脚的把孟古扶起来半坐着,从地上拿起食盒端起里面尚还热着的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入孟古的嘴边道:“庄大人说,你要有好长的一段时间,这手不能动,这段时间,就让我做你的双手吧。”
孟古笑了笑:“好,只要你不烦就好。”
“我怎么会烦呢?”凝玉眨巴眨巴双眼,“做一辈子我都不会烦。”
“凝玉,凝玉。”外间想起了一个宫女的声音。
“怎么了?”孟古轻声问道。
凝玉站起身来,透过窗子的缝隙,瞧见门外间站着一位身着浣衣房宫服的宫女,道:“许是季嬷嬷有事要找我吧。”抱歉的看了一眼孟古,“这粥先放入这里保着温,我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孟古想要朝她挥手,但是双手只要稍稍一动就是疼痛难忍,所以只朝她轻微的颔首。
凝玉刚走两步,突的又回头灿烂一笑:“方才忘记告诉你了,季嬷嬷这段时间让我去了兰池宫伺候,夏才人昨个儿赏了我一叠芙蓉糕,我悄悄的给你留了几个,等下我回来时,带给你吃啊。”
说着,朝她一眨眼,就蹦跳的离去了。
看着凝玉消失的地方,孟古的脑海里浮现了她与凝玉第一次的见面。
五年前初入宫时,各个宫女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面对深宫里严苛的规矩,每个人都没少受到教规矩的嬷嬷惩罚。
那个时候,她们总是会在黑夜里躲在被窝里哭啼。
孟古被这哭声哭的心烦,就悄悄的出了门躲清静,她也就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凝玉。
小小的凝玉背倚靠在墙角,不断的低声抽噎着,嘴里一遍遍的碎碎念着,呜呜咽咽的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孟古听了很久才大致的理清楚她说的是何:“爹爹,娘亲……玉儿如今在这里活的很好,有粥喝,有馒头吃,放心吧,在这里我绝对不会像你们一样饿死的。”
走得近了些,孟古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她当时一边哭着,还一边不停的往嘴里送着私藏的馒头。
孟古一直不明白,她这样淡然的性子,是没有人同她做朋友的,试图接近她的人,总是会止步于她清冷的性子。
可唯独凝玉除外。
她有着一颗纯真的心,对于孟古的冷漠总是会拿出百倍的热情,来孵化她这颗冰冷的心……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鼻尖突然酸涩了起来。
孟古连忙摇头,把这份酸涩止住。
为什么突然间会涌出这样的情绪,她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大概人在闲着的时候,总是会伤感的。
只不过,这一日,孟古终究是没有等到凝玉再来。
许是被事情耽搁了吧,她也没有多想。
落在身上的每一鞭,都是用尽了公主玉的全部力气,身上每一道伤口都要小心翼翼的护理。帝太后也差王福过来传了话,让她先好好的在太医院养两日,等伤好一些再回去。
晚上,孟古失眠了。
黑暗中,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想着华服撕碎的前一幕。
是谁呢……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有脚步声踏入,黑夜中行走如白日,渐渐朝她靠近。孟古心一沉,连忙闭上了眼睛。
黑暗的房间内,燃起一只蜡烛,跳动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呼吸声都不稳,装什么装。”一声熟悉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来人落落大方的在床前坐下。
孟古睁开眼睛,烛光下,那抹淡蓝闪着光的身影,就落入了她的眼中。
“相国大人,你怎么来了?”苍白的面色尽显惊讶,外臣不得滞留在宫内,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看你死了没。”缪千里看着她,满眼尽是玩味。
“让相国失望了。”孟古唇角扬起一抹苦笑,她现在都这样了,他堂堂一国之相还不忘过来嘲讽她一番。
“哼。”缪千里从鼻音冷哼一声,“你算计本相国的事,还没有找你算账,若是就这样死去了,本相国岂不是亏死了?”
言罢,他忽的执起她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放入掌中。
孟古一颤,正要把手抽出来时,缪千里只需稍稍用力,已让她疼的额前冷汗连连。
缪千里没有做声,轻把她的手放下,修长的手指轻解开纱布结,一点点的打开纱布。
“你要做什么?”对于缪千里的行为,孟古满心的疑惑,心里十分的没底。
“怕什么?还能吃了你不成?”手上的动作未止,当五根手指头上的伤口,血淋淋的呈现在眼眸时,缪千里的眉心皱的厉害,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盖子,把里头的粉末轻倒在她的五指尖上。
“这是……”孟古实在是没有想到,他是来给自己疗伤的。
缪千里漫不经心的道:“前些时日整理库存时,发现了这个不用已久的药,不知道是什么功效,相国府也没有人可以试,就先拿你来试一试。”
其实,他漫不经心说成废品的药,是他今日在门客中广招门贴,高价买来的生甲之药,确切的来说,是专门为她而买来的。
孟古微微一笑,试探性的问:“若这是毒药呢?”
手上的动作微顿,缪千里瞟了她一眼:“能死在本相国的手里,是你的福气。”
第四十四章:真凶
“你听说了吗?私自剪毁玉妃娘娘华服那人,找到了。”太医院内,三两个医女悄悄聚集,谈论起了今日所见的八卦。
“真不是咱们里面的这位啊?”
“当然不是,你们知道是谁么?”
“谁啊,谁啊。”
“就是昨个儿在咱们这哭了两个时辰的啊,瞧昨个儿她哭的很伤心,还以为她们两个的关系很好,可是谁知道竟是悄悄在背后给她捅刀子的人。”
……
孟古陡然睁开了双眼,撑着疼痛的身子从床上而起,踉跄的走出房间,对着正在谈论的医女,沉声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几个医女先是一愣,随即有一个医女面带怜惜的上前扶住孟古道:“掖庭司抓到了剪毁玉妃娘娘华服的真凶,就是你浣衣房的那个好朋友。”
“这不可能!”孟古目光勺勺的盯着她,“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是李总管亲自去浣衣房拿人的。”医女见孟古的神情是在是可怖,吓得松开了手,后退几步怯怯道:“人昨天就已被送入了掖庭司,审讯一夜今早上就定下了罪。”
仿若有一道响雷在孟古的头顶上炸开来,把她的脑袋震的一片空白。
人……竟是昨天就被送入了掖庭司……
难怪昨天凝玉会一去不复还。
不可能,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她干的。
从无限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孟古踉跄着就要往外冲。
“孟古姑娘,庄大人吩咐过了,你现在不宜外走。”有医女上前试图拦住她,那一刻也不知是从哪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医女,头也不会的冲出太医院。
她最先想要去的地方,不是浣衣房而是掖庭司。
行在长长的永巷内,路过的宫人无不是对她指指点点,转过之后就话着时下最新鲜的八卦。
“你瞧,就是她,听说那个丫头把她害的挺惨的……”
夹杂着风,这些窃窃私语的话飘飘荡荡的传入她的耳中,显得尤为的不真切。
到达掖庭司门前,掖庭司大门正敞开来,从里面走出两个宫人,一前一后的抬着一只担架。
担架上头的一张白布从头到脚盖着一个人,微风吹起,那张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容撞入她的眼框里。
四周的景物忽的模糊了起来,就连呼吸声也在仿若在这一刻止。
“不会的,不会的……”孟古摇着头,正要冲过去拦下时,后背衣服忽的被人拽住。
“季嬷嬷……”孟古回头,看清来人边挣扎边急切的道:“那是凝玉……他们抬着的那是凝玉啊……”
“我知道。”季汝月一只手死死的拽着她的衣服,不肯松手,“别去看了,我怕你承受不了。”
孟古瞪大了眼睛,惊问:“什么意思?”
“昨天她从太医院出来,就被带入了掖庭司。”季汝月布满皱纹的双眸,怜惜的看着孟古,长叹一口气,道:“被审问了一夜,今早上她自己认了罪……”
“屈打成招?!”这四字从她口中一字字而出,孟古身子一软,就攸的瘫坐在地上。
掖庭司的酷刑……岂是她能承受得住的?
季汝月蹲下身子,叹道:“这件事闹得这样大,萧二公子,庄大人就连王上都参与了这件事,上头给了两天的时间彻查,李总管总要给出一个交代。”
道理孟古都明白,可即便是要给出交代,孟古仰着头心有不甘的问:“为什么被推出来的那个人,是凝玉?”
“因为……”季汝月无奈叹道:“在事发现场,李总管找到了一枚玉佩。”
孟古怔然:“什么玉佩?”
“就是这个。”玉佩放在手掌心处,犹如一团烈火在燃烧,季汝月声色沙哑,泪水悄然蒙上了双眸,“李总管拿着这枚玉佩去浣衣房,兰梅认出来这枚玉佩是凝玉的。”
孟古怔怔的看着季汝月掌心的那枚玉佩,目光灼灼。
“做好事有善报,说不定这枚玉佩的主人就是我的善报,我能一飞冲天也说不定。”凝玉初捡到这枚玉佩时说的话,萦绕在耳边彷如昨日。
孟古双手捧着那枚玉佩,唇角溢出一抹苦笑,“你也没有想到过,这枚玉佩不是你的善报,而是你的催命符吧……”
顷刻间,泪如雨下。
那个说要一起同她过生辰的女孩,那个说要做她一辈子双手的女孩,就这样承受着不该她承受的痛与罪,含着无尽的冤屈,被人无情的剥夺了活在这个世界的机会……
“还有一件事,我也是现在才想起来。”季汝月擦了擦脸上的泪,看向孟古:“大约月前,我曾瞧见阿秀带着这枚玉佩与萧二公子站在一起,当时我还以为是阿秀捡到了这枚玉佩,归还给萧二公子,不曾想如今东窗事发,受到牵连的竟是凝玉。”
“阿秀……”孟古喃喃的唤着这个名字,“怎么会是她?”
凝玉的死来的太过突兀,沉痛就这样突然袭来,她整个人都有些颓废。
一只素手忽的狠狠拍在孟古的背上。
孟古一阵痛,忙坐起身来,烛光闪闪,她瞧见了缪千里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落落大方的坐在了床前。
“听说,你今天一天未曾进食。”缪千里盯着她:“怎么?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敢面对身边的人算计,一时间承受不住打击,就像是霜打的花儿,一蹶不振想要就此去了?”
“真相?”孟古嘲讽一笑,迎上他的视线,冷声道:“假山后打晕我的人还没有抓到,推出来一个无辜的人,让她以命相抵,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真相?!”
“白纸黑字可是她亲按下的手印。你怎么就一定知道,死了的那个就是无辜的?不能雇凶么?那枚玉佩你就真的确定不是她掉的么?深宫里姐妹之间因为嫉妒反目成仇的戏码,我可是瞧了很多,你对于她,就真的这么信任么?”缪千里神情淡淡,颇有些漫不经心,可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不是在撩拨着孟古的神经。
孟古咬牙,情绪有些激动:“她随我一同进宫,没有人比我更加知道她的一切,她不可能这么做的,更何况玉佩早就丢了。”
“丢了?是被谁拿去了呢?”
“阿秀。”
“她人呢?”
“死了……”
“一个死了的人,你如何让她为你证明?”缪千里微微一笑,“已经死了多日的人,又如何从地底下爬出来做这件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