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太学
永穆公主府的游园会,让李岩在长安名声大噪,几首诗词在坊间酒肆传唱,但他并未频频出去参加诗会饮宴,文人聚会一类出风头的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个道理李岩懂。
就这么几首破诗词,如果遇上要与你探讨声病偶对的白衣士子,又特别较真那种,李岩被问得呆若木鸡,答不上来怎么办?
今秋九月有个制科,皇帝为选拔人才特设的,要想参加制科秋试,以前不学无术的李岩必须通三经,在太学的内部考试中过关斩将,才能有资格参加秋试。
唐朝官学的教学内容以儒家经典和史书为主,《礼记》、《左传》为大经;《诗经》、《周礼》和《仪礼》为中经;《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为小经。学业有“通二经”、“通三经”和“通五经”的分别,除此之外,所有的学生都要能兼通《孝经》和《论语》。
我的个天,这几个月的时间能背诵下来,并且能够对经文解释那得花多少心力?背诵是件苦累的活儿,还得拜一位通五经的饱学之士为师,玉真公主穿针引线,为李岩选了一位好老师,许国公苏颋,朝廷著述,多出他与燕国公张说之手,人称“燕许大手笔”,还是礼部尚书,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有他的关照,李岩就是把烂泥,也可以糊上墙,何况灵魂穿越,记忆力超强!
许国公苏颋府第在崇义坊,斜对平康里,日暮时候,李岩就骑着铁连钱到了崇义坊苏府。
苏府后院书房内。
李岩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正在背《左传》里《僖公十五年》那一段,“今乘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张脉偾兴,外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
李岩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苏颋端坐在曲足书案后的靠背扶手椅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说说它的意思。”
李岩拱手为礼:“外强中干,文中原指所乘之马,貌似强壮,实则虚弱,其实暗喻人或事物,表面上看起来强有力,气焰嚣张,其实它内里非常虚弱。弟子以为,为人处事应将它颠倒过来,内强外干,才是道理!”
当真是孺子可教,良才美玉啊,中书令张说也是外强中干,训起人来不留情面,那及自己相忍为国,苏颋的老脸笑成了***:“春秋左传,微言大义,完全弄通弄透至少得花十年的心血!”
李岩脸色一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以宗室子弟的身份入仕。
“自从秦始皇把秦地的文字方言强行定为官方语言,用齐鲁方言写成的经文,后人阅读和理解都成了很大的问题。两汉以来,前辈先儒注解、诠释这些经文的不少,不过多是在细枝末节中探讨,读经有时候要不求甚解,明白这个理儿就行。”苏颋把弟子的脸色看在眼里,呷了口茶水,悠悠道。
看来这个老师拜对了,你真正体谅我,不是为了科举考试那块仕途敲门砖,我才不会来读这些晦涩难懂的经文,李岩大喜过望:“老师,李岩以前爱读一些诗词文章,对这经文却不太感兴趣。”
因材施教,苏颋抚着花白胡须道:“本朝进士科共考四场,第一场考诗和赋,第二场考论议,第三场考对策,第四场考经文。论议,就是对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评价,对策,是依据经典或考量时政,对具体问题提出解答,经文,就是默写经文,背诵或默写先儒对经典的注释。”
唐朝科举考的是综合能力!
谁说的唐朝以诗取士,做得一手好诗就能步入仕途,李白这么牛的人物,也没中过进士,不知他是不屑还是不敢?待他日后来了长安,倒要好好问问,李岩脑子中转动稀奇古怪的念头,脸上神色恭谨,还不时点头称是。
“从游园会看出岩哥儿诗赋方面的天分,论议,你就把范围缩小在西汉,尤其汉武帝这一段。对策,眼下是开元盛世,探讨的是强军富国的对策,倒是经文注释,需要你花费些功夫,每日背诵几篇,由我来与你讲解。把这场秋试先应付过去再说。”苏颋坐在扶手椅上,笑眯眯地道
老师你太伟大了,考题范围都出来了,李岩恨不得上去亲他一口,可以弱弱地问一声么,考题可不可以泄露?
“我已与国子监打过招呼,你明日就回太学上半个月的学,应付一下考试,五月农忙时节,跟着就要放一个月的田假。”苏颋道。
唐朝国子监有好几类官办学校,太学为其中一种,学员规定为五百人,招收中、高级官员的子孙和近亲,入学的年龄为十四到十九岁。
太学每年放两个长假,五月间的叫做“田假”(农忙),九月又有“授衣假”(换冬衣)放假前有考试,默写经文并背诵先儒对经典的解释,成绩好的才有资格参加制科常科的考试。
从苏府出来,李岩心中得意,现在宗室子弟,白衣少年已是名动长安的人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不知太学里那几位漂亮的慕胡女会不会成为我的粉丝?记忆中,那个长腿细腰,脸蛋儿清纯俏美,长得跟名模于娜有几分肖似的张若兰跟自己一直比较亲昵,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
一脚踩在台阶上踏了个虚,李岩摔了个扑爬跟斗,不轻不重的,狼狈地爬起来,一身胜雪的白衣也脏污了不少,回到公主府怎么跟永穆公主交待,难道说我思想走神流着哈喇子想太学的慕胡女?府里除了永穆公主,还有公主两位侍女,娇媚活泼的柳枝,柳叶儿温婉可人,想到这儿,李岩心里一阵儿一阵儿发虚。
第二天,李岩骑着铁连钱上学去了,一刻功夫就到了国子监。
掩映在绿树浓荫下的国子监,古槐成林,坐落在皇城东南外的务本坊,其实就在平康里西边,两坊紧靠相邻。
国子监里广植槐树是有来历的,自周代起,就有“面三槐,三公位焉”之说,在皇宫大门外种植三棵槐树,分别代表太师、太傅、太保的官位。古人所谓:“登槐鼎之任”,即三公之位。所以在古代,人们就把国槐视为“公卿大夫之树”。在国子监里广植槐树,喻示着监生们可以考中高官之意。
路程近,李岩信马由缰,缓缓而驰,路上遇见昔日的同窗,频频微笑点头,擦身而过的,也得转身扭头招呼,现在咱文名远播,怎么也要装出谦虚谨慎的小样儿出来。
一阵马蹄声从后面响起,李岩赶紧策马往边上躲,耳边听得一大方直爽的声音道:“咦,这不是以《阿房宫赋》名动长安的岩哥儿吗?几个月不见,应当另眼相看,诗词的功力大涨,成了才子啊!”
正准备装装,咱也谦虚几句,李岩还未来得及表白,铁连钱马身一重,已有人翻身上马,搂住李岩的腰,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岩哥儿,载着我进太学。”
美女如此大胆,直接就上马调戏我,诸天神佛,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
24.慕胡女
不用猜,听那声音就知道是太学里那群慕胡女,平日里既喜着男装,又爱做胡装打扮,青丝全编成碎辨儿,头戴浑脱帽,身着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下着条纹长裤,足登高腰靴。架鹰走犬,蹴鞠歌舞,有时候玩得比那帮权贵子弟还疯。
背后那少女猝不及防,“嘤咛!”一声,檀口微张,却听得周围几个姐妹一阵哄笑,饶是她平日爽直惯了,这会儿晕生双颊,双腿重重一磕,铁连钱撒开蹄儿在太学门前飞驰,眨眼就到了国子监的大门,有个名儿叫集贤门。
前面那位个子矮矮的同窗,也不用这么认真吧,走路都还抱着本书苦读……铁连钱眼看就要撞上去,后面的女子抓住李岩的手,猛地勒马扯缰……那位同窗身手还不错,听声辩形猛地一闪,在地上狼狈地侧滚开去。
几绺清须在李岩眼前一晃,那不是同窗,是老师!李岩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我还望与老师搞好关系,考试过关。
我倒了八辈儿霉哟,上学第一天,就被慕胡女调戏,撞了老师,这制科秋试还有戏吗?
“岩哥儿,别咋咋呼呼的,晁衡没事,你没看见他已经爬起来了吗,他马上还要过来给你鞠躬,让你原谅他,他挡了你的马的去路。”后面的慕胡女搂得更紧,咬着李岩的耳朵说。
那个年纪大、个子矮的同窗已经爬起来了,不顾灰头土脸,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李岩瞧这鞠躬的小样儿跟后世的小日本有点像,抱着他的慕胡女冲着晁衡道:“晁同窗,这是作《阿房宫赋》的李岩,岩哥儿。”
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晁衡又是一个大鞠躬:“原来是李岩君,幸会幸会。”
李岩此时已认出,抱着他的慕胡女,就是中书舍人张九龄的小女儿张若兰,一个长腿细腰的美人儿,回头低叱了一声:“若兰,快松手,让我下马去瞧瞧晁同窗。”
两人先后从铁连钱上下来,李岩上前一把扶住晁衡,关切问道:“晁同窗,可曾受伤,要不要去寻医问药?”
脸上露出卑微的神色,晁衡道:“李岩君的诗词歌赋已名动长安,晁衡可否请教一二。”
不能让他说下去,我就是新鲜刚出笼的小笼包,咬一口就露现(馅),我只与你谈经说释,诗词不谈,李岩客客气气拱手道:“晁同窗走路都手不释卷,一定是学富五车,通五经,李岩日后可向你讨教经文么?”
这边两人还在谦虚客套,张若兰在旁已经抿着嘴儿吃吃笑了起来,李岩瞪了她一眼,赶紧与晁衡道别。
牵着铁连钱往国子监的马厩走去,张若兰像甩不掉的膏药似的,跟了上来:“岩哥儿,前几日听见父亲拿着你的诗词吟诵,尤其是那句:身无彩凤双fei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姐姐好喜欢,以前你除了吹得一手好横笛,可没见有这才气。”
“若兰,我们以前胡闹就算了,这人都是要长大的,你这样子男女不拘,日后怎么嫁人?”李岩皱着眉头道。
“姐姐一直都对你好,现在你成了才子,可不能不理人家,岩哥儿日后科举中第,前程似锦,到那时,姐姐就嫁给你好了。”浑脱帽下张若兰一张俏脸儿五官鲜明,带着股子英姿飒爽的中性美。
说这话脸也不红一下,李岩将马系在拴马桩上,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明白父亲入狱,等待被流放是个啥滋味,府里的亲人如鸟兽般散去,偌大一个府第冷冷清清,我再不好学上进能行么?”
张若兰眼圈一红,拉着李岩的手道:“岩哥儿,这段时间我去了平康里,到你府上几次,你妹妹腾空都不知道你的行踪……”
“这可是在太学,你俩卿卿我我,成何体统?”一伙权贵子弟策马过来,为首的一名小胖子嚷道。
正是冤家路窄,这伙权贵子弟以王皇后的侄子王宝真为首,他父亲是驸马都尉王守一,母亲是唐玄宗之妹靖阳公主。他家就是让李岩父亲下狱的罪魁祸首。身旁站着位瘦高个的少年是前中书令张嘉贞的孙子张机。
为了科举考试,为了前程,我得忍,李岩低下头快步离开了,身后传来王宝真的叫嚣声:“一个犯官之子,还来上太学?若兰,别搭理他,早晚是个流放的命,病死途中,哈哈哈……”
张若兰只当作没有听见,与李岩并肩一起进了学堂,看得王宝真妒火中烧,张机眼中闪烁着毒蛇一般阴冷的光,在王宝真耳边嘀咕了几句。
学堂的交窗外,几株老槐树藤缠绕,槐荫满庭,透出一种岁月沧桑的古意。
曲足书案,苇席铺地,学堂内,太学生们席地而坐,
一位面相清癯的助教正在为太学生们讲授《诗经》的《论语.郑风》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段话讲述的是什么?王宝真来答一下。”
王宝真将手支着头,正侧身呆望着张若兰流口水,一听叫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脱口而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助教赞道:“不错,不错,用诗经中的句子来解释,有这层意思。”
王宝真擦了一下口水,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张若兰,那目光好似在说,我也是有才的,张妹妹,你倒是瞧上我一眼啊。
这几日李岩的名头传得沸沸扬扬,助教纳闷,以前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学业一般,难道李司业入了狱,立下读书中举的志向。
“李岩站起来,解释一下。”助教点了名。
阳光透过槐荫洒进学堂,落在白衣胜雪的李岩身上,洵洵然温润如玉,他面带微笑道:“这几句讲述的是情人之间的思念之情。但魏武曹操的《短歌行》有这样的句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曹操求贤若渴的心情跟对情人的思念之情一样迫切。”
举一反三,还未等助教赞好,学堂里已经响起张若兰的掌声,跟着是晁衡,接着是那帮慕胡女和王准他们那一伙。
果真是名动帝都的少年才子,助教双眼放光,高声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们瞧瞧李岩,回家这段时间,下了不少苦功夫读书,声名鹊起,老师提前祝贺你雁塔题名。”
这次学堂里的掌声更密集,更响亮,暴风骤雨一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李岩懂,赶紧谦虚着道:“老师错赞了,我不过刚刚明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道理,哪及得上各位同窗的学业,就如晁衡兄的学识,李岩就算跑死几匹马也追不上。”
“晁衡是日本留学生,不远万里乘舟而来,肩负学习大唐,振兴日本的重任,他博学多才也是你们学习的榜样。”助教赞道。
“晁同窗年纪太大了,我们更喜欢岩哥儿,他惊才艳艳人又生得清俊……”张若兰高声喊道,博得大伙儿一片赞同声。
“李岩不过是犯官之子,哪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学堂里响了起来,那是小胖子王宝真。
“你们信不信,他父亲明天就会流放岭南。”瘦高个张机躲在角落里,阳光也晒不到那儿,他仿似毒蛇在吐着蛇信。
25.栽培日奸
从楚国公姜皎获罪受杖被流放那天起,李岩在太学就觉得孤单,一块嬉笑玩闹的权贵子弟,全装着有事躲避自己,连张若兰那几日也躲自己远远的,偶尔碰见,眼神像不认识自己,或是带着一丝儿同情。往日在国子监,父亲那些下属逢迎的笑脸顿时变得冷冰冰的。家中一旦失去权势,那种凄凉孤单留在李岩的记忆中印象太深。
李岩一言不辩,默默地坐在曲足书案后,翻开诗经,默读起来,阳光透过交窗,落在他白衣胜雪的团衫上,有些透明眩晕的感觉。
王准一伙见识过李岩的厉害,打心里佩服他,这会儿纷纷站出来仗义执言。
“风水轮流转,张户部前年被贬为幽州刺史,刚调回京,谁又能说得清楚明天会怎样呢?”王准阴阳怪气道。
“王准,你吃饱了撑的,犯得着为犯官子弟出头吗?”王宝真跳了出来,气急败坏骂道。
两人如泼妇骂街一般,恶言讥诮你来我往,学堂霎时乱成一锅粥,助教气极,拿着把戒尺在王宝真的书案上“噼噼啪啪”一通猛敲,才平息了这场口舌之争。
钟声敲响,这堂课总算完了,李岩夹着本诗经率先走到门口,猛然转身,刀子般的眼神缓缓地扫过学堂,一字一顿喝道:“我不是犯官子弟,我是大唐宗室,长平王之后,李岩!”
“好啊,你有种,待会的马球比赛你敢来玩吗?”跟在后面的张机阴测测地,出言挑衅道。
直接视张机为无物,李岩目光落在晁衡身上:“晁同窗,我们一起走走如何,李岩正好向你讨教经书。”
有大唐宗室子弟与自己研讨学业,晁衡大喜,来了个90度的大鞠躬:“李岩君,敢不从命。”
小日本就是这样,说句话就要鞠一下躬,难怪长不高,李岩微笑道:“晁兄客气了,一块儿走吧!”
岩哥儿是大唐宗室,长平王之后,刚才那一瞬间,他身子挺得很直,眉目神情带着皇家贵胄那种傲气儿,张若兰出了学堂,望着阳光下李岩的背影,白衣胜雪,微微有些透明,心儿突地如小兔慌慌,飒爽直率的言行举止也收敛起来,有了几分少女的端庄矜持。
装着不经意与他们相遇,一块谈经说文,张若兰有了主意,豆蔻少女的情怀,谁能猜得透?
轻移莲步,张若兰走在古槐树下,暮春的阳光透过枝叶细细碎碎地洒了下来,心儿有头小鹿,撞个不停,她还是鼓起勇气从对面路过。
晁衡突然站住,向李岩深深地鞠了一下躬:“我有一事请教李岩君。”
“你我志趣相投,一见如故,有什么事就说吧。”李岩面上带着春风般的微笑,心中颇有些不耐烦他烦人的礼节。
“与我同来的日本留学生吉备真备,欲依照汉字楷体偏旁创造日本文字片假名,我觉得汉文化传承已久,诗词文章锦绣……”晁衡眼睛里带着不解的疑惑,娓娓道来。
对面过来那个长腿细腰的美少女虽着胡服,却是款步姗姗,如春风中摇曳的柳枝,悄然来到在自己身边,李岩揉了揉眼睛,切,竟然是若兰,瞧上去倒有几分红楼林妹妹的味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也变得娴静淑雅了?
李岩侧过身去,一脸真诚:“晁兄,你是对的,其实日本人也是汉人的后代,你们的天照大神,就是为秦始皇寻仙访丹的方士徐福,他率众出海,来到日本的平原广泽,自立为王,后来与当地猴子般的土著融合,才繁衍了今天的日本人……”
伴在李岩身侧的张若兰插了几句:“徐氏,子爵,赢姓,皋陶之后……其族出于赢氏十四姓之一,你们与本朝英国公徐懋功应该是同宗。”
我是赢氏,与秦王赢政同宗!晁衡那个激动啊!脸上溢满红光,眼里噙着泪花,抖抖索索不知说什么好。
李岩拍了拍晁衡的肩膀,神情真挚,语气严峻:“晁兄,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联络日本留学生中的有识之士,返祖归宗,重新回到汉人的大家庭中,传播汉文化,坚决同吉备真备这种土著猴子的后代作斗争,哼,还创造什么片假名,每一句发音都要加个语气助词。用猴子的语言发音,大唐那么优美的诗词歌赋,他能读得出来那种韵味吗?”
宛如在迷途的大海寻找到指引航向的灯塔,晁衡又是一个深深地鞠躬,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谢谢李岩君的指点,晁衡感激不尽,这就去告诉日本留学生。”
李岩扶住他,谦虚道:“这不是我的见解,这是我的老师,许国公苏颋的高见,我佩服晁兄的学识,不忍你们学习大唐,振兴列岛走了弯路,才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还请见谅。”
擦了擦眼角的泪,晁衡晃着他的短腿,一溜小跑着离开了,李岩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浮出笑意,日奸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以后还得给他们下点这类洗脑药。
“岩哥儿,你为何这么高兴?”张若兰不解,好奇问道。
“你附耳过来,回府后告诉你父亲。”李岩忍不住心中得意,我这样子就消灭了日语,将日本人同化:“对这些番邦异族,武力征服后,就要迁移,与汉族杂居,进行文化风俗的同化,百年之后,番邦异族也成了大唐一份子,即使朝中发生变故,也无边患之忧。”
李岩神神秘秘,咬着她耳朵道:“千万记住,除了你父亲,对其他人谁也不能说。”
耳边是岩哥儿热热的粗重鼻息,张若兰俏脸落了飞霞,心口那头鹿又撞了起来,想起上学的时候,在铁连钱马背上被他亲吻……
李岩见她头微微偏着,神情专注,唇红齿白清纯模样,往日在太学与她亲昵的记忆浮了上来,心中一荡,不由自主亲了一口。
少女半边身子酥麻,有几分站立不稳,李岩赶紧扶着她,两人身体靠得很近,举止亲昵,一个清俊,一个稚美,让人看着眼馋。
马球场上,王准那一伙权贵子弟脱了帽,与王宝真那帮子弟正激烈较量着,弯月形的鞠杖不时起落飞舞,窄鬃短尾的骏马东西驱突,如风回电击一般,彩色木质马球如流星般在群马间飞起,哄闹起阵阵叫好声。
在以前,马球可是李岩的喜爱的活动,球场上哪少得了他?可制科秋试迫在眼前,他兴趣缺缺,看都没看一眼:“若兰,这篇《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什么意思?”
张若兰负手偏头,显出女儿家独有的俏皮天真:“父亲最爱这篇,这是赞颂士大夫为高雅君子,处理内政和外事的杰出才能,高尚的品德,淇奥就是指淇水边弯曲的地方……”
一颗拳头般大小的彩色木质马球“腾腾腾”滚到李岩脚边。
26.被殴
胖胖的王宝真没有下场去打马球,他那身板儿也不行,和张机多是站在场边鼓掌呐喊,见彩色马球飞出场外,循着轨迹望过来,一见李岩与张若兰卿卿我我,相伴前行,不由妒火中烧,以前不说了,李岩仗着楚国公姜皎的权势,大家面和心不合,眼下你家失了势,还敢和小爷争美人儿。
王宝真拉过瘦高个儿张机,与他耳语几句,张机听得暗暗叫好,刚才在助教上课的时候,他没受王准一伙的嘲弄,这口气总得出吧,暗暗招呼场边的权贵子弟。
瞧见王宝真小跑着过来了,李岩弯腰低头,刚将彩色马球拾在手中,还未直起身子,王宝真那肥胖的身子借着惯性扑了上来,膝盖上顶,正顶在李岩胸前。
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李岩前胸受了重重一击,一座小山般的肉堆子压了下来,耳边传来若兰的惊呼声,李岩被撞得歪歪倒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宝真收势不住,在地上滚做一团肉球儿,还未爬起,已经干嚎起来:“呜呜……李岩欺负同窗,张机快来帮忙。”
张若兰已过来扶起李岩,前面脚步噼噼啪啪响起,抬头一看,张机和几个权贵子弟脸色铁青,凶神恶煞跑了过来,耳边忽地传来李岩慌乱的声音:“若兰,你……你去拦住王准他们,要他们找国子监助教来,不然我会被退学,影响制举秋试,快去,求你了。”
张若兰这会儿心里慌张没个主意,被李岩一把推开,刚跑开几步,听见张机阴森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兄弟们,上去狠揍这个犯官之子,他竟然敢在国子监欺负宝真!”
心惊胆颤地转头一瞧,张若兰看见被扶起的王宝真一摔张机的手,攥着个拳头就冲过去,对着李岩的脸上就是一直拳……
登山跑沟锻炼出来的剽捷灵活,李岩下意识地身子往侧忽闪,脚步一勾,误打误撞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王宝真收脚不住,肥胖的身体来了个母猪啃泥,直摔得晕头转向,眼前冒出无数小星星,半张脸被黄泥地面挫得生痛,扯开喉咙“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凡是这种群架,打的就是个气势,与敌方最勇悍好战的那个血拼,追着他打,有一个垫本就不叫输,其它的不管不顾,敌方以后动手也会胆寒,李岩跟着转身,似头小老虎般和身扑上,手臂弯曲,硬肘砸在王保真肥厚的背上,身后是纷乱的脚步声,几脚狠狠地踹在李岩背上……
硬挨了几脚,李岩骑在王保真身上,他已翻过身来,眉头紧皱一脸痛苦,李岩攥紧拳头左右开弓,对着胖脸狠揍,今儿个非要把他打成猪头不可……七八只拳头如冰雹般砸在李岩后背,痛得直不起腰来。
妈的,与你们这帮权贵子弟耍横斗狠还不会,让你们日后都不敢轻易欺负我,李岩抱着头,一口咬在王保真的胸肌上,死也不松口,痛得他哇哇乱叫。
王准那一伙权贵子弟拿着鞠杖赶了过来,一见李岩被七八名权贵子弟围住群殴,张机还在一旁跳着脚挑唆:“揍他,揍死这个犯官之子。”
张机自己不敢下场斗狠,还在这儿煽风点火,王准怒火中烧,忘记了张若兰的吩咐,拖着鞠杖就要横扫过去,听见人堆里传来王宝真惨绝人寰的哭喊声:“哎呀,娘!李岩——他是头狼,他咬我……”
岩哥儿真狠,竟对那小肥猪下口,王准心中暗赞,灵机一动,口中嚷道:“国子监助教来了,国子监助教来了。”
正打李岩打得起劲,权贵子弟听见国子监助教来了,心里有些发怵,被退学要是让自个儿府里知道,那还得了,立即收了手,四处张望。
张机转目四顾,未见一个国子监助教的身影,继续跳脚喊道:“揍他——”
妈的,七八个少年欺负岩哥儿一人,怎么也要先将他们拖开,裴元庆冲上去,一把抱住张机的肩膀,口中嚷道:“你们不能打岩哥儿,再打,再打要被国子监退学的!”
膝盖已重重地顶在了张机小腹上,他像只大虾般弓起了腰……裴元庆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大吼:“你们一伙人敢在国子监欺负同窗李岩,不怕被退学吗?”
张若兰带着刚才那名讲授诗经的助教匆匆赶来。
那几个权贵子弟听见如雷般的吼声,心中发虚,收手退到一边,老老实实垂首低头。
李岩被打得七荤八素,脑子中一片混沌,口中还死死咬着王宝真的胸肌,耳边传来王准的声音:“岩哥儿,岩哥儿,快松口,赵助教来了。”
终于回过神来,李岩被王准扶着站了起来,转过身,一瘸一拐来到赵助教面前。
张若兰看见李岩发簪掉了,蓬头散发,白衣团衫被撕破,刚才后背上还清清楚楚印着密密的脚印,鼻子一阵发酸,泪珠儿在眼眶里转着圈,赶紧上前扶着他。
李岩努力挤出个笑脸,对助教解释道:“赵助教,我们……闹着玩的,不是……打架!”
刚才张若兰已经把李岩的意思讲了,助教已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个少年,家中遭了大变,已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这么懂事明理,心中起了惜才之念,转头沉声喝问王宝真:“你们是不是闹着玩的?”
正扶起王宝真的张机聪明,忙不迭应道:“就是闹着玩的,赵助教,我们就是闹着玩的,以后再也不这样玩了。”
如果认起真来,这些权贵子弟的父亲托人找上门来,这事也不了了之,赵助教暗道岩哥儿会审时度势,沉声喝道:“如果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哼,连这次的打架一道算上,让你们的父亲来国子监领人回家吧。”
一帮子权贵子弟噤若寒蝉,只有王宝真摸着肿胀如猪的胖脸,还在哼哼唧唧呻吟。
“李岩,到我的宿舍去敷药裹伤吧?”赵助教趋前一步,关切问道。
“谢谢……老师,我家就在平康里,转眼就到……回去换件团衫,下午赶过来上学!”李岩摇了摇头,勉强笑着道了声谢。
往集贤门方向一瘸一拐走了几步,李岩想起什么,扭头对张若兰道“若兰,你暂时还是离我远点,免得刺激王宝真,待我过了制科秋试再说。”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张若兰含泪点了点头,目送李岩被王准、裴元庆一左一右地扶着,慢慢走向集贤门。
一路走,王准一路埋怨:“岩哥儿,你太不够兄弟义气了,怎么说我们都有一起敲诈胡商的交情。跟王宝真一伙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岩哥儿放心,这口气我帮你出了。”
李岩咬着牙,忍着钻心的疼痛,劝阻道:“别去,千万不可鲁莽,就是要动手,先让吉温跟王保真他们混在一起,打探他们的动向……唉,还是忍了这口气,不要想着去报仇,冤家宜解不宜结,日后他们要是欺负大伙儿,左边脸打了,右边脸给他,反正皇帝起了废后的念头,他们也蹦跶不了几天,大家都暂时忍了吧。”
妈的,王宝真一伙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回头就给吉温说,王准被李岩劝阻的话如火上浇油。
虽然暮春的阳光洒在身上一片暖意,裴元庆却听着李岩劝阻的声音有些阴冷,没来由生生打了个寒颤。
27.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准、裴元庆将李岩送到永穆公主府门前,他谢过后,拖着受伤的身子走了进去,门房见李岩灰头土脸狼狈模样,慌忙上前扶住,高声唤人报与永穆公主。
永穆公主闻报大惊,在回廊上就将李岩接着,直接接到了住春堂,脱去脏污撕烂了的团衫,看见李岩背上青一块紫一块,忍不住泪珠儿簌簌直掉。
“姐姐,对不起,我重入……国子监学习,也知道机会……来之不易,王宝真他们那帮权贵子弟,故意欺辱我,为了制科秋试,嘶——,为了救父亲,我以后让着他们,见他们就躲得远远的,免得姐姐……为我担心。”李岩疼得额头满满都是汗珠,嘶嘶吸着凉气,还在宽言安慰永穆公主。
“这事……不能这样轻了,你向他们示弱,以后还不得……爬到你头上去,我去找姑姑,向王家……讨个说法。”永穆公主用热布巾为李岩敷伤,气得浑身发抖,香肩抽动,泪已成行。
听到抽泣声,李岩转过脸去,见永穆公主哭得成了泪人儿,连忙支起身子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姐姐,不必着急,王皇后并无子嗣,既是色老爱衰,又无贤良的品德,皇上已起了废后之心,王家不过是夕阳下的余晖,最后的灿烂罢了。”
敷完伤后,李岩静静趴在胡床上,扭头望去,满院都是绿肥红瘦的暮春景致,视线落在丘池上那座两块长石板错接而成的石桥,无栏无凭,走过让人还有几分心惊胆颤,长石板也不整齐,纯粹取那自然野趣的神韵。
人生不就像过这座石桥吗?无依无凭,挫折磨难中自见真趣……背上的伤一扯动,就让李岩龇牙咧嘴钻心的痛,少年宁折不弯的傲性儿就这样忍气吞声?
胸口忽然起伏不定,李岩从胡床上爬起,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紧紧捏着拳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对永穆公主说:“这件事倒是让我明白,文武双全的岩哥儿,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岩哥儿强,姐姐,你让玉真姑姑给我找一位剑术师傅,弓马也要不俗,她交游广阔,待秋试完后,我就每日抽出几个时辰来专门习武。”
岩哥儿紧咬的嘴唇透出一股倔强不屈的男儿气,他受辱后愈挫愈奋,与表哥的懦弱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嗯!柳枝,去叫人请玉真姑姑过来,说有要事相商。”永穆公主心情敞亮了许多,看着情郎思绪蹁跹。
日落西山的王家还敢如此张狂,欺辱我的岩哥儿,怎么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永穆公主心想,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下午,李岩在几个少年随从的伴护下来到国子监,王宝真上午被他揍得惨了,回家养伤去了,张机瞧见王宝真的伤,对李岩有些发憷,一直不敢抬头往他这边瞧。
阳光透过古槐浓密的枝叶,变化的光影落在李岩白衣胜雪的团衫上,只见他眉头紧蹙,不知是强忍住疼痛,还是遇上学业上的疑难,看得张若兰怔怔失神,芳心也如那光影,风过时,树叶哗哗作响,一阵儿乱。
放了学,李岩与王准,裴元庆一帮子权贵子弟到桃李蹊,寻了个独院小楼,将歌伎乐工统统赶了出去,关上门商议了半天。末了,李岩对一个满脸横肉的恶少说:“温哥儿,眼下宫中武惠妃得宠,王皇后早晚要失势,让你到王宝真那边去做卧底,你还是别去,免得得罪他们,大伙忍忍就过去了,等到他家失了势,再出这口恶气!”
恶少是前任天官侍郎吉顼的从子吉温,其父吉顼是武则天时期的酷吏。
此刻,他一张凶横的脸上此时显露出与面容不相称的阴诡神色,利索地一拱手:“岩哥儿,这事交给我好了。
有玉真公主亲自到王驸马府上去问罪,王宝真伤好后暂时也未没对李岩下狠手报复。国子监的日子就这样紧张平淡地过去了?
李岩拿着本经书,口里默诵着,缓步走进学堂,身后猛地被人一撞,一个趔趄扑倒在前面的一张曲足书案上,还未爬起,后面传了一阵爆笑。
听见张机阴测测的声音道:“温哥儿,碰见赖皮狗当道,一脚就踢开了他。你走路都不带眼睛,那可是李岩,我们的同窗。”
“哼,就凭他那草包底子,也想参加制举秋试,不知从哪儿买来几首诗词,到处炫耀,那及张兄的才气。”吉温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讥诮之色。
王宝真捧着肚子爆出开心地大笑。
李岩对坐在书案后的同窗说了声:“抱歉打扰你了。”捂着被书案撞疼的肚子,捡起书,一声不吭地走向座位。
正要坐下,李岩一眼瞥见苇席湿漉漉的,不知被谁泼了一滩水,摇头叹了口气,快步跑出集贤门,从随从哪儿取了个马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白衣汗湿了一大片,赵助教已经开始授课……
在国子监就受的屈辱还不少,李岩从未回府给永穆公主说,铁连钱的鞍鞯被人割断,出学堂门口被人猛踩一脚……他都默默忍受。还劝王准裴元庆不要为自己出头,连他们都有几分瞧不起李岩。
李岩浪子回头,勤学上进之名被国子监的博士助教交口称赞,更令助教们惊讶的是李岩有过目成诵之能,在国子监就读期间又有两首诗词佳作传遍长安。
才学渊博的日本留学生晁衡成了他学业上最好的良师益友,讨论着学习记忆理解都进步得快。
眼看就到了五月国子监放“田假”的前一天。
五月的阳光强烈,走在太阳底下,闷热让人烦躁不安,没有一丝儿风,学堂内气氛紧张,正在进行大考。
因为要甄选制科秋试的国子监贡生,将小考改做大考,大考严格多了,口试一百条对经文的解释,答对百分之八十的得优,百分之六十的得中,百分之五十以下得差。
只有在大考中得优才能进入制科秋试,李岩身子站得笔直,白衣胜雪,一付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在国子监几位博士助教面前朗朗而答:“……第一百条,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我的理解是,在歌舞升平,和平安乐的环境中也潜藏着危机,我们应头脑清醒,找出它的源头,提出可行的方法,或将它扑灭在萌芽之中,或做好应对之策,危机发生时才能从容应对。”
回答完后,李岩静静地站在那儿,由最后这条经文引发了感慨,脑海中切换着一幅幅生动的历史画面,稻米流脂粟米白的开元盛世……接着是安史之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回鹘吐蕃抢掠长安,掠走子女工匠无数……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
这一段沉重悲凉由盛转衰的史,这一段令人扼腕叹息的盛唐长歌,就在这热闹繁华的开元盛世之后。
居安思危!
我穿越千年而来,就为了那令人着迷疯狂的权势么?
李岩不能回答这扪心自问,眼下他是朝不保夕,头悬利剑,为解救父亲李林甫拼尽全力四处奔走,包括这场制科秋试。
一身深绿色双钏绫团衫,腰围犀钩带的太学博士站起来欣喜宣布道:“李岩,晁衡,吉温,张机……等三十人俱是优等,参加制科秋试。”
几位博士助教一走,学堂内立刻闹翻了天,快乐的心情如浪花四溢,太学生们放假,跟李岩前世没什么两样。
吉温跟随王宝真,张机一伙出了国子监的集贤门,兴高采烈地嚷道:“今儿我与张机请客,请兄弟们到金市胭脂马那间胡姬酒肆喝酒,这几日他们新捧了一位年轻貌美的胡姬少女康雪儿,那眼神比湖水都还深邃,身段儿曲线玲珑得让人流鼻血。”
王宝真听得口水都流了出来:“那还紧说个啥,前面带路!”
这伙鲜衣怒马的权贵子弟刚刚策马呼啸离去,李岩、王准、裴元庆牵着马也出了集贤门。
“岩哥儿,我们在胭脂马早就订好了座,一切准备就绪。”王准脸上透出一股子凶狠暴戾。
夕阳西下,长安的里坊街道抹上一层赤红殷艳的血色,李岩目光阴狠,一语不发,翻身上了铁连钱,朝西市的胭脂马胡姬酒肆缓驰而去。
28.君子报仇
残阳斜照下的长安西市,商铺鳞次栉比,人流如织。
猫在胭脂马对面一间衣肆里瞅了好一阵子,李岩看着王准他们进胭脂马有段时间了,才从衣肆出来,身上换了装,头上是虚顶胡帽,身着流行的翻领对襟窄袖胡服,阔口条纹裤,谁也不会将他与那个白衣胜雪的岩哥儿联系在一起。
这会儿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波斯胡。
推门进去,李岩感到宛如到了异域,阳光从圆弧顶小窗户射了进来,窗户上面镶嵌着浅绿色玻璃,那是高墨达的玻璃工坊所产的,公主府也用上了,如火树一般的吊枝烛台,斜插在墙壁上松脂火把,燃烧释放出阵阵松香味儿。
猩红色织花波斯地毯铺满了整个舞台,一名身姿高挑窈窕的胡姬舞娘正不知疲倦地在台上转着胡旋舞,搏得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满堂彩,突地鼓声一停,胡姬双手上举,拍了个清脆的掌声也收住了,腰肢欲折,扭身后倾,一个颇似探戈中的下腰动作结束了她的独舞。
舞台上那是一个混血的胡姬少女,一张清纯稚美的脸让人一见难忘,这就是胭脂马新捧的胡姬少女康雪儿,李岩从台上收回有几分心动的目光,往四下瞧去,他的眼睛瞪得溜圆。
台下比台上香艳多了,虽然记忆里有这些画面,但哪有这身临其境那么刺激。侍酒胡姬黑缎般光泽的披肩长发,带着一些自然卷曲,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眸子,雪白细腰,在你身边搔首弄姿,一个秋波般的眼神,一次勾手投足,让你的心旌摇动,放浪形骸起来。
西市的胡姬酒肆是大唐最风靡的风月场所。
寻了一处贵宾位置将自己安顿下来,那儿靠近王准一伙权贵子弟。
王准转头看见换了胡服的李岩,坐在靠里边的位置,举起酒杯,目光询问是否准备动手,李岩做了个“OK”的手势。
行动开始了。
先是裴元庆,勾住侍酒胡姬的腰,进了贵宾席后的格子间胡床,好半天工夫才从低垂的帷幄转了出来,脸上还有明显的唇印,俏脸上带着满足的神色,想来弄得爽了还黏着他……裴元庆左手拿了根一尺五长的布棍,在侍酒胡姬的掩护下席地而坐。
妈的,李岩半是妒忌半是着急,都像他那样,与侍酒胡姬在后面胡天胡地,待会儿一个个手脚乏力,还报个屁仇。
我咋这么傻,早知道他们这样去取棉布套木棒,我不知道去冲锋陷阵,非要躲在后面指挥!李岩心中那个后悔,脸色就像外面的暮色一般,挪到最靠近他的权贵子弟身边,低声吩咐道:“传过去,办正事要紧,不许在后面乱搞!”
他李岩身边可是一个侍酒的胡姬都没有。
那名权贵子弟倒还听话,迅速将李岩的命令不打折扣地传递下去,果然大家都规规矩矩的,从格子间取棒像排队上茅厕小解那样快。
刚刚跳完胡旋舞的康雪儿从后堂沐浴后,换了身衣装,转了出来,李岩的目光重新被她勾住,紧身火红舞衣,绣着金丝银线,白皙修长的小臂,下身穿着一条榴花衬裙,一条浅黄色轻薄透光的亳州轻容如烟似雾,从削成似的香肩而下,缠着全身披戴和打折,一直到脚踝处。
那双秀美的足没有穿鞋,脚指甲上涂着鲜红色的指甲油,左脚挂着一对细细的金脚链,脚链上还缀着几个小铃铛,走起路来,一阵儿细细的铃声清脆。
这不是印度女子的莎丽装吗?李岩感到非常刺激好奇。
“从今儿起,哪桌客人出的银钱多,康雪儿跳完胡旋舞,沐浴更衣后,就到哪桌侍酒。”一位高鼻深目的波斯胡挥舞着煽动性的手势,热情洋溢地大声宣布。
满堂闹腾腾的如一锅沸腾的粥,各色人等开始摩拳擦掌,准备一掷千金买笑。
仅仅是陪侍饮酒,康雪儿缠头的银钱很快从个位上升到十位,再到百位。
“一百贯,今儿可是小爷大考得优的好日子,那位要是跟小爷抢,小爷跟他翻脸!”吉温几步跳到台上,满是横肉的脸颤动不停,阴狠的眼神四下一扫,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王宝真,张机在台下哄然叫好,为他造势。
有身份地位的都不出声,跟几个权贵子弟争风吃醋,说出去失了身份,那几个有钱无势的富商豪客想到哪儿没有貌美的胡姬,犯得着得罪权贵子弟吗?
吉温得意洋洋牵着康雪儿的手下了舞台。
“一百零一贯!”裴元庆利索地站了起来,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精悍味儿,那是常年习武锻炼出来的。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何况裴元庆的父亲不过是个兵部郎中,王宝真勃然大怒:“一百一十贯!”
“一百一十一贯。”裴元庆上前将吉温推了个趔趄,脸上露出骄横的神色,“随你怎么喊,我就多一贯钱。”
一声不吭,吉温从食案上悄悄取了一大壶三勒浆,猛地朝裴元庆泼来。
裴元庆身形敏捷,侧身躲闪,刚好泼在康雪儿身上。
见吉温动了手,王宝真脑子一热,“兄弟们,冲上去抢回康雪儿。”
身旁的权贵子弟高声应诺,纷纷长身而起,冲了过来。
“啊!”身边侍酒胡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口。王准将青瓷食案一掀,摸出棉布套木棒,沉声喝道:“兄弟们,动手!”
这边的早有预谋,动作整齐利索多了,后发先至,一阵棉布套裹着的木棒劈头盖脸砸下。
王宝真冲在头里,见木棒砸来,举手护住脑袋,裴元庆木棒变了个方向,改砸为扫,一棒斜扫而下,结结实实扫中王宝真的腰肋。
岩哥儿说过,裹上棉布套的木棒打人看不出外伤,全是内伤,他们得在家中养个一两个月才能痊愈,除了脑袋,放心地砸!裴元庆心里去了顾忌,下手更狠,又是一棒砸中王宝真的后背,他捂着腰肋的伤痛处,刚刚才弯下腰……
王宝真一伙权贵子弟被木棒冰雹般狠砸,砸得鬼哭狼嚎,四处躲藏。
说是迟,那是快,李岩也冲了上去!
胭脂马胡姬酒肆的酒客、侍酒胡姬、乐师如林中遇火的群兽一般,开始往酒肆外奔逃。
酒客们都跑掉了,胭脂马今晚的损失不小。
冲过去不是打架,李岩一把抓住惊慌失措的康雪儿,一脸的沉稳:“跟我来!”,将她拉到后面帷幄低垂的格子间胡床。
李岩扭头望着大堂,火把映照出一幅混乱的场景,食案掀翻,殷红似血的三勒浆倒得满地都是,破碎的盘碟散落四处,酒肆大堂里的侍酒胡姬尖叫奔逃,还有几个提着裤子的酒客慌慌张张,几个权贵子弟跪下来哭喊着大声求饶,那木棒毫不留情,打得他们求饶声越来越小……
张机向来是躲在后面出主意的,一见动了手,王准一伙人人都有木棒,心中咯噔一下,跟着吉温就往外跑。
好不容易跑出了酒肆,张机脚下不知被谁一勾,吃了个嘴啃泥,还未爬起,被冲出酒肆的王准狠狠地砸了几棒,喝道:“拖进去,慢慢收拾!”王准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胭脂马后面的格子间,帷幄低垂。
就如那层薄薄的纸,一捅就透……正是紧要关头!
其实这都是李岩脑海中的猥琐画面,真实的情况是,趁他聆听帷幕外酒肆大堂里的求饶声,求饶声越来越小。一膝狠狠地顶在他胯下。
李岩痛得跳了起来,滚下胡床,爬起来听见王准凶横骂道:“王宝真,张机,没本事就找你们的父辈出头,要不伤好后再约斗一场。”
话未落,手上的木棒朝着王宝真狠劲儿砸下。
李岩忘了自己胯下的疼痛,心中一紧,别出了人命,压低嗓子喝道:“王准,元庆,还不快撤!在这儿傻等金吾卫?”
李岩的手被一只柔嫩的手儿拉住,听见康雪儿轻声道:“小郎,随我来。”
李岩下意识手往胯下一掩,那儿痛得还没缓过劲来。
29.善后
李岩就要从前面冲出去,被康雪儿一把拉住:“后边有条隐秘的路,跟我走!”
前门应该没什么问题,王准他们动手前给武侯铺的金吾卫打过招呼,不过既然有隐秘的道路,还是从那儿走比较安全。
小心无大错!
李岩跟着康雪儿从酒肆后面的厨房穿了出来,这是酒肆的后街,四下静悄悄的一片,只有酒肆前门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
好不容易将她推开。李岩气喘得跟牛一般,康雪儿触动了心事,湖水般深邃的眸子起了一层离别的薄雾,定定地凝视着他。
好一会儿李岩气出得匀了:“你是高墨达挑选出来的吧?跟我走!”
康雪儿眼睛里充满了欣喜:“为了我母亲的病,高墨达允诺我在胭脂马跳一个月的胡旋舞,然后——”深邃的眸子眨巴了一下,带着几分聪明狡黠。
“都是我给他说的,到永穆公主府做侍女!”李岩机警地朝左右望了望。
哎哟,我又招惹了一位美少女,要是她热情似火不拘场合,永穆公主能饶了我?李岩后悔药都没地儿买去。
牵着康雪儿的手到了马厩,李岩牵出一匹枣红马,将她抱到马背上,急急策马向南驰去。
先到高墨达的琉璃工坊躲几天,就那个罗马式小花园,探探风声才出来。
这不是谋杀亲夫吗?今日见了她,躲得远远的,她做了永穆公主的侍女,就不叫她侍寝,冷落她。可她一会儿是火,一会是冰,脑子里不由自主浮出她清纯稚美的面容。
晃了晃脑袋,李岩套上胡服,摄手摄脚地出了门,开始在花园里慢跑,锻炼起身体来……待到浑身上下出了汗,才唤来侍女,洗了个澡,换上平日里常穿的白衣暗纹团衫。
日上三杆,高墨达耷拉着脸,匆匆而来,拱手禀道:“岩哥儿,胭脂马被京兆府封了!”
心里蓦地一阵紧张,李岩忙问:“出人命了?”
满脸都是焦虑,高墨达摇头:“那倒没有,连你们那一伙打人的权贵子弟都跑得没影没踪,现场杯盘碗碟一片狼藉,赶过来的金吾卫见被打的是王守一的儿子,张嘉贞的孙子……脸色吓得惨白,立刻封了胭脂马酒肆,抓我们做替罪羊。”
没死人就好,王准他们统一行动,今日一早就出了长安城,到终南山游玩去了,给自个府里留的话是昨日下午就出城。
凭借他们父辈权势的影响,没出命案,只要未被当场抓住,就可以赖掉了,王宝真他们想要报复,也得养上几个月的伤,伤好后才能动手。
阳光洒在李岩脸上,他微笑着道:“高墨达,亏你还是成了精的胡商,你在胭脂马占了不到一成的份子,大的损失都由他们扛去。”
与李岩也不见外,高墨达搓着手嘿嘿笑道:“我正好有时间去监督玉真公主的道观改造。”
“多找点好工匠,手上好几个改造庭院的活儿,用熟手带生手,分开几处同时施工,对了,你先给我师苏礼部改建个茶庭,至于胭脂马酒肆吗——”李岩沉吟起来。
“还请岩哥儿帮忙!”高墨达眼里满是热切的希望,那里也有他一份子。
侍女送上早餐,镶着樱桃的毕罗饼热气腾腾,奶酪,煎蛋,一大杯三勒浆。
“让它继续关下去好了,过些日子,你问问那些胡商,谁愿意出让份子,我们全买下。高墨达,你想想,胭脂马那地段位置多好,从侍酒胡姬挑一些年轻貌美的,全集中到平康里李司业府上,那儿现在清静,训练一刚一柔两种新舞,名儿就叫探戈和华尔兹。”李岩微笑着举起琉璃酒杯抿了一口,香醇适口,暗道,清晨喝这三勒浆也不错。
高墨达的呼吸变得粗重,将关门的胭脂马酒肆全买过来,肯定占大便宜,有了山中仙酿和公主府那些美味烧烤,再加上两种新舞蹈,重新开业后的生意,岂不是更加红火?
岩哥儿的手段真高明,无利不起早,一石二鸟,现在他天天忙着准备制科秋试,有玉真公主,苏礼部等人关照他,日后必定雁塔题名,飞黄腾达……高墨达想到这儿,神情愈加的恭敬。
“岩哥儿!”房里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李岩一听,这次是冰还是火?他脸色都变了。
“高墨达,我待会离开后,你好好给康雪儿讲讲公主府侍女的规矩,以后免得她吃亏。”李岩吩咐道,叫高府侍女再端来一份冒着热气的早餐,亲自给她送进去。
果然是年少风liu,高墨达羡慕地望着李岩的背影,回头四下瞧瞧,满庭月季开得姹紫嫣红,阳光无遮无挡直泻而下,心情便如这花园一般,明媚动人。
他哪里知道,李岩进去,眼睛瞧着地面,把早餐往食案一放,手掩着下体退出房间,将康雪儿撒娇呼唤置若罔闻,立刻头也不会,就出了高墨达的后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李岩每日四更起床,进行身体锻炼,上午就在公主府苦读,中午去大理寺监狱给父亲送饭,下午就做些论议对策,遇有疑惑不解之处就到老师那儿去求教,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一心只读圣贤书。
平康里,永穆公主府。
这日黄昏,李岩从苏府回来,绣娘送来几条华尔兹舞裙,红白黄绿紫。李岩为永穆公主选了两条舞裙,红舞裙红得似火,白舞裙纯洁似雪,侍女康雪儿选了一条紫色舞裙,神秘高贵,侍女柳枝和柳叶儿也很喜欢自己的舞裙。
李贤齐还是穿大唐圆领窄袖团衫,只不过下摆较短,衣长及膝,正与永穆公主端了一个架子:“华尔兹男舞伴与女舞伴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头略向后偏……”
侍女柳枝在院中接到门房禀报,吉温求见。
吉温,不是安排有人随时与他联系吗?李岩对永穆公主歉意笑道:“我去去就来,让康雪儿与你先练着。”
公主府茶庭,书房内,烛光明亮。
李贤齐坐在曲足书案后,静静地绘一副庭院小品。吉温端着碗茶,脸上带着慌乱的神色:“岩哥儿,张机身子骨弱,不经打,开始咯血,张尚书勃然大怒,要去找王准、裴元庆的父亲,我怕——”
“你怕就去向张尚书坦白自己的罪行,求他的宽恕。”李岩头也不抬,丢了句话出来。
吉温也不笨,立刻品出这话的味儿:“我又不是傻子,往死里得罪了王宝真,张机,再去求人家宽恕,这边的兄弟也得罪了,两头不讨好。”
“既然这样,如今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张尚书若是问及此事或京兆府传讯于你,你就将就肇事的原因揽在王宝真,张机身上,为他们构陷一张网……”李岩面带微笑,微微摇晃的烛火,映出他高深莫测的笑容。
李岩缓缓道:“我断定,皇上泰山封禅前,早已失宠的王皇后会被废掉,那帮外戚都会获罪,那时候王宝真张机伤刚好,面临父亲被贬抄家流放的命运,哪有心思来对付你们?”
吉温嘴巴张得大大的,岩哥儿对朝中局势如掌上观纹,不过他还是且疑且信,毕竟岩哥儿不是神仙。
威而后恩,李岩又将苏尚书给他的考题范围说了一遍,吉温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李岩竟然手眼通天,制科秋试如探囊取物一般,喜的是自己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
瞧着这个残忍狠毒,酷吏吉顼的从子,日后他会成为李林甫的爪牙,号称“罗钳吉网”。李岩又想起他的父亲吉顼,吉顼就是武则天称帝时有名的酷吏,用心阴毒,处事方式强硬,稍有不如他的意者,必拘之无疑,楚毒百端,以成其狱,害了不少官员
从书案后起身,李岩微微笑道:“吉温,周朝(指武则天时)酷吏来俊臣等二十三人今年三月被朝廷下令严惩,明令子孙不许出仕,都禁锢在家中,更多的被流放岭南,你运气真好,还可以参加制科秋试,好自为之吧,我就不远送了。”
悚然一惊,吉温身上全都是汗,沁湿了背心,正欲告辞离开,听见李岩淡淡道:“你仔细想想,我从来没叫你们去打人,都是你们打抱不平,为我出头!”
吉温仔细一想,越发的惊惧,也是,李岩从未指派过任何人,都是他敲边鼓,众子弟自己提出来的办法,他还经常劝大伙儿不可鲁莽从事呢。
30.备考
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绿树荫浓夏日长,眼看就要到七月了,国子监的田假也快结束了。
天色不早,已近黄昏,崇义坊苏礼部府。
礼部尚书苏颋垂足坐在书房的胡床上,翻看李岩所作的评鉴历史人物事件的论议,对朝廷开边守边的对策,神色凝重,心中只能用震骇来形容。
“岩哥儿,世人都敬重诸葛武侯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这篇论议对他贬大于褒,你说三国时期蜀汉的诸葛武侯,器量狭窄,不能容李严,魏延,马谡这等俊杰人物,导致蜀汉后期人才严重不足。穷兵黩武,劳师废饷,六出祁山,九伐中原,频频出征导致蜀汉壮丁稀少,国力疲弱,被邓艾,钟会以摧枯拉朽攻破,蜀汉政权传了两代就结束了。得改改,持中庸之论,多强调他勤政爱民,对蜀汉的鞠躬尽瘁的忠心,在后面加几句就行了,指出他白壁有微瑕!这样也有了新意。”苏颋抚着自己的胡须道。
“是,老师。”李岩毕恭毕敬答道,写篇论议嘛,不必固执己见,关键是中了进士,有入仕的资本。
瞧着李岩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苏颋如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心里畅快之极,连声赞道:“岩哥儿,你几篇论议对策,文词浅白,道理说得通透,为师再帮你润润色,再加上你几首诗词传遍长安,今秋制科状元非你莫属。”
李岩心中惊疑,这制科还未考试,名次就排出来了?赶紧谦虚道:“老师,这天下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俊秀人才车载斗量,李岩年少,当不得这头名状元,前几名就算了,六至十名吧。”
岩哥儿小小年纪,就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一头白发的苏颋瞧着李岩越发地喜爱。
“老师,我们到茶庭走走。”李岩想到苏府的茶庭已经完工有半月时间了,自己去瞧过,花木葱茏已有一片勃勃生机。
“好吧,去看看岩哥儿布置的茶庭。”苏颋兴致勃勃地道。
苏府的茶庭是按两重露地布置的,看着那一道竹篱,苏颋的心就轻松了几分,堆石散置,灌木将它半遮半掩,几丛开得灿烂的夏花点缀其间。
茶庭门左手就是草顶茅厕,自然质朴,右手是树荫下一块拙朴的山石,被当做了石凳。
裸露蜿蜒的步石宛如崎岖的山间石径,地上掉落的松针让人错以为进了繁茂的松林,沿着步石前行十来步,向左转两三步,便是一组石块做成的蹲踞,一块外形略圆的巨石,中间掏出个石窝,用竹筒引来活水,就是洗手钵,师徒两人洗手净面,朝对面望去,茶庭一侧安置了一个亭阁式的石灯笼。
扶着白发如霜苍老的苏颋,李岩为他细细讲述:“老师,洗手钵象征山间甘美的清泉,石灯笼临摹古刹的肃穆清静。”
这是日式茶庭的风格,日本人从大唐学习了建造庭院的手法,加入了“禅佗”的静美,李岩脑子一转,想起日本留学生的事:“老师,大唐国力强盛,四夷宾服,纷纷来长安学习取经,但华夏千年兴衰,也有衰弱的时候,夷狄出几个雄才大略的人物,华夏岂不蒙难?”
这个题目太大,苏颋偏头沉思了一阵子:“岩哥儿,说说你的见解。”
“武力开边,当辅以治边之策,长安城南,不是有大片耕地吗?可划出来修建四夷酋坊,凡是夷狄酋长,根据才能授予官职,羁留他们在朝中,与部众分离,他们的部众,与内地的汉人互相迁移杂居,派遣汉官去管理,赐汉姓,通婚,移风俗,用汉族文化教育他们的下一代,虽然开始有些摩擦纷争,但百年之后,再无夷狄与华夏之别,大唐的疆域不靠刀兵就能扩展万里。”
当真是语不惊人誓不休,白发如霜的苏颋面色潮红,气都喘不匀了,不敢相信这番见识出自这个白衣少年之口。
凝聚了千年的智慧,这番见识自然不可小觑,李岩浑然不觉,继续道:“日本留学生吉备真备欲用汉字楷体偏旁,创造日本文字片假名,用他们猴子似的发音注读,皇上还让博学多才的赵助教专门教授他们,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文化传承,自成一国,国力强盛时,早晚是华夏的心腹之患。故吉备真备之流应从国子监除名,皇上应诏告四夷番国,官方所用语言,布告文书,全用汉语,夷酋不会汉语者不准入大唐长安,上行下效,数十年后,夷民不会汉语的不准入大唐国境……”、
苏颋闻言深思,礼乐汉俗教化之功从长远来看不逊于刀兵
踏着不规则的步石步入第二重露地,布置跟第一重露地大同小异,多了处石景,增加了一处五轮石塔,在庭院保留了一直一曲两棵古槐,槐荫当庭,凉风习习,让人恍然觉得这不是在炎炎初夏,而是如沐春风。
李岩手扶枝干虬结的古槐,感叹道:“这棵一人合抱的古槐,谁又能想到它是从一株小树成长起来的,同化夷狄之策也如这棵参天的古槐。”
苏颋站在槐荫下,满眼青绿,遍体生凉,身心感到一片宁静:“岩哥儿,你将这篇治边同化策写出来,为师与邀请朝廷一些重臣到这茶庭品茶饮酒,清谈议政,你也参加,须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众人拾柴火焰高,集我华夏精英之智,成就这百年乃至千年的大业。”
苏颋抬头仰望参天古槐,心胸中激荡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志向,喃喃道:“为师既为礼部尚书,教化夷狄自然是责无旁贷,礼部也应该有所作为了。”
清谈议政,集众人之智,达到共识后才推行,老成谋国啊,谁说古人的智慧低……那不是我岂不是又一次名动公卿?李岩的心热乎起来,不过还得谦虚点,在他们面前做个恭恭敬敬的弟子,但有所问,就说是老师所言,我不过有感而发,拾人牙慧罢了。
功课学业请教完了,李岩谢绝了苏颋留他下来共进晚餐的建议,永穆公主还等着自己呢,在几个健硕的少年仆从前呼后拥下,回到了永穆公主府。
高墨达已在府中等候,李岩也不拘束上下之礼,就邀他共进晚餐,
有大唐公主在座,虽是普通家宴,作为地位卑下的波斯胡商,高墨达也觉宠光照灼,李岩言语亲和,边吃饭边谈一些经商之事。
“胭脂马的东家波斯胡商求到右武卫将军李素武名下,他是波斯王族阿罗憾之子,赐姓为李,也不能让胭脂马重新开业,反而赔付一大笔伤药费,我们用极低的价格买了六成的份子,还要继续买吗?”
“剩下的波斯胡商有实力的留几个,让他们等着,等后宫有了变化就是胭脂马重新开张之日。”烛光映在李岩脸上,是一副自信满满的神色,心里却焦虑重重,如果废后之事拖个一年半载,自己的制科秋试会不会因为打人事件受到影响?
父亲正在狱中等待审判和流放,自己还是犯官之子,按律没有资格报考制科秋试!
31.雨中探监
七月天,孩儿脸,快近午时,天气说变就变,宽阔平直的朱雀大街卷过一阵狂风,细如粉末的黄土扬起漫天的沙尘暴,这时,不得不出门的人皆戴着仅露口鼻的风帽,艰难地走在朱雀大街上。
回到长安将近两月了,李岩每天都在午初时分,由几个少年仆从跟着,亲自将酒菜送到大理寺监狱,陪着父亲一起吃午饭,没有一天缺席过。
虽然来到大唐的开元盛世,前世的记忆深刻,李岩总想起前世父亲被人陷害,失去公职后为生活四处奔波的样子,总想起前世父亲在饭桌上语重心长,讲述成功的人生就像环环相扣的精密链子……他给自己不断地夹肉夹菜,他却用咸菜下着白饭。
在无人的时候,想起父亲,李岩前世总是眼眶湿热,上大学报的是园艺专业,他有个愿望,想给父亲在郊区买块地,营造处山水庭院,让父亲坐在庭院里,周围花树环绕,沐浴着春天温暖的阳光看书。
经历过挫折后,前世父亲爱读书,奸臣传厚黑学没少读,有次他醉醺醺地讲道,中国人,几千年了,骨子里脱不了君臣父子儒家那一套,讲究的是等级秩序,听话的孩子才能得到领导的重用,你如果能在领导身边干起,把他侍候好了,举个例子,他在外面讲话,你手里拿个茶杯,脸带微笑随时准备递上去,茶水不能太烫或太冷,比侍候你亲爹还亲,做到这个份上,你才能得到他的赏识提拔。否则就慢慢熬到白发退休,一生沉沦下僚,什么理想抱负都是白搭!”
平康里,公主府门前。
瞧着这狂风大作,暴雨欲来的天色,李岩对几个仆从下令:“备马,准备蓑衣。”
永穆公主赶到府门前相送,心疼他:“岩哥儿,叫仆从去送酒菜就行了,你大考临近,身子骨淋了雨如果受了寒,可出不得一点岔子。”
摇了摇头,李岩注视着永穆公主风致楚楚的俏脸儿:“姐姐,你快回去,每日操劳那些帐薄,用了午饭小睡一会,好好休息。”话语温柔,透出对永穆浓浓的关切怜爱之情。
雹子般的雨点从天而降,噼噼啪啪砸在黄土地面上,瞬间形成了雨打沙滩万点坑的景象。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尘土的气味,李岩头戴毡帽,身披蓑衣,翻身上马,双脚重重一磕铁连钱,马儿吃痛,似枝离弦的箭射了出去,几骑紧紧跟随,消失在永穆公主痴痴的目光中。
朱雀大街上,倾盆大雨让李岩呼吸都有几分困难,心中默默念叨:永穆公主,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我遇上泥石流,对前世父亲的歉疚之情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能弥补,只有对今世的父亲尽一份孝心,才能减轻我心头的痛。
李岩不断用双脚重磕马腹,连鞭子也用上了,朱雀大街虽是帝都最长最宽阔的街道,但因地面都是颗粒细小的黄土,雨水一下,大街泥泞不堪,排水沟也无济于事;而晴天车马一过,又是尘土飞扬,让人口鼻里蓄满了尘土。
帝都长安的士绅百姓,吃朱雀大街的苦头不是一天两天了,直到大唐天宝三年(744年)以后,为保持路面的干燥清洁,在朱雀大街等主要街道的路面上,铺设从浐河岸边运来的河沙,起到了“风吹无尘雨无泥”的作用。
朱雀大街的路面纯粹是黄土,不是古代的三合土——粘土、熟石灰、砂等掺拌在一起夯实平整而成。
李岩前世在大学里学过,三合土路面强度高,承受得住载重的马车,耐水性好,道路不会泥泞。
在路面变得泥泞不堪前,李岩已赶到了大理寺监狱。却见监狱大门口有好大一大群人,不期而至的倾盆大雨竟然驱散不了这群人。
人群中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个个神情哀伤。仿佛站了许久,嗓子已哭得沙哑了,身上的绸衣被暴雨一淋,全湿了,粘在身上,还不住朝下滴水,跟落汤鸡一样。瞧他们个个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神情绝望的模样,在千牛卫的监押下,跟灰孙子似的排成队往监狱里去。
旁边还有一辆公主的辇车,停在大理寺监狱门口,李岩策马从辇车经过,一眼瞟去,车上坐着一位体态丰腴的半老徐娘,另一位,竟然是太学里的冤家对头,欺辱自己的王宝真,因为那次狠揍,他一直在府中卧床养病,消瘦了不少!
母子俩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半边身子都被暴雨浸透,跟木头似的坐在辇车里。
李岩赶紧转过视线,策马进了大门,心中好奇,这事得弄明白了心里才安稳。在走廊上,伸手将一串铜钱递给狱卒,耳语几句。狱卒早跟李岩混得熟了,往日见他带的随从都是鲜衣怒马,出去一打听,长安也不是不透风的墙,李岩几首诗词才名远播,获得众口称赞,据说他交游的都是权贵皇亲。狱卒点头哈腰,对他的话无敢不从,这会儿像对待自己的亲爹一般。
李岩吩咐奴仆先将酒菜送进监牢,狱卒将李岩带到了大理寺狱丞的签押房,狱丞不过是个从九品下阶的官儿,一身浅青团衫,人老成精,一听李岩过来,连午饭都不去吃了,就在签押房专门候着。
李岩刚坐下,狱吏就端上热气腾腾的姜茶,呷了一口,放了糖的,滋味甚甜。开口问道:“刘狱丞,难道是驸马王守一出了事?”
刘狱丞一张脸笑成了***,拱手却道:“恭喜小郎,驸马王守一倒了台,李司业就快要出狱了。”
“怎么说?”李岩皱起眉头,我问王守一的事,你扯上我父亲干什么。
“李司业坐了近五个月的监,既不审判,又不贬官流放,可见楚国公的事没有牵扯到他,更重要的是——”刘狱丞卖了个关子。
“刘狱丞有话快说!”李岩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飞钱递到他手上。
刘狱丞走到门边,左右瞧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将房门关上,悄声道:“皇上废王皇后为庶人,赐驸马王守一死。那帮子外戚个个倒霉,流放岭南,连户部尚书张嘉贞也受到牵连,被贬出京去。”
“咚咚咚!”李岩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嗓子发干:“说说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王皇后无子,年老色衰却与武惠妃争宠,地位受损,常找圣人吵闹,楚国公姜皎的事提前泄露出来,皇后之兄驸马王守一很是害怕,他请来和尚祭拜南斗与北斗,取来霹雳木并刻上天地文与皇上名讳,让王皇后佩带,说带着它可保佑早生贵子。结果事情被揭发,皇上亲自到皇后宫中追查,果然搜出了霹雳木,王皇后百口莫辩。岩哥儿,唐律中将造畜‘蛊毒、厌魅’定为十恶罪之‘不道’。罪在不赦。”刘狱丞的声音带着一些阴冷。
一阵冷风冷雨从门缝交窗吹了进来,情绪激动的李岩蓦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王皇后与皇帝也是患难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却因为这件事被废,还将舅兄处死,那可是助他登上皇帝宝座的从龙之臣。
皇帝都是这般冷酷无情?皇权令人如此生畏!杀人废后比这七月的天色变得还快,李岩暗叹,自己虽然知道废后的结果,但不知是这么个无足轻重原因。
后宫的争夺翻云覆雨,如此酷烈,那武惠妃的心机手段岂不是厉害得紧?
李岩拱手道别刘狱丞,临走时那张飞钱被他硬塞回来,嗔怪道:“岩哥儿才名显达于公卿,今秋制科必定高中,瞧得起刘狱丞,权且交个朋友。”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趋炎附势一千多年后还不是这个样子,李岩假意推却了两次,显得诚意十足,最后才收起飞钱,微笑着拱手道:“多谢刘狱丞平日关照父亲,李岩谢过了。”
离开刘狱丞的签押房,在狱卒的带领下进了那间单独的监牢,瞧着眼前的场景,不由鼻子发酸。
李林甫并未用饭,而是静静地等待李岩,父子俩在监牢里一块吃午饭都成了习惯,李岩在国子监被权贵子弟殴打,送饭的时候步履蹒跚,被心细的李林甫发现,解开袍衫,满身的伤痕让李林甫平生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父亲,好消息,王皇后被废为庶人,其兄王守一被处死,外戚多被流放。”李岩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真的?”李林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岩肯定地点了点头,挺起胸膛:“我不会再以犯官之子的身份参加制科秋试,我是大唐的宗室子弟,长平王之后。”
“对,我们是长平王之后,大唐宗室!”李林甫也骄傲地挺起了胸脯,小眼睛里放射出灼热的光芒。
“父亲,再过十日就是八月初五天长节,玄宗皇帝的生日,我与永穆早已准备了一份大礼献上,再加上玉真公主,苏礼部等出面说情,父亲可以出狱,说不准还会官复原职。”李岩目光中有种自信的神采。
李林甫兴高采烈地取出酒菜,为李岩斟上酒:“嗯,我相信岩哥儿是咱李家的千里驹,你那几首诗词为父都会背诵了,想不到我一入狱,倒让岩哥儿从逆境中磨砺出来。”
我还有好些事不想让你知道,得保持一份神秘,待父亲出了狱,我就到搬到永穆公主府去住,这样子不行,最好在公主府旁边买套院宅……
还得让父亲操劳忙碌起来,免得他一天到晚琢磨我,李岩心念电转,问道:“父亲,你官复原职后,想干什么事?”
“干事?岩哥儿,要想升迁,做事的官儿不如拉关系,会找靠山的官儿,我出去做什么事?”李林甫哂然一笑,美美地喝了杯酒,夹起一块酱牛肉咀嚼起来。
“最大的靠山是皇帝,皇上雄才大略,准备明年东去泰山封禅,父亲要是能干件锦上添花的事,得到皇帝的赞赏,前程一片光明。”李岩慢条斯理嚼着牛肉,不慌不忙道。
这话勾起了李林甫的兴趣:“什么锦上添花的事,能得帝心?”
“朱雀大街晴天车马一过。灰尘漫天,雨天道路一片泥泞,如果能将朱雀大街改造成风吹无尘雨无泥,赢得朝野一片赞誉,借这个机会,我手下有个胡商还出了个主意,能为皇帝敛上一大笔财富。”李岩天天从朱雀大街送酒菜,体会最深,有感而发。
改造朱雀大街,为皇上敛财,这两件事似乎风马牛不相及?李林甫思考半天,百思不得其解,李林甫忽地想起一件事,问道:“永穆公主那位王驸马你还没动手?”
李岩摇了摇头,对一个文弱老实的表哥下手,良心实在过意不去,能拖就拖吧。
脸色沉了下来,李林甫收起了笑容,鼻子重重一哼,表情严肃:“岩哥儿,你要牢记,权力之争比那战阵厮杀更加惨烈,一个不慎,如同掉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32.酒坛子打碎了
离八月初五的天长节还有五天,在开元盛世的年景里,一大早,长安东市已是摩肩接踵,人流如潮。
东市的西北角上,过来一群浩浩荡荡的车队,当先开道的健仆个个鲜衣怒马,缓驰而过,接着是两辆华美的辇车,都是用四匹骏健神气的白马拉着,前面的辇车坐着一位头戴玉叶冠,身着白衣道袍的年轻道姑,有眼力的行人认出这是出家为道的玉真公主。
第二辆辇车坐着一位二八佳人,清丽淑雅,着一件式样奇特的白色束腰连身长裙,一头乌黑幽亮的发丝披着,鬓角两绺秀发束向脑后,编了个活泼的辫儿,一剪秋水般的明眸不时凝视着辇车旁并驾而驰的白衣少年,那少年胯下骑着匹名马铁连钱,有连环的青色钱状花纹,价值千金。
辇车后面紧跟着三辆马车,都是用四匹枣红色骡子拉着,马车上装满了酒坛,捆扎得严严实实,还披着彩带绣球,缓缓驶过,留下道道车辙印,一车酒怕是有几千斤。
一个着深绯四品官袍,腰围金带的官员骑马从这路过,正好瞧见车队,见马车上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酒坛上还贴着字,不觉读出声来:“山中仙酿,皇室御用!”
那官员一抚自己的大胡子,双眼放光,紧盯着这几车山中仙酿。这可是在长安豪门权贵中悄悄流传的名酒?听说只有馈赠,没有售卖的,酒质清澈透明,酒味香醇浓厚,入喉后似一团烈火在胸腹间滚动,只在礼部尚书,许国公苏颋府上,聚在一起清谈议论治边之策的时候喝过。
用自己当世称重的草隶换不到一坛山中仙酿,只得了一小壶。太常少卿的草隶可是当世珍宝,平日里好友相求,准备好书笺翰墨,自己架子端足,一般只写十来字,就被好友相互传阅,精心收藏。
在许国公苏颋那儿,太常少卿的草隶就不值钱了,论斤卖,他奶奶的,想起这事,他就一腔子无明火起。
想到苏礼部那老奸巨猾的模样,还有他身边那白衣胜雪的少年,脸上始终带着谦虚的微笑,让人一见就生好感,对了,不就是隔着辇车,对面那位白衣少年么?
苏礼部要自己将少年所作的诗词歌赋全用草隶录下来,才给了一小壶山中仙酿,自己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揣回府中,没事抿一口,那滋味美得,不提了……不对,今日他们是一车一车地往宫里拉,还吝惜一坛子酒,自己忙乎半天不是受了戏弄?
“砰!”后面一辆马车想是捆扎不稳,一坛酒落在地上,酒坛碎成了几大块,清澈的酒液如泉水迸出,流了一地。
“好浓的酒香!”附近东市里一位商人用鼻子狠狠嗅了一口,不由瞪大了眼睛,深深陶醉,周围响起一连串赞美的声音。令他目瞪口呆的是,一位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着深绯官袍大胡子官员,竟利索地翻身下马,几步跨到破坛子那儿,二话不说,当街捧着破坛底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那酒比苏礼部送给自己的那壶还要香醇浓烈,好家伙,一团烈火在太常少卿胸腹间滚过,够劲!
苏礼部敢情是将酒兑了泉水的?这个老友也太奸猾了吧!今日我得找他论理去,不过,先得把这酒装进酒囊。
那坛子底部还有小半坛山中仙酿,他唯恐弄洒了一滴,转身高喝:“贺六儿,快取老爷的酒囊来。”
白衣少年听见后面的响动喧哗,对辇车上的白裙少女道:“永穆公主,我去后面瞧瞧。”
永穆公主点点头,眼神里贮满了关切和爱意:“岩哥儿,宫里的规矩多,得抓紧时间啊。”
“知道了!”白衣少年扭转马头,朝后面缓驰过去。
摔碎酒坛的地方已聚了不少的人,大都低头寻那残存在陶片上的滴酒,着深绯官袍的大胡子太常少卿鹤立鸡群般站在那儿,满脸都是红光,刚才他又喝了几大口,瞧着周围低头寻酒的,为自己眼疾手快自鸣得意,大声呼喝着自己的仆从过来,可仆从也得把马系在店铺前,让店铺伙计盯着不是,那也得花时间。
“贺少卿!”李岩策马缓驰过来,不由一愣,着深绯官袍的大胡子不正是自号四明狂客的贺知章吗?任官太常少卿。
见走过来的是苏礼部的弟子,贺知章心头恨起,用一壶兑了水的山中仙酿骗了我那么多草隶墨宝,大声嚷道:“岩哥儿,你用的好手段,用一壶——”
李岩跃下马来,牵着缰绳拱手施礼,眉眼带笑:“贺少卿,你这副当街抢酒的样子,不怕失了大臣体面?”
“哈哈哈,不怕,皇上知道我酒醉后才能写得一手好草隶。”贺知章旷达豪放,朗声笑道。
“真的吗,我倒要想借此机会大声吆喝几句,让您嗜酒挥毫的美名,好好传扬一下,太常——”李岩扯开嗓门儿,喊了“太常”两个字,故意一顿。
“岩哥儿,别!别!别——贺六,给老爷小心点儿,不可洒了一滴。”贺知章将小半缸残酒递给随行的仆从贺六,满面笑容地过来。
“你们师徒用一小壶兑了泉水的山中仙酿骗我的草隶,嘿嘿,这事就一笔揭过如何?”贺知章轻抚大胡子,沉吟道。
“贺少卿,你也指点过我的书法,算是我半个老师,日后你要想喝酒,用草隶和诗文来永穆公主府换这种上品的山中仙酿,今日我还要赶着进宫送酒,抱歉,事多不由身。”李岩客气几句,害怕他继续追究兑了泉水的山中仙酿,也忙,没有功夫跟他闲聊下去,急忙拱手道别,翻身上马,策马向公主的车队追去。
我指点过李岩的书法,算是一日之师吧,贺知章这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岩哥儿,你就这样对待老师的吗?”
那匹青色的铁连钱已转过街角,消失在贺知章的视线中,算了,还是回去准备诗文墨宝吧,到公主府换酒要紧,眼下草隶论斤卖,自己手快,多写几幅。
转身一瞧,贺知章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一时半会功夫,这条街已经陆陆续续挤满了用鼻子嗅酒的人,人人脸上显出一副陶醉模样。贺六儿在街边大声招呼他,贺知章心里一紧,这小子也贪杯,会不会趁我不在偷酒喝?
不知给宫中送酒的李岩有意还是无意?那一坛子山中仙酿在繁华热闹的东市打碎了,在地上留了一大摊酒迹,却整整醉了长安东市一天,店铺里,街道上,人们兴奋地大声谈论着山中仙酿,后面得讯赶来酒徒在那条溢满酒香的街道上嗅过来闻过去,迟迟不愿离开,堵塞了人流车马的通行,后来附近几个武侯铺的金吾卫赶来,才疏通了这一段街道的通行。
李岩快马扬鞭,远远瞧见雕梁画栋的兴庆门,门朝西开,隐隐可见宫门内北边黄瓦红墙,殿宇重重,檐牙高啄,南边花木葱茏,景色一片清幽。
兴庆门外,站着一排身材高大健硕的监门卫,个个披甲执锐,目光犀利,戒备森森让人感觉到皇宫那慑人的威严。
李岩终于在兴庆宫门口追上永穆公主,她才等了片刻,就心烦意乱,一脸焦虑,来的时候她千叮万嘱,宫里的规矩多,就像在悬崖边行走一样,如果行差踏错……李岩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自觉理亏,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在宫门口等着武惠妃的召见。
初秋的阳光强烈,监门卫的明光铠胸前如镜,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李岩一阵眼花缭乱,只得转过头去,缓解那种透不过气来的压力。
33.武惠妃
兴庆宫西南有两座高楼,勤政务本楼雄浑大气,花萼相辉楼精致纤巧,宛如一对情侣,相对而立。花萼相辉楼,楼高六丈,巨木为柱,面阔五间。夯土为基,基座长二十步,宽十二步。
勤政务本楼是玄宗皇帝庆贺喜事的地儿,像什么大赦、改元、受降、受贺、接见、宴饮,都在这儿。花萼相辉楼则是后宫妃子的宴饮游玩的地方。
此时,花萼相辉楼上,一位举止娴雅的红色宫装妃子凭栏俏立,正心情愉悦地欣赏雍容大气的皇家园林。
她的视线所及,一条清渠从高高龙首原流下,横贯北部宫殿区,注入波光粼粼的龙池,水面开阔,秀石叠砌的玲珑假山,突兀峭立在龙池边上,一湾碧荷环绕假山,荷叶如裙,随风轻摆,或粉或白的水莲浮于荷叶绿水之上,引人入胜。
半池碧荷入眼来,宫装妃子欣赏着阳光下宜人的夏日图景,阵阵笑意从心里溢到芙蓉颜面,怎么也藏不住。废了王皇后,我就要成为这后宫之主了,只是一步之差,到时凤冠霞帔,母仪天下,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放眼后宫诸妃,谁还敢大着胆子与我争宠?
“惠妃娘娘,玉真公主和永穆公主求见。”一位着白衫红裙的宫娥禀道。
“还不快召,不是还有一位宗室的少年子弟么?一道召进来吧。”武惠妃笑容如春风拂面,高声吩咐道。
前几日,玉真公主和永穆公主进宫求见自己,那会还没扳倒王皇后,二人都是玄宗嫡亲重要的人,这位是一母所生的亲妹妹,那一位是皇长女,自己喜出望外,隆重相迎,二位公主在她的寝宫叙了半天的话,说起天长节的事,怎样精心安排,怎样给皇帝一个生日的惊喜?
武惠妃多聪敏慧黠的一个人儿,二位公主一说起这事,她就明白了,二位公主愿意跟她结为同盟,帮她固宠争位。
她心里也在怀疑永穆公主的动机,会不会为她母亲柳婕妤争位,她不是还有个弟弟李玢吗,一番交谈后心中释然,她呈献上来两种庆贺天长节的美酒,压根就没让她母亲知道。
柳婕妤虽然出身关中名门,学识渊博,甚得玄宗皇帝敬重,但她年纪大了,平日写诗填词教育儿子的时间居多,哪有自己侍寝皇帝,极尽风月之情,承颜顺意,柔媚婉娈的风liu手段,使皇帝迷醉不已。
疑心一去,武惠妃把二位公主视为暂时的同盟,三人高高兴兴地策划起宫中怎样过这天长节,永穆公主屡次提到宗室子弟李岩的名字,让她产生一丝好奇,详细询问之下才知道。
因为泄露废后遭廷杖流放的楚国公姜皎,曾是自己的盟友,他是李岩的舅爷,李岩的父亲国子监司业李林甫也因为这件事下狱,算起来都是自己的党羽。
国子监司业李林甫,印象中有这么一个人,白净微胖小眼睛,整天笑眯眯的,让人一见就生出亲近的感觉。
永穆公主还吟诵了李岩的几首诗词,吟到“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liu。”后面竟然害羞吟不下去,还是玉真公主帮了她。
李岩会不会是永穆公主的情郎?读他的诗词,才气十足,想来也是个少年才子,会不会跟他父亲一样,生着一对小眼睛?
武惠妃下了楼,叫宫娥们搬来几只精美的月牙凳,在底楼的大殿设了座,闻听宫娥禀报,起身迎了出去。
玉真公主头戴玉叶冠,还是那身裁云剪月的月白道袍,看起来翩翩欲仙,转过头去,武惠妃眼前不禁一亮,暗自称奇,永穆公主这身白绸连衣裙裁剪独特,衬出她窈窕身姿,优雅修长,还有那一头乌黑幽亮的青丝披下,素颜冰肌,整个人儿显得那么清纯稚美。
站在兴庆门外等候召见,李岩也不着急,玉真公主与永穆公主因为地位尊崇,直接就进了宫,载着百坛山中仙酿的马车也被太监带进了宫去,只留下李岩孤单一人在宫门外,他倒是个自来熟,朝值卫的几个监门卫微笑着一一施礼,监门卫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一个小中官急急忙忙赶到宫门,举起一块腰牌,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惠妃娘娘传旨,宣宗室子弟李岩进见。”
小中官在前面引路,李岩在后面跟着,一道红褐色的东西横墙将兴庆宫隔为南北两部分,向北望去,一片重檐叠架的宫殿,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一片灿烂金黄。往南走去,回廊外有岁寒不凋的苍松翠柏,虬枝夭矫,林木森森,穿林过院,一片碧波浩淼的湖水逼入眼来,在阳光下溶溶耀金,微风徐徐,带来莲的清香。
走到花萼相辉楼下,李岩瞧了一眼那对威严狰狞的石麒麟,暗暗提醒自己这不是来游园赏景,而是进见一位貌美如花,实则心狠手辣的后宫娘娘。
进了大殿,丝丝缕缕的檀香从鼻尖飘过,李岩眼观鼻,鼻观心,一付恭谨模样,走到武惠妃近前。
后退一步,李岩叉手为礼,礼毕,视线一直落在地面,玉真公主一见,吃吃发笑,只有永穆公主暗暗高兴,岩哥儿真听自己的话,进了宫规矩懂事多了。
“既是宗室子弟,不用那么拘束,听说岩哥儿的诗词歌赋传遍长安,让奴家也瞧一瞧少年才子的模样。”一个娇媚动听的声音在李岩耳边响起。
瞧就瞧,前世我还天天在电视里跟国家领导人见面,李岩挺胸抬头,腰背笔直,脸上泛起微笑,向坐在胡床上的武惠妃,一左一右侧坐在月牙凳上的玉真公主,永穆公主分别点头示意。
惠妃娘娘生得貌美,又有气质,一张芙蓉颜面,浅笑微颦,雪肌裹红装,堆雪般隆起的胸部,丰华照人,难怪能在后宫中得到皇帝的恩宠。
武惠妃也打量着白衣胜雪的少年,濯濯如春月柳,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果然是陌上那位风liu少年,自己在豆蔻年华,不也憧憬着有这样一位少年才子的情郎么?武惠妃微微有些走神。
大大方方地,李岩拱手禀道:“惠妃娘娘,天长节到了,李岩得一位云游道长传授酿酒之法,借永穆公主之力,在惠妃娘娘和玉真公主的关心下,酿出美酒,又遍寻佳肴美味,想要为皇上的生日奉上李岩的一番心意。”
恐怕奉上心意是假,为搭救其父才是真的,武惠妃瞬间就清醒过来,不过他献上的美酒佳肴确实不错,这少年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些酿酒炒菜的法子,也难为他了,武惠妃柔声问道:“你父亲还关在大理寺监狱吧?”
一听武惠妃这样温柔地问自己,李岩眼圈儿微红,诚恳地点了点头,玉真公主在旁边叹道:“岩哥儿为搭救其父,半年来四处奔走求告,每日午时必定亲自到大理寺监狱,给其父送去饭食,风雨无阻,宫外的宗室子弟中难得有这样纯孝的少年!”
永穆公主想起许多场景,岩哥儿被自己的辇车撞伤,昏倒在公主府正堂,想起他在国子监被人欺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地还安慰自己,想起他冒着炎炎烈日前去送餐,一身尘土回来……眸子中泪光隐隐。
“惠妃娘娘,李岩以太学第一名的成绩参加今年九月的制科秋试,可他还是犯官之子,求惠妃娘娘帮帮他。”永穆公主垂下头去,声音带着低低的哭泣。
岩哥儿的父亲李林甫也未犯大错,让玉真公主和永穆公主在皇上面前为李林甫求情,也可办成这事,为何他要求到我这儿来?武惠妃冷眼瞧着李岩,见他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清俊的脸上露出的微笑着实让人迷恋。
见武惠妃芙蓉般的俏脸上露出狐疑神色,李岩粲然一笑,拱手禀道:“惠妃娘娘,李岩从西域胡商处学得一种舞蹈华尔兹,愿为娘娘跳上一曲,娘娘觉得满意,可以由公主府这几位侍女教授娘娘,日后娘娘与皇上在宫中跳一曲华尔兹,可以缓解皇上勤于政务的疲劳,也可增加娘娘与皇上的恩爱之情。”
这清俊少年知情识趣,多才多艺,难怪永穆公主对他痴心一片,也明白我在宫中的心事,武惠妃心念及此,绽颜轻轻一笑,百般风情都在这浅笑微颦之中:“岩哥儿,且请舞来。”
34.皇宫跳起了华尔兹(上)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的底楼大殿,平日妃嫔们宴饮歌舞的地方。
永穆公主带来几名侍女换了舞裙,柳枝、康雪儿换了及膝的白色团衫,反串男子。
李岩牵着永穆公主的手儿走到场中,两人那一瞬静态的舞姿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永穆公主心中浅浅吟道,只有把手交给自己的情郎,才能够舞出最美的回旋。
公主府带来的几名乐师奏起了优美舒缓的华尔兹舞曲:“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欢迎我。小而白,纯又美,总很高兴遇见我。雪似的花朵盛情开放……”曲调悠扬婉转,不似琵琶胡琴嘈嘈切切,叮咚作响。其间,还有银铃声深深浅浅地打着拍子,甚为好听,不知是什么乐器。武惠妃疑惑地朝乐工那儿瞧了一眼,却又被旋转的舞步吸引住了。
三对舞伴跳起了华尔兹舞步,在优美舒缓的雪绒花舞曲中流畅地运行,升降起伏犹如连绵不断的波涛,李岩舞步娴熟,带着永穆公主轻柔灵巧地倾斜、摆荡、反身和旋转……
不止是武惠妃看得入迷,就连玉真公主眼睛也瞪得溜圆,要是有这样俊雅多情的男子厮守,谁还愿意披上道袍入观修道。
永穆公主飘逸欲仙的丝裙在李岩深情凝视的眼眸中翩舞,圆舞的回旋终绕成爱恋缠mian的藤蔓,一个缓缓的,优美的下腰结束了这一曲圆舞。
瞧着那一对才貌相当的璧人儿,武惠妃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如果我能与岩哥儿跳起这翩然回旋的圆舞,不,与皇帝……武惠妃还是念着皇后之位,念着太子之位,头脑立刻清醒过来。
“玉真公主,你想不想学习这华尔兹舞步?”武惠妃口是心非,故意这样一问。
“好啊,我也爱这华尔兹舞的庄重典雅,流畅多姿,岩哥儿的舞姿最好,就让他来教授我们。”玉真公主拍手赞道。
“可惜一时间做不出永穆公主那种裁剪别致的衫裙!”武惠妃眼巴巴地望着永穆公主,暗想我的身材与她大致差不多,要不然问她有没有多的长裙
还是岩哥儿想得周到,永穆公主盈盈道了个万福:“惠妃娘娘,请恕永穆与岩哥儿大胆,提前为娘娘做了几条舞裙,各种颜色都有,你喜欢那条挑那条。”
岩哥儿把救他父亲当做头等大事,自然费尽心思讨好武惠妃,就不在意我这个出家修道的公主,玉真公主脸上有些失落的表情。
李岩朗声道:“玉真公主,也给你备了几条舞裙,一块进去换吧。”
玉真公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永穆公主拉着她耳语几句,这才喜孜孜像个小女孩一般进去梳妆换衣。
从古至今,哪个女人能逃脱穿衣打扮的嗜好?借着这个机会,能得到武惠妃的赏识,以后我的前程岂不是光明得一塌糊涂?让柳枝她们谁留在宫中,为惠妃娘娘教授华尔兹呢?柳枝柳叶儿是我的枕边人,自然对我忠心,李岩嘴角浮出微笑,走向了永穆公主的三位侍女。
左手握住柳枝的柔荑,李岩右手却滑下去勾住了她的细腰:“柳枝,你的摆荡还有一点紧,身体还有些僵,上身虽然不动,但肢体是自由的,舞伴之间的配合与协调不能受到束缚……”
“呃!”被情郎拥在怀中,听他讲解舞蹈要领,娇俏动人的柳枝心花绽放。
给柳枝讲完后,李岩又拉住康雪儿道:“雪儿,你的舞姿最好,如果留你在宫中教授惠妃娘娘舞蹈,你要谨遵宫中的规矩,多听少说……”李岩凑近了一些,贴在活泼可爱的康雪儿耳边,细细叮咛。
康雪儿纵体入怀,肌肤相触,甚是刺激:“入了宫,我岂不是见不着岩哥儿了?”
小妮子就是这样,你不理她的时候她就热情似火,你巴巴地想跟她一起,她就冷得似冰,这可是在皇宫,李岩吓得赶紧推开她,安慰道:“不会,最多三个月,你们就说需出宫学习探戈,我们又见面了。”
三个月,康雪儿深邃的眼睛起了一层薄雾,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深深的后悔。
转身瞧见静静侍立在一旁的柳叶儿,李岩走上前去:“柳叶儿,三人中你最温柔明理,为了李府以后的兴旺发达,让你暂时受些委屈……”
李岩的眼睛里溢满了温柔,带着歉意轻轻道。柳叶儿芳心浸在相拥的幸福里,柔声道:“岩哥儿,奴家为了你,可以长留宫中,只要你记得来探望我。”
长安西市,胭脂马胡姬酒肆。
当李岩指使波斯胡商高墨达,收购了这间酒肆六成的股份的时候,就将隔壁的一间胡姬酒肆买了下来,胭脂马出了事,这一片的胡姬酒肆也跟着倒霉,生意萧条。
王准、裴元庆等一帮子权贵子弟被邀来这儿,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岩哥儿邀我们来,他人在哪儿?”
高墨达满面笑容,迎了上去:“岩哥儿为了八月初五的天长节,进了兴庆宫,下午就回来陪各位哥儿。”
几乎扩大了一倍的胭脂马酒肆门窗全开,屋顶也换了不少琉璃瓦,阳光透射下来,过滤成了橙红青绿紫蓝的光柱,落在酒肆大堂,顿觉流光溢彩。原来隔断两间酒肆的横墙开了门,高墨达掀开厚重华丽的蜀锦帷幄,将王准、裴元庆等一帮子权贵子弟带到了改建后的舞池,舞台从中间被移到了一侧,乐师歌伎在台上献艺,四壁墙面上画满了飞天的彩绘。
胭脂马酒肆那种带帷幄的格子间胡床被统统拆除,靠墙的地方设成了卡座,椅面是染成猩红色的猪皮革面,长方形的青瓷食案换成了直径三尺的圆几和靠背雕花椅,一群丽质天生,身材高挑的胡姬正端正坐在那儿,巧笑嫣然,美目盼兮,等待舞伴的邀请。
岩哥儿也太够哥们了,不枉大伙儿出头帮他,裴元庆立刻心猿意马,就要上前挑一位胡姬,被高墨达伸手拦住了:“今后的胭脂马,大堂只能喝酒听曲观舞跳舞,客人若有需要,后面备有上等客房,木桶沐浴……”
裴元庆性子急躁,有些不耐烦,一把推开高墨达:“哪来那么多的臭规矩,小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一脸横肉的吉温从子弟中闪了出来,牢牢拽住了他:“元庆,听岩哥儿的没错,他两个多月前就断定废后的事,眼下又进了皇宫。”
岩哥儿微笑的样子在裴元庆脑海里浮了出来,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平素骄横的王准这时也没吭声,他知道,这伙权贵子弟心中的老大现在已换成了岩哥儿。
高墨达举手拍掌三次,笑吟吟地道:“乐队奏起欢快的曲子,姑娘们,陪哥儿们跳上一曲。”
在舒缓优美的华尔兹舞曲中,高墨达对看得目不转睛的权贵子弟们道:“岩哥儿说了,你们每人去挑一位舞伴,教你们跳舞不收钱。”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华尔兹舞曲连绵不绝。
李岩瞧着武惠妃、玉真公主换了舞裙,与永穆公主一道姗姗出来,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她们。
高挽的发髻披散下来,武惠妃、玉真公主浑身散发出美人儿新浴后,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的清爽,那舞裙将身姿婀娜的曲线勾勒得让人心惊动魄。
她们走到李岩近前,李岩脸上堆满了疑惑,故意大声问道:“永穆公主,这两位是你的妹妹?”
35.皇宫跳起了华尔兹(下)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底层大殿上。
李岩的话音一落,武惠妃已是柳摇花笑润初妍的模样,玉真公主却板起俏脸儿嗔道:“岩哥儿,你嘴里今儿个是抹了蜜似的,拿你姑姑寻开心是不是?”
永穆公主心眼好,没有吃味儿,还拉着玉真公主的手诚恳地说:“姑姑模样儿娇俏动人,动作神态比永穆都还年青。”
李岩凑了上来,凝视着武惠妃,盯得她眼神里露出一丝儿慌乱,才摇了摇头,作慷慨激昂状,朗声质问:“难道在大唐华美庄严的皇宫中,面对如此美丽的惠妃娘娘,我就不能说一次真话?”
看着一位白衣胜雪的清俊少年这样赞美自己,还装出一份愤愤不平的模样,武惠妃有些乐不可支,岩哥儿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儿,在这重檐深宫中有了他的出现,多了几分生动活泼的乐趣。
我天生丽质花容月貌,连岩哥儿这样清俊的少年都着迷,更甭提皇帝了,说不得,我的容貌是比永穆还要稚美,武惠妃浅笑道:“岩哥儿,少贫嘴了,这就开始教授吧!”
“柳叶儿,由你去教授武惠妃。”溢美之辞说得响亮,李岩却不敢亲自去教武惠妃,也不敢看她微微失落的眼神。
改制的吉他弹奏起《雪绒花》舒缓优美的调子,银铃声打出了慢三拍的节奏,李岩扶起玉真公主的手儿开始了皇宫舞蹈教习的工作。
教人跳舞是受罪,尤其是带新人,李岩的脚被踩了好几次,忍住龇牙咧嘴的痛,还面带微笑,不时赞美玉真公主聪颖机敏,进步神速。
武惠妃认真地跟柳叶儿学了半个时辰,简单的回旋穿花都掌握得有几分熟练,兴致大增,见李岩在那边教玉真公主教得认真,两人舞姿轻盈舒展,如春天绽放的百合花那样娇美,不时扭头侧视过来。
玉真公主转头过来,碰到了武惠妃的视线,俏脸儿羞得像块红布,心思玲珑剔透,一下明白了,脑子中转过念头,岩哥儿酿出美酒,也不通过自己和永穆公主献给皇帝,反而要走武惠妃的路子,心中还是念着日后的仕途,想寻求宫中的强援。
现在武惠妃不露声色除掉了王皇后,多精明厉害的角色,不愧是武氏族人,李岩虽然年少,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玉真公主的舞步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找了个借口:“永穆公主,我们去看看从公主府带来的厨子,在御膳房准备的酒菜怎样?这可是为天长节宴乐准备的,提前让惠妃娘娘尝尝,指点一二,要对圣人的口味,才不能出岔子。”
永穆公主哪有玉真公主自幼耳闻目染大唐的宫廷内斗,磨砺成长出来的心机,闻言欣喜地点头,一对姑侄公主出了大殿,往兴庆宫的御膳房走去。
“岩哥儿,来指点一下我的舞姿吧!”武惠妃娇媚的声音唤道,似在乞求,让人狠不下心肠拒绝。
正往乐师那儿走的李岩无奈地停下了脚步,硬着头皮到了武惠妃面前,叉手为礼,毕恭毕敬道:“惠妃娘娘,请!”
康雪儿她们继续教授武惠妃的侍女,大殿之上人影蹁跹,回旋起伏,李岩和武惠妃这一对儿淹没在回旋的花朵中。
两人相对而立,相距咫尺,李岩左手搀握武惠妃柔嫩细滑的右手,右手轻托她的腰背,两人上身直立微微向外倾斜,姿态优雅如绽放的百合花,关键是下面的舞姿就有些不同的味儿。
武惠妃被这清俊的少年紧紧搂在怀中,肌肤相触,高速旋转……听得中官喝道:“圣人驾到,惠妃出迎。”
上面这个情景不过是武惠妃李岩回旋的脑海中绮念遐想罢了。
武惠妃听见皇帝驾到,从回旋的迷醉中惊醒过来,俏脸儿泛红,清亮得跟黑葡萄似的眼珠还有几分幽怨。
刚才的真实情状是岩哥儿被她下身刚刚紧贴,岩哥儿立刻凑近了一些,在她耳边轻轻道:“武皇后,在大理寺监狱里的父亲让我带句话,要成为后宫之主,需养人望,寻强援,欲速则不达!”
武惠妃霎时从迷醉中清醒过来,脸色变得庄重,缓缓点了点头,不过刚才那种令人心跳的感觉还残留在她脑子中,双颊依然是醉人的酡红。
两人认真地练习着华尔兹舞,身体偶有厮磨接触,立即分开,中规中距,脑海中迷醉的场景倒是一幅一幅接着来,偷不着更让两人挂念。
听见皇帝前来,武惠妃立刻就松了手,脸上显得非常沉着,用手一指乐师的地方,低声吩咐李岩“到那去。”转身带着几名侍女出殿,前去迎接皇帝的驾临。
“惠妃,今日朕在紫宸殿处理朝政,政事处理得干净利索,下午就在你这儿休息——”殿外远远传来一个中年男子雄浑沉稳的声音。
李岩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脑子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还是柳叶儿心细,上前推了他一把,他才小步跑向乐师那儿。
柳叶儿等教授华尔兹舞蹈的舞娘,在公主的侍女带领下,退到一边,低头下跪,拜见皇帝后,立刻就被带出宫去,待皇帝上朝,武惠妃有空才传召她们进宫
貌美的侍女又会华尔兹舞,武惠妃的心腹侍女也知道怎么处置。
花萼相辉楼外,皇帝李隆基见迎出来个素颜朝天,不施丹朱的女子,青丝如瀑泻下,一身连衣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眼前一亮,奇道:“这是谁家女子,生得如此清纯貌美,快请起来。”笑着上前就要扶她起来,顺便也揩一把油。
“讨厌,陛下,连惠妃都认不出来了吗?”武惠妃浅怒薄嗔,挥舞着粉拳轻轻敲在李隆基胸前。
“原来是惠妃,你这个装束太别致了,朕几乎认不出来,哈哈哈。”李隆基顺势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一口。
粉拳依然不依不饶,武惠妃娇声道:“奴家为了庆祝你的生辰,让你开开心心过个天长节,又被你撞破,一番心思都白费了。”
楼内的大殿传来一阵悠扬舒缓的乐器声,不是琵琶也不是奚琴,还伴有银铃的节拍声。
“天长节,爱妃的一番心思?进殿去瞧瞧。”李隆基有些明白过来,拥着武惠妃走进殿内。
怀抱吉它,李岩偷偷一瞥,一名英姿伟岸的中年男子牵着武惠妃的手跨进大殿,但见他头戴乌纱帽,身着赭黄云龙绣袍,足登六合靴,阳光从他的后背照射过来,全身散发出一股蓬蓬勃勃的朝气,自有一番让人不能平视的威仪,身后还跟着个身躯长硕,四肢沉稳有力的随从,可惜那随从脸上面白无须,却是个中官(唐朝的太监)。
他就是开元盛世的英主,大唐帝国的皇帝,李隆基么?身后的那位就是深得玄宗宠信,累官至骠骑大将军,进开府仪同三司的高力士!
听着不一样的乐声,皇帝李隆基松开惠妃的手,快步来到李岩面前,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乐器?怎么发出的乐声如此动听。”
白衣少年微笑着抬起头来,那张清俊的面容,皇帝李隆基有些恍惚,记忆中蓦地跳出一个清丽的倩影。
36.君前奏对
“这个乐器从西域传过来的,叫做吉他,琴弦有六根,用羊肠线所制,弹奏时用右手拨动琴弦,左手抵在指板上,有滑音、搥弦勾弦、点弦、推弦等手法。”李岩一一为皇帝演示了吉他的演奏手法。
夏末的风有些凉爽,吹得大殿中的绿绫帷幄轻轻摇晃。
白衣少年怀抱吉它让李隆基有些恍惚,他的眉眼与那个怀抱琵琶的美丽的女子多么相似,多年以前的记忆又浮了出来,邂逅,相恋,自己却为了皇权,放弃了她,念奴……
“这位小郎,看着眼生,你不是宫廷乐师吧?”李隆基问道。
“皇兄,这是宗室子弟,前国子监司业李林甫的第三子李岩。”玉真公主与永穆公主回来,一眼瞧见这个场景,主动解释道。
李林甫的第三子,那不是念奴的那个孩子么?李隆基心中一震,缓缓注视着李岩,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参见父皇,祝父皇千秋万岁,龙体康健!”永穆公主上前盈盈道了个万福。
李隆基醒过神来,走到大殿上面的胡床上坐下,武惠妃自当贴身坐下。李隆基这才注意起永穆公主与玉真公主的装束打扮,问道:“永穆公主也来了,快起来,你们这身装束,与惠妃的装束相似,都是为我的生日,天长节准备的吧!”
永穆公主丁香小舌微吐,模样甚是可爱:“被父皇撞见了,没法子给你一个惊喜。”
“看见你们为朕的生日操心忙碌,父皇这会儿心里都是惊喜!”李隆基心情舒展,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父皇,为你生日操心忙碌的,在这里除了惠妃娘娘,玉真姑姑、永穆,还有一位最大的功臣!”永穆公主见李隆基高兴,一时着急,想把李岩推了出来。
李隆基很是好奇,忙问:“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
玉真公主莲步轻移,走过来道:“永穆公主说的是李岩,皇兄读过近日名噪长安的《阿房宫赋》吗?就是李岩所作。”
这孩子有如此才气?他的见识不凡,竟然名动公卿,前几日礼部尚书苏颋不是上了一个夷狄教化疏吗?其中他就提到李岩对日本留学生创造日本文字的见解……李隆基脸色沉了下来:“《阿房宫赋》是你所作,是不是讽喻朕修建兴庆宫的事?”
皇帝都是这种喜怒无常的主,应对稍有不慎,为救父亲花的这番心血,前功尽弃不说,连李岩自个儿也得搭进去。
心中惴惴不安,李岩吸了一口气,拱手禀道:“太宗皇帝有以史为镜,可知兴衰之说,李岩这篇赋也有借古喻今之意。”
这几句话说得顺畅明白,朗朗有声,李隆基听得脸色愈发的阴沉,坐在他身侧的武惠妃暗暗摇手示意,让李岩不要说下去。
玉真公主一下傻眼了,岩哥儿言词怎么如此犀利?转头瞧见永穆公主眼圈儿红红,泪珠儿几乎要落了下来。
“英明之主都知道建造宫室必须考虑民力财力,把握适度的原则,隋炀帝修运河,三征高丽,不顾民力疲惫,一意孤行,导致亡国,高宗皇帝修建大明宫,征服高丽渤海日本,大唐国力鼎盛!李岩愚钝,听闻陛下任用姚崇、宋璟等贤相,精简机构,裁减多余官员,确立严格的官员考核制度,加强对地方官吏的管理。陛下常亲自出题考核县令,不知是不是真的?”李岩话锋一转却不露丝毫痕迹,话语中透出奉承李隆基之意,却言之有物。
李隆基仍然面色沉沉地坐在胡床上,侧旁侍立的高力士暗暗观察片刻,咳了一声道:“确有此事!”
“陛下励精图治,大唐欣欣向荣,已进入了开元盛世,但居安思危,创业难,守业更难,这《阿房宫赋》洋洋数百言,陛下放在案头,当一篇警世之言不好么?”李岩拱手问道。
一介少年有如此见识也是难得,李隆基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若有所思喃喃道:“对,居安思危,居安思危。”
武惠妃一见李隆基笑容满面,心思敏黠,挥手吩咐侍女:“传膳!”
一个个传菜的宫女鱼贯而入,“功夫耳片!”每上一道菜肴,就有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报菜名,“钵钵鸡”“水晶肘花!”“茶香仔排!”……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青瓷食案。
“父皇,你听说过山中仙酿吗?”永穆公主刚才自觉有些冒失,这会儿怯怯问道。
“你不提几乎忘了,太常少卿贺知章今天主动向朕坦白,他在东市抢这山中仙酿,失了大臣的体面,主动要求朕处罚他,言语倒是风趣幽默,令人忍俊不禁,贺知章的书法要在醉后书写才有神韵,朕不怪他。”李隆基想起贺知章嗜酒如命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武惠妃、玉真公主也跟着笑了起来,大殿上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待山中仙酿倒入杯中,清澈透明,酒香浓郁,连侍候在皇帝身边的高力士都作陶醉状,啧啧赞道:“好酒,好酒,山中仙酿名不虚传啊。”
见高力士也馋酒,李隆基一高兴,便赐座让他入了席。
虽是天家,也是家人团聚,席上其乐融融,武惠妃千娇百媚劝酒夹菜,玉真公主说些修道神仙之事,永穆公主讲一些山庄酿酒种植的趣事,引起李隆基的注意,频频询问,若有所思。
坐在下首的李岩这顿饭却吃得战战兢兢,酒不敢喝,菜也不敢夹那连骨带肉,块大的,唯恐君前失去仪容,给皇帝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这顿午宴也吃得差不多了,武惠妃暗中为李岩说好话,对酒菜赞不绝口,李隆基也挨个夸奖了惠妃、永穆公主、玉真公主。
一直在下面察言观色,李岩见李隆基和武惠妃都对酒菜满意,心中鼓起勇气,眼下这个机会多好,我是不是该将解救父亲的事说一说?
用绸巾拭去嘴边的油腻,李岩从食案后站起,走到大殿正中,叉手为礼,朗声禀道:“陛下,李岩有事上奏。”
皇帝李隆基抬头注视着他,见这少年人物清俊,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又为自己生日用了许多心思,触动了心事,和颜悦色道:“李岩有事但说无妨,就是要些赏赐,朕也不会吝惜。”
有了金口玉言垫底,李岩的胆气壮了几分,毕恭毕敬道:“永穆山庄酿酒,种植苜蓿,酿制蜂蜜,用酒糟苜蓿作饲料,圈养生猪,然后是屠宰,腌腊,供应长安城内的酒肆……不过是李岩想探索一个农耕为基,工商强国的路子。”
“农耕为基,工商强国,这个思路很有新意,李岩,有对策但奏来无妨。”李隆基一见李岩欲言又止,鼓励他道。
“大唐地大物博,各地所产不尽相同,有些物产在当地物多价贱,在另一地却成了稀罕物,让它流通起来,百姓商人获利,市面物质也丰富,物价也降下来了,就像大唐的丝绸,瓷器如能换回天竺(印度)、狮子国(斯里兰卡)的稻米,他们那儿还有一年三熟的水稻品种……”李岩言词清晰,娓娓道来,以他来自前世的眼光见识,还不能折服千年以前的皇帝?
偷眼瞥见李隆基神情专注地倾听,武惠妃心中暗喜,岩哥儿是个有学问见识的少年,以他之才,中进士不难,在朝中早晚会得重用,让他来给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做老师,他又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儿,自己不是有机会与他见面……
见自己的情郎得到父皇看重,永穆心里喜孜孜的,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自父亲入狱,府中亲人离散,家徒四壁,李岩有心无力,幸得永穆公主提供山庄,惠妃娘娘和玉真公主出了银钱,没有她们的赏识支持,李岩难成其事。”前世做个报告,都要将领导的名字列在前面,李岩是习惯思维,将武惠妃和玉真公主扯了进来,为她们脸上贴金。
讲完后,李岩心中有几分得意,好歹我以后也是后宫党,青云直上,不在话下。
后面几句话提醒了李隆基,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肃然道:“李岩,以你之才,又是宗室子弟,朕本可以授官,但你年少,却将心思用在钻营上,哼,竟然通过永穆公主,玉真公主、进了后宫来讨好朕,朕今日念在你献酒有功,也不责罚你,回去好好反省,准备制科秋试吧!”
宛如晴天炸响一个霹雳,营救父亲也泡了鸡汤,几个月的心思努力都白费了,李岩神情呆滞,木偶一般都不知道是怎样被太监送出了宫。
大殿上,永穆公主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站起来禀道:“父皇,李岩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营救他狱中父亲,孩儿也是被他的孝心感动,才帮的他。”
见永穆公主一付小可怜模样,玉真公主也仗义执言:“皇兄不妨派人去大理寺监狱问问,自他父亲入狱,李岩无论刮风下雨,烈日暴晒,都是他和他兄长亲自送去酒菜,从不假手他人。”
“哦!”李隆基乍闻此事,心头一片暖意,面上有些意动,转眼瞧见永穆公主,她为何热心地为李岩奔走,心中忽地生疑,惊问:“永穆,怎么不见驸马王繇同来?”
永穆公主只是低泣抽噎,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37.谜团
不能把王繇携妓出游的事说出来,玉真公主脑子转得快,代为答道:“王驸马去了永穆山庄,天长节临近,事多,他忙着准备兴庆宫宴乐上的美酒佳肴。”
“永穆公主,李岩人物清俊,年少才高,是宗室子弟中难得的俊彦,你与他可是姐弟,不可过往密切,惹人非议!”李隆基面色凝重,郑重提醒永穆公主。
大唐的公主都开放,自己也有情郎,皇兄都从不过问,他是对永穆公主与李岩在一起有什么成见吧?玉真公主有心为二人遮掩,代为答道:“李岩在终南山道观与我相识,瞧见永穆山庄地势较佳,才由我引荐给永穆公主的。”
玉真公主交往的诗人较多,李岩诗词上佳,应是可信,李隆基面色稍稍缓和。
听了李隆基这几句话,武惠妃才明白皇帝的心思,玉不琢,不成器,他是想磨砺李岩一番,心中暗喜,我还是没看错这个清俊的白衣少年。
“陛下,惠妃新学得一种男女共舞的舞蹈,名叫华尔兹,这身舞裙就是跳这种舞的,想不想学呀?”武惠妃身子依偎过去,紧靠李隆基,娇声道。
李隆基手落在她的盈盈一握的弱柳腰儿,兴致勃勃道:“好呀,有惠妃这样千娇百媚的教习,朕哪会不愿意学的。”
皇帝与妃子恩爱,玉真公主与永穆公主知情识趣,懂得回避,双双敛衽为礼,带着柳枝康雪儿告退出宫。
平康里,永穆公主府。
李岩坐在观月台上,视线落在茶庭那个朴拙的洗手盅上,竹筒引来细细的清泉,泻入石窝,又溢了出来,渗入一堆卵石中……似乎寓意着满招损的道理,自己为了救父亲,为了权势太过心急,今日被皇帝识破,印象不佳……静静地品着茶,李岩细思自己的得失,想起奸臣传里的李林甫,他干这些事都是悄悄进行的,暗地勾引裴夫人武氏,与高力士拉上关系,通过高力士,又搭上武惠妃那条路子,那个时候他已是吏部侍郎,武惠妃也重视。
哪像自己还是一个国子监太学生,凭几首诗文就出尽了风头,教训深刻呀!
两个素颜清纯,身姿窈窕的美人儿从茶庭里花树中走了出来,出现在李岩视线里,他脸上立刻浮出了笑意,扬声招呼道:“玉真姑姑,永穆公主。”
永穆公主一直担心李岩回府后情绪低落,见他脸上的微笑依然如故,心似乎被揪了一下,踩着步石急急跑了过来。
李岩担心她,跳下望月台,迎了上去,见永穆公主歪歪斜斜就要跌倒的样子,一把抱住了她。
“岩哥儿,你走后,父皇还夸赞你年少才高,让你好好准备制科秋试。”永穆公主说得很急,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亮晶晶的泪珠儿已从眼角滚了出来。
反倒是李岩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傻姐姐,岩哥儿才不会因为一时受挫而心灰意冷。
玉真公主在后面瞧见这一对玉似的璧人儿,心生羡慕,他们姐弟,就像我与王维一般,情真意切,唉,可惜宗室不能婚配,要不然就让永穆公主离婚再嫁,另配李岩。
皇兄临走时叮嘱那几句可得提醒岩哥儿,玉真公主走上前去:“好了好了,你们可是姐弟,在清天白日下搂搂抱抱,被有心人看见,密奏圣人,你们俩个可要吃罪。”
永穆公主慌忙从李岩怀中挣脱,鸭蛋脸儿羞得绯红。撒娇道:“姑姑,你又来取笑永穆。”
玉真公主脸色肃然:“岩哥儿,皇上专门提过你与永穆是姐弟,不可过往密切,惹人非议。为你自个儿的前程作想,你还是搬出永穆公主府吧。”
“我也告辞了,你们小两口以后要说瞧俏俏话到房间里去,可不许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玉真公主临走前反复叮咛。
看着玉真公主远去的背影有几分落寞,李岩问道:“玉真姑姑为何形单影只,脸上总有份淡淡的落寞。”
永穆公主挽着李岩,进了住春堂,幽幽叹道:“小姑姑与王维相恋甚深,可惜王维因为黄狮子一案被贬出帝都。”
有情人难成眷属!李岩心中低叹,侧身瞧见永穆公主被舞裙勾勒出的曲线玲珑让李岩着实心动,皇帝让我远离永穆公主,我偏不,身体贴了上去,咬着永穆公主的耳珠道:“姐姐,我俩说一些悄悄话儿。”
“呃!”热热的鼻息喷在永穆公主耳后,她含羞低头,艳如枝头的桃花……
庭院中林野森森,风带着阳光的金色穿过庭院。
乌黑幽亮的青丝散在李岩胸前,他思索了好一阵子:“姐姐,既然圣人说我们是姐弟,我们来往也得避人耳目,看来我得搬出公主府,准备制科秋试,我叫小妹李腾空到公主府拜访,你也可到李府回访,小妹腾空心地善良,平日里求道学医,有个借口,也可掩人耳目。”
“嗯哪!”听见李岩想得如此周到,永穆害羞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坐了起来抬起头,凝望着他的眼睛:“岩哥儿,永穆心里爱着你,只住着你一人,不会让表哥进这房间一步。”
永穆公主的声音坚定,有若金石之交。
眼眶一热,李岩有些感动,轻轻吻在永穆公主光洁的额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为了永穆公主和自己的安危,真的如父亲所言,要除掉文弱胆小的驸马王繇吗?
半个时辰后,平康里坊街。
虽然两府同住平康里,路程也不远,李岩却很少回去,从高墨达那儿敲诈了不少钱,给李岫、李腾空送去一千贯。一个半月前,从西市收留的胡姬也暂时安置在李府,由康雪儿教习华尔兹,心中盘算诸事顺利,估摸着父亲也快要出狱,就叫高墨达将府里内外上漆粉饰一遍。
皇帝既然让我准备制科秋试,犯官之子可是没有报考的资格,父亲在狱中能行吗?
白衣清俊的少年骑着神骏的铁连钱,几骑少年随从策马跟随,耳听着平康里热闹的丝竹歌弦,他不理会沿路倚楼卖笑歌伎的挑逗,直接回到了李府。
府门前出了什么事儿?
远远瞧去,新上过漆的朱红铜钉大门紧闭,李府门前围了一大群人,正在看热闹,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泼皮正在府门前叫骂,一个小眼睛胖子被揍得狠了,死猪一般躺在地上,不时还被他们踢上一两脚解气。
李岩勒住马,冷眼观察了片刻,跟一个少年随从耳语了几句,那随从跟着扭转马头,纵马扬鞭,急急离去。
两个随从下马,将围观的人群排开,分出一条五尺左右的路了。
金丝马鞭狠狠一挥,李岩纵马直接朝那几个泼皮撞了过去,根本不管躺在地上的小胖子死活。
李岩身后几骑随从一声不吭,跟着冲了过去,马踏泼皮,就是出了人命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