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北斗以南一人而已TXT下载北斗以南一人而已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北斗以南一人而已全文阅读

作者:北侠伊凡狐     北斗以南一人而已txt下载     北斗以南一人而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如火燎原 (1)

    “有人吗?我饿!我渴!我要上厕所!”

    夜已深,外间断断续续传来急速的叫声。正伏在床脚蜷着身子呼呼大睡,全身毛色青白夹杂的鬼獒突然跃起,冲至门边低沉地发出警告!与此同时,桑格老爷被鬼獒的嗥叫而惊醒。他身旁一个浑身光溜的女子哼哼几声又再迷迷糊糊睡着。

    桑格老爷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坐起。用力将头颅摇晃几下使自己稍稍清醒;光着身子走至房中捧起瓷碗,灌了几口残茶。他生平最痛恨的事情便是在睡觉的时候被打扰。本已心情不佳,又苦又涩的茶味更像是在他心中怒火上浇上一勺油。他一把将瓷碗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将之砸成粉碎,激起一大片瓷碴。

    “木宛牟!木宛牟你这个狗奴才在哪?”桑格老爷向着房门方向大喝。坐在他不远处的鬼獒,狗仗主势亦对着门外狂吠不止,将床上佳人从睡梦中骇醒,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大变,身躯蜷曲紧缩在床边不敢动弹。

    “长生天在上,奴才守护在桑格老爷身旁最忠诚的狗,不知老爷有何吩咐!”门外响起一副不受控制,稍稍发抖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去让那吵吵嚷嚷的南蛮猪闭嘴!让那群看守都长点心,若是这点小事都搞不好,老爷把他们都剁了喂狗!”说着,桑格老爷把木门稍稍拉开,一脚将正伸着舌头呼呼喘气的鬼獒踢出房间。他丝毫不理鬼獒在门外的又吠又撞,淫笑地喃喃道着“美人,老爷立马就要北归,让老爷再爽一把。嘿…嘿……”说着,猛地向床上的美人扑去。

    在宅园三进院内,有一片成萌的竹林。竹林旁有一个寓意“以水为财”,用作改变宅园风水的景观湖。相隔离景观湖与竹林约二十步远,院中东北角的房间内点有如豆般的烛光。少年清脆而又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饿!我渴!我要上厕所!”

    家丁对这个被捆在内间的少年烦扰得实在受不住,推开房门对内问道:“怎么了啊?”

    “这位大叔,我在闹肚子,快拉一裤子啦。您能发发慈悲,带我上个厕所吗?”

    家丁稍稍适应户内阴暗的环境,见得一瘦削的少年倒在地面上,套住脖子的绳索绕到背后反剪着双臂、双脚。这孩子估计就跟他的儿子差不多大小,家丁不由得心生恻隐。他蹲在少年身侧,见其长得不像大奸大恶之人,语气稍稍放缓问道:“哎呀,都五花大绑上啦。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犯了什么事啊?”

    “我叫伊凡,才到的杭州就被歹人给掳到这了。大叔您瞧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还能犯什么事啊?”

    家丁闻言心想:“这个少年说得有道理,他是半个时辰前被一黑衣人带来的。桑格老爷这几天压根就没出过门,这孩子不像是开罪老爷了呀?莫非老爷私底下还干着些绑架勒索的勾当?”

    伊凡见家丁不语,连声唤道:“大叔,您能带我去上个厕所吗?”

    家丁的沉思被少年打断,微愣了一会,不解地说:“什么是上个厕所?”

    “估计这里是叫如厕、出恭、登东……”伊凡回忆着古籍里的记载,搜肠刮肚地说出好几个词,谁知他身旁这位憨汉仍是一面茫然的样子。他心中暗骂对方没文化,不顾粗俗地叫着:“我要去拉屎啊!”

    “俺娘常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俺这便带你去!”家丁将绑在伊凡双脚上的麻绳松开,一手拉着他身上的套索,带头便走。

    刚走出大院,伊凡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挣扎了一阵才勉强站起。他以哀求的口吻对着家丁说:“我双腿都麻了……大叔,您能不慢点?”

    “使得,使得!”憨直家丁单手将少年扶着,慢步向着东面的茅厕走去。

    伊凡一边偷偷张望身周的环境,一边与家丁闲聊:“大叔您真是个好人啊!大叔怎么称呼啊?”

    家丁咧开嘴角,笑着说:“哎,小兄弟可别这样说。俺娘时常教俺‘今日之因,明日之果;与人为善,予己为善。’俺姓王,名字叫铁牛。”

    “听大叔口音,并非江南吴语,不知大哥是何方人氏?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啊?”

    “俺原住在中州,十数年前因战乱南逃,投靠海宁盐官王家村的太爷家。俺家上有高堂,下有妻儿。俺空有一身牛力,大字不识一个。村里的田地贫瘠,俺农闲时只在码头做些担抬搬运的杂活赚钱养家。今年风调雨顺,收成早。这里前日招收家丁护院,俺见工钱给得多就过来了。”说话间,二人已走至茅厕前。

第七章 如火燎原 (2)

    一名满身酒气,长得尖嘴猴腮、穿着稍为讲究的中年男人像蛇行般从后而至。他赶在铁伊二前之前,从腰间摘下一个葫芦,拔开木塞,大大灌得几口烧酒。两片薄薄的嘴唇向上一翘,数落道:“铁牛!你带着他干什么去?叫老子一顿好找!木管家有事呼唤你呢!”

    “是侯护院啊。”铁牛站定向那长得人如其名的侯护院作揖行礼说:“俺正带这孩子上茅厕呢,既然木管家有要事找俺,那劳驾侯护院代铁牛看守一趟?”

    “去吧,去吧!不就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嘛,还能在侯二眼皮底下飞啦?”侯二打了个酒嗝,眼睛半张半合地说“铁牛你快去快回,回来时给本护院去伙房捎点酒肉!”

    王铁牛应下侯护院的吩咐,附在伊凡耳边低声道:“伊小兄弟,大叔先去忙下。这位侯护院想必是喝大了,你还是多顺他一些较好。以免口舌招祸,皮肉受苦。”嘱咐一番后,铁牛向侯护院行礼告别,转身离开。

    待王铁牛走远,侯护院摇摇晃晃地走到伊凡面前。他头发蓬松着,两颊通红。眼睛半睁半闭,上下打量了伊凡一番,张口喷着酒臭,含含糊糊说道:“你这小鬼细皮嫩肉的,怎么绑成这样子啦?”

    侯护院口中啧啧作响,绕到伊凡身后伸手在其屁股上用力拍上两下,一脸坏笑道:“莫不是桑格老爷好上****这一味?小子啊,有你好受的啦!”

    伊凡听得侯二说得如此龌龊,心中一寒,全身不由长满鸡皮疙瘩。他赔着笑对侯护院说:“这位是侯二爷吧?小子读过几年书,看得侯姓始祖乃汉字的创造者,被后人尊为中华文字始祖。侯氏世家于民有不世之功德,今日得见侯氏后人实乃三生之幸啊!”

    为求脱身,伊凡将先前在工作之余看的《姓氏渊源》中对侯姓的介绍避实就虚地结合在一起,溜须拍马地全向侯护院抛去。

    侯二本就对自家姓氏起源不甚了解,但听得伊凡所言,自觉脸上贴金很是满意。他一边听一边点头道:“算你这小子有见识。”

    “据小子所知侯姓大集结在中州、潭州。不知二爷是何方人氏?”

    “爷乃潭州人氏。不对,爷是哪里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少来和爷套近乎!”侯护院酒醉三分醒,突发警惕问着。

    “不瞒二爷,小子适才见侯二爷满面红光,定是大贵之相。”伊凡偷眼见得侯护院满脸陶醉的样子,接着说:“小子乃西湖边鸣人堂张杰升家里七代单传的独孙——张伊凡。被贼人掳至此处,小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爷能否帮带个信儿到鸣人堂,让我家人拿钱赎回小子?自然少不了侯护院的好处。”

    侯二呸的一声,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老侯昔日闯荡江湖,想必你仍穿着开裆裤呢。老侯会贪你小鬼家的赏钱?”

    伊凡心想:这个侯二已是喝高了,或许自己胡诌乱说能让他放松警惕,好借机逃跑。想到此处,伊凡脸上堆笑恭维道:“想必二爷昔日在江湖之时,定是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何等威风!二爷不稀罕这些小钱,自然义薄云天!小子曾听爷爷说过一套模仿醉汉动作的拳术叫醉拳的拳谱。拳谱是这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侧目瞥得侯二一副凝神强记的模样,伊凡侧便顺势说道:“这拳打起来,外人看来就像是醉汉酒后跌跌撞撞,摇摇摆摆,实际上却是醉形、醉态迷惑对手。形醉意不醉,步醉心不醉,身形如狂似癫,步法东扯西牵忽左忽右,行踪飘忽不定。虚守实发,逢击而避,乘隙而入,指东打西。拳无拳,意无意,无拳之中是真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对方击倒。小子斗胆推断,侯二爷是在练着这传说中的醉拳?”

    “哈哈,你这小子果然好眼力!老侯看在你是鞭神张杰升嫡孙的份上,给你耍上几手醉拳。看好了啊!”侯二再一次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喝上几口才摇摇晃晃地摆开套路。嘴中含糊不清地唱着在窑子里学得的淫词:“一呀摸,摸到姐姐的头发边。二呀摸,摸着姐姐嫩滑的肌肤……”一时挥拳上击,一时肘打肩撞。

    伊凡忍着恶心,硬是听完侯二唱尽一曲《十八摸》,打罢一套单纯乱踢乱打、形醉意醉,步醉心醉的“醉拳”。他强挤笑意,连声喝彩:“打得真是好啊!洛学创派宗师——伊川先生曾说过‘学然后知不足。’侯二爷这十八路醉拳使得虎虎生威,小子实在佩服至极啊!”说着,伊凡将头微垂,连道可惜。

    侯护院倒竖葫芦将内里装的酒全数喝尽。他醉眼惺忪、半梦半醒地问:“可惜什么?”

    “小子倒是觉得以侯二爷的武功,绝对能成为一代宗师。届时躺在美人怀内,品尽天下美酒,实在美哉!小子是为二爷此时的遭遇不值啊!”

    侯二凑到伊凡面前,几近是鼻尖碰着鼻尖。他一本正经地说:“实话说,老侯在这当护院吃的是粗茶淡饭,喝的是劣质烧酒,实在是委屈啦!”话刚说毕,他对着伊凡打了一个酒嗝,熏得伊凡胃内一片翻滚,差点把先前在武庙前吃下的海鲜牛肉面都给吐出来。

    他强忍住恶心的感觉,嘴角上扬勉强挤出笑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侯二说道:“二爷,您偷偷把小子放了。以小子爷爷的江湖地位以及人脉,二爷开山创派,指日可待。”

第七章 如火燎原 (3)

    “呸,你这小屁孩少来忽悠老侯。”侯二提脚往伊凡屁股踢得一脚,怒道:“老侯自个有多少斤,有多少两,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呢!”

    伊凡见侯二脚步轻浮,适才那踢毫无力道。眼珠转得几圈,心中再生一计。他故意绻着腰、夹着双腿说:“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侯二爷,您忠心为主,小子是明白的。

    不若这样,您给小子松绑,小子方便完了后给您写张一两银子的欠条,明儿一早您去城西西湖边上的鸣人堂去提现银可好?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尿尿;小子实在是憋得受不住!”

    “一两银子?你这小鬼以为老侯是等着施舍的乞丐啊?”候二再次从腰间抽出葫芦,拔开木塞,对准自己的大嘴巴倒竖着葫芦。可是葫芦里的烧酒早已被他喝光,已倒不出半滴。他低声骂道:“铁牛咋还不送酒来啊,酒虫发作馋死啦!”

    过不得几息时间,侯二率先说话:“老侯看在与你这小鬼投缘的份上,你给写上五两欠条。老侯就大发善心吧。”

    “撒泡尿要五两?二爷,您这样不厚道喔。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二两银子!”侯二漫天要价,伊凡落地还钱般吝啬地应着。

    侯二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表情,拖长声音爱理不理道:“三两,少一文钱老侯就把你小鬼逮回去。”

    “成交!”

    话音未绝,伊凡被紧绑的双手一松,绳索已被侯二用匕首割断。伊凡并没言谢,顺着臭气根源的方向径直走至茅厕,拉开木板门,数息后听得连续而急速的水响声。

    过得一阵,侯二见毫无动静,走近茅厕前对内骂骂咧咧道:“小鬼,你撒完没啊?”

    “小子久憋伤肾,还没尿完呢。二爷您行次方便,一次得三两纹银的辛苦钱喔,烦请您多等会!”

    又过得一阵,侯二急不可耐地将木板门拉开,只见伊凡作人字状背向站立着。侯二左手用力捉住伊凡的左肩,口中喃喃“肾不好也别磨磨蹭蹭的,快出来先给老侯写了借条!”

    突然,他右脚突然被重重踩了一腿。未待侯二叫出声,右下腹部又中一记肘击。他下意识后踏一步,双手半合半张刚摆出一式雪花盖顶的起手式。谁料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由裆部传至,侯二双眼发黑,晕倒在地。

    不知过得多久,侯二忽感冷水扑面乍然跃起,一边骂:“小兔崽子,敢暗算老侯,看老侯不整死你。”一边用衣袖胡乱将残留在脸上的水渍擦干。

    待侯二睁开眼,已发现自己已被带至五进院的厅堂之上。堂前主位的交椅上正正坐着桑格老爷,木管家站立在老爷左侧的身旁。那个叫张伊凡的小鬼被绑着,瘫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铁牛亦跪在一边。

    侯二急忙跪倒在地,抢先苦诉道:“老爷,您为奴才作主啊!王铁牛私放这小鬼,被奴才发现。他们……他们竟然将奴才打倒了啊!”

    “老爷!俺做人,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做事,对得起朋友,对得起家人!明明是侯护院过来说是木管家招唤铁牛过去,现在怎么反过头说俺私放这位小兄弟呢?”王铁牛憨声憨气地据理力争道。

    “木宛牟,此事王铁牛可知道什么?”坐在主位上的桑格老爷扯开粗犷说道。桑格咬字发音相当不准,铁牛就只听得老爷在说他的名字,其它的一个字都没听得明白。

    “老爷平时教导奴才们,您没让奴才们看的,咱们不能看。没让奴才们听的咱们绝不能听。没让奴才们说的,咱们不能说。”木宛牟对着桑格老爷逢迎献媚着说。

    “很好!木宛牟你这狗奴才果然听话。”桑格老爷站起,伸手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双眼扫过侯二,忽地透出凶光。他转身缓缓向内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本老爷有急事要回北面一趟,木宛牟你这狗奴才快给老爷准备好行装。还有,本老爷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你可知道怎么做?”

    “明白,老爷您慢走,奴才一定完成得妥妥当当。”木宛牟哈腰点头地应着,直至桑格老爷的身影走过屏风才重新直起腰。他清清嗓子,对着堂上分立两边的家丁嚷道:“老爷说的,都听清楚了吗?”

    数名家丁齐声回应:“都清楚啦。”

    “赵大、张五你们俩着带王铁牛下去,让他收拾好东西,马上滚出宅院!”木管家右手一挥,当前两名家丁不容铁牛分辩解释,就把他拖了出去。

    “木管家,您救命之恩老侯实在无以为报!老侯知道您对我家婆娘有意思,回头老侯回家,就将婆娘给您送过去啊。”侯二一脸感激地说着。

    “来人啊,把侯二给绑了!”木宛牟一声暴喝。几个家丁一下子全围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将侯二绑得结结实实。

    “木管家,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您要是觉得老侯家婆娘不够,老侯还可以搭上闺女啊!只要您能留住老侯的小命,老侯的屁股都可以给您啊……”未待侯二说罢,他的嘴巴已被木管家用一手帕塞住,仅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侯二啊,你那婆娘今儿就已经进了老爷房间侍寝啦。至于你的闺女嘛,本管家倒是怜香惜玉的,你就放心地去吧。”说着,木宛牟大手一挥,对家丁吩咐着“老爷的鬼獒想必是饿了,拖下去煮了喂狗吧……”

第七章 如火燎原 (4)

    远方的水面平静如镜,清晰地映出蓝天白云,花红柳绿,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草香,江面上泛起层层鱼鳞般的水浪,波纹道道,有如像被风吹动翻滚着的丝缎。

    初夏温暖的阳光径直地照射到伊凡的身上;哗啦哗啦的水声有如在奏着催眠曲,令人昏昏欲睡。伊凡再也无法拒绝“周公”的召唤,慢慢合上眼睛进入梦乡。

    天色已经不早,妹妹在角落的毛绒玩具堆里玩;妻子已经从医院回家了,她抱着剪着波子头,刚进家门还背着乌克丽丽的儿子问:“哥哥,刚才乐队集训都练习什么啦?”

    孩子看见妈妈回家了,嘴角露着笑,高兴地回答“今天我们学了《笔记》,老师让我们回来唱熟了再弹。妈妈你教我唱,好不好?”

    “好啊,一二三,唱”妈妈指着曲谱的歌词引着孩子清唱:“我看见天空很蓝,就像你在我身边的温暖。生命有太多遗憾,人越成长越觉得孤单。我很想飞多远都不会累,才明白爱的越深心就会越痛。我只想飞,在我的天空飞,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伊凡看着这幅母慈子孝,温馨的画面,脸上露出一个难以抑制的笑容。心中想着:“刚才我还被狗追着呢,一下子就回家了。看来噩梦已经醒啦!”他正打算走上前亲亲妻儿,突然感觉手脚酸麻,有如千万只蚂蚁在爬行、啃咬,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睁开双眼。前方仍然是那条婉娫曲折、连绵无尽的江河,竟然只是又作了一个梦。

    他艰难地晃了一下头,好让自己稍为清醒一点。无规则地摇动几下,仍旧一阵头晕脑涨、手脚酸麻感并未得以缓解,他苦笑一下,合上眼睛低头哼唱着:“回忆的画面,记录的语言,爱始终是你手中长长的线。载着我的想念,飞过了地平线,你温暖的笑脸还一如从前……”

    未及伊凡唱完整段,他的胸腹间突然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不由得痛苦地呕出一口黄胆水;自昨晚在武庙前万大伯的面摊吃了碗“一碗香”牛肉面之后就再没有进食过。正当他稍回过气,又一拳带着一股浓烈得让人作呕的羊膻味猛然击至。一副粗犷却发音不准的男声在骂骂咧咧:“你们南蛮猪真他妈的娘娘腔,唱个小曲都他妈的娘娘腔!”

    伊凡被连连殴打带来的疼痛激起无名怒火,他睁圆了眼睛恶狠狠瞪视着眼前的面阔,颧骨高,单眼皮穿着件华丽的丝制长袍的富家子弟,呸地吐出口内混着血丝的酸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骂道“尼玛,瞧你这头肿如猪,满身尿骚味的小样就知道你这个北蛮子真特么的不是男人!有种就把绳子给解啦,看小爷我不打死你!把小爷缠得像个耶稣受难似的当沙包打,你算个狗屁英雄好汉!”

    他才骂得几句,漠蛮的拳头又再击至,呼呼拳风夹杂着咒骂声钻进伊凡的耳朵内:“你这个臭南蛮,我桑格老爷在杭州才玩了两天;就因为你又要火烧屁股般往回赶。当然得找你捱打练拳出气呐,难道还好酒好肉供着你这头蛮猪,再和你单挑放对?”

    伊凡强咬着牙关硬是不发出一声呻吟,不服气地骂道:“香蕉你个芭乐的!咱大天朝那么多兵器,你这个北蛮子啥都不学,偏要学剑;上剑不学学下剑。下剑招式那么多,你就使醉剑;金剑铁剑你不耍,偏耍银剑!最后达到人剑合一的剑人,小爷我对你只能写个服字……!”

    “他妈的,还敢骂人?随便在市井间捉个小屁孩就说是南斗星君托世,南蛮人真是想银子想疯呐!让桑格老爷告诉你这南蛮猪,老爷的叔父就是带兵打下南朝江山的北斗星君之一的破军大元帅!你还敢在桑格老爷面前张狂,看我打死你!”桑格咒骂声继续响起,呼呼数拳又重重击在伊凡的胸腹间,打得伊凡终于承受不住折磨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伊凡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像是用鱼丝线缠着的投进江中的虫子。他想奋力拍水让自己浮出水面,但手脚皆被粗绳捆绑着,想大声呼救,口鼻却已没入水面之下。

    水下好像有只无形而力大无穷的大手将他拽落水底。不断下沉的身躯向伊凡传达着死神召唤的讯息,他没法呼吸,憋气难受得很,他的肺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一般。

    接连呛了几口水,伊凡感觉自己被向上稍稍拉起,勉强将头露出水面。

    伊凡拼命地仰着头,让自己的口鼻尽量远离江水,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感觉自己体内的力气经已快要消磨耗尽。忽然间远处一连串的“哗哗”声越来越近,只见一点白帆正缓缓靠近……

    张杰升、李冰在皇城副使莫默陪伴下乘坐斗舰桨帆并用,顺着运河往北追赶。北上已十数个时辰,晨光初晓,斗舰经已接近长江主流。

    李冰搓着手焦急地对张杰升说。“张贤弟,若是小凡被北朝漠蛮掳去,再不追上的话,咱们便没机会了。”

    “兄长莫急,陛下已签署封江令,由小徒老示薿率领着皇城司的弟兄们八百里加急换人换马传至应天、镇江等地,以磨练水军作战封锁运河入江为由,限令所有船只不得入江。想必应该来得及的!”张杰升紧皱着眉头毫无底气地回答道。

    忽然李冰猛地一手拉着张杰升,一手遥指远处大叫道:“贤弟快看,前方有一艘沙船!”

第七章 如火燎原 (5)

    约莫两柱香时间,两船距离已不足十丈。

    莫默站在船头深吸一口气,提起内劲将声音远远传过去:“前方沙船上的人听着!本官乃大晋皇城副使莫默,现怀疑船上有犯禁物品,请减速让我方登船搜查。”

    前方船只并无应答,继续向北往入江处驶去,这时在稍远处亦有一艘福船迎着沙船向南而至,看旗号应该是阎帮的。

    莫默发报最后通牒:“前方沙船,本官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阻碍禁卫办事,杀无赦!”

    但见沙船桅杆上扯起一张红色的旗帜,旗上绘有一只白色狻猊头。张杰升师徒蹬大双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李冰见得二人刹时间都傻站在原地,连忙问道:“谁能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啦?这面怪兽旗又代表什么?”

    “李……李大侠,这是白狻猊旗……听闻是漠国破军大将军的旗号。”莫默张口结舌地回话。

    沙船传来一吐字不准且声音粗犷嘶哑的声音:“对面的南蛮小官给听好啦,我桑格老爷就是破军大将军的亲侄子。自你南朝被我国击败,曾在此江上签下那个…那个你们南蛮猪叫什么来着;对,城下之盟!见旗如见大将军,就算我桑格老爷在你们这南朝犯了什么事;你们这群鱼仔虾米亦不能捉拿老爷。好好回去找你们那个鸿胪寺哭去吧!哈哈……”

    万湘当日与扬紫分别后,豁上他昔日在阎帮的情面借得资源。不惜马力,沿途换马不换人,跑了足足十二个时辰。于伊凡被掳次夜到达镇江,觅得一船顺着大运河,由北向南寻。

    在船上休息近两个时辰,他上得甲板,看见长着一把够到胸口、乱糟糟的胡子,一身熏鼻的烟草臭味、正掌舵的船老大。他拱拱手“这回得麻烦都守备您啦。”

    船老大咧嘴露出一口烟牙大声说:“万三哥,您说什么客气话。老都早已被华亭水师剥除军籍扫地出门,现在给阎帮运下货混口饭吃。您万三哥用得着俺都枫的,尽管吩咐便是!”

    万湘再次拱手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孩童被漠蛮所掳,或许会影响到我朝国运,此行有劳都兄弟了!”

    “嗨,万三哥您客气了。水师的狗贪才们因俺举报他们虚报兵额,将俺赶出来;但俺好歹是大晋朝的子民,可不能因私废公呢!万三哥您看,皇城司的船在追着一艘沙船,沙船船头位置的水面上有东西在浮浮沉沉。”都枫指着前面喊道。

    “找着啦,找着啦!就是那个孩子!”万湘激动地叫道。忽然间,他看见沙船升起红色旗帜,随即,听到沙船上喊的那些话:“对面的南蛮小官给听好啦……”

    都枫见得万湘听得一面茫然的表情,在旁边解释说:“十数年前,西北兴州一带原为我大晋夏宁军镇守西北的藩镇;后因其值守的节度谋乱独立。

    我朝抽调兵将去征讨受困在西北八百里黄沙之中。北方漠蛮见利忘义撕毁盟约,挥师南下包围我前国都汴州,守城将领贪生怕死开城投降。幸得英卫王的军队及我那死鬼父亲率襄州水师浴血勇战,将其大军阻挡于长江。我朝得以迁都杭州,一时民心思定、无力反攻;而漠蛮又急于消化新占的土地,故双方签订停战协议。”

    万湘咬着牙,一拳打在船栏上“这段往事老万是知道的,但就算签了协议,这边是我大晋的领土,也由不得他嚣张啊!”

    都枫翻了翻白眼,指着沙船上挂起的白色狻猊旗说:“漠蛮子的根祖自称是黑熊和白狻猊交配生出的杂种。说得真拗口,狻猊就是狮子,雌雄形态各异。雄狮图型,则就是刚才那个漠蛮子所吹嘘的北斗护国破军大将军阿纳的军旗。雌狮图型则是代表北漠地位甚高的查干阿狮兰家族。而那船挂上的明明是雌狮旗,那北蛮子就敢来鱼目混珠……”

    说话间福船快要跟沙船擦肩而过,斗舰仍然只是尾随并无任何动静。都枫正色地说:“万三哥,皇城司那群没卵蛋的定是被唬住啦!那孩子快要淹死了,您是不是一定要把他给救起来?”

    “都老弟,皇城司担心会影响邦交不敢出手。麻烦你快把船驶近点,老万就一个人去救!”万湘检查佩戴在腰间两侧装满飞蝗石的皮袋,准备跃过沙船救人。

    “胖子,你用抛石机送万三哥一程。呆子吩咐好兄弟上甲板,咱们去揍那漠蛮丫的!”都枫交待好部下后,大声对沙船吼道:“破军大元将军阿纳可在船上?襄州水战故人都枫求见。”

    “不知是何方贵客?我阿纳叔父正在大都练兵呢。”沙船上刚传出声音突然嘎然而止,想必是醒悟到自己说错了些什么。

    “哈哈,这漠蛮猪长得就跟个木瓜似的,竟还敢扯张狗皮当大旗使?”都枫对自己略施小计骗得对方露馅相当满意,他笑着对船工们发布着一条条指令:“胖子,瞄准了打!呆子,换旗!兄弟们啊,带好钩绳,准备接舷跳帮!”

第七章 如火燎原 (6)

    福船的桅杆上升起一杆赤旗,旗上画有一条黑龙。赤旗迎风飘舞,远远望去有若一条狰狞可怖的黑龙在绕着旗杆盘旋乱舞。

    与此同时,一个上身赤裸泛出油光的壮汉拎着一把特大木锤狠狠砸击架在船尾抛石机前端的机梢,将蹲坐炮梢杆柄另一侧皮兜内的万湘猛地朝沙船方向抛出。

    万湘在空中稍稍稳定好身形,双手各在腰袋中掏出一颗飞蝗石;拇、食、中三指紧握石块,气聚丹田,将内劲全贯于手指上,将石子自两侧向胸前斜向前方猛力击出。左手掷出的圆石有若一只扭动着肥胖身躯,在空中疾飞的蝗虫,径直击向沙船船头——那个正牵动捆绑着落水孩童身上绳索的漠国仆从眉心。

    眼看仆从头骨就要被石子击碎,只见一只摊开粗糙五指的大手、掌心向外护着面门,轻轻将石子接住。仆从攥紧拳头稍稍用力一握,飞蝗石瞬间被捏成粉末,可见他练就的铁砂掌一类的硬门功夫,火候颇深。

    “南蛮猪丢块石头就跟没吃饱奶一样,还有一石子给打去哪了啊?哇哈……哈哈……”仆从正狂笑间,突然感觉左侧喉结斜上方一阵酸痛,有股湿热的液体喷射而出,他下意识用右手擦拭,触及之处尽是血污。

    仆从的心地扑通扑通狂跳,每跳动一下,他就感觉体内的血液往外流出更多一分,他的身体觉得更冷一分。他张大嘴巴,想要大口呼救,却只能发出吼吼的,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哀鸣。他伸出双手胡乱舞动,想要抓着些什么,可惜一切皆是徒劳。渐渐他感觉到全身冰冷、手脚失去知觉不听使唤,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学艺十数载,竟然还没照面打上一个回合,就被一块扁平带尖角的石块割断颈部大动脉罹难于此。

    他心中充满着不甘,瞪圆双眼诚心祈求着长生天,多给他存活的时间,可惜最终无能为力地慢慢闭上双眼。

    万湘甩出飞蝗石时,身体顺着双手的去势前翻一圈稳稳站定在沙船甲版。他一把夺过绑在船首,连系被捆绑着,丢进江里,已快被呛得半死的伊凡身上绳索。深吸一口气,万湘身体后倾借力,内劲灌注于脚上,站成弓箭步蹬地,左右开弓向后猛拽绳子。

    不多时,万湘将伊凡提至甲板,双手运劲将绳索扯断,未及询问其是否受伤,身后传来啪啪啪的掌声和一副阴阳怪气的声音“万三哥,昔日帮里的兄弟尊称您索命无常。小弟一向都以为无常仅是作为钩魂摄魄使者的尊称。今天见您一招就击杀铁掌开山向佐,才知‘无常’乃是您的投掷手法。”

    万湘猛地转身,双臂垂直放于胸前,掌心相对;指间似乎还扣着些什么。他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来者肥头大耳、脸若重枣,腰圆如鼓、手短脚粗;不禁嗤笑道:“朱面判官沈海,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软骨头甘心去当漠蛮的走狗奴才!”

    “哼哼,万三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可没您那份清高。我在漠国督统百户;被供着吃香喝辣的,可比在帮里贩些私盐还充什么好汉,天天为叛上作乱担惊受怕要强得多。多说无益,您请赐招吧!”朱面判官话音一落立即跃前几步与万湘近身肉搏。

    突然,船身一阵晃动,沙船与福船经已接舷,福船上的水手纷纷投出钩绳绑定。听得都枫大喊“兄弟们,咱们的宗旨是什么?”

    众人手持各种兵刃齐声回应“劫富不劫贫,劫恶不劫善。驱尽漠蛮,复我河山!”

    “杀人放火金腰带,兄弟们跟我去杀漠蛮子呐!”都枫高举狼牙棒向前挥舞,呼喝着率先带头登船。随即杀声四起,黑龙旗下水手们武功不俗,漠蛮天生彪悍,一时间局面胶着,双方战得不分上下。

    沈海心知万湘暗器了得,趁其走神猛地向前跃出;他掌影上下翻飞、千变万化,拍出阵阵阴风,逼得万湘连连倒退,无暇发射暗器。忽然他全身关节啪啪作响,面如白纸,化掌为爪。无数鹰爪抓向万湘全身上下要害。瞬息之间,无数鹰爪又合而为一直往万湘的裆部抓去。

    只见万湘双脚点地,全身化为一道白影,有若毫无重量的鬼魂一样,身形顺着沈海的攻势陡然退后四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招杀着。

    万湘双肩微晃,左手掌心向上、中指曲起、扣在拇指之下将一颗细小的鹅卵石化作一道白光打出;速度劲急之极,力道强劲异常。

    沈海刚听得“嗖”的一声,二人相距数尺,已无法左右腾挪闪避;他凝神气走膻中,将护体硬功提到巅峰状态护住各大要害部位。只觉胸前一麻,方才向左的死状历历在目,他一双粗脚微蹲,使肥胖的身形陡然下沉。

    “嗖”又一声破空声响。“啊……”听得沈海用左手捂着他满是肥肉的脸面鬼哭神嚎般连声怪叫,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沈海摊开满手血污的左掌,只见他左边腮帮子的肥肉被利物划出一道无规则的血口,已然能看见皮下一团白花花的肥膏;本就极丑的容貌更显得格外狰狞。

    沈海惊叫道:“打人不打脸!万湘你不讲江湖规矩,我要杀了你!”说着,他全身贴地平飞,双臂前伸,呼呼呼向万湘击出两掌。

第七章 如火燎原 (7)

    虽则沈海生得五短三粗,但身形却是迅捷无比,掌力连环而至,第一掌刚完,第二掌又已快速异常地拍到,前劲未衰,后劲继至。万湘不敢硬接,只能侧身移步,如同鬼魅似的影随身动恰恰闪过了沈海凌厉攻势。“轰,轰”沙船首舷上的挡版被雷霆万钧搬的掌力击得木屑纷飞掉落江中。

    适才两招杀着无效,令万湘怵然为戒。他刚打算以弹指的手法将石子击其膻中穴,令其头晕目眩之际,再使尖石割破他的左颈大动脉。

    凌空打穴是一种很高深繁复的功夫,人身大穴数百、相差只是数分,认穴需要极准,劲力要穿透皮肉才能奏效。朱面判官一身肥肉,怕是将飞蝗石的稍微挪移变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石子没打中穴道,自然就没法令沈海失去抵抗的效果,朱面判官下蹲闪避。万湘右手所掷尖石切开的只能是那张顶在原来脖子部位的猪脸了。

    沈海见万湘连连闪避,心中暗喜:万老头虽成名已久,但独步武林也只是暗器一项而已,只需要跟他贴身缠斗,以己所长攻敌所短,就必能稳操胜券。他“哈哈”大笑,左拳由下至上,右拳平平击出。未待拳招使尽,左拳反成了虚招,他右拳乍合乍伸瞬间变拳为指,猛地刺往万湘的眼珠。

    万湘左掌自里向外划了一个圈,将来招格开。突然身体踉跄摇摇欲坠向前,顺着沈海的身体绕到后背,集全身力量于掌心,拍向沈海背门。啪地一声脆响,沈海的背上即时现出一只红得发紫的手掌印。

    沈海被万湘在背门击上重重一掌,虽痛得呲牙咧嘴,但有一身肥肉卸力并未伤及要害。他看得清清楚楚,刚才万湘的闪避已快力不从心了;只要再耗上半柱香时间,必能将其就地格杀!

    他狞笑道“万三哥你拿我这身肥肉没办法了吧?你这个无常的手上功夫练得不到家,今日便由我来索你的命儿。你死了后,嫂夫人就由小弟帮着照顾吧,哇哈哈!”

    沈海狂妄得双手叉腰,高声狞笑,不觉中门大开,万湘立马双掌齐出拍向沈海腹部,去势虽狠却难免露出内力衰竭之象。只见沈海怪笑一声,他的大肚子突然像棉花般松软卸去掌力,同时向内深凹,紧紧地将万湘的手臂吸附着。

    万湘适才这一掌有如泥牛入水,不由得心中一惊:“江湖辈有人才出,没想到自己退隐十数年,昔日帮里的小鬼竟练就早已失传的‘棉花肚’,跻身江湖一流好手行列。”

    “哇哈哈哈!姓万的,在帮里我对你是从来不服的!除了阎老大之外,还有四大判官才到你这无常级别。先不说范无咎、谢必安对你心服,自甘排在你后面,凭什么你这小小鬼差就能当上个副帮主?凭啥帮内当家八人,没有老沈我一席之位?”判官边说他的肚皮便同时相应收缩,将万湘的手臂吸附得越来越紧。

    沈海见已缚得万湘无法出招,龇牙咧嘴地狂笑道:“哇哈哈,没想到阎帮的两位副帮主功夫亦是这样的差!在丧命前能目睹到我的‘棉花肚’神功,算你们不枉此生!”

    万湘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张二哥当年被暗杀,他双手被绞断,头被打破脑浆流及一地。现在看来,是你下的毒手?”

    “没错,就是我干的!阎帮久踞豫陕二地,不服王化;我去劝说张广陵那个死鬼,改投我漠汗旗下。起码能混个大将军的名号光宗耀祖。那老鬼竟然出言不逊,连我祖宗十九代男男女女通通骂了个遍。既然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说话,那我就只能让他去见真的‘阎魔王’去了。”沈海的肚皮不断运劲收缩,口中仍然喋喋不休地炫耀着这件埋藏多年未有人知的秘密。

    万湘催足内力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发出一声声炒豆般的响声;但仍然无法挣脱“棉花肚”的吸力。

    双方僵持数息,突然沈海只觉得胸口憋屈,一阵阵感觉恶心,他的鼻腔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口内泛出一股腥味,眼前所见的影像慢慢变红。

    此刻的朱面判官脸相异常渗人,数行血痕有如蜿蜒游动的红蛇自他的鼻孔、双眼、双耳、唇间涌出。

    万湘一字一顿地说:“阎帮贩卖私盐、连下九流的门当都说不上。北地沦亡后,我帮中人虽奉魔道,但不堪万民被漠蛮凌辱,每每杀官造反。

    朱面判官,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卖友求荣,将我帮在北地大小十三个分陀的位置、人员编制全部卖给漠蛮子,致使千余帮众被围剿杀害。暗杀张二哥,使阎帮在汴京的义军群龙无首,终被剿灭。你已犯了帮规十诫之中的第一与第二诫条:背信弃义、出卖兄弟,兄弟相残、叛逆犯上。就冲这两条,今日我老头子是必取你性命,以祭死去的众位兄弟在天之灵。”

    沈海体内的真气有如山洪暴发般从气海中汹涌而出,急剧地散尽至四肢八骸。脉络有若是在狂风中脆弱的枯枝,寸寸断裂。本来他的“棉花肚”已锁住万老头的双臂,他只需要运拳左右击出,一招“钟鼓齐鸣”就可以将他击毙。为什么形势会刹那间被逆转?他万般不甘心,但败象已生,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沈海脸色发白,双唇颤抖,结结巴巴地求饶道:“万三哥,不!万…万…三爷,小的千错万错……您饶了我吧……您只要放过小的,小的定必立心改过,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一定在万三爷鞍前马后好生侍候着!”

    “刚才你不是在问,为何当年我一个小小无常能压过诸位兄弟当上副帮主?无常并不是单单指的是我在帮内的职司,也不单单是指我使暗器的手法。实际是形容我这内外无常,明暗无常的掌力。明劲伤人筋骨,暗劲毁人五脏;能逼得我使出这手,你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安心上路吧。”万湘说罢将手臂猛地一抽,失去外力支持的沈海向后栽倒。甲板被他七孔中溢出的血水染红,死前的执念让他的眼睛仍然大大睁着,眼底仍然吐露着满腔的不甘。

第七章 如火燎原 (8)

    斗舰上观战的李冰、张杰升等人看见万湘从福船上被投石机抛至沙船上;举手投足间击杀一人救起伊凡,在数息内掌毙近年在江湖中名气飙升的朱面判官沈海。

    李冰用手捋了捋胡子,赞叹道:“万三弟虽远离江湖,今日轻描淡写就将排在天地风云榜中的地榜第七十八位的沈海杀了,可见其功力更胜当年啊。”

    张杰胜颌首说道:“老哥说的对极,智晓老人白林枫先生所编著的《天地风云榜》可是个新玩意。小弟近日才知是分天、地、风云三榜。天榜十位,地榜、风云榜各设一百位。以他独到的个人见解分排着江湖人士的排名。万三弟能在瞬息间地完胜能上地榜的沈海,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正当李张二人对万湘的武功称赞不已时,沙船上那把粗犷嘶哑且吐字不准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你们这群南蛮猪官员真他娘的都是吃空晌、不干活的猪!没看见有人要劫桑格老爷我的船吗?再不赶紧的帮忙,小心桑格老爷回去让吾朝大汗派我叔父率领十万漠国铁骑踏平你南蛮国!”

    “真他娘的欺人太甚!”莫默扭过头看了看张杰升,得到师父颌首同意后,他从腰间抽出倭刀,向天高举大呼道:“皇城司的兄弟们,跟着本官登帮救人!杀尽歹人,别留下一个活的!”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有如喷发的火山使一众愤怒的禁卫有如冲跨堤坝的洪水,咆哮着、势不可挡地跃过船帮,拔出腰刀杀入战团。

    本就胶着的战局因为禁卫的突然加入,胜利的天平瞬间倾向于都枫这边。

    漠国桑格,他是漠国根祖的母系部族——查干阿狮兰族长的嫡子,他的叔父正是北斗护国破军大将军阿纳;此生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次偷越国境来杭州打算在这个烟花之地风流快活数月。前天有一个南蛮子经亲信介绍引见,说擒得南斗星君,他花费二百两纹银买下,立马将其乘船返回,献于陛下好混个能封妻荫子的闲职。

    眼看船就要驶离运河进入长江这条天然的国界,谁知竟然遇上一群不怕死的江贼。本欲想喊几句狠话逼得南蛮小官帮忙杀敌,却又遇着“官匪一家”。从漠国重金收拢的高手,随船的打手几近全数被砍倒。他瑟瑟缩缩连滚带爬逃至船首,躲在角落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恰好看见那位全身湿透刚从江上被救起,因虚脱仍瘫坐在甲板上,号称“南斗星君”的孩童。

    他马上一手将孩童拉起,掏出短刀紧紧地按在孩童的胸前,大喝道:“你们这群南蛮猪听好啦!快准备一条船让我离开,敢说个不字,小心我捅死他!”

    正在厮杀的万湘听到喊话,第一时间冲至船头。他高举双手,示意自己前无携带兵刃,缓缓走近桑格“你放了这个小孩,由我来当人质。”

    “你这个死老鬼给桑格老爷我站住!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再过来我就把他捅上几个洞!”桑格目睹万湘掌毙沈海,心怀忌畏;边制止他上前,边拉着孩童往后退。

    桑格在倒退时忽然踩着一团又软又滑的物体,一个踉跄扯着身前的孩童侧向滑倒;两人同时从船首,被沈海击破的船帮窟窿中摔落。

    万湘见得伊凡摔落,连忙向前奔出几步,从船板的破洞中跃出,头下脚上跟着摔落去。他纵身跃下伸出双手意欲将其捉住;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桑格和伊凡双双落水,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张杰升远远见得数人跌落,松开腰间的毒龙鞭,提气向前急纵,右手提鞭猛旋两圈往下猛甩,在万湘离水面数尺时,鞭梢刚好缠到他的腰间,顺势绕上三圈。张杰升默运千斤坠,沉腰收鞭将万湘由下而上,倒抽而回……

    不觉日头居中,原沙船上的所有漠人均被灭口。数人各自分道扬镳,皇城司的斗舰继续向北,一是去通知应天水师解禁入江口、二是继续搜索落水孩童的下落。福船将漠国沙船拖至附近私港,销毁船只及尸体,而万湘则是独自踏上回家的路。

    三天后的深夜,杭州城北运河旁的某间茅草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房内当中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十数盏油灯,仍亮着点点灯光。正在用算筹计算着的扬紫发现门被推开,抬起头看见一面倦容的万湘正站在门边,她迎上去轻轻扶着万湘,低声道:“累了吧,孩子怎样啦?”

    万湘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脸,两行泪痕顺着他的掌沿从脸颊滚下来,滴在嘴角边、衣襟上再滴落在地上。老人哽咽地诉说着“我才把他给救下来,但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船上掉水里,被冲走啦……”

    扬紫从侧面紧紧抱着她的夫君,轻声安慰着:“你已经尽力啦。狐儿都走了十多年了,你一直闷在心里憋着很伤身体,哭出来会舒服些的。”

    她将万湘拖至桌前,指着南面勺底位置的那盏油灯说:“人死灯灭,夫君你看,烛火虽弱但还没灭呢,他还活着!利剑锋自磨砺出,就当这是一场历练吧。当他重现人间之时,定将如火燎原!”

第八章 阴魂夺魄 (1)

    有如人间炼狱的太原城仍然在燃烧着;无数漠蛮子怒吼着将不愿降伏的军民们一个挨一个砍翻。乌鸦在天空中飞舞盘旋,不时扑下来叼食伏在地面上的尸体。

    木宛牟望着手挺兵刃的汗蛮冲杀过来,他想逃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正拿着棍棒自发反抗的乡邻被汗蛮子们砍倒,并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垒成一座座佛塔。

    他实在是怕极了,跪伏在地,口中高呼饶命……

    迷迷糊糊之间,木宛牟发觉自己带着无穷无尽蛮夷,砸开各个富户家的大门,看着他们奸淫抢掠。鲜血把脚下的泥土染成了红色,他所穿的麻布鞋也被染得如血一样。突然间,一个个无头尸体从地上爬起,挥舞着手臂向着他扑上来。佛塔上的人头仿佛又活过来似的,用着最恶毒的语言在咒骂着他,都在指责他投敌卖国;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的脖颈咬去。……

    木宛牟能感觉到自己依然躺在被窝中,感觉到前胸像被万斤大石压着。他一直对着自己说:“我是在作噩梦”。却无法睁开眼睛,让自己从鬼压床中醒过来。

    他大喊大叫着“我在做梦,做梦!”终于,身体可以动了,睁开眼睛。桌上的灯台上还闪动着如豆烛光,他发觉自己赤条条的睡在床上,旁边侧躺着一个亦是全身赤裸的女人。她的身体一片青、一片淤,床单上斑斑血渍已凝干。

    木宛牟挣扎地站起来,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坐在桌边举起茶壶将剩下的半壶隔夜茶全部倒进肚子里。昨夜是父母的忌辰,他心神不宁地躲进酒窑;打开一坛陈年汾酒的泥封自斟自饮。木宛牟原是太原城内的一个穷书生,汉名为万穆。十数年前的太原城被漠国攻破时大批军民被杀,他为求保住性命,不惜自愿为奴。十数日前他跟着桑格老爷来到杭州的大宅,碰巧宅子的老管家得急病辞世。木宛牟会文识算,被临时委任成管家,负责打点着大老爷在杭州的产业。他从一个查干阿狮兰族长家受尽白眼的降奴,终于爬至如今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地位。不觉间酒壮色胆生邪念,拍开了丫环春桃的房间,强行占了她的身子。

    木宛牟呆坐了好一会才从梦魇所带来的惊惶中回过神来,自我安慰地驱赶着内心的不安:“桑格老爷数日前北上回国,任命自己担任杭州的别院里管家,地位最为尊崇。漠国的规矩向来是以实力为先。先帝一相情愿地以为漠国大汗遵守盟约,不管内里兵力空虚,强行发兵讨伐夏宁军逆臣。这不就让漠汗逮着机会,被其一战夺取半壁山河。

    漠国千百年来没有道义上顾忌,实力强的漠国欺负实力弱的晋国,实力弱的晋国子民要么奋而反抗、要么死无葬身之所,要么摇尾乞怜成为降奴,苟且求生。老子今儿不就是偷喝了一坛子酒,占了一个小丫环的清白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明早若是敢四处乱嚼舌根子,看老子不找个借口杖死她!晋国人都喜欢把道义挂在嘴边上,难道老子酒后乱性,跟个丫环睡一晚,就得被老爷施以家法来着?”

    弃宗忘祖在漠国为奴十多年,为求生存,就连屁股也卖过。侍候权贵这数千个日日夜夜,木宛牟深深体会到漠国自上而下都遵从的“谁拳头硬谁就是道理”。这条金规玉律让他觉得就是天经地义般的理所当然。但此时实在不是贪睡的好时机,虽则他已然是府内的管家,但若是逗留到明晨再离开,肯定又少不了被流言斐语。为免将事情捅大,木宛牟穿好衣裤,轻手蹑脚离开位于庄园一进宅院安置下人的屋舍。

    不多时,他已走到三进院子,院内中央有一个大池塘。夜深人静,约莫已四更时份,一弯新月正挂在远远的天边。木宛牟隐约有些许内急,心想:“厕房可是在一进的西南角落啊,这一来一回实在是费事。”他一面走近塘边、一面撩起长袍下摆,口中喃喃说道:“宅中挖池塘虽说是可作风水眼之用,但这群狗屁的风水师不明摆坑老爷没学问嘛。宅中纳水,水属阴,这不明摆着招惹那些阴邪之物嘛。刚巧人有三急,就让老子在此处撒上一泡,镇压诛邪呐!”

    木宛牟双目微闭、口中说着胡话,解着裤带正准备解手之时。只听到塘中传来一把声调忽高忽低且发音不准的咒骂声:“木宛牟……木宛牟……你这个狗奴才!偷喝了我桑格老爷的陈年汾酒,睡了老爷看中的丫环,现在还敢用这骚尿来破老爷家的风水眼?老爷倒是想把你的狗肚子给剖开,看看你是吃了多少个豹子胆!”

    听着这副像极桑格老爷的声音心中一惊,慌忙张开一双三角眼。只见从池塘中冒出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白色单衣裤的人状物体,颤颤抖抖地朝他缓步走近。木宛牟不由吓得心胆俱裂,裤还没脱下,尿已撒了一裤裆,顺着裤筒流落在地上。

    他双脚一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哀求道:“黑熊般强壮,狻猊般威武的桑格老爷啊!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您大人的肚量有如海深,比天高!请桑格老爷放过奴才;长生天一定保佑您多福多寿!”

    话音刚落,混身被白雾笼罩的桑格老爷已然走到木宛牟身前。一脚踩住他伏在地上的头,怒喝道:“你这个南蛮猪,老爷给你吃,给你喝。狗都懂帮忙看家护院,你还趁我不在家尽干些偷鸡摸狗、窃香偷玉的破事!你这奴才就不怕我把你剁碎喂鬼獒吗?”

第八章 阴魂夺魄 (2)

    趴伏在地的木万牟,听到有一阵铃铛急响伴着粗重的喘气声、低沉而急速的吼叫声由远而近。他的身子剧抖,口中重复念叨着“桑格老爷的心胸有如草原般的宽广,请饶怒奴才这回,奴才下次一定不敢再犯!”

    木万牟心知,那畜牲正是桑格老爷托人从吐蕃带来的鬼獒,毛色青白夹杂,性情凶猛至极;草原上的群狼都对此物畏惧三分。倘若主子不及时回心转意,待那头鬼獒奔至,自己定会被尖牙利爪撕碎。

    “滚!没看见老爷我在教训奴才嘛!”桑格老爷一声低吼,右手一扬。那头狂奔将至的鬼獒呜然在地上打了个滚,呜呜哀鸣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就像是见鬼似的迅速离开。

    木宛牟长跪合掌、五体投地,眼水鼻涕糊了一脸;口中不忘唱颂着漠国民谣:“雄鹰展翅翱翔飞在蓝天上,那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桑格老爷啊!奴才只想化成一朵白云,时刻守护着我们的桑格老爷!奴才愿做一只睿智的乌鸦,为老爷积累珠宝财富。愿成为一张厚实的毡毯,为老爷遮风挡寒……”

    “哼!美酒、女人,对本老爷来说只是身外之物罢。看你这个奴才也只是一时糊涂,暂饶你狗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不给点教训,你是不长这记性啦。马上给老爷站起来!”桑格老爷慢慢走到木宛牟身侧,话音未落用脚尖狠狠在他的腰间踢上一脚。

    木宛牟跪在地上,突感腰身一阵钻心的剧痛;他疼得双眉紧锁,瘦小的身子伏在地上不住地卷曲发抖。他紧咬牙关,忍着不让自己呻吟出来;深吸几口气,勉强挤出一副笑脸说:“谢老爷赏打!老爷不是乘船回漠国了嘛,怎地去而复返呢?”

    桑格老爷望着在天边高悬的新月长叹一声:“船还未入大江,就遇上一拔挂着黑龙旗号的江贼。本来这区区贼人,家中所养的家丁们就能杀退,谁知跟在后面的南蛮官船和江匪是一家的。老爷我就这样摔进河里给淹死了,我死得好冤啊!呜呜呜呜……”说着,桑格老爷抱着头鬼哭狼嚎。

    木宛牟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毛发冰冷地着了魔一样直立起来,茫然得不知所措。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鬼!桑格老爷的鬼魂认路寻回来啦!”

    “老爷我竟没被长生天召唤上天国,而是被一对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领着走。那两个的相貌老爷我看不清楚,只记得均手执脚镣手铐。一个又肥又矮的穿着黑袍,另一个又高又瘦,穿着白袍,还伸着一条长舌。”

    “那…那是黑白无常…”木宛牟身体抖得更厉害,说话都带颤音“这两位爷乃专接阳间死去之人前往地府的鬼差。”

    “那就对啦,那两个无常鬼差把我引到一地儿。正上方的横匾刻有三个南蛮字,我只认得中间的个王字。厅堂正中有一个衣着得挺威风的人在发号施令。”

    “想必老爷您到的地是阎王殿,见着的那位就是阎魔王;不知老爷是怎回到阳间呢?”木宛牟惊魂稍定,将自己之前所听的鬼神故事与桑格老爷的话一一印证。

    “那个长得黑不溜秋,姓阎的魔王让旁边一个鬼差从袖中掏出一本像帐册的东西翻看了一下,说本老爷我阳寿未尽,又让黑白无常带我回了阳间。但本老爷的肉身已被江内的水生物啃噬得肢体不全,无法还阳。无常鬼差跟本老爷说‘若要还阳,只剩下两个方法’。”

    “老爷有长生天保佑,自然福泽无边。不知是哪两个方法呢?奴才定为您办得妥妥当当!”木宛牟将右手平放在头上,意味着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信誓旦旦地说。

    “哎呀,木宛牟啊。刚才你在池塘边的时候,我还念你这个奴才忠心耿耿,不忍把你给拖到塘底淹死,再借尸还魂。没想到你还主动来为我分忧了啊!老爷我向你保证:往后啊,你的女人就是老爷我的女人!你要是有哪个遗腹子,我桑格老爷保证绝对不把他当狗来看!”桑格老爷兴奋得双手直搓,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什么?”木宛牟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随即跪伏在地,连连叩头求饶“老爷啊,奴才是想追随您身旁,侍候左右啊。除了这法子还有别的方法吗?”

    桑格老爷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嗯,你是个忠仆啊!既然你说到这份上,那只能是从另一条法子着手了。”

    木宛牟得知能保住小命,欢喜得连连叩头不住,口中继续唱颂着桑格老爷的恩德。

    “你们南蛮有句叫:使鬼推磨就有钱……”

    “老爷,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桑格老爷有点不满,闷哼一声接着说道“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你这个狗奴才怕死贪生。老爷我今儿就大发慈悲,多留你几年活命。你快带路去钱库,取点会子钱让老爷我回地府跟一众鬼差打点一下,让他们给帮忙再找个替死鬼。”

    会子也称作便钱会子,是由官办的行在会子库发行的纸币。木宛牟虽接任管家一职不久,但听得老爷吩咐实不敢再多言。他连忙沿着池塘边往钱库方向小跑。

    不多时,木万牟走到五进院落东南方房间前,从兜内取出钥匙颤颤抖抖地打开锁,走进房内。

    进屋之前,木万牟特地转身往后张望,后方并无老爷身影。入得钱库,轻轻将门掩上,他闭上眼睛用力将头部摇摆几下,好让自己镇定。

    木万牟用桌面的火刀火石点燃烛台,打开钱柜上的锁,点出由杭州行在会子库发行,一叠共五百两银的会子钱。

第八章 阴魂夺魄 (3)

    忽然间,房门轰然而开,一阵怪风由外吹入,瞬间将烛台的烛火吹灭。木宛牟眼前一黑,就感觉手中的会子钱已不翼而飞;随即听到木门哐地一下又再闭合上,隐约听到桑格老爷的赞叹声“木宛牟你是大大的忠仆,等老爷我还阳回来,一定给你脱了奴籍,再送你几个美貌的南蛮女子……”

    木宛牟确认桑格老爷离开后,突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后背已被汗湿,裤上的尿还未干,全身上下凉飕飕的。他回想着见鬼的经历,不禁心有余悸。大半夜的,他不敢惊动宅内的其它下人,只能自已扶着墙,慢慢地一步三颤地朝自己住处走回。

    自从木万牟在三进院的池塘边遇见桑格老爷的鬼魂后,一连几日,宅子里出现着各种怪事。厨房里的酒菜会不翼而飞;喝空的酒瓶、吃剩的骨头会在池塘边出现。平日那怕热的鬼獒是最喜欢在池塘旁边竹林纳凉的,如今只敢躲在墙角远远地对着池塘怒吠。宅子中每个下人都表示腰部莫名剧痛;某几个长得稍为美貌的女奴的臀部的衣物上会无故显现一个男子手掌大小的泥印。

    木宛牟这几天提心吊胆,心烦意乱,对其它事都失去兴趣。全宅子只有他知道,这是桑格老爷的阴魂在宅子内作祟。或许老爷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替死鬼,或者冥府的鬼差们收了钱,没把事情办好。眼看着宅子里越闹越凶,桑格老爷又不主动现身和他对话,他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蚱蜢般坐立不定。

    宅外传来一阵洪亮的吆喝声“龙虎山天师道,占卜问米、风水布局,降魔伏妖!”

    “那个谁!快去把外面的道长给请进来!”木宛牟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让正在大堂浇水打扫的女奴外出唤人。

    不多时,一位中年道长跟着女仆走了进来。

    道长轻扬拂尘单掌当胸施礼,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乃龙虎山天师道贾焘世。云游四方,路经此处,不知施主邀贫道至此所为何事?”

    木宛牟坐在八仙椅子上,端起青花瓷茶碗,轻轻拔着茶沫,斜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道长。他颌下三缕长须,头戴一顶紫金冠,身穿一件八卦道袍,手执拂尘,看上去飘飘然宛如神仙中人。木宛牟故作姿态,冷冷淡淡地说:“道长好,我就是此宅管家。龙虎山天师道,我是知道有一个张天师,不知张天师与道长是怎样称呼?”

    道长向西南边作了一个礼道:“贫道乃天师道第二十九代传人,师从上代张天师;本教掌教张鸿宇张天师正是贫道师兄。”突然他抬头张望一下,突然神色一变,厉声喝道“何方小鬼,大白天的竟敢在此兴风作浪?”说罢,他右手一扬,将灵符飞出,回手从后背抽出桃木剑,大叫一声“着!”桃木剑捅中灵符,灵符瞬间现出斑斑血迹。

    贾道长从剑尖取下符纸,灵符遇风自燃,火灰像是在空中起舞的蝴蝶,纷纷飘扬。过不多时,待灵符全都化为灰烬,才长出一口气。他徐徐将桃木剑收回背后的剑鞘,转过身来定神端详了木宛牟一阵子,说道:“无量天尊,贫道观施主面色发青,眼袋深陷,有精无神;应是被此妖邪吸用阳气。”

    木宛牟脸色发青,慌忙地左顾右望地问“请问道长,我肉眼凡胎实在没看到什么,这只妖邪是长什么样子的啊?”

    “此物白衣白裤,披头散发、身材腰圆腿壮。刚在施主身后,准备吸食施主的阳气。”贾道长收好桃木剑,一本正经地回答。

    木宛牟刚想站起,突然脚一软,重心不稳往前栽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贾道长连忙将木宛牟扶起,并等他坐好后继续说:“此污邪之物怨气极重,定是家中风水布局不周,让鬼怪有纳阴的场所啊!施主勿惊,贫道云游至此亦是与您有缘,定为您排忧解难。”

    木宛牟挥手让其他女奴下去休息,轻声对贾焘世说:“道长,不瞒您老;这个乃我家老爷被贼人所害后的冤魂。老爷曾说,他在冥府收买鬼差,物色一个适合的肉身替死,待他借尸还魂……”

    贾道长脸色一沉,厉然喝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和鬼各自分属在不同的世道。人属阳,鬼属阴,施主您怎能干此为虎作伥之事呢?正所谓尘归尘,土归土,施主更应让死者安宁,让生者解脱。”

    木宛牟连忙站起赔着笑向着贾道长作揖行礼“请教道长,如何才能尘归尘,土归土?”

    贾焘世轻捋长须,嘿嘿一声说道“依贫道之见,最妥当的法子就是:贫道要么帮您将他请走,要么将他打得灰飞烟灭……”他挥手制止着刚想说什么反驳话的木宛牟继续说“适才贫道已向贵宅女奴口中打听到,贵老爷并无继承子嗣。宁为鸡头,莫为凤尾,施主现只是宅院的管家,何不进一步取而代之?您不妨考虑一下,到其时这宅子、这群奴才,还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帛,珍稀古玩都是您的啦!”

    木宛牟低头沉思,幻想着贾道长一剑击得桑格老爷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自己脱离奴籍,用回原来的姓名,被一群下人呼前拥后地万老爷长、万老爷短。还能抱着美人大口吃酒,大碗喝酒。想到此处,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贾道长察颜观色就知眼前这位管家已同意自己的建议,心想此时是敲竹杠的最好时机,不禁一脸严肃地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刚才我击伤冤魂的灵符乃二十载以上的上等朱砂画成。此处阴气太盛,贫道需要以这种朱砂赶制多面镇魂幡。就是…就是…”他的右手合拢,拇食中三指轻轻搓动几下。

    木宛牟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会子钱,双手递上“这是头款的五两会子钱,请道长您先收着,待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贾道长嗯地一声接过会子钱,塞进袖袋,说道:“劳驾施主派人在此宅纳阴之地摆建香坛,戌时之后,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木管家一一应诺,出外与其他奴仆说明近日怪事的起因,并吩咐下人奴仆帮忙摆建香坛,再让厨娘备得酒菜送入屋内与贾焘世一同用餐,等待太阳下山,开坛作法降鬼驱邪。

第八章 阴魂夺魄 (4)

    酒足饭饱,已打一更鼓。贾道长由木宛牟带领着行至三进院的池塘边。塘边已由奴仆们架设好香案,周边插满招魂幡。贾焘世整理一下衣冠,点燃三炷清香,向四方各拜三拜,然后将香插在坛上的香炉之中。然后他用针将木宛牟中指刺破,挤出一滴阳血抹在灵符上。他徐徐道:“施主请宽心,中指之血为人的心头之血。用心头阳血所画的灵符,更容易发挥效用。”

    贾道长解释完后,一把抓起香坛上的桃木剑,往桌坛上的符堆挑起一张灵符。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道:“天神地尊,天师威令。日月照明,驱鬼降妖;各天仙灵,接我号令……”剑上符纸随着念咒无火自燃起来。

    木宛牟在香坛旁边目睹着贾焘世的脚步越越越快,手中木剑一时上下挥舞挡格,一时向前急刺,一时回身猛劈。心想道长此时一定与桑格老爷战得难解难分,看道长脸上胸有成竹的的表情,应已稳占上风。

    贾道长双手持剑高举过头,正欲挥下给予致命一击时,只听得“啪”一声脆响,桃木剑像是被什么硬物相击,断成两截,剑头往后飞出数丈跌落进池塘里。贾焘世似是见惯此等场面,一时变故并未令他心慌意乱;他右手从怀中抽出一把铜钱剑,左手捏个剑诀,横剑当胸作以守为攻之势。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还是镇静地安慰着木宛牟“此处是本宅至阴之地,冤魂以逸待劳占有少许优势击碎贫道的桃木剑。施主请勿担心,贫道还有这把由一百零八枚古铜钱,以由黑狗血浸过的红绳于六十年一甲子的午年农历午月午日穿制而成的至阳至刚神剑。平时贫道不舍将它展现人前,如今为帮施主您诛邪伏鬼,只能请动此神器了!”

    “道长慈悲大发神威,大事一了,我定与您共享富贵!”木宛牟惊魂未定,强作镇定高声许下诺言。

    或许是钱财壮胆,贾道长将铜钱剑挥舞成一团白光,口中不住念叨法咒:“龙虎神咒,依日护身,灵台天师,月为加持。千邪万秽。逐剑而清……”

    咒文尚未念颂完,铜钱剑“铛”的一声断开,铜钱散得一地。贾道长口喷鲜血向后飞出,不知生死跌落池中。

    “木宛牟……木宛牟……你这个狗奴才!你竟敢串通外人谋占我的家财?你这个狗奴才死后必注定落入油锅地狱!受烫油翻炸一万年的刑罚……”

    “桑格老爷饶命啊”木宛牟看着一个身穿白衫白裤、混身散发着雾气、披头散发的鬼魂向他逼近,一边倒退一边哀求。突然发觉自己的胸内的腑脏有如被一只鬼手猛然用力捏紧。他用手捂着胸膛,只求减轻些许的痛楚,但剧痛感觉慢慢扩散到全身;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混身上下都被冒出的冷汗打湿。

    他后悔啊,为什么会有这一时贪念呢?他躺在地上左手五指向天高举,像是向长生天哭诉什么,但长生天显然没有眷顾他,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晋人,他的名字是叫万隆。他带着不甘死去;一双三角眼仍然睁得大大望着天空……

    落日的余晖洒在宅院内池塘边的翠竹上,风吹叶响的声音有如钱塘江潮一阵一阵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一名身穿白色衣裤,一头散乱的卷发下露出棕色皮肤的外族人正站在竹树下。他典型蛮夷长相,有一个鹰勾鼻、一对蓝眼睛。

    “本人身为一名正直的鬼差,我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他双手牢牢地掐着一只毛发青得发光、牛牯大小的鬼獒,义正辞严地说:“因为你平日恃主生娇、目中无人,如今又差点坏我大事。你死后将堕入蒸笼地狱,投入蒸笼蒸三千年,再重塑肉身,带入拔舌地狱;让小鬼用铁钳夹住舌头,将其拉长拔下,望你早日转生轮回。”

    这位夷人陈述完绿毛狗的罪责后,就将它拖到一处草丛密布的幽暗地,一把摔在地上。鬼獒一褪往日威风、垂着脑袋发出哀求般的呜呜低鸣;两只前足并排,高高举向天空,像是求饶似的。

    “爷最经不住别人跪地讨饶的,滚!再让爷再逮到,小心你的狗命。”忽地鬼獒被重重摔落地上,这只体如牛牯的畜牲得蒙大赦,原地转了个圈撒腿狂奔。

    跑得数丈,哐铛数声,一条由精铁铸成的锁链后发先至,末稍的钩头将其钩住倒拖而回。夷人手持弯刀从容不迫地凌空急挥,将其割喉放血。只过一阵,鬼獒已被剥皮、去脏,架在火上烤着了。

    自称为鬼差的夷人望着夕阳啜了一口酒,嗅着被烧得嗞嗞作响的肉香,饶有感悟说道:“装神扮鬼好些天,难得吃顿好的。哎呀,真香啊!正所谓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古人诚不欺我。”

第九章 封豨修蛇 (1)

    七月的西子湖畔已经开始相当闷热,任湖边的晚风拂吹,也无法带走身上的暑热。武庙前的小吃摊前,游客们有吃凉粉、凉皮、凉拌面,有的在喝着冰镇酸梅汤,有的正在品尝由罗汉果、菊花、夏枯草等药物煎煮调制而成的百草茶。

    众多凉食冻饮摊档前都挤满游人,唯独有一处热面摊无人问津。这个面摊摆在武庙正对面的鸣人堂大门侧的数人方可合抱的槐树下,树干上刻有深达数寸“一碗香牛肉面”六字。面摊店主万湘仍然穿着那件已经洗得发白布衣,自顾自地半蹲在摊前路旁里择菜。

    不一会,两位老人来到摊前,选了一张空桌坐下,一个身着灰色长袍,腰系黑鞭,长得稍为清瘦的老者说:“万三弟,一碗素面,一碗牛肉面。”

    店家抬头应了句“您二位爷稍等。”他先往火炉里塞进两根干柴;然后从湿布盖着的木桶中取出一块面团,双手将面团反复捣、揉、抻、摔后将其放在面板上,用两手握住条的两端,反复用力摔打、拉长。突然两臂用力加速向外抻拉,面团变成数扣细如丝的面条。随即将面条按每碗份量掐断盘成两小团;随即手掌一翻,面条团打着旋转入侧边煮沸着的高汤锅内,并无溅起半点汤汁。

    不一时,万湘将一碗香气四溢,铺有鲜贝、大虾、牛肉拉面及另一碗素面端上,分别放置在两位老者面前,轻声问:“冒昧打扰,请问二位爷可曾有那孩子的消息?”

    前来吃面的老者正是鸣人堂的李冰、张杰升二人。张老摇头否认说:“没有,我已经飞鸽传书让扬州广陵的慕容庄主及庐州逍遥阁阁主帮忙进行搜索,但暂时未见有消息反馈回来。”

    身形稍胖的李冰持起筷子夹起面条放入口内,慢嚼细尝后再咽下。过得一会,低声说:“张老弟,别怨老哥哥在沷冷水。漠国在江北散养了许多猛隼、巨雕;那鸽子能不能飞过大江还两说。再者慕容凛老兄弟病逝,若是长子慕容懋接任燕翎山庄的话,估计还能顾念你情义;无奈时下庄主是由他妹妹慕容无瑕继任,那丫头估计不会帮着什么。至于逍遥阁天地子,此人性格孤僻,我看成算不大。”

    万湘用粗麻布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坐在旁边说道:“二位爷请宽心,前日内子用紫微斗数灯阵给这孩子占过一卦,烛火虽弱但还没灭呢。正谓人死灯灭,可见他还活着!内子说‘利剑刃从磨砺出。这些苦难就当作是上苍给这孩子的历练吧,当他重现人间之时,定能如火燎原!’”

    张杰升颌首道:“弟妹说的甚是有理,你俩夫妻能冰释前嫌,咱老哥俩亦替你高兴啊。”正当三人正谈话间,突闻隔壁的摊档有几位吃客在讨论着什么,张老手掌轻轻下压,李,万二人会意噤声,仔细倾听。

    “胖嫂,北城那间大宅那边出了大事,听说提刑司、皇城司都惊动了。你就住在北大街,是否听到什么消息,和大家伙伙说说?”一位头戴方巾身着青衣,书生打扮的后生向着包子铺方向问。

    胖嫂正拿着肉刀剁着馅肉,听到问话,高举肉刀虚劈几下,骂道:“大姐我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这等大事我咋会知道呢?你这后生咋地这么多事,吃完包子便走,别占着桌子,妨碍大姐做生意。”

    谁都知道胖嫂每每都是这般作状故弄玄虚;如今看见她又举刀大骂,众人不禁失声而笑。在下瓦子经营着杂货铺的聂老头儿高声说:“胖嫂家做的点心好吃,在杭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微服出宫亦对她做的小笼包赞不绝口啦。我的好大姐,好嫂子啊,您给我来几屉小笼包,让老聂先解解馋。至于故事嘛,您也别吊大伙胃口啦,哈哈!”

    周围的吃客纷纷起哄,这桌要一个肉包,那桌要一笼豆沙包,把胖嫂刚做好的包子一扫而空。

    忙了好一阵子,趁着包子还在竹笼里蒸着的时候,胖嫂学着说书先生的举止清清嗓门,就开讲了“咳咳,都静一静。大伙都想知道北城大宅的事,那大姐就给说说。那宅子就在北大街东面,是前工部尚书花大人的宅子。花尚书年初致仕回乡,就将宅子出售套现,宅子听说是被一个常年走私贩货到漠国的商人给置下来了。”

    说到此处,胖嫂突然问众人:“大家伙干啃包子不觉口渴嘛?大姐这有刚榨的黄豆浆子,兄弟们喝了滋补肝肾、润肠通便;姐妹们喝了润肤美颜,养血增乳……”

    众人又被引得一阵哄笑,胖嫂卖得几杯黄豆浆子后又继续说道:“那大宅子的主人啊,想必是在北地与漠蛮子勾结甚深,招惹了不少冤魂。所以啊,他在杭州要置买花尚书的大宅。”

    “招惹了冤魂跟花尚书的宅子有什么关系呐,咱们包子和浆子都没咽下去呢,你可别又卖关子了啊!”吃客们拍着桌子表示不满。

    “风水先生骗你们十年八载的本事,大姐儿可学不来。大家伙听我说,花尚书的宅子不是比邻仙林寺嘛,正因为他招惹了不少冤魂,肯定就是打算用佛法镇压鬼魂的戾气。”胖嫂见众人默默点头,继续说道“可是啊,这回招惹的厉鬼啊,妖术实在是太高呐,不仅是把宅子里的人全部被吸干阳气。所闻一位龙虎山天师道的道长进宅里要驱鬼,谁知道苦战三百回合,让那只厉鬼打碎法器给整疯了。”说到此处,她可惜的神情写了一面,不住地摇头叹气。

    吃客们一片哗然,最初发问的青衣书生强作镇定问道:“你又怎知道是道妖大战三百回合,厉鬼击碎法器完胜的呢?莫非你当时在现场吗?”

    未待胖嫂反驳,只听到人圈外一声高呼:“恶鬼,哪里跑!贫道这把由一百零八枚古铜钱,以由黑色狗牯的心头鲜血浸过的红绳;于六十年一甲子的午年农历午月午日穿制而成的至阳至刚神剑。定斩你的鬼头!”

第九章 封豨修蛇 (2)

    众人应声别过身子,只见一个头发蓬乱,身穿一件带有几个破洞又绉又脏八卦道袍的道士拿着一根长树枝在乱挥乱舞,口里还念叨着“天神地尊,天师威令。日月照明,驱鬼降妖;各天仙灵,接我号令。龙虎神咒,依日护身,灵台天师,月为加持。千邪万秽。逐剑而清……”

    邋遢道士突然站定,右手倒持“剑刃”,左手捏个剑诀。怪里怪气地掐紧嗓子叫道:“木宛牟……木宛牟……你这个狗奴才!你竟敢串通外人谋占桑格老爷我的家财?你这个狗奴才死后必注定落入油锅地狱!受烫油翻炸一万年的刑罚……”

    一轮新月挂在黑色幕帘般的夜空之上。在黑暗中,众人全身好像冒着阵阵凉气,头皮发麻,四肢布满鸡皮疙瘩;都感觉前后左右有无数双眼睛在眼着自己。

    “鬼啊!别追贫道,别追贫道!救命啊!”道士大声惊呼,往西狂奔而去……

    看着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

    “胖…胖嫂…包子钱搁这,老夫有点事就先回啦。”聂老头儿放下一串铜钱,起身向大伙作揖离开。其他吃客也纷纷借故离开,庙前大街由喧嚣突然变得安静,静得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李冰稍稍坐正,低声说:“漠蛮占得我朝北面山河,不知杀伤多少军民。若有冤魂索命,漠汗早被掐死几万次了。”

    “李爷言之有理,不知张爷是否知道皇城司及提刑司查出了些什么?”万湘向张杰升问道。

    张杰升神色阴晴不定地应着:“据皇司城的案卷记录,宅内并无财物损失,一应古玩器物俱在,钱柜里仍有一叠盖有行在会子库印鉴的会子钱。尸体腰部皆有淤痕,除一个怀疑是受惊过度而死,其他的尸身都是一张皮包着骨肉。

    据闻宅子先前解雇过一位名唤王铁牛的家丁。街邻街里都说王铁牛是个老实人,被解雇后便在武林门码头做些苦力活。老夫观察过几天,铁牛一无入室杀人的时间,二无截断带脉的能耐。此案不会是铁牛所为,或许……”

    万湘闻言不禁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说道:“带脉在人体的腰部两侧,为督、冲、任三脉之源。按张爷所说,死者应该是被贼人用重手法截断带脉,再封住周身各穴,使其活活衰竭而死。”

    “当年长安飞燕镖局值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满门大小上下连镖师、趟子手、仆人在内一百零三口均被用此手法杀死;此事震惊黑白两道,连皇城司都惊动了。”李冰向张杰升望了一眼接着说:“张老弟,记得此案是由你负责查破的。”

    张老颌首应道“此案是关西鬼王龙八四作的,他承认劫杀飞燕镖局,还因为受人嘱托,在饭菜中下蒙汗药迷昏了万家弟妇及其家仆,掳走三弟的公子以胁逼三弟辞去阎帮副帮主。但此人因顽抗拒捕,早已死在兄弟的毒龙鞭下。”说到此处,他连忙向万湘赔礼“勾起万三弟的伤心事,实在抱歉。”

    万湘摆摆手,并没有说话。他无助、无奈的神情,让人有一种失落的忧愁。李张二人不善安慰,相对无言,草草用过面条与万湘作揖告别。

    杭州北城有一片老林,古木参天。因为林中有一座义庄,显得此处看上去阴森可怖,神秘莫测。时近二更,林中阴寒,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声和夜鸮的哀嚎声。

    因怕沾惹邪气,很少人在此时敢到至此,小路上只有万湘孤身一人,展开轻功如同鬼魅般往运河方向疾奔。数柱香时间,他奔至运河旁边有一处茅草房前,轻轻推开木门,房内当中的长桌上面仍如往常这亮着十数盏油灯;妻子正在用算筹计算。

    此时,推门的细响惊动扬紫,她回头一瞥,发现是万湘站在门边。她面露微笑站起走到门边,边轻轻拍打着夫君身上的尘土边说:“从外面回来不是才两天嘛,怎么又歇不下来啦?你身上这股味,肯定是到义庄啦?那摆放的尸首,我已全部检查过。每具的腰身都有淤痕,想必带脉已全被截断。”她从万湘身上掐出一小团鬼火,转身向灯阵一弹,忽明忽亮的淡蓝色火光停留在位于南斗六星灯群第二颗,荫星天梁的灯芯上。

    扬紫从水盆中拎起一条手帕扭干,给万湘边擦脸边说:“关西鬼王龙八四被张爷击毙,他背后是谁指使的已死无对证;现在义庄里躺着的都是死于同一样的手法。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事儿里面定然有古怪。

    夫君呐,财不入急门、欲速则不达,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万湘看着妻子那副娇羞的神情,心中不觉一颤,眼前的她仍是以前那般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美丽可人模样;正想将她紧紧抱住。突然,扬紫嫣然一笑,作状左手捂着嘴鼻,将万湘推出茅草房,嘴里说着“老不羞的,都一股臭味的快去洗洗吧……”

    这里杭州城西里约莫两百里的天目山深处,草木大多枯黄凋敝,极是荒僻。四下幽暗寂静,山谷中微风时起,带来阵阵腥臭气味。

    黄昏的光线射至荒凉的山谷,将原来阴森的的山脚照更更加幽暗。山脚的某个角落里,大堆腐烂的动物皮肉,地上还有一些零散的骨头,角,蹄。在酷暑难耐的时节,这些慢慢腐化的东西散发出阵阵恶臭。成群的苍蝇嗡嗡地在满布着蛆虫的腐肉中飞来飞去。

    一名面容严肃的老者紧闭双目正调息打坐,他身材高瘦,脸颊深陷,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此人正是明王宗宗主——羿太风。

    他身前数步一条身长两丈,全身斑斓五色,头作三角形,粗如人臂的大蛇正盘曲成团,昂起蛇头,吞吐血红的蛇信,嘶嘶作声。一条白身黑纹、头作三角形,头顶上高高生了一个凹凹凸凸肉瘤的巨蟒弯蜒而至。

第九章 封豨修蛇 (3)

    大蛇血红的舌头一伸一缩,形状可怖,忽然张口,口中喷出一阵红雾的同时露出獠牙,疾向巨蟒咬去!巨蟒向旁斜移,避开大蛇毒牙的致命一击,身体扭卷缠住大蛇,越缠越紧再也不放。巨蟒将大蛇紧紧缠住,牢牢箍住大蛇的七寸,慢慢施力。大蛇虽然不断扭动蛇身却也无法脱困,渐渐给巨蟒缠得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大蛇已被缠得气绝,被巨蟒张开大口慢慢咽下。

    羿太风仍然闭目调息,对身前发生的事置若不闻。突然他双耳微微颤动,听得嘶嘶声响迅速由远而近。只在他收功张目瞬间,蓦地腥臭迎面,一条全身体背有白环和黑环相间排列的银环蛇从旁窜出,猛然向他张口扑去!他身形微晃,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银环蛇一击不成,扭身支起猛地往他右肩卷上。

    羿宗主足不点地,往旁窜开数尺,躲开蛇头;他右手环拢成拳,随心意攻出的一招直接击中毒蛇的七寸要害。“砰”地一声巨响,将其击飞了出去,只听见几声喀喀,毒蛇撞断树枝后跌落像滩软泥般瘫死在地。

    他望着银环蛇的尸体,头部不经意地轻轻摆动几下,似乎对自己刚才出招不甚满意。背后又有一股腥臭夹风而至,羿宗主向前急窜,尖锐破风声直至他原来的位置。他别过头,只见一柄弯刀已将偷袭他的毒蛇钉死在地上,宗主双眉蹙起,厉声道:“明王宗教义里面的主神就是大鹏金翅明王,本宗的功法是在灭杀小龙中领悟。星云,你并未练过本宗武功,怎能擅闯这蛇谷禁地了?”

    话音刚落,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的方星云从上方跃下,甫一着地从怀中掏出酒葫芦在他和宗主四周团团浇了一圈。酒一落地散发着特异的臭味,羿太风鼻子轻轻制动数下,眉头不禁再度皱紧“把雄黄混酒里,实在可惜了这一壶陈年汾酒啊!”

    “回宗主,出大事啦!”星云口中虽说出大事了,但却不慌不忙地将酒葫芦系回腰上说道“漠北查干阿狮兰族长嫡子桑格的船返航时,在运河被江贼截劫;桑格与那孩童落水不知所踪。因宗主闭关,为避免桑格在北城宅子的奴才们坏了宗主的大事,属下专断独行已命蜘蛛上门将其全部灭口了。”

    “江贼?本座倒觉得这是皇城司那群疯狗嗅到些什么,在江上杀人灭口罢了。”

    方星云仿佛没有听出羿宗主语气有异,开口问道:“属下有一事不明,还需宗主指点迷津。”

    “说……”羿太风将个说字拖出长长地懒音,显然对这个不请自来、擅作主张的下属非常不耐烦。

    “属下不明白为何要在杭州武庙前,从李冰、张杰升手上掳走那名孩童;编个南斗星君的头衔卖予桑格,让其北返?”

    “桑格恃着北斗护国破军大元帅阿纳是他亲叔父,偷偷来到杭州扯着虎皮做大旗;竟然还敢对本座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任由这个蠢材留在杭州胡作非为迟早会出事!如今这样的结局也好,一则断了漠北与本宗联系。二则转移了皇城司的视线。你命蜘蛛将庄园内上下仆从都不着痕迹地灭口,做得也很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做得很好啊,很好!”言语间,羿太风的缓缓吸一口气,脸上顿时绿气大盛,他将毒质运至右掌,左手忽指前方微微颤动的草丛“那是什么?”

    星云应声腾空飞起,有如一条黑链跃入草丛;瞬间跃回。手中掐住一条头扁如勺,蛇鳞纯白,在阳光的照耀下蛇通体发亮显得格外耀眼。怪蛇的颈子两边分岔,竟然长有极是狰狞两个头,四只赤红色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还不时吐出它那鲜红而灵活的舌头。

    星云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白蛇说:“恭喜宗主,此乃双头灵蛇,相传斩白蛇者必登大宝。宗主文成武就,天下教宗少说百万,宗主顺应天意振臂一呼,大事必成!”

    羿太风抽出钉在地上的弯刀,从上而下将白蛇斩为两截;刀锋仅离星云鼻尖半分,若稍有偏差,星云今天就交待在蛇谷了“此乃至妖至邪之物,本座现仅仿效大鹏金翅明王除妖灭魔;现继圣天子在位,举国升平,百姓富足,本座又岂会为一己私欲挑起祸端呢。适才大逆不道的说话切莫再提,知道了吗?”

    “属下领命!属下是您的海东青,为您侦察敌情,为您擒获猎物。属下是您的家犬,为您守护着家财啊。”星云单膝俯首,低声颂道。

    “哼,才到桑格家转了一圈,还学会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啊。桑格家的事,可留下尾巴?”羿太风铁青着脸哼声道。

    “禀宗主,属下说的可是发自肺腑之言啊。属下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绝无手尾留下,另在桑格家的钱库里觅得二百两会子钱,请宗主查收。”星云双手将用油纸包裹着的一包会子钱双手递上。

    羿太风并无伸手,只将袍拂轻轻一拂已将会子钱卷入袖袋。“星云,你先回去吧,宗派的杂务你自行处理,别打扰本座闭关。”说罢他双目闭合,盘脚端坐于地调息练功……

    一弯新月自东边徐徐升起,方星云借助淡淡的月光,在忽明忽暗的天目山林间中疾奔;山间的夜风将各色花瓣轻轻吹落在他身上。他的手偶尔摸着腰间所藏的三百两白银数值会子钱,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239/ 第一时间欣赏北斗以南一人而已最新章节! 作者:北侠伊凡狐所写的《北斗以南一人而已》为转载作品,北斗以南一人而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北斗以南一人而已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北斗以南一人而已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北斗以南一人而已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北斗以南一人而已介绍:
紫微斗分,中天星主集召草莽义士。南北帝星掌管朝政,号令众星。
此时群雄逐鹿风云变色,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又是时势造英豪之机。
天机入世,能否辅弼帝星,制御武林,扭转乾坤,天下一统?北斗以南一人而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斗以南一人而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斗以南一人而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