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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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里,前国子监司业李林甫府第门前。
“他奶奶的,诺大一个李府,门庭光鲜,府中二郎在桃李蹊白吃白玩,欠下歌伎们许多脂粉钱,这会儿大门紧闭做缩头乌龟是不是?”一个精瘦得像猴儿的泼皮正跳起脚骂得有劲。
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身材长大的汉子,见骂了李府半天都未开门,将身上的袍衫一脱,露出一身小山似的肉来,右肩上还有刺青:生不愿见京兆府,左肩上也刺着一句:死不愿见阎罗王,鹞子眼射出凶光,满是横肉的脸上笑起来狰狞:“妈的,朱门不开,就给我阎九砸开,一个犯官,早晚都是流放的命——”
后面的马蹄声急,谁这么大胆,敢跟平康里的阎九叫板?
阎九反应倒不慢,身子往旁边猛地一闪……他身子本就粗肥,如何躲让得过,被铁连钱撞得歪歪斜斜,扑通一声硬摔在地上,前额被李府门前的青石地板一碰,立刻头晕耳鸣。
地上躺着那小胖子听见马蹄声,扭头瞧见了青色的铁连钱,一骨碌爬了起来,往台阶上躲,想不到他胖乎乎的身手倒是灵活,一爬起来就破口骂道:“岩哥儿,你他妈的心真狠手真辣,想踩死你二哥吗?”
那小胖子正是李屿,他脸色蓦地一变,七八个泼皮被撞翻了四五个,在地上爬来滚去,惨呼痛嚎声不断。
勒马扯缰,李岩脸色铁青,铁连钱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接着马蹄重重落在青石地面。
跟着李岩滚鞍下马,从鞍鞯处取了根三尺长的木棒,样式仿狼牙棒做的,只是棒头没有铁钉,裹着棉套。
一声不吭,李岩大步走了过去,狼牙棒朝刚刚爬起的阎九身上狠劲砸去,几棒下去,阎九已经爬不起来,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像只肥硕的赖皮狗。
自从在国子监挨了王宝真一伙的殴打,李岩专门从裴元庆哪儿学了些狼牙棒的招式,劈、砸、盖、扫、旋、磕,每日早晚穿着沙衣,裹上绑腿,练上几十遍,动作纯熟,已有几分模样。
李岩身边的几个少年随从每日练这狼牙棒的时间更多,他们的职责就是保镖护卫,这会儿见主人动了手,那甘落后,狼牙棒除了不打头,狠命地朝泼皮身上招呼。砸得几个泼皮在地上翻滚惨嚎,围观的人莫不心惊。
那个精瘦得像猴儿的泼皮站在最前面,听见马蹄声已跑开了,这会儿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发觉不妙,赶紧闪人去搬救兵。
这一通棍棒砸得痛快,李岩身上的汗都出来了,估摸着这几个泼皮得在床榻上躺俩月才收了手。
转身一瞧,李岩嘴角浮出了微笑,他的眼神犀利如刀,唤道:“将那个小胖子拖下来。”
小胖子李屿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
李屿被两个仆从扭到李岩面前,惊恐大叫“岩哥儿,我可是你二哥——”
我刚穿越过来那天,就被你陷害,说我到桃李蹊喝了花酒欠下帐,招来这帮子泼皮上门讨钱,被父亲狠揍一顿。
“啪!”地一个耳光狠狠地扇过去,李岩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哪来的泼皮,敢来冒认李府的亲戚,讹钱讹到小爷头上来了。拖下去,棍棒招呼了再说!“
“三弟,你就放了老二吧!”原来大哥李岫一直躲在人群里,这时见李岩控制了局势,才出来劝架。
朱红铜钉大门也被随从叫开,小妹李腾空哭着跑到李岩身边:“岩哥哥,你就替……父亲好好教教他,死乞白赖……从我这儿骗去两百多贯银钱,又想出这么个招,让人堵府门,还要砸门。”
听到这个事,李岫气得浑身发抖,半响说不出话来。
“腾空不哭,有哥在府里撑着,天塌不下来!”李岩轻轻擦去李腾空俏脸上的泪痕。
脸上浮出微笑,李岩凑到李屿跟前,轻声问道:“原来你真是我二哥,几月不见,就潦倒成这份模样,咱李府也是长平王的后代,大唐宗室,身份清贵,也得有脸面不是,说说吧,欠了桃李蹊多少银钱,弟弟替你付?”
“五百多贯……不,四百多贯。”李屿用手掩住脸,偷眼打量着李岩的脸色。
李岩脸上的笑意更浓:“究竟是多少?”
“五百……五百贯!”李屿颤抖着伸出一个巴掌,五指摊开。
普通人家一个月两贯钱过日子,桃李蹊你讹人讹到这个份上,李岩心中暗骂,转身拱手道:“大哥,长兄如父,二哥在外面惹了祸,你就替父亲教训他吧。”
早就气得封了喉,李岫从李岩手中接过狼牙棒,狠狠朝李屿身上砸下去:“打死……打死你这个败家子。”
正在李屿逃,李岫挥棒追的时候,平康里坊街上“噼噼啪啪”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一伙人提棒携弓,气势汹汹如潮般涌了过来,前面一个瘦猴儿泼皮正在指指点点,向身旁一个头戴交脚幞头,身着缺胯锦袍的中年汉子说着什么。
那锦袍中年汉子一张脸看着普通,目光犀利,他的身体却如铁铸般的精悍。
“小郎,瞧街那边!”一个少年仆从嗓子发干,尖声叫了出来。
李岩一眼扫过去,怕是来了二三十号人吧,心头一沉,这当口不能胆怯,劈手夺了那少年随从的狼牙棒,走到阎九身前,对着他的脑袋,高高举起……
“小郎住手!”锦衣袍的中年汉子像豹子般蹿了过来,高声喝止。
“这泼皮为几百贯银钱,竟敢来砸李府的大门,不让他丢个胳臂断条腿,怎么能长记性——这位是?”
几个少年仆从立刻聚了过来,站成军中混战常用的三角阵。
“在下桃李蹊的管事陆二,这几位手下冒犯了小郎,还请恕罪!”锦衣袍的中年汉子显然见过世面,见李岩身边那几个健硕的少年随从,衣着光鲜,提棒执弓,怒目相向,毫不怯场。
锦衣袍的中年汉子身边,这几十号人多半是喊来扎场子的,要动手,也得暗中下手,平康里设有武候铺,金吾卫可是专门有人监视坊街里的情况。
陆二还在这条街上讨生活,他欺负普通百姓得了,敢跟我叫板吗?李岩心里一点也不慌。
今日从公主府回家,李岩身上揣了不少飞钱,掏出一叠,数了几张,捏在手中,微笑道:“我家二哥差了桃李蹊多少银钱,可有明细账目,今儿一并付了。”
夕阳照在李岩脸上,映出半明半暗的笑容。
这么容易就付了,看来这小郎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桃李蹊管事陆二一愣,忙问阎九:“阎九,你们过来,带了账本吗?”
阎九被自己的同伙架起,哼哼唧唧道:“走……走得急了,没……没带!”
对方也不是个善茬,活该你倒霉,陆二拱手禀道:“这几个泼皮该打,讨钱不带帐目,小郎教训得对。”
忽地一阵马蹄声响起,李岩侧耳凝神听了片刻,一颗心稳稳地放下,将手中飞钱递给陆二:“帐慢慢算,这是一千贯钱,你们收好了,多的留在桃李蹊让我二哥花。”
这才是有钱的豪客,陆二立刻换了脸,点头哈腰一付奴才相,接过飞钱。
李岩转身嚷道:“二哥,二哥过来,我给你交待几句!”
见李岩给自己付了账,还有八九百贯钱放在桃李蹊供自己挥霍,李屿趾高气扬走了过来。
李屿来到李岩身前,被他推到前面,面向着陆管事,还没明白过来,腿窝子被人猛踢了两脚,“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根裹着棉布套的木棒带着风声横扫而下,结结实实砸在李屿身上。
李屿还没呼出痛来,听见李岩在身后骂道:“打死你这个败家子,一月不到,就到桃李蹊花了一千贯银钱,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谁他妈的都别想走。”
那可是他的亲二哥,白衣少年心够狠!
李岩手中的狼牙棒砸得更加用力,李屿发出的惨叫让陆二一伙感到一阵儿心惊。
一阵密如骤雨般的马蹄声响起,陆二也从是风浪中闯出来的人物,心觉不妙,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转身拔出横刀,厉声对阎九喝道:“李家小郎说了,今日你们到李府砸门收账,又没带明细帐目,要留个教训,阎九,胳臂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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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退一步
仍然挥棒如雨,李岩没停手,不过木棒打在李屿身上的力道却减了许多,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裴元庆,提着根棉套狼牙棒,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后面紧跟着王准,吉温等权贵子弟,还跟着一大群人,西市靠着胭脂马谋生的一帮胡人混混。
今天不见血是走不掉的,陆二一咬牙,手中横刀高高举起,朝阎九伸出的左胳臂一刀狠狠挥下,一股子热血像高压水泵般喷溅而出,撒了一地,在夕阳下颜色尤为鲜浓,怵目惊心。
阎九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成了淡金色,小山一般的身子摇摇欲倒,几个泼皮赶紧扶着他,将大把大把的金疮药往断臂处胡乱地塞上,手忙脚乱地用白叠布为他裹伤。
“哎呀呀,你这是干什么,吓唬人是不是?”李岩大声嚷道,面上未见一丝儿惊慌。
“没什么,阎九冒犯了李府,他用这条胳膊陪罪,还请小郎饶了他。”陆二眼中射出凶狠的目光,咬着牙道。
似乎见了一地的鲜血,李岩忽地害怕起来,哆哆嗦嗦指着陆二:“你们……上门讨要银钱,又拿不出……明细账目,说多少是多少,我刚才给了你们一千贯银钱,还不满意啊,还要砍条胳膊来吓……吓吓唬我!”
到底是公子哥,见不得血,刚才都是强撑着,这会儿露出小样了吧,见镇住了李岩,陆二也有几分得意,拱手道:“好说,好说,这一千贯钱除了付账,剩下的就给阎九疗伤——”
“陆二,好大的狗胆,竟然讹到了李府头上!”一名金吾卫武官排开人群,大步上前怒喝道。
“李陪戎,这是场误会!”陆二见了金吾卫武官,神情从容道。
这武侯铺的陪戎校尉在他眼中就是个小角色,平日里也没少到桃李蹊打秋风,大伙儿也是熟人。
他还不知道李岩的底细,他可是调动了羽林骑对付西市胡商!
装作不认识,金吾卫李陪戎板着脸,手一挥:“还在李府门前砍条胳臂,制造流血事件,将一干上门讹诈的人犯拿了。”
几十名顶盔贯甲的金吾卫一涌而上,将陆二一伙人全部拿下,连阎九也没放过,那条断胳臂成了活生生上门讹诈的呈堂证物。
李陪戎转身拱手道:“还请岩哥儿一道到京兆府做个证人。”
“好,李陪戎,我也是气不过,几个月前讹了李府一次,胡说八道说是我在桃李蹊欠账,害得我挨了父亲一顿暴打,养了一个月的伤,今天上门讨账砸门,连个明细账目都拿不出来,说多少是多少,我给了一千贯,他们还不满意,砍胳臂吓唬我,这事儿也得说个明白。”李岩大声讲道,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暗地喝骂。
“王准,元庆,叫齐兄弟们,往京兆府说理去,还有见义勇为的胡人兄弟,”李岩故意大声呼朋唤友,显露自己的实力,跟着金吾卫往京兆府一行。
陆二转头瞧见那一伙权贵子弟,脸色大变,谁说李府失势,这伙子弟随便挑几位出来,也够桃李蹊喝一壶的。
忽地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陆二盯着王准,大声哀求道:“准哥儿,你也是桃李蹊的常客,帮我求个情。”
王准这才认清楚抓的什么人,眉头一皱,跑到李岩身边,拉着他耳语了几句。
桃李蹊能在长安做到平康里妓家第一,背后也有不小的势力,到了京兆府,也是个“拖”字。
京兆之地复杂难理,皇亲国戚,权贵豪门众多,还有三教九流各种复杂的关系,这边惹不得,那边也得罪不起,京兆尹更是频繁更换,任职少有数月的。
李岩听后思虑了片刻,反复权衡后对王准道:“既然是你说情,那你带着兄弟们去桃李蹊,看他们怎么说,这伙金吾卫你也一道招呼了吧,我还要为制科秋试温书,就不去了。”
就这么轻易就完了,日后有机会才来收拾桃李蹊,李岩心里默念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王准大喜,拍着李岩的肩膀道:“岩哥儿,你真讲义气。”随即招呼金吾卫和一帮兄弟去了桃李蹊。
李岩的眼神与吉温碰了一下,嘴一努,意思是让他跟着去瞧瞧怎么回事,吉温会意,点了点头,大步追上了王准。
看热闹的人群四散离开,一个面白无须的团衫汉子从头到尾瞧完了整个过程,听着周围的议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转身向兴庆宫方向去了。
府门前,李岩吩咐仆从将鲜血清扫干净,只剩下李屿仍躺在地上低声呻吟着,他当作没看见,空气一样,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有李岫是个老好人,将李屿扶起,对他说:“没有三弟的许可,这李府你也不能进,反正你在外面野惯了,自个儿找地方住去。”
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李屿心中此时已经盘算好了,三弟现在厉害得紧,威震桃李蹊,名头响彻平康里,府里恐怕再也没有便宜可讨,干脆狐假虎威,老子也回头去讹桃李蹊,不养个一月两月的伤不出来。他们敢对我怎样?想到这儿,李屿咬牙忍住痛,一瘸一拐往桃李蹊去了
“腾空,哥今日回府,有什么好吃的?”李岩被小妹李腾空挽着,与她一起进了李府。
暮色渐起,平康里又奏起了日日不断的丝竹笙歌,灯火辉煌。李府门前的石狮被大红灯笼映着,眉眼神态都有一股子威势。
李府偏厅,红烛高照,温馨的烛光溢满了整个偏厅,三兄妹围坐在一张圆桌旁。
为李岩夹起一块排骨,俏丽的李腾空温柔问道:“岩哥哥,你的伤好了吗?”
“早好了,你没看见哥今天用木棒砸人那利索劲。”李岩在小妹面前逞能。
李岫为李岩斟上酒,羡慕道:“三弟,现在开始习武了?”
“哥,你这性子就是胆小怕事,今天我在府门前这样一闹,以后谁还敢再欺上门来。”李岩责怪道,端起酒杯敬酒。
“是,哥胆小怕事,不过有你这样的弟弟,谁还能欺负我?”李岫心中畅快,一口而尽。
“告诉你们,我今天随永穆公主入宫面圣,还得到皇帝的夸奖,要我好好准备制科秋试,我估摸着,父亲也快出狱了。”李岩脸上写满了自信,在烛光的映照下极有神采
“真的,岩哥哥?”李腾空欢呼一声,抱着李岩亲了一口,也不顾小嘴油腻腻的。
李岩赶紧用布巾擦掉,委屈道:“小妹,哥的脸不是抹嘴的布巾,让你随时擦嘴用的。”
“就要,嘻嘻!”李腾空调起皮来,偏着头叉腰像个小孩。
“腾空,你还不知道,长安谁不知道李府有个岩哥儿,诗词俱佳,惊才艳艳,今科秋试必定高中!”李岫真挚地祝福,三兄妹为这个又干了一杯。
“你们先用着酒菜,我去给祖宗上柱香,告诉他们一声。”李岫兴冲冲地走了。
李腾空托着腮,凝视着浸在烛光中的李岩,心中感慨,岩哥哥自从父亲入狱这几个月,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那次被永穆公主的辇车撞了,浑身都是伤,还强忍……黑葡萄似的眼睛泪光隐隐。
“腾空,哥给你商量一件事,永穆公主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哥被她撞伤后一直在她府里养伤,最近她有点不舒服,你帮哥去看看她,跟她交个朋友,邀请她到府中来玩。”李岩眼珠子一转,微笑着道。
岩哥哥不会是喜欢上永穆公主了吧?李腾空心里酸酸的:“那我有什么奖励?”
为了遮掩我穿越者的身份,不能跟李林甫早晚相处在一起,李岩心念及此,道:“以后哥买处大宅子,你愿意就跟哥住,就一快搬出去,父亲一回来,家里还有七八个兄弟姐妹,那么多姨娘,看着都闹心!”
“嗯,不过还有什么好处?”李腾空俏皮问道。
“哥府内的大小事务由你做主,再给你寻一个好夫婿!”李岩刮了她一下鼻子。
要像三哥一样人物清俊,文才风liu,有胆有识的好男儿才行,不然,我就入观为道。李腾空望着柔美朦胧的烛光,静静地想着豆蔻年华的少女心事。
40.赐宅
八月初四,天长节前一天,天刚蒙蒙亮。
平康里李林甫府第。
前院有个小较场,原来是李林甫闲暇时练习马球用的,一大早就有七八个少年背着沙衣,裹着绑腿正在忽快忽慢地跑步。
李岩站在约莫半膝深三尺见方的沙坑里,身子向左侧转,蹲身曲足,发力一跳,稳稳落在左前方四尺远的沙坑里,接着向右……十轮蹲跳完后,走到排成一圈儿的青砖上,踩着立放的青砖练起了身体的平衡性。
较场边上还有几堵砌成巷子般的矮墙,一个少年加速疾跑几步,借助冲刺的惯性,一脚蹬在右边墙壁,“噌噌噌”身体借力,腾空而起,身体凌空侧转,竟然跃上了五尺高矮墙,矮墙上面是个平台。
这套动作有几分像跑酷!
一根沉甸甸的榆木棒提在手中,李岩心中默念练时用力,打时用劲的法诀,动作不是很快,劈、砸、盖、扫、旋、磕的招式连贯,协调流畅。
动作越是熟练,临敌就不会慌张,一个照面解决敌人需要的招式就那么几下,这个道理是李岩从前世武术杂志翻看来的。
恐怕裴元庆也不会像自己这样认真地练习吧,亏他还是将门之后,裴行俭的孙子!日上三杆的时候,李岩整个人就像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接过李腾空递过来的湿布巾,擦去满脸的汗,倍觉清爽。
这几日练完武就是为秋试做准备,默经写文,午时快马往大理寺监狱给父亲送去酒菜,李岩也未将到兴庆宫中面见皇帝的事告诉他,不知咋地,对李林甫即将出狱,他心里竟有几分害怕。
下午申时,李岩会带几名少年来这较场练习弓马,直到天***文练武,日子排得满满当当,倒也充实。
永穆公主这几日为天长节宫中的事忙得早出晚归,李岩心疼,每日叫府中厨子煲了汤,叫小妹李腾空亲自给她送去,殷殷关怀之意,尽在一罐香醇情浓的汤中。
还未脱下沙衣,李岩听见朱红大门被敲得震天响,心中好奇,前天东市平康里名头响亮的小阎王才在李府丢了条胳臂,桃李蹊也赔了三千贯银钱,谁吃了豹子胆,敢来李府门前耍横?
“快开门,宫中有赏赐!”一个厚亮的嗓门儿吼道。
赏赐?暖暖的秋阳洒在李岩身上,身心都很温暖,赶紧吩咐仆从大开中门,低头躬身迎接。
李岩身上还是沙衣,绑腿,一时高兴也忘了。
几名顶盔贯甲的监门卫大步跨进李府,威风凛凛站在一旁。一位身材健硕,四肢沉稳有力的中官走到李岩面前:“口谕,宗室子弟李岩,清俊多才,孝行可表,觅道方酿仙酒献于君前……授予散官正七品下宣德郎,翰林待诏,赏赐平康里府第一座,金银财物若干。”
翰林待诏,就是李白那种陪着皇帝游玩的文人,写诗画画下棋,这个差使可苦了我,要是叫我填些应制诗词,李岩顿觉头大如斗。
“岩哥儿这身装束是?”那中官温言问道。
李岩这才抬起头来,不觉惊呼出口:“高将军!”
来者是右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位高权重的高力士,李岩脑子转得快:“禀将军,这身装束是负重习武所用,李岩深觉诗词音乐闲暇陶冶身心而已,无甚大用,已有投笔从戎的念头,待到制科秋试之后,更加勤习弓马兵法,为大唐开疆拓土。”
我这是变相辞去翰林待诏的差事,以后作不出诗词也好找个借口,李岩拱手道:“久闻高将军健驰善射,能传授李岩骑射技艺吗?
岩哥儿得皇帝看重,特地让我前来犒赏。他也谦虚好学,我这身弓马就让他瞧瞧,高将军岂是浪得虚名!
随行的监门卫牵来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浑身不带一丝儿杂色,高力士把马一拍,几个快步追上,身体似片落叶那样轻盈,稳稳落在马上,双脚一磕,胯下的白马绕圈飞驰起来。
光凭上马这手,已是不俗。李岩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力士剽捷勇武的身姿,一时忘记了喝彩。
刚上马就喝彩拍巴掌,那是明显地拍马屁,李岩先是潜心学艺,然后才选一个适当的时机喝彩。
瞧了一眼远角那个箭靶,高力士背道而驰,在马上猛然转身,张弓搭箭如抱儿附枝一般,“嗡!”地一声,弓渊颤动,那枝雕翎箭快如流星,飞向了箭靶。
“叮!”雕翎箭正中靶心,白色的箭羽颤抖不停,李岩看得清楚,箭一中靶心就脱口暴喝:“好!”
院子里的监门卫、少年仆从、中官们的喝彩声慢了一拍,跟着如雷响起。
李岩朝缓驰过来的高力士迎了上去,拉住马头,仰望着高力士,脸上满满的都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崇敬,“高将军,李岩也射上一箭,请将军指点。”
瞧着岩哥儿这样的少年才子一脸的仰慕,这可比那些皇子公主称呼自己阿爷,阿翁更加尊敬,高力士心情舒畅:“岩哥儿,跑回马射枝箭,让本将军瞧瞧。”
李岩翻身上了铁连钱,他没有高力士那样的箭法,绕圈飞驰,待马头正对箭靶,驱驰向前,用的是顺鬃直射的法子,一箭飞过去,雕翎箭插在箭靶最外边,弓力不强,箭未插稳,脱了靶掉在地上。
脸上有些臊得慌,李岩来到高力士面前,拱手道:“请将军指点。”
见岩哥儿神情天真,将这他这副窘态说与皇帝听,他必定高兴,高力士呵呵笑道:“军中骑射讲究的是动作整齐,角度方位相同,一片箭雨覆盖敌军,并不要求准头,岩哥儿练习骑射,须先从步射练起,日日张弓搭箭百次,到了得心应手的境界,然后才是奔跑着射箭,寻找跑动中的感觉,然后才上马练习骑射,岩哥儿心急了,没有几年的勤苦练习,是练不出好弓马的!”
这几句话彷似醍醐灌顶一般,李岩跃下马来,后退一步,叉手为礼,毕恭毕敬道:“谢将军指点。”
接着李岩又认真地请教高力士张弓搭箭的姿势,奔跑放箭要注意些什么,其间寻了个空子,悄悄吩咐仆从让厨房准备几桌上等的酒席,招待监门卫和中官。
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仔细,不觉已近午时。
高力士额头也出了汗,不过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让李岩感到有几分奇怪,他大忙人一个,宫里没事,陪自己一个宗室子弟小半天?
“已近午时,李岩已备下一桌拜师酒,请高将军入席。”李岩面上诚意十足,心中暗暗思忖道,以后的山中仙酿也可以借这个名头每月都送,隔三差五的去请教骑射,日后在边塞建功,也是他的弟子,为他老人家脸上增光。
他可是皇帝身边的人,最得皇帝的宠幸。
皇帝命我前来,叫我好好抚慰他一番,看这少年如此上进,礼数周全,自己心里也舒畅:“拜师就不必了,不过你府中美酒佳肴想必不差,我就厚着脸皮尝尝。”
刚入席坐定,李岫也回到府上,见了堆在堂上的赏赐,慌忙过来拜见,高力士瞧他小眼睛文弱的身子,还有几分怯怯模样,淡淡地应付了几句。
李岩向高力士告了声罪,将放在案几上食盒递给李岫,要他送往大理寺监狱,又细细地叮嘱了他一番,高力士在一旁微微点头,李岩的孝行果然不假。
坐在席上,李岩殷勤为高力士夹菜斟酒,殷勤得像弟子一般,不管他认不认,自己赖皮点,就执弟子礼。
高力士品着山中仙酿,悠悠道:“岩哥儿,圣人赐你那座宅院,就在永穆公主府旁,与公主府一样,五进的宅院,圣人听说你的园艺尽得林野古刹之趣,要你将庭院好好布置一番,以后他驾临公主府,也好游玩。”
就在公主府旁,将庭院打通,布置成两府共有……李岩喜出望外,蓦地想起姐弟一说,将心头的喜悦藏住,面上平静无波,拱手道谢。
“岩哥儿,你要切记,你与永穆公主乃是姐弟,不可逾越了这礼数。”高力士脸色肃然,提醒的语气很重。
41.天长节(上)
八月初五拂晓,秋月高悬夜空,洒下清辉,满天星光熠熠,正式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长安城北的坊街上火把星星点点,连成一条火龙向兴庆宫汇聚。
今天是皇帝的生日,天长节,大型宴乐将在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进行。
站在一大群或紫或绯参加宴乐的官员中间,李岩身着七品官员绿色龟甲绫袍服,腰围银銙带,扶着礼部尚书苏颋,让他靠着自己打个盹,人上了年纪,毕竟精力不济,不管过来寒暄的官员认识不认识,李岩都微笑点头。
凭着苏颋礼部尚书大人的面子,李岩排在前面,两个顶盔贯甲的监门卫过来勘验门籍,就是一个监门卫唱名,另外一个监门卫对着登记的相貌、体形验看,进了宫在一株大树下,排队等着几名殿御史搜身,李岩举起双手,被仔细搜过才放行。
勤政务本楼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足可容纳几千人,身穿金甲绣袍的四军甲士已经展开了队仗,绣着金龙的红旗在晨风中猎猎枭张。
李岩望了一眼天空,是黎明前那种淡紫色,天边飘浮着几抹舒卷自如的薄云,不一会儿,便被朝阳染得金灿灿。
置身在这盛唐的宫廷宴乐,李岩的心情有几分激动,听得金甲绣袍的甲士扯着厚亮的嗓门儿高喊:“百官朝拜!”
依照等级秩序,百官依序进去朝拜,轮到李岩的时候,腿肚子又酸又涩。
跪在大殿上三拜九叩,李岩跟着山呼:“圣人千秋,福如东海,寿与天齐。”站起来偷眼望向大殿上,有三层平台,拾阶而上,香炉里的檀香轻烟缭绕,最高那层平台放着一张雕龙胡床,端坐着皇帝李隆基,面白无须的中官张列素扇,俏丽温婉的宫女随侍在侧,前面还有一道挽起的细帘。
待李岩这批官员行礼过后,李岩接着拱手为礼,参见后妃、贵戚,诸番酋长。
昨日下午,高力士留下一名中官,专门教导李岩宫中礼仪,他站在大殿中却不那么安分,双目注视着几日不见的永穆公主,唉,这段时间为天长节的操劳又让她清减了几分。
礼毕之后,李岩是翰林待诏,被中官引到了皇帝李隆基垂帘之下那处平台,坐在漂亮的漆饰食案前,开始了一天吃吃喝喝观赏歌舞的宴乐。
太常署的乐工们开始奏乐,丝竹纷扰,鼓乐齐奏。
今天喝的可是山中仙酿,没兑泉水的,李岩皱起眉头,有些担心,那两个头戴翻皮帽,身着皮裘,腰系毛带,身材粗壮,面目黎黑的是吐蕃王子赤祖德如和随行的将军朗迈色。见了美酒一杯接一杯地干,这样子贪杯容易醉的,李岩越瞧越是担心,万一喝醉了在这大殿闹事,搅了皇帝心情。
这帮吐蕃蛮子本来就不懂礼仪。
李岩向侍立在皇帝身边的高力士丢了几个眼色,可他却浑然不觉。
太常卿引领着一群彩衣歌姬走到大殿的平台上,就在李岩座位下面。
彩衣歌姬俱是头梳双鬟望仙髻,额上细描雉形花钿,素白衫儿石青长裙,身姿曼妙,手拈红色披帛,似要挥红帛而舞。
彩衣歌姬们身姿轻盈柔美,李岩看着养眼,微笑着朝前面一位俏美的歌姬点头示意,嗯,还有一位眉如翠羽的歌姬看着也让人心动。
三声画鼓突地奏响,一声比一声催得急,歌姬们将手中红帛轻舞,随着节奏鲜明的鼓点,气氛骤然热烈,只见彩衣歌姬的水袖裙摆如雪花随风狂卷,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散开,条条红帛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穿插回旋,舞步错落,让人眼花缭乱。正在此时,那俏美歌姬红帛朝前一甩,牵着长裙在空中跃起,如溪边翠鸟般去得急,轻盈地落在地上。接着舞姿一慢,如风动莲叶般款摆多姿,美目流盼,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清俊温雅的李岩身上。
吐蕃王子赤祖德如摇摇摆摆从食案后走了出来,大声嚷道:“陛下,今天这烈酒很好,最适合高原驱寒,可否赏赐吐蕃几百坛。”
李隆基今儿过生日高兴,大方地手一挥:“就赏赐你们百坛美酒。”
下面的突厥、渤海、日本等蕃国王子使者也纷纷出列,跪拜求赐美酒,李隆基大方,全都照准,每个蕃国一百坛,李岩听得心痛不已,皇帝嘴巴说说倒容易,永穆山庄的产量连长安都供应不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蕃国,嗯,得想个法子治治他们。
听到所有的蕃国都是一百坛,吐蕃王子赤祖德如不干了,借着酒劲醉醺醺靠**台,口中呼到:“陛下,我吐蕃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那能跟他们一般待遇,你莫如将酿酒的法子交给吐蕃,省得你赐了酒,我们还要天远地远地送回吐蕃。”
见着平台上慢舞多姿的歌姬,赤祖德如酒壮色胆,竟然从台阶上脚步踉跄地扑了上来,惹得彩衣歌姬尖叫四处奔逃。
满殿哗然,事起仓猝,连千牛卫都未反应过来。
敢来搅乱我的宴乐,李隆基龙颜大怒,高声喝道:“左右千牛卫,还不将赤祖德如擒下!”
李隆基的声音未落,视线中,李岩如一只敏捷的豹子跃下,落在平台上,勇敢地迎着赤祖德如冲去。
眼前是四散奔逃的女子,赤祖德如瞧准了那个俏美歌姬,猛扑上去,眼看那俏美歌姬无处可逃,身子吓得瑟瑟发抖,赤祖德如嘴角泛起淫笑,伸出了肮脏的爪子……
一个绿色的身影挟着风声在眼前一晃,赤祖德如脚下被李岩绊住,后背挨了他重重一击,肥壮的身子“砰”地一声脆响,摔在平台上,李岩手未软,未等他爬起,回转身来一脚踢在他后脑勺上。
赤祖德如硬摔在平台上,即使下面有波斯地毯垫着,脸也挫得生痛,刚刚抬起的后脑被踢,立刻晕了过去。
千牛卫涌上前来擒人,见李岩已经料理好了,也省去一番手脚,如狼似虎般将他架起。
吐蕃将军朗迈色出来叫嚣:“不要伤了我家王子,要是引起两国纷争,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大步踏前,李岩少年气盛,义正词严地大声呵斥:“吐蕃蛮子,你吓唬谁,你要战,大唐便战!”
刚刚漂亮地擒下吐蕃王子,李岩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言辞更是铿锵有力,朗迈色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减了大半。
“好,翰林待诏李岩这句话就是朕的态度,将朗迈色一并擒下,按君前失仪治罪。”帘幕后传来李隆基洪亮威武的声音。
李岩转过头来,对那个俏美歌姬微笑道:“别怕,有我在呢!”
俏美歌姬额头是细细的香汗,因为刚才热烈的舞蹈,汗水浸透白衫儿,宛如雨点溅在身上。
李岩向高坐在胡床上的皇帝躬身奏道:“吐蕃王子犯贱,自愿为跳梁小丑,逗圣人一乐,这不过给天长节宴乐的添个趣闻罢了。”
转念一想,李隆基哈哈笑道:“李岩英勇可赞,吐蕃王子丑陋可笑,你们编的好戏,继续!”
高力士透过帘幕的眼光带着骄傲,以后可得用心教教岩哥儿骑射,这可是自己的弟子,为自己长脸哪。
皇帝会不会亲自传授他弓马兵法,跟自己抢这个良才美玉的弟子呢?高力士斜眼瞥去,皇帝正瞧着岩哥儿,目光中尽是赞赏之意。
42.天长节(下)
钟、鼓、箫、笛奏响了,属于华夏雅乐的坐部伎登场,轻歌漫舞,顾盼多姿。
在琵琶、五弦、横笛、羯鼓的热烈奔放的节奏中,立部伎的胡旋舞依次上场表演,忽而摇头,忽而弄目,弓腰举臂,应弦和鼓,像水龙卷一般旋转起来,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李岩神情兴奋,观看这歌舞丝毫不觉得疲倦。
宴乐整整持续了一天,日近黄昏,五品以下的大臣躬身退出大殿,广场上为他们设好了座,高力士给李岩传了个口谕,皇帝命他伴驾,登楼与贵妃公主,皇子高官们一道观看今天的压轴大戏。
广场上,在《倾杯乐》有节奏的鼓点下,三十匹身披锦绣的舞马被引出来了,小步频迈,步态轻巧,排列得整整齐齐,比那奥运的马术比赛的盛装舞步漂亮多了
鼓点中还掺杂着细细的铃声,李岩定睛瞧去,一匹匹高大骏健的舞马长鬃修尾,脖系金铃,鬓毛间还缀有闪闪发亮的明珠。舞马奋首鼓尾,纵横应节,看着场面恢弘,气势迫人
那还不算最精彩的,广场空地处架有三层高床,一匹神骏的白马被驱赶上去,在上面似胡旋舞般旋转如飞,看得李岩瞠目结舌,一颗心高高悬起,唯恐那白马在旋转中失足,掉下高台。
跟着鼓乐大作,五坊使引导大象、犀牛等高大威猛的动物进入广场内,向勤政楼上下的皇帝百官拜舞。
两匹最为优雅骏健的舞马踏着盛装舞步被引到前面来,马颈下系了一条彩带,马嘴里衔着一只金杯,最妙的是,两匹舞马腕足齐行,两膝做跪拜之态。
勤政楼上是一片锦衣绣衫,宫人如云,与广场上百官人等一起山呼:“圣人千秋,寿与天齐!”
整个天长节宴乐达到了最高潮!
“……时龙五色因方,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无疆。”中书令张说大声吟诵出他的舞马词,马屁拍得震天儿响。
这就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大唐么?谁又知道繁华过后尽是一片凄凉,这些优雅健壮的舞马会有怎样的悲惨命运?
聪明驯良的舞马大多来自塞外诸胡的贡马,由五坊使挑选其中精良的加以训练,安史之乱后,舞马大都散落民间,有几十匹优雅骏健的战马落到了安禄山的部将,残**诈的田承嗣手中。
田承嗣也没学识教养,就是个大老粗,得到舞马后,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当做普通战马使用,有一次军中奏乐,舞马像从前一样排成队列,踏乐而舞,养马的军士大惊,以为中了邪魔,急忙报告田承嗣。
这是妖异之象啊,田承嗣胆颤心惊,下令用棍棒狠狠地打它们,可怜的舞马被打得愈痛,还以为主人嫌弃它们跳得不好,打得愈是凶狠,便愈是整齐乖巧,一直跳个不停,不敢停歇,被安史余党,一帮暴徒活活打死。
想到这些,李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根本就没听见几位宰相和翰林待诏舞马诗应制词一首接一首地呈献给皇帝。
“李岩,如此良辰美景,你也做首诗来。”皇帝李隆基因吐蕃王子那点不快已经烟消云散,笑吟吟瞧着李岩。
有这么多前辈大家在这儿,轮得到我?再说我记得那首舞马赋,不知道是不是人家写过的?李岩为难道:“启奏圣人,李岩心中想着怎么给圣人送份大礼。”
“大礼?你献上的美酒佳肴已是最好的礼物。”李隆基微笑道。
皇命难违,要是皇帝脑子一热,要自己将酿蒸馏酒的法子交出来,穿越这点优势岂不顷刻化为乌有,李岩微笑拱手道:“山中仙酿酒烈味美,对居于苦寒之地的胡人来说,在漫长的冬季,无疑是保命驱寒的仙酿,可酿酒需要耗掉大量粮食,如能换回成群的牛羊战马,才能大量生产。”
李隆基沉思片刻,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兴趣来了,伸手道:“继续说下去。”
“李岩年少,智浅识短,动脑筋想了那么一点,请各位相公指点。”李岩朝围在李隆基身边七八位宰相团团作揖。
户部侍郎宇文融与李岩在游园会上相识,也赏识他的才能,对他一直就有好感:“李待诏,今日又不是廷前奏对,但言无妨。”
站在李隆基身前,李岩声音压得很低,轻轻道:“如果大唐与塞外诸胡互市,用美酒等奢侈品换回牛羊马匹,不是可以削弱塞外诸胡的实力吗?”
李岩说完,扫了一眼勤政楼上的诸蕃酋长,退到一边,闭口不言。
皇帝李隆基见李岩欲言又止,心中明白,吩咐了高力士,让百官贵妃,诸蕃酋长拜辞离去,独留下几位宰相重臣,听听李岩的见解。作为开元盛世的明君,他并没有因李岩人微言轻而忽略他的真知灼见。
何况今日他在大殿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勤政务本楼底楼大殿。
帘幕高挽,李隆基坐在平台上的雕龙胡床上,一群宰相重臣俱都赐了座,君臣之间并无礼仪约束。
“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李岩以为,大唐应该严控奢侈品的生产制造,如美酒、丝绸、茶叶、瓷器等等,用质地最好的产品,最昂贵的价格与塞外诸胡互市,突厥、吐蕃、回鹘等酋长贵族追求豪奢,必会更加盘剥治下子民,他们国内祸乱继起,内忧不断,大唐陈重兵于边境,派人招募其国内饥寒交迫的民众……”李岩娓娓道来,目光不时注意着皇帝和各位宰相的脸色。
李岩这主意不错,运用奢侈品的经济战,在塞外诸胡中制造阶级矛盾,让它尖锐化,把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矛盾转化为统治阶层与民众之间的矛盾,似乎看着可行,前世不愧是读过毛选的青年干部。
几位宰相或是沉思,或是点头,中书令张说对李岩本有成见,认为他有才无德,心术不正,指着李岩大声讥讽道:“圣人仁德,广布恩泽于四海,讲求的是道德礼仪,岂会用这不入流的手段,万一胡酋羡慕中华的美酒丝绸奢侈品,召集胡骑来攻,奢侈品岂不成了罪魁祸首?大唐就是要战,也要堂堂正正而战。”
就差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一番厉声训斥李岩如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必须忍,这是当朝为首的宰相,李岩敢跟他去辩论?咱装拙,李岩叉手为礼,退后一步道:“小子受教!”接着退到一边,君子不辩微笑淡然,再不发一言。
你一个位高权重的宰相,跟一个少年过意不去,宇文融看不过眼,出言反驳道:“塞外诸胡从来不识礼义廉耻,力强者称雄,中原一旦有事,莫不趁火打劫,那个时候张相公就用道德礼仪去感化诸胡。”
“宇文侍郎,你说话老是断章取义,我又没说不动刀兵。”张说闻言勃然大怒。
当朝另一位权相,侍中源乾曜悠悠道:“吐蕃王子今天叫嚣,它们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青藏高原地势高险,唐军仰攻,受困于地利,不服水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翰林待诏李岩所言不无道理,如能策反吐蕃兵将、牧民来投,唐军也会少牺牲一些。”
坐在胡床上的李隆基沉思片刻,很快作了决定:“永穆公主、翰林待诏李岩献酒有功,笔架峰下还有五座皇庄,三座皇庄赐给永穆公主,两座赐给李岩,再拨钱五十万贯,以后皇宫贡酒全由他们供应。”
皇帝,你也得说个数,皇宫贡酒一年多少坛?李岩却不敢问这个,心道:日后再将赐下的皇庄银钱折算成股份,每年给他分红,让他尝到甜头,工商富国就从酒坊山庄开始。
正在李岩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皇帝郎声道:“李岩,你明日就不必来兴庆宫应差,专心温书备考,今日你遇变不惊,英勇无畏,朕心甚慰,那班跳拓枝舞的歌姬就赏赐给你,明日由中官送到朕新赐给你的院宅。”
那可是十二名身姿轻盈,脸蛋儿柔美的少女,整整一打啊!李岩喜笑颜开,立刻跪下,高声谢恩。
43.歌姬十二钗
平康里,紧邻永穆公主府的五进宅院。
皇帝赐给李岩这座宅院,跟公主府大小规模相等,奴仆侍婢一大群,连管家都有,李岩收拾几件衣服就可以搬过去住。
皇帝安排好的管家奴婢,咱也不好说不要,李岩留了个心眼,来了个对调,让他们全部到李林甫府第听用,将跟了自己几个月的管事仆从换过去,借口是新府第的庭院需要重新布局,原来那帮子人自己熟悉,用着放心。
新府第就是好,隔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昨儿晚上李岩爬了回墙头,偷偷摸摸进了住春堂,浴在柔柔的烛光里,摸着永穆公主清减变尖的下巴,轻声询问她这些日子的辛苦操劳,每日的汤是否都喝了。红罗帐里,细语温存,好好地怜爱了她一番,倾述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情。
皇帝赐给李岩一打歌姬美女十二钗的事,他在床榻上忍住没对永穆公主说。
约摸过了四更天,李岩才故技重施,爬过墙头回到了自己的新府第,那几名少年奴仆已在前院开始了晨练。
八月初的阳光还有几分炽热,洒进庭院,李岩披着沙衣,浑身都已湿透,用了早饭,方才沐浴更衣,还是白衣士子打扮,腰悬横笛,君子温润如玉。
一打美女,十二钗,是不是重新按金陵十二钗给她们换个名儿,想想也是开心,唐朝女子以丰腴艳美为标准,这打歌姬少女身姿轻盈柔美,明眸善睐,却不符合流行的审美标准,算不上大唐绝色的丰腴美女。
放在前世,就是舞台上纤腰美腿的一群伴舞美少女,腐朽堕落的生活来得这样快,难怪大伙儿都嚷嚷要穿越。
坐在书房里,书也没心思读,脑子里放电影似的回忆起昨日的舞蹈场景,那个俏美的名儿叫什么,还有一位眉如翠羽的……正想得出神,小妹李腾空来到书房:“岩哥哥,府里来了一群歌姬,由中官领着,正在前院等着你呢。”
“真的?走,可不能让中官久等。”李岩将经书往曲足书案上随意一丢,霍地起身,因为走得急,不留神带到了曲足书案的边角处,“哐当”一声,将那书案硬生生撞斜了几分。
“岩哥哥,等等我!”李腾空在后面跺脚喊道,不想那李岩像道烟似的,转瞬就穿出了后院。
快到二进的府中正堂,气喘吁吁的李岩才放缓了脚步,调整了呼吸,换了副笑容可掬的面容,走进了正堂。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李岩恍若置身阳春三月,繁华似锦,自己就如那只蛱蝶,在花丛中蹁跹……跪谢过圣恩,李岩微笑着将一张五十贯的飞钱塞到传旨办事的中官手中。
那中官年轻,死活也不肯收,极力推辞道:“岩哥儿已是高将军的弟子,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敢问中官姓名,有机会我给高将军提一提。”李岩一副认真的表情。
那年轻中官喜出望外,提了自己的名字,李岩嘴里故意念叨了好几遍,亲自将中官送出府第。
回到正堂,这群歌姬这才明白,自己的主人是个清俊出尘的哥儿,细看相貌,不是昨日擒下那个肥猪般吐蕃王子的绿衣少年官儿么?少女也没那么多规矩,“哗!”地一下全围上来了。
李腾空刚好走到正堂门口,听见李岩朗声笑道:“各位姐姐妹妹,你们既然进了李岩的府第,今后就是李岩的亲人,不会受人欺负,不会去陪酒待客,我敬你们如宾,怜惜你们……”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清俊的少年要将姐妹们收入房中,歌姬们一片欢腾。
十二名美少女围绕着他,岩哥哥还有心思准备制科秋试吗?门口的李腾空听得无名火气,重重跺脚,冷哼一声,岩哥哥,看我不找人来治你,立刻转身掉头而去。
一打的歌姬美少女,也得熟悉她们的品性,除了音乐歌舞,还有什么才能?
坐在雕花扶手椅上,李岩握着一位俏美歌姬的白皙细嫩的手儿,想到她昨日在勤政楼对自己眉目传情,心神微荡:“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儿?”
“张好好!”昨夜梦中的情郎近在咫尺,那歌姬垂着头,声若蚊呐,俏美的脸儿又是羞涩又是欢喜!
“好好,这名儿起得真不错,到了府中,家大业大的,也需你们去照看,可有什么琴棋书画的才能?”这样子的娇俏羞涩我喜欢,李岩笑吟吟问道。
“好好比起姐妹们差些,琴棋书画略识一二,吹拉弹唱也还过得去,拔剑弄刀走骑打球还行。”张好好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自信。
李岩一听着了急,转目四顾,个个都是花容月貌,天生丽质,忙问左右:“你们都是这样多才多艺吗?”
“是!”这一声应答,美少女回得甚是整齐。
另一位歌姬少女像是她们的头儿,移步上前,眉如翠羽,唇红齿白,敛衽盈盈为礼:“我们这群姐妹五六岁就被选入教坊,为了成名,从小就受了严格的训练,因为身姿轻盈,舞蹈略胜其它才艺一筹才选着了舞娘。”
才情与美貌并重,李岩心中愈发喜爱,对这个翠羽眉的歌姬少女招手道:“过来,我问问你。”
“嗯哪!”那歌姬少女步履轻盈,走到李岩身前。
“凑近些,悄悄告诉我你的名儿?”李岩心里动了坏念头,伸过脸去。
“卢眉儿。”声音清脆宛如娇莺啼鸣。
李岩只觉得耳边吹气如兰,青丝拂面,耳鬓厮磨之际,痒痒的让人心动。
张好好在旁叹息道:“眉儿姐姐本是宦门之女,因为父亲被牵连到太平公主的案子,十岁才入的教坊。”
李岩一听,心中泛起酸涩,我现在还是犯官之子,一时竟然失神,再回头时,眼中满满都是怜爱疼惜。
“岩哥儿,你不好好准备制科秋试,与一群歌姬调笑玩闹,对得起姐姐一番良苦用心吗?”质问的声音里带着秋霜的味儿。
一听这声音,李岩唬得魂飞魄散,正是昨夜的枕边人,永穆公主!
李岩抬眼一瞧,永穆的身子被气得微微颤抖,旁边扶住她的正是小妹李腾空,往日的温柔不见了,小脸儿也罩着一层寒霜。
“卢眉儿,你领着她们先下去,在堂外侯着。”李岩脑子转得快,先吩咐道。
卢眉儿带着歌姬们敛衽为礼,退到了正堂外。
“姐姐,这是圣人赏赐的,皇命难违,我正琢磨着如何安置?”李岩小心陪着笑脸。
“怎么安置,还不是全做了你的侍女?”李腾空气哼哼地说道。
不会说话,就别乱说,李岩瞪了她一眼,对永穆公主道:“姐姐,柳枝柳叶儿进了宫,教习华尔兹,康雪儿也忙着培训胭脂马的侍酒胡姬,你身边也没个贴己的人儿,还要操劳山庄酒肆那么多账目,为天长节的事日忙夜忙,清瘦得让我看着心痛。”李岩看着永穆公主的脸色,见她闻言情绪平静了一些。
“这批歌姬素质不错,琴棋书画都会,尤其那个卢眉儿,身出宦门,颇识礼仪,全部调到姐姐身边,调教一番,做你的帮手。”李岩以退为进,心道,皇帝赐给我的歌姬,你不可能全部要走吧?
永穆公主本就是个心软的人儿,听李岩一番剖白,此时脸上已雨过天晴,紧绷的线条柔和起来,细声问道:“岩哥儿,你真的愿意将歌姬全调拨给我?”
李岩肯定地点点头,一脸的郑重:“姐姐,我昨日就知道皇上赐歌姬的事,昨晚我俩不是——?”
李岩转身望着腾空,喟然叹道:“哥整日文武兼修,心中念的是家国天下,哪有时间在脂粉堆里厮混,小妹你误会我了!”
“岩哥哥,请原谅小妹,你知不知道,永穆姐姐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这么快,我刚刚年满十五,李岩脸上洋溢着从心底溢出来的喜悦。柔声道:“这几日,就不要去兴庆宫了,安心调养,我每日给你煲汤。”
“嗯,我都是叫表哥进宫当差!”永穆公主有了李岩的关爱,心里也是欣喜。
表哥,驸马王繇,再过几月,他见了永穆怀胎,会不会怒火中烧,口不择言,上门……李岩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如压了块重石。
这次不是歌姬娇媚的声音,堂外有人高声禀道:“小郎,李司业叫你们兄妹回府!”
44.出狱
李岩霍地站起,失声道:“父亲被释放出狱了!”
父亲出狱了,让李岩喜忧参半,还不敢相信,转头向永穆公主问道:“姐姐,我父亲李林甫官复原职,释放出狱了?”
“是啊,惠妃娘娘差人传了口信给我,今日释放李司业,父皇特地让你在家等着——”永穆公主话未说完,已被李岩猛地抱住,在她脸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李腾空也过来与他俩拥抱在一起。
“岩哥儿,你花了多少心思,受了多少委屈,终于全了这份孝心。”永穆公主嗓子哽咽,为李岩擦去眼角晶莹的泪花,心里也为他高兴。
“姐姐,我们兄妹回府,你将卢眉儿她们招呼进来,好好问问,怎么安排她们学习帐薄,管理财务,你拿主意就行。”李岩倒是放得开,大方地道。
想来凭永穆公主的性子,她也不会将歌姬全部带走,即使全部带走,日后她身边的侍女也要侍寝,左右也逃脱不了自己的手心。
先将小妹腾空抱上了铁连钱的马背,李岩翻身上马,几百来步路也是挥鞭疾驰,到了司业府,只见新漆的朱红铜钉大门仍然紧闭,兄妹俩下马从侧门走进府内,李岩暗觉奇怪,父亲不是回府了吗,这么低调?
司业府新任的管家武福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笑:“李司业在精思堂等着李待诏。”
“嗯,谢谢武管家。”李岩脑海中转过念头,这武福会不会是武惠妃的什么人,就算不是,也是宫里头出来的,以后得防着他点。
精思堂外,新近移植了两棵桔树,红桔如繁星般挂在幽绿的枝叶间,让人感到沉甸甸的喜悦。
一身深绯朱色小团花绫罗官袍,腰围草金钩,系着银鱼符,身材微胖,面色白皙,小眼睛笑成了对豌豆角,不是李林甫是谁?
“父亲!”李岩泪水蓦地侵满双眼,鼻子发酸,哽咽着喊道,前世今生,两个父亲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李岩心中总算了却一个心愿。
小妹腾空已经扑在父亲怀中,靠在他的肩头,哭个不停。
拍着女儿的后背,瞧着李岩,这一对为自己出狱奔走的佳儿女就在身边,李林甫也有几分动情,眼中隐隐有泪,安慰道:“腾空不哭,父亲今日官复原职,闭门不出,就是为了跟你们兄妹三人好好聚聚,畅叙天伦之乐。”
“好呀,武管家,叫厨房准备上等的酒席,等大哥回来,我们就开席。”李岩转身吩咐道。
瞧着武福离开的背影,李林甫若有所思,随意问道:“武福是你从哪儿聘来的管家?”
“圣人赐的院宅,管家奴仆齐备,现在全都在司业府,父亲先进去,坐下来慢慢聊。”李岩扶着李林甫进了精思堂。
李林甫坐在胡床上垂垂询问了李腾空学医的情况,言辞亲切,流露出一个父亲对子女那种慈祥关切之情。
父子俩似有默契,都未在李腾空面前说起如何接近永穆公主,苦心孤诣拉关系走门子的事,待李腾空说得差不多了,李岩微笑着支开她:“小妹,去厨房瞧瞧,看厨子们这顿接风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呃!”李腾空喜孜孜地转身离开了精思堂。
脸上仍然挂着笑容,李林甫的眼睛射出好奇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李岩,儿子历经一番磨难,气质大变,再不是入狱前那轻薄浮浪的纨绔子弟。
“父亲,你入狱后,有一天我给你送酒食,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他见我孝行可嘉,传授了我一些技艺,叮嘱我不许外露,你现在听到什么,见到什么,不必惊奇。”对人精儿似的李林甫,李岩早琢磨出这个借口,给自己披层神秘的外衣,先把他嘴堵上。
“哦!”李林甫脸上顿似画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岩哥儿与为父少年时际遇一样,我与几个朋友在洛阳城外玩马球,一个头发雪白,胡须长垂的老道士路过。他走上前来说你父亲相贵,有宰相的命格,我当时心里特高兴,摄衣起谢,说我是大唐宗室,少年豪侠用事,长大志在庙堂,多谢贵言……”
多半是骗人钱财的老道士,李岩心道,脸上神色变得端谨,压低声音道:“父亲,永穆公主有了我的骨肉了,孩儿忙着准备科举秋试时,心绪也不宁,王驸马可从来没与永穆公主同房,万一他口不择言说出去,高力士可传了口谕,说我与永穆公主是姐弟,不可过往密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岩哥儿,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听为父的话,偷偷与永穆公主爱恋就行了,好好准备秋试,王驸马的事,交给父亲来料理。”李林甫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只是在低头的时候,小眼睛眯缝成一道细线,射出森寒的杀意。
父亲会怎样对付王驸马?李岩心头似阵秋风刮过,身子蓦地感到一股子澈骨的寒意。
这个午饭吃得和美融融,两位夫人,李岫的母亲和小妹腾空的母亲也在座,李岩瞧着刚刚团聚的一家子,搬出司业府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酒足饭饱,李岩告退,准备回自己的府第温书,走到回廊,迎面来了几位花枝招展的女子,那不是桃李蹊的名歌伎么?怎么来了李府。
“这是怎么回事?”李岩狐疑问道,领路的中年奴仆也算是李府贴心的家人,李林甫入狱也未离开李府。
“禀岩哥儿,这是李司业叫小人从桃李蹊唤来的。”中年奴仆眉眼神态甚是恭敬,除了李司业,李岩在府里就是老大,谁敢不听他的吩咐,二少爷李屿也被他打出门去。
那几个名歌伎见是岩哥儿叫住她们,以为今日侍候的客人是他,一个个搔首弄姿,秋波媚眼频丢,极尽媚术,勾引这位名声大噪,让小阎王丢了一条胳臂的清俊少年。
府里有一打清纯俏美的歌姬,我还吃这野食?李岩并不喜欢这些敷铅粉、抹胭脂、涂鸦黄、贴花钿的丰腴妖艳女子,再说她们身子也脏。
“有两位夫人陪着父亲,准是你这狗奴才献媚!”李岩越瞧越气。勃然大怒。
“冤枉小人了!”中年奴仆见李岩动怒,叫起撞天的委屈来,凑到李岩跟前,小声禀道:“李司业喜欢音韵歌舞,心情好时便召来名妓到府中桃李居作乐消遣,他常说家中成群的妻妾都不如风尘女子善解人意,司业府定居在平康里,周围妓家云集,图的就是个方便,这样对他的名声也无损。”
“哦,这样啊!”李岩摆手道,让中年奴仆领着她们快去。
那几个歌姬眼神幽怨地离去了,李岩心想,就府里这个环境能教育出啥好孩子,难怪李林甫儿女一大群,没有几个成材的。
稍稍等了片刻,李岩拿定主意,大步向桃李居走去,那是李林甫在府中专门的追欢之所,他要去为两位夫人讨个公道?
45.复出
李司业府上的桃李居是一处花木繁茂的僻静小院,李岩还未走到门口,丝竹弦歌伴着娇声艳语传入耳来,小院中轻歌曼舞,李林甫被两名妙龄歌伎围簇着,她们争着抢着对李林甫献殷勤,李林甫刚刚亲抚这个着石青衫儿翠霞裙歌姬,转身又搂抱那个红色衫儿榴花裙歌姬,显然是追风弄月的高手啊。
瞧见里面的场面不雅,李岩退后几步,大声喊道:“父亲,孩儿走得急了,有件事要与你说。”
听到里面的丝竹弦歌停了,李岩才施施然跨进院去,一眼瞧见李林甫脸上还有个红唇印,也视若不见,叉手为礼,小声禀报道:“父亲,你回来后,司业府里很快就热闹了,那么多兄弟姐妹,姨娘,孩儿喜欢清静,就与小妹腾空搬出司业府,住到圣人赐的新府第里去,父亲如有事相商,孩儿几步路就过来了。”
岩哥儿为救自己耗尽心力,冒着生命危险……每日为自己送来酒菜,可皇帝赐给他院宅,皇帝的心思还猜不出来?李林甫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勉强挤出微笑:“好吧?”
“父亲珍重!”让李岩吃惊的是李林甫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施完礼转身,快步离去。
“岩哥儿,记得常来看望父亲!”李岩听到后面的呼喊,身子略略停滞,应了一声:“好!”旋即加快了脚步,还未出院门,后面已是丝竹弦歌响起。
与小妹腾空出了司业府,李岩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澄碧高远,没有一片白云,只有一群大雁鸣叫着掠过长空,心头轻松许多。
第二天拂晓,四更天。
前面就是兴庆宫,宫门口已聚了不少的官员,国子监司业李林甫翻身下马,将坐骑交给随行的奴仆,长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按了按胸口,平复一下有些澎湃的心情,大步走了过去。
前面是仪容风度俱佳的中书舍人张九龄,李林甫微笑着上前搭讪:“张舍人,早上好,看你身姿矫健,气度从容,身体比以前更好了吧。”
张九龄转过头来,原来是国子监司业李林甫,这人素来不学无术,外表柔顺,喜好钻营,心里不喜:“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不过他有个好儿子,前日在勤政楼大殿上勇擒吐蕃王子,呵斥吐蕃贺使,倒有几分风骨,张九龄补问一句:“令郎翰林待诏李岩没有一同前来?”
彷佛那就是自己夸耀的宝贝,李林甫笑呵呵道:“岩哥儿大门不出,正在准备九月的制科秋试,忙着温书呢。”
“李司业,你入狱后倒是因祸得福,小女与岩哥儿是同窗,说他性情变得沉稳凝重,好学不倦。”张九龄语气里颇有几分羡慕。
今日参加宴乐。你那壶不开提那壶,李林甫心头咯了一下,脸上仍然微笑点头,态度亲切。
“张相公早上好!”李林甫眼尖,老远就发现了中说令张说,大声招呼道,惹得一众官员纷纷侧目。
天边抹出一溜鱼肚白,天色由黑转青,仆从们刚刚熄掉火把,首席宰相,中书令张说还没认出是谁,只是辨认出张九龄的身形,大声应道:“二位早!”
待走到近前,认出了这是国子监司业李林甫,冷哼一声,脸上立刻结了一层秋霜。
李林甫浑然不觉,言笑晏晏,拱手禀道:“张相公安好,林甫刚刚出来,未到府中拜会,还望恕罪,张相公慷慨豪气,能饮善诗,下官府里有五十坛上品的山中仙酿,区区薄礼,就送与张相公。”
五十坛上品的山中仙酿,张说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的性子本就有些贪婪,昨日那几个回鹘、吐蕃、契丹到少府监去领赐下的百坛山中仙酿,被告知要排队慢慢等上二月,由翰林待诏李岩全权处理这事。
要喝好酒,还得跟李林甫打交道!
看在五十坛山中仙酿的份上,张说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周围那些官员俱都用羡慕的眼神看过来。
一个身着紫色大团花绫罗官袍的三品官儿,冷傲孤峭地站在人群中,显得落落寡合,他就是户部侍郎宇文融,看到李林甫八面玲珑,与张说有说有笑,脑中浮现出李岩关于置石的比喻,我孤峭为峰,也需要李林甫这样的童子石。
李林甫转头瞧见张说的对头,另一位权相,门下侍中源乾曜,当下不露痕迹地与张说道别。
“源侍中!”李林甫拱手小声禀道,态度谦恭,完全是一付晚辈拜见尊长的举止,丝毫也不介意源乾曜未出面为自己出狱说话的事,不一会儿,李林甫就与源乾曜热络起来,约好改日携李岩亲自到府中拜会。
驸马都尉王繇完整地看到兴庆宫门前这一幕,为天长节忙碌几日,得到皇帝的赞赏,本有几分自信,看见李林甫周游于权相之间,这会儿已冰消瓦解、
才恍然明白自己不过是跑腿的,调配御酒的权力全在翰林待诏李岩那儿。
李岩的父亲李林甫刚一出狱,就与当朝两大宰相关系亲密……清冷的晨风吹来,“嗖嗖嗖”灌入脖子,王繇觉得冷,不由裹紧了自己的深绯官袍。
天光大亮,太阳升起来了,给这盛世繁华的皇宫镶上一道金边,勤政楼前的广场上,开始表演百戏。
百戏也称“杂戏”,一部分源自古代,一部分从西域异邦传来。
广场上热闹极了,一个表演者卷曲身体,把双脚夹到脖子上,这是柔术。表演者手持细竿,竿顶上挑着瓷盘,始终旋转不落地,名儿叫杂旋伎。戴竿伎更是惊险,下面表演者将长竿顶在肩头,竿梢有小孩子表演各种动作……
广场中央立起两根两丈多高的木柱,柱头上连接一根大丝绳,约有百尺宽,有两个身体轻盈的艳服女子从左右两边蹑足而上,开始在丝绳上舞蹈,望过去如在云端的仙子一般。
驸马王繇虽然见过几次这场景,心也砰砰直跳,戏绳的女子可是不系安全绳,手中没有帮助平衡身体的长竹竿。
戏绳女子从丝绳上摔下来香消玉殒,也不是没有过。
两个艳服女子在丝绳上的舞蹈一会儿慢一会儿快,忽而俯下身子,忽而倒仰……两人身姿绰约,到了丝绳中间处,一阵风刮过,眨眼间就要错身而过。
驸马王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看到她们身子往旁边一侧,似乎摇摇欲坠……手心的汗都冒了出来,还好,没掉下来,直到看着她们摇摇摆摆走过去了,心里还一阵儿一阵儿后怕。
身后传来李林甫与皇帝的谈笑声,王繇心里一颤,伴君如伴虎,跟这戏绳差不多,昨日的牢中囚,今日陪王伴驾,恩宠非常。
广场突地静止了,众人屏住呼吸,节奏鲜明的鼓乐在心头奏响,两位艳服女子已换上五六尺高的画竿,在丝绳上踩着更为惊心动魄的高跷……
王繇几乎就不敢看,转过头去,视线刚好与李林甫一碰,他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
看见王繇,李林甫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极有礼貌!
47.结朋党(上)
胜业坊正对着兴庆宫西开的大门,坊中有一处宽阔华美的府弟,那是右监门卫将军高力士的居所。
下午,府门前来了几乘轻骑,马上俱是少年,一身羽林骑的轻便皮甲,脖系红巾,携弓背箭,显得勇剽轻捷,为首的是个清俊哥儿,翻身下马,到了高力士府前,亲自向门房递上拜帖,顺手送上两贯铜钱。
这又是监门卫的军校上门巴结来了,那门房见惯不怪,鼻孔朝天,面色倨傲,伸手将铜钱推开,嘴里冷冷说道:“将军今日休沐,一律不见客人。”
宰相府的门房权势不下一个七品官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岩脸上的微笑却一成不变,道:“翰林待诏李岩拜见高将军,还望大哥通传。”
“啊,是翰林待诏李岩李大人,怎不早说,高将军吩咐了,您一来,不用通传,快请进。”那门房变脸之快,态度殷勤地让李岩也吃了一惊。
李岩前段日子曾送来四十坛山中仙酿,十坛青梅蜜儿酒,这门房也有幸尝了一口,高将军可吩咐过,李岩是他的弟子,就是府中的少主子。
牵马进府,前院是一个可以跑马射箭的小较场,李岩对几个随从吩咐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向高将军问安。”
自有人领着李岩穿廊过院,往后院而去,李岩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脑海中不断浮出高力士的印象,平日里说话做事哪叫一个小心谨慎,虽为阉人,却有非凡的政治眼光,在遇上皇帝李隆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侯,勇而能断,协助皇帝处理了好几次宫廷危机。
史书评价他为千古贤宦第一人:“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骄,顺而不谀,谏而不犯。”他对开元后期皇帝李隆基的怠政,宰相李林甫的专权,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他也屡次规劝过皇帝。
牛人啊!值得学习的对象,不知是谁说他在大殿上为酒醉的李白脱靴,心怀恨意,后来构陷他,让大诗人李白落了个赐金奉还的命运。
贤宦高力士被丑化成一个阿谀奉上的弄臣形象,不由人摇头苦笑
高力士权重四海,犯得着跟一个小小的翰林待诏计较?唐朝诗人多如牛毛,何况李白的名声也是后世才响亮起来的。
嗅着满庭的桂花香味儿,李岩才意识自己已到了后院正堂,抬头瞧见堂上面白无须的高力士着一身青色绢布甲,凛凛一躯,倒有几分少年郎的英武模样,身边坐在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
高力士的夫人吕氏,与他少年时相遇相知,后来被高力士娶进府中,两人相敬如宾,感情甚笃。
“拜见高将军,拜见师母,休沐日安好!”李岩毕恭毕敬执弟子礼。
听见李岩如此叫法,高力士暗赞,好聪明的哥儿,从不在人前显摆两人的师徒关系,此时却师母师母叫得人心甜。
“夫人,你瞧这孩子多懂事孝顺,你爱喝那青梅蜜儿酒,就是他送来的。”高力士转身笑道。
两人膝下无子,高夫人瞧着清俊剽捷的李岩,眼神里充满了怜爱:“看你携弓背箭的,就像你师傅少年时的模样,以后常来府中,就像自己的家一般,好吗”
霎时被一种亲情包围了,李岩有些感动,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哎!谢谢师母。”
高夫人笑道:“力士,你们去前院练习弓马吧,这孩子时间紧,还要准备制举秋试。“
“走,咱师徒俩就去前院小较场练练。”高力士兴致勃***身就走,大步似流星,哪像在皇帝面前垂首恭顺的中官模样。
小较场上,在高力士悉心指点下,李岩练了快一个时辰。
向左奔跑几步,李岩身子忽然一折,脚步未停,一箭朝草靶飞出,在高力士眼中,李岩身形敏捷,忽左忽右,呈“之”字形,手中的雕翎箭在身体转折中频频飞出,十箭有五六箭挂在靶上。
看来岩哥儿没少下功夫,比上一次强多了,高力士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扬声道:“岩哥儿,看我的箭术。”
身未落,高力士如豹子般蹿了出去,张弓搭箭,弓如满月,一箭紧似一箭飞出,水连珠一般,场边几个少年望去,箭箭都不落空,俱中靶心,喝彩声骤然响起。
高力士面不红,气不喘,转头回望时,蓦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站在廊边,手里端着个盘子,托着两碗莲子羹,眼里闪烁着少年时初遇的那种欣喜的神采。
从高力士府弟出来,李岩脑中印着高力士夫妻恩爱的样子,心头一热,就想着跟永穆公主一块儿吃晚饭,打定主意,手中鞭子一挥,向平康里自家的府第飞马驰去。
刚到府门,就被等了好久的司业府管家武福拦住:“岩哥儿,李司业今日去了源侍中府上,请你回来,立即就赶过去。”
“啥事这么急,也得容我换件团衫。”李岩骑在马上问。
武福上前拉住马头,小声道:“李司业知道你去了高将军府第,特地吩咐,让你不要换衣,直接去,户部侍郎宇文融也在。”
父亲的活动能力太强了,刚出狱几天,就成了宰相府的常客。宇文融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检括逃亡户口和籍外占田,为朝廷增加了大量赋税,皇帝还赐予他代天巡狩的权力,恩宠无比。
源侍中与中书令张说,中书舍人张九龄一党不和,在朝中大事上常常意见相左,就如泰山封禅,张说好大喜功,一力撺掇皇帝成行,源侍中却认为是劳民伤财之举。
张九龄这会儿他不劝阻张说,日后他怎么会成为开元名相?
自己的父亲李林甫难道就是不折不扣的盛唐权奸,对大唐的开元盛世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
谁忠谁奸,身处权力漩涡中的李岩心中迷惘,就如这暮色弥漫的帝都长安,宫门前凤阙成双,豪门府里的画阁中天而起,里面隐藏着多少是非难辨的故事,哪里能够一眼瞧得清楚明白?
李岩策马扬鞭,不过眨眼功夫,来到皇城西边的崇仁坊,长安权贵,多居住在皇城东北,彼此之间挨得很近。
进了源府,李岩还未走到正堂,就听见画鼓伴着清歌声声传来。
正堂之上,边置围屏胡床,前放食案,食案左右有雕花椅,跟公主府的布置大同小异,堂上一对妙丽动人的歌姬头戴绣帽,身着花钿罗衫,脚踏锦靴,伴着画鼓声,扭动纤细的腰肢,光看那身姿背影儿就娇羞动人。
清亮的歌声如黄莺出谷:“……只恐相公看未足,便随风雨上青霄。”
鼓声重重一击,两个歌姬如凤凰收翅一般歇了舞姿,听见身后一串少年爽朗的笑声,“李岩来迟,还望几位伯父不要见怪!“
歌姬好奇,回眸一望,一个红巾皮甲的少年挎弓背箭,英姿飒爽地大步进来!
见那少年走到右首,团团一揖后,寻把椅子悄悄坐下,
画鼓声一停,那两个歌姬这才反应过来,身姿儿斜着,敛身盈盈下拜
“岩哥儿进来了,这可是大殿上勇擒吐蕃王子的翰林待诏。”斜躺在胡床上的源洁大声道,惹得两个歌姬四只妙目又注视过来。
源洁是源侍中之子,吏部考功员外郎。
李林甫与他关系密切,呵呵笑道:“源三郎错赞了,犬子不过是少年气盛,一时冲动罢了。”
不换皮甲,就是为了表明自己与高力士的师徒关系,李岩明白这点,站起来后退一步,叉手为礼,谦恭禀道:“刚从胜业坊高将军哪儿学习弓马回来,蒙源侍中相邀,还未来得及更衣,让宇文伯父笑话了。”
闻言一怔,宇文融也是干脆利索的人物,哈哈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对歌姬都是清纯女子,你就选一位吧。”
源洁仰脖喝了一口山中仙酿,带着醉意吟了几句:“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岩哥儿,甭跟你三叔客气,挑位歌姬。”
那两名歌姬一听,侧首敛眉,含娇羞态各有风情,只是芳心暗喜,眼神热辣辣地望了过来。
正堂之上,皮甲红巾的少年郎腰背挺得笔直,一股子勃勃英气与堂上诸位大人迥然不同。
结朋党从选歌姬开始?李岩眼神滴溜溜一转,两位都是姿容不俗的美少女,我该选那一位呢?这事儿委实难决!
48.结朋党(下)
虽说入乡随俗,但也不可父子同时在这堂上倚红偎翠吧?李岩细细审视那两个歌姬,脸上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如果源伯父舍得,我倒想将她们都带回府中。”
将歌姬带回府中就直接交给永穆公主,先来个彻底坦白的交待,日后慢慢再找机会,公主的侍女早晚都是我的枕边人,尤其是以后她怀孕的时候。
那两个歌姬一听,喜上眉梢,含羞低头,静等着主人的答复。
源洁一挥手,爽朗笑道:“我们两府通家之好,有什么舍不得,等会儿你就把她们带走。”
唉,可怜这些歌姬的命运,被主人当做一件礼物就这样轻易送出,李岩心中叹了一声,暗暗立誓,才貌双绝的歌姬只要进了我的府第,不让她们陪酒跳舞,要跳就跳给我一个人看。
“谢过源伯父,就让两位姐姐去收拾行装,等会随我一道回府。”李岩眉眼带笑,赶紧道谢,如此貌美的歌姬不收,我不成了傻子?
肚子确实饿了,得先用一些酒菜,李岩也不拘礼,对着食案上羊肉鸡鸭下手,埋头胡吃海塞一通。
这种宴乐李岩实在不习惯,可宇文侍郎位高权重,得巴结他,只得忍着,对此咱视而不见。
这场风靡的晚宴在丝竹歌舞中过了半个时辰,李岩酒足饭饱,在堂上左右张望,李岩问道:“源侍中怎地没见,李岩还有些学业上的疑问要向他讨教。”
好个聪明伶俐的岩哥儿,开始进入正题了,源洁翻身从胡床上爬起:“父亲已在书房煮茶相侯各位。”
李林甫起身,拱手微笑道:“宇文侍郎,源侍中在书房等着,请吧。”
一把推开歌姬,宇文融霍地站起:“李司业,你我还须客气,书房请。”
当朝宰相,侍中源乾曜请客人在正堂宴乐,自己却在书房等候,李岩琢磨这个人物,光凭他这份潜忍的功夫,就让人不能小瞧。
源府的书房简朴雅致,明亮的烛光似水流淌,溢满了整个房间,曲足书案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紫色团衫老人,容貌谦和,气度从容,见几位客人来了,起身到了书房外相迎。
曲足书案前是两排带茶几的靠背扶手椅,几人分坐,自有温柔俏丽的侍女端上姜茶。
煮的是加薄荷的姜茶,李岩喝在嘴里怪怪的,脸上泛起与李林甫同样的微笑,尊敬地望着曲足书案后紫色团衫老人,当朝宰相源乾曜。
源乾曜乐呵呵地道:“宇文侍郎,李司业父子你也认识,今日到了源府,彼此就有朋友的缘分,希望你们珍惜这个缘分,互相关照,共同提携。”
李林甫父子最近深受皇宠,宇文融暗思,他们虽然位卑职小,但处事圆滑,结交甚广,尤其是李岩,外有苏礼部,内有高力士文武两位师傅,未来的仕途想必一帆风顺,而自己性格张扬,手段强硬,就如李岩所言,孤峭为峰,正需要这一对童子石。
李林甫父子赶忙拱手为礼,李林甫用语气真挚,恭维道:“宇文侍郎,你主持土地、户口的清理工作。共得客户八十余万户,可向国家多交税赋数百万缗。有功于国家,大名如雷贯耳,李林甫倾慕不已。今日一聚,果真气度不凡。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李司业父子为人谦和,处事圆融,都值得宇文融学习,令郎酿出美酒,向圣人进言用奢侈经济战对付吐蕃,令人耳目一新,可笑张说匹夫,竟还赶不上一个少年的见识,还谈什么堂堂之战。”烛光映照在宇文融脸上,一脸的讥讽。
霍地站起,源洁举止神情有几分激动:“张说与我父,同为宰相,在朝政上,见解总是相距甚远。张说不惜劳民伤财,迎合圣意,提出封禅之议时,我父则竭力反对,张说为此愤愤不平;宇文侍郎搜括逃户土地之举,对国家有利,我父十分赞同并积极支持,张说却不知何故,一力反对。”
这会儿犯了糊涂,李岩听起来,倒觉得张说张九龄那帮子是奸臣,而自己这边敢于任事,倒是一片忠心耿耿,眼前这与历史完全背道而驰的情形,让他感到甚是迷惑。
李岩偷眼观察到,曲足书案后的源乾曜微笑淡然,朝争的事仿佛与他风马牛不相及似的,在自家府中书房内,面对几个心腹亲信,还能保持这份心境的确不容易。
源乾曜为宰相,张嘉贞、张说依次为中书令,他从不敢争权,遇事常常推让,小心不犯错,连举荐他的姜皎受杖流放,他都不敢上奏辩解相救,为人讥笑。
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表面上处处忍让,谁也不得罪,其实是心中暗藏一把刀?
环顾书房这几个人,宇文融像把锋利的刀,李岩品出来了,握在源乾曜手中,挥向他的政敌,即使出了事,就把这把刀丢掉好了。
这才是心机深重的厉害角色!望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李岩肃然起了敬畏之心。
呷了一口姜茶,源乾曜慢悠悠赞道:“宇文侍郎思维敏捷,明辨而有吏才,干起事来大刀阔斧颇有魄力,清理户口土地的事情大功告成,颇得圣人器重,但也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他们上书说宇文侍郎扰民,其实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宇文融在这个老人面前恭恭敬敬低头侯教,似锋利的刀入了刀鞘。
“李司业虽然读书甚少,但能从市井中厮混出来,做到方方面面左右逢源,处事方法圆滑老到,实为不易。宇文侍郎想好了他的位置吗?”源乾曜似贬实褒,品评人物一针见血。
其实他心里早就权衡过利弊,李林甫之子李岩素有孝行,诗歌策论俱佳,名动公卿,又因为酿制美酒献给皇帝,恩赏不绝。李林甫之子李岩素有孝行,诗歌策论俱佳,数月间名动公卿,又因为酿制美酒献给皇帝,甚得圣心,恩赏不绝。今科秋试蟾宫折桂已无悬念,李林甫父子的实力不容低估啊,源乾曜心中有些后海,未能在李林甫入狱后为他出头,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介绍给宇文融,略表歉意。
听到源侍中说自己读书少,李林甫被烛光映照的笑脸没有一丝尴尬,微笑如旧,身子前倾,半边屁股沾在椅子上,模样恭谨得很。
宇文融低头沉思了一阵子,抬头道:“现在首要之事,莫过于扳倒张说,李司业为人处事有道,与张说也说得上话,可为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接近他找个机会给他反戈一击。”
李岩一听,心中着急,不觉将手中茶碗往案几上一放,立刻站起,茶碗不慎倾翻,茶水一下子溢出,旁边的李林甫手忙脚乱地将它扶正。
张说力倡泰山封禅,对皇帝那是多大的诱惑,风头正劲!父亲如果听任他们的安排,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父亲重入大理寺监狱的日子不远了。
49.生怨
源侍中府,书房,两枝儿臂粗的烛光明明地照,书房如同白昼。
“岩哥儿急着带两个歌姬回府?”源洁呵呵笑道,对待自家的子侄一般,倒是不见外。
这句话提醒了李岩,暗责自己是有些冲动了,那就顺着装下去,故意冒冒失失走到书房中间,团团作揖,顾左右而言他:“源侍中,宇文侍郎,我在天长节那天,参加兴庆宫的宴乐,也算是上朝,百官天未亮就等在宫门外,风寒露重,也没个休息的地方,要是数九寒冬,身子骨差点的能受得了?”
这不过是小事,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吗?宇文融满腹疑惑,不过岩哥儿有些见识,暂且听听他怎样说。
源乾曜老而弥辣,也是一付不动声色,洗耳恭听的模样。
“岩哥儿浅见,试想如在大明宫,兴庆宫外修建两处待漏院,百官上朝还可以遮风避雨,偎着火炉打个盹,再设个厨房,准备一些热气腾腾的茶点汤饼,百官可以打个盹,吃得暖暖和和,上朝也不会耽搁时间。”李岩自言自语地说,语速有些快。
李林甫比猴儿还精,如何听不出来李岩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之前父子就对待漏院沟通过好几次,故意呵斥道:“岩哥儿,你年少无知,两位大人自会替父亲设想周全,那用你来多嘴嚼舌头。”
见是极明,宇文融就是个果决的性子,已赞出声来:“李司业复出,建两座待漏院,在朝中百官那儿留下个好口碑,不错,不错。”
李林甫面带谦恭的微笑,望着源乾曜,目光似在询问,你老也表个态吧。
源乾曜不慌不忙地呷了口姜茶,抬头道:“李司业,你不止建个待漏院吧?”
这你都能看出来?李林甫一脸吃惊,转而感叹道:“源侍中明察,林甫只想向宇文侍郎学习,先干些实事,为朝廷效力!”
脸上带着欣慰,李林甫幽幽道:“想我被拘在大理寺监狱期间,岩哥儿每日送来酒菜,晴天来是蓬头垢面,一身灰尘,雨天来道路泥泞不堪,全身都是泥点子,父子俩谈及这事,让我萌发了改造朱雀大道的念头,不知源侍中以为如何?”
这是前世的形象工程,好多官员出政绩往上爬都得靠这个,李岩在大理寺监狱中与李林甫就常常谈到如何改造朱雀大街的事,李林甫终于被说动,父子俩好一番筹谋,从人员、资金,管理组织、施工方式等等方面细致探讨过。
源乾曜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如何改造朱雀大街?圣人明年十月便要东巡泰山封禅,只有一年时间,来得及吗?”
李林甫拱手禀道:“圣人封禅,车马出帝都长安,是从东边的春明门出去,只需把安仁坊到皇城朱雀门这一段大街,和皇城脚下到春明门这条坊街改造好就行,全面改造朱雀大街恐怕得花两年的时间。”
宇文融点头赞同:“有改造朱雀大街的实绩,日后转官升迁都容易得多。”
源乾曜看似昏睡的眼睛瞬间射出犀利的目光,盯着李岩看了片刻,赞道:“先建待漏院,赢得朝野一片好评,再改造朱雀大街,阻力就会小很多,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很好,很好。”
父子俩从源府出来,一轮皎洁的圆月已爬上了柳梢,月色似水,轻泻在这棋盘似的帝都长安。
策马缓行,铁连钱今儿可是吃力,两个歌姬一前一后坐在马背上,将李岩夹在中间。
李岩望了望那玉盘似的明月,问软软偎在他怀中的歌姬:“今夜花好月圆,是什么日子。”
“中秋。”那歌姬沉迷在这迷幻一样的长安月夜里,脸上露出对日后美好生活的期翼。
皮甲红巾的少年英武剽捷,正是怀春少女中意的情郎。
中秋!不好,永穆公主还在府中等着我赏月,这对歌姬又如何和她交待?待诏府里也藏不住,小妹腾空与永穆公主的关系现在比姐妹还亲,她们口口声声说我习文练武万分辛苦,如有这些歌伎在身边伺候着,恐怕身体受不了,一听这话,在情在理,还能去偷香窃玉吗?李岩此时被两歌伎前后簇拥,觉得头大如斗,竟一时没了主意。前后张望,父亲却已带着随从快马扬鞭,在月色下,似道轻烟般驰进了平康里。
翻身下马,李岩想着坦白从宽的名言,带两个歌姬进了府,一阵清亮婉转的歌声传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那是永穆公主的声音,李岩身体涌起一股暖流,脚步不由加快了起来。
后院梧桐树下,挑着几盏昏黄朦胧的竹丝灯笼,永穆公主,小妹腾空,卢眉儿,张好好她们都在,对月清歌,随风起舞,衣裙飘飘,彷似飞天的仙子,在柔美的月色下如一幅仕女画那样静美。
桌上的糕饼果品未动,她们在等着岩哥儿!
“岩哥儿!”听见脚步声响,永穆公主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凝望过来,一剪秋水般的明眸蓄满了深情。
“姐姐!”李岩激动得老远就嚷着,飞跑过来,他的身后远远跟来两名纤丽苗条的歌姬。刚才在马上可是前拥后抱,十分亲昵。
“姐姐,今儿我去了源侍中府上,他们将一对可怜的歌姬送人,我看不过眼,给你带回来作侍女,你看可好?”李岩问道,主动坦白态度诚恳。
永穆公主眼中只有李岩,顾及到这么多侍女在场,在他面前站住,沐浴着融融的月色,含情脉脉不语……
翌日,晨光初露,明月还挂在淡青色的天空。
住春堂,公主的寝居里,红罗鸳鸯帐内,永穆公主乌黑幽亮的青丝滑落在枕边,让人怜爱,李岩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掀开锦被一角,又轻轻掖了掖,唯恐惊醒了她。快速穿衣套靴,连侍女卢眉儿都未惊动,翻过墙头,霎时回转自己的府中,晨练可是一日都未懈怠过。
说来也巧,他翻过墙头的身影竟被上茅厕的王驸马瞧见,王驸马的身子如被电击,抖个不停,无法控制地瘫软在地,心似刀割一般,昨夜中秋,自己花了好一番心思,备下一桌月饼瓜果,准备与永穆公主共度良辰美景,却不见她的身影,说是与隔壁的李腾空一道赏月去了,竟然与这小淫贼在一起!
半天过去了,王驸马无力地坐在地上,嘴里恶毒地诅咒道,李岩,早晚我要将你挫骨扬灰,以报夺妻之恨。
待诏府前院。
李岩直练到日上三杆,才脱去沙衣,冷水沐浴,换上暗纹白衣团衫,翰林待诏的官袍他还不好意思穿。此时,书房里,已传来晁衡朗朗的读书声。
李岩微微一笑,这日本小子倒也勤奋,转去书房与晁衡研习了一天的经文。出了书房,日已偏西,门房来报,侍御史王鉷与其子王准来府上拜访。
侍御史王鉷,他善治租赋,才干优异,现在还兼着户部员外郎的官职,前来拜访我?李岩感觉奇怪,王准前来府中玩耍还说得过去。
亲自迎到府门,李岩笑着把他们引入府中。
正堂上,李岩身边连个使唤的侍女都没有,赶紧吩咐奴仆从小妹腾空那儿借两位来充充场面。
王准笑嘻嘻地东拉西扯,有一句没一句与李岩套着近乎,他父亲王鉷始终面露微笑,很少插话,鹰鼻酷嘴带着笑容,背后潜藏着那份阴沉,让人有些发怵。
“岩哥儿,我们都是兄弟,那山中仙酿现在是有价无货,我们家人情世故也多,能不能看在你我兄弟的情面上,私下售卖一些给我们。”王准得到父亲的暗示,开始投石问路。
“你我兄弟,为何这般客气,随便差个下人来说一声,不就得了。一个月二十坛山中仙酿如何?”李岩一口答应下来,人情世故是免不了的。
王准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数字不甚满意,道:“胭脂马重新开张十日,怕是售出几百坛山中仙酿了吧?”
胃口不小啊,李岩微微皱起眉头,一眨眼功夫,又微笑道:“伯父,七郎,朝中方方面面的关系都需打点,像高将军,中书令张说,源侍中……吐蕃、契丹,圣人许下的赏赐都排到明年去了。”
“我们也理解岩哥儿的难处。”王鉷的薄嘴唇终于开了口,道出一番心思,“不如两家合营,我们出钱,你出酿酒的法子,再开一间酒坊?”
50.月夜惊魂
平康里待诏府,第二重院宅正堂,坐在雕花椅上李岩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侍御史,户部员外郎王鉷要那么多山中仙酿干吗?李岩先是一愣,跟着心念电转,这才是高人不露相,还懂得“授人以渔”的道理,李岩心里警惕,脸上的笑容却更为亲切:“好呀,这个主意不错,待我奏请了圣人,与王伯父合开一间酒坊就是,你知道这事涉及国策,酒坊都在终南山中,处于朝廷的监控之下。”
似未听出李岩的委婉谢拒之意,王鉷笑着拱手告辞:“岩哥儿,这事可就拜托你了,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每月供应我二十坛山中仙酿,我叫七郎来取,反正他跟你亲兄弟似的,有空到我府上来玩。”
“一定,一定!”李岩笑着将这对父子送出府门,转身暗自得意,我这招推手用得不错,王鉷知难而退,接受了二十坛山中仙酿,两府的关系还在那儿。
平康里的坊街上,王鉷朝路边啐了一口,狠狠挥下马鞭,胯下的马儿莫名其妙挨了一鞭,吃痛嘶鸣一声,猛地加速,将王准远远地甩在后面。
一过九月九的重阳节,大唐制举秋试的日子越发逼近,就在九月十五,连考三场,诗赋,杂文,时务策。
制举考试多是皇帝为临时选拔人才而设,不像常科报考的人多,报考时就很挑剔,只有百多名,参加者也多是些在职的官员,国子监贡生等。
平康里翰林待诏李岩府上,
书房里,张若兰一身白衣团衫,作士子打扮,举手抬足,英姿飒爽,柳眉嘴角,更有一股风情流转其***手向李岩,晁衡贺道:“两位同窗,恭喜你们明日考场顺利,雁塔题名。”
若兰这一月常来李府,不是来寻他骑马玩耍,反倒像是陪他苦读经史的添香红袖,李岩摇了摇头,轻轻笑道:“我们又不是考的常科进士,能到雁塔去题名么?倒是晁兄,满腹经纶,学富五车,这次考了武足安边科,明年再报考进士科。”
晁衡老是改不了鞠躬的毛病,弯腰谦虚道:“晁衡都是读死书的,哪及李待诏经世致用的学问。”
书房忽然静了下来,阳光透过雕刻着合huan花的交窗,细细碎碎地洒了进来,张若兰似转了性子,含情凝睇着李岩,模样儿甚是温婉动人。
一拍脑袋,晁衡恍然大悟:“明日还有好几位同窗要参加这次制举考试,吉温,我得去问问,明日是否一块儿结伴进宫,晚饭就不用等我了。”
吉温也是隔三差五到李岩的书房,探讨经文,议论时务,不过他说得少,听得多。
“哎——”李岩长长伸了个懒腰,这种苦读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身上感到一阵轻松。
轻移莲步上前,张若兰柔声询问:“岩哥儿,你不报考明年二月的常科进士吗?日后有了进士的出身,让人高看一眼,那可是清流,为人敬重。”
抽了抽肩,李岩苦笑摇头:“就凭我这底子,除了时务策强点,其它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能谋取个出身就不错了,何况我还想投笔从戎。要这进士出身干什么?”
“唉!”张若兰低叹为他惋惜,“我父常赞你才高,名动公卿,取进士如囊中取物,你为何不报考呢?”
“月满则亏,就这么被人看轻也好——”李岩满不在乎,反而对若兰坏坏调笑道,“我倒是奇怪,你父亲这么赞赏我,难道要招我做乘龙快婿?”
“嗯哪!”张若兰垂首低眉,娇羞满面,竟然当面承认,与往日的英姿飒爽的男儿样儿大相径庭,倒让李岩紧张起来,一时无语。
不好,我又说错话了!李岩心中暗暗后悔自己过于孟浪,以后还是少与她调笑,正自怨自艾间,一双玉笋芽般的手指已打在自己的肩上:“岩哥儿!”声音温柔得让人心动,仿佛就在耳边呢喃。
她红唇微微抿着,含羞的笑容跟那个名模于娜有什么两样,李岩陷入这温柔的漩涡中,吻轻轻地印了上去……
又近十五,秋高气爽的夜幕中,零零落落地缀着几颗星,一轮明月高悬中天,时有薄云飘过,遮挡着月光,笔架峰下的远山近树都笼罩在如梦似幻的月色中。这时,远处来了十几个黑衣人,借着月色悄悄掩近了永穆山庄,伏在墙角下听了一会,报更的梆子声远去,连院中獒犬也没了声音,一位脸上黑纱罩面的精悍黑衣汉子,用吐蕃语低低吩咐了几声,黑衣人挨个开始搭起人梯。
那为首的精悍黑衣汉子后退几步,俯身加速,踩着人梯,转瞬爬上了一丈多高的围墙,骑在墙头并不下去,学着母獒犬叫了几声,围墙下听见几声响动,往下丢了几块加了药的生牛肉,半响再没有一点动静,那人飞快将两条黑色丝绳一头丢下墙去,一头挂在墙头,里外各有一根,这才攀着丝绳轻轻跃下。
几个黑影如灵猿一般敏捷,翻过墙头,跟随着先前那精悍的汉子,悄然无息,摸进庄去。
山庄围墙外,几个黑影四散开去,取出强弩,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精悍黑衣汉子按照白日到永穆山庄取酒,暗中记下的道路,在转角花树间低俯高蹿,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酒坊。
闻着浓郁醉人的酒香,精悍黑衣汉子心神略略松懈,从四五尺高的墙头翻进院内,欲要推开院门,却发现里边上了门锁。
那边还有个房间亮着,难道这酒坊有人整夜值守?
一个黑影如无声无息的狸猫,撬开轩窗,翻了进去,一灯如豆,有个青衣汉子正和衣靠在胡床边围屏上打盹,那个黑影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身打开房门。
不想,那青衣汉子却警醒得很,开门细微的响动声,就睁开了双目,朝那黑影喊了一声:“谁!”
精悍黑衣人心猛地悬了起来,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今夜前功尽弃不说,还得把性命丢在这儿。
幸好值夜的青衣汉子脑子一时还迷糊,声音并不大。
如豆的灯光映着几把明晃晃的横刀,精悍黑衣人刀搁在青衣汉子的脖子上,那刀锋利无比,皮肤瞬间被拉开一条血口子,一抹鲜血从雪亮的刀面上滑落。
“我问你答。”精悍黑衣人的声音很生硬。
青衣汉子这才明白过来,脸上满满都是惊恐,身子抖索着:“游侠饶命,游侠饶命……”
“酿酒的法子你知道吗?”精悍黑衣人单刀直入,语气生硬冰冷。
迟疑地点了点头,青衣汉子发出得得得扣齿声:“我……知道。”
“带我们去瞧瞧!”精悍黑衣人将刀稍微挪开,这时,一个蒙面人快步进来,用吐蕃话禀道:“在另外一个房间抓了两个酒师。”
精悍黑衣人面上露出一丝喜气,点了点头,同样用吐蕃话答道:“迷翻了送出去,不要伤了他们,那可是宝贝。”
精悍黑衣人将刀架在青衣汉子的脖子上,缓缓朝院中的蒸馏房走去。
青衣汉子到了门边,哆哆嗦嗦从腰间衣襟下取出一大串钥匙,在月光下一把一把眼看,精悍黑衣人的不禁又挪开了一些。
“找……找着了。”青衣汉子小心翼翼道。
“嗯,帮我们打开,等会跟我们一道离开山庄,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想娶几个小妾都可以。”精悍黑衣人生硬的声音充满诱惑。
“真的!”青衣汉子喜出望外,拿着钥匙的手抓住一根细绳,猛一用力,屋檐上清脆的铃声响成一片,透过山庄的月夜里传得很远。
一把横刀从背后搠透了青衣汉子的心脏,一名黑衣人刀一拔出,就看见精悍黑衣人指着两个浑身散发着羊骚味的吐蕃人:“你们知道该做什么了。”
那两人点了点头,一把扯开黑纱,露出两张被高原的阳光晒得黑黝黝的脸膛,开了院门,大呼小叫着,跑向庄外,不时还用吐蕃话招呼同伴。
那精悍黑衣人三两下脱掉黑衣,团在一起丢在水井里,露出永穆山庄的庄丁打扮,看了看几个同样换好装束的手下,向笔架峰方向一指:“走!”
今夜劫了酒师,可谓大功告成,面对庄内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那精悍黑衣人竟毫不慌乱。
转眼间,整个山庄如一堆被踢开的火炭,灯笼,火把星星点点,四处都是,庄丁们提刀携棒,大声叫嚷着相互壮胆,乱纷纷地朝酒坊涌来。
51.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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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似水,静静地倾泻在平康里的静寂的院宅坊街之中,昨夜的,丝竹歌弦,灯火辉煌。已转眼成了杨柳晓风残月的景致,还原了帝都长安里坊街道一片安宁。
翰林待诏李岩府第。
四更天时分,李岩在侍女卢眉儿帮助下,换好了绿色龟甲绫袍服,戴上展脚幞头,烛光下,一套行头光鲜齐整,卢眉儿眉眼间掩饰不住欢欣:“岩哥儿,恭贺你旗开得胜,雁塔题名。”
“谢谢眉儿。”望着这个如小妻子一般贤惠的侍女,李岩认真地感谢道。
卢眉儿心里记得他那天说过的话,岩哥儿怜惜她们,迟早都要将她们收房,他还说,如果有谁不愿意的,可以为其择夫另嫁。
岩哥儿允文允武,人物风liu,正是少女们思慕的情郎,他和永穆公主苦心栽培姐妹们,将她们视为亲人,谁还愿意嫁出去。
李岩转身正要出门,卢眉儿跟在他后面,细声言语道:“岩哥儿,你别骑马,已备好一辆油壁车,到了大明宫建福门外,还可以在车上打个盹。”
考虑得这么周到,嗯,赏一个,李岩随即将卢眉儿揽入怀中,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走吧,都什么时候了,一点也不心急。”卢眉儿娇嗔道。
府门前停着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彩绘油壁车,李岩还未掀开挂帘,一个梳着堕马髻的清丽少女探出头来:“岩哥儿,今日制举秋试,姐姐送你一程。”
一身侍女打扮,这不是易了装的永穆公主是谁?这会儿正笑语盈盈地盯着自己呢!
“姐姐,你不是有了身子吗?不知道好好在府里调养,还操心我的事。”李岩口里责怪道,在秋霜冻地的清晨,看见她坐在车上相送,被晨雾般的幸福感所包围。
“眉儿,上马车,好好照顾姐姐。”时辰已然不早,李岩匆忙吩咐道。
油壁车里备下了热乎乎卤牛肉蒸饼,还有绿豆粥,三人才用过早饭,马车就到了大明宫建福门外,那儿已站了一百多号应考的贡生,举着火烛,等待五更五点宫门开启。
油壁车上,李岩躺在永穆公主的怀中,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车夫在外面禀道:“开始验看门籍,搜身了。”
永穆公主轻轻推醒李岩,卢眉儿在旁为他戴上幞头,两人竟不约而同,齐声叮嘱:“好好考,得个制科状元回来。”
“看你们美的,我考个状元,那你们岂不是状元夫人?”李岩调笑的几句话,羞红了两位美人儿。
刚跳下马车,李岩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张皇失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待诏,永穆山庄昨晚出大事了。”
来人是外宅总管李忠,李岩心里一沉,急忙喝问:“什么事?”
“昨晚……昨晚有人潜入山庄,杀了好几人,掠走两名酒师,山庄庄丁擒下两名黑衣人,却不料他们……他们已服毒自尽,面皮肿紫,只看出……是吐蕃人。”李忠神色大乱,一席话禀报得结结巴巴。
永穆公主闻声也探出头来,该死的李忠,不知道岩哥儿今日考试么,冒冒失失扰乱他的心神,
宫门外的贡生越来越少,晁衡还在宫门处紧张地张望,李岩怎地还未赶到?
李岩强行按下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思前想后了好一阵子,才似理出头绪,急急问道:“蒸馏房的几位酒师没出什么状况吧?”
“他们倒是没事!”李忠拱手禀道。
仿佛吃了颗定心汤圆,李岩沉声吩咐:“将蒸馏房的酒师,还有铜铁工匠,派人严密地保护起来,永穆公主去宫中找右监门卫将军高力士,让他安排羽林校尉杜希望率羽林骑保护山庄。”
“我进殿考试了。”李岩袍袖一甩,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与晁衡成为最后进大明宫的两名贡生。
这就是大明宫么?它的面积是明清紫禁城的三倍多,李岩站在专门举行重要典礼仪式的大朝含元殿前,立刻感觉到盛唐的雄浑大气扑面而来,含元殿东侧前方有翔鸾阁,西侧前方有栖凤阁,以曲尺形廊庑与含元殿相连。如碧空翱翔的翼龙一般,这组庞大壮美的宫殿建筑群映着满天的朝霞,让李岩呼吸几乎停滞,身旁的晁衡已经跪伏在地,三拜九叩忙个不停。
前世也参观过故宫,李岩有了免疫力,心里道了一句,小日本果然没见过世面,知道什么才叫盛唐雄风!
广场上左右卫军士以黄旗仗为标志,列队分别站在两阶,他们身着白色、黑色和青色的铠甲,手执旗帜、兵器,在晨风中威风凛凛,无声地昭示着皇权的威严。
进了含元殿,大殿正中铺着硕大的暗红底子莲花地毯,延伸到三层台阶之上,皇帝李隆基在一片管弦丝竹声中升殿,礼部官员带着贡生参赞礼拜。
皇帝高坐在雕龙胡床上,素扇陈列,中官环绕,坐在最上面那层平台上,中官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试题,授予礼部官员,国家的论才大典,显得庄重典雅。
大伙儿参赞礼拜后,礼部官员才开始散发题纸。考生逐一跪接题纸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答题。
地毯两边,早已由光禄寺官员安放好三行书案,排定好了考生座位,李岩手里提着一包宫里发放的宫饼,在左边第一排坐了下来。
第一场考诗赋,李岩甩了甩头,强抑下心中对山庄的种种焦虑和担心,见那考题心中大喜,终于遇上了一件顺心事,描写战争题材的边塞诗,眉头紧拧,缓缓磨墨,待周围的贡生都开始动笔了,才慢慢在有格式的宣纸上,用颜体写下三个字:“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李岩这会儿心静下来,笔走龙蛇,纯粹就是练书法,“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殿试按规定凌晨入场,日落交卷。
用了一个时辰,李岩考完了辞赋,吃了几块发放的宫饼填肚子,接着是杂文和时务策两场考试,这两样李岩与苏礼部探讨得最多,就将平日里写的东西依照题目重新排列组合了下,又反复思考,认为无误后,这才认认真真地誊写下来。
卷面可是要整洁干净,李岩这一点非常小心在意,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李隆基已悄悄走下平台,一路巡视过来。
岩哥儿这孩子果然是有真才实学,刚才那篇边塞诗歌,已被几名主考官评为本场第一,李隆基站在他身后暗赞,看他下笔成竹在胸的样子,平日没少下功夫读书。
还未到前世的下午三点,李岩已经交了卷,交给礼部官员去评卷。
山庄的事这才涌上心头,李岩眉宇间锁着重重忧色,走到四处巡视的皇帝李隆基身边,悄声禀道:“臣翰林待诏李岩,有事上奏。”
“李待诏,有什么事但言无妨。”李隆基和颜悦色道。
“今日清晨接到消息,永穆山庄出事了,昨夜有人潜入,杀人不说,还绑走两名酒师,来者不善,恐怕是想要山中仙酿的酿制方法。我已转告高将军,让他处置这事。”李岩的声音透露着深深的焦虑。
清晨得知,李岩这时才禀报,制举考试前已委托高力士处置这事,山中仙酿可是御酒,事关宫中安危,他的应对及时无误,在考场中还沉得住气,还考得如此出色,李隆基前后这么一想,瞬间动容。
这不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吗?李岩果真有大将之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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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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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宫,宏大肃穆的含元殿上,皇帝李隆基端坐在平台雕龙胡床上,中官在旁侍立,身后素扇并举,礼仪端庄,此刻他面色凝重,心中惊讶,山中仙酿果然如李岩所说,成了国之利器?高力士临行前也禀报过这事……要是御酒出了问题,这可关系到宫中的安危,自己的生命也会受到威胁,心中有了主意,皇帝李隆基温言问道:“李待诏,御酒的事归你管,说说你的应对之策。”
问我?李岩有些错愕,低头思索了片刻,抬头奏道:“陛下圣明,御酒事涉及治边之国策,必须引起重视,得由宫中直接掌管这事。”
看见皇帝微微点头,李岩将酒坊扩大规模的打算一一道出:“永穆山庄后面是一条长二十多里的山谷,只要开山劈石,将山谷整治一番,在谷口修建瓮城,就是一座天然的小城,将酒坊全迁到谷里去,谷口驻扎一队羽林骑,不许外人进出,无论什么宵小鼠辈,就不可能如此轻易闯入,杀人窃取山中仙酿的酿制方法,大唐御酒凭借这项酿酒技艺,便可享誉百年。”
听他的口气是不准备破案追凶,而是为朕考虑酿酒的长久之策,李隆基拈须微笑,暗攒,岩哥儿倒是有些意思。
察言观色片刻,见皇帝面露赞赏之色,李岩胆子壮了几分:“陛下,李岩有幸生活在大唐开元盛世,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稻米流香粟米白,公私仓禀俱丰实。如果能锦上添花……酒坊产业化不过是李岩一个幼稚的想法,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工商富国的路子出来?”
“工商富国!”李隆基第一次听到这名词,颇觉新鲜。
“以农为本,工商富国,请陛下宽恕李岩大胆。”李岩诚惶诚恐拱手禀道。
岩哥儿倒是聪明,还知道先讨一个宽恕,李隆基抬手微笑道:“朕就恕你无罪,但言无妨。”
李岩“我将陛下赐给我的皇庄,还有惠妃娘娘赏赐的银钱折合成股份,投入到酒坊里去,数年之后,看它能为陛下赚回多少银钱?”李岩言词清朗,应对有序。
开元盛世后期,皇帝怠政,几位受宠的权臣都有一套敛财手段,敛聚了不少大量钱财,让皇帝的生活日渐骄奢*。
前世那么多亿万富豪,也没见他们骄奢*到昏庸的地步?
一提起武惠妃,李隆基就想起宫中流行华尔兹的妙处,吉它伴着银铃的华尔兹舞曲在宫中响起,自己与一众爱妃翩翩起舞,既融洽了感情,又锻炼了身子骨。
这是李岩寻来的乐子,李隆基带着欣赏的眼光看了会这个清俊的少年:“李待诏,你的志向是在庙堂,还是为朕开疆拓土?”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李岩年少,自今日起不再吟诗作赋,学***经世致用的学问,勤习弓马,为陛下开疆拓土,远超汉武大帝。”李岩目光炯炯,挺起胸膛,身子骨绷直得跟一根标枪似的。
皇帝李隆基一拍胡床,不觉赞出声来:“好个允文允武的宗室美少年,朕即刻授予你从七品少府监主薄,掌管大唐御酒事宜,羽林骑右威卫正七品左中侯,率五百羽林骑驻守酒城。”
这就授了官职,还是身兼文武两个职,不必等到放榜后,再经过吏部“身、言、书、判”的铨选,李岩好一会才醒悟过来,跪拜谢恩。
含元殿上,还在埋头苦思的贡生们纷纷抬起头来,为殿上君臣这一幕骚然侧目。
还未到日落,李岩提前从含元殿退下,出了雄浑壮美的大明宫,看见建福门外,百官上朝前休息的待漏院已开始破土动工,李岩暗赞一声,父亲刚任工部侍郎,办起事来雷厉风行,翻身上了铁连钱,快马先回平康里府第,得先把授了官职的好消息告诉永穆公主。
片羽林骑的右威卫军衙,领了告身官印明日才去,李岩今日得先将羽林校尉杜希望请来问问情况,他愿意跟我到酒城去么?李岩盘算妥当,直接吩咐了身边的随从,让他去请杜希望。
一脸的春风得意,李岩先到了永穆公主府,偏腿下马,不经通传,直接进了府,往后院而去。
住春院前的石径,迎面走来驸马都尉王繇,李岩见无处可避,拱手行礼,寒暄问道:“王驸马出去?”
王繇的眼神带着刻骨的恨意,狠狠地盯了李岩片刻,一言不发,掉头而去。
那眼神似乎能杀人,李岩心里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寒。
进了住春院,李岩一个人影都没看见,转身往隔壁的茶庭走去,张好好她们都在那儿住着。
“好好!”李岩步子加快。
十来位昔日的歌姬,被今日的公主府侍女探出头来。
“永穆公主哪儿去了?”李岩声音里带着喜悦。
张好好偏头答道,模样甚是娇俏:“一早出了门,遣了个随从回来,说山庄出了事,直接赶了过去。”
唉,可惜,不能第一时间告诉姐姐,李岩微微叹道。
张好好看岩哥儿脸上一黯,宽慰他道:“岩哥儿,山庄里的事不要着急,公主过去,自然能处理妥当。”
“嗯,好好,你们恭喜我吧,今日在含元殿上,我被破格提拔,授予从七品少府监主薄,羽林骑右威卫正七品左中侯!”少年眉宇轩昂,自有一股自信洋溢的神采。
一抹夕阳照在寂美的茶庭中,细竹翠绿,小草青黄,那棵枫树如少女害羞的脸颊,淡淡有些红,张好好欢呼一声,纵身扑入了李岩怀抱,抱着他大胆地亲了一口。
“唔,排队慢慢来……姐姐,,亲一下。”李岩应付七八位侍女,一时手忙脚乱。
俏脸儿红扑扑的,张好好提议道:“姐妹们,我们这就过府,现在得叫中侯府,将手边的事都放下,为岩哥儿庆祝。”
“好呀,这就收拾完手中的事,过府去。”侍女们欢欣鼓舞,四散而去。
“我们将府门关上,宴饮歌舞唱曲儿,大伙儿都乐乐。”李岩瞧着十来位貌美如花的少女,眉开眼笑。
回到府中,立刻吩咐厨房,小妹腾空学医归来,听闻这事他们也是欢喜,第一次没有让李岩赶走张好好她们。
掌灯时分,酒菜流水一般送到后院,侍女们弹琵琶唱曲儿,拉着李岩猜拳行令,借着酒意调戏他,纷纷要他教授华尔兹。
唉,应付这么多美女也是一件辛苦事。
教就教,豁出去了,李岩揽着张好好的小蛮腰,先来了个熊抱,软玉温香……腾空瞧着不对劲,上来将他们分开:“岩哥儿喝醉了,我来教你们。”
“我没醉,跳舞先得培养感觉。”李岩喝了点酒,振振有词强辩道。
“羽林校尉杜希望到了府中,正在中院偏厅等着李中侯。”府中的奴仆禀道。
“平康里侍郎府贺客如云,李侍郎刚知道李中侯还在府上,请你过去应酬。”侍郎府总管武福也亲自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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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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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总管,要不你先回侍郎府,悄悄回禀我父亲,说我这儿还有客人,一会就过去。”李岩走到中院偏厅外,吩咐武福。
“好!”武福答应得倒还爽快,几步就出了中院。
进了偏厅,李岩见一身着青色绢布甲的杜希望,拱手为礼,笑容满面:“杜大哥来到府上,李岩未能出迎,恕罪,恕罪。”
“李中侯今日在含元殿被圣人授予文武两职,说起来现在是杜某的上官,太客气了,今后还要李中侯多多提携。”杜希望拱手还礼,言行有了几分拘谨。
偏厅外,武福悄悄折了回来,躲在交窗下偷听。里面的声音与烛光一道透射出来。
“杜大哥,大唐步入开元盛世,国力强盛,圣人明年就要泰山封禅,他有开疆拓土之志,连秦皇汉武都不能比,羽林亲军中悍将劲卒只有转投边军才能建功立业。”这是李岩的声音,开门见山,听上去话语诚挚。
“李中侯圣誉正浓,你的才干当在庙堂,怎么想起转投边军?”杜希望的声音带着好奇与疑问。
“哈哈哈,本朝文武不分,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咱兄弟先得出去挣些军功,回到庙堂才会受人尊重,这也是一种资历。”李岩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呵呵,那倒也是。”杜希望也跟着笑了起来。
里面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武福隐隐约约也听不真切。“明日……我到右威卫郎将府报到,挑五百羽林骑,驻扎……在笔架峰下,你帮我挑一些年轻的军校……咱们先练一批军校出来……两三年后,我们就带着这批军将转投边军。”
“练军校?”杜希望的声音颇大,很是惊讶。
“五百羽林骑,宁缺勿滥,我到西市番坊招一些波斯,昭武九姓的胡人少年,以后在安西四镇用兵,也用得上他们。”这几句李岩说得缓慢,像是深思熟虑过的。
“既然李中侯有此大志,我这就去联络几位军中兄弟,挑些悍将劲卒,唉,可惜了我一位好友已不在帝都羽林骑中,以他之才,李中侯必然能展鲲鹏之志。”杜希望激动的声音里夹着一声长叹。
“谁!”李岩的声音甚是好奇,提高了几度。
“左威卫郎将王忠嗣,雄毅寡语,极有武略,圣人曾当面赞许他以后必为良将!他去年刚满十八岁,侦查得知吐蕃大赞普正在玉川检阅军队,不顾其他将领的反对,率三百精骑星夜出击,斩敌数千,俘虏牛羊万头,吐蕃赞普仓皇逃走。”杜希望的话语中充满了羡慕崇敬之情。
好半天房内都没有再吭声,陷入了夜色一般的沉默中,武福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闪开,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偏厅内,李岩一听说这个名字,就感到如山的压力逼来,大唐的军神,日后的四镇节度使,屡败吐蕃,北伐契丹,灭亡了后突厥汗国,军威赫赫,威震边陲。
要不是李林甫之流陷害他,弹劾他与太子勾结谋反,被皇帝贬到汉阳。一年后王忠嗣暴卒,年仅四十五岁。
有大唐军神王忠嗣在,安禄山这个胡儿还敢造反吗?
只听见烛火轻微的噼啪声,李岩半晌无语,拍了拍杜希望的肩:“杜大哥,见贤思齐,我们兄弟奋起直追,日后也不逊王郎将,挑选军士,就拜托你了。”
从灯火辉煌的平康里坊街穿过,李岩身边几个少年随从跟着,快步来到工部侍郎李林甫的府第。
正堂之上,红烛高照,丝竹歌舞不绝,李岩躲在窗外观察了一阵子,户部侍郎宇文融,吏部员外郎源洁、侍御史王鉷和其子王准,裴元庆,吉温,驸马王繇,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官儿,贺客众多,只是没来待诏府,都到了这边?
李岩大步走了进去,笑着拱手打了个哈哈:“李府的酒菜可合各位的胃口?李岩杂事缠身,来得晚了,万请恕罪。”
侍御史王鉷装着埋怨道:“为贺岩哥儿荣升,我这个做伯父的,亲自上门恭贺,你到哪儿去了,为何姗姗来迟?”
这时,户部侍郎宇文融的目光也朝着他扫了过来。
堂上歌姬见状,知趣地悄悄退下,丝弦也停了下来。
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岩拱手禀道:“各位伯父,今日殿试,得蒙圣人恩宠,授予文武两职,可还没上任,就碰见一件棘手的事。”
“什么事如此棘手?”王鉷显得很热心,继续追问。
“永穆山庄御酒坊被人潜入,掠走几名酒师,伤了几条性命。”李岩据实禀道。
宇文融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很是惊诧:“岩哥儿为何不赶往永穆山庄,还在府中盘桓?”
“宇文伯父,右监门卫将军高力士已亲自赶去山庄,彻查此事,我还等着明日到羽林骑挑人呢,建立山庄的护卫驻军。”李岩言辞谦恭,毫不隐瞒地解释此事。
高力士亲自去了山庄!谁也没注意到,侍御史王鉷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往后缩了缩。
“哼,累几位朝廷重臣……在此等候,不过是……巧言虚饰……罢了,李岩,永穆公主一大早乘着油壁车,去了哪里?”驸马王繇喝得脸红脖子粗,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大声质问道。
永穆公主一大早用油壁车送自己赴考,这声突然的喝问让李岩唬得心惊胆颤,嗓子发干,答道:“我……我今日忙于殿试,没见过永穆公主。”
“她和那群歌姬不就在你的府第里,歌舞宴乐,为你庆贺升官吗?”王繇的声音越来越大,脸上的神情已经出离了愤怒。
堂上安静下来,众人的眼神都齐刷刷地扫了过来,侍御史王鉷低着头,仔细品味着王繇的话。
李岩看见父亲李林甫的脸色被骇得面无人色,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难道我跟永穆公主相恋就这么见不得光?事到临头,李岩反而镇定,眼神狠狠地瞪了回去:“王驸马,现在就可到我的府第去看,如果你胡说八道,哼,我可就要下令逐客了。”
王准站了出来,取笑道:“王驸马,这么简单的事儿你不明白,酒坊出了事,永穆公主赶着去查看,你整日在桃李蹊妓家厮混,一点儿也不关心府里的事,看着清秀文弱,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的草包罢了。”
瞧着王准那似笑非笑的脸色,王繇想到做弹弓靶子的事,立刻噤若寒蝉。
李林甫这时已恢复常态,立刻笑着圆场:“王驸马也是,你我两家共同掌管御酒的事,同获圣宠,关系非同一般,不要中了什么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李林甫是刚上任的工部侍郎,李岩又身兼文武两职,父子恩宠不绝,正是长安新贵,王繇酒也被吓醒几分,一身的冷汗出来,故意歪歪斜斜站不稳身子,装着酒醉被侍女扶了下去。
今天来迟了,又王繇喝问,堂上的客人必定心里不舒服,李岩牙一咬,我还是挨个敬酒陪罪,堂上以宇文融地位最为尊崇,李岩拿起一个琉璃酒瓶,走到宇文融面前,为他斟满了酒:“宇文伯父,李岩因事来迟,你随意,我连干三杯,作为晚辈的陪礼。”
这可是酒烈味甘的山中仙酿!宇文融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我陪岩哥儿满饮一杯。”
源洁那儿也是三杯,喝酒喝得急,李岩头有些发昏。
到了王鉷王准父子面前,为了感谢王准刚才仗义执言,李岩一口气喝了六杯,脚步已站不稳了,一个侍女赶快过来扶着他。
一杯山中仙酿下肚,王鉷笑吟吟地道:“岩哥儿文武全才,现在又统率了五百羽林骑,王准读书也没啥出息,只有到兵部补个缺,加入羽林骑,让他跟着岩哥儿,好好上进。”
喝醉了酒,李岩也没想得那么多,一拍胸膛,张口允诺道:“王准跟我亲哥们似的,没……没问题,只要王伯父放……放心。”
裴元庆提着酒壶上来:“岩哥儿,我也到你的羽林骑去,兄弟们在一块热闹,我敬你一杯。”
你这个不省事的,没见我难受得紧,肠胃这会儿翻江倒海似的,李岩咬牙强忍住,笑道:“元庆,今儿……今儿热闹,咱哥俩要喝……就喝三杯。”
……
李岩升官,喜中有忧,王驸马也是活腻味了,他怎么个死法?想看后面的精彩故事,兄弟们投票收藏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