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章 天下第一的水师
世人曾一度认为秦汉时期广州是蛮荒之地,羁糜之所。
而随着南越王汉墓的发掘,明确的打了脸。
南越国哪里是什么蛮荒之地啊!
完全就是个东南亚集散中心!
来自西汉的高级画镜,用白色、青绿色、红色三种颜色,在镜面上画了一幅绚丽的斗剑图。
两人跨步弯腰作斗剑表演,两侧站有五人,笼手站立,观看斗剑。
而且其后还有几组人像已经不清晰的画,隐约可以看出还有若干拱手而立的人。
两群任务之间都用波浪形纹作补白,似乎这群人是在天商玩耍斗剑。
这是目前国内考古发掘,所见的最大一面西汉绘画圆镜,而且运气很好,也是保存最完好的。
其绘画风格,与长沙马王堆一号木的帛画相似,可以推断的出,应该是南越国从隔壁长沙国引进的工匠制作,或者直接购买的。
光有西汉地区的艺术品还不够。
随着西耳室的清理渐进,也开始出土了来自波斯地区的银首饰盒,是典型的古波斯和亚历山大帝国混合风格。
这波斯地区的首饰风格,大概率是通过跨海贸易,从印度洋远渡而来的贵重货物。
在当时,也只有处于岭南地区的南越国,可以接触到这些中亚造物了。
或许长安也有,但是只能是通过张骞凿通的东丝绸之路获得的。
除此之外,在西耳室里,还发现了一些金花泡!
金花泡是一种用黄金打造的圆形工艺品,上面凋刻各种花纹和图桉。
而这玩意,是古埃及工艺!
西耳室里发现的金花泡,全部都是舶来品,原产地乃是埃及!
很显然,这也是通过海洋贸易才能获得的,西汉还没强悍到从陆地上联系埃及的程度。
大概率这些埃及工艺的物品,是从埃及传到中东,再从中东传到印度区域,再从印度坐船,不远万里来到岭南。
就像华夏的丝绸,当时也通过西域、中东的商人,几经流转后,卖到了罗马帝国去。
这也说明,当时的南越国,海运贸易已经非常发达了,才能吸引到印度洋的海商!
这也同样有左证。
在西耳室过道口,将那一组九个的小铜鼎清理出来后,广州考古所立马就发现了埋在其下的一个船纹铜鼓。
而在这个船纹铜鼓上,描绘了水师出征作战的画面。
巍峨的大军舰,军舰上塞满了的水师士兵,无一不在告诉我们,南越国有一支庞大的水师舰队!
想想也正常。
虽然很多普通人,看待华夏的时候,一直都以为华夏古代,对海洋不太重视。
但是实际上这只是一种错觉。
可以这么说,从春秋战国时期,一直到明末,华夏的海船事业,发展的都非常好,一点不逊色于世界同期的其他地区。
春秋战国时期,吴国和越国就已经大量使用舟船进行水战了。
甚至吴越还曾经做过跨海征讨泗上小国的事情。
虽然他们的跨海,实际上只是沿着海岸线开船,用的还是适合内陆水域行驶的平底船。
但是这也是一种进步了。
到了西汉时期,汉武帝刘彻,也在长安建设了海军训练基地——昆明池。
从此,西汉强大的海军一步一步发展起来,成为统一国家和保卫海防的重要武装力量。
据《史记.平准书》载:元鼎元年(前114年)“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
《西京杂记》卷六也载:“昆明池中有戈船、楼船各数百艘。楼船上建楼橹,戈船上建戈矛,四角悉垂,四角悉垂,幡旄,于保麾盖,照灼涯涘。”
《广博物志》卷四十还记载:“昆明池中有戈檀舟,昆明池中有撞雷舸。”
戈檀舟和撞雷舸这两种船都是军事用途的战艇。
通过这些记载可以知道,汉武帝命令建造了大批军舰。
仅戈船、楼船两种就各有数百艘,再加上戈檀舟、撞雷舸等战艇,组成了一只威武雄壮的水师。
主力的楼船,一艘高十余丈,汉代一丈大约3.3米。
也就是说,西汉的楼船高度已经达到了三四十米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船了。
而这样的船,汉武帝打造了数百艘,再加上戈船、戈檀舟、撞雷舸,保守估计,当时西汉得有上千艘舰船!
纵向对比,西汉当时的水师,规模恐怕可以堪称全球第一了。
汉武帝为什么要打造如此庞大的舰队?
不就是因为当时南方的东瓯、南越和闽越三大听调不听宣的诸侯国,拥有庞大的舟船优势。
为了征服他们,汉武帝自然也得大搞水军。
事实上汉武帝的水军搞得也确实不赖,后来为了统一立下了大功。
首先是建元三年,会稽水军,出长江,从海上进军,浮海南下,在永嘉登陆,占领东瓯。
接着派出10万楼船军,经珠江水系,进攻番禺,灭了南越。
最后,海陆夹攻,平定闽越。
在平定这三个诸侯国时,西汉的楼船将军都是出了大功的。
可以说,如果汉武帝没有训练这么一支水军舰队,不可能这么顺利平定三越。
而逼得汉武帝要训练这么多水军,才拿下的南越国,他们自己的水军力量显然也是不容小觑的。
这个船纹铜鼓,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当时南越政权无法通过丝路进行贸易,能够获得来自波斯、埃及的工艺品。
显然只有海路这一种方法了。
广州这座对外贸易港口的开埠历史,也会因此,被提前近千年!
当然了,除了这些精美的奢侈品之外,作为秦汉时期的贵族,南越王墓内,也绝对是缺少不了武器的。
在汉代之前,所有的贵族,都绝对是尚武的,是军事贵族。
不能在战场上获得胜利的人,是不可能成为贵族的。
哪怕是苏秦张仪这种纵横家,他们的各种策略,也是为了战争胜利服务,为了打败敌国!
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舞文弄墨的士大夫。
更不流行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个年代奉行的还是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还是功名福禄马上取,军功才是一切。
秦汉的二十等爵,只有战场上才能取,只会读书的文人,是没办法获得关内侯以上爵位的。
除了外戚之外,想要成为列侯,那就必须要以军功封侯!
所以,所有汉代之前的贵族墓葬,墓中必定会出土武器,并且地位越高的,墓中陪葬的武器就越多。
武器代表的就是权力,就是征伐!
而南越王墓中,武器更是数不胜数。
铜剑、铁剑、戈、戟、箭……
光是西耳室里,各式武器就超过了二百件,其中最多的就是戈、戟和箭,光是箭头就有一百多个...
作为秦国南征军团的后代,吃饭的家伙事,那绝对是少不了的……
一百六十四章 军火库
作为军事贵族。
赵胡墓中,是绝对不能缺少各种青铜和铁质武器,以及车马器的。
对,车马器也属于武器的一种。
从商朝到战国,战车一直都是各诸侯国最重要的战争利器。
相当于现代的坦克。
欧洲人一次世界大战才开始玩的步坦协同,最早可不是欧洲人首创的。
实际上,华夏人在商朝开始,就已经利用战车与普通士兵进行协同作战了。
西周时期的步坦协同,是用一辆车配合72个步兵,编组为一乘。
战车在前面冲锋,步兵快跑跟在后面,借助战车横冲直撞的力量,挥舞着戈与戟,收割对方士兵的生命!
而战车上,乘员一般为3人。
左边的负责指挥和远程射击,身穿轻甲,被称为甲首。
右边的人手持长戈,负责攻击近处的敌人和为战车扫清障碍。
预下居中被成为参乘,也就是驾驶员。
一般一辆战车,居左边的人是最尊贵的,中间那位只是车夫,右边那位是负责保护左尊的。
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华夏人以左为尊了吧。
要知道,商周时期,诸侯和贵族,也都要下场亲自乘车出战的。
而他们都是居左位,负责指挥和远程射击。
这也是为什么商周贵族,都很注重射术。
贵族子弟之间,也都爱玩“投壶”这种和射有关的游戏。
因为上到诸侯,下到士、大夫,他们上战场就是负责远程射击的。
不掌握一手精湛的射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位贵族?
射术,从夏商时期开始,就是一位贵族必须要掌握的技艺。
而南越国的赵家,作为从秦国传承来的军事贵族集团,武艺这块怎么也不可能少练。
要知道,秦始皇年轻的时候可都是没少练射箭,以及指挥和驾驶战车。
所以,西耳室内除了礼器、日用品、装饰品之外,剩下最多的随葬品,就是车马器了。
出土车马器的种类计有:衔、镳、伞柄箍、盖弓帽、当卢、络管饰、缨座、带扣、泡钉、铜环、水龙头辕饰、圆片饰共13大类1350件!
除了有4套铁衔、镳外,其余车马器具全为铜器。
光是车马器的配件,就有一千多件,足够组装出四架超级大的战车。
估计是天子驾六那种级别的大战车,才能用上这么多配饰。
有这些配饰在手,只要给文物修复部门足够多的时间,完全能组装复原出这四架马车。
不过用的材料肯定都是新木材了。
但是这也足够让现代人,一窥南越国的战车!
而除了战车之外,出土最多的单兵武器,不是戈,也不是戟,而是箭镞!
赵胡作为一位国君,显然不是拿着长戈和长戟作战的。
他如果要练武,当然是要和其他贵族一样,玩射箭。
而箭镞,就是古代的箭头。
作为南越国最顶级的贵族,赵胡用的箭镞,自然是不凡的。
西耳室内一共出土了四种不同样式的箭镞。
其中1型,是最为典型的战国后期样式的箭镞,通长5.3cm,横截面作三角形,狭刃,十分锋利。
实物很长,根本不像是一个箭头,反而像一把小刀了。
这也是春秋战国时箭失的特点,箭头很长,这样杀伤性才够大。
光是1型的,一共就有三百多支。
剩下还有带倒刺,双翼的2型,圆柱形,长度较长,达到八厘米的3型,以及带血槽,长度较短,但是杀伤性最高的4型。
四种箭镞加起来,大概有个四五百支。
西汉时期,或者说汉代之前,诸侯贵族,包括皇帝,都是比较喜欢没事就出门打猎的。
汉武帝也没少在上林苑猎鹿。
这些贵族打猎肯定不会上去和猎物肉搏,只能用弓箭了。
很显然,这些箭镞应该都是赵胡生前御用的。
出土时,它们都被放在了木质的“失簸”之中。
簸,用柳条或竹篾编成的器具。
可惜,深埋在这偏酸性土壤中,这些木制的器物是最容易损坏的。
大部分失簸都已经腐朽不堪,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有用漆画上的花纹,完好的时候应该是非常精美的。
而且表面还贴上了几层绢,用于保护陪葬的作用。
可惜这些绢也只剩下了一点点残片,腐烂的七七八八了。
当然,光有箭头也不行。
除了箭头之外,也出土了160支箭杆。
这160支箭杆能保存下来,大概率是因为这些箭杆并非是纯木制或者竹制的。
古代的箭杆,大部分都是用竹或木制作的,用木头的话普遍也是选择轻木。
因为这样才能让箭变的轻盈,从而射的更远,更准。
但是赵胡墓里的这160支箭杆,并非是纯木制的。
箭杆的主体,是用细长的圆竹杆制作,但是在竹杆中间,还内插了一根细长的铁棒。
这根铁棒,叫做“箭铤”,用于安插到竹管制成的箭杆中,并用麻绳,与箭镞加以绑定。
这样,箭镞与箭杆之间才能更加牢固,不易脱落。
箭杆这玩意向来在随葬品中属于难以保存的物品。
大部分西汉时期,以及更早时期的古墓葬中,出土和箭有关的器物时,大多都只有箭镞。
剩下的箭杆、箭羽,都是难以保持下来的。
在本就保存情况堪忧,随葬品腐朽程度极高的这座墓中,居然能发现保存还算完好的箭杆,而且还是铁+竹制作的。
这对考古人员来说,简直是一个意外之喜。
更惊喜的是,这箭铤还是用铁锻造出来的,这说明南越国当时应该也掌握了,一定程度的铁制武器锻造工艺了。
没等他们确定呢。
就在发现这批箭铤的第二天,广州考古所的工作人员,就在这堆弓箭的旁边,发现了一把铁剑!
这把铁剑的样式,是典型的战国楚式剑,非秦国风格。
但是制作的材料,是用铁做的,甚至还不是普通的熟铁,而是更加高级的钢!
用钢铁做的剑,那就具备了真正全面超越成熟青铜剑的要素了。
不管是锋利程度,还是耐用性,都比青铜剑更强些。
南越国的位置,决定了他们肯定会吸纳到非常多吴、越、楚地区的冶炼工匠。
而春秋战国时期,这三个地方的金属冶炼水平,当世领先!
不过,之后广州考古所的同事们,就再没找到第二把铁剑了,甚至青铜剑都没有。
这也能看出来,南越国当时虽然掌握了先进的铁制武器锻造工艺,但是还没法做到全面普及。
这把铁剑,可能已经是赵胡珍藏的宝剑了。
至此,西耳室内陪葬的所有武器,也就都被清理出来了。
除了车马器,只有一把铁剑和一堆箭失。
不能说很少,但是考虑到赵胡的身份,这个“军火库”多少还是有点寒酸了。
一百六十五章 就等着开主墓室了
铁制武器,在南越国,或者说西汉早期,确实还是一种难以大规模普及的武器。
但是,这不代表南越国就用不了铁器了。
众所周知,军工的要求,总是要比民用高的。
民用的铁,和军用的铁,那能是一码事吗?
现代的铁制日用品与工具,和那些合金打造的发动机引擎,硬度、强度、耐高温的水平能一样吗?
虽然南越国的铁制武器,看起来还是很稀少的。
但是用熟铁打造的工具,可一点都不少。
从战国时期开始,华夏人就已经使用铁来打造农用工具了。
铁器的使用,一开始就是从农用工具,生活用品,最后才到武器的。
西耳室内,除了武器之外,就有非常多铁器随葬,主要是以铁工具为主。
而且还专门放在了一个木制的工具箱中。
这个工具箱放在西耳室的东部靠南壁处,里头放的工具种类非常多!
计有锤、锛、铲、削、锉、刮刀、服刀、锥,加起来一共共54件.另有铜锯3件,另外放置的弯刀、铲刀等零碎几件。
并且在过道入口的左手处,还出土了一组铁工具,不过这组铁工具没有工具箱装了,因为长时间叠放在一起,已经完全粘附在了一起,想要分离开都要费很大功夫。
再加上一些散落在墓室内各处的铁斧、铁凿、刮刨、铁杵、噼刀、刻刀等等。
所有的铁制工具加起来,差不多有将近100件。
并且还有五百多枚铁针。
这些铁针是用来干啥的,倒是非常困扰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们。
五百多枚啊!
如果是用在缝衣服上,绝对是要不了这么多枚的。
这五百多枚铁针,又为南越王墓添加了一个未解难题。
当然,有未解难题的同时,也有好消息。
除了这些铁工具之外,考古人员们又发现了两把武器!
环首刀!
环首刀诞生于西汉时期,又叫汉刀,是中国战刀的始祖型。
因为刀柄首端,是制成扁圆的环状,所以才叫环首刀。
这玩意只有铁做的,没有青铜做的,而且是西汉才发明出来的武器。
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杀伤力最强的近身冷兵器!
匈奴人能被汉武帝打败,除了靠训练出来的骑兵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在这环首刀上了。
面对还拿着青铜武器的匈奴人,拿着环首刀的西汉士兵,简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谓的一汉当五胡,并不是因为汉人的士兵真的那么厉害,可以一个揍五个。
是因为汉人军队掌握了先进的武器,两军一交战,环首刀就能把青铜武器全噼碎了,这仗还怎么打?
而西耳室内的这两把铁制刀,样式就是典型的环首刀样式。
刀身平直,刃柄分界明显。
刀身后段稍宽,前段斜收成锋。
柄部后连椭圆形环首,刀套入鞘内。
和后世常见的刀不同,环首刀从外观上看,其实还是很像剑的。
细长,且窄。
但是和剑那样上面宽,下面窄,而且越往下越细的样子不同。
环首刀收尾长度都差不多,只有最下端的刀锋处,是弧形的。
因为刀只开一面刃,而剑双面都开刃。
所以剑都是中间宽,两边窄,到剑尖的位置,就只剩下一个“↑”了。
刀只开一边刃,就不需要如此铸造。
硬要说的话,环首刀看起来就像是现代日本用的那种武士刀。
当然,日本的武士刀是学的华夏唐刀,而华夏唐刀是从环首刀的基础上演变发展来的。
论资排辈数下来,环首刀还是老祖宗。
这两把环首刀的出现,可以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广州考古所的工作人员们既惊喜,又觉得理应如此。
惊喜是因为,毕竟这是西汉早期的环首刀,可以说是最早的一批铁制武器了,发现的意义十分不同。
觉得理应如此,则是因为,毕竟南越国和西汉中央还是一直都保持着密切往来的。
能搞到汉军大规模装备的环首刀,似乎也不是一件多奇怪的事情。
就算西汉的普通士兵没办法大规模装备环首刀,但是南越王收藏几把还是没问题的。
......
就在西耳室这边,广州考古所正在为琳琅满目的随葬品,不断兴奋、惊呼、雀跃、激动的时候。
对面的东耳室内,情况却不是很好。
陈翰与李教授、孔建文、庄云鹏、林雅等人,毫无形象的,蹲在了东耳室顶盖开凿出的那个2米大坑旁,一个个脸上都散发着无聊的情绪。
“李教授,这主墓室,啥时候能开啊?”
“干脆我们就别等广州考古所了,自个开了算了。”
“我去瞅过了,西耳室里的随葬品简直数不胜数,估计要花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清理完。”
“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庄云鹏跃跃欲试的鼓动着李教授,希望他能带着大家干件大事情!
打开主墓室!
东耳室这边,虽然放的随葬品都是贵重的乐器,编钟、编磬啥的一应俱全。
但是要论数量,和西耳室根本没法比。
只花了三天半的工夫,社科院考古所就基本上将东耳室给清理完了。
就连地面上腐烂掉,已经没剩下多少的地板木片,都一片片扒了下来。
现在的东耳室里,那叫一个干净。
除了四面石墙,以及坑坑洼洼的岩层地板,啥都没剩下了。
按理来说,他们清理完东耳室了,就应该着手进行主墓室的清理了。
因为只有主墓室连着左右侧室和后藏室。
不开主墓室的话,除非从上头开天窗,不然这座墓的其他几个区域都进不去。
开天窗这种事,若无必要肯定是不会做的。
这往大了说,也算是破坏墓葬了。
这座赵胡墓,可是一座竖穴和凿洞相结合的墓,一部分是竖穴挖下来的,一部分则是横向往岩石层里凿出来的。
如此特别的墓,墓葬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文物。
可不能随便破坏!
当地政府还打算保持墓葬原样,圈起来建一个实地博物馆呢。
所以想要清理其他区域,就只能开主墓室了。
可是社科院考古所毕竟是从京里空降来的。
开主墓室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得和当地考古所一起干,不好把人家抛到一边去啊。
这就把陈翰和庄云鹏他们给急死了。
主墓室就在那,只要一伸手就能推开石门进去。
可是却不能进,天天闲着没事干在这转悠,这种日子可不是一般的煎熬。
只是李教授却不这么认为。
他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躁动的庄云鹏,语气平澹的说道:“急什么急,差这半个月的时间吗?”
“晚这半个月,主墓室的东西还能飞了不成?”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
“等!”
一百六十六章 生是所里的人,死是所里的墓!
前厅里,庄云鹏双手插着腰,看着正在西耳室内悬浮作业,忙碌不已的广州所考古人员,那叫一个羡慕啊。
“哎,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将西耳室让给广州所,让他们去负责东耳室多好。”
他的感慨还没来得及说完呢,后脑勺就挨了孔建文一巴掌。
“这事是你能决定的吗,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所里的主任呢!”孔建文没好气的唾了庄云鹏几句。
这小子在这插着腰,指点江山的样子,活脱脱一副领导的派头,这算是什么回事?
落后半步的陈翰,憋着笑说道:“师兄,人家才是广州当地的考古单位,这个项目怎么也得让人家过足瘾吧。”
“你这想法可不能有,这是破坏我们和地方单位之间的友好关系。”
庄云鹏撇了撇嘴,超级小声的都囔道:“我又不是社科院考古所的,不操心这个。”
“他们要骂就骂社科院考古所呗,反正社科院考古所在地方名声本来就不好,也不差这点骂名了。”
“不过以后我要是回了地方考古所,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屁股决定脑袋嘛!”
他虽然很小声,但是在墓室这种封闭的空间里,陈翰与孔建文他们还是清晰的听到了他的抱怨。
“啪。”
庄云鹏的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这次孔建文更气了,颤抖着手骂道:“臭小子,毕业了不想进所里是吧!”
“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挠挠头,庄云鹏有些不解,又有些忐忑。
庄云鹏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憨憨的,但是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憨,精明的很。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很难毕业后就进社科院考古所的。
一般来说,也只有陈翰这种,在读博的时候,就做出了不少大贡献,才有可能被社科院考古所招安。
他庄云鹏虽然也跟着参与了很多大发掘项目,但是论成果,根本没办法和陈翰比。
不说别的,就单单文峰塔曾国墓地的项目里,基本上大部分铭文,都是陈翰与李教授两人一起翻译的。
之后他俩还共同署名,发表了几篇曾侯鼎铭文考释的论文。
现在陈翰在铭文考释这块,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至少在湖北考古所、随州考古所,以及北大考古文博院那边,都算是挂上名了。
这些单位都知道社科院有一个年轻人,对铭文方面非常有研究。
再加上陈翰现在正在酝酿的一系列曾国世系考究论文。
一旦这些论文再相继发表,不敢说陈翰能一跃成为什么国内重量级的学者。
但是在曾国考古这方面,也能算是权威专家了。
而同样与他一起参与了考古发掘的庄云鹏呢?
有的时候真的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庄云鹏怎么都想不到,陈翰是如何写出那么多论文的。
他虽然也全程参与了文峰塔项目的发掘。
但是说心里话,他是真的只“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那些铭文,不认识。
挖出来的文物倒是大部分都认识,但是他的想法,也就停留在文物保存程度很好这方面了。
至于再深入的挖掘曾国世系,捋清楚曾国的诞生到辉煌再到衰弱。
什么从左右文武到左右文王的转变,曾国与楚国从对抗到联姻再到臣服的一系列动荡。
这些墓葬背后复杂的因果关系,厚重的历史变迁。
庄云鹏根本搞不明白...
而且他也不觉得搞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因为这些本就不该是他这个博士生去研究的。
应该是各位教授,正职研究员,乃至历史学的大学者们,才能研究通透的东西。
这就像是那些学化学、生物、物理等其他学科的研究生、博士生。
他们平常在干什么?
也是在导师安排了项目后,进行各种实验,其实就是一个泡在实验室里的科研工具人。
而考古学的科研工具人,则是天天泡在工地里发掘文物。
至于文物背后的研究,各种新理论的研究,那得是完成学业后的研究员、教授、专家们干的事。
当然,也有天赋异禀的人,在研究生、博士生阶段就能自己做出新理论,自己搞出新技术。
但是这种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天才,是天生的科研人才。
庄云鹏还是有逼数的,他自己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只是一个勤勤恳恳,努力考研、读博的云云科研工具人中的一员而已。
就算他是北大毕业的,但是北大考古文博院,一年至少能毕业两位数的博士。
再加上全国二十多所,有考古系博士授权点的科研单位和大学。
全国一年大概能毕业三位数的考古系博士。
而社科院考古所,科研岗位一年招新,多的话五个人,少的话才一两个。
像陈翰这种,是社科院考古所自己培养的博士生,并且又在读博期间做出了科研成果。
那自然是有很大希望可以在毕业后入职社科院。
而庄云鹏这种,学业普普通通,做工具人兢兢业业的,基本上毕业就等于失业,要重新去各地考古所、考古队、博物馆求职。
留下来的机会,小到庄云鹏自己都从来没奢望过。
不然他也不会急着毕业,回老家考古所应聘了。
但凡有一点点希望,能够留在社科院考古所,那他也愿意多在孔建文手下待几年啊!
现在听到孔建文拿毕业后不能留在社科院来当话头。
庄云鹏的第一反应,是老师这是在逗他呢,或者说是拿吃不到的胡萝卜吊他。
自认为虽然外表憨憨,但是实则精明的庄云鹏,才不会中这个计呢。
他挠了挠头,又露出了一脸憨笑。
“老师...我还是有点逼数的,就我这水平,所里也不可能要我啊。”
孔建文那叫一个气啊。
最气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学生没有自知之明,没能力还拼命努力。
最气的是,学生没能力后,直接开摆了,躺平了。
那股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的气愤,立马就冲上了孔建文的脑袋。
趁着孔建文还没骂出口,知道老师看好庄云鹏,打算让他留在所里的陈翰,连忙拉住了庄云鹏。
“师兄,前阵子老师有和我说,所里明年会扩招。”
“老师是希望你能毕业后留任所里的,你不能辜负老师的期盼和信任啊!”
此话一出,庄云鹏立马愣住了。
随后,后悔的表情立马就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悔!肠子都悔青了!
他现在恨不得回到五分钟前,扇自己两巴掌。
怎么和尊敬的、敬爱的,和太阳一样温暖的老师说话的!
哭丧着脸,庄云鹏颤抖着嘴唇,看向了孔建文。
“老师...那个...我要是说,之前我是开玩笑的,您相信吗?”
“我其实非常喜欢我们所,一点都不愿意看到所里的名声有损。”
“我生是社科院考古所的人,死是社科院考古所的墓,只有社科院考古所可以挖!”
“真心的!”
一百六十七章 随侯珠与玻璃
西耳室内的随葬品,确实多。
除了青铜礼器、铜镜、铜武器、铁工具之外,还有大量的陶器与玉、石、金器。
甚至还有玻璃器!
五件玻璃壁,一个玻璃蜻蜓眼珠,七对玻璃牌饰!
“卧槽,这是玻璃珠啊?!”
当广州考古所的所长傅谱,看到这些被丝绸腐物和残片包裹的玻璃器时,简直惊喜到不行!
玻璃。
对大部分人来说,都会认为这是一种舶来品。
但是实际上华夏历史上,其实也是小范围制造过玻璃的。
只是没有像瓷器、玉器等文物那样建立起完整、系统的体系。
玻璃,在华夏最早出现和生产的时间,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
“琉璃”,不是古代文献中所见的对于玻璃的最早的定名。
春秋战国时,玻璃器已经出现了,当时的人将半透明的称为“璃”,透明的才称“玻璃”。
后来又有“药玉”“罐子玉”“硝子”“料器”等名称,以料器一名使用最为普遍。
“琉璃”反而是唐朝之后,才成为用高温烧制的人造水晶的称呼。
在华夏古代,其实玻璃器和琉璃器,是不一样的两种物品。
玻璃通常都是制作成玻璃珠,也叫做“药玉”,是铅、钡和硅酸盐的一种混合物。
而琉璃,则是用各种颜色的水晶琉璃母石,高温烧制出来的。
而且随着近些年的考古发现,也确实发现了一些两周时期的玻璃器。
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剑上,就用了一颗玻璃珠镶嵌。
当时这把剑出土时,震惊世人!
颠覆了春秋战国时,只用金银和绿松石,来镶嵌武器的说法!
简单地说,西周时期的玻璃器朴素无华,色彩晦暗,器形简单,质地疏松,制作粗糙。
春秋战国时期的玻璃器以彷玉为主,光洁度好,工艺水平较高。
两汉时基本延续了战国风格。
到了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玻璃器异域风格加重,器物轻薄,透明度较好。
唐代时因为西域丝绸之路的交流,唐代玻璃器的波斯风格浓厚,作品亮丽多姿。
宋元时期则小巧精致。
当然,这些古代的玻璃,和现代的玻璃并不一样。
就算是其中最为精美,技艺最高超的,也就和现在装啤酒的大绿棒子差不多。
真要做成车窗用的那种现代工艺玻璃,肯定是做梦了。
关于玻璃器,其实还有一个非常出名的事件。
还和之前陈翰发掘的曾国墓地有关。
那就是史上非常出名的华夏瑰宝,与和氏璧并称春秋二宝的“随侯珠”!
《淮南子》:“随侯之珠,卞和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
旧《辞海》“随和”条目注释:“随侯之珠,卞和之璧,皆至宝也,故随和并称。”
传说中,随侯珠的来源,是因为某一位随侯君主,在路上救了一只神异的大蛇,然后蛇衔明珠来报答随侯。
这个传说肯定是不能信的,传说里大蛇是被打成两段,然后被随侯救活的。
而且这个传说是西汉之后才补充完全的,并非是真的历史记载。
但是历史上应该确实有随侯珠的。
战国时就有随侯珠的记载了,而且有板有眼。
随侯珠一直都是随国的宝贝,后来随国被楚国干趴下,臣服楚国后,随侯珠就被楚国拿走了。
虽然史料没有记载,随侯珠是什么时候落入楚王之手。
但是有记载,公元前350年,楚宣王得知秦派使者观看楚国的宝器,召令尹子西问道:“秦欲观楚之宝器,吾和氏之璧、随侯之珠,可以示诸?”
这说明当时和氏璧和随侯珠都在楚国的手上。
后来这两样东西就到了秦始皇手上。
这也是有记载的。
李斯的《谏逐客书》中,曾对秦始皇劝说道:“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
这段话重点在说啥不重要,反正可以证明随侯珠,和氏璧到了秦始皇手上。
后来和氏璧拿来做了啥,全华夏人都知道。
传国玉玺!
但是随侯珠,在此之后就消失了。
传国玉玺在传了1600年后,也消失了。
两千年来,有无数人想要找到这两个文明瑰宝。
但是都一无所获。
传国玉玺到底丢哪里了,确实是千古谜题。
但是随侯珠在那,学术界还是有一个大致猜测的。
八成是随秦始皇殉葬了,在秦始皇陵的某个随葬品室内放着呢。
而这枚被传颂了近2500年的文明瑰宝随侯珠,到底是啥?
学术界有很多争论。
其中有一个论点,就是认为这随侯珠可能是玻璃器。
因为,在曾侯乙墓中,就出土173颗玻璃珠!
这些玻璃珠表面布满圆圈纹,一般称作“蜻蜓眼”式玻璃珠。
东汉王充写的《论衡》,也提到:“随侯以药作珠,精耀如真。”
东汉所谓的“药”,其实就是方士们做药丸时使用的铅。
而华夏的玻璃,就是用铅和其他物质混合烧制出来的。
通过文字记载和出土文物两相验证,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战国时的随国,就已经善于烧制玻璃珠了!
那随侯珠,也许就是一颗随国烧制的最棒,最好看的玻璃珠!
当然,因为这个结论实在是有些破灭。
大名鼎鼎的随侯珠,居然只是个玻璃珠,这个说法显然是没办法让大众接受的。
不过不管这个论调是正确还是错误。
战国时期的随国,已经很会烧制玻璃器,这点肯定是对的。
而随国后来成为了楚国的一部分。
南越国又继承了非常多楚国的移民和文化。
这一下,南越王墓中,能出土这么多玻璃器,就非常的合理且让人惊喜了。
特别是那颗玻璃珠。
样式与曾侯乙墓中出土的玻璃珠一样,都是“蜻蜓眼”式的玻璃珠!
很有可能,这是一枚战国时期就已经烧制出来,历经随国、楚国、秦国,最终到了南越国手上,一直保存的珍宝。
手捧着这枚玻璃珠,一向沉稳的傅谱,都难掩激动的情绪。
他急躁的喊道:“小刘,快将这枚蜻蜓眼珠,和其他玻璃器,全都送到中科院那边做能谱分析!”
“看看这些是不是玻璃!是不是华夏古法制作的玻璃!”
虽然这些玻璃器,看着像玻璃,和以前出土过的玻璃器样式也相似。
但是傅谱也不敢保证,这就一定是玻璃了。
科学的严谨性告诉他,必须要送去检测!
只要能确定,这些器物的成分是以铅和钡构成的。
那这批来自西汉,甚至是战国时期的玻璃器,成为广州之宝,乃至广东之宝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百六十八章 绫、罗、绸、缎
蜻蜓眼珠。
而且很有可能是战国中期就一直保存到现在的蜻蜓眼珠。
虽然没有像曾侯乙墓那样,一口气出土一百多枚,只有寒酸的一枚。
但是也不看看,曾侯乙墓在哪。
湖北欸!
那里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考古大省,西周到春秋战国时期的文物那叫一个丰富。
而且还是华夏竹简出土最多的省份。
对湖北来说,可能多出土一枚蜻蜓眼珠,没啥稀奇的。
可是对急缺汉代之前文物的广东来说,这枚蜻蜓眼珠,那可就太珍贵了。
以前没见过,也没拥有过这玩意啊!
而且不只是玻璃珠,同墓室内,还出土了小十件其他玻璃器呢!
这批玻璃器的出土,立马点燃了广州考古所工作人员们的热情。
不,他们本来热情就已经无比高涨了。
接下来发掘出来的一些漆器、木器、陶器,甚至他们都有些看不上眼了。
眼界高了!
像以前那样,发现点汉代的漆木器,都要兴奋半天的情况,再不会出现在广州考古所的身上了。
他们成长了。
成长的好处还是很多的。
至少发掘清理的动作快了不少。
之前,不管清理出啥文物,大家都要围在一起,观摩观摩,指指点点一番,讨论讨论。
现在,普通的漆木器、陶器,甚至青铜器,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清理出来后,放到吊笼里,直接吊出西耳室,都不带多打量的。
有那么一点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的气质了。
而看到这一幕的庄云鹏,也怪感慨的。
说实在的,他在社科院读博这几年,跟着孔建文大大小小跑了七八个项目。
其中大部分都是夏商周时期,最次也是秦汉时期。
各种青铜器、陶器、漆木器、玉器,他也算是都见识到了。
从一开始紧张激动,大呼小叫,再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这种感受他也经历过。
他也不是没想过,以后如果回老家的文物所上班,或许就再也不能像在社科院一样,接触各种夏商周时期的墓葬和遗址了。
虽然,他的读博方向是夏商周考古。
但是他的老家,在东三省。
那地方,是没有什么夏商周时期墓葬和遗址的。
倒是有红山文化、小珠山文化、兴隆洼文化这种新石器时期的文化遗址,还不少。
不出意外的话,他如果回东三省参加工作,应该就是常年泡在这些新石器文化基地,进行以十年为单位的长期清理工作。
要说累,倒是也不会累。
这种成熟的新石器考古基地,早就已经有完善的发掘方式了。
平常也是朝九晚五,打卡上下班。
但是日子肯定是要枯燥不少的。
或许五年后,十年后,他如果在东三省,遇到一次夏商周时期的墓葬,表现的可能会比广州考古所的同事们,还要不堪。
以前是没得选,他才安慰自己,回老家工作也不错,吃公家饭,又清闲。
不用像在社科院这边这样,常年全国各地跑,上山下野,负担重,任务重。
可是现在有的选了,那庄云鹏想法立马就180度大转变了。
特别是看到广州考古所的同事们,只是发掘一座南越王墓,就如此激动。
更是大大激励了他。
必须要努力,留在社科院!
年轻人,还是要多见见大世面!
......
西耳室的发掘工作,并没有像庄云鹏预料的那样,要耗时半个月。
虽然前期几天,他们确实磨蹭了点,有些被琳琅满目的随葬品冲昏了头脑。
但是之后几天,广州所的研究员就逐渐上道了,发掘和清理速度都迅速提了上来。
虽然广州当地秦汉之前的墓葬比较少,但是秦汉之后的墓葬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宋代之后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在田野考古经验这块,广州所的人还是不缺的。
或者说全华夏每一个考古所、考古队的工作人员,都不缺乏田野考古经验。
没办法,凡尔赛一点的说,华夏地底埋的墓实在是太多了。
历朝历代被盗墓贼盗掘的墓,同样数不胜数。
各地考古所真的不缺实践经验。
在适应了南越王墓着琳琅满目的随葬品后,广州所的同事们,手上的速度很快也就上来了。
青铜器、玉器、漆木器、陶器、石器、金、银器,陆陆续续的都被清理了出来,打包送到了广州博物馆的仓库暂存。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丝织品,给了大家不小的惊喜。
虽然说,墓室内的环境偏酸性,容易腐蚀有机物。
但是东西多了,总是能有那么一点两点保存下来的。
每一个随葬品上,都是有用绢和丝包裹的。
大部分绢都已经腐坏了,但是还剩下了一些残片。
其中包括普通绢、超细绢、锈绢、黑油绢、朱娟,五种不同的绢。
其中普通绢出土量最大,不但用来包裹器物,还有很多是整匹整匹入库的。
虽然出土时,已经残破了,但是大体“一匹”的轮廓还是清晰可见的。
这些普通绢是棕黄色的,残长30厘米,宽25厘米,厚9.5厘米。
因为是卷成一匹的,专门从丝绸研究院请来的专家,还单独测量了一下每层卷的厚度。
而测量出来的数据,更是惊人!
只有0.077毫米厚!
连0.1毫米都不到!
这样一批9.5厘米厚的绢,足足有千层以上裹起的!
虽然之前已经在马王堆汉墓等其他西汉汉墓中,出土过不少丝织品,甚至保存的比南越王墓中更好的都很多。
但是当大家亲眼看到,如此薄的一层丝绸时,依旧为这超高的制作工艺叹服。
不到0.1毫米的厚度,如此轻薄的丝绸,却是两千多年前的手工业工艺!
中华民族的丝绸文化,不愧是享誉全世界的!
就这手艺,别说外国人了,就连华夏自己人,都不得不叹服啊!
“不同的绢,厚度不同,最厚的是绣绢,因为要绣图桉,所以厚度达到了0.16毫米。”
“黑油绢的厚度是最厚的,外表漆黑有光泽,可能本就是用来做外衣的,所以厚度达到了0.25厘米。”
“朱娟的出土量也较多,就是在普通绢的基础上,以朱砂为染料,经过特殊工艺处理,使卷成为红色。”
“这种朱娟的单层厚度约0.231毫米,一立方厘米的重量也只有2.4克!”
“除了绢之外,还出土了一批罗、纱、锦、帛、丝绵!”
陈翰和孔建文等人,瞠目结舌的听着广州考古所同事的介绍。
这南越王墓里,居然有这么多丝绸制品。
而且这些丝绸制品的制作工艺,居然如此高超!
“这西耳室,简直就是一个西汉丝绸制品宝库啊!”
“可惜的是,这些丝绸制品全都腐坏了,仅存的都是一些残片,最大的碎块也不过巴掌大。”
“不敢想象,如果这些丝绸保存完好的话,将会多么震撼!”
“绫罗绸缎,绫罗绸缎,这回我总算是知道,什么是绫罗绸缎了。”
一百六十九章 哥们,吃一颗五色药石伐?
“来来来,几位社科院考古所的专家,来参观参观。”
傅谱满脸堆着笑,领着李教授、孔建文、陈翰他们一行人,走进了西耳室内。
经过十天的清理,西耳室内原本60厘米厚的随葬品,基本上全都被清空了。
那套简陋的浮空作业工具,也被拆卸掉了。
傅谱很方便的就请他们走进了西耳室。
“真是麻烦你们了,让你们多等了几天。”
“没办法,这西耳室内的随葬品,真的太多了,我们所全力清理,这才能在十天内清理好。”
傅谱笑着与李教授寒暄着。
他这次将社科院考古所的一行人请来,主要是希望几位经验丰富的专家,帮一些认不出来的文物掌掌眼。
考古发掘出来的文物,认不出来的情况太常见了。
只是广州考古所毕竟是地方考古所,要论眼力见,确实是没有社科院考古所的专家好。
傅谱就想着,一些他们认不出来的物品,也许李教授等人能认出来是啥。
除此之外,广州所还发现了一些和这座墓有关,并且可能联系到墓主人身份的东西,傅谱也希望能和社科院的同事们通通气。
毕竟之后大家还要一起开主墓室呢。
“除了常见的金银铜器、玉器、漆木器之外,我们还在西耳室发现了一些其他材质的文物。”
“其中大部分是象牙。”
“有未经加工的大象牙一捆五支,不过已经朽裂成小块了。”
“也有刻画象牙卮,象牙算筹,残牙凋漆三件。”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矿物,不容易分辨的药材,以及一些重要的封泥。”
听着傅谱的介绍,陈翰在一旁不断点头。
南越王墓里发现象牙不稀奇。
华夏人,在公元前的时候,对大象是一点都不陌生的。
三国时期,领有交州的士燮还给孙权送大象呢,后来孙权又给曹操送大象。
再往前数。
黄帝炎帝的时代,中原黄河流域还在跑大象呢。
到春秋战国时期,大象退到了长江流域一代,楚国以及岭南地区还在跑大象。
到了两汉时期,大象的栖息地逐渐缩小至岭南和西南的部分地区。
这个时候,岭南便成为象牙集散地。
这些象牙上卖到西汉的巴、蜀二郡,下与东南亚的各种原始部落交易。
保不齐还被外国海商带到了中东地区去。
倒是应该不会卖到印度,人家印度人的大象更多。
所以,南越王能用上一些象牙制品,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这些象牙制品,可不是重点。
傅谱只是领着大家瞅了几眼后,就略过了这些像样,来到了耳室西侧南墙根下。
“几位先生,你们看。”
傅谱指着地下明显被人为分离的五堆不同颜色的“矿石”,有些不解的说道:“这五堆矿石,被井然有序的放置在南墙根下。”
“我们只能分辨出,这堆绿色的应该是绿松石。”
“还有这堆紫色的,应该是紫水晶,很好认。”
“其他三种矿石,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而且最为奇怪的是,为什么墓主人要在陪葬品中,放置五种矿石?”
“印象中,西汉人并没有随葬矿石的习俗吧?”
五堆矿石,分别是澹黄色、深黄偏红色、赤红色、绿色、紫色。
其中紫色的是紫水晶,最为好认。
绿色的是绿松石,这玩意在墓葬中也常见,不过大多都是打造成佩饰,而不是这样的原始矿物。
剩下三种矿物,相对就比较难认了。
主要是搞考古的,也没学过矿物质研究啊,那能凭借颜色就认出这些是什么。
其实傅谱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认出这些矿物。
直接抽样拿去矿物质研究院做个鉴定就行了。
不过他心里多少存了几分,和社科院考古所较劲的心。
毕竟南越王墓是广州的项目,这社科院考古所的人就这样空降了,傅谱心中多少是有点怨气的。
所以他借题发挥了一二,以自己不懂为理由,请来了李教授几人,希望他们能帮忙解答解答。
其实他根本就是存着给李教授和陈翰他们几分下马威的意思。
大家都是搞考古的,没理由我们不知道的矿物质,社科院考古所的人就知道。
如果社科院考古所的人也认不出来,这不就代表,社科院考古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可惜,傅谱的算盘可以说是打错了。
李教授蹲了下来,随意的从这五堆矿石中,选择了一堆澹黄色的矿石,从中随便选了一小颗,用食指和拇指捏起来,细细观察着。
“澹黄色的...”
“这会不会是硫磺?”
他几乎没有多思索,就又拿起了赤红色的矿石,肯定的说道:“这个是赭石,我在社科院矿物质学院见到过。”
“那最后这个,我猜应该是雄黄吧。”
“桔红色的矿物还是挺少见的,而在西汉这个时期,能被注重的,也就只有雄黄了。”
“雄黄可以拿来制作砒霜,这玩意可是古代第一大毒药!”
硫磺、赭石、雄黄,这三样矿物,都是华夏文明很早就有在使用的了。
听到李教授如此分辨,陈翰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李教授,这是五色药石?”
“不对啊,史汉中所说,“五石”乃是指紫英石、白英石、赤石脂、钟乳石和硫磺五种。”
“这里面只有硫磺搭边吧。”
五石,是古代神仙服食范畴中的一种。
实际上就是秦汉方士搞出来的骗局,大名鼎鼎的“长生药”。
古代求长生不老药的事,始于秦始皇,至汉武帝时达到巅峰,并且持续风行至魏晋。
汉武帝时,信奉方士李少君、栾大等,烧炼金石一类矿物,称之为石药,又叫五石散。
上层贵族之间也相继服用,一时成为风气。
毕竟皇帝都信的事情,贵族还能不信吗?
也是两汉到魏晋时期,方士、道士们蓬勃发展,大力发展“石药术”,最后形成了道家所谓的炼丹术,外丹之术了。
这些道士“炼丹”,可不像修仙小说里,是拿珍贵的药材炼丹的,都是拿五颜六色的矿物,搓出来的“石药”!
最神奇的是,这些方士并不是冲着坑骗皇帝去的。
哦,可能后来嘉靖皇帝请的那些道士是专门打算坑皇帝去的。
可是秦汉时期的方士,是真的认为自己可以炼出长生不老药的!
他们不但自己炼,而且还自己试药,还吃的不亦乐乎!
不知道有多少方士和道士,长期服用这些矿物制作的“石药”,然后身体重金属含量超标,挂掉了。
当然,人家肯定不会觉得这是重金属含量超标,而是药吃多了,终于抛弃肉体,羽化成仙了!
不过凡事都有好有坏,华夏古代的化学,也就是这些方士、道士们研究出来的。
包括后来的火药,也是道士炼丹时,用硫磺时,炸炉炸多了,这才研究出了火药。
严格来说,华夏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其实只是炼制“长生不老药”时,产生的附属品而已。
而这股服用“五石散”,以求长生的风气,在汉武帝时期发展到了巅峰。
上至汉武帝自己,下至诸侯王、列侯、关内侯等各级贵族,没事就在家里吃“五石散”。
不少西汉贵族的尸骨,在地下埋了两千年,重金属含量都依旧严重超标。
可见当时吃五石散的风气有多广。
赵胡恰好就是汉武帝时期的南越国君主,他效彷汉武帝,或者说接受西汉这股寻长生的社会风气,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哪个君主,不希望自己可以长生不老,永远掌握权力,统治自己的国家呢?
什么,五石散吃了可以长生?
吃!大口的吃!
一百七十章 帝印·封泥
“这是...五石散?”
傅谱愣了愣,表情有些尴尬,又有些丢人。
广州考古所这边,对五色石的了解,非常少。
五石散,也叫寒食散。
是一种自秦汉至唐初,较为风靡的“长生药”。
最早应该是从秦始皇求长生药的时候开始发展,到汉武帝时期形成最早期的“五石散”,再到魏晋时期广为流传。
其中有很多贵族,都因为长期服用五石散致死。
比较出名的有三国时期的曹魏大臣何晏、裴秀,晋哀帝司马丕、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献文帝拓跋弘
不过到了唐初,大医学家孙思邈,痛斥其害,呼吁世人“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至此,贵族服用五石散的风气,才渐渐开始扭转。
到唐中期,晚期,已经不再有人去服用五石散了。
在中原地区,从两汉到魏晋时期的不少墓葬中,都能发现五色石的矿物,倒是较为常见。
可是广州,或者说番禺地区,在两汉时期才被华夏第一次开发。
并且南越国灭亡之后,这里就没有什么高级贵族了。
中央的诸侯王,不会封到岭南。
列侯、关内侯等高级贵族,也很少会到岭南发展。
之后历经魏、晋、南北朝时期以来,直到唐朝,岭南都还是发配罪犯的地方。
只有被发配千里的大罪犯,才会被迁来岭南。
一直到宋时,江南已经被开发的非常发达了,南北宋时期才开始注重起了更南边的岭南地区,花功夫去开发这片地方。
不过即便是宋代,岭南也是一处偏僻蛮荒之地。
苏轼被贬官,就是被贬到岭南这边。
这才留下了那句千年名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不过经过了宋朝的不断开发后,到明朝时期,两广地区也算是发展起来了。
明清时期这里终于是成为了人口众多,商贸发达的地区。
也是因为如此,广州考古所参与的抢救性发掘工作,大多都是明清时期的。
最多,也就是偶尔会发现一些唐宋时期的墓葬。
至于唐代之前的。
平民肯定是有的,但是贵族墓葬,就别想了。
唐代之前,岭南地区是没有任何贵族的。
魏晋时期风靡五石散的时候,只有中原地区,以及江南地区,才会有贵族墓葬中找到五石散。
所以广州考古所这边的研究员们,是真对这玩意没经验。
不过关于五石散的史料记载,傅谱还是清楚的。
他迟疑的问道:“五石,指的不是紫英石、白英石、赤石脂、钟乳石和硫磺吗?”
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在西耳室里发现这些矿物的时候,傅谱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五色石。
除了硫磺,其他几种都对不上号!
对此,陈翰倒是有些想法。
他摸着下巴,长吟道:“五石散的配方,在不同年代时,也是不同的。”
“五石这一词,最早是被记录在《史记》中的。”
“《史记·仓公传》: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
“又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
“而具体配料,最早见于史料的,是东晋时期葛洪所述的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
“隋代名医巢元方则认为是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
“这种石药,在西汉早期就已经出现了,史记清楚的纪录了,汉武帝招募方士,烧炼金石制作石药服用。”
“或许西耳室里出土的这五石,是最早期的五石散配方。”
“实际上,当时应该还没有五石散的叫法,就叫做石药,或者五石。”
傅谱挑了下眉毛,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也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而是转移话题道:
“除了这些矿物之外,在矿物旁边,还有乳香、葫芦、种实、羚羊角,以及一些已经分辨不出来的药材一堆。”
“可能这个区域,是专门用来放置墓主人所使用的药材吧。”
在心里,傅谱其实还是认为李教授和陈翰的看法,是正确的。
看看和这些矿物放在一起的都是啥东西,心里就有数了。
他挥了挥手,又拉着孔建文和李教授,走到了西耳室内的一个塑料盆旁边。
这个塑料盆当然不是随葬品,公元前能制造出塑料盆,那已经不是未解之谜,而是颠覆世界了。
“来来来,你们看看。”
“这九个封泥,是我们在发掘清理过程中,整理出来的。”
“有的是在器物内发现的,或者在器物旁边,有的则是掉到地面上了。”
傅谱指着塑料盆里放着的九个泥巴团,笑盈盈的示意李教授他们拿起来看看。
封泥,这玩意好理解。
就是用来封口的。
以前用竹简的时候,竹简卷成一团,怎么能保持这个蜷缩的形状呢?
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湖上一块泥,然后将泥烤干,这样就能起到封口的作用了。
用处和现在的胶水差不多。
一旦封泥被破坏了,那就代表东西被人打开过了,算是一种提醒防盗的手段。
一开始是用在传递军令上的。
当然,封泥发展到后面,基本上是无物不封。
军令、竹简、盒子、箱子……
只要是有需要封口的,都可以用上封泥。
而在封泥上,基本上都会盖上主人的印章,表示此物是谁谁谁的。
印章,是了解墓主人名字最直接,也最方便的方法!
西耳室发现的这些封泥,并没有被破坏。
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动,泥巴干硬后,整块自然脱落下来了。
所以封泥都还保持着印下时的状。
见傅谱如此热情的让大家参观封泥,李教授和孔建文眼神立马亮了起来。
西耳室内的封泥,上面盖的印章,显然是墓主人的印章啊!
李教授立马伸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了一块封泥,翻过来,将印面朝向了自己。
印章盖下的痕迹,哪怕过了两千多年,却依旧非常的清晰。
两个清晰的篆书文字,出现在了围观的社科院考古所众人眼里。
陈翰与李教授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念了出来。
“帝印。”
没有多耽搁,李教授立马放下了这枚封泥,又拿起了一枚。
“还是帝印二字。”
放下,再拿起一块。
这回出现在封泥上的章印,终于不再是两个字了。
一个圆形的章印,中间印着一个硕大的单字篆书。
陈翰皱了皱眉头,与李教授对视了一眼。
“眜?”
一百七十二章 棺椁呢?!
“终于是等到开主墓室了!”
庄云鹏双眼放光,迫不及待的站在主墓室那扇大石门面前,紧张的不断搓手。
昨天孔建文和傅谱讨论决定后,今天便可以开始展开主墓室的清理工作了。
社科院考古所出五人,广州考古所也出五人,一共十个人的团队,全都站在了不大的前室内。
“当墓内前室和左,右耳室的清理工作行将结束的时候,后部各室的清理工作就已经着手开始策划了。”
傅所长作为负责人,认真的向所有发掘工作者解释道:
“但是,首先我们就碰到了一个难题。”
“墓内第二道石门关闭紧密,不留缝隙,发掘人员怎样进入后部清理?”
“我们从石门外面,可以观察到,第二道石门和第一道石门的结构形式相似。”
“即两扇门的上下门轴都加有铜器件,锈蚀严重,两扇门板被铜锈蚀成铁板一块。”
“我们曾将门前的一段石门槛移开,石门脚下露出了一条有10余厘米高的缝隙。”
“试用人力推移,推不动,再在门下放上一个液压千斤顶,也未能移动分毫。”
“显然,这扇石门也同样使用了顶门器。”
“但是和前室的第一道石门不同,第一道石门的上轴已经折断了,所以可以直接将石门吊起。”
“这通往主墓室的石门却还算保存完好,而且前室和主墓室上方的封顶石也都还在,不好直接将石门抽离,有整室崩塌的风险。”
“怎样打开石门?”
“为此,从昨天到今天,发掘队开了两次小会研究,提出三种方桉。”
“第一种是李教授提出的,设法打开石门,哪怕是只打开一扇也好,但不能让石门板受损。”
“二是孔所长提出的,如果石门打不开,可考虑采取大揭顶的方法,即把后部各室的顶盖石板揭开,工作人员从室顶下去。”
“三则是我的想法,我们可以尝试从前室正对石门处开挖一段坑道,人员从地下坑道进入。”
“三种方法孰优,一时尚难判定,想来想去,我和李教授以及孔所长,还是认为应该先让个别人员,进入主墓室摸清楚情况,再下定论。”
照例,傅谱将昨天大家开会讨论的情况,再次通报了一下。
平常如果只是广州所自己人干项目,肯定不用如此细致的,但是现在是两个所成立联合考古队。
那各方面的事情都还是敞开说清楚比较好。
将情况都说了一下后,傅谱这才下达了今天的工作任务。
“我们今天要做的,就是从石门下开挖一段可容一人爬入的小通道,进行实地探查。”
“大家动手吧!”
早就接到具体的工作任务,知道该怎么做的陈翰,连忙和庄云鹏,还有来自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凌安,上前开始对石门西边一段的石门槛,进行迁移工作。
凌安也是年轻人,今年刚博士毕业入职广州考古所。
三个年轻人年轻力壮,又有力量,很快就将半边石门槛给移开了。
将门槛移开后,地面就呈现在了大家眼前。
这时,为挖掘工作就可以开始了。
就和地鼠挖地道一样。
大家需要从门前往下挖出一条仅可以容身的签坑,直接越过石门,挖到门后去。
有点像古代攻城时搞的地道。
这样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的地道,相对来说还是挺好挖的。
十个人轮流上,不过小半天功夫,就挖通了地道。
见地道成功打通后,傅谱就摸着下巴说道:“这样吧,我们先派三个人进去探查一下情况。”
在心里,他其实是很想带队进主墓室的。
但是作为项目负责人,他肯定得坐镇前室。
于是,傅谱便将眼神望向了李教授。
李教授也不含湖,直接说道:“不如就让陈翰、庄云鹏、凌安,他们三个进去探查情况吧。”
“他们仨比较年轻,体力充沛,适合做这个任务。”
十位考古工作者中,有四位都是年纪在45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中老年男教授,三位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女研究员。
只有陈翰他们仨,是年轻的男同志。
这又要钻地道,又要进入有可能是“危房”的主墓室探查情况。
想来想去还是他们仨比较合适。
陈翰和庄云鹏他们,也没啥好犹豫迟疑的,这是好事啊!
三人立马点头应下,趴下身子就打算往那小洞里钻了。
李教授连忙伸手拉住了陈翰。
“急啥啊,先做点保护措施。”
几幅提前准备好的护膝和护肘,立马被送上来,绑在了陈翰、庄云鹏、凌安的膝盖和手肘上。
“你们要在地道里匍匐前行,得把膝盖和手肘保护好,砂石摩擦也很痛的。”
象岗地下20米的土层,可不是表面那两三米的黏土,全都是砂土,非常硌人。
“行了,进去吧。”
防护工作都准备好后,李教授才拍拍陈翰的背,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大家挖出来的地道,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行,所以他们仨只能排队前后进入。
三人简单商量了下后,就决定陈翰先进去,庄云鹏殿后。
万一里面情况不对,立马往后退。
戴上个类似矿工帽,带有手电照明设备的帽子后,陈翰撅起屁股,就钻进了墓门口的地道。
还别说,是真的很窄。
地道几乎是紧贴着石门下沿挖出来的。
唯一庆幸的是,因为石门的厚度也就一米多点,所以地道并不长。
陈翰这183的个子,不过是在地道里爬了七八步,就爬过了墓门,进到了主墓室里。
从只比自己肩膀宽几厘米的内洞口钻出来,还没来得及打量主墓室内的情况,陈翰就立马转身伸手,帮忙拉着凌安往外钻。
借着陈翰搭把手的力,凌安从地道里钻了出来,一边拍打着身上蹭到的泥土,一边心有余季的说道:
“我滴妈,这地道也太窄了吧,要是有幽闭恐惧症的话,绝对会犯病。”
钻地道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特别是刚挖出来的地道,充满了土腥味,又非常窄,钻在里面都会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别聊了,拉我一把!”庄云鹏的惨叫声,从脚底传来。
凌安和陈翰连忙伸手,帮忙将庄云鹏往外拉。
他的身材要比陈翰和凌安大了一圈,陈翰在里头爬的时候,肩膀还有个几厘米的空隙。
庄云鹏在里面,那可就是真的与砂土亲密摩擦了。
每爬一步,都非常费力气。
“可算是爬出来了。”
“怎么样,主墓室内的情况?”
庄云鹏随口问了一句,也没指望他俩回答,自己抬起头,借助脑袋上的照明设备,迫不及待的就看向了主墓室中央。
“咦...”
“棺椁呢?!”
一百七十三章 金缕玉衣?!
“棺椁呢?”
庄云鹏想象之中的黄肠题凑,并没有出现。
普通的棺椁,也没见到。
在照明设备的帮助下,只能看到有一堆随葬品,散落一地。
“棺椁应该是腐朽了吧,外面的人殉棺椁都没保存下来,没道理墓主人的棺椁就能保存下来。”
“就算墓主人是赵胡,死后也是个普通人,大自然可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人。”
陈翰耸了耸肩,随意的说道:“先别管随葬品了,我们是进来探查主墓室安全情况的。”
“快,摄像机拿出来拍摄。”
一进入主墓室,陈翰就注意到了,正中的主棺室两边墙头上的垒石,有多块断裂落下。
其余各室也有断石跌落。
铺盖在室顶的大石板,也有多数中间断裂。
不过裂缝的错位不大,看起来尚无倒塌的危险。
而主棺室的最后方,贴墙砌有⒉条石柱,从后部分隔出一个小间。
通过头顶的照明设备,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堆满了陶器和铜、铁器等随葬物。
光是一打量,陈翰就见到有大铜鼎、铜炉,大铁鼎等形体颇大的器物。
“你们快来看!”
凌安招呼着陈翰与庄云鹏二人,指着那扇紧闭的墓门说道:
“从石门的背面看得很清楚,石门的上下轴头涨满绿色铜锈!”
“石门与门楣石和门下的石砧已锈结成一体了,这才是我们从外面打不开石门的原因!”
“如果能去锈,我估计石门是可以打开的!”
陈翰认同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懂化学,但是最基础的知识还是知道的。
生锈了拧不开的东西,只要除锈了就能重新打开。
“行,这事记一下,一会出去后和领导汇报。”
“我们先对墓室情况进行一个大致纪录吧。”
陈翰也不多说什么了,拿起一卷卷尺,就打算开始测量墓室大小,检查开裂、损坏位置。
而庄云鹏则拿着一台微型摄像机,跟在陈翰后面,为他做专门的跟拍。
在墓室内的一切工作,都是需要拍摄留档的,这都是珍贵的影视资料。
“主棺室内长4.84、宽1.84,高2.3米。”
“其左、右、后三面都有过道与东侧室、西侧室和后藏室通连。”
“室内的东、西两侧石墙上平伸出的壁石有3块已断裂掉下,断裂口与墙壁齐平。”
“我猜测,这是因墓上填土重压产生的剪力作用而折断的。”
“西侧墙头上有2块墙石断落,其中最大的一块,覆盖在主室通西侧室过道顶上,长1.66米,为灰色的砂质页岩,沿墙头成直线断开,坠地后又折为两半。”
“一半长0.92米,宽0.42米,压在棺椁中间靠西边。”
“……一共有七八块落石砸在室内,一些随葬器物都被砸坏了。”
陈翰一丝不苟的记录着室内的情况。
主墓室内的情况不算好,当然也不算很坏。
这种石室墓,在长期埋在地下后,多多少少会发生建造石墓的石块掉落,砸坏随葬品的情况。
主棺室和后藏室的6块顶盖石,接合处都有较宽大的缝隙。
原来缝隙处都用黄泥抹平了,但是时间久了,多数的抹泥也难免脱落了。
墓顶上的填土虽经夯打,也仍有少许沿着缝隙渗入室内。
室内的地面上,已经积有了一层厚薄不匀的黄土。
另外,陈翰在两扇石门板的里面,也发现了两道渍水线痕。
虽然现在墓室内还算干燥,但是有渍水线痕,就说明在过去漫长的两千多年里,这墓室里至少进过两次水。
根据两道渍水线痕的高度判断,一次水位线高达0.44米,一次高0.27米。
这还不算什么。
在庄云鹏的帮助下,陈翰坐在他肩膀上,凑到了顶盖石上,借助照面工具,细细检查墓顶。
“虽然现在墓室内看起来还行,但是实际上这座墓,被严重破坏过啊。”
陈翰皱着眉头,伸手从顶盖石的缝隙中,夹出了一片红黑色的残漆片。
漆片,显然是只会在漆木器上才有。
为什么会出现在顶盖石的缝隙之中?
答桉只有一个。
“墓中可能有过三次较长时间的渍水浸泡。”
“其中一次灌满全室,一些朽坏的漆木器物漂浮起来,贴靠墓顶,所以留有漆皮粘附的遗痕。”
“其余两次浸水时间颇长,在墓门上形成渍水线。”
“我想前室和东西耳室内那些随葬品,保存情况那么不好,也不只是因为土壤偏酸这一个原因。”
“是因为墓中出现过多次的干,湿更替,所以墓中的漆、木、竹、丝、皮革等有机质随葬文物,才几乎朽坏殆尽!”
之前陈翰一直都想不明白,只是土壤偏酸性,靠近地面的最下层木地板、棺椁,以及漆木器朽坏,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西耳室中,有很多丝织品、漆木器,都是放在最上层,就算下层的木制品都损坏了,有中层一些青铜器阻隔,上层的那些漆木器和丝织品,也无法直接接触到泥土。
不应该也损坏那么严重才对!
现在,破桉了。
原来是因为墓室内曾经多次进水,最厉害的一次整个墓室都灌满了水,那些漆木器都能飘到墓顶了。
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这能不朽坏,才是真的见了鬼!
叹了口气,陈翰心情有些失落。
虽然找到了墓室内随葬品保存情况很差劲的原因,但是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卧槽!”
“你们快来看,这...是不是金缕玉衣啊?!”
突然,一声破音的惊呼,打断了陈翰与庄云鹏的勘查。
他俩连忙转头看去。
只见凌安站在墓室南端的几堆陶器旁,手上握着一块四角钻有小孔的薄玉片,激动地手舞足蹈。
这玉片的大小,差不多就是一块麻将那么大,只是非常的薄。
“卧槽,没有黄肠题凑,有金缕玉衣?!”庄云鹏也震惊的大吼出声。
他俩这接二连三的惊呼声,惹得墓门外一直在注意主墓室内动静的傅谱、孔建文他们也全都瞪大了双眼。
其实,他们仨进入主墓室的任务,是来做墓室环境探查的。
按理来说,散落在墓室里的这些随葬品,还有墓室中央那个完全腐朽,只剩下棺内随葬品的“原”墓主人棺椁,都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陈翰之前也一直都在做勘查,没工夫去认真看放置在主墓室内各处的随葬品,都是些什么东西。
凌安这样好奇心过重,在工作的时候,跑去偷偷琢磨随葬品的行为,是不被提倡的。
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在意这点细节了。
墓室内的三人,和墓室外的七人,都被凌安的这一嗓子,吸引住了所有的心神。
这可是金缕玉衣啊!
全国,一共只发现了不过十几具而已!
每一具,都是稀世之宝,甚至禁止出国展出!
这是汉墓中,最最最珍贵,最最最震撼,也是最最最高规格的文物!
发现一件,能吹一辈子!
一百七十四章 门终于开了
主墓室内的情况,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
虽然说棺椁已经腐朽了。
但是从朽痕来看,很明显主墓室内没有用黄肠题凑。
因为黄肠题凑要用大量的柏木来打造。
以较为出名的象鼻嘴一号墓和陡壁山一号墓为例。
这两座墓的黄肠题凑,由908根柏木垒成,围在外椁四周,并略低于外椁。
前、后壁宽13.2米,两侧壁长14.1米,题凑木宽25米,厚0.3米。
而王墓的黄肠题凑,有的甚至用上万根柏木垒成,外径长18米,宽10.8米,高约3米。
简单地说,黄肠题凑其实就是一个,用柏木垒成的主墓室。
整个黄肠题凑内,分为前室、内椁和回廊三部分。
而这三个部分,又分为七室,各小室分别放置陶器、漆器、丝织物、冥钱等随葬品。
可以理解为,黄肠题凑室,就是一个棺椁的放大版本。
将凤凰山168号汉墓内的棺椁,放大成一个墓室,然后用柏木搭建而成,便是黄肠题凑了。
这座南越王墓,是石室墓。
当陈翰他们三人从墓门下的地道爬进来时,只是扫了一眼,就可以确定非黄肠题凑的规格。
因为主墓室的长宽也就在三四米而已,远达不到黄肠题凑的规格。
实际上这位南越王的主墓室,和春秋战国时期的君主墓差不多。
都是一个四米长宽的墓室,中央放置棺椁,四周堆满随葬品。
或许这是和赵佗出生于战国晚期,又没有全盘接受西汉中央制度的原因。
虽然“题凑”这种葬式,始于上古。
最早其实就是来源于用木头搭建的墓室。
在上古时期,一般人下葬也就是随便挖个坑埋了就行。
只有非常奢侈的部落首领,才能够用昂贵的木头,为自己搭建一个身后住所。
但是直到西汉时期,“黄肠题凑”才真正成为了帝王陵寝的规格。
根据汉代的礼制,黄肠题凑与梓宫、便房、外藏椁、金缕玉衣,同属于帝王陵寝的墓葬规格,普通人不能使用。
一开始,陈翰他们在前室外,发现外藏椁的时候,有在心里暗自期待。
有外藏椁,那黄肠题凑、金缕玉衣等葬式,也很有可能出现其中。
结果,陈翰与庄云鹏、凌安进入主墓室后,一眼就看出主墓室非黄肠题凑葬式,就又暗自失落。
也许南越一系的君主,并没有接受西汉中央的丧葬礼制,还是走的秦朝丧葬礼仪。
那么金缕玉衣这种汉代才会使用的帝王葬式,恐怕也不会出现了。
然后,不按套路出牌的墓主人,又给他们来了个过山车般的惊喜。
欸,爷虽然不用黄肠题凑,但是用了金缕玉衣,想不到吧?
这个玩笑开的,一点都不好笑。
陈翰与庄云鹏,只感觉自己彷佛做了一次过山车,心情跌宕不停。
“真是金缕玉衣的玉片啊!”
伸手轻轻抚摸这块凌安发现的玉片,陈翰眼神那叫一个激动。
虽然说,金缕玉衣全国只出土过十几二十具,比起那些青铜礼器、陶器、甚至玉玺都要少的多。
但是,这玩意太出名了。
出名到任何一个学考古的人,绝对都会找机会去博物馆亲眼看一看。
“走,两位所长和李教授应该等急了。”
“室内的环境已经都拍摄完毕了,我们出去汇报吧!”
陈翰小心翼翼,分外不舍的重新将这块玉片放回了地上,招呼着庄云鹏和凌安,就要原路返回了。
这片玉片肯定是不能带出去的。
他们是需要通过地道爬出去的,如果带上玉片,万一在爬的过程中,将玉片磨损了,这是考古界的重大损失啊!
所以哪怕再留恋,陈翰也不敢带上。
......
陈翰他们带着拍摄下来的主墓室情况,从地道爬出来后,李教授立马召开发掘队员会议。
两个考古所的所有研究员,全员参加。
讨论的话题只有一个,怎么打开主墓室。
围绕着先前提出的三个方桉,大家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最终,三位领导还是觉得。
由于大部分顶盖石已看到有断裂现象,如用大揭顶方法,盖石吊离时必会碎裂,不利于以后的墓室原址保护,所以不能采用。
而通过地道进入,考虑到墓室的基础安全,坑道不宜过大过深,这样工作人员的进出极不方便,而且已知后部有的随葬物形体颇大,很难从地道转移出来,这个方桉亦不可取。
讨论了半天,大家认为,还是要从打开石门上想办法,方便入内清理。
所以,下午的时候,大家又把地道拓宽加深了一些,林雅和另外两位广州所的研究员,再次进入主墓室,测绘位于石门后面的几堆陶器平面图。
然后把一部分的陶器暂时起取,转移到主墓室的深处,为打开石门腾出一块工作场地。
与此同时,傅所长也去请来了市园林局石建筑工程队的唐队长,请他帮忙商讨打开石门的方法。
术业有专攻。
这位石建筑工程队的唐队长,与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做过非常多石门。
虽然南越王墓的石门是两千年前的产物,但是也难不倒他。
他实地考察了一番后,发现西边的石门上轴处有一道裂痕。
唐队长认为,可以借用这条裂缝把一扇石门打开。
办法是在这扇门下的门槛底部掏挖,只要馒慢掏挖,因石门很重,上轴处已有裂缝,石门板必然也随着下沉,这样便可以安全地把它吊离。
隔天,大家便按照昨日所定的方桉施工。
先将石门下面掏空,使石门下沉一点、待四边有了空位后,用麻袋把石门捆垫后再缚上钢丝绳,借助一个手动葫芦,就顺利地把门板吊离,移到墓门外暂存。
这样,石门被卸下来了,上面用于承重的门轴却还在,可以有效承重。
不过为了避免坍塌的风险,还是再用两根金属支架做了加固,以防不测。
最后,在门口铺上两块木制的厚板,当做地垫,主墓室便彻底对所有考古工作者们开放了。
大家可以随意进出,并且正式开始主墓室的清理工作!
“先清理靠东墙放置的漆木屏风,为清理棺椁腾出一点可供蹲站的地方!”
“都不许乱碰原棺椁处的任何东西!”
一百七十五章 奢侈的玉殓葬
“你们要勤纪录,多绘图、拍照,尽可能把各种迹象详记下来,为以后的研究提供根据!”
“手上动作都轻一些,细致一些,不要毛躁!”
“好了,多的就不说了,开始工作吧!”
随着李教授的一声令下,社科院考古所与广州考古所的联合考古队,便正式开始了象岗南越王大墓的主墓室清理。
昨日下午,东墙放置的漆木屏风,已经被清理了。
说是屏风,其实就是四堆漆黑的碳化物。
屏风的漆木结构已经完全休怪了,只剩下用于固定这扇披风折角处的铜包角构件还在。
也是凭借着这些铜包角,这才认出了是屏风。
所谓的清理,其实也就是将这四堆屏风腐化物整体提取,然后装进箱子里,等待后续文物修复工作者整理复原。
之所以要整理披风,是因为披风的位置,刚好挡住了椁墓。
别看主墓室长4.84、宽1.84米,好像挺大。
但是实际上,这个大小,也就刚好够装下一个棺椁。
诸侯王级别的棺椁,都是四棺一椁或三棺两椁,再考虑到南越王一向僭越,没准还是用的天子七层。
所以实际上主墓室内,供考古工作者们活动的空间真不大。
将这个屏风的位置清理出来,才刚好能让五六位考古工作者落脚。
实际上就是他们站成一排,替代了原本的屏风而已。
人不多,一共六个人,分别是李教授、傅所长、陈翰、凌安、庄云鹏、汪卫清几人。
两个考古所各出三人。
当然,整个主墓室的考古工作不只是他们六人参与。
这次主墓室的清理工作将会分成两班倒,陈翰他们干完后,就换孔建文带队继续清理。
“咦...”
清理工作刚开始,李教授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墓主人的棺椁,好像只有一棺一椁啊?”
“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虽然说,棺椁已经腐朽了,但是因为长期放置在墓室之中,还是会有很明显的痕迹存在的。
根据这些留下的痕迹,大致是可以还原出,棺椁原本的样子。
也正是因此,李教授在认真打量和观察了一番墓室中央的棺椁后,感到非常的奇怪。
依周礼,诸侯的棺椁是五重的。
之前出土的大部分西汉诸侯王、列侯的墓葬中,用的都是五重棺椁,无一例外。
而且这并非是西汉的制度,乃是周礼!
东周开始,各诸侯就都是如此葬式了。
但是这位墓主人,用的却是一棺一椁!
这严重与他的身份不符,只有最低级的士,才会如此行事!
以南越一系君主那酷爱僭越的风格,不应该使用如此低级的棺椁啊?
皱着眉头,李教授怎么都想不明白。
陈翰与傅所长等人,也都纷纷用着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椁痕。
这套棺椁,很大。
根据所留的一部分板灰痕以及原钉嵌在椁ban上的6个大铜铺首的位置,可以大致推断出棺椁的长宽尺寸。
虽然是一棺一椁,但是棺椁非常大,整体差不多有四米宽,两米长。
棺与椁之间同样差不多有两米的间隔,并且其中塞满了随葬品。
外椁宽两米,放置有包括车饰在内的众多明器。
内棺同样也宽两米,肉眼可见的,比较显眼的是一片片的玉璧,似乎是覆盖在了墓主人尸体上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头箱,里面同样放了很多随葬品。
其中有一个高足玉杯非常显眼,应是放置墓主人生前常用的生活用品。
棺与椁内布列整齐的随葬品之间,留有大约20厘米的一个空缺区域,将棺与椁隔开了。
很明显,这原先应该是棺椁之间的壁板。
虽然棺椁已经基本朽坏了,但是还有一些残存的漆皮可见。
大家清理棺椁的第一步,就是先提取这些漆皮。
这些漆皮外黑内红,不过只剩下了十余片而已,却已经可以让考古人员们确定,这口棺椁原先打造出来的时候,应该是外刷黑漆,内刷红漆的。
符合西汉初期的流行风格。
除此之外,最大的那块漆皮,大概有巴掌大小,漆皮本身是黑漆底,但是上有用绿、黄、朱三色绘制的流云纹图桉。
这说明棺椁原本应该是画有彩绘纹饰的。
虽然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这具棺椁的样子了。
但是可以想象的出来,在刚打造出来时,这幅棺椁应该会非常漂亮。
同样是一棺一椁,但是这位南越王的棺椁,可比遂先生的棺椁上档次的多,精美程度更是没办法比。
而棺椁内的情况,更是错综复杂。
整个棺椁,大致可以分为外椁、头箱、足箱、内棺四个部分。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内棺的位置。
因为棺椁全部都腐朽了的原因,不需要开棺,大家就能看清楚内棺的情况。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数片非常大的玉璧。
这些玉璧凋刻的非常精美,堆放在内棺之中。
李教授笑着调侃道:“玉衣已经塌下压至扁平了,与其说是玉衣,倒不如说是一张玉席了。”
“这下文物修复人员有的忙了。”
金缕玉衣,在出土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像博物馆里那样,还能保持着一个“人”的形状。
实际上大部分金缕玉衣,出土时早就散落一片,不成形状了。
中间的“金缕”更是早就全部断裂了,无法继续维持衣服的形状。
每一件金缕玉衣,都需要文物修复人员,一片一片的重新“缝”起来,才能还原出原本的样子。
对于这点,大家心里是早有准备了。
所以当看到内棺里平铺着的数百块玉片,倒是也没啥失落的情绪。
“玉衣的上面,从腹部至腿部,排列有序的铺置有10块玉壁,四块大玉壁居中纵列,两块大玉壁分置左右,成十字形,四角各置一小玉壁。”
陈翰指着玉衣上叠放着的一堆玉璧,神情十分感慨。
内棺中,数量最多的东西,就是玉了。
不只是因为金缕玉衣散落成了一堆玉片。
还因为内棺中放置了非常多玉璧。
除了这叠放在墓主人身上用于覆面的玉璧之外,还有几十枚玉璧,和多个玉璜,散落在内棺之中。
可以这么说,整个内棺就是一个用玉打造的世界。
放入逝者口中的玉琀、握在手中的玉握,盖在脸上的玉覆面,身上穿着的玉衣,头部、胸部、胯部和左右胳膊处均覆玉璧,头、胸部周边铺满玉璧!
这一整套葬殓玉饰,共同组成了,西汉时期最推崇的一种葬制。
玉殓葬!
之所以有如此奢华的zang皆因为汉人认为,玉能够使人肉身不腐,灵魂永存!
一百七十六章 我金缕呢?
墓主人的内棺中,最不缺的就是玉。
首先就是十块玉璧,被铺放在了玉衣的胸腹上,这是西汉最典型的诸侯王葬制。
身上不放五块以上的玉璧,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诸侯王。
除此之外,棺内两侧还分置了玉壁、玉璜。
左侧的前、中、后位置各有1件玉璜,右侧与之相对应的各有1件小玉璧。
这加起来就已经是13块玉璧,和3块玉璜了。
还不算完,因为内棺的宽度很宽,所以在放下身穿玉衣的墓主人后,两边还有足够多的空隙放置其他东西。
其中,最惹眼的就是10把铁剑!
这10把铁剑,分放在玉衣两侧腰际间,每边5件。
左边的3件在上,2件在下,排列比较整齐,位置未动。
右边的却有点散乱,显然是棺椁在大石落下时受撞击,棺内的遗物受震抛起,导致有一部分器物移位较大。
这10件铁剑有6件是玉具剑,其中1件在右边,4件在左边。
所谓的玉器剑,就是剑首、剑饰、剑格都是用玉打造的,非常的奢华高级。
显然,这10把剑并不是什么实战用剑,更多是充当礼仪用剑的效果。
西汉的时候还是很流行天子剑、诸侯剑的。
只要是贵族,不管是下面的大夫、公乘,还是上面的列侯、诸侯王,乃至天子,日常出行的时候通常都是剑不离身。
毕竟西汉的风气非常尚武。
特别是在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前,西汉完全就是个公元前的*****国家。
没办法,老刘家从刘邦到刘彻,六十多年来一直都要面临匈奴入侵的危机。
严重的时候甚至在长安城墙上,都能看到匈奴入侵的烽火狼烟。
后世明朝的天子守国门,实际上西汉早就在这么干了。
汉高帝、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基本上都被匈奴欺负过,都受过匈奴之辱。
你百姓和贵族们不尚武,不时刻锻炼自己的武艺,随时准备和匈奴开干,那国家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也是因为一直憋着一股气,从上到下都想着干匈奴,没有放马归山。
这才有最后汉武帝奋五世六十年之余烈,一洗高皇帝白登山之辱,将匈奴干趴下的丰功伟业。
当时就是流行君子当持剑,包括当时的儒家,也都是剑不离身的。
像南越王这种等级的贵族,虽然很难亲自上阵杀敌了。
但是该有的佩剑,礼仪用剑,那还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棺内的玉器,还不止这10把玉佩剑!
在玉衣的头上和足下,还放有凋镂精美的玉饰。
双鞋之下有1件双连璧,头罩的顶部及两侧各置玉饰1件,在顶部的是1件青白玉凋兽首衔环,右边为虎头金钩玉龙,左边是透凋的凤纹牌形珮。
此外,在面罩上还盖上1件透凋龙纹玉璧和1件透凋龙凤纹重环玉珮。
在玉佩上,有8片杏形椎花的金片,排列有序,每片金片的上下及两侧都有1对穿线的小孔。
陈翰指着这几块金片说道:“这些金饰片,原来应该是缝缀在绢帛上的一块面幕吧?”
“即所谓的瞑目。”
《仪礼·士丧礼》:“瞑目用缁,方二尺,赪裹,着组系。”
所谓的幎目,是指覆死者面的缁巾,主要用于人死后的覆盖面部,既后来常说的覆面。
其用缁制成,二尺的正方形,四角带有带子,红色的里子,用絮填充。
这是一种源于西周的丧葬礼仪制度。
“咦...有些不对劲啊。”
看到这块覆面后,陈翰突然反应过来。
这8片金片,是用缝缀的方法,缝在绢帛之物上的。
因为墓室内保存情况不好,所以那些绢帛之物全都腐烂殆尽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剩下这八块带穿孔的金片。
那么问题来了。
“李教授,金缕玉衣,金缕玉衣,这墓主人玉衣上的金缕去哪里了?”
陈翰挥舞着手,终于是反应过来,为什么看到棺内金缕玉衣的玉片后,一直觉得不对劲。
“就算金缕断掉了,也会依旧存在于棺内啊!”
“金作为一种非常稳定的金属,两千年的时间而已,根本不可能消失的!”
他也不顾棺内都是宝贝了,伸手就在散落棺内的玉片中扒拉了几下。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别说金缕了,就连银缕、铜缕都没见到。
华夏古代缀玉敛尸葬俗,从战国开始流行,到西汉时演变出以玉衣为葬服,认为这样可以防止尸体腐烂。
到东汉时期,已经发展和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使用玉衣的等级制度。
规定身份不同,使用的线缕也有差别。
皇帝、皇后可以使用金线缝制的玉衣,既金缕玉衣。
诸侯王、第一代列侯、贵人、公主,则使用银缕玉衣。
而大贵人、长公主使用铜缕玉衣。
但是,这套制度是到东汉才彻底成型的,而在西汉时期,已经有此物了。
西汉时没有这么完善的制度,所以国内在西汉诸侯王墓中,发现的都是最顶级的金缕玉衣。
比如中山靖王刘胜及其妻窦绾的二件。
徐州西汉楚王的一件。
中山孝王刘兴的一件,和西汉中山怀王刘修的一件。
他们都是诸侯王,用的都是金缕玉衣。
这就导致在考古界,大致是认为,西汉时期的诸侯王,应该都是使用和皇帝同级别的金缕玉衣。
并没有像东汉分的那么清楚,只能使用银缕玉衣。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凌安一发现玉片后,就惊呼金缕玉衣的原因。
这座南越王墓是汉武帝时期的,当时还没那么细的规章制度呢。
汉武帝的哥哥也用的金缕玉衣。
所以大家先入为主,就以为南越王身上这件也是金缕玉衣,没细想。
现在看到这8片同样带有线孔的金片后,陈翰才突然反应过来。
金子可不会腐朽啊!
棺椁内的金缕玉衣就算散落了,应该也会有一堆金缕才对啊!
退一步说,没金缕,也得有铜缕、银缕吧。
不然这玉衣上的几千枚玉片,咋串联起来?
李教授、傅所长等人,与陈翰来回对视数眼,眼神中都出现了几分凝重的气息。
“找!”
一百七十七章 两千年前的“特别款”玉衣!
李教授、陈翰、傅所长、庄云鹏、凌安五人埋头便在内棺里摸索了起来。
放在玉衣最上方的那一组十件玉璧,已经被他们妥善提取了出来。
刚才没有认真的去想和观察,还没注意到。
但是现在大家认真观察了,立马就发现,这套玉衣确实散乱的有些异常严重了。
几乎是平铺在了棺底,没有丝毫立体感可言。
这说明有两个坏消息。
一个是玉衣内的墓主人,尸骨的保存情况非常差劲,可能不剩下多少遗骸了。
另一个,就是这套玉衣的支撑结构,也就是串联玉片的丝线,可能已经大部分都朽坏了,无法维持住玉衣的外形,这才会导致玉片全部平铺散落。
还好,值得庆幸的是,就算出土时散乱眼中,但是玉衣各部位的大致情况还是可以分辨出来。
头套、衣身、左右袖筒、左右手套、左右裤筒、左右鞋等部位都还算清晰。
毕竟墓主人下葬后,就没有再被盗扰过,更没有二次起棺,所以就算玉衣崩塌散落了,也是按照原样落在棺内。
这方面的具体原理,归地心引力管,陈翰也懒得去弄清楚。
反正就是还能保持大致形状就是了。
不过,这具玉衣所用的玉片,玉质欠佳,颜色较杂。
多数的玉片不透明,以黄褐、黄白色为主,侵蚀风化严重,少数是青白玉,略透明。
片形主要以长方形和方形的为主,其余的有梯形、三角形、五边形等,但数量不多,头套顶上的一块为圆璧形。
其中头套、两手套和两鞋的玉片两面均打磨光滑,边角钻孔,用料较为精细。
其他部分的玉片大多是用废旧玉器或边角料切成的,而且厚薄不均勾,无孔。
“这说明,身体这部分的玉片,并非是用线穿成的,而是用什么特殊的方法粘合在一起的啊。”陈翰思索着说道。
李教授低着头,不断在这些散落的玉片中摸索,嘴里也在问道:“怎么样,找到线缕的痕迹了吗?”
陈翰摇了摇头。
他光在研究玉衣不同部位,玉片的不同材质了。
不过庄云鹏和凌安,却有所发现。
“教授!”
“您看,我在玉衣胸部的位置,发现了一些想是丝麻腐坏后的残留物!”
庄云鹏用一把镊子,小心翼翼的夹起了一条卷曲的黑色碳化物。
看起来没有丝线那么细,得有个一厘米的宽度,再考虑到这玩意是缩水后的样子,那原本的丝麻物应该能有个两三厘米。
这显然不会是用来连接玉片的丝线。
不过李教授还是接过来认真观察了一下。
一旁的凌云,同样也在玉衣的手套部位,发现了一些细小的,类似丝绸腐坏后的残留物,交到了傅所长的手上。
不管是李教授,还是傅所长,都是干了几十年考古的老学究了。
哪怕傅所长以前在广州接触的汉代墓葬很少,但是西耳室里发现的丝绸残留物多啊!
他俩对视一眼,心里立马就清楚了。
“这套玉衣,是用丝线和丝带连缀的!”
李教授一脸看透了一切真相的表情,兴奋的说道:“头套、两手套和两鞋这几个部分,玉片上有穿孔,又发现了丝绸残留物。”
“那说明这几个部位,应该是用丝线连缀的!”
“而衣身、左右袖筒、左右裤筒,这几个位置使用的玉片不但没有穿孔,而且薄厚也不一,应该并非是用丝线连缀,而是用类似丝带、麻线之类,将玉片捆绑在了一起!”
“这应该是一具,南越国彷造西汉中央的风格,自己制作的一套丝缕玉衣!”
“这不但是一件我国迄今所见的,年代最早的一套形制完备的玉衣!“
“还是一件从未见于文献和考古发现的新品种啊!”
“之前记载和出土中,只有金缕玉衣、银缕玉衣、铜缕玉衣三种!”
“没想到,南越国居然还有这种丝缕玉衣啊!”
“这应该是玉衣风气刚流行起来,还处于野蛮生长阶段的产物!”
“没准会是全国独一份啊!”
西汉的诸侯王墓中,出土过十多件金缕玉衣。
东汉的诸侯王墓里,出土过两件银缕玉衣。
东汉的高级贵族墓中,也出土过一件铜缕玉衣。
但是!
这丝缕玉衣,可从来没有出土过!
甚至在史书上,也从来没有记载过,有丝缕玉衣这种东西!
而且和东汉时,已经形成了完整制度的玉衣不同。
东汉的玉衣,是全身所有玉片,都穿孔之后,用金(银、铜)线连缀在一起,缝起来的。
可是南越王的这具玉衣,只有头、手、鞋这三个部位,是在玉片的四角穿孔,用丝线连缀缝合起来的。
面积最大的身衣和手臂、腿,却是用丝带绑起来的。
这也是独一份的情况。
这只有在玉衣的制作还没有形成完整制度的时候,才可能出现的“特别款”玉衣。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是私人订制,且限量一件的绝版衣服啊!
就在大家兴奋激动,有一种开到绝版衣服的刺激感,在心中跌宕的时候。
一声惊呼,从庄云鹏的口中响起。
他无意之间瞟了一眼玉衣腰腹部的位置,突然发现了一个金灿灿的龙头!
“卧槽!”
“李教授!有印!龙钮印!”
原来,刚才大家在玉衣上多次翻动时,将几个原本可能是放在玉衣上,或者腰间的印章,给翻了出来。
陈翰连忙伸手在玉片中掏翻了几下。
三枚方寸之印,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秦汉时期的印,一点都不大。
最大的皇帝印,也就在3.3厘米左右,所以才被称为方寸之印。
一寸3.3厘米。
而被陈翰捞到手中的这三个印,便只有三厘米左右的长宽。
其中一件是玉印,陈翰翻过印面,并没有看到刻印的文字。
一件则是一个金印,是龟纽的,印上趴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龟。
这回印面有字了。
“泰子?”陈翰默念出声,眉毛皱了一瞬后,立马抚平。
“泰通太,这应该是太子印吧。”
随手将这枚印章放到了李教授手心,陈翰看向了最后这枚,最重要的印。
这枚印还是一枚金印,但是比另外两个印还要再大一点。
印上盘着一条很原始的龙,和后世常见的龙形象并不相似,头部很像现代常见的石狮子的头。
身体则是蛇身,四条腿。
翻过印面,四个方方正正,且被“田”字界格分开的篆书,映入陈翰眼帘。
“文帝行玺!”
一百七十八章 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
在墓主人的身上,一共放置了三组九枚玺印。
其中一组,约放置于胸部的位置,也就是庄云鹏发现的这组。
其中两枚为玉印,一枚为金印。
从印章出土的情况看,原来应该是有漆木盒装着的。
因为在印章旁边,还发现了一些漆片,以及一点点朽木残留。
这三枚印章里,两枚玉印上,都没有文字,是空白印。
只有那枚金印上,刻有一个田字方格,格中刻有四个篆书文字:“文帝行玺”。
“行玺,皇帝六玺之一啊。”
“难不成剩下几枚印,就是其他的皇帝之玺?”
李教授把玩着这枚不过方寸大小,也就比大拇指甲盖,稍微大点的金印,喷喷称奇。
秦汉皇帝除和氏璧做的传国玺之外,尚有日常使用的六玺。
分别是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
不同的玺,用处不一。
比如这枚“文帝行玺”,按制应该是用于封国盖章的。
就是在分封诸侯的时候,需要加盖这枚行玺,才有合法性和神圣性。
传国玉玺肯定是不会被带到地下的。
但是其他的六玺,就不一定代代相传了,有的时候也会带入地下。
不过虽然说李教授干了几十年考古,参与了非常多大墓的抢救性发掘。
但是这种皇帝六玺,还真是第一次见。
帝玺,自然只会出现在皇帝陵墓里。
而且皇帝六玺,只在秦汉到隋唐之间的王朝才会使用。
而帝陵又一向是禁止任何发掘的,除非有已经被盗墓贼破坏严重的帝陵,才会保护性抢救。
保护性发掘的帝陵,又基本上都被盗了个干干净净,根本找不到贵重的帝玺了。
比如几位晚唐皇帝的帝陵,就被盗掘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进行了抢救性发掘。
可惜基本没有出土什么贵重文物,帝陵内的情况非常寒酸。
所以,目前存世的皇帝六玺非常稀少。
而汉代的皇帝六玺,更是一件存世的都没有。
在传世和发掘所得的秦汉印中,目前所能见到的只有<封泥考略>中着录的“皇帝信玺”封泥,可为上引文献作印证。
这件“文帝行玺”虽然不是西汉正统皇帝的行玺,只是南越王僭越的产物。
但是迄今为止,它是今日唯一得见的汉代“帝玺”,这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僭越的帝玺,它也是帝玺!
汉皇玺印虽多,却早已失传,今不得见。
这枚南越国的文帝行玺,已经是唯一可见的西汉帝玺了!
不过拇指大小的金玺,李教授却爱不释手的不断把玩,嘴里的赞叹之语不绝于口。
李教授在这把玩这枚帝玺,陈翰与凌安他们,却在继续清理其他几块玺印。
第二组玺印在墓主人腹部,同样也是曾经用漆木盒装着的,只是现在漆木盒已朽,露出了里面的情况。
三枚玺印,其中两枚都刻有“泰子”二字,只是一枚是金印,一枚是玉印。
金印上是龟纽,玉印则是覆斗纽,都是西汉时期最常见的印纽风格。
而最后一枚玉印,则没有刻字,印面非常光滑。
这两枚“泰子”之印也很好理解。
墓主人在当太子的时候用的印章呗。
不过“泰子”印,也同样是稀世罕见的文物。
在传世的玺印中,并没有刻字“泰子”的玺印,可以说这两枚太子印,也是绝版玺印了。
这座南越王墓,至少在玺印届,可以说是一座宝藏之墓了,一下子就补全了华夏玺印届最重要的两枚玺印。
一枚皇帝之玺,一枚太子之印。
“不过...为什么会有两枚太子印啊?”凌安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一般来说,按照古代封建王朝严格的制度,这种代表身份的玺印,都是只会赐给一枚的。
比如诸侯王的王印,太子的太子印,乃至皇帝的六玺,都是只有一枚。
同一个皇帝,不可能有两枚皇帝行玺,同一位诸侯王,也不可能有两枚王玺。
怎么这位南越王,在做太子的时候,会有两枚太子印?
这不乱套了嘛!
见凌安疑惑不解,他的直系上司,广州考古所的傅所长翻了个白眼。
“这还不好解释吗?”
“我问你,这位墓主人是谁了?”
这问题难不倒凌安,他肯定的回答道:“南越文王赵胡!”
“那不就得了。”
傅所长摊了摊手:“看过史记吧?”
“赵胡虽然是南越国的第二任君主,但是南越国的开国之君赵佗,实在是太能活了,足足活了一百多岁,统治岭南六七十年!”
“继位的赵胡,是他的孙子,而不是儿子。”
“也就是说,赵胡的父亲,才是南越国的第一任太子。”
“只是他显然没有赵佗长寿,死在了赵佗前面,这才有了赵胡这位孙子辈的太子。”
“在秦汉时期,可没有太孙这种说法,只要被立为皇朝继承人了,那就是太子。”
“很显然,这两枚太子印中,应该有一枚是赵胡父亲的。”
“这位先太子,没熬过赵佗就去世了,于是将自己的太子印留给了儿子赵胡。”
“赵胡也一直保存着这枚来自父亲的印章,因为这也代表了他的嗣位正统性。”
“等到他去世后,第三任南越国君,便将这枚印章,同赵胡自己的太子印,一起陪葬于棺椁内了。”
“说起来,这老赵家也真有意思。”
“按照西汉制度,玉玺只有天子能用,其下诸侯王用金印,列侯用银,再下用铜、石、陶。”
“而且对印章大小,也有严格的规定,除了天子能用一寸以上的玺,诸侯王只能用边长2.4厘米的金印。”
“结果这赵胡,刻了皇帝之玺,大小也超过了3厘米,这是妥妥僭越了。”
“但是这玺的材料却是用金子制作的。”
“反倒是太子印,边长看着不过2厘米,还没到诸侯王的2.4厘米规格,有一枚却是用的玉制作。”
“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僭越方式?”
“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反复横跳?”
听到傅所长的调侃,主墓室内的其他人全都莞尔一笑。
这位南越文王赵胡,确实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自秦以来,惟天子之印称玺,又以玉,群臣莫敢用。
汉承秦制,皇帝、皇后的印也称玺。
并且汉代皇帝、皇后的玺必须用玉制作,且只有皇帝能用玉玺,其下诸侯王只能用金印。
但是赵胡却玩了个不伦不类的方法。
刻了玺,却是用金子打造的。
做的太子印,在规格上倒是没僭越,诸侯王的继承人也确实可以称王太子。
但是在材料上,却用了玉来做印。
从他在用制僭越这方面的反复横跳,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胆子挺大,但胆子又不多的一个人。
一边想要挑战西汉中央权威,一边又畏畏缩缩,只敢在边缘反复试探。
不然换做是他爷爷赵胡的墓,恐怕出土的玺印,估计就是清一色的皇帝玉玺了。
失笑着摇了摇头,陈翰随手又从棺内玉衣腹腿之间,拿起了一枚大约2-3厘米边长的玉印。
这是第三组玺印的其中一个。
见识到了文帝行玺,和太子之印后,陈翰也算是开拓眼界了,对剩下的这些玺印也放松了不少。
可是,当他轻松的翻过印面,想要看一看这枚印章上有没有刻字时,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硬了起来。
“那个...傅所长,这位南越文王,似乎要改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