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章 埋藏于历史之下的真相
随着陈翰一声意义不明的发言,考古队的其他四人,都凑头围了上来。
“这是...赵眜?”
四个人,围着陈翰捧起的这枚玉印,全都皱起了眉头。
陈翰手上的这枚玉印,造型很简单。
方形,覆斗钮,横穿一小孔,印文篆体,阴刻“赵眜”二字,有边栏和竖界。
在秦汉印章里来说,算是最典型,也最普通的一种了。
称得上是平平无奇。
如果将材料从玉,改成铜的话,也没有丝毫违和之处,和低级贵族用的印,无甚差别。
但是,印制式普通,不代表这枚印就普通了。
“赵眜”二字的出现,可以说是颠覆了历史。
这枚玉印是出现在这座南越王墓,墓主人内棺里的。
就放在了墓主人的大腿内侧。
并且刻有私名!
显然,这枚印只有可能是墓主人的私印。
和那枚多出来的太子印不同。
太子印是公印,上代太子是墓主人的父亲,并且墓主人也被封了太子,那在法理上,这枚太子印是可以被继承的。
子承父业,从古至今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私名印不同。
作为私人所属的印章,这种印只能墓主人自己使用,并且死后一定会带到墓中陪葬。
这也是避免印主人死后,印章还被人乱用的风险。
在秦汉时期,能够拥有印章的人,必定得是有官位、有官职的人。
最起码也是有家有业的大地主。
每一枚印,都有其重要作用,或者是用于公务盖章,或者用于私业里的佃户、商人之间的调令。
只要盖了印,那就表示这件事印主人负责了。
如果是公务,印主人盖印之后,一旦这件公务出了什么事,印主人首当其冲要为其负责,轻则丢官,重则砍头。
私印,则是一般处理私家的事,比如家产、家业、家商队的事情。
如果下令并且盖印后,就可以调动家里的财力、物力了。
所以印章对秦汉时期的人来说,非常重要。
生前要随身携带,死后也要带入地下,避免被人冒用。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印那么小。
商代都能做几百斤重的青铜鼎了,秦汉时期的工艺,做不了巴掌大的印章吗?
当然做得了!
但是秦汉时期依旧是做方寸小印,因为方便携带啊!
赵胡父亲的太子印,是有可能出现在赵胡墓中的。
但是他父亲的私印,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的墓中,只有可能在他父亲的墓里。
因为史料上,没有记载赵胡父亲的名字叫什么,所以现在也不知道他父亲叫啥。
但是这个“赵眜”,绝对不可能是赵胡父亲的名字。
出现在赵胡的墓里,并且是在内棺之中,那只有一个可能,这枚印就是赵胡的私印。
“西耳室内出土的封泥上,就有盖“眜”字的印章吧?”
李教授轻声说道:“看来,太史公是又记错了一个人名了啊。”
之前,他们还信誓旦旦的认为,作为和司马迁同期存在的诸侯王,赵胡的名字必定不会被司马迁记错。
这种错误太低级了,不符合司马迁那严谨的着史理念。
但是没想到,考古却给大家开了个大玩笑。
“或许,赵胡和赵眜,都是这位南越文王的名字,是一人二名?”陈翰有些不确定说道。
一人二名的情况还是有的。
特别是在君王身上。
避君主讳,始于秦始皇。
他为了避秦庄襄王子楚的名讳,就将楚地改为了荆地。
不过在秦时,这还是一种流于表面的避讳。
直到西汉开始,这种避君主讳才开始逐渐成为了制度。
比如刘邦登基后,原本春秋战国时“邦”才是国家,国度的意思,比如“秦邦”“宋邦”之类的称呼,非常常见。
反而是“国”字较少出现。
但是到了西汉之后,邦字就不再使用了,“邦国”只剩下了国,各诸侯都是诸侯国,彻底定下了“国”这个字的含义和作用。
之后的刘彻也是如此,登基后,原本二十等爵最高级的彻侯,就被改成了列侯。
后来的汉宣帝刘询,为人比较谦和,考虑到自己原名“病己”,在民间是一个很普遍的名字,要是让民间避讳就太麻烦了。
于是他自己主动将名字从刘病己改成了刘询。
想到这些,陈翰越发确定的说道:
“有可能,赵胡是这位南越文王在继位之前的名字,因为“胡”这个字在西汉也非常常见和使用,很难去让民间避讳,所以他就主动将名字改成了“眜”,这样想也是合理的。”
按理来说,南越国作为接受了西汉中央领导和封分的诸侯国,国君的名字是不需要让民间避讳的。
只有天子才能让民间去避讳。
可是老赵家向来都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表面上是接受了西汉中央册封,但是实际上不听调也不听宣,在国中依旧以天子、皇帝自居。
那么,赵胡应该就会对“避君主讳”上心了。
胡这个字,在汉代可太大众了。
不但在生活中经常用到,而且作为人名使用也很频繁。
想要让整个南越国,都不用“胡”字,重新改一个字或者创造一个字,来代替“胡”,那太麻烦了。
他自己改个名字,倒是简单的很。
“眜这个字,就算是在汉代,也是很冷门的一个字。”
“只有寥寥几句典故上,用到了这个字。”
“将其拿来当做名讳的话,南越国民间就很容易避讳此字了,几乎不影响日常生活。”
陈翰念念有词的说着。
他的解释,很和李教授与傅所长的想法。
他俩在短暂的惊疑之后,同样也觉得,这位南越文王一人二名,大概率是因为避君主讳而改名的。
至于为什么司马迁在史书上记载的是“赵胡”,而非“赵眜”,理由也很简单啊。
赵胡是南越文王的原名。
赵眜是后来登基称帝后才改了。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西汉中央的汉武帝刘彻正值鼎盛之年!
作为西汉官方的史官,司马迁能承认赵胡这位“南越文帝”吗?
既然不承认他的“皇帝”合法性。
那赵胡因为要当皇帝,从而才改名让民间避讳的事情,司马迁当然也是不予承认的。
只有天子才能让民间避讳其名!
而西汉的天子,从始至终只有老刘家的种!
自然,这“赵眜”之名,至少在汉朝这边,是绝对不承认的。
赵胡从始至终也只能叫赵胡!
他的“赵眜”之名,当然也就只有自己使用了。
虽然不知道南越国有没有官方史官。
就算有,南越国灭国后,这“南越伪史”,也绝对不会留下来的,只会被彻底销毁掉。
这也就导致和“赵眜”之名,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史料记载之中。
只有在这埋葬了赵胡的大墓中,才能窥见几分,这埋藏于历史之下的真相。
一百八十章 春秋笔法
“赵眜”
“这还真是考古史对历史记载的又一大填补啊。”
李教授摇头晃脑的感叹道:“如果不是这座南越王墓,如果不是发现了赵胡本人的墓葬。”
“恐怕他这赵眜之名,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虽然说,都说史官记载历史不偏不倚,特别是先秦和秦汉史官,就算强权威胁,也不屈服,依旧公正记载历史。”
“但是史官毕竟还是有自己的国籍,有自己的立场,并非是无情的历史记录机啊。”
对于史官这一特殊群体,从古至今一直都赞誉不绝。
之所以赞誉,是赞誉史官之节气,赞誉他们秉笔直书。
华夏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视历史的记录。
早在先秦时代就有专门记录各类历史事件的史官。
而且这种史官大多都是家族时代相传,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职业传承。
这些史官们,身体力行的在向世人证明,自己的秉笔直书。
公元前607年,晋灵公设下“鸿门宴”,意欲除掉正卿赵盾。
结果赵盾跑了。
赵盾的族弟赵穿得知情况后,很快实施了报复,发动突袭,在桃园中杀死了晋灵公。
当时的晋国史官董狐,公正的在史书上留下了“赵盾弑其君”五个大字。
直抒赵盾是犯上作乱的权臣!
这个评价,在春秋那个年代,甚至比杀了赵盾还要更加让他难堪。
事后,赵盾立马找上了董狐,希望他可以修改记载,人并非是赵盾杀的,乃是其族弟赵穿所杀。
但是,史官心里非常清楚。
赵盾身为执政的正卿,国君被杀,赵盾反而跑路了,虽没出边境,但回来后又不缉捕真凶,这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赵穿只不过是那把剑,赵盾才是真正的持剑手。
不管赵盾怎么说,董狐都不愿意修改史书,就要记下赵盾弑君。
这件事,被传颂千年,一直都被当做史官之典范。
同时也为华夏历史的严谨性和正确性,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只是,史官或许会秉笔直书,但是这不代表史官就没有立场。
同样的一件事,用不同的语境,不同的遣词,记录下来的深意就不一样了。
更别提随着中央集权的深入,皇权越来越膨胀。
到汉代时,因为君拜臣,臣拜君的制度还保留,汉家天子还有先秦风范,史官尚能秉笔直书。
到汉代之后,史官渐渐从独立,变成了听当局者而行。
到了明清时期,皇权高度集中后,皇帝更是可以随意改动一些历史记载,将黑的写成白的。
特别是清朝的史官,基本上是皇帝说什么可以记,什么不能记,就怎么记。
司马迁虽然没有沦落到如此地步,可以随心所欲的去着史。
但是毕竟他是西汉人,接受的是西汉正统皇权教育。
他不可能去站在南越国的角度写南越国的历史。
所以很多在西汉中央看来,大逆不道,乃至有损中央皇权之威的事情,司马迁当然不会记。
在《史记》中,南越国是臣服西汉中央的藩国,历代君主继位都是受中央朝廷册封。
但是实际上,南越国几乎独立于西汉中央,自成一国。
并且关起门来都是以“皇帝”之尊领民的。
这些事情,司马迁并不会去详细记载,只会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
而赵胡继位后改的“赵眜”之名,自然也被春秋笔法了。
“哎,要是六国的史书都还能保存下来,不知道会有多少颠覆现有历史的记载出现啊。”
李教授没由来的又感叹了一句。
仅仅只是一个表面臣服于西汉中央的南越国,就有很多真实历史,被掩埋在了西汉官方史记之中。
那秦朝统一六国后,该有多少其他六国的历史记载,被销毁掩盖了?
六国的史书里,到底记载了多少其他国家的黑料,或者说真实的历史?
如晋国、魏国的《竹书纪年》一般,其他几国的官方历史记载中,有多少被后世掩埋了的真实历史?
这事都不敢细想了。
“还是得靠考古来揭开啊。”
陈翰也颇为感同的点头附和。
“除了赵眜印之外,这第三组印章里,还有一枚玉印,上刻小篆的“帝印”二字。”
“不过不管是这个赵眜印,还是帝印,都和西耳室用于封泥上的帝印与眜印不同。”
“用于封泥上的两枚印章,应该是其他的印,并没有陪葬在内棺里,或许在东西侧室内。”
“这位墓主人的印章可真多啊。”
“光是内棺的刻字印和无字印就有9枚了,再加上那三枚用于西耳室封泥上的印,就12枚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印。”
陈翰手上摆弄着第三组印章中,另外两枚。
这位墓主人赵胡(眜),内棺的情况算是比较特别的了。
全是玉。
除了玉衣、玉璧、玉璜之外,还放了七枚玉、石印。
按制,作为西汉册封的诸侯王,他肯定是不能用玉印的,这玩意叫玉玺,只能皇帝用。
但是老赵家一个武帝,一个文帝,也没把西汉中央放在眼里过。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没啥好说的了。
倒是这些玉印,大部分都是无字印,挺奇怪的。
“李教授,这些无字印有什么说法吗?”
“印制作出来后,总是要用的吧,不管是阴刻还是阳刻,都要刻上主人的名字或者官职,才有其存在的意义啊。”
墓主人身上的九枚玺印中,七枚是玉、石印,其中六枚玉印,一枚绿松石印。
这些玉、石印里,只有三枚玉印有刻字,分别刻了“泰子”“赵眜”“帝印”,剩下四枚全是无字印。
无字印有点太多了。
陈翰实在是不记得有其他考古先例可以左证这个情况。
他眼巴巴的看向了李教授。
可是李教授也给不出回答。
为什么赵胡的内棺里放了这么多无字印?
他也不知道啊!
“这个嘛...”
“这个...”
他这个了半天,也回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之后再慢慢讨论吧。”
还是傅所长接过了话题,一挥手说道:“内棺才刚清理了最上层,先将内棺清理完成后再说其他的。”
“我刚才看到了,在玉片之下,还是有一些墓主人残骸的,而且还有玉人的身影。”
“玉衣头套的部位,也有很多已经石化、钙化了的珍珠。”
“我们的工作量还是很高的。”
一百八十一章 赵胡多高?
将覆盖在玉衣上的玉璧、玉璜、三组印玺全都拿出来之后,陈翰他们五人,便围着“棺椁”开始清理玉衣的玉片了。
这玩意说好清理吧,也容易,但是说难也难。
因为用来固定玉片的丝线和丝带,都已经全部腐朽了,所有的玉片都散落在了棺内。
所有考古人员,只能一枚一枚的将玉片拿起来,放入专门的箱子里。
还不能像抓东西一样,直接一把一把的抓。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玉片中,有没有夹杂什么其他的物品,比如墓主人的骨骼碎片,比如一些玉衣内衬的麻、丝绸织物残留物。
大家只能一片、一片的从棺内提取。
这个过程其实是很简单的,无非就是一直重复拿起玉片,检查下上面有没有残留物,然后放入盒子这一套动作。
但是内棺的玉片多啊!
保守估计,至少得有个两千多片。
五个人一起捡,一分钟也就捡个二三十片而已。
光是捡这些玉片,估计都得捡一两个小时。
随着棺内玉片的渐渐减少,被玉片掩埋的墓主人情况,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虽然玉衣内墓主人的骨殖大部分已腐朽,只剩下骨渣或如粉状。
但整个骨架形态还可看得出来,葬式为仰身直肢,头北足南,面部朝上,微向右偏。上肢微内曲,两手合拢按在玉衣腹部,下肢伸直。
与在博物馆内,常见到的玉衣修复好后,双手放在两边伸直的样子不同。
实际上在出土的时候,大部分穿玉衣的墓主人,双手都是交叉合拢放在腹部的。
因为这样才像是“睡觉”的样子,而不是冰冷的死亡。
“墓主人的头骨已被倒塌的棺椁木板所砸,顶骨只存少许,枕骨残块内很少污泥,颜面骨散碎严重,已无法辨认了。”
陈翰一边配合着李教授一起清理重要的面部,一边向其他人介绍情况。
面部的骨骼散碎严重,那说明至少墓主人是没办法像辛追夫人那样,做面部3D建模重建了。
这位南越国君长什么样子,是没办法重现了。
“牙齿中的齿冠,仅余珐琅质地的外壳了,下颔内侧粘附小粒的珍珠成团,有百余粒,珠体直径约1毫米,一部分珍珠上粘有丝织物残痕。”
“这应该是入殓时用丝绢包裹成一个小珍珠团,塞入了墓主人口中,以充饭含。”
饭含,是古丧仪之一。
出自《周礼·地官·舍人》。
根据死者身份不同,把谷,贝放入死者口里。
关于饭,根据《周礼》记载,“君用梁,大夫用稷,士用稻”。
而含,则是“天子含实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玑,士以贝,庶人以谷实”。
也就是天子要往嘴里塞宝珠,诸侯塞玉,大夫用不圆的珠子,士塞贝。
不过这个周礼制度,到了西汉基本已经奔溃了,所有去世的贵族,基本上有能力的都会给自己准备个玉含。
比如凤凰山168汉墓的随先生,就在嘴里含了个刻有自己私名的玉印。
严格来说,其实他也僭越了。
春秋战国时期的礼崩乐坏,影响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人管,毕竟含到嘴里之后,人就下葬了。
比起生前僭越用玉印,这种死后自己偷偷含一枚玉印的事情,倒是无伤大雅。
“墓主人赵胡嘴里含的是珍珠,看来确实是以天子之礼下葬的。”
“只是,为什么只有一棺一椁啊?”
陈翰还是对主墓室只有一棺一椁的事情,耿耿于怀。
不过一米八多点的宽度,这样的墓室在天子级别来说,算是非常袖珍了。
要不是长度有四米多,这都不像是埋了一位“天子”。
“行了,这些事以后讨论。”
李教授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纪录下。”
“墓主人下颔残骨保存情况较佳,齿床上保持着第一、第二门齿,犬齿与第一前臼齿各1对。”
“左侧第二前臼齿及2颗臼齿、1颗智齿,均顺序排列。”
“智齿都已经长好了,这表明墓主人是成年人。”
“残存的颅骨还显示出男性的骨骼特征。”
“从目前墓主人骨骼上展现的情况看,墓主人是南越第二代君主赵胡的猜测,应该还是正确的。”
虽然说,墓中出土了南越文帝的礼器,玉玺,私名印。
但是还是有那么极小的概率,墓主人有可能不是南越文帝赵胡。
万一,要是棺椁内躺着的是个女性,那不就傻眼了嘛!
还好,上天没有给大家开这么个荒诞的玩笑。
穿着玉衣的墓主人是个男性。
那基本就稳了。
另一边,和傅所长,凌安一起提取中部、下部玉片的庄云鹏,也中气十足的汇报道:“墓主人的嵴椎骨略有弯曲。”
“颈椎大部分已模湖难辨,胸椎只存轮廓,中部尚能辨识出4对肋骨,已全酥裂压扁。”
“腰椎保存较差,个别节上可看出乳突痕迹。两侧肩胛骨及左部锁骨尚见一些痕迹残留。”
“墓主人生前嵴椎可能有些问题,或许有些许驼背。”
“最重要的是,下身的髋骨轮廓尚清楚,虽然两股骨酥裂,多已粉化,髌骨、胫骨、腓骨残留的痕迹已经混杂难分。”
“但是!”
“右足的跗骨还是清晰可辨的!”
跗骨,也就是脚掌的位置。
确定了脚掌的位置,以及头颅的位置,那就能够知道墓主人的准确身高了!
庄云鹏拿起一卷软尺,以墓主人头顶为起点,一直拉到了墓主人跗骨的位置。
“根据保存的骨架痕迹测量,自墓主人顶部至足根,长170厘米!”
“墓主人生前的身高,估计于此相去不远!”
“误差不超过两厘米!”
就算加上肌肉组织的一点点误差,墓主人南越文帝赵胡的身高,应该也不超过172厘米。
这个身高,在现代人来说,是有点矮了。
但是对古代人,特别是公元前的古人来说,已经算的上非常高挑了。
别看史书上对一些武将的描述,动不动就身高八尺。
以战国的楚尺,一尺22.7厘米来算。
身高八尺的大汉,实际上也就184厘米。
而且这些还只是个例!是能够被记载在史书上的知名武将!
姚明还2米26呢,难不成所有现代华夏人身高都两米以上吗?
实际上,根据大部分出土的古人遗骸来看,西汉时期的男性,普遍高度也就在160-175之间。
普通农民,也就一米六多点。
贵族才有希望长到一米七以上。
能超过175的都是零星少数了,属于是天赋异禀。
至于女性,身高大多都在150-160之间,155厘米左右的最为常见。
比如辛追夫人,出土时身高就154厘米。
这还是贵族呢,是列侯的老婆,从小都是富养!
而赵胡更是南越国的君主。
这些贵族平常吃好喝好,不愁吃喝,营养充足的情况下,身高也比不上现在的00后。
都说人类好像几千年没进化了。
其实非也。
人类最近五千年里,进化最为显着的,就是平均身高了。
特别是进入现代社会后,每20年差不多就能涨个五厘米!
这在古代,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百姓们吃不饱,吃不好,营养永远都摄取不够,怎么可能一个个都长成大高个?
一百八十二章 从玉璧的摆放,看出的西汉医学水平
在现代不算大高个。
但是在西汉时期,赵胡的这身高已经很不错了。
之前陈翰参与发掘的凤凰山168号汉墓,那位遂先生,他的身高就只有1.65米,远没有赵胡高。
他也是个贵族来着,别把地位等同县令的五大夫不当回事哈!
这么一对比,赵胡可以说是非常“高挑”了。
“啧啧,如果他再长得帅一点,估计也算是一位西汉美男子了。”陈翰笑意盈盈的调侃道。
“话说,如果我们都穿越到西汉的话,个个应该都算是美男子吧?”
考古队里的男队员们,身高就没有低于175的,包括李教授和孔建文,虽然没有一米八,但是身高也在175以上。
再加上,现代人吃好喝好,精神面貌和保养水平,那是远超过西汉古人的。
如果真的有一个现代人带着肉体穿越回古代。
只要不是那种真的长得惨绝人寰,就算是大众脸,放到古代也妥妥是一个帅哥了。
如果再留点胡子,恐怕能将西汉的女娘们,迷的五迷三道,魂不守舍。
“你要真穿越回去,浑身上下带的现代病毒和微生物,就是个人行自走病毒体,谁碰你谁死。”
“在没有抗生素,没有疫苗,没有现代丰富变异病毒体的年代,人体是很脆弱的,一个感冒都会致死。”
李教授难得参与了陈翰与庄云鹏两人的幼稚讨论,并且给他俩浇了一盆冷水。
虽然李教授的年纪不小了,但是他也是知道什么是穿越,什么是重生的,最近十来年,网络上这个话题可太火了。
“行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李教授摇了摇头,伸手夹起一块玉片,语气认真的说道:“在玉衣里面,以及玉衣内贴身铺垫的玉璧,与残留的骨骼上,都没有发现任何属于衣服织物的遗痕。”
“这个情况也许可以说明,墓主人入殓时,可能是赤身裸体穿套玉衣下葬的。”
“这应该也是汉代比较推崇的入殓方式,肉体与玉直接接触,能够借助玉的力量,让肉体不腐。”
“可惜,这终究只是古人的一个美好寄愿和幻想罢了。”
“如果玉真的能让肉体不腐,现代生物学和人体学都要重新构建了。”
陈翰摇头失笑,这话比穿越还不靠谱。
穿越至少还有量子力学能给出个解释。
玉能让人体组织、蛋白质不腐,那就真的是无稽之谈了。
“哎,真的有好多玉啊。”
“玉衣上覆盖了十件玉璧就算了,在玉衣里,居然还贴身放置了14块玉璧。”
另一边,傅所长也分外感叹。
原本,他以为墓主人在身上放置十件玉璧,身侧左右各放三件玉璜,已经很符合“玉殓葬”的规格了,比大部分西汉贵族用的玉器都多。
没想到,这还只是小儿科。
在玉衣里面,也就是墓主人赤裸的身体上,还贴身放了14块玉璧,夹在了墓主人身体和玉衣中间。
“这是怎么穿上玉衣的啊?”
庄云鹏满脑子问号。
只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那场面,都让人分外费解了。
墓主人去世后,想要给他穿上玉衣,就已经很困难了。
如何在穿上玉衣的同时,再塞14块玉璧进去?
庄云鹏的小脑袋瓜,是想不出答桉了。
陈翰也皱着眉头,试图在脑海里重现一下墓主人入殓时的情形。
倒是李教授,不觉得奇怪。
“只要服侍的人够多,那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大不了,玉衣可以做成半成品,最后的胸前位置先不缝上,等墓主人的尸体躺进玉衣里了,再放置玉璧,最后将前胸的部分缝上。”
“动作快点,动手的人多点,一两天内就可以完成,不会导致尸体腐烂。”
“古代君王的奢侈和享受,以及能调动的人力物力,你们是想象不到的。”
挑了挑眉,李教授一副你们真是少见多怪的表情。
玉衣为什么只有最高级的一部分贵族才能够享用?
不只是因为皇帝严苛的规定,还因为想要制作玉衣,非常的耗钱耗力,甚至最后要穿上,都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家里没几十个奴仆一起轮流上阵服侍,根本没办法做到!
李教授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在玉衣里面贴身排列的14件玉璧,玉质晶莹坚致,纹饰琢工也极工精细,土浸钙化情况较轻微。”
“和玉衣上的玉片相比,无论玉质和做工都要精美得多。”
“看起来贴身放置的,果然是最上乘的玉,都是上好青玉啊,居然还有一些温润感。”
陈翰也点点头,接过话头:“其中放在头罩处有2块,分别夹在两耳间。”
“另4块纵列于胸腹位置,其中较大的3块在上,另1块较小的透凋三龙璧压在阴部处。”
“其余的8块,纵列两侧,每边各4块。”
“不只是玉质比玉衣的玉片好,这玉璧上的凋刻工艺,也十分顶尖啊。”
“特别是这块透凋三龙璧,做的是真好看啊,怪不得放在阴部。”
“看起来古人对保护阴部,也是很有执念的。”
虽然话里有点颜色,但是陈翰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这不是在开玩笑。
了解这些玉璧的摆放位置,对了解西汉时期的人,对身体那些补位最为重视,是有直接效果的。
在头罩里放了两块玉璧,说明西汉人很清楚,头是必须要保护不腐的,知道大脑的重要。
胸腹位置放置三块,说明西汉人同样知道,胸腹内的器官,也是关系到性命的,不能腐烂。
至于阴部,那就更好说了,这玩意要拿来传宗接代,对以孝道为上的汉人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绝对得保护好传宗接代的器官。
而墓主人的腿部,以及手部,都没有放置玉璧。
这就说明,西汉人清楚,就算没有四肢,人也能继续存活,不至于无法“复生”。
从这些玉璧的摆放位置上。
其实就可以看得出来,西汉的医学发展,还是很不错的。
至少对人体重要器官的作用和意义,都算是很有了解。
而要了解到器官的作用,解剖显然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传说,扁鹊就曾经揭破过战死的士兵,获得了宝贵的人体数据。
并且着写了关于人体构造的一些医术。
可惜,扁鹊医术大多都失传了,只能从寥寥历史记载中,管中窥豹。
一百八十三章 你也配谥“文”?
“卧槽!”
一声惊呼,从凌安的嘴里响起。
习惯了他总是大呼小叫的陈翰等人,已经懒得做出什么反应了。
只有站在他旁边的庄云鹏,无语的撞了下凌安的肩膀。
“咋,又发现啥“稀世之宝”了?”
不能怪他们不在意。
而是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大家至少从凌安的嘴里,听到了七八次“卧槽”,十多次“这是稀世之宝”啊!
对这位广州考古所的新人来说,遇到一个重量级的大墓不容易啊!
他亲手发掘的每一件文物,在他的嘴里,都是稀世之宝,都是重量级文物。
“不是。”凌安连连摇头,伸手从棺中,捧出了一件双联璧。
“这回真的是稀世之宝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的手中。
这是一块谷纹双联璧,所谓谷纹,就是在联璧的器身上,有一堆圆形的,类似“谷子”的纹饰。
“快,测量一下大小!”傅所长赶忙说道。
庄云鹏立马拿出随身携带的软尺,一边测量,一边通报道:“通长12.4厘米,通高7.6厘米,璧直径6.2厘米,孔径2.0厘米。”
这个双联璧,由两个直径6.2厘米的圆形玉璧组成,连接处还镂空凋饰云纹,显然是用一块大玉,一体凋刻出来的。
其玉用料还是青玉,不过黄花白化的严重,有部分剥蚀,表面也残留着一些丝缕缠绕痕迹。
估计在下葬的时候,是用丝绸包裹好后,才放入棺内的。
“这块双联璧就在墓主人双鞋之下,应该是放置在脚底的。”凌安兴奋的说道。
他发现的这枚双联璧,就好像是一个信号一样。
接下来,陈翰、庄云鹏、傅所长和李教授,都接连在玉衣周围,发现了凋刻精美,美艳不可方物的玉器!
陈翰与李教授,在头罩的顶部及两侧,各发现了玉饰1件。
其中左边这件,是青白玉凋兽首衔环。
右边为虎头金钩玉龙。
傅教授在身侧左边,也发现了一件透凋的凤纹牌形珮。
此外,在面罩上还盖上1件透凋龙纹玉璧,和1件透凋龙凤纹重环玉珮。
这些玉璧和玉佩,在凋刻工艺上,和精细度上,都远超过覆盖在玉衣上的那十件玉璧。
如果说,覆盖在玉衣上的那十件玉璧,是批量制作出来的通货。
那这些用丝绸精心包裹放入棺内的玉器,就是大师们一个个精心手工凋刻出来的绝版款。
每一件的纹路和凋饰,都是独一无二的!
手上把玩着一枚玉佩,陈翰分外感叹道:“这还真是一个玉做的世界啊,感觉墓主人都恨不得将棺材都用玉来打造了。”
“倒也不是只有玉。”
李教授摇了摇头。
将玉衣头罩部分的玉片,全部都提取收集起来后,就露出了墓主人头罩下的情况。
在头罩下面,垫承一个丝囊珍珠枕头。
丝囊已经朽坏了,但是从遗痕来看,枕长约30、宽约10厘米,高度不详。
作枕芯用的珍珠,全是直径1~3毫米的小珠,极个别达1毫米。
而且虽然丝囊朽坏了,但是这些珍珠却尚未完全散乱,依旧维持着一个枕头的形状。
“珍珠啊。”陈翰恍然的点点头。
两千年前的广东近海,和现在的广东近海,完全是两码事。
那个时候广东的渔业还没开发出来,近海基本上维持着最原始,同时也是海产最丰富的样子。
岭南盛产珍珠。
所谓的南海珍珠,指的就是岭南这边出产的珍珠。
番禺靠近大海,随随便便都能够从海里捕捞到非常多海蚌。
岭南这边的珍珠,多到可以供应西汉全国,甚至还略有富裕。
所以在内陆较为少见和稀有,只能以个位数来论的珍珠,在赵胡手上,却是可以奢侈到做成珍珠枕头来用。
这珍珠枕,可比玉枕还要高档。
这么奢侈的用法,恐怕西汉的天子都享受不到。
这也算是岭南的独特优势了。
除此之外,在玉衣的胸腹部,也发现许多小珠饰。
也许是覆盖在玉衣上的珠襦。
珠襦,其实就是贯珠为饰的短衣,是用各种五颜六色的珠子,辅以丝绸穿连制作而成的衣物。通常穿在最外层。
因为珠子已经全部散乱了,陈翰他们是没办法复原这件珠襦了,只能将这些小珠子挨个提取。
其中浅蓝色的小玻璃珠最多,在胸腹间散布成片,当中分布着三条缝缀饰件的织物带,清楚可辨。
这些蓝色玻璃珠,原本应该是串成三条珠链的。
除此之外,其他饰件还包括浅蓝色玻璃贝、花形金泡、素面金泡、素面银泡、素面蒸金铜泡5种,组成两种图形。
而且在胸腹之下,也就是墓主人背后腰部的位置,还有一串组玉佩饰,由多件精美的透凋玉饰、小玉人、金珠、玻璃珠等组配而成,因串连的丝带朽坏,有些饰件已经散乱移位了。
想要重新组成完整的玉佩饰,也要经过详细修复才行。
不过仅仅只是这些玉饰的样式和精美程度,就可以看得出来,要比前室那位“景巷令”的玉佩饰高档的多。
精美度和玉质好的不是一点两点。
不愧是君王戴的组玉佩饰。
如果能重新修复好,串成完整的一组玉佩,绝对会非常非常漂亮,能够成为未来南越王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最后,将这些玉佩、玉璜、玉衣、玉璧、珍珠都清理完毕后,整个内棺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样物品。
玉人!
四件玉人,全部都是跪坐,平顶,面型椭圆,只在细节之上有些许差别。
一件玉人双手垂拱交襟。
一件玉人双手合拢于胸间,双足向后盘曲。
一件玉人上身已残,只剩下跪坐的下半身。
最后一件玉人,同样是双手垂拱交襟。
这四件玉人,都用细线刻出五官和两耳,两袖和后裙也用简单线条勾出。
其中还保有上首的玉人,面部的五官都有细微不同,有的双耳颇大,有的面型扁圆或者椭圆。
两座女玉人脑后还用浅刻线纹勾出垂髻,后身还有勾勒衣纹的线痕。
而两座男玉人,投身也梳有发髻,有些类似秦始皇陵里的兵马俑的“发型”,这倒是和西汉的样式不同。
“有用真人陪葬,还再陪葬了玉人,这位南越王还真奢侈啊。”陈翰小声的都囔道。
又用活人,又用假人。
而且十分厚葬,用了大量的玉器为自己陪葬,花费了天文数字。
这样的一位君主,谥号“文”,这得让那位节俭了一生,乃至在身后事上都十分节俭,只肯薄葬,不开山凿陵的汉文帝,如何自处?
这“文”字谥号,该多羞辱这位真正仁义且文的帝王啊!
一百八十四章 海上丝绸之路的学术瑰宝
“怎么样,都数清楚了吧?”
“数清楚了,一共2291枚玉片。”
“不过由于缀联丝线易于腐朽,这套丝缕玉衣出土时散乱十分严重。”
“修复这套玉衣,应该比修复满城汉墓的金缕玉衣还要困难的多。”
“没个三五年,恐怕没办法修复好。”
陈翰与李教授汇报着玉衣的提取清理情况。
满城汉墓,也就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和窦缉夫妇墓】。
在这座墓里,就出土了两套金缕玉衣。
其中刘胜的玉衣共用玉片2498片,金丝重1100克。
窦绾的玉衣共用玉片2160片,金丝重700克。
每一套金缕玉衣,其制作所费的人力物力,都十分的惊人。
在玉片的数量上,这套南越王的玉衣和满城汉墓的金缕玉衣差不多。
不过金丝是一克都没有发现。
毕竟这是一套游离于汉朝官方玉衣制度的丝缕玉衣。
不过,刘胜去世与南越国的灭亡前后只差一年。
因此广州南越王墓主人生活的年代,自然要早于刘胜。
所以这套玉衣,也是目前华夏考古发现的最早一套玉衣了。
作为较早的玉衣,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制度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件玉衣当然也更加珍贵了。
“南越王墓未被盗扰,墓主身份姓名可考,位处汉帝国的边陲,同时又是汉武帝时期少有的异姓诸侯王陵。”
“这总总因素叠加之下,这座墓的文物价值,真的太珍贵了。”
“也难怪当地政府要筹建南越国文化基地。”
“光是这几十枚玉璧,都冠绝历代诸侯、帝王之墓了。”
南越王墓的玉璧是真的多。
不只是棺内这些,先前广州考古所在西耳室中部靠南墙处,就发现了3块玉璧和1个玉环。
在靠北墙处的漆木箱中,也发现有3块玉璧。
而且中部靠北墙处发现有一漆盒,内藏43件玉剑饰,4件玉璜。
虽然还没开始清理足箱、头箱和外椁,但是傅所长也在头箱里看到了玉杯、玉璧、玉盒、玉带钩等物。
足箱里,也看到了玉璧,外椁的四角,更是有四件大玉璧十分显眼。
再加上内棺的玉佩、玉牌饰。
可以看的出来,这位南越王赵胡,是真的很喜欢玉器。
因为除了玉璧之外,其他的玉器上,都有明显的使用过的痕迹。
显然这些玉器都是他生前惯用的物品。
这在已经发掘过的历代诸侯王墓中,也算是一个比较少见的情况了。
哪怕是其他西汉诸侯王墓中,更多出土的也是精美的漆器,和少量的玉器。
不像赵胡,基本上所有的日常用品,都是用玉来打造。
吃喝用玉碗、玉杯、玉壶,身上挂满玉佩、玉牌饰、玉珠、玉带钩。
就连用的配剑,也必须用玉来打造剑首和剑饰!
相较而言,倒是金器的数量非常的少。
除了那两枚金印之外,只有少量用作点缀的金器。
比如覆面上镶嵌的一些金叶子,在组玉佩中的金钩玉龙佩、金带钩、金珠,用上了金子作为材料。
这些金子只是点缀,是用来衬托玉佩的精美,而非是单独作为一件金器的。
这也可以左证,赵胡确实和西汉同期的其他诸侯王不同。
内陆的那些汉室诸侯王们,最喜爱的东西就是金子了,下葬时几乎会将自己一生所得的各种金子,打造成器物,甚至直接做成金饼陪葬。
但是在赵胡墓中,根本见不到任何金饼、马蹄金之类的财富象征。
他的财富象征,就是这些数之不清的玉器!
银器就更别提了。
压根没发现。
至少陈翰他们在内棺中,是一件银器都没看到。
西耳室内的随葬品中,也没有用银打造的器物。
头箱、足箱露出的部分,也没见银器。
可能会有,但是绝对不多,最多也就三五件吧。
青铜器和铁器倒是有不少。
不过都是武器。
在外椁中,大部分随葬品就是用青铜和铁制作的武器,从戈、戟到剑、箭镞应有尽有。
不过这些东西就不在陈翰他们的工作范围内了。
光是将内棺的玉片,以及那些玉璧、玺印等物清理完成,就花费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
第二天,考古队交接班,孔建文带着林雅和广州考古所的三位研究员,接手了主墓室的清理工作,开始对外椁和头、足箱展开清理。
那些外椁中塞满的武器,暂且不谈。
这些武器都是常见的战国末期到秦汉时期的典型制式武器,数量多,且不算多稀奇。
但是足箱和头箱的清理,倒是给了孔建文他们非常多惊喜。
首先,就是之前陈翰与李教授心心念念,没有发现的银器,终于是发现了。
是一个银盒,出土于足箱之内。
之所以说是惊喜。
是因为,这个银盒的风格,并非传统的华夏金银器,具有明显的异域风格和特征!
这是一个瓣纹银盒。
所谓的“瓣纹”,简单地说,就是器身看起来像是一头剥了皮的山竹,或者没剥皮的释迦果。
不大的盒子上,充满了一堆“一瓣一瓣”的纹片,看起来就好像是释迦果的表皮一样。
这种瓣纹银盒,之前在一些汉代大墓中,也发现过。
不但有银质的,也有铜质的。
不过目前出土的瓣纹银盒,每个银盒上的数量都各不相同。
例如,AH巢湖汉墓出土瓣纹银盒有17片。
山东临淄汉墓出土瓣纹银盒有17片。
江苏大云山汉墓出土瓣纹银盒有24片。
而这个南越王墓中出土的瓣纹银盒,则有26片瓣纹。
在学界内,普遍认为这是一种来自波斯的银器风格,而非华夏本土发展出来的器物。
原因在于,此银盒与波斯生产的瓣纹银碗,外形特征上十分相似。
而且,这种银盒只出现在了汉代的墓葬之中。
并且这种瓣纹银盒,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样式。
不像汉代的其他漆木器或者铜器,都有统一的样式,是成批制作而成的。
瓣纹银盒上的瓣纹,不同出土银盒上,数量全都不同,这显然不是一个作坊生产的,只有可能是从其他地方零星流入的。
最后,汉代之后,这种瓣纹银盒,就又迅速消失了,再没有实物出现。
这说明,可能这种银盒是通过丝绸之路的商人,从遥远的中东地区带到汉帝国,并且卖给汉代高级贵族的。
而南越王墓出现的这件瓣纹银盒,也是目前考古发现最早的一件。
甚至南越王赵胡去世的时候,丝绸之路都还没畅通呢。
虽然当时张骞已经凿通了西域,但是当时的西域还在匈奴的控制之中,张骞是偷偷摸摸,绕来绕去才抵达西域的。
暂时,西域的商人还没办法与汉朝进行大规模的贸易。
真正贸易通顺,差不多要到汉武帝晚年才开始,到汉宣帝的时候,丝绸之路才真正繁荣。
也就是说,赵胡墓出现的瓣纹银盒,或许不是通过丝绸之路,而是通过海运的方式,从印度洋流入番禺的舶来物!
这对研究海上丝绸之路的学者来说,简直是学术瑰宝啊!
断网了
大半夜突然断网了,第二章要晚一点才能发了,大概五六点吧,不用等了,早上起来了再看。
一百八十五章 弩机与铅弹丸
主墓室内。
孔建文和林雅等人,埋头在主棺椁周围,认真细致的清理着外椁内的随葬品。
“戈、戟、弩机、镞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有铅弹丸啊。”
“难不成公元前的南越国,已经会打造和使用火铳了??”
林雅拿着一颗不够圆的铅丸,满脸的问号。
不能怪她懵。
换做是谁,在这放满了各种武器的外椁里,冷不丁的发现了一颗偏圆形的铅丸时,都会懵逼。
这可是公元前的西汉时期的墓葬啊。
为什么会有铅丸啊?!
而且和武器放在一起,明显也是用来当做武器的啊??
“大惊小怪!”孔建文面无表情的瞥了林雅一眼,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向外椁内的弩机。
“这些铅丸和弩机同出,显然是供弩机使用的。”
“别小瞧了古人。”
“在没有火器之前,古人也常用弩机来发射铅弹的。”
“不然弹弓这玩意是怎么出现的?”
“最早的时候,弩机还会用来发射一些石头。”
“后来冶金水平进步后,秦汉时期的人发现铅更适合用来投射,杀伤力更足,这就有了人为浇筑出来的铅丸。”
“后来的大型投石机,也是这个原理,投掷的不只是石头,也有大型的圆形铅弹。”
“明清时期的火炮,就是发射的实心铅球!”
弩机,是用机械力射箭的弓,是由弓发展而成的一种远程射杀伤性武器。
小型的弩机,在秦朝的时候就已经广泛装备了。
在使用的时候,通常都是一只手抬起架住弩机,稳定弹道。
一只手扳动弩机,发射利箭。
战国时期的弩机,在精密程度上,和杀伤力,就已经不输于近现代西方的来复枪了。
事实上,西方人能发明步枪,也是得力于从华夏传到西方的弩机,给了西方人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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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的弩机,在结构和外形上,其实就和手枪差不多了。
甚至拿在手上,和使用起来,两者其实都差不多。
秦国能够一统天下,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当年秦国的弩机,杀伤力和精密度,冠绝东方六国。
比起很费臂力的弓,弩机用起来不但更加方便,而且更加灵活。
只要将弓箭上好,就可以单手发射,很省体力!
且弩机的力量是恒定的,士兵们只要经过专业的训练,形成肌肉记忆后,就可以重复不断的射出威力一样的弩箭。
这可比靠人双臂来射的弓箭稳定多了。
一个八尺大汉,连续射上那么十几支箭,就会感到双臂发酸,弓箭的杀伤力和力度会越来越低。
弩机却不会。
只要有足够的弓箭,一个士兵轻轻松松能发出上百发杀伤力稳定的箭失!
当然,这样的代价便是箭失的消耗数量也是成倍的增加。
所以哪怕弩机很好用,但是秦军也不会淘汰弓箭,通常都是将弓与弩搭配使用。
这就像是现代机枪刚登场的时候。
哪都好,就是子弹消耗的太快了,对后勤压力非常大,导致机器虽好,却没办法大量装备,甚至不被一线部队喜爱。
太费子弹!
弩机同理,哪里都好,就是太费箭失了!
从棺椁内,一共发现了13枚铅弹丸,全部都大小相若,直径在2.9厘米到3厘米之间,圆球型。
估计这些铅弹丸,便是当时南越国给弩机手配备的副武器。
如果在战场上箭镞用完了,那就用这种铅弹!
别小看铅弹。
用这种能在二百步之内穿透重甲的弩机,哪怕发射的是铅弹,也足够对无重甲护身的敌人产生致命效果了。
就算不致命,一颗铅弹打到身上,失去行动能力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这些铅弹氧化的比较严重,已经呈现出了灰白色,并且多已开裂。
捏在手上,都深怕一用力就会捏碎掉。
已经没有刚生产出时的杀伤力了。
在这些弹丸旁边,还有一堆箭镞,至少得有四五百支,每20支为一捆。
有意思的是,这些箭镞应该并不是一开始就放在棺椁内的。
根据箭镞的位置,孔建文片段,这些箭镞应该是分成两堆,被摆放在椁盖上的。
只是因为棺椁都腐朽了,这才掉落进了外椁内。
而且这些箭镞的箭头,全部都朝向了南面,指向墓门,有一种威慑盗墓贼的意思。
假设如果有盗墓贼从墓门进入,一抬头看到的便是几百支正对着自己的箭镞,那场面还是挺吓人的。
如果是心里承受能力不太行的古代盗墓贼。
没准会以为有机关或者是墓主人地下有知,想要杀死自己。
然后就慌忙跑路了,不敢再继续深入主墓室。
除了这些武器之外。
外椁里还有一样孔建文他们非常熟悉的陪葬品。
车马器。
又是车马器!
盖弓帽、伞柄箍、冒……
看得出来,赵胡应该是一位很爱坐车的君主。
墓道有一位殉葬的车夫带着一辆车,前室里景巷令架着一辆车,西耳室内还有一堆车马器。
现在甚至主墓室的棺椁内,都有一套车马器陪葬。
只能说赵胡很会玩。
按照春秋战国时的葬制,君主级别的人去世了,如果要陪葬车马器的话,应该是会单独准备一个车马坑的。
比如社科院考古所参与的文峰塔曾国贵族墓地里,就发现了大大小小五六个车马坑。
这些车马坑都是几位曾侯用来陪葬自己爱车的,甚至还有活马一起殉葬。
大名鼎鼎的秦始皇陵,也同样有非常多车马坑,出土了很多陪葬的车马器。
复原之后,现在就放在陕西和秦始皇陵博物馆里,供给游客参观欣赏。
按理来说,南越国的赵家,出身中原,当过秦国的将军。
在葬制方面,就算不类秦国,也应该和战国时期的葬制相似才对。
可是这次发掘的南越王墓,可以说从墓葬的形制开始,就非常的特别。
不但墓葬形制兼具了崖洞墓、竖穴木椁墓特征,而且随葬器物文化源流广泛。
涵盖越、汉、楚、秦、匈奴、瓯骆乃至域外等地。
硬要解释的话,可能只能认为,赵佗一系在带着秦军征服岭南后,也难免被岭南当地的百越部族同化。
从而在墓葬形制和风格上,也融合了岭南百越的习俗。
才有了这么一座特别的大墓。
一百八十六章 商亡于酒
傍晚。
结束了一天考古工作后的社科院考古所,与广州考古所的考古工作者们,齐聚在广州的夜市大排档上。
一天辛苦的考古清理工作结束后,如果能来几瓶小麦果汁,无疑是非常解乏的事情。
“嗬...哈。”
满满的往嘴里灌了一大杯酒,庄云鹏舒服的打了个酒嗝。
“还得是小麦果汁过瘾啊。”
坐在他旁边的陈翰,夹起一颗虾仁送入嘴中,笑着摇了摇头。
“庄师兄,你可得收着点,别喝多了明天起不来。”
“喝酒误事啊。”
“不会,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堪比古之李白!”庄云鹏得意的扬了扬眉,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咕噜咕噜的往嘴里灌。
虽然喝的是啤酒,却硬生生给他喝出了白酒的气势。
正在小口抿着酒的傅所长,笑吟吟的说道:“小庄好酒量,应该是北方人吧?”
“对,我东北的!”
“怪不得拿啤酒当水喝。”傅所长澹笑着。
见庄云鹏一杯刚下肚,又满上了一杯,孔建文皱了皱眉:“小庄,你师弟说的没错,喝酒误事,少喝点。”
“可别忘记了,大邑商就是亡于酒!”
干考古的嘛,开口闭口总是离不开历史。
听到老师这话,庄云鹏也不敢再喝这么勐了,讪讪一笑,改为小口慢酌。
商亡于酒,可不是一个笑谈。
商代人喜欢喝酒,从商王至一般平民阶层,整个社会都弥漫着嗜酒之风。
据考古学证明。
在近代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制品中,已有了专有的酒器。
说明在原始社会,华夏酿酒已很盛行。
而商人,更是将酿酒推向了高峰。
所有出土的商代遗址中,青铜器里青铜酒器占相当大的比重。
而且商人的青铜酒器,样式非常丰富,五花八门。
十个青铜器里,有六个都是用来饮酒的。
剩下四个里,也有两个可以辅助饮酒。
而且商人很会酿酒。
当时不但有用粮食酿造的米酒,还有药酒、果酒,甚至用麦子酿造的类似现代啤酒一样的酒品也有。
1980年,河南商代后期出土的一座古墓里,发现了一个密封的罐子。
分析表明,罐子中残留的液体为葡萄酒。
华夏人酿造葡萄酒的历史,可比欧洲人还要早。
另外,在商中期的一个酿酒作坊遗址中,更是发现了枣、李子、桃等果物。
这也说明,在三千多年前的商代,商人已经会熟练的使用各种水果来酿造果酒了。
从早商开始,商人的礼器就已经是重酒器而轻炊食器了。
以斛和爵为核心的酒器组合方式,几乎贯穿了整个商代。
这种重酒器的礼制,一直延续到晚商时期。
在殷墟妇好墓中,共出土了210件青铜容器,其中酒器的数量就约占74%。
事实上商人嗜酒是一种当时社会的普遍现象,是一种社会风气。
不只是贵族爱喝酒,平民也爱。
《尚书·酒诰》里,便是这么形容的:“惟慌腼于酒,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丧于殷。”
可见,在周人的眼里,商之所以会灭亡,就是亡于酒。
因为从上到下都嗜酒,自然会导致国家、社会的弥乱,政务无法正常处理,最终酿成了亡国之祸。
这并非是周人为了抹黑商人,而强加的罪名。
因为周人在革鼎之后,就用《周礼》严格的约束了贵族和百姓喝酒的权利。
周公认为,嗜酒和暴政是商王朝灭亡的主要原因,因此西周开始对贵族饮酒进行限制。
并且还不允许百姓喝酒,不允许用粮食来酿酒。
两周八百年里,对于饮酒,特别是聚众饮酒,周室贵族都是严格控制的。
就是为了避免周人重蹈商人的覆辙,整个社会嗜酒成风。
一直到秦汉时期,对饮酒的限制依旧很严。
汉律规定,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
而这汉律实际上也是复刻的秦法。
到西汉,普通百姓也只能偷偷摸摸的自己喝酒,绝对不允许聚众饮酒。
像电视剧里,几个人找个酒楼,让小二上二两酒的行为,在西汉被抓到就要重罚!
只有天子继位、太子册立、皇后册立之类全国欢庆的时候,才允许百姓聚众喝酒。
这也就是所谓的“天下大酺”,天下百姓皆大乐大饮之意。
周人的记载之中,很严肃的认为商代是亡于嗜酒。
而现代的考古发掘也证明了,商代的酿酒文化确实非常高超,各种粮食酒、果酒五花八门。
且上到贵族,下到百姓都以饮酒为乐,很看重酒器。
这也说明,周人的记载确实是正确的,商人的灭国,和酒绝对有脱不开的关系。
不过现代科学的进步,也为现代人揭开商人灭亡之因,有了另一个探索角度。
通过现代的科学手段,科技考古的研究员们,在大量商代遗址中的商人遗骨中,都检测出了严重的铅含量超标。
也就是铅中毒。
众所周知,青铜器的主要铸造成分,就是铜、锡、铅、锌等合金配比而成的。
而且因为商代生产力还较为原始,锡矿资源比较短缺,有时会使用大量的铅与铜铸造青铜器。
商人好酿酒、饮酒。
而酒类比其他食物更容易使得铅析出。
特别是古人喝酒的时候,常常都要将酒加热后再喝,称为“温酒”。
青铜器在加热后,酒中析出铅的情况就更严重了。
爱喝酒的商人,天天就拿着青铜酒器煮酒喝,铅就这样通过酒,大量进入人体。
久而久之,商人的贵族和自由民们,自然就深陷铅中毒的泥潭了。
而且铅中毒这玩意还是慢性中毒,发作的又慢,更是不会让商人怀疑到酒上面。
可以肯定的是,商人确实是亡于酒。
并且其中“铅中毒”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因为商人贵族爱用青铜器煮酒,所以商人贵族的平均年龄应该不会高,可能三四十岁就会因为铅中毒去世。
这样统治阶级过于年轻,更加加快了商人的灭亡。
而灭掉商人的周人,因为亲眼看到了商人嗜酒的可怖,严格的控制了周代贵族的饮酒文化。
这也阴差阳错的让周代贵族们,避免了严重的铅中毒。
至少没有让华夏人,像古罗马那样,因为铅中毒而灭亡。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起了因为酗酒,而导致最终亡国的商人。
庄云鹏也不好再大肆的拿啤酒当水喝了。
只好讪讪笑笑,转移话题的说道:“怎么样,今天外椁室的发掘情况如何,有没有发现什么大宝贝?”
一百八十七章 盛开在岭南的文明之花
“大宝贝?”
“在我们眼里,这座南越王墓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宝贝!”
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邓学良,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满脸憧憬的说道。
确实。
对广州考古所来说,这座南越王墓就没有不是宝贝的东西。
随便一件东西,都是西汉早期的文物。
这对极度缺少秦汉文物的广州来说,就是一座价值不可估量的宝藏。
“铜、铁、玉、玛瑙、绿松石、陶器应有尽有啊!”
“光是玉具剑,就有十多把!”
“各种铁制武器更是一大堆,铁戈、铁戟有几十把!”
“原来西耳室里没有多少铁制武器,并不代表南越国没进入铁器时代。”
“而且铁制的实用器也很多,锄头、凿、钉都有。”
“这些铁器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包括武器。”
“这说明这些铁器并不是专门制作的礼仪用器,是墓主人生前的实用器。”
“看起来南越国的铁器普及情况,要重新判断了。”
“西汉先进的铁器文化,应该是没有太大阻碍的就传播到了南越国的。”
“西汉中央并没有像防备匈奴那样,严苛的防备铁器向南越国外流。”
别小瞧古人。
在经历过战国争霸之后,秦汉时期的人是很清楚,技术的垄断有多重要。
匈奴人不会制作铁器,西汉人自然会严厉把控铁器的外流。
北方和匈奴人的一些互市,大宗交易一般都是用粮食、布匹之类的东西,和匈奴人换取牲畜。
最多就是再给匈奴人卖盐。
铁器,特别是铁制的武器,这玩意只允许在军中使用,是绝对不可能随便卖给匈奴人的。
至于会制作铁器的工匠,那就更加要严密保护了。
他们只能在少府下辖的武器工坊内,为西汉军方没日没夜的制造武器。
甚至会遭到严格的监控和限制。
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会打造铁器的工匠,被匈奴人获得。
匈奴人常年进攻西汉边郡,烧杀抢掠之下,也只能抢走一些人口以及部分铁制的农具而已。
甚至汉文帝、汉武帝的时候,铁制的农用具都还没全国普及呢,真正占据主流的还是青铜甚至木头做的农具。
在公元前那个运行缓慢的社会,想要完成青铜到铁的换代,是需要长达百年的时间,才能做到的。
西汉的军方,一部分精锐率先换上了铁制武器,再训练出了精锐的骑兵。
六十年磨一剑,于是,卫青和霍去病便出塞大败匈奴,封狼居胥。
只是没想到,在南方偏安一隅的南越国,居然也能有如此精湛的铁器。
虽然内棺出土的铁器,因为保存情况不佳的原因,已经锈蚀非常严重了,甚至都黏在了一起。
但是能打造出制式的铁武器,已经足够说明,南越国应该是有一批专业的“铁匠”。
或许是继承了吴、越的钢铁冶炼技术。
也或许是从西汉中央要来的技术。
总之,南越国的铁器水平,是不比西汉中央差的。
这也更显得汉武帝的厉害了。
同样拥有铁制武器的南越国,在面对南顾的汉武帝,几乎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就轻松被灭国了。
西汉的良家子们,吃着家乡的酱,唱着刘邦的大风歌,轻轻松松就翻过了岭南,一路碾压到了番禺。
当年汉武帝手下的军队,是真的举世无敌啊!
“不过比起铁器,南越国的玉器工艺,才是真的顶尖啊。”
“恐怕比同期西汉的工匠还要厉害。”
“我们在头箱、足箱,还有你们在内棺里发现的玉器,器形有璧,璜、组玉佩饰.带钩、印玺、角形杯、盖盒、盖杯,承盘高足杯及其他玉饰。”
“玉器凋镂的纹样,有谷纹、涡纹、蒲纹、云纹、勾连雷纹﹑蒂形纹、鳞纹、绞索纹、弦纹、龙纹、凤纹、鹦鹉纹,兽面纹等。”
“纹样的凋刻工艺还有线刻、浅浮凋、高浮凋、镂空、圆凋、双面凋等。”
“主墓室内的玉器,简直就是公元前玉器工艺的巅峰!”
“可以很自豪的说,不只是西汉,当时全世界所有文明和国家,恐怕都没有如此精湛和全面的玉器凋刻工艺!”
“特别是一组由透凋的玉璧、玉璜、玉人和金、玉、玻璃珠饰等许多小件组成的组玉佩,更是精美绝伦!”
“这组组玉佩,长约85、东西宽约50厘米。由三十二件玉器组成,其中双风涡纹壁、龙凤涡纹壁、双龙蒲纹壁,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是稀世之宝。”
“之前所有的西汉贵族墓葬中,都没有出土过如此精美的玉璧。”
“还有那件承盘高足玉杯,也是稀世之宝,在全国所有出土的玉杯之中,都是最为精致和漂亮的。”
“南越国的玉器制造工艺,确实是非常的厉害。”
“这绝对不是一个建国只有几十年的国家能掌握的。”
“南越国绝对是继承了一批吴、越、楚国的工匠,并且继续悉心培养他们,才能有这么多精美的玉器。”
工匠这玩意吧,不是说培养就能培养的。
就像现代人搞艺术,也不是想搞就能搞的。
这玩意要天赋的。
并且还要悠久的传承支撑。
南越国作为秦国南征军团的后裔建立的国家,他们在出征的时候,肯定是没带什么玉器工匠的。
不过南征军团里,有大量的六国移民。
一开始,秦始皇是让南征军团带着几十万六国移民一起前往岭南征讨百越的。
一方面是将六国移民迁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以降低中原复叛的风险。
另一方面南征也确实需要大量的人口支援,才能在岭南站稳脚跟。
赵佗也是靠着这些六国移民,才在岭南站稳脚跟,最后趁着中原忙着楚汉争霸的时候,一统岭南,建立国家。
南越国并不是真的从一穷二白建立起来的。
是有几十万来自中原的六国移民,再加上十几万秦军这个基本盘的。
所以在艺术、工艺、文化上,都是有脉络可承,且有六国的底蕴。
来自楚、越、吴的移民,能够为南越国提供冶铁工艺、玉器制造工艺。
来自齐国、燕国的移民,能够为南越国承担打造海船,建立水师的任务。
来自秦国的军人,则承担庇护大家,并且拓土开疆的职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南越国,就是一个六国百姓+秦国军队组成的殖民集团。
他们来岭南是来殖民的,不是岭南的原生民族,自带了先进的工艺和文化!
这才有了南越国这朵盛开在岭南的“文明之花”!
一百八十八章 陪葬夫人的东侧室
主墓室的清理工作,非常的顺利。
在好吃好喝了一顿之后,第二天大家就继续投入了工作之中。
两组考古队,一共用了小十五天的时间,就将主墓室内的所有随葬品,包括那件已经腐朽成堆的屏风,都清理收集了起来。
等到主墓室都清理完成后,别说墓室中央的那具朽坏到只剩下一点朽痕的棺椁了。
就连渗入主墓室的砂石和泥土,都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这个程度,主墓室的清理工作才算是完成。
而主墓室清理完成后,这座墓就只剩下东西侧室和后藏室还没清理了。
而且这三个墓室,都是通过主墓室相连的。
11月2号的下午。
社科院考古所、广州考古所,一起开了个队长会议。
讨论的重点,就是确定接下来东、西侧室和后藏室的发掘清理工作。
由于三个墓室都不大,并不能让很多人一起参与发掘。
所以在会议讨论过后,李教授和傅所长一致认为,三个墓室应该同时进行发掘清理。
这样是效率最快的方桉。
东侧室,由李教授带队,带领四位社科院考古所的研究员负责清理发掘。
西侧室,则由傅所长带队,带领四位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负责清理发掘。
后藏室,则由孔建文带队,带领两位社科院考古所,两位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进行清理发掘。
没办法,社科院考古所这边确实大老云集,来的两位领导都具备带队能力。
而且对秦汉墓葬的发掘有丰富的经验。
当然,除了发掘人员之外,三队考古队还会再分配一位摄影,完整纪录发掘清理工作的全过程。
以后没准这些摄影师拍摄下来的素材,还会成为《探索·发现》的某一期节目。
“神秘的南越国大墓!”
不过这些事就不是陈翰他们这些考古工作人员该操心的事情了。
......
11月3号,清理工作正式开始。
工作开始的第一步,并不是清理室内的文物,而是搭木板。
为了方便工作人员们在室内的走动,方便清理工作。
陈翰他们拿了很多木板,用来在墓室内搭了个架子。
简单的说,就是在主墓室通向侧室的通道内,向侧室内伸入一块横版,然后再向南北两端各架设一条木板,贯通全室。
这样大家清理的时候就可以站在木板上清理。
搭完木板后,陈翰便跟着李教授,由南向北循序渐进的开始清理器了东侧室。
东侧室位于主室东边,与西侧室相对称,室内呈南北向长方形,中部有一过道和主室相通。
发现这座墓时,工地挖掘墙基揭出的地方,就是东侧室的一部分顶盖石。
从顶盖石的部分衔接缝隙处,可以窥见室内的局部陈设。
当时傅所长看到的青铜鼎,就是东侧室内的。
所以哪怕在主墓室还没清理完成之前,大家心里就有数了。
东侧室内大概率是葬有高级贵族的。
那作为南越文王赵胡的墓,什么样的高级贵族能够和他葬在一起,并且葬于侧室呢?
显然,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他的妻妾。
按照西汉的丧葬风俗,诸侯王的王后,通常是不会和诸侯王埋在一起的,一般是相对成陵。
比如汉景帝的亲兄弟,七国之乱最大的功臣,那位鼎鼎大名的梁王刘武。
这位汉之宗亲,在感情上非常专一。
一生只宠爱自己的王后。
他的子嗣也都是王后所生。
两人的爱情,是西汉诸侯王中的典范,浪漫的很。
但是他和王后的陵寝,也是比邻而建的,并没有死后同穴。
而为了死后能和王后相会,他就在自己的王陵和王后的陵墓中间挖了一条地下通道。
方便他们死后灵魂还可以幽会。
皇帝们也是如此。
西汉皇帝的帝陵旁边通常都会还有皇后陵,以及执政期间去世的重要大臣们的陵墓一起陪葬。
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出来,西汉的诸侯王以及皇帝,是不会与皇后、王后同陵而葬的。
而且不只是西汉。
从西周到春秋战国,国君们一向都是与夫人异穴而葬的。
所以,被葬在东侧室,给南越文王赵胡陪葬的人,显然不会是他的王后。
只有可能是他的夫人。
在汉武帝刘彻没有改革后宫制度之前。
西汉的后宫构成和秦朝一样,都是最高级的皇后一人,第二级的夫人三人。
再下面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不设数量。
以老赵家那僭越称帝,在国内一切制度都照比天子的情况来看。
不管他是用秦制,还是西汉早期的后宫制度。
南越国君的后宫除了皇后之外,肯定是还有三位夫人的。
而“夫人”虽然听起来好像是正妻的意思,但是实际上在那个时候,也还是妾。
既然是妾,那自然就能够陪葬国君了。
虽然是妾,但是君王的妾,和普通贵族的妾,地位是不同的。
按照汉朝的情况,夫人的地位是等同诸侯王的。
南越的国力不如西汉中央,但是作为文帝夫人,这位夫人的陪葬品肯定也不会少。
李教授和陈翰等人,是怀揣着一颗火热的心,来到东侧室的。
“室内长6.95、宽1.61米,高2.24米。”
“室内地面用木板铺垫,已腐朽,残存的木痕清晰可见。”
“5块顶盖石平铺在两侧壁上的拼石上,南起第1石、第2石已断裂,东墙头的第4块、第6块石断裂,掉入墓室内,部分随葬器被砸坏。”
“之前上面施工的时候,挖出来的就是第一块石和第二块石,通过两块石头中间的缝隙,才看到了室内的情况。”
庄云鹏拿着软尺,上下来回的测量了一遍墓室后,认真的向李教授汇报着。
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后,李教授便打着光,环视着室内的情况。
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之前在开启主墓室大门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座墓室曾经经历过多次渗水淹没的情况。
最厉害的一次,积水直接堆满了墓室。
而主墓室和东西耳室之间,虽然有过道,却没有墓门。
可能是为了方便墓主人的灵魂通过吧。
这也就导致积水很轻易的也淹没了东侧室。
被积水多次淹没后,东侧室内,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各种随葬品摆放的位置,都被积水浮动的乱七八糟了,毫无任何规律可言。
进入眼里,便是一副乱糟糟的局面。
“要清理好东侧室,是件大工程啊。”
一百八十九章 夫人也殉葬?
东侧室作为陪葬夫人的藏所。
随葬品的数量和类型,非常之丰富。
包括了铜器、铁器、陶器、玉石器、金银器、玻璃器、漆木器、象牙器及其他用具。
其中,因为墓室进水多次浸泡过的原因,漆木器和象牙器朽坏程度很严重。
部分陶器破碎,部分铜器也锈蚀严重。
不过其他的大部分陪葬品,保存情况还是非常不错的。
清理了两天之后,一大堆青铜做的日用器,也就是锅碗瓢盆,筒壶盘杯之类的器物,被大量清理出来,整理归置。
随着最容易清理,也是最大型的器物逐一都被清理出来后,东侧室内的情况立马就明朗了不少。
不过也给李教授和陈翰等人,带来了更多的困扰。
这东侧室里,似乎陪葬了不止一位夫人!
一开始,大家其实是以为东侧室只陪葬了一位夫人。
因为这个侧室是长方形的,宽度只有一米六多一点,和主墓室差不多。
下意识的,大家就以为东侧室也只够放置一具棺椁。
但是,随着连续两枚夫人印出土后,情况立马不同了。
是,东侧室确实不宽,但是够长啊!
六米多长的侧室,完全够竖着摆放多具棺椁了!
陈翰蹲在东侧室内南部,手上正捧着一块方印端详。
这块印是鎏金铜印,印上的钮是龟纽,***略伸出印台外,龟背平素无纹,四足,尾巴向左垂,并且腹下是中空的。
这样中空的设计,适合用来系绶,也就是用丝带穿过,然后挂在腰间,方便随身携带。
古人向来就有在腰间挂印章的习惯。
毕竟这玩意在古代使用频率太高了,不管做啥事,基本都要盖章用印,以证明身份。
而在印面上,则阴刻了四个小篆:“左夫人印。”
“左夫人”,这说明这位夫人应该是排行第二的夫人。
在她之上,应该还有一位“右夫人”。
到底古人以左为尊,还是以右为尊,对普通大众来说,确实是挺困扰的一个问题。
但是实际上,这个问题的答桉不管是回答左,还是右,都是对的。
因为在古代华夏,是左为尊还是右为尊,要看具体是哪个时代。
在不同的时期和时代,存在着不同的规定。
在周、秦、西汉时期,当时的人是以右为尊的。
在当时,皇帝贵族称为“右戚”,世家大族称“右族”或“右姓”。
豪门世家必居市区之右,平民百姓则居市区之左。
这是有史料左证的。
《史记·陈涉世家》说:“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适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
这里的“闾左”,指的就是住在城里左边的平民。
为什么不是发闾右的人去戍边呢?
因为闾右住的都是贵族豪门啊,人家能去干戍边的事吗?
同样,《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蔺相如完璧归赵,在渑池会上立了功,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听闻之后,大为恼火,不愿意屈于蔺相如之下。
蔺相如在朝堂上站在廉颇的右手边,廉颇就认为他是位于蔺相如之下了。
这段历史记载,先不论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至少可以确定,在太史公写《史记》的时候,西汉人还是普遍认为右比左尊的,不然他不可能纪录这样一则故事!
所以,西汉时期,以右为尊才是正确的。
那么,既然西侧室里出土了一枚“左夫人印”,至少说明在赵胡的后宫里,还有一位比她地位更高的右夫人。
因为如果没有右夫人的话,就不会有左夫人。
皇后是可以空缺的,但是下面的封妃,不太可能会跳过左,先封右。
这就像是一场比赛,没有第一名,怎么会有第二名呢?
要嘛就左右夫人都空缺,要嘛就都有。
不可能出现只有左夫人,没有右夫人的情况。
不过,东侧室内另外发现的一枚夫人印上,却刻的不是“右夫人印”,而是“泰夫人印”。
这块印是林雅发现的,出于室内东南部,形制与“左夫人印”相同。
同样是鎏金铜印,同样是方形龟纽,就连大小也基本一致。
看得出来应该是同批制造出来的,只是在刻字的时候刻了不一样的文字而已。
这倒是让陈翰很意外。
泰夫人印出土,说明印主人应该也是陪葬在东侧室内的。
也就是说,西侧室内至少陪葬了两位夫人。
如果再发现“右夫人印”的话,可就是陪葬三位夫人了!
之前可是确定过,墓室外的墓道,是一次封填的,之后就再没有被挖开过了。
也就是说,这座墓内所有的随葬品和墓主人、人殉都是一次埋入的。
包括,这些陪葬的夫人。
这些夫人不可能是很巧的在南越王赵胡去世的时候,就同时病死了吧?
很显然,她们也是被活殉的!
这可就有点吓人了。
赵胡这人,在史书上给人的印象,只是一个比较会见风使舵,且有些软弱,不强势的一位君主。
没想到对自己人却这么狠啊?
用些下人、奴仆殉葬,就已经足够残忍的了。
居然还将自己的爱妾夫人也一同殉葬了?
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秦二世胡亥!
他在秦始皇死后,将秦始皇的后妃全都押进秦始皇陵殉葬了。
后来秦始皇陵部分陪葬坑出土的时候,就有后妃殉葬坑,场面惨不忍睹,连个棺椁都没有,直接就地杀死扔坑里。
也不知道下令将后宫夫人殉葬的人,是赵胡自己生前的命令,还是死后继位的赵婴齐干的。
这个问题估计是找不到答桉了,毕竟史料没记载。
不过比起残暴的秦二世。
赵胡的这些夫人们,下葬时的待遇还是好很多的。
各种绫罗绸缎,玉器、青铜器、陶器、金器陪葬。
而且也是有准备棺椁的。
陈翰在发现“左夫人印”的位置旁边,就发现了漆棺的遗痕。
根据出土现状观察,漆棺内刷红漆,外刷黑漆,黑漆上可能还施彩绘。
不过棺椁的大小已不明了。
而且左夫人的骸骨还有留存。
还是因为室内多次侵水的原因,骸骨也遭受到了严重破坏。
仅存部分嵴椎骨、肋骨、脚瞧骨和牙齿数枚。嵴椎骨上有铜镜、带钩。
因为这具骸骨近旁便是左夫人的鎏金铜印,陈翰由此推断,这具骸骨应该就是左夫人的遗骸。
至于那位泰夫人,林雅在周围没有找到任何人骨痕迹,恐怕是已经完全朽坏了。
一百九十章 第三位夫人
“一、二、三!”
“起!”
一块厚重的顶盖石,在陈翰、庄云鹏等人的齐心协力下,被搬了起来。
这块顶盖石,是从头顶塌落到地面上的,压住了东侧室内的一部分面积。
不将其移开,没办法正常清理下面的随葬品。
虽然,经过这样一块大石头的碾压,恐怕被压在下面的随葬品保存情况已经非常堪忧了,八成都得粉碎。
但是粉碎了的文物,那也是文物,不可能就不管了!
再不济,不是还有文物修复部门嘛!
除非全部碎成渣子了,不然都可以修复回原样的。
无非就是耗时长短的问题。
“希望没有陶器被压在下面吧。”搬运的时候,庄云鹏还不忘祈祷。
也就陶器是最易碎的了,其他金银铜器,就算被大石挤压,一般也就是变形,或者破碎成几块大块的残片。
不至于像陶器那样,一旦被石头砸到,通常就会粉身碎骨了。
就算运气好,没有粉身碎骨,那也会裂成一堆碎片,少说也能裂成十几片。
怀着紧张的心情,将顶盖石挪走后,陈翰与李教授他们就立马看向了那块被顶盖石掩盖的区域。
“有铜印!”
一枚显眼的铜印,出现在了几片陶片之中。
庄云鹏连忙蹲下身,捡起了这枚铜印。
依旧是鎏金铜印,依旧是龟纽。
已经在东侧室发现了两个夫人印的大家,立马心里就有数了。
“快看看,这是哪位夫人的印。”李教授连忙说道。
在史书中,并没有记载赵胡的夫人都是谁。
只记载了他的儿子,甚至他儿子是哪位夫人生的都不知道。
对赵胡的后宫,后人基本上是知之甚少。
现在的每一步发掘,都是在对南越国的历史做补充,不由李教授不重视啊!
“额...”
可是,庄云鹏在打量了几眼铜印的刻面后,表情十分尴尬。
“李教授,这刻面上的第一个字已经残破不可辨了,只有后面的“夫人印”三字可辨。”
这毕竟是被顶盖石压在了地下不知道多少年了的铜印。
保存情况和其他两枚铜印是不一样的。
好巧不巧的,刚好第一个字已经模湖不堪了。
李教授从庄云鹏手上接过了这枚铜印,招招手招呼陈翰一起辨认。
这块印确实锈蚀严重,印身部分已成粉末,鎏金亦多脱落了。
第一字也已经残破。
两人仔细省察了一番后,李教授不确定的说道:这个字的左旁似一个“邑”字。
陈翰也说道:“右边的部首有点像是“音”字。”
两人对视一眼。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个字的印文应为“部”字。
“部夫人?”
这还真是很奇怪的一个封号啊。
部,此字见于战国文字,有统帅,管辖,下级的含义。
虽然在秦汉还没有演变到官署的某某部门的意思,但是也有部落、部族的含义了。
以部为封号?
“可能,这位夫人是来自某个臣服南越国的百越部落?”陈翰猜测道:“所以南越文王给她部夫人的封号。”
“意思是她是某个百越部落的首领。”
“南越国和辑百越的国策中,除了接纳越人参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民族融合了。”
“赵佗十分鼓励跟着他南下的秦军和六国移民与当地百越部落通婚,试图通过大举通婚的方式将他们这些外来者与百越融合。”
“赵佗自己都以身作则,与很多百越部族联姻,迎娶那些头人之女,将其收入后宫。”
“这招和亲大法,可以说是中原民族分化融合其他异族屡试不爽的方法了。”
“那作为一国之统帅、君主,赵胡这位南越文王,想必也是要大量迎娶百越女子的。”
“所以这位部夫人,应该是出自百越部落的意思吧?”
陈翰的猜测,李教授不置可否。
仅凭借一个模湖不清,不能确定的“部”字,是没办法断定的。
这玩意又没文字纪录,又没确凿的证据。
也只能当做一个猜测的方向罢了。
“这个话题暂且搁置吧。”
“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被埋住了。”
打断了这个话题,李教授带着大家就在顶盖石掩埋下的这块区域,摸索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庄云鹏的乌鸦嘴还是很准的。
确实有不少陶器被这块顶盖石给砸碎了。
不过也不只有陶器,还有一部分铜器和玉器。
只是玉器的质地也不坚固,大多都裂成两段甚至四段了。
这些被掩埋在下的玉器,大多都是玉佩或者组玉佩。
像玉璧这种东西,倒是不会出现在几位夫人的陪葬品中。
玉璧这种象征着权利的物品。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只能够作为皇帝、皇后、诸侯王、王后级别陪葬。
从远古部落时期,玉璧、玉璜这种玉礼器,就已经成为了部落等级最高的人才能使用的专属陪葬品了。
赵胡的夫人,虽然身份等同诸侯王。
但是她们是女子。
在秦汉这个男尊女卑早已根深蒂固的社会,女子并且非正妻,那肯定是不能用玉璧的。
在西侧室内,发现最多的玉器,是玉佩!
差不多得有二三十件,造型全部都非常精美。
这也再次左证了。
南越国的玉器制造水平,确实厉害。
而且至少南越国的王室,是非常钟爱玉的。
除了玉器之外,发现最多的单一种类的随葬品,就是铜镜了。
这倒是不奇怪。
女人爱美的天性,从古至今都没有变的。
铜镜能够看到自己美丽的面容,自然深受赵胡夫人喜爱。
陪葬的铜镜,一共有14件,纹样也大多都不同,能够分为五种类型。
不过不同类型的铜镜,区别只是在于上面凋刻的纹路,也就是镜画不同而已。
在样式上,还是典型的西汉铜镜风格。
圆形,后有圆钮座,并且西汉铜镜常见的连弧文、三角形雷纹、带状纹、弦纹等都可见到。
唯一和西汉铜镜较有差异的,就是这14枚铜镜上,都没有刻铭文。
一般,西汉的铜镜都会在背面刻铭文的。
比如凤凰山西汉汉墓群里发现的那些铜镜。
这可能就是南越国铜镜与西汉中央的风格差异了吧。
一百九十一章 虽然胆子挺大,但是胆子不多
“嚯,听说你们挖出三位夫人的印章了?”
孔建文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东侧室内。
见到他来了,李教授笑骂道:“你不在后藏室忙活,跑来凑什么热闹?”
“哎呀,应该让手下的小伙子们多锻炼锻炼嘛,特别是广州所的考古人,他们很缺乏这种大型墓葬的考古经验。”孔建文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
后藏室的情况,非常的不错。
后藏室平面略呈方形,东西宽1.8、南北长2米,与主室之间仅用两条石柱分隔,作为门道。
论面积,只有东侧室的三分之一大。
实际上,孔建文带领的考古队也没办法全员进入其中发掘。
所以相对两个侧室,后藏室的发掘工作是最轻松的。
“后藏室是储藏食物和放置炊器与储容器的重要库藏。”
“里面的陪葬品主要以炊器、储盛器和盥洗器为主。”
“我随意打量了一下,都发现了鼎、鉴、烤炉、提筒、盆和陶瓮、陶罐等物。”
“其中大部分都是装满了食物的,有很多动物骨骼以及水果、农作物碳化残留的痕迹。”
“这些东西,说贵重吧,也挺贵重,但是清理起来还是很简单的,都是常见的器物。”
“所以我都放手了,让手下的小伙子们去清理,多积累积累经验。”
正如孔建文所说。
后藏室内的随葬品虽然也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是常见的文物,基本上只要是发掘汉代之前的墓葬,绝对都会出土这些器物。
可能在广州这边,这些东西属于珍惜物品,之前十分罕见。
但是在中原的考古大省,这些东西的出土量,都足够堆满好几间库房了。
东西周时期的鼎、鉴、盆、罐,炊器储盛器和盥洗器,简直是贵族墓葬的标配。
真不是啥多罕见的东西。
只是因为广东这边是汉代之后才开始开发的。
汉代又是从青铜器时代跃进到铁器时代的节点。
这就导致广东这边确实是很少见这种大型青铜炊器。
孔建文都看腻了的东西,在他手下那几个广州考古所研究员眼里,一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东西。
既然如此,他索性就直接放手了,让手底下的人去发掘就完事了。
这样,他还能得到个好名声。
现在社科院考古所下到地方,还是很爱惜羽毛,希望能留个好名声的。
不然现在各地的考古力量都越来越充沛了,发现啥重要的项目,都不会让社科院考古所介入了。
久而久之,那社科院考古所不就成了养老部门了嘛!
这可不行!
所以,适当的让地方考古所念到社科院考古所的好,是很有必要的。
至少得和北大文博院的那群饿狼拉开差距!
“怎么样,你们这边的情况如何?”孔建文随意的问道。
李教授头都不抬的回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出土了三枚夫人印。”
“这东侧室是墓主人从殉夫人的藏所,随葬的玉、石器不少,而且多造型精美,凋刻精美。”
“可以看得出来,其中绝大多数应该都是从殉夫人随身佩戴的组玉佩。”
从殉,其实就是殉葬好听一点的说法。
而组玉佩,也非常有意思。
组玉佩,一般都由玉璧、玉璜、玉环、玉佩组成。
但是!
在用作玉佩的时候,玉璧、玉璜起的是装饰作用,而非权利的象征。
这么说吧。
将单个单个的玉璧,放在墓主人的身上和身下,这是一种特殊葬制,是高级贵族才可以使用的葬制。
一般除了诸侯王、皇帝之外,其他的贵族是不会直接使用单个的玉璧或者玉璜覆盖在身上。
但是!
如果将玉璧和玉璜,与玉佩一起做成组玉佩,那这些玉器就从象征意义,变成了装饰意义了。
比如前室的那位“景巷令”,他也有一组组玉佩陪葬,也是由玉璧组合的组玉佩。
他一个宦官,而且还不是宦官中最高等的,只是中层宦官。
按照礼制来说,他是绝对不可能享用玉殓葬的!
更不可能使用玉璧覆盖身体,这种高级的葬式。
但是,组玉佩却不算在其中。
他的组玉佩可能是南越王御赐的,甚至是因为他要陪葬,所以才御赐这么一件组玉佩,用作陪葬。
这样,却不算违背礼制了。
同样,赵胡的这些从殉夫人,肯定是没办法享受到玉殓葬的。
没有任何非组玉佩的单个玉璧或者玉璜,在东侧室发现。
但是,她们却有好几件组玉佩陪葬。
这些组玉佩在完好的时候,应该是编织在一起,挂在腰间做装饰使用的。
其中有一件三凤涡纹壁,和在主墓室头箱里发现的三龙涡纹壁,还算的上是“情侣款”。
想来应该也是墓主人赏赐的物件。
它的主人,应该很受墓主人赵胡的喜爱,所以才会有这等情侣款。
估计它的主人生前,也是天天佩戴这件组玉佩,以示自己的受宠。
“就找到了三枚夫人印?”
孔建文点点头:“所以,赵胡应该是只有三位夫人从殉了?”
就在李教授刚想附和的时候。
埋头在室内中部偏北的位置清理的陈翰,突然喊道:“不!”
“不止三位!”
“我又发现了一枚印!”
“还是金印!”
刷的一下,原本还在其他位置清理的考古队成员,全都飞速的凑到了陈翰旁边。
李教授和孔建文也立马凑了过来。
“什么印?”
“右夫人印!”
“印面方形,阴刻篆文“右夫人玺”四字,有边栏和十字界格。”
“印章的制式,和之前发现的三枚鎏金铜印一样,都是龟纽,腹部中空,大小也差不多,只是材质不同。”
听到陈翰的介绍,李教授深深的看了几眼他手上的印章,感叹道:“金印啊!”
“果不其然,南越国也是以右为尊!”
按照西汉的制度,诸侯王级别的才能用金印。
也就是诸侯王和王后,才能用金子做印章,诸侯王的其他夫人,只能用铜印。
而南越国一向僭越,赵胡自己就制作了天子才能用的玉玺。
那么理论上,他的正妻王后,应该也是用玉来制玺,而非印。
那么,在皇后其下的后宫第二人右夫人,用西汉中央诸侯王才能用的金来做印,就合乎正常了。
西汉中央自己,估计也是这么干的。
毕竟按照官方说法,西汉皇帝的夫人,是位比诸侯王的,那自然是用金印。
之前只找到了三枚铜的夫人印,李教授还以为赵胡只敢在自己的用玺上僭越一下,在后宫没这么做。
现在看来,他在后宫夫人方面也僭越了。
不过,亦如他对自己的做法一样,僭越了,但是只僭越了一点。
只有地位最高的右夫人才僭越用了金印,其他夫人依旧用铜印。
“啧啧啧...这赵胡,是真的虽然胆子挺大,但是却不多啊!”
一百九十二章 赵蓝与同姓不婚
“居然刻的是“右夫人玺”,而非右夫人印。”
“看起来,这位南越文王的后宫,除了不确定存不存在的皇后,就是以这位右夫人为首了。”
李教授摸着下巴思考着。
王后,或者说皇后,并不一定是必需品。
虽然说,西汉从刘邦开始,每一任皇帝在登基后就会立马册立皇后。
但是南越国的国情,和西汉中央是不同的。
南越国的上层贵族来自秦国。
并且是出生于秦始皇生活的年代。
秦始皇其人,在史书上是没有记载他的皇后是谁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有皇后的。
不然扶苏就不会被记载为“嫡公子”了。
但是这位秦始皇的皇后,似乎在历史上被刻意抹去了。
翻遍所有史料,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根据考古发现的一些证据。
可以合理的怀疑,或许秦始皇的这位皇后,也是来自于楚国的王室。
后来因为灭楚,以及楚地的叛乱起义,导致被废后,并且被秦始皇以强权抹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在废掉这位皇后之后,秦始皇就再没立后了,后宫只有一些夫人、美人、少使之类的佳丽。
而赵佗,在建立了南越国后,史书上同样没有记载他的皇后(王后)姓甚名谁,甚至有没有册封皇后都不知道。
之后的赵胡也是如此。
别说皇后了,就连后宫的其他女人,也全都没在史料上记载。
可以怀疑,或许老赵家和秦始皇一样,不设立皇后。
因为赵佗和辑百越,后宫收纳了大量的百越部族女子,是为了将百越纳入治下的。
那么其中将谁立为皇后,都是一件会引发百越部落内部不平的事情。
甚至会上升到严肃的政治摩擦。
所以最好的处理方式,其实就是不册立皇后。
不过老赵家也不是一直没有皇后。
后来的赵婴齐就有皇后,是他在长安做质子时,喜欢上的HD女子樛氏。
他回国继承王位后,就向汉武帝上书,请求汉武帝下旨册封樛氏为王后,在南越国内则是自称皇后。
后来还成为了太后,并且成为了南越国灭国的导火索。
当然,也是因为她做出了如此轰动的事情,所以才能留名青史。
不过,仅凭这点,也不能证明赵胡就没有皇后了。
也许只是他的皇后啥事情都没干,默默无闻的,所以才不被史记纪录。
毕竟太史公写的史记,并非事无巨细全部都收录。
他只挑重要的事情,或者说于国家有影响的事情纪录。
不过,真正具有压倒性的证据,是这面右夫人玺上的“玺”字!
玺,这个字在汉代规定中,是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用的。
皇帝的印,被称为皇帝之玺。
皇后的印,被称为皇后之玺。
只有这两位,以及皇后升级成太后,才拥有用“玺”的资格。
剩下的人,不管是诸侯王还是列侯,统统都不能用“玺”!
如果,赵胡有皇后的话。
他就算再宠爱这位右夫人,也不可能给她“玺”!
这是严重的僭越,和根本不把皇后当回事!
这是宠妾灭妻的行为!
在经过周礼熏陶下的华夏人,是无法接受这种行为了。
又违礼,又宠妾灭妻。
这种事情别说皇后自己了,就连国中的大臣们,也绝对无法接受的!
除非,赵胡没有皇后,后位空悬。
在这种情况下,他赐给右夫人“玺”才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意思就是右夫人代替皇后的职责,帮其统领后宫。
虽没有皇后之名,但是享皇后之实。
这种行为,尚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范围。
不过哪怕这位右夫人享受了皇后的待遇,可以用玺统帅后宫,管理赵胡的内廷。
但是她的身份,终究还只是一位夫人,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后。
所以在赵胡去世后,哪怕他行皇后之实,但是也得依“夫人”的身份,从殉赵胡!
包括她在内,一共四位夫人,全部都跟着殉葬了。
她们生前没有在青史上留下丝毫记载,但是在死后两千多年,终于是重见天日了。
也算是留下了那么几分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陈翰有些感慨的在右夫人殉葬的位置摸索着,试图寻找到一些更多能表明她身份的物品。
还别说,真给他找到了。
就在发现“右夫人玺”位置的不远处,陈翰又摸出来了四枚印。
其中一枚象牙印,一枚绿松石印,一枚玉印、一枚穿带玉印。
玉印的出现,再次证明了这位右夫人应该是赵胡的后宫第一人了,玉印都用上了。
不过这几枚印里,除了那枚象牙印,剩下的都是无字印。
而在象牙印上,则刻有“赵蓝”二字。
“赵蓝?”
陈翰在心里滴咕。
同姓啊?
出于伦理和生理两方面的考虑,西周初期开始,周代实行族外婚,禁止同姓之间婚娶。
当时因为姓和氏是分开的,所以虽然两个人看起来氏不同,但是追朔到是同姓的话,也不能婚配。
这点看西周时期的各诸侯们的联姻就能看出来了。
基本上,姬姓诸侯国之间,是不会互相嫁娶的,只会和外姓嫁娶。
秦国宗室是不会和晋国公室联姻。
秦国能够和楚国世代联姻,一部分也是因为他俩家一家是赢姓,一家是芈姓,是不同姓的两支。
虽然说,到了西汉时期,姓氏已经合流了。
但是在上层贵族,以及向南越国这种贵族来自秦国的人眼里,同姓不婚的传统习俗应该依旧还是遵守的。
这点可比欧洲那些贵族,到了十五六世纪还天天家族内部通婚的情况,好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华夏的贵族虽然纨绔数量同样不少,但是傻子、基因缺陷、身体残疾的情况十分稀少。
从三千年前,华夏古人就知道,同姓家族的人不能结婚。
《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男女如果同姓结婚,其子孙后代不会繁荣。
《国语·晋语四》:“同姓不婚,恶不殖也。”
春秋时期的古人就已经清楚知道了,同姓通婚将影响宗族的繁衍和后代的素质!
到了西汉初期的南越国。
老赵家的赵胡,娶了一位同样姓赵的赵蓝当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