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章 钻洞
花费了一天的时间,社科院的大家,就将墓道内散落的人殉陪葬品,全部都清理了出来,装车送到了广州考古所暂存。
这些陪葬品大部分都是陶器,都是生活用品。
铜器只有寥寥几种,除了两个小铜镜,两个牌饰和一个带钩外,就没有其他属于这两位人殉的器物了。
那些用铜做的车马器和仪仗,严格来说应该是属于墓主人的,而不是这两位人殉的。
完成了墓道内的清理工作后,陈翰再次蹲在了墓门口的这个竖坑面前。
看着面前已经被清理干净,并且做了平整工作后的坑底。
陈翰紧锁着眉头,与身旁的李教授说道:“李教授,我怀疑这座墓所用的填土,应该是严重偏酸性的。”
“不然正常的填土,不会将这些随葬品腐蚀的如此严重。”
墓道内外藏椁,以及墓道口的那个人殉棺,腐蚀的程度简直惨不忍睹。
任何木质的东西,基本都腐蚀了个干干净净,那些木箱子,只有底部无法接触到填土的位置,才保存了下来。
为数不多的几个铜器,更是看着一点“金属”的感觉都没有,就像是一块块石膏,好像轻碰一下就会碎掉。
这显然不是正常情况。
凤凰山汉墓群,那边的汉墓年代,横跨西汉早期到中期,比较早的墓都是汉文帝时期的,比这南越王墓的时期还早。
但是那边墓室内的棺椁和器物,保存情况都非常完好。
特别是铜器,铜作为一个相对稳定的物质,氧化生锈什么的确实很常见,但是变的十分脆弱,就很少见了。
春秋乃至西周时期的青铜器,出土的时候还都梆硬呢!
现在这墓道内的情况,只有一个解释答桉。
回填墓道的填土严重偏酸性,过高的HP值加快了这些木头和铜器的腐蚀。
而那些陶器,因为不怕酸性腐蚀,所以保存情况依旧很好。
不过,李教授对陈翰的猜测,没有丝毫回应。
他也不在意这土质是不是偏酸的。
这些事情都是后续化验中心去研究的,和他们这些干一线考古的没啥关系。
他现在只顾盯着墓门呢。
在将墓门面前的竖坑都清理干净后,墓门就完全出现在了考古工作者们眼前。
由于墓门被回填的大石撞击,和回填土的重压。
现在门的上轴已经折断了,两扇门板也向室内倾移了一些。
这就导致了原本紧闭的木门,中间打开了一道足可容人进出的缺口。
李教授就正在从这个缺口往里看,还拿着手电筒不断的照。
通过手电筒的光亮,可以看到铜器被摆放在了前室的一角。
之前,广州考古所的同事们,已经将这个墓葬的结构、规模弄清楚了。
主要是这个墓是一个石室墓,在墓的上方有石板封顶。
石板封顶上的填土,都已经被现场发掘施工给清理掉了。
通过石板的面积和位置,大概可以看得出来,这座墓由七个部分组成。
墓室分前后两部分,建筑面积测量后得出有一百平方米。
整体的平面是呈现出一个“土”字型的。
前室有三个部分,分别是居中的前室,也就是墓门后头的小房间,以及左右两侧的两个耳室。
后部则有四个部分。
正中的是主棺室,在主棺室左右也有两个侧室,主棺室的后面还有一个后藏室。
整体来看,这座南越王墓的布局和中原常见的秦汉时期高级贵族墓葬也差不多。
“小陈,不然我们俩先从这个缺口处侧身进入前室,把前室和东西耳室内随葬器物的分布情况都弄清楚。”
“顺便再将前室顶盖大石及东西俩耳室顶盖石板的断裂、错位等能导致塌落的险情,也都纪录下来。”
“给指定墓室前部清理工作计划,和采取排险、防险安全措施的准备工作,提供一下准确信息。”
李教授跃跃欲试的拉着陈翰,就打算从墓门缝隙处钻进去。
在一旁一直注意他俩的孔建文,立马急眼了,一把手就拉住了李教授。
“我说老李,这事可不敢乱来啊!”
“要是万一这石板突然塌陷了,你俩全都得交代在里面!”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用作封顶支撑的石板,都不知道埋了多少年了。
而且墓门的上轴都已经断了。
牵一发儿动全身。
谁敢保证,他俩从墓门缝隙挤进去的时候,不会因为这一点外部挤压,而导致这些封顶石板塌陷。
这石板单块至少都重一两吨。
砸下来的话,陈翰和李教授不当场死亡,估计下半生也没办法告别轮椅了。
“老孔,我不是在开玩笑!”李教授皱着眉头,有些不满的说道:“我们必须弄清楚墓里石板的情况,弄清楚断裂、塌陷的位置,然后针对性的采取支顶保护措施。”
“这样我们接下来的发掘清理工作才能顺利展开!”
这些封顶石板,是不能现在就直接全都掀开搬走的。
还是那句话,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不在墓室内,事先做一些支撑保护,就直接将封顶石板抽走。
那可能抽掉一块石板,其他石板就会立马全塌陷了。
一旦要是这墓室塌了。
那这些放在墓室内的随葬品,恐怕都要被砸成稀烂。
所以为了接下来的发掘工作顺利展开,是必须要先派人进墓室查看情况,然后针对性的做防护措施,再将封顶石板移除。
“就算是需要人进去查探,那也不需要你亲自去啊。”孔建文一拍大腿,还是不依李教授。
李教授斜眼瞥了眼陈翰,摆摆手说道:“我的经验最丰富,这肯定得我上,让那些年轻人去,万一漏了几处断裂的地方,那就坏事了。”
“这样吧,小陈就不用跟我进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他估计孔建文这是不乐意让陈翰一起进去呢,毕竟这是他的得意弟子,宝贝的不行。
“那也不行啊!”可是孔建文还是一脸不认同的表情,他倒并不是为了陈翰,是真觉得李教授这样太危险了。
而且陈翰也不依了,他挺起胸膛,一脸坚定的说道:“李教授,我和您一起进去吧,我年轻力壮,能帮上您的忙!”
“再不济,就算是石板塌了,我力气大,也能多顶一下!”
眼见着劝不住他俩,孔建文叹了口气,耸拉着肩膀,也懒得多劝了。
“去吧去吧,带上摄像机,将里头的情况尽量都拍下来,之后好针对性的做排险、防险。”
李教授和陈翰相视一笑。
从庄云鹏手上接过一台摄像机,两人一前一后的就侧着身子,从墓门中间的缝隙处,钻了进去。
一百四十九章 彩画石室
从墓门的缝隙钻进来后,陈翰与李教授就来到了一个狭长方形的空间内了。
这个前室并不算大。
两人带着的强光手电筒,完全可以将整个封闭的前室照亮。
一进来,李教授就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前室顶由一整块石板覆盖,但是这块盖板已经产生断裂了,两道十字形的裂痕,将盖板分成了四块。
而且其中两块上下错位估摸着得有个十厘米,看起来摇摇欲坠,碎石都有塌陷的可能,非常的危险。
李教授神情严肃紧张的说道:
“这前室必须要立马采取支顶措施,将封顶的石板给支撑起来,不然之后我们根本没办法进行安全的发掘工作。”
“小陈,测量一下前室的大小。”
站在一旁,做保护状的陈翰,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卷尺,小心翼翼的踱步走到前室四周,开始测量起了长宽。
这座南越王墓,不只是封顶和墓门是用大石板做的,包括里面的墙壁支撑,也都是用石板做支撑。
这完全就是一座石头墓。
比起之前他参与发掘过的那些竖坑土穴墓,确实要高档的多。
每一块石板,长宽至少都在两米以上,厚度暂时是看不出来,不过肯定也不会薄,不然无法支撑这二十米的填土挤压。
“前室南北长3.1米,东西宽1.84米,高度目测至少超过两米!”
“我们进来的墓门位于南面,北面则是主棺室的石门,左右两侧与东西耳室通联。”
“这是一座典型的坐北朝南式墓葬。”
早在原始社会,中国先民就按照坐北朝南的方向修建村落房屋。
宫殿也是修建在部落都城中轴线上最中心位置,并且南北宫殿群还得对称。
也就是故宫那样的建筑形式,最早能追朔到上古原始部落。
并且从上古时期到近现代,基本上这种建筑风格都没有断代,一直传承了下来。
就算到现在,现代人买房子的时候,坐北朝南,南北通透的户型,也是最热门,价格最贵的。
南越国,虽然是西汉时期的百越国家,被认为是蛮夷国度。
但是上层的统治阶级,是来源于秦国的,自然也是尊崇诸夏的那一套文化礼乐制度。
这位南越王的阴宅,同样也是坐南朝北,左右对称的布局。
“得先将前室清理完成,才能为下一步清理东西俩耳室腾出一个活动的空间啊。”
在陈翰测量前室大小的时候,李教授也在不断打量前室内的情况。
前室的地面上,覆盖了一层还挺厚的积土。
可能是因为门轴断裂和墓道土石压力的关系。
两扇墓门已经半开了,西面的一扇向里斜倒,东面的一扇亦微向室内倾斜。
所以外面的回填土能从打开的缺口流入。
靠近墓门口的积土高达墓门之半,往里呈斜坡状卸入室内,越往室内,积土层越低。
还深入室内北面,还有一些比较大型的随葬品,没有被积土掩埋,裸露在外。
手电筒光一照,便能分辨出,有铜鼎、铜簋等礼器。
“之前根据广州考古所的同事们勘探,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盗洞痕迹,墓道填土也没有二次回填的痕迹。”
“这前室内的情况,也非常完好,未见盗扰迹象。”
“难得,十分难得啊!”
李教授扶了扶眼镜,内心非常的兴奋。
截至2018年,西汉帝王陵墓均未被发掘,都被文物局妥善保护。
而已发掘的四十余座诸侯王墓中,也仅有河北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夫妇墓、山东济北王墓没有被盗。
但是满城汉墓在发现时,随葬品也有曾被搬动的痕迹,不能完全排除被盗嫌疑,有可能经受过盗扰。
现在这座南越王墓,有可能是目前仅存的两座没有被盗掘的西汉诸侯王墓葬!
对,南越王也是西汉诸侯王!
接受了中央王朝册封,并且历代继承人都在长安做质子,这显然是臣服中央的意思。
就在李教授和陈翰,都在忙着观察和记录前室情况的时候,一道焦急的声音,从墓门那传来。
“老李,小陈,里面的情况怎么样啊?”
“你们有没有事啊?”
这声音,一听就是孔建文的。
李教授连忙回应道:“没事,就是头顶的石板开裂有点严重,其他都还好!”
石板都开裂了,这叫还好?
与李教授他们只有一门只隔的其他考古工作者们,都傻眼了。
孔建文更是焦急的喊道:“老李,你们快出来吧!”
“准备好支撑措施之后,我们再进去!”
“先出来商量下防险措施!”
干瘪瘪的砸吧了下嘴,李教授环顾了一眼四周,就这样回去,有点太急了啊。
他拎着手电筒,就照向了北面那扇直通主墓室的石门。
“嚯,有石壁彩绘啊!”
正在墙角测量尺寸的陈翰,立马将手电光打在了身旁的石壁上,同样也照出了一面彩绘。
他俩连忙用手电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原来在周壁、室顶,以及南北两道石门上,都施有朱、墨两色彩绘的云纹图桉作为装饰。
汉代,是壁画高峰期。
近数十年,我国各地的墓葬中,发现了大量的汉代壁画,题材极其丰富。
与其他地区出土的精美壁画相比,南越王墓内的彩绘壁画,显得并没有那么的“高档”,只是一些用朱、墨两色组成的云纹。
这云纹,也显现出了典型的西汉风格和色彩。
多用朱、墨两色,与西汉当时的审美风气相同。
就像那些西汉漆器,大部分都是用红、黑二色来上漆。
欣赏了一下壁画后,陈翰有些感叹的说道:“与稍晚时期的卜千秋墓壁画相比,这南越王墓的壁画还是过于简单了一些。”
卜千秋墓壁画,可以说是最知名的西汉墓葬壁画。
在此墓的门内上额、顶嵴、后壁山墙正中等处皆绘有壁画。
画有仙人王子乔、女娲、仙翁、仙女、伏羲、方相氏的形象。
还有彩云、月亮、太阳、双龙、枭羊、朱雀、白虎、黄蛇、蟾蜍、兔子和墓主人乘凤升仙图。
墓内大量的壁画,不但内容丰富,包涵日月星辰和人物花鸟。
而且历经岁月,却依然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特别是人物壁画,千姿百态,有的和颜悦色,有的面目狰狞,有的悲痛欲绝,堪称西汉壁画一绝。
同样,也说明了在西汉时期,绘画艺术已经达到了极高的水平。
而这座卜千秋墓,大致年代就在西汉中期偏后,应该比南越王墓要晚个几十年。
可惜,南越王墓没有那么精美的壁画,只是一些云纹图桉。
但是充斥石室四壁和门后,也算是大手笔了。
“行了,前室的情况都勘查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汇报吧,抓紧将防险预桉做出来,我们也能尽早开始前室的清理工作!”
一百五十章 一枚官印!
第二天,10月13号,和广州、广东考古所商量好之后,大家还是决定,得把前室上的这块封顶石板给拆移掉。
都已经开裂成四瓣了,而且其中两块还下陷了十厘米,产生了严重错位差,随时都有塌陷风险。
一块长三米多,宽1.8的大石头,就算分成了四块,要是塌陷下来也会把人砸死的。
当天,几家考古所组成各派了一个人,一同再次挤进墓室前室,草测了露出积土面的铜鼎、陶罐等几件器物的位置,暂时取出。
并且在室内地面铺了一层塑料薄膜作隔垫,再把几十个塞满木屑的麻包在室中垒叠成一个方形的支柱,承托住断裂错位的顶盖石,以策安全。
隔天,找来的施工队,就将顶盖石上剩余的一点点夯土层全部掘去,使顶盖石全部露出后,就用吊机,开始了起吊工作。
先是将墓门上已经断裂为二的门额石吊离,接着再将两扇石墓门吊起,最后才是起吊顶盖石。
因为先在顶盖石下垫有麻袋承托,所以断裂为四的顶盖石,很快就被安全吊离了,也没有引发恶劣的塌陷情况。
一切都很顺利,当墓门和前室顶盖都被拆移掉之后,整个前室就完全暴露在了地表,可以很方便的进行发掘工作。
10月15号,前室里用来支撑安全的麻袋,全部被移除掉,李教授带着陈翰、庄云鹏、林雅进场,开始对前室的积图及器物进行清理发掘工作。
孔建文则带着其他人,开始对前室遗迹、遗物进行测绘工作。
也就是画平面图和结构图。
陈翰他们清理出啥器物了,其他人立马就拿走去拍照和测绘。
陆续的将从墓道涌入的填土都清理出去后,前室内的情况就渐渐清晰了起来。
前室的随葬物布置比较简单。
最先被发现的,是室中靠西边的1具漆木车模型。
并且在东侧,还发现了一个棺具的一些残痕。
室内东侧靠贴石墙下有一片板灰痕,南北长约1.8、东西宽约1米。
在这片板灰痕中,还发现一些红、黑色的残漆皮。
可以判明这是殉者棺具的所在。
只是这个棺具已经全部朽坏了,只剩下一点朽木的痕迹,棺内也未见尸骨,显然是一起腐朽了。
墓主人不可能在前室的,很显然,这应该也是一个人殉棺。
接连发现了三个人殉棺,而且全都是棺具与尸骨都全朽了,非常让人可惜和遗憾。
“这是我参与发掘过的,尸骨保存情况最差的墓葬。”陈翰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人类的尸体,虽然组织器官很容易腐烂,但是骨头是非常坚硬的。
正常情况下,至少也能保持五千年,并且在五千年后,会逐渐的局部形成化石。
不然那些几万年前的智人头骨啥的,都是哪里来的。
只是这是正常情况下。
在非正常情况下,比如现在这样,被严重偏酸的土质所掩埋,加速了物质分解。
这些人殉的棺具和尸骨都无存了。
不过酸性土也不是万能的,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至少文物中,除了漆器之外,剩下的随葬品并没有朽坏。
陈翰顺着板灰痕的痕迹,在“棺”中搜寻,很快就在南北两头,各找到了一件铁工具。
在北端的,是一把铁刮刀,南端则是一把环首刀。
发现了前室有一个人殉棺后,大家首先要确定的,就是这个人殉的身份。
这里的身份不是指他叫什么名字,而是要弄清楚他生前是干什么的。
通常来说,被作为人殉,都是墓主人的奴隶或者仆人。
但是仆人也分职位的,像墓门外那个,是一位车夫。
墓道斜口尽头那位,是一个武士。
而这位被放置在前室,为墓主人守着通往主墓室大门的人殉,显然也有特别的身份。
只是一把环首刀和一把铁刮刀,还无法证明他的身份。
陈翰埋头继续寻找着。
很快,他就发现,在这两件铁工具之间,似乎还竖着摆放了一组玉器!
“李教授,庄师兄!你们快过来看!”
“这里好像有一组玉器!”
陈翰拿着刷子,轻轻刷开了一层积土,一个圆形的玉璧,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而在这玉璧大约直线距离十厘米远,还隐约可见一个半露出泥土的玉环。
李教授与庄云鹏,还有林雅都迅速聚集到了陈翰的旁边,跟着他动手麻利的清理了起来。
在环首刀到铁刮刀中间这大约1.2米的空间内,很快他们就清理出了一组玉佩饰。
这组与配饰由南而北成一条直线,一共有三个玉璧,两个玉环,两个玉璜和一个鎏金的铜环组成。
“3块玉璧从小到大顺排,在第二和第三块玉璧之间以1个婆金铜环相间。”
“在3璧之下则是两个玉璜与两个玉环相叠。”
“两璜大小相同,两环则大小各一,小环居北,大环在南,同压在两璜之上,这和3个玉璧璧由小而大的顺序排列相同。”
“从出土位置看,这串组玉佩饰应是覆盖在死者身上的。”
一直在一旁注意他们发掘工作的孔建文,立马纪录下了这串玉配饰的情况。
这显然是一串装饰用的玉佩饰,在完好的时候,应该是有绳带穿结的。
只是用来穿结的绳带都已经腐朽无存了,只剩下这些玉配饰尚存。
“咦,你们看,在玉璧旁边,是不是还有东西?!”
林雅的一声惊呼,让刚将这一组玉佩饰清理出来的李教授和陈翰,又紧张了起来。
他俩齐齐望向那三片玉璧的周围。
很快,两人就同时看到了两块与众不同的凸起之处。
李教授拿起刷子,就在中间那块玉璧的旁边,清理起了土灰。
很快,一个铜镜就被清理了出来。
情况不算很好,同样受到了严重的腐蚀,并且已经破碎了,铜镜背面的钮已经丢失。
不过从幸存的部分,还是能看出,这面铜镜不一般。
铜镜的主纹为三龙纹,云雷纹衬地。
并且纹上的龙张口吐舌,头靠近圆钮座,龙躯体绕曲成回环形,尾部折成方连形。
最后龙纹的外沿,还饰有细斜线纹一圈。
样式非常的精美,且做工很细致,甚至不像是一个人殉能够拥有的器物。
恐怕这个人殉的身份,还很不一般!
而陈翰,也在第一块,同时也是最大,在最北面的这块玉璧旁边,找到了一块方寸之印。
印是铜铸造的。
样式和形状,都是典型的秦末汉初的风格。
印式是方形,鱼钮。
在印面有阴刻四字篆文。
陈翰小心翼翼的将印翻过来,将上面的土灰全都用刷子扫除干净后,细细辨认了一下这四个字,轻声念道:
“景巷令印。”
“这是一枚官印?!”
一百五十一章 原来是个阉人
所谓钮,指的就是印上端抓握的位置。
常取龟、螭虎、羊、马、驼等具有一定寓意的动物造型,往往象征着印主人的身份。
有的印用虎钮,有的用龙钮、牛钮、螭虎钮、龟钮、台钮。
一般来说,汉代较为常见的是龟纽和螭虎钮,也就是印上凋刻的动物是乌龟或者螭虎。
到东汉与魏晋时期,台钮则比较常见。
而鱼钮,传世不多见。
虽然鱼与“余”是同音,自古就有招财、挡灾、避祸之含义,寄托年年有余之美好祝愿。
但是在古代,如果要用和“鱼”有关的寓意,通常更愿意凋刻螭吻。
螭吻,为龙与鱼所生,排行老九。自古以来常带有驱凶辟邪的意义。
而且更为尊贵,也就让古人更加喜爱。
这就更加让“鱼”不被印青睐。
目前出土或者存世的鱼钮,只有两枚。
一枚是汉初“泰仓”半通(半印)印,是一位西汉下级官员的官印。
另外一枚,则是一枚东汉私印,印有“史少齿”三字,应该是印主人的名字。
除此之外,传世鱼钮就很少见了。
倒是有最近几十年出土的铜质鱼钮官印10枚,而且大部分都是秦朝的。
可以看得出来,鱼钮官印具有时代上的阶段性与明显的区域性。
在秦制的官印体系中,鱼钮官印为最低一级钮式等级。
汉承秦制,后来存世的西汉初期官印,也只有一枚最低级官员的“泰仓”印。
现在出土的这枚鱼钮样式的“景巷令印”,单从样式来说,应该同样是一个低级官员的用印。
而且还说明了,南越国在制度上,确实也更多承袭了秦国的制度,至少在官印体系上是这样的。
毕竟这是一群秦国南征军团将领和士兵,打下征服的国家。
“景巷令印,这景巷令是什么官职啊。”陈翰皱着眉头,来来回回的打量着印章上的这四个阴刻字。
在他的印象中,西汉应该没有“景巷令”这个官职。
同样在凝神思索的李教授,沉吟了一下,说道:“应该是个宦官。”
“秦有永巷令及丞,汉初仍设,掌后妃宫女及宫中狱事,以宦者来任职。”
“据史书记载,赵佗在番禺建造的王宫,基本上彷照了长安的未央宫、长乐宫和建章宫。”
“甚至内部细节,和长安天子居所都几乎无二差别。”
“既然如此,南越国的王宫,应该也有设置与长安相彷的官职系统。”
“这景巷令,当为秦汉的永巷令,主掌帝王家室之事。”
陈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永巷令,听起来挺厉害的,居然能掌控后妃宫女及宫中狱事,相当于是专门做宫中刑警的。
但是实际上这个官职秩只有六百石,是个小官。
名义上隶属少府,掌宫中官婢,但是实际上就是干脏活累活的。
平常只能处理一些宫女犯错的刑罚,真想管理后妃是做梦了。
只有天子对某个后妃不满了,将其关入永巷后,永巷令才能负责看管而已。
所谓永巷,其实就是皇宫中的一条长巷,是未分配到各宫去的宫女的集中居住处,也是幽禁失势或失宠妃嫔的地方。
类似于后来小说和影视剧里常说的冷宫。
关于永巷,最出名的就是吕后将戚夫人囚于永巷的故事了。
戚夫人也是在永巷被做成人彘的。
至此之后,在整个西汉时期,“长安宫殿的“永巷”,对于所有后妃和宫女来说,都是一个禁忌之地,谁都不敢提,谁也都不敢去。
赵佗既然是彷照着长安宫殿,为自己打造的王宫,那应该也会有一个类似永巷,用于惩罚和关押后妃和宫女的地方。
这个“景巷令”,很可能就是干这事的。
陈翰越想越合理,附和着说道:“在小篆中,景通影,又与永同音通假,是同音通易,只是字形不一样的两个字。”
“也许南越王就是故意用“景”字来替代“永”字,以示与长安朝廷区分之意。”
在发现这块印,并且确定了前室这位人殉的身份后,大家也就立马理解了,为什么他能拥有如此精美的铜镜,还能有成套玉佩饰陪葬了。
虽然他地位低,只是一个秩六百石的宦官,但是人家职位不一般,是宦官,而且可以接触到南越王。
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诸侯王门前呢?
这些超过他自身地位的随葬品,恐怕是这位躺在主室内的南越王,赐予的赏赐之物。
甚至往悲惨点的方向想,可能这个景巷令身前都没用上这组玉佩饰和铜镜,是被强制殉葬后,才获得这两样陪葬品的。
而除了这两件贵重陪葬品,以及那两个铁器之外,这位景巷令的棺内,就再无其他陪葬品了。
除此之外,整个前室六分之五的其他空间,散落一地的全部都是车马器配件。
估计原本前室内,还放有一套完整的车马模型,并且比墓门外那个木马模型配饰齐全的多。
陈翰与李教授他们,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这些车马器配件都清理出来,并且一一标记了出来。
整个前室,一共出土了刚好60件器物。
其中有五件,是东西俩耳室过道口木板门上的铜门环。
也是这几个门环的发现,才让陈翰恍然大悟,原来左右耳室并非没有门,只是并非和墓门以及主室门那样,采用石头门。
而是打造了两扇木门!
只是木门经过时光的沧桑,逐渐腐朽了,只剩下门把上的几个铜门环还建在。
除此之外,还有三件陶器,以及一个铜鼎,也就是陈翰与李教授最先进入前室时,看到的那几个大型器物。
这几个器物的位置,都靠近西耳室的过道口。
事后,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判断了一下,觉得这几个陶器和铜鼎,应该不是原本就放在前室的。
因为这些器物和前室内的随葬品不配套。
且数量对不上,哪有只陪葬一个鼎的。
这三件陶器和一件铜鼎,应该是从西耳室过道中滑出来的。
可能因为某次地质变动的影响,微小型地震,导致西耳室内的随葬品侧翻了,顺着过道滚进了前室。
为什么这么判断?
因为李教授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熘进了西耳室里,看到了一堆杂乱无章,翻倒在地的铜礼器和陶器...
西耳室,就是一开始工地现场,挖到这座墓时,挖开封顶石板的位置。
当时广州考古所的所长傅谱,利用手电筒还看到了西耳室内的一角,堆满了青铜器。
一百五十二章 官方盗墓
南越王墓的墓门后方。
陈翰正蹲在地上,凝视着布置在墓门后面的顶门器。
顶门器,是一种汉代墓葬常见的防盗手段。
西汉的大墓,诸侯王级别以上的,一般都很壮阔,都是在山中或者山下,以山为陵,根本做不到隐秘。
所以在建造大墓的时候,都会在防盗方面下功夫。
而墓门,显然就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墓门一般是墓穴最薄弱的入口,也是最直接的入口,所以墓门一定会选择石头来打造,不但要硬,而且还要宽!
大部分西汉大墓的墓门,都要用一米以上宽度的石材来打造墓门,就是为了让盗墓贼望而生畏,让他们没办法用蛮力推开墓门。
一扇墓门的重量,通常都能达到五六吨以上!
这还不够,在墓门后面,还得装一个顶门器。
所谓顶门器,说白了就是能顶住门,防止外面的人推开。
但是设计非常的巧妙。
一般是在墓门底下挖一个石槽,然后放一个铜制的顶门器。
这种顶门器是前轻后重的长方形楔子。
由于前轻后重的关系,后端会下坠到地面,前端则上翘离开地面。
当门关上时,压下顶门器的前端,那沉重的后端就会被高高翘起,从里面将门顶死,形成一种“暗闩”,使人不能从外部把门推开。
这样,如果有人想要从外面将墓门推开,要承受的不只是墓门的重量,还得解决这个彻底卡死顶住墓门的顶门器。
非常科学,且有效的防止了盗墓贼进入墓内。
除了墓门之外,其他位置都是用一块块重达五六吨的巨石垒成的墓壁,盗墓贼想要绕过墓门进去,更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防盗也并非就真的无解了。
之前说过,目前已经发掘过的汉代诸侯王墓,基本上全部都被盗墓贼盗扰过。
不然也不会被考古工作者们抢救性发掘。
这些被盗的诸侯王墓,大部分也都有设置顶门器这种防盗措施。
建筑墓葬时,也都是凿取单块至少五六吨以上重量的石块,来打造墓葬。
但是,该被盗还是得被盗,根本逃不过。
最为出名的,应该就是西汉楚王刘注的龟山汉墓了。
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这座墓非常的特别。
首先,这座墓拥有南北两条长56米的甬道。
这两条甬道修建的多整齐,多精密,超越了那个年代多少技术啥的都不谈。
只谈一点,就是在封墓的时候,这两条甬道,是被用塞石堵塞的。
堵塞甬道的塞石,分上下两层,每层13块,每块重达6-7吨,石块间接缝紧密,连一枚硬币也难以塞下。
而在最外面的那块塞石上,楚王刘注还在上面刻下了一篇“告盗墓贼书”,被考古界调侃的称之为“哭穷碑”,或者“此地无银三百两碑”。
因为,在这塞石上的刻字,大概意思是刘注以自己的口吻说道:“我楚王对天发誓,下葬时墓中不会放置金银玉器类豪华的随葬品,请你们放过我的坟墓吧!”
然后,这段告盗墓贼书,没有任何作用。
这座楚王墓还是被盗掘了。
而且盗掘的非常干净,面积达到700平方,相当于七个南越王墓的地下宫殿里,现代考古专家发掘的时候,只出土了一百多件陪葬品。
要知道,陈翰他们发掘的南越王墓,光是一个长三米多,宽两米多的前室,就出土了六十件随葬品...
而楚国,在西汉前中期又是一个数一数二的大诸侯国。
可想而知,这墓内被盗了多少东西。
而且这墓,还绝对不是小盗墓贼能盗的。
根据当时考古专家的认真勘探后,可以确定这座墓没有任何盗洞,盗墓贼只可能是从甬道进入墓室,然后进行盗宝的。
也就是说,盗墓贼是先把甬道内这些,单块重达五六吨的塞石,从里面全部移除后,再进行盗宝。
等盗宝完成后,又将塞石重新塞回甬道。
这显然是官方盗墓的手笔。
龟山汉墓的位置,在江苏徐州。
要嘛是当年王莽干的,要嘛就是后来三国时期曹操干的。
因为史书上记载,就他俩比较乐忠于盗挖西汉诸侯王的墓,特别是楚王墓。
龟山汉墓隔壁的狮子山楚王墓,就是王莽时期被盗的。
而且数来数去,也只有他们有这个人力物力,可以组织几千人来清理甬道内的塞石。
所以别看这些西汉诸侯王们,为自己的墓葬费心研究各种防盗手段。
但是在官方组织的盗掘下,统统没有作用。
既然能建的起来,那也绝对能挖的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西汉诸侯王墓,基本上全都被盗掘干净了的原因。
汉末乱世的时候,这玩意是真能补充各路诸侯们财政!
一个墓的金银财宝,保守估计也能养一万大军两三年!
盗了不少诸侯王墓的曹操,晚年这才疑心大起,搞了无数疑冢。
甚至后来的魏晋,更是倡导薄葬,不再死后将太多金银珠宝带到地下了。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啊!
当然,这也越发显得这座南越王墓,有多不容易了。
孙权找了一圈,没找到它,后世两千年来,无数盗墓贼试图寻找,也没找到。
倒是现在意外出世了。
对现代考古界来说,算是一件运气非常好的事情。
“小陈,在看啥呢?”
一阵询问声,打断了陈翰的沉思。
孔建文见他一动不动的蹲在顶门器旁边半天,有些奇怪的靠了过来。
“一块顶门器,有什么好研究的?”
“之前抢救发掘的西汉诸侯王墓里,这玩意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多个了吧?”
但是陈翰却摇了摇头。
“老师,我不是在看顶门器。”
“你看顶门器旁边,是不是埋了什么东西?”
嗯?!
孔建文疑惑的看向了顶门器的位置,细细打量。
很快,他就发现,确实顶门器旁边的一块平地,有一点微微凸起。
凸起的形状,看起来大致是个椭圆形。
在心里为陈翰的细心观察点了个赞,孔建文连忙伸手轻轻扒拉了起来。
一层黏土,被他扫开,露出了被黏土覆盖在下面的,一个石器。
“这...是个石砚台?”
一百五十三章 两个粗心大意的工匠
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这个石砚台,从地上捡起来。
孔建文十分好奇的打量着。
陈翰也凑了过来。
这套石砚台上,同样沾了不少泥土。
用刷子将黏在砚台上的泥土都扫掉之后,这个砚台的情况,就清晰的出现在了两人眼里。
一道黑中泛红的墨迹,清晰的留在了砚面上,甚至还蔓延到了砚石上,看着杂乱无章。
“这应该不是陪葬品,是实用器吧?”
陈翰摸了摸下巴,肯定的说道:“这砚台上的墨迹,与前室墙壁和顶部彩绘云纹的墨色一致,都是黑加红。”
“这应该是负责给墓室上壁画的工匠,在描绘完壁画后,遗留下的工具。”
“找一找,没准还能找到毛笔。”
毛笔这玩意,出现的很早。
虽然“蒙恬发明毛笔”的说法广为人知。
但是实际上,蒙恬是改进了毛笔,现代毛笔的雏形,确实是从蒙恬之后才定下来的。
不过这不代表,在秦朝之前,就没有毛笔了。
目前已经可以确定,至少在商代,毛笔就已经被创造了出来,作为日常书写和绘画工具使用了。
通过对殷墟的研究,可以肯定的是,尽管如今我们可以看到的商代文字,都是甲骨文,是刀刻出来的。
可是实际上,在日常的生活中,商人和后来的秦汉一样,是在竹简或木片上书写文字的。
可惜由于书写材料、毛笔字不能长久保存,唯有刻在坚硬卜骨上的甲骨文保存了下来。
这才导致“商代只有甲骨文”的误会。
“惟殷先人,有册有典。”
这句话中的“册”和“典”,在甲骨文和大篆中,代表的可不是甲骨,而是竹简、木牍组成的“典册”!
甚至,从湖南长沙左家公山一座史前古墓里,还发掘出来了整套的书写工具。
说明可能上古史前时代,先民们就已经有用毛笔书写文字的习惯了。
就算不是写文字,也可能是做符号,或者绘画!
“应该是。”李教授点点头,很认同陈翰的想法。
“李教授!我们这发现了个石砚台!”
就在这时,清理西耳室过道的林雅和庄云鹏,也发现了一个石砚台。
他俩捧着就小跑到了陈翰与李教授面前。
四人将手上的石砚台对比了一下。
两个砚台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砚面粘着的那层墨迹都差不多。
很显然都是当时进行壁画绘画的工匠留下来的。
“奇怪了,怎么不把石砚台带走,这是实用器,按理来说不应该留在前室吧?”
李教授有些疑惑。
这些工匠怎么会做出如此粗心大意的事情,将绘画的石砚台都留在了前室。
按照那个年代的看法,遗留这两个石砚台的工匠,这都属于是犯了大罪了!
要知道,这可是南越王的墓!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墓,啥东西都可以往里面塞的。
诸侯王自有一套自己的陪葬制度,什么东西应该陪葬,什么东西不能陪葬,都是清清楚楚的。
可以肯定的是,建造墓室的工匠,使用的工具,是绝对不能拿来给南越王陪葬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行为甚至是一种对墓主人的侮辱。
咋的,将这石砚台留在前室,意思是我这个南越王,是干画匠活的呗?
生前专门给别人画壁画的?
这对一位诸侯王来说,简直是侮辱!
“啧啧...”陈翰也摇头感叹道:“希望这两位将石砚台落在前室的匠人,没有被处死。”
这俩人真的太粗心大意了。
最后检查和验收陵寝工程的南越国官员,也太粗心大意了。
居然都没发现遗留了两个石砚台。
不过这桩两千年前的陈年旧事,大家也只是短暂的感叹一下罢了。
“老师,前室已经清理完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东西耳室的清理工作了?”林雅跃跃欲试的看着李教授,十分期待。
说实话,前室的清理工作真的没啥亮点。
除了一开始,那人殉陪葬的一组玉佩饰和铜镜,较为精美。
剩下的陪葬品,几乎全是车马器配件。
前室清理出来的60件文物里,有四十多件都是一套车马器上的佩饰。
车马器这玩意,几乎大部分西汉贵族墓葬,都能出土。
是属于盗墓贼都不太稀罕盗的东西。
虽然车马器也是用铜做的,但是这玩意用的铜太少了,而且收集起来很麻烦。
有这个功夫在这一个一个捡车马器零件,还不如抱个鼎,动作又快,价值又高。
所以大部分西汉墓葬,包括被盗了的墓葬,都出土了大量西汉车马器配件。
这玩意对考古工作者来说,真不是啥新奇稀少的文物。
紧连着前世的东西耳室,才是真正能出“大货”的地方啊!
一般随葬品,除了需要放入墓主人棺椁的那些贴身陪葬品之外,其他贵重陪葬品大部分都是放到耳室之中。
堪称是宝藏之室。
“东西耳室啊。”李教授扶了扶眼镜。
“我们要给兄弟单位一些空间啊。”
“西耳室那边,广州考古所的同事们强烈要求负责发掘清理工作。”
“所以西耳室我们就不负责了。”
“而东耳室这边,刚才广东考古所的同事,已经进去勘查过了。”
“东耳室当中的一块顶盖石,已经断裂掉落,斜倒在室内当中处。”
“由于石块过大,无法从过道中运出,必需凿穿室顶部的原岩,从上面用吊车把石块吊离。”
“而且因为室顶本来就是原岩石层,所以我们还得开凿出一个洞口,才能将石块吊上去。”
“这事已经在安排了,明天就会有工程队来开凿。”
“先等等吧。”
这座南越王墓,是下挖到岩石层了的。
东耳室的东壁,以及头顶,有一部分已经是基岩了,这大大增加了墓室修建的工程量。
同时对考古队的清理,也产生了麻烦。
东耳室一共有三块顶盖石,但是有一块顶盖石断裂掉落,并且斜着卡在东耳室内了。
想要清理东耳室,必须得先将这块断裂的顶盖石吊移走。
可是东耳室上边是基岩,想要将顶盖石吊移走,还得先在东耳室顶上凿个足够大的洞才行。
这也是挺麻烦的一件事啊...
一百五十四章 南越文帝!
10月18号,一大早象岗工地上,就一片忙碌的景象。
两辆液压凿石机,已经凿穿了南越王墓东耳室顶部的原岩。
“一二三,凿!”
“一二三,凿!”
在机器的帮助下,原本靠人力可能需要十几天才能做到的事情,只用一个上午,就完成了。
一个东西长2米,南北宽2米的洞口,被从室顶开凿了出来,直通底下的东耳室。
东耳室是个长方形的样式,有一个过道和前室直接向通。
在洞口被开凿出来之后,现场的施工人员,也不走那个过道,直接在身上系着保护带,就从上面的洞口直接降了下去。
还好,因为在地底修建墓室的难度比较大,所以南越王墓的高度并不高,都在一米八到两米之间。
前室的高度最高,有两米多点。
而东耳室只有一米八三高,陈翰这样的大高个走进去,都需要稍微弯一弯腰,才能顺利通过。
这样的高度,倒也不算危险。
工程队人员钻进东耳室后,麻利的将倒塌在耳室内的顶盖石绑上吊车的大钩子后,断落的石块,很快就被吊起,转移到了工地的空地上。
碎成两半的顶盖石,也不过花了十来分钟,就被吊走了。
至此,室内清理工作就可以展开了。
在李教授一声令下之后,陈翰与林雅、庄云鹏就立马从前室内,通过过道走入了东耳室内。
借助那个大洞带来的光线,东耳室内的情况立马映入他们眼帘。
“有提筒、编钟和编磬!”
“卧槽,铜的、石的、漆的、各种材质的乐器都有!”
“东耳室应该是专门放置宴乐用具的!”
入目所见,简直琳琅满目!
不算大的东耳室内,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虽然其中有很多木质的乐器,已经严重腐朽了。
但是也能够看出,原本应该是瑟、琴之类的弹奏乐器。
除此之外,最显眼的,就是一排依旧整齐摆放排列在北墙壁下的钮钟。
陈翰飞速的数了一遍,一共14件钮钟,从小大大,从左到右,有序摆放。
14件钮钟的形制相同,方环状钮,口部作弧形,钟体横断面呈搠圆形,枚上有旋涡纹,钲部无纹饰。
整体看起来,是比较古朴庄重的风格,没有花里胡哨的纹饰。
很有秦国那种庄重严肃的感觉,满满的秦风!
陈翰忍不住越过了一些陪葬品,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这组钮钟面前,伸手轻轻抚摸,甚至微微用力敲击了几下。
清脆又带有一些厚重感的钟鸣声,在不大的耳室内响彻,甚至传到了地面上。
头顶,孔建文和李教授的脑袋,立马就从那个直径两米的大圆洞探了进来,急切的喊道:“有编钟?!”
陈翰欣喜的点点头,探出身子喊道:“就在北墙壁下,有一组钮钟!”
“在钮钟底下,我还看到了甬钟!”
“除此之外,东耳室内放满了各种乐器!”
“在耳室的后壁,还整齐摆放着一套勾鑃(diào)!太难得了!”
“其他乐器更是有一堆,很多我都不认识!”
钮钟、甬钟相对来说都还比较常见,陈翰还算是能够保持澹定。
但是当他看到勾鑃时,彻底无法澹定了。
勾鑃,是一种古吴越乐器,盛行于春秋晚期至战国时期。
勾鑃虽然长得和甬钟有点相似,但是演奏的方法和钟完全不一样。
勾鑃不像甬钟那样,是悬挂在木架上进行敲击弹奏的。
而是要倒插在木架座上,口部朝上,然后敲击演奏。
而且勾鑃一般器体上非常光滑,不像钟那样,会有很多装饰的钮、纹路之类的。
通常都是一体光滑平整,摸起来滑熘熘的。
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太少见了!
这是吴国和越国的传统乐器,中原国家,甚至楚国都不会使用。
只在长江下游的吴越地区,偶尔出土过一些。
即便有出土的,也都是零星一两件,从来没有出土过完整的一套!
现在这南越国的大墓里,居然有完整的一套勾鑃!
看来他们国名中的“越”字,还真是没取错啊。
并且,史书上关于岭南百越,是曾经春秋时期越国的遗民和分支的相关历史记载,也算是获得了侧面的出土左证!
这套勾鑃的发现,意义不是一般的大!
在南越国存在的同期,南越以东还有闽越、东瓯两个同样接受西汉中央王朝册封的诸侯国。
这两个国家的君主,都宣称自己是战国时期,越国最后一位君主无疆的后代,是正统越国的延续!
后来这两个国家和南越国,可以说是一直相爱相杀,有的时候一起联合起来对抗中央,有的时候互相之间攻伐。
最后他们仨都被汉武帝给灭国了,成为了汉武帝文治武功的一部分。
而南越国的国内,也有非常多越人后裔,或者说,越国和吴国,本就是百越族中,发展最好的两个部落,建立的国家。
现在,勾鑃在南越国君墓中出土,更是为之提供了有利证明,岭南的百越各族,和吴国、越国的国族,恐怕本就同为一家!
“太多了,东南角还堆满了各种青铜容器,有的相互套叠压在一起,有的散落一地,光是我能认出来的,就有提筒、壶、瓿、熏炉、铜镜、铜戈、带钩等等。”
“老师,李教授,你们快下来看看吧!”
陈翰激动的呼喊着,惹得李教授和孔建文一颗心也火热的不行。
两人连前室都懒得走了,直接从东耳室上方的洞口,一跃而下。
一米八的高度差,虽然危险了一点,但是现在谁都管不上这一茬了。
两人跳下来踉跄了一下后,就立马飞奔向了靠在北墙壁下的两排钮钟和甬钟。
“难得,实在是太难得了!”
“一组钮钟,一组甬钟!”
“这在全国出土的汉墓里,也非常少见啊!”
“保存的情况非常完好啊!”
“得给文化部艺术研究院那边去个消息,让他们那边的音乐声乐实验室,派点人来给这两套编钟测音。”
“还有勾鑃,也需要测音,这方面在出土了曾侯乙编钟后,大家都有丰富经验了!”
“对了,再找找,编钟和勾鑃都有了,估计也会有“铎”!”
李教授激动的不停环顾四周。
铎,也是一种和编钟长得差不多的乐器,不过比钟小,而且在器身里面,有一个“舌”。
摇晃“舌”撞击器身后,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其实就是个大铃铛,后来演变成了后世常见的铃铛。
这玩意是战时乐器,是用来发号施令的。
南越国的主体贵族,都是来自秦军的南征军团,不应该没有这种战时乐器的。
可是,当陈翰他们按照李教授的要求,找了一圈后。
却没有发现铎的身影,倒是又发现了很多其他乐器。
这就有些可惜了。
就在大家惋惜的时候,一直在打量那套勾鑃的陈翰,忍不住伸手,将一个勾鑃翻了过来。
他想要细细看看这种十分少见的吴越特色乐器,到底和中原常见的编钟,有哪些区别。
“卧槽,有铭文!”
区别还没来得及认仔细呢,陈翰就在这个勾鑃的背面,看到了两行八字铭文。
他飞速了扫了一眼后,立马兴奋的笑了起来,大声喊道:“知道墓主人是谁了!”
“文帝九年乐府工造!”
“这是南越文王的墓!”
“没想到,不只是赵佗不顾西汉中央的脸面,私自称帝建制。”
“史书上对西汉中央忠心耿耿,在长安质子多年的赵胡,回国继位后,居然也同样沿用了帝号啊!”
“还以为赵胡对西汉朝廷忠心耿耿呢。”
“果然政治人物,都是一群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变脸大师啊!”
一百五十五章 就你也号文帝是吧?
赵胡,南越武王赵佗之孙,赵仲始之子。
西汉诸侯国南越国第二任君主。
公元前137年,赵佗去世,赵眜继承王位。公元前122年,赵眜去世,谥号文王。
这位南越国的第二位君主,在史书上,还是留下了不少记载的。
不过,这些记载,和目前墓中发现的“文帝”铭文,有着不小的出入。
《史记》记载,建元六年,闽越国国王邹郢向南越国发动战争,攻打南越国的边境城镇。
当时赵佗刚去世不久,赵胡刚登基,南越国内民心不稳定。
面对这场战争,赵胡选择向中央服软,给汉武帝上书:“南越和闽越都是汉朝藩臣,不得擅自兴兵互相攻打。现在闽越擅自发兵进犯臣国,臣不敢擅自发兵抵抗,请天子下诏指示。”
接到上书的汉武帝,非常满意南越国的乖巧。
然后就派兵救援,汉朝的军队还未翻越过五岭,闽越王邹郢的弟弟馀善就发动叛变,杀死邹郢而投降汉朝。
相当于是来了一场武装游行,敌人就怂了。
这也可以看得出当时汉武帝时期,西汉的军事实力有多强大。
闽越怂了之后,面对中央派来的天使,赵胡也怂的特别快,对天使叩头说道:“天子竟能为臣兴兵讨伐闽越,臣虽死也无法报答天子的恩德!”
然后就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汉武帝身边当侍卫,一当就是十二年。
总体来看,赵胡时期,是要比赵佗时期更加服于西汉中央的。
赵佗那会,刘邦在的时候,赵佗称帝,用天子制度。
后来吕后掌权了,赵佗又自去帝号,将天子才能坐的【黄屋左纛(dào)】烧了。
到了文帝登基的时候,赵佗又觉得自己行了,再次上帝号,出行乘坐黄屋左纛,以天子自居。
然后汉文帝派人来和赵佗谈了谈。
他就又自去帝号。
反正赵佗一生,就是不断在称帝,削帝号,又称帝,又削帝号。
并且他削帝号,也只是做给西汉中央看的。
实际上在南越国里,他从始至终都自称是天子,是皇帝。
只是在于西汉官方的交流中,才自称南越王。
不过没想到,不只是赵佗是这样。
赵胡居然也是在南越国里,关着门来自称皇帝。
在所有西汉的官方史书中,肯定是不承认南越国有皇帝的,只有臣服西汉的诸侯王。
“文帝九年乐府工造?”
“这是什么意思?”
“赵胡还没死的时候,就给自己定下谥号了?”
李教授皱着眉头,顺着陈翰的目光,看向了刻在铜勾鑃上的文字。
“果然,虽然南越国臣服于西汉中央王朝,但是奉行的还是秦国的那套制度啊。”
谥号这玩意,一般都是君王去世后,臣下和新君们,为其议定的。
相当于是给去世的先王盖棺定论。
这是周礼的制度,从西周开始,直到清朝,基本上都奉行这一套谥号制度。
但是中间,有一个时期不同。
秦始皇一统六国后,正处于人生巅峰期,觉得自己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然后创造了“皇帝”这一天子独属的称呼。
之后,秦始皇又觉得,宗周这套子议父,臣议君的谥号制度,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儿子和臣子,怎么能给君父来议定谥号呢?
这玩意必须得自己定。
于是才有了“秦始皇”这一特别的称谓。
按照秦始皇的想法,秦国的皇帝不定谥号,就按照始皇帝、二世皇帝、三世皇帝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
不过秦国二世而亡,三世的子婴只做了几个月秦王,秦国就没了。
这套制度当然就没继续下去。
到了西汉,刘邦又恢复了宗周的谥号制度。
不过远在南越的赵佗,他受过秦国的熏陶,自然也看不惯这套子议父,臣议君的行为。
但是他又不好和秦始皇一样,搞这种一世、二世的说法,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西汉,我才是继承了秦朝正统!
这让已经定下“推翻暴秦”基调的西汉官方,怎么忍?
所以,赵佗就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谥号制度继续用,但是不能子议父,臣议君,而是我自己给自己定谥号。
赵佗在活着的时候,就自号南越武帝,后来在面对西汉中央的时候,自削帝号,为南越武王。
看起来赵胡也是继承了这一制度。
自己登基后,就给自己定下了“文”的谥号。
对内号南越文帝,对外则是南越文王。
纵观华夏上下三千年历朝历代的皇帝和王,也就只有南越国,会在生前就定下谥号并且使用了。
这也算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
至少陈翰看着这“文帝九年乐府工造”的字迹,心情那叫一个怪异。
“不过这么看来,可以确定这套勾鑃,应该是南越本土制造的。”
“南越国的青铜铸造工艺,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孔建文点点头,有些感叹的说道:“赵佗谥号“武”,还算是说得过去,虽然他没有汉武帝的武功,但是凭借征服岭南,也绝对够得上这个谥号了。”
“可赵胡一共在位十四年,长期患病,性情软弱,没什么建树。”
“他虽然借力打力,借助汉武帝的力量,抵挡了闽越国的入侵。”
“但是在赵佗时期,闽越是臣服于南越国的,是南越国的小弟。”
“到赵胡时期,这闽越就脱离了南越的控制,彻底臣服于西汉中央了。”
“至此,南越国就完全被西汉中央孤立,可以说南越最终的灭亡,是源于赵胡时期的这场变故。”
“这样一位对内毫无建树,对外也是逐渐将国家带向灭亡的君主,居然给自己谥号“文”字。”
“这让创造了文景之治的汉文帝刘恒地下有知,不知道该是个什么表情。”
“原本很高大上的一个谥号,戴到赵胡头上之后,反倒是被贬低了。”
“虽然,子议父,臣议君的谥号制度,在那个君权至上的中央集权时期,确实有些大逆不道。”
“但是这样的谥号制度,至少能保证帝王的身后荣誉,不被搞得乌烟瘴气。”
“自东西周到西汉时期,每一位诸侯王和皇帝的谥号,都还是非常准确且实际的。”
“到南越国这边,可真是沐猴而冠,让人徒增笑料了。”
一百五十六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东耳室内,一片忙碌景象。
“钮钟一套14件,从小到大依次排列在北墙壁下。”
“甬钟一套5件,位于钮钟东侧。从小到大,依次摆放在地面上,未见有木架。”
“甬部与钟体同模铸出,保存基本完好,形制相同,大小不一。”
“每件甬钟的外裴都有丝绢包裹的痕迹,表明是包裹入葬。”
“勾鑃一套8件,置于东耳窒后壁,出土时多数大小相套,器形基本相同,也是一体铸出的。”
“勾鑃上的铭文,除了统一的“文帝九年乐府工造”之外,其下每件还阴刻了“第一”至“第八”的编码,篆文字体工整!”
“刻有第一的勾鑃最大,通高64厘米,重40公斤,以下依次递减!”
“第八最小,通高只有36.8厘米,重10.75公斤!”
陈翰与林雅,庄云鹏他们,正在清点着清理出来的三组青铜编乐。
孔建文和李教授,则在旁边进行记录。
三组青铜编乐的每一件器物大小、形制、特点都记录归档后,李教授合上本子:“一会从三组青铜编乐里,各选曲一件,请广东地质局中心实验室的研究员们,进行电子探针分析。”
“确定一下这三组编钟的化学成分,看看制作的合金比例。”
一般来说,从战国到秦汉时期,制作青铜器时都要用铜、铅、锡三种金属作为主要原料。
不过到底这三种原料的配比多少,不同国家和不同时期,甚至不同工坊铸造出来的青铜器都不一样。
这三组青铜编乐的出土,对研究南越国当时的青铜器制造工艺,还是有重要意义的,必须好好研究。
“剩下的这些青铜编乐,就分装送到广州博物馆暂存吧。”
李教授指挥着大家,借助工具,将这三组青铜编乐都送出墓室后,便忙不迭的又带着大家回到东耳室里,继续投入清理工作。
东耳室内的情况,比前室好很多。
因为没有填土大量涌入,所以室内的器物清理起来较为方便。
只是半天功夫,这三组青铜编乐就被清理了出来。
而这三组编乐,也只占据了东耳室器物的一小部分而已。
除去这些编乐,东耳室内还有非常多乐器。
只不过非铜类的乐器,保存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象岗这边可能确实不太适合长期保存古墓。
比象岗早了几百年的战国曾侯乙墓里,同样出土了一大批乐器,有木质的也有铜制的,保存的情况都非常的完好。
可是象岗南越国墓里,只要是和木头沾边的东西,都严重腐朽了,基本无法保存。
陈翰在甬钟旁,就发现了四个铜瑟枘(ruì)。
一瑟四枘,可以确定这应该是一把瑟的配件。
瑟的起源十分久远,是我国最早的弹弦乐器之一。
《诗经·小雅》有:“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土女。”
这是见于古籍最早的记载,说明瑟至少有3000多年的历史了。
到了先秦时期,便极为盛行,汉代亦流行很广,南北朝时常用于相和歌伴奏,唐时应用也颇多。
只是古瑟至南北朝时期就已经失传了。
唐宋以来文献所载和历代宫廷所用的瑟,与古瑟在形制、张弦、调弦法诸方面已有较大的差异,是后人按照先人典籍,然后再彷制出来的。
先秦时期的瑟乐谱,也更是已经失传了。
甚至唐宋时期的后世瑟乐谱,到现代也同样失传了。
现有的瑟谱,只有明清时期,以及少数宋末到元初时还保存下来的古谱。
现代人,已经永远无法知道,在先秦到秦汉时期,这段中华礼乐文化最巅峰的时候,被贵族列侯,乃至帝王将相们喜爱的“琴瑟和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音乐了。
《周礼·乐器图》记载:“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
周、汉时期的古瑟,考古发掘中多有发现,弦数二十三至二十五弦不等,以二十五弦居多。
通过考古发掘基本可以作证,《周礼·乐器图》的记载是准确的。
自宗周到唐宋,瑟都是一种有二十五弦的弹奏乐器,与只有七弦的古琴不同。
至于为什么李商隐会写下那句经典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是因为汉代有一典故,说瑟原本是有五十弦的。
但是少昊的儿子太帝,在命素女奏五十弦瑟的时候,由于太过悲哀,太帝禁而不能止,所以把她的瑟分为两半成二十五弦瑟。
从此之后,就以“五十弦瑟”来代指悲伤的音乐。
周到西汉时期,在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中,都用瑟伴奏唱歌。
特别是西汉,瑟和琴基本上统治了各种宴会,成为了宴会演奏的主力乐器。
只是很可惜,这把南越国的瑟,木胎已经万全腐朽了,仅存部分漆木残片,和四件完整的铜瑟枘。
枘,柱也。
这玩意是用来固定瑟的瑟弦的。
类比现代西方的小提琴或者吉他,就是琴头缠绕琴弦,固定琴弦的一个配件。
不过瑟枘可不像小提琴吉他那样,就只是一个小小的钮。
这玩意很大。
陈翰拿在手中的铜瑟枘,通体鎏金.呈现博山状。
此瑟枘以卷云纹为座,卷云上山峦矗立,云山之间有龙、熊、狮、野猪等嬉戏于山峦中。
最上还凋刻了一只猴子,蹲在山峰上。
在猴子旁边,还有二龙,屈体昂首向上,一龙口张开,一龙口紧闭,山侧有二虎一熊,奔跑于山腰间。
山腰旁有一只野猪,正从山洞中钻出半个身体。
可以说,这样一个瑟枘,就是一座浓缩的小山,将整座山的景象,都融入到了这么一个铜器之上。
堪称精美绝伦!
瑟枘下,还留有用于系弦的方轴。
轴上缠有多层的瑟弦痕迹,中空,内存朽木。
瑟柄上也有丝绢痕迹,可以看的出来,下葬时整个瑟应该是用丝绸包裹着的。
只可惜,丝绸以及被包裹的瑟,都已经腐朽了。
只剩下这铜做的瑟枘还存在。
这仅存的四个瑟枘,通高只有八厘米,底径也不过5.5厘米而已,却将一座山浓缩刻在了上面。
陈翰在观赏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
实在是太漂亮了!
一百五十七章 有瑟怎么能没有琴呢
一把瑟,还远不是东耳室的全部。
几乎同时,林雅也在左耳室找到了一套石编磬,在编磬旁边,也有四个铜瑟枘。
这便又是一把瑟。
而且这把瑟的铜瑟枘,和陈翰那把还不一样。
虽然同样都是鎏金的,呈博山状,以卷云纹为座,但是中闻为挺拔峻峭的山峰,外周另有5个小峰。
主峰峰峦四周饰有1狮、1熊、1野猪,1猴,作蹲坐或跳跃奔走状,另有1虎正从山洞中钻出。
要论样式,确实同样都很精美。
但是动物的规格,没有陈翰发现的那把瑟规格高。
陈翰发现的那把,可是以二龙做饰的。
到西汉时,龙已有代表皇权的特征。
《史记.高祖本纪》关于汉皇室源流的记载中,便称龙与刘媪生高祖,刘氏带有龙的血脉。
和西汉中央频繁接触交流的南越国,不可能不知道龙在西汉代表的意义。
而且林雅发现的铜瑟枘,大小也没有陈翰发现的那把大,小了一圈,明显是没陈翰那把更加高档。
“瑟算什么!”
“快看,我这里发现了一堆铜琴轸!”
“这边7个琴轸并列摆放在一起,另一处还有24个琴轸堆放在一起,南边还有6个琴轸散置。”
“这得是几把古琴啊?”
庄云鹏大呼小叫的,招呼着陈翰和林雅。
他也发现了重要的文物。
琴轸,这玩意和瑟枘的用处差不多,是用来支撑琴弦,同时用来调弦的小柱。
一般一根弦,就要搭配一个琴轸。
陈翰快步走来,打量了几眼后,遗憾的说道:“就是可惜,锈蚀的都有些严重。”
“曾侯乙墓曾经出土过五弦琴和十弦琴。”
“马王堆3号墓也出土过七弦琴。”
“这边7个琴轸并列摆放在一起,应该是同一把七弦琴的。”
“这一堆24个琴轸,或许是四把五弦琴,或者两把十弦琴吧。”
“最后这堆6个琴轸,或许也是一把七弦琴?”
陈翰有些不确定的猜测着。
因为这些铜琴轸的保存情况并不好,锈蚀的非常严重。
可能已经有少部分,彻底朽烂不存了。
毕竟这玩意本来就不大,就大概一根中指的长度和宽度而已。
仅仅凭借残存的一些铜琴轸,想要判断出到底陪葬时有多少把琴,确实有点难猜。
越是这样,陈翰就越感到遗憾。
这座南越王墓的保存情况,真的很差劲。
他还没地方怪去。
古人也不知道这象岗的土偏酸性,东西埋进去了容易被腐蚀。
只能说运气实在不好。
别说这些漆木器了。
就连东耳室地面铺设的地板,几乎都全部腐蚀了,只有一部分被编钟等大型青铜器压在下面的地板,保留了一小部分。
可以看的出来,原本这间耳室,应该是铺满高级木质地板,然后用一个个木架子,将这些陪葬品分门别类的放置好。
就像是现代用的博古架一样。
但是这些“博古架”和地面的木板,长期呆在一个偏酸性的地底后,都迅速腐蚀了。
这让孔建文、李教授和陈翰等人,心头笼罩了一片阴云。
耳室和前室内的情况都这么糟糕,那主墓室里的墓主人,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不会棺椁都完全朽坏干净,尸骨都无存了吧?
虽然史书上,并没有记载,赵胡去世后,汉武帝赐予黄肠题凑。
但是以南越国君这一家子逾越惯了的做法,恐怕是会自备黄肠题凑的。
黄肠题凑,就是一种用柏木枋堆成的框型结构。
所谓“黄肠”,即黄心的柏木,就是去皮后的柏木,因题凑用的木材都是剥去树皮的柏木,所以木色澹黄而得名。
而“题凑”,则是一种结构。
简单的说,就是用柏木层层平铺、叠垒出回字形的椁室,将墓主人的棺椁包裹住。
在西汉时期,黄肠题凑与梓宫、便房、外藏椁、金缕玉衣同属帝王陵墓。
并且诸侯王也同样可以享用这些葬制。
一些经过皇帝特别允许的功勋大臣,也能破例使用。
比如霍光死后,就被宣帝赐予使用黄肠题凑。
赵胡都自称文帝了,那墓葬里能不用上黄肠题凑吗?
不用不符合皇帝的身份啊!
可是在这样偏酸性的环境里,用无数大木头打造的黄肠题凑,能保存的下来吗?
陈翰对此,是报以消极看法的。
估计是不太可能保存下来。
“散了吧,都别围在这了,继续清理!”
“东耳室里还有一堆文物都没清理出来呢。”
围着庄云鹏发现的这堆铜琴轸看了一圈后,李教授就挥手赶人,让陈翰他们赶紧继续清理了。
老大发话了,大家自然是要遵命的。
陈翰也暂时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抛弃掉,重新投入到了发掘清理之中。
铜瑟枘清理完成了,原甬钟位置的旁边,还放着几件铜钫呢。
钫(fang),是一种古代储酒器具,呈方口四曲棱形。
最大特征是钫上任何地方的横切面都呈方形,也就是拿把刀,不管你是横着或者斜着、竖着将这个器物切开,那都是方形的。
这种盛酒器,主要流行于战国至秦汉时期,特别是西汉时期,非常流行。
03年的时候,考古工作者们在NMG,还曾经出土了一个内存黑色液体的钫。
在化验后,确定了这些液体,是来自2000年前的白酒!
现在这个钫和其中的酒,都还放在NMG的酒文化博物馆呢。
当然,NMG出土的钫,是民用的,和这南越王墓的完全不能比。
陈翰正在清理的这几个钫,那叫一个精美,底纹是云雷纹和三角纹,主纹蟠虺纹。
而且线条流畅,有浮凋感,看着就像是用模具精准印上去的一样。
虽然器身都没有鎏金,但是盖子却鎏金了,上金下青,非常好看。
和NMG出土的那个素面钫相比,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同个时代的产物!
NMG那边,在西汉大致就是朔方、五原二郡,是汉武帝建立的,属于边郡。
南越国,是西汉最南边的边国。
但是这一南一北出土的钫,精美程度却天差地别。
由此,其实也能窥见几番,汉代平民和贵族之间,悬殊的生活差距。
同样的器物,贵族用的,比平民用的精美到彷佛差了几个世纪。
“古代贵族的生活,真是奢华到极致啊。”陈翰伸手轻抚摸着鎏金的钫盖,不禁感叹。
就在他正感慨万千,伤感春秋的时候。
一声充满恐惧和惶恐的尖叫声,打破了他怀古的氛围。
“啊啊啊!”
弯腰正在东耳室和前室过道口旁边,撅着屁股清理铜壶的庄云鹏,突然一蹦三尺高。
“卧槽!”
“有人骨!”
一百五十八章 好惨一乐伎
其实考古工作者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看到人骨什么的,肯定不会害怕。
但是前提是要有心理准备。
之前简单检查了一遍东耳室后,大家都以为在这个耳室里没有人殉了。
因为根本没看到任何棺具的痕迹,哪怕是朽烂后剩下的木痕都没有。
自然,大家也都很放松心情,不觉得会发现什么人骨之类的东西。
在这种轻松的心情下,本来就胆子小的庄云鹏,无意间扒拉出一块人骨。
而且还是半边带眼窝的头盖骨,突然这么一吓,还是给他吓了一机灵。
他这一嗓子,立马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陈翰和林雅他们,迅速围了过来,看向了庄云鹏面前的地表。
其实没啥特别的。
就是一块灰白色的头盖骨,再加上一点四肢的骨骼。
那块头盖骨还很残破,只有额头、半个眼窝,半边脸颊,而且位置刚好对着大家。
勐的一看,就好像是个半个骷髅脸在和自己对视。
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吓人。
“庄师兄,你这胆子真的得多练练啊。”
“去年在喇家遗址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怕人骨啊?”
陈翰有些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庄云鹏的肩膀,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已经平复了心情,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极度丢脸的庄云鹏,也满脸通红的说道:“这不是勐的一看到,有点没适应嘛!”
“虽然我们是做考古工作的,但是实际上看到人骨和尸体的机会也不多啊!”
“上次的遂先生,我连续做了好几晚噩梦,才适应了。”
“这个残存人骨,和遂先生可不能比。”陈翰耸了耸肩,不敢苟同。
他可不觉得这些人骨、古尸有啥吓人的。
蹲下身子,陈翰饶有兴致的拿起了一根肢骨,左右转了转,打量着说道:“钙流失有点严重啊。”
“骨架也已经朽坏了,只剩下这么一点残存的骨骼。”
“不过比外面那三位殉人强,至少还能留下点。”
再抬头环顾四周打量打量,一些已经被庄云鹏清理出来的玉璜、玉环、玉佩、铜镜,也映入了眼帘。
这些玉制品,形制较小,并且纹饰也很粗糙简单,比新石器时期的玉器也没有强多少。
应该不是属于墓主人的陪葬品,而是这位殉人身上的佩戴之物。
只是他尸体乃至骨骼都腐坏了,所以这些佩戴品就散落四周了。
站起身子,陈翰打量了一下这个殉人的位置,大概就猜出了这个殉人的身份。
“这个殉人,生前应该是敲击编乐的乐伎,赵胡想要带着他,到地下继续给他演奏音乐。”
现代人,有的时候在一些名人去世的时候,会开一些善意的玩笑。
比如“上帝喜欢打篮球,所以将科比招去了。”
“上帝说要有物理,于是牛顿爵士去了天堂。”
这些话,对于现代人来说,是一句玩笑话。
但是对古代人来说,却是真实的情况。
在还有殉葬制度存在的年代,不管是西方还是东方,被殉葬的人,基本上都是有一技之长的。
或者说,是墓主人需要他们。
乐伎、武士、车夫、庖厨……
都是因为去世的贵族死后需要这些人继续服务,所以才将他们一起“带”走了。
至于为什么陈翰觉得这个殉人是一位乐伎。
看看他的位置就知道了。
他的尸体所在的位置,正在编钟和编磬的正前方。
众所周知,这种编乐,演奏的时候是需要乐师站在乐器生前,用一根“棒槌”有节奏的敲击,才能奏出音乐的。
再结合这东耳室里的随葬品,基本上都是宴乐用具,要嘛是宴会上奏乐的乐器,要嘛就是宴会使用的酒器、盛器。
显然,殉葬在此的殉人,只能是一位负责弹奏乐器的乐伎了。
在现代,歌手、音乐家是一种很高端的职业。
但是在古代,歌伎和乐伎,地位也就比奴隶稍微高了点,只能算是仆从而已。
被殉葬啥的,十分常见。
“这个殉人的待遇,比外面那三位还要惨一些啊,居然连一具棺木都没给。”
摸着下巴,陈翰有些奇怪。
室内根本没有发现棺木的痕迹,这说明殉人可能是死后直接被放置在地板上的。
连一副棺墓都不给,这待遇和门口的武士、车夫、宦官相比,差距有点大了啊。
不过仔细想了想后,陈翰也能理解了。
门口三位都是什么身份啊?
“景巷令”虽然是阉人担任的职位,而且是君主的家奴,但是怎么说也是个官!
车夫,战国到西汉时期,一直都是一个身份很高的职位,可不是啥仆人。
往早点说,春秋时期能给君主驾车的,那都得是高级贵族,普通的奴隶、野人、国人都没资格给君主驾车的。
到战国时期亦然,给君主驾车的都是重臣才有资格。
西汉九卿之一的太仆,就是专门给皇帝驾车的。
总体来看,在那个社会,贵族的车夫,社会地位一点都不低。
武士就更别说了,这是保卫君主的人,在二十等爵的影响下,参军的人,通常也就代表拥有了成为贵族的门票了。
而守卫君主的武士,更是肯定有贵族爵位的。
这么看来,没有啥社会地位可言,只能为君王取乐所用的乐伎,似乎确实待遇要比其他殉人低一些,才符合当时社会的制度。
“只是这也太惨了吧,至少也给裹层稻草席吧。”庄云鹏在一旁都囔道。
陈翰摇了摇头:“没准下葬的时候是有铺稻草席或者芦苇席的。”
“不过这人骨都保存不下来了,你觉得稻草和芦苇,能保存的下来吗?”
一直在旁边清理着一个铜瓿的李教授,听完他们的聊天后,头也不抬的说道:
“行了,记录一下这个殉人的情况,之后让人体研究学的专家去研究研究,这个殉人的年龄和性别。”
“啊?!”庄云鹏指了指只剩下残片的头盖骨,和那几根断成好几节的肢骨,惊讶的说道:“就剩下这么点骨头,还能分辨出年龄和性别?”
“辨别年龄和性别的骨盆、牙齿都没了,这也行?!”
李教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只要有一片骨头,那群研究人体的,也能通过骨骼密度,长度,判断性别和年龄。”
“不要小看现代人类学的作用!”
一百五十九章 广州考古所: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东耳室内,社科院考古所的一行人们,正忙着清理室内的乐器和盛酒器,还有一些因早年顶盖石塌落压碎的器物残片。
另一半边的西耳室内,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们,也没有闲着。
比起东耳室,西耳室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好。
西耳室内,层层叠叠地堆满了铜器、陶器和漆、木器等随葬物,几无立足之地。
也是因为这个,广州考古所才强烈要求他们主导发掘清理西耳室的工作。
看到这个情形时,广州考古所的所长傅谱,是非常激动的。
堆满陪葬品好啊,这说明文物多啊!
广州以前可从来没有出土过,文物如此丰富的大墓啊!
只是,当喜悦感散去后,他们很快就开始头疼了起来。
“几无立足之地”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写实的说法。
西耳室和东耳室一样,也是掏空岩层而建成的。
所以想要从上面往下清理发掘的话,需要打通一层岩石层,挺麻烦的。
只能从前室联通西耳室的过道进入,最为简单。
可是西耳室是真的被堆满了随葬品。
考古工作者们根本进不去...
要如何顺利进入西耳室内,并且展开发掘,就困扰住了广州考古所的一行人。
甚至他们还向社科院考古所这边请教了一下,征求李教授和孔建文的建议。
没办法,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广州啥时候出土过,整个耳室都被随葬品塞满,甚至都无法进入的大墓啊?
从广州考古所成立至今,那都是独一份的事!
这点,来自社科院考古所的专家们,经验就很丰富了。
李教授只是现场考察了一下,就丝毫没有困扰的,为广州考古所提出了一个“低悬空作业”的发掘方桉。
方法很简单。
首先,在前室把几个木屑麻包堆叠成一个高约0.5米的小堆,其上放上一把长竹梯,犹如一架翘翘板,大的一端在前室,坐上3人作重压,另一头伸进西耳室内。
考古所的发掘工作者,则沿着竹梯“爬”入室内进行实地观察,并在深入室内1.5米南北两石墙的墙根下,先清理出两个落脚点。
随后在这个点上用砖头叠起两个短柱,上面再架一根圆木,搭成第一个T形支架。
然后往里继续延伸,用同样办法再搭起两个支架。
最后,在这3个高度相同的支架上,纵向平铺两条厚木板作为“滑轨”,在“滑轨”上再用三四块略短于室内横宽的木板打横平铺。
这样,一个高出室内地面约0.6米的低空操作平台,就被搭建出来了。
发掘人员只要坐着或趴在平台上,就可以俯身进行清理作业。
而且平台上这几块平铺木板,还可以随着清理进程的需要移动位置,非常方便。
李教授的这方法一出,立马让广州考古所的各级人员,惊叹不已。
果然是社科院考古所,经验这块是真的丰富。
这个方桉,确实是既简易而又安全的办法!
广州考古所的人,立马就采纳了这个建议,并且迅速行动了起来。
在李教授提出建议的第二天,他们就搞定了“跷跷板”。
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陶建力,借助着这简陋的空中长梯,从过道钻进了西耳室内。
一进入西耳室,首先让陶建力注意到的,并不是那堆满挤压在室内的各种青铜礼器,而是头顶的大裂缝。
虽然西耳室是在岩石层内凿出的一个房间,但是同样也会弄封顶石板的。
不然的话,在人类的观念中,这就不是“室”,而是一个洞穴了。
堂堂南越国君,陵墓怎么能在洞穴里呢,必须得建室。
但是这封顶石板的情况,却不是很乐观。
“室内的4块顶盖大石板,各有一条贯穿性断裂,并有较严重错位,最大错位可能超过了10厘米!”
陶建力的呼喊声,很快就传到了在前室内等待的广州考古所其他工作人员耳中。
并且,陶建力拿着的摄像机,拍摄下来的画面,也同步传输到了所长傅谱手中的平板电脑上。
四条非常显眼,并且骤看险情十分严重的裂缝,出现在了他们眼中。
确实,这么骤一看,非常危险,好像随时四块石板就会砸到地面。
但是傅谱和几位研究员稍作讨论了一下后,就放下心了。
“耳室是掏洞建造的,所以顶部其实并不存在重荷问题,并没有遭受到过大的压力。”
“而且顶盖石周围也没有空隙可以让它们产生位移了,凿出来的空间就这么大。”
“顶盖石就算裂开了,应该也不会下塌的,还是挺安全的。”
傅谱抬起头,忧心忡忡的看向了西耳室过道上方的三块石板。
“倒是这过道顶上的石板,断裂情况也很严重,随时会有崩塌的危险。”
这座越王墓的位置,非常的巧妙。
在中心的前室、主室、后藏室,并没有处于岩石层,上头就是泥土层,顶盖石要承担20米深的填土压力。
而东西耳室,以及后面的侧室,则是横向往岩石层里凿出来的洞,三壁都直接用岩石层来当墙壁,只有顶部搭了顶盖石。
这顶部搭的顶盖石,象征作用也大于实际作用,没有承重压力。
但是过道上的顶盖石不一样,是真要承受20米泥土层压力的。
虽然现在上面的泥土层都被清理干净了,但是这种“承重”的顶盖,只要产生了裂痕,就有倒塌的风险了。
傅谱连忙派人找施工队,将过道这边的顶盖石加固,并且做了支护防塌陷措施后,这才放心的开始进行了清理工作。
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门道处,原本应该处于西耳室墓门后的,一堆陶器,以及陶器队上的两个大铜鼎。
也是这堆陶器,和两个大铜鼎,挡住了广州考古所进入西耳室的步伐。
而且,在这两个大铜鼎中间,还有一个空缺位置,看得出来原本应该还放了一个大铜鼎。
那个在前室里看到的,明显不属于那位“景巷令”陪葬品的大铜鼎,以及几个陶器,就是来源于此。
是在木质的西耳室墓门腐朽后,滚落进前室的。
看着面前门道处堆积厚度高达40厘米的一众青铜器和陶器,傅谱指挥着几个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爬上长竹梯。
“开始清理吧!”
“先从最上层开始清理!”
一百六十章 南越国文化基地
西耳室内。
三个离地大约60厘米的悬浮木板上,趴着三位广州考古所的工作人员,正伸手扒拉着下面满满当当的陪葬品。
广州考古所的选择是很正确的。
西耳室的陪葬品,真的太多了。
光是门道处,一组九个小铜鼎,和一组铜勺、铜提筒、盛有药丸的陶瓿、连环铜铃形状的不知名器物,就够他们清理的了。
而这些东西,还只是门道处最上层的一些器物而已。
在西耳室内的东南隅,还有一堆陶器碎片,中部有大量的漆器残片,可辨认的有漆盒、漆盘,不能辨认的就更多了。
中部靠南侧,则有铜镜、箭杆。
最重要的是,中部最上方,似乎还有几个印,材质比较特别,有玉的,也有玛瑙的。
而西部则全都是丝织品,可惜的是这些丝织品都已经碳化了,底下倒是有木板的痕迹,似乎是原本用来存放这些丝织品的木盒或者木架子。
而且,这还只是西耳室随葬品的一小部分而已。
因为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最上层随葬品。
在这些器物下面,还堆着中层、下层的其他随葬品。
这间西耳室的大小已经测量出来了,内长大约4.1米,宽1.75米,高1.82米,范围其实并不大,也就是现代一间卧室的大小。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1米长,1米宽,只有1.44米高的过道。
也是过道堵的最严重,各种铜器、陶器都塞在了过道上,堆积厚度六十多厘米。
保守估计,整个西耳室加上过道,随葬品至少有五六百件!
这还是往少了说!
只不过,因为墓室内的环境潮湿,而且地面是弱酸性的土壤,所以铜器的腐蚀也较为严重,有的都已经全部氧化了。
漆木器和丝织品就更别说了。
只有少数器物的保存情况尚好。
不过少数保存完好的器物中,也不乏珍品!
比如一个直径11厘米的漆绘人物画像镜,就难能可贵的保存下了完整的漆画,画像栩栩如生。
充满西汉风格的绘画艺术,是目前汉代考古发掘中罕见的文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嵌绿松石的托镜,一个错金铭文虎节,也都是非常罕见的汉代文物。
特别是虎节。
节,是古代用于军事和外交等方面的信物!
之前,在湖南、湖北、AH等楚文化区域,是出土过一些管形节、龙节的。
值得一提的是,虎节和虎符不同。
虽然在用处上差不多,都是使者所持的凭证,可以调动军队,或者调动属于国家的一些部门。
但是,虎符的背面刻有铭文,然后分为两半,右半存于朝廷,左半发给统兵将帅或地方长官。
并且从来都是专符专用,一地一符,绝不可能用一个兵符同时调动两个地方的军队,调兵谴将时需要两半勘合验真,才能生效。
自秦到汉,虎符都是大军调动必须要验证的物品。
而节不同。
节是不会分成两半的,通常都是一个完整的整体,然后上面也会刻上铭文。
节的诞生,应该是比虎符更早的,或者说虎符是从虎节上衍生出来的产物。
本来“节”的发源地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
后来在秦楚交流学习下,被秦国学过去,然后才诞生了秦国的虎符。
这件在西耳室内发现的虎节,是用青铜铸成扁平板的老虎的形状。
虎成蹲踞之势,虎口大张,尾部弯曲成“8”字形。
虎身上的斑纹铸有弯叶形浅凹槽,内贴金箔片,双面共用60片。
虎眼、虎耳也均由细金片勾勒出。
样式非常精美,且保存情况很完好,上用错金刻了四个篆书:“王命车途”。
可以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一件调动车马的信符。
南越王墓出土的这件虎节,从文字、纹饰等方面看,与楚文化有渊源关系。
它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错金虎节。
本来楚地出土的“节”就很少,铜节更少,错金铭文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南越王墓出土的这件错金虎节,意义非同凡响!
可以说是全世界独一件的文物!
广州考古所这边都还没捂热乎呢,这件虎节就立马被送往了广东博物馆。
美名其曰,借来欣赏几天。
至于借多久。
这事再说吧,反正之后肯定会还的。
因为虽然这座南越王墓还没有发掘完成。
但是广州当地政府,乃至省政府,已经迅速决定,要在象岗上建造一个南越国文化基地了。
之前和房地产开发商谈好的高级公寓项目,已经黄了。
现在象岗上的这块地,已经重新回归国有,并且请专业建筑设计师,打算在这片清理出来的九千平方的平地上,打造个南越国文化基地。
整个南越国文化基地,将包括一座南越国博物馆,一处彷古建筑群,一条美食街,以及配套的酒店。
特别是博物馆和建筑群,打算完全走秦汉风格,并且提供影视基地出租服务。
广州打算将整个象岗,打造成一个现代城市内的“彷古镇”,不只是要做博物馆,还要做成旅游基地。
到时候再招商一些汉服品牌,彷古用具、彷古酒楼、市肆等商家入驻。
让游客来到象岗之后,能体验一场穿梭时空之旅。
从进入象岗开始,就可以换上一套秦汉时期的服饰,在里面衣食住行游玩1-2天,最后再参观一下真实的南越国博物馆,和这座南越文帝陵寝。
一站式游玩,衣食住行全部都不用操心,可以在园区内全部搞定。
在现代这个都市压力极大的环境下,这种让人穿越时空,到“秦汉时代”去放松放松,休闲休闲的活动,还是挺能吸引人的。
现代人需要这么一个释放和缓解压力的地方。
虽然以玩乐为目标建设出来的“秦汉时代”,肯定和真实的秦汉时代差距是非常大的,只有形而没有意。
但是游客无所谓啊!
游客只是想来放松放松,来体验体验诗词中那种“悠然见南山”的古代生活而已。
在现代职场当牛做马已经够累了,不至于来玩,还要体验体验古代底层百姓的艰苦生活吧。
肯定是只体验古代的风景和文化就够了。
再说了,这也不全是假的。
不还有个南越国博物馆嘛,到时候赵胡墓里出土的所有文物,都会放到这间博物馆。
而且当地政府还打算等考古工作者们清理完这座墓后,将这座墓保留下来,像秦始皇陵发掘的那些兵马俑坑一样。
弄上玻璃,直接搞个负一层的实地博物馆!
一百六十一章 “天命玄鸟”的玄鸟到底是啥?
“哟,这位南越王还是位热爱烧烤撸串的君主啊!”
趴在滑轮木板上的广州考古所研究员姜御,双手捧着个方方正正的青铜器,神色中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在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烤炉”。
没错,就是现代人思维中的烤炉。
这个方形铜烤炉,炉平面略呈长方形,中部稍凹,四角上翘,底面有一定的弧度。
底四角各有一只鸮“托举”起整个烤炉。
造型精美特别,且颇为有趣。
就是可惜,在这个烤炉上叠压了一个陶壶,将这个烤炉压瘪了。
不过即便是瘪了,也能看得出来,在烤炉的四边有回廊形遮沿,内有铜柱支撑,有铺首,两侧有穿系。
说明这个烤炉在使用时,是可以用铁链吊系起来的,并非是放在地面上,然后烧烤的。
应该是要在地上架火,然后再用木头做个支撑,将烤炉架在火上进行烹饪。
可惜,这个烤炉的锈蚀情况也很严重,烤炉器身上的纹饰已经被锈蚀了,剩下一片铜绿。
只有平沿处,还剩下一些蟠螭纹。
倒是那四支“托举”烤炉的鸮,还挺好看的,非常呆萌。
鸮,其实就是猫头鹰。
这玩意在妇好墓里就曾经大量出土,在中商和晚商文化出土的青铜器中,也大量发现鸮造型的青铜器。
有专家学者推断,鸮也就是猫头鹰,这玩意在商代,也许就是所谓的“玄鸟”。
众所周知,商人对自己的来源,认为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一个叫简狄的女人,吞服“玄鸟”下的蛋后,怀孕生下一个儿子叫契。契,即是阏伯,就是传说中的商之始祖。
在华夏上古时代,以神话传说来叙述本部族起源的,乃是一种常见的现象。
就是一种夸张化,为统治者增加神学色彩,维持权威性和统治力的手段。
自此之后,商人的图腾便是玄鸟。
不过不同商文化时期的玄鸟,造型也不同。
就和龙一样,从最早期没有脚和角,和泥鳅、蛇差不多,经过多次演变之后,才变成后世常见的龙形象。
一部分学者也认为,商代所谓的“玄鸟”,可能就是脱胎于猫头鹰,也就是鸮。
因为鸮这玩意在后世,也就是商周秦汉之后,是一种“恶鸟”,并非是啥吉祥物。
但是在商代,乃至春秋战国到秦汉时期,鸮却不是“恶鸟”,频繁出现在青铜器之中。
特别是妇好墓里,有大量鸮形状的物品。
这说明在那个时候,鸮是一种神圣,甚至是备受追捧的动物,才会出现在青铜器上。
毕竟那个年代还是图腾时期,不同部落有不同的图腾动物,就会大量以图腾的方式出现在青铜器上。
值得一提的是,秦国,或者说赢姓部族的图腾,也和玄鸟有关,是由“玄鸟殒卵“
双手供奉”和”禾苗”三部分组成。
但是秦图腾里的“玄鸟”,可并非是鸮,而是鹞子,也就是雀鹰,一种似雀似鹰的动物。
《史记.秦本纪》说:“大费左舜,调训鸟兽,鸟兽多训服,是为伯益。”
大费是秦族祖先,也是养鹞人的祖先,青鹞是秦族人的保护神。
因为秦国人在进行农业劳作的时候,需要驯养青鹞,来帮他们守护谷子成熟。
农产能不能丰收,全靠青鹞的守护。
所以秦国的图腾以“鹞”“双手供奉”和”禾苗”三部分组成。
但是,在秦国人眼里,青鹞也是“玄鸟”,他们自己对图腾的解释,就是“玄鸟殒卵”。
而秦国虽然建立的比较晚,但是老赢家是妥妥的上古八大姓,乃是颛顼之后。
赢姓的始祖伯益,与商朝的始祖契,夏朝的始祖禹都是同一时代就存在的人物。
这说明三个部落,至少在文化上应该是同源的,他们对“玄鸟”的概念应该也是一样的。
那为什么赢家的玄鸟,和商代的玄鸟,却明显不是一种动物呢?
推论到此,一个猜想就诞生了。
或许“玄鸟”在上古时期,应该是一种统称,而非是单独形容某一种鸟类的。
只要本部族觉得,这种鸟是守护神,那就可以叫“玄鸟”!
因此,有不少学者都认为,在妇好墓里大量出现了鸮形状的物品,这说明在商时期,“鸮”就是商部族的玄鸟!
也就是说,商人是一直将“猫头鹰”当做本部族守护神、图腾的。
至于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那就有待研究了。
至少商代甲骨文中出现的“梦枭鸟”“受枭又(佑)”等文字,是表达了鸮类的出现是战争中的上吉之兆。
作为一个好战民族,商人给“鸮”赋予了“遇战大吉”的寓意,也许就是鸮成为玄鸟的原因吧。
话题说回来。
在南越王的墓里,发现有鸮造型的青铜器,还是一件十分特别的事情。
以鸮为造型打造的青铜器,多见于秦汉之前。
准确的说,多见于商代。
几个大名鼎鼎的鸮型青铜器,都是商代的。
比如,山西博物院馆藏的【商代青铜器鸮卣】。
比如,河南博物馆的【妇好鸮尊】。
以及商代的玉器、石器、陶器、青铜器中,都有精美的鸮形。
但是商之后,到宗周时期,受商人崇拜的鸮神文化也随之湮灭。
倒是楚人崇拜的“凤”文化,开始渐渐成为当时鸟类崇拜的主流。
到秦汉时期,大部分青铜器和漆木器上如果需要刻或者画鸟类的话,大多也都是选择“凤鸟”。
毕竟刘邦来自楚地,受到的都是楚文化的熏陶。
而楚文化中,凤才是真正的神鸟!
鸮?真不熟!
所以西汉器物,多以凤为鸟尊!
而处于西汉初期的南越国,居然能有以“鸮”为造型打造的青铜器。
虽然这鸮只是四只“托举”烤炉的工具鸟。
但是这意义也不同凡响!
南越国可是在岭南地区,受到了大量楚文化和吴越文化的影响。
就算南越国的统治阶级都是外来户,是从秦国来的,但是他们怎么也和商文化搭不上边啊?
赵佗一系,不崇拜凤也就罢了,居然玩起了商文化中的神鸟“鸮”?
这是啥情况?
反正广州考古所的各位考古学精英们,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估计也会成为这座南越王墓的一个未解之谜。
不过对干考古的人来说,未解之谜什么的,属于是虱子多了不痒了。
挖个大墓,不搞出几个悬而未决,弄不明白的未解之谜。
那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说,自个挖到啥重量级大墓!
就是得有这些搞不明白,弄不清楚的出土器物,才说明这座墓,意义重大,文化影响大啊!
广州考古所的所长傅谱,巴不得多来一些这种特别的文物呢!
一百六十二章 汉武帝这人行,能处,是真灭国啊!
为什么在南越国君赵胡的墓里会发现鸮型青铜器,这是一个一时半会很难想明白的事情。
实际上广州考古所的考古研究员们,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关注太多。
因为这西耳室里的随葬品,真的太多了。
单单是这用来烧烤的器物,就有一套“方形铜烤炉”“铁叉”“铜染炉”“铜姜礤”“铜勺”等器具,完全是为了烧烤而打造的。
而这套烧烤用具的出土,也让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们感到奇怪。
一般来说,这种用于厨房的生活用品,或者说厨具,以西汉的墓葬风俗来看,一般都会放置在后藏室。
后藏室一般是用来放置厨具以及烹饪的食物之类,与墓主人日常饮食有关的东西。
当然,这是能够建得起这么大规格墓室的人,才能如此细心安排的。
像之前社科院考古所发掘的凤凰山168号墓,遂先生的各种调味品,厨具啥的,都只能放在棺椁里。
也就是那个搞出了头箱、边箱的“浓缩椁室”。
但是南越王这种诸侯王,而且是在国中僭越称帝的诸侯王,肯定不能委屈自己,不搞浓缩,直接搞个地宫出来。
如此,这套厨房用具出现在堆满了礼器、丝绸、熏炉等生活用品的西耳室里,就有一丢丢奇怪了。
但是同样,这件事也很快就被广州考古所的人抛在了脑后。
道理还是那个道理。
西耳室内的随葬品真的太多了,多到大家根本没时间去思考这些随葬品的来源与放在此处的意义。
先将随葬品都清理出来,之后再慢慢去研究也不迟。
整理出这套烧烤用具后,他们很快就又发现了一个大宝贝。
用铜打造的四连体熏炉!
这种四连体铜熏炉,十分少见,炉体由四个互不连通的小盒组成,可以燃烧四种不同的香料。
而且做工非常复杂。
香炉嘛,盖子肯定要做镂空,不然香味怎么散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香料这种东西,从古至今都是高级奢侈品。
特别是用来熏的熏香。
华夏天然熏香其实并不多,至少在战汉时期不多,也就传统的桂香、杜衡、沉香、檀香、麝香这几种。
而且,华夏熏香文化的发源地,应该是楚国。
因为上述这些香材,大多都是出自岭南地区的树种。
甚至很多名贵香材,都要到东南亚才能搞得到。
当年西方人大航海,来到东南亚地区不也是为了香料。
这里的“香料”,不只是用来吃的调味料,更包括了用于制造香水的各种香材。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西方人在中世纪以及之后的几百年里,都是不爱洗澡的,甚至一生只洗三次。
出生,结婚,死亡。
因为经过了大瘟疫,黑死病的西方,当时觉得身上厚厚一层泥,能阻挡疾病入侵。
也因此,香水、香料在那个年代的西方世界,是非常畅销的硬通货。
毕竟就算不洗澡,也没人希望自己身上一直臭烘烘的。
而西方人当时使用的香水和香料,原材料大部分就是出自东南亚和阿拉伯半岛了。
东印度群岛,当年可是被称为“香料群岛”的。
当时这里种植的香料,除了胡椒、生姜、肉豆蔻和肉桂这些食用香料,还有大量的乳香、樟脑、没药、香脂和檀香。
身处热带的东南亚地区,自古以来就是芳香植物的天然栖息地。
在还没被西方世界殖民之前,东南亚的各种香料,特别是檀香、杜衡、沉香,就已经大量供应华夏地区了。
老赵家的南越国,霸占着西汉通往东南亚地区的交通道路,不但方便了自己可以大量获得各种香料。
而且还能依此与西汉中央展开暴利的贸易。
要知道熏香这玩意,在西汉时期已经是所有贵族必须要用,且天天都用的东西了。
“看看,在中原地区十分少见的四连体铜熏炉,这南越王墓里居然一口气陪葬了五件!”
一位广州考古所的研究员,手上捧着刚清理出来的精美香炉,有些唏嘘的说道:
“这也难怪汉武帝要征讨南越国了。”
“虽然有南越自己国内叛乱的原因,给了汉武帝可乘之机。”
“但是手握与东南亚地区交易的贸易通道,手上非常缺钱的汉武帝能不动心就怪了。”
虽然说,西汉的蜀中地区,也可以通过蜀中的贸易线,进行南丝绸之路的贸易。
但是蜀中那边是往印度半岛走的,要从四川翻山越岭往西走。
哪有岭南这边下去就是东南亚方便啊?
甚至这位研究员还在心里暗搓搓的想。
没准长沙、西汉楚国这边的商人,背靠南越国,进行边境贸易也没少赚呢。
以汉武帝那个时不时就要嘎一波商人韭菜的性格,恐怕早就盯上这一片了。
只能说南越国的灭亡,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了。
甚至不少学者都认为,南越国末期的上层内乱,没准就是汉武帝在背后暗中折腾出来的。
而且还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汉武帝虽然在治理民生这块,没他爷爷汉文帝强。
但是对外战争这块,确实是勐,没得说。
不管是正面战争,还是暗自搞点内乱,然后借机出兵平叛,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搂草打兔子这种事情,汉武帝可太专业了。
就算没有末代两位君主和丞相搞出来的内乱,汉武帝也早晚要找个师出有名的借口,干掉南越国的。
这老赵家能够在南越统治九十多年,只能说是赶上好时候了,刚好中原内乱,后来一统天下的西汉,从刘邦到汉武帝,都一直忙着抵御北边的匈奴。
等汉武帝终于将北边的匈奴解决了,将目光重新放到岭南后,这关起门来自己称帝的南越国,就怎么看怎么都碍眼了。
汉武帝可不是大宋的皇帝,能够接受的了,天底下还有其他天子存在,甚至还能给对方岁币。
以汉武帝的暴脾气,腾出手来后,那是必须得收拾南越国的。
这老赵家在岭南享受了九十多年,四代权贵,也算是运气很好了。
“看着随葬品的数量和精美程度,至少赵胡在位的时候,南越国还是非常有钱的。”
放下铜熏炉,这位研究员环视一圈西耳室内的景象。
宝贝太多了,要迷花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