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檀石槐台(3)和亲公主
太原,独孤修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甫一回来,他的夫人就迎了上去,独孤修见其一脸焦急,便问道:“莫非宫中来了消息?”
他夫人点点头,“还是相好的公公派人过来告知的,咱们的女儿若云已经被封为静乐公主,另一位宗室女封为宜芳公主,云儿许给了契丹王李怀秀,宜芳公主许给了奚王李延宠!”
独孤修大惊,他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年长的都已经嫁人了,只有第三女从小被皇帝养在宫中,随时作为和亲的“公主”嫁给外藩大酋,这一幕早就在他们脑海里演练过不知多少遍了,但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二人还是有些不舍和担忧。
原本自己的女儿独孤若云的和亲对象除了李怀秀,还极有可能是如今风雨飘摇的突厥可汗白眉,也有可能是回鹘大汗的嫡长子默延啜,但最终皇帝还是选择了契丹人。
这是为什么?
这说明皇帝对漠北的形势依旧有所疑虑。
如果回鹘人像突厥人那样强势崛起,那大唐就要考虑让真正的宗室子女下嫁了,皇帝本人适龄的女儿就有好几个,也一样可以承担和亲的重任。
于是,在看不清漠北的形势之前,先稳住靠近边境的奚人、契丹人也是应有之意。
但眼下的情形是,一旦霫部与突厥联军击败了大唐、回鹘联军,朝廷下一步会如何考量漠北的形势?
是重新委派大将聚集兵马再次攻打,还是重新以和亲的策略进行笼络?
“无妨”,想到这里,独孤修对着他夫人说道,“眼下漠北大战一触即发,这一战可能对漠北形势的影响至为深远,在此战出现结果之前,圣人是不会安排和亲的?”
他夫人说道:“那要等多久?奴家可是听说了,王忠嗣亲领大军与回鹘人联手,放眼天下还有谁拦得住?最多半年也就结束了,可叹云儿十岁就进了宫,原来说的好好的,说甚让勋贵之家子女进宫伴读,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呜呜......”
“夫人!”,独孤修赶紧喝道,“小声些,若是被别人发现了,我等就是有两张嘴也说不清!云儿进宫时一开始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当时你还不是起着能留在宫里嫁给太子或亲王的心思,否则也不会那么痛快就送进去了!”
“都怪我!”,夫人强忍着抽泣道,“当时若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让云儿陪在我等身边长大,然后择一佳婿风风光光嫁出去,那该有多好!眼下可好,嫁到那甚契丹部落,听说彼等都是茹毛饮血之辈,年纪又大,可苦了我那薄命的云儿......”
独孤修劝道:“夫人千万莫想歪了,那契丹王李怀秀从小也是在长安就过读的,虽然从小生活在帐篷里,不过人家是一个大部落的首领,也不会委屈了云儿的,何况李怀秀今年才三十岁,正是盛年,并非是什么老头子”
“再说了......”,此时,独孤修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这么一说,立即让他夫人勾引起来,“夫君,你是不是还有办法让云儿不出塞和亲?快说于我听!”
独孤修摇摇头,“君王定下来的事情,公主都封了,岂有那般容易更改?我想到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夫人又哭起来,“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云儿,你还要拿不相干的事来哄我!”
独孤修说道:“此事正与云儿有关,怎地是诓你?”
“......”
“夫人,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位孙秀荣吗?”
“自然知晓,他不是霫部大都督吗?还是你独孤家的后裔?”
“夫人,我的祖上本姓李,乃陇右人士,被前朝大将独孤信所擒,被他收为义子,之后便姓了独孤,从血缘上来说,实际上与出自霫部的独孤氏全无关联,孙秀荣本是前朝废太子杨勇后裔,娶了霫部的独孤氏女子为妻”
“霫王丁口凋零,连女主也绝了后,这才想起怛逻斯的孙秀荣,草原部族不像中原,父系之后与母系之后同样有继承权,原本认为孙秀荣不远万里去霫部,就算能平安抵达,自身损失也不小,在霫部掌权了也能控制”
“没想到此子一路东进,先后击破了好几路胡人兵马,又暗中与几大部落达成盟约,抵达霫部时手中的人马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许多,由于他是前朝嫡系王室后裔,在西域时就颇不听吩咐,又是契丹叛军之后,衮衮诸公自然提防起来,因为如此英明神武,身世又如此复杂,一旦让他在漠北成功,对于大唐的威胁远比其他部族大”
“没想到漠北有数的大部拔野古部都不是他的对手,击败拔野古后,估计他完全看穿了朝廷的心思,竟不顾室韦诸部都是接受了大唐羁縻的部落,将其一一征服,眼下他手中有了一万多精锐常备军,真实实力已经不亚于契丹、奚部了,勉强低于回鹘、突厥”
“郎君的意思是.......”
“夫人,我见过此人,他今年才二十四岁,高大英俊,虽然已经娶了被前阿史那氏交河公主收为义女的部落女子,但眼下他在霫部还是孑然一身,而像李怀秀等人身边早就有好几个女人了”
“若是将云儿许给孙秀荣,一来可以稳住霫部与大唐的关系,二来嘛,自然是为云儿找一个好的归宿”
“那契丹王李怀秀?”
“不急,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大战结束后才行,不行,战事说结束就结束了,你我还是赶紧进京,我是安康公主的后裔,是有资格每年进宫一次的,若是能在第一时间得知战事的结果后马上进宫面圣,让云儿能嫁给孙秀荣那就圆满了”
他夫人一听也是破涕为笑,“郎君,真的,那人真有这么好,比那契丹王还好?”
独孤修笑道:“孙秀荣是汉人,又读过书,文武双全,从他在短时间就在霫部站稳脚跟来看,绝对是一个强人,嫁给这样的人,强过契丹百倍,不过若是此战他失败了,就只能眼睁睁瞧着云儿嫁到契丹了”
“那我等就助孙秀荣一臂之力!”
“浑话!我家早就衰落了,如何能影响朝局?还有,我等都是大唐之人,岂有为了儿女私情置大局于不顾?!”
“那就没有法子了?”
“自然有的,那就是,孙秀荣战胜了,而王忠嗣也能全身而退,到时候双方面子上都好过,届时我再上书提议和亲,这机会就来了......”
......
长安,华灯初上,李林甫府邸。
六十一岁的李林甫正在灯下观看一封信。
看着看着,他的脸上逐渐堆满了怒气,罕见地,他没有将信看完就要撕毁,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对面角落里的那人。
见到那人后,李林甫终于忍下了怒气,他平心静气将信看完,然后放到一旁,对着那人说道:“继勋,这么说你还在为他办事?”
原来此人竟是几年前被孙秀荣派到长安做事的李继勋,最近,孙秀荣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信,让他呈给大宰相李林甫——这几年,随着孙秀荣的崛起,李林甫对他这位远房侄子的态度也改变了,李继勋也能隔三差五进入相府与他说话。
这在旁人看来实在是了不得的尊荣了,眼下李林甫权倾朝野,比一般亲王还要厉害,几乎没有什么人能与他抗衡(杨国忠得势还早着呢),李林甫这个态度连带着让李继勋在长安的活动也顺利起来,何况他身后还有有着高力士背景的鞠氏商行?
故此,这几年,除开开始一年有些举步维艰,这几年李继勋在长安的活动几乎能用“顺风顺水”来形容。
当然了,李继勋跟着孙秀荣做事后,所作所为自然有了一些孙秀荣做事的影子,这让他以前由于李林甫的压制,在外人不知晓的情形下飞扬跋扈,知晓的情形下郁郁寡欢大不相同。
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李继勋,大唐的武进士,通晓突厥语,从小胸怀大志的李继勋。
在长安历练几年后,李继勋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当他见到以前见了只能战战兢兢匍匐在地的李林甫脸上堆满怒容后虽有些忐忑,但终究还是安若泰山,在昏暗灯影里的身影依旧岿然不动。
就是这一点,让李林甫也有些刮目相看。
“是的”
李继勋不卑不亢地答道。
这封信的大致内容李继勋也知道——他的主人孙秀荣竟然异想天开地要娶面前这位大唐首席宰相的幼女,那位叫李腾空,从小立誓不嫁人,而是潜心于道家和医道的女儿。
说起来,李腾空的年龄倒是与孙秀荣相差无几,眼下在长安一众女道士以及女医师里颇有名气,连眼下名噪大唐的大诗人李太白也是赞誉有加。
实际上,并非李林甫忍住了怒气,而是孙秀荣在信上的一句话打动了他。
“能击败王忠嗣者,放眼天下,舍某其谁?”
而王忠嗣一旦击败灭亡突厥汗国以及在朝廷诸公(实际上是皇帝)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孙秀荣,进入朝堂位列卿相是迟早的事,以其皇帝义子的身份,以及民间偌大的威望,成为首席宰辅也是可以预料的。
这怎么行?
“王忠嗣可不是牛仙客!”
而一旦王忠嗣作战失败,甚至兵败身死,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至于区区一个女儿,对他李林甫来说,何足道哉?他与李隆基一样,有二十多个女儿!
但问题是,孙秀荣这厮如何得知他有一个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儿?
第五十六章 檀石槐台(4)长安游侠(上)
“王忠嗣必须死!”
李林甫一双枯瘦的大手紧紧抓住了身旁矮几的短腿。
不过他看向李继勋时却是满面怒容,“你和你的主子好大的胆子!”
李继勋不明所以,以他现在的见识来看,自然是瞧不清眼前这人对于大唐意味着什么,但他肯定知晓此人眼下权倾长安。
就在李继勋愣神的功夫,李林甫又变了一副面色,“你先回去吧”
......
离宵禁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离开长安城中的富人区,夹在皇城与兴庆宫之间那一大片坊区后,李继勋加快了脚步。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他才来到宽阔的朱雀大街,沿着朱雀大街往南走,一路走过兴禄、殖业两坊,李继勋所在的坊区叫兴化坊,还在殖业坊西南,每个坊区都是四棱方正的,每边约莫一里,李继勋要走到兴化坊还要加把劲才是。
他已经看见街面上巡街的士兵多了起来,见到此情形便只有一个可能——距离正式的宵禁只有一刻多一点时间了。
当然了,他身上有大内颁发的腰牌,大唐的宵禁制度虽然严苛,但毕竟是封建皇权社会,不可能没有全无通融的机会,皇宫里也有出现急事的时候,有时候需要紧急采买一些特殊物品。
此时,有腰牌的只有理由得当,还是会被士兵们放过的,没有腰牌的,只要理由正当,也能获得放行的。
再往南,就是丰乐坊了,从丰乐坊进去,第二个坊区就是兴化坊。
李继勋正要掉头往西进入丰乐坊与殖业坊之间的街道,前面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往腰里一摸,那块腰牌还在,略一犹豫,便改变了路径,他没有回到兴化坊,而是沿着朱雀大街继续往南走,没多久便到了安业坊。
在安业坊最南面是一座如今长安城著名的道观——唐昌观。
这座道观之所以叫唐昌观,那是因为道观的主持是大唐的公主,李隆基的女儿唐昌公主之故,唐昌公主本来嫁给了世家子弟薛锈,在几年前薛锈陷入“谋反逆案”,当时皇帝也“一怒杀三子”,薛锈发配襄州(广西钦州),走到蓝田驿时被赐死。
唐昌公主从那时起便出家做了女道士,终究是帝王的血脉,还能在繁华闹市区主持一间道观。
自从唐昌公主主持这间道观后,长安的人便称呼其为唐昌观,长安的达官贵人所生女儿,或为了替代长辈出家,或自己想出家修行,多半会投奔唐昌公主,李林甫的幼女李腾空便是其中之一。
几个月前,朱雀大街以西的万年县所属的坊区突发瘟疫,为了不让瘟疫蔓延,唐军便将整个万年县所属的坊区全部封了起来,那时,整个万年县都是苦不堪言,那些日子,唐昌公主和李腾空一边利用吉日进行祈福化灾仪式,一面将符纸化在药水里让病人饮下。
说来也奇怪,公主和李腾空这个做法还颇为有效,在太医院的医官都束手无策的情形下,万年县的疫病竟然很快消失了,从那时起公主和李腾空便有了“玄女”、“仙姑”的名号。
而今日傍晚,据说是两位最后一次祈福仪式,此后,折腾万年县的瘟疫便真正告一段落了。
公主和李腾空都生得花容月貌,虽然身着道袍,终究遮掩不了彼等曼妙的身形,特别是在两位祈福时,公主舞剑,李腾空舞动拂尘,在临街的高台上如惊鸿游龙般灵动,几乎成了时下长安人万万不可错过的一大景观。
李继勋也是两位的追随者之一,此时,从他身边走过的行人越发多了起来,还不时发出“二郎,你这憨货,还不快走,错过了时辰,便见不到两位仙子了”,“婆娘,快些走,若不能面见仙子,你如何能怀上儿子”,云云。
李继勋是武进士出身,身手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他三两步就走到了大队的前面,不过来到唐昌观临街临时搭起的高台时,前面已经至少堆起了上百人。
李继勋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位置后便将目光投向了高台。
没多时,他身边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有大人小孩的呼叫声,也有巡城士兵的喝骂声,李继勋知道,公主和李腾空的舞蹈只有不到一刻的时间,剩下来的时间就是各回各家的时间,若是赶不及,就要被抓到打板子。
但他也知道,由于是公主亲自主持的祈福仪式,巡城将领和士兵多半会通融大概多一刻的时间,一刻的时间,若是走得快的话,还是能赶回去的。
“呼啦!”
只见高台上挂着的布幔被几个年幼的女道士拉开了,露出了里面一灰一黑两个人。
穿灰麻道袍的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皮肤白皙,身形丰腴,大眼睛顾盼神飞,手中举着一把昊天剑,正是唐昌公主。
在她左后方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黑衣道姑,与唐昌相比,身形高挑、曼妙,面色沉静,手中正举着一把同样黑色的拂尘。
道观自己豢养的乐班奏响了此时专门用来祭祀昊天上帝的道教音乐,在音乐声中两人翩翩起舞。
霎时,原本有些喧闹的场中顿时宁静起来,有的带着虔诚的目光,有的带着欣赏的目光,自然也有带着淫邪目光的,无论如何,都静静地看着台上两位“仙姑”的表演。
“好!”
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顿时引来了众人愤怒的目光。
喊叫的那人正好站在李继勋的旁边,听到这声后,李继勋也是有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只见他约莫三十出头,身材异常高大雄壮,身穿粗麻布衣服,浓眉大眼,眼神炯炯有神。
李继勋是住在兴化坊的,位居道观所在的安业坊西北面,而在安业坊正北面就是大名鼎鼎的通化坊,那里有长安城里最大的驿馆——都亭驿,都亭驿几乎占据了小半个通化坊。
都亭驿是所有拿着驿牒准备面圣或者进入皇城衙门办事之人必须停留的地方,也是大唐周围诸部前来朝贡进入鸿胪馆前必须停留的地方。
这些人多半携带了大量的行李,特别是是朝贡的,名义上用来朝贡,实则用来到东西二市交易的物资更是非常之多。
由于大唐规制严格,他们不能携带太多随从,于是甫一进入长安,就会有大车行的苦力前来招揽生意,这些人一边赶着大车帮着运载东西到都亭驿,一边帮着上下货物,这些人可不像后世某地区的棒棒军,都是身材高大之辈。
当然了,大唐能让这些人堂而皇之进入京城做事,除了有这些便利之外,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达官贵人们可以从中挑选“健仆”,由于大唐尚武之风浓烈,其中也不乏从小习武长大的,若是选中这样的人物自然最好。
而健仆们若是有幸进入达官贵人的府邸,并成功得到他们的信任的话,也很有可能被推荐到军营里当兵,对于有志于驰骋疆场者自是再好不过。
“此人多半第一次来到长安,还不知晓此地的规矩”
李继勋暗忖,不过他想起了孙秀荣的叮嘱,“长安鱼龙混杂,估计也不乏藏龙卧虎者,切不可以貌取人”
便悄悄碰了碰他,“这位仁兄,上面的一个是当今圣天子的公主,一个是大宰相的闺女,切莫再出声唐突了”
那人一听,面上也是一赧,他见到李继勋虎背熊腰,站着时也卓然而立,知道他也是习武之人,便道:“既然如此,我等还看个甚,不如离去......”
李继勋点点头,便与此人挤着离开了,途中自然少不了其它人的喝骂。
两人虽然都是习武之人,不过从阔达十余丈、挤满了人群的街面上挤出来时也是一身的汗。
两人相视一下,都不禁笑了。
“兄台,你住在那个坊区?”
那人挠挠头,指着大街南面说道:“在最南面的永安渠旁的大安坊......”
李继勋点点头,大安坊正好夹在两条水渠中间,而这两条水渠既是整个万年县生活用水的来源,又是达官贵人们在自己府邸挖掘池塘、溪流的来源,大部分时间还兼着漕渠的作用。
那里于是成为了众多在大车行讨生活的苦力驻足之处,不过眼下时间已晚,大安坊距离这里还有七八里路,等他走回去肯定在小半个时辰以上,就这样懵懵懂懂肯定会被巡城的金吾卫士兵抓住然后打板子的。
李继勋皱了皱眉头,对他说道:“兄台,天色已晚,你回不到大安坊了,不如去我那里将就一晚,明日再回到大安坊,如何?”
那人自然也是晓得宵禁的,听了李继勋此话,赶紧施了一礼,“那就多谢了”
两人联袂走向都亭驿南面的兴化坊时,李继勋问道:“尚未请教你的大名呢”
那人笑了一下,“在下顿丘南霁云,这厢有礼了”
李继勋点点头,“在下就是本地人,李继勋,南兄可是在大车行做事的?”
南霁云却摇摇头,“一开始是的,不过听说朝廷今年开了武举,也想过来试试,没想到除了演示刀枪剑戟以及骑马射箭,还要比试读书写字,我只是略通文字,自然入不了考官的发言,干脆放弃了,可由于盘缠用尽了,只得暂时在乡人开设的大车行栖身,等赚足了盘缠,还是要回到顿丘乡下种地”
李继勋见他声音洪亮,说话也不卑不亢,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农夫那么简单,便说道:“快些走,等到了兴化坊,你我再抵足长谈”
第五十七章 檀石槐台(4)长安游侠(中)
快要抵达兴化坊时,前面来了两人,装束一看就不是大唐人士,都生得异常健壮。
只见一人披头散发,只在头上勒了一根白色的抹额,两耳上吊着硕大的银质耳环,国字脸,留着短须,神情剽悍。
一人打扮类似唐人,不过并未着长袍,又不似唐人工匠、农户那样的短衣,上衣下摆刚好盖在膝盖上面,衣袖也没束口,但比唐人士绅的宽大衣袖要窄一些,小眼睛,宽颧骨,神情同样不善。
这两人身后都跟着两三个看起来像随从的人,穿着打扮与其主人类似,旁若无人地奔行在大街上,对列队而过的金吾卫士兵熟视无睹,似乎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这两人看起来认识李继勋,见到他后略略点了点头。
看到南霁云疑惑的眼神,李继勋笑道:“前面那个吊耳环的家伙叫阁逻凤,来自南诏国,乃大唐钦封的云南王长子,在长安已经为质五年了,后面那人叫金吉泰,却是新罗国常驻长安的官员,这两人多半是从南城曲江游玩回来,去赶唐昌公主的祈福仪式的......”
南霁云眼里闪过一抹寒色,“原来如此,难怪如此旁若无人,难道那甚南诏国、新罗国十分厉害?我虽然是农户出身,不过也听说凡是外国使节到了长安,没有不老老实实遵照大唐规制行事的,连突厥质子也不例外,何况两个小国?”
李继勋一边走一边说道:“绝大多数情形如此,不过眼下时过境迁,南兄可知晓高句丽?”
“如何不知?不是在高宗时代就覆灭了吗?”
“是的,不过在以前高句丽的故土新近崛起一国,叫渤海国,眼下名义上也臣服于我大唐,但其时怀不臣之心,前几年,彼等趁着我国在契丹败绩,勾结突厥、奚人、倭国侵入倭国,一度打到登州,实力不可小觑”
“以前的高句丽民众,在其国灭亡后,大约一半依附于渤海国,一半则依附于新罗,与渤海国相比,新罗一直与大唐交好,曾与大唐联手击败渤海国”
“原来如此!”
“呵呵,南兄可知吐蕃?”
“自然知晓,难道那南诏与吐蕃有勾连?”
“自然是的。吐蕃疆域极广,不仅与我国河西、陇右相连,在其东南处就与南诏国相连,这南诏国虽然是边荒野蛮,战力却端地强悍,曾两度击败大唐剑南节度使府的大军,后来臣服于我国......”
“我知晓了,我国想以南诏国牵制吐蕃......”
“差不多,不过南诏国如此强悍,国王肯定不是庸碌之辈,其同时向吐蕃、大唐称臣,我国也是无可奈何,由于吐蕃太过强悍,在河西、陇右、剑南、南诏四地与我国接壤,若是南诏国完全倒向那边,我国虽然强大也会左支右绌,故此......”
南霁云眼里出现了火焰,李继勋所说让其脑海里一直存在的“大唐天下无敌”的景象出现了差异。
“这就是彼等狂妄的原因?”
“有一些,不过这两人都是两国的勇士,平时在其国就骄悍无比,来到大唐后算是有所收敛了......”
“彼等不受宵禁的约束?”
“自然也要,不过无论是金吾卫还是京兆府的靖安司,抑或出巡的侍御史,都或多或少会网开一面,肯定要比唐人多上半个时辰......”
“哼!”
两人一边聊着,很快就抵达了兴化坊,不过此时催促行人赶紧回到坊区的鼓声已经停止了!
兴化坊的大门已经关闭了。
大门的一侧还有一个侧门,李继勋正要去敲门——他与兴化坊管大门钥匙的坊正熟悉,加上他有腰牌,按照以往的情形,多半会偷偷打开侧门让他进去。
不巧的是,侧门尚未打开,从前面来了一队骑兵!
那队骑兵还护卫着一辆蒙着绸布的马车,一见到骑兵队伍里为首的那人,李继勋不禁暗暗叫苦。
那人叫李蚬,三十多岁,原吴王恪之后,是现在京兆府府尹,为人极为公正无私,是眼下京城中唯一不在李林甫、高力士等主要势力中站队而活得很好之人。
他平日自然很少亲自出巡(大唐规制,京城内外由金吾卫、京兆府靖安司衙役、御史台侍御史轮番值守,尤以后者为尊),一旦出巡,在宵禁时刻,无论遇到谁都会铁面无私。
不过他今日带着一辆马车,显然是“破例了”,一想到这一节,李继勋赶紧迎了上去。
“拜见府尹”
“原来是你!”
李蚬倒是认识李继勋,自然不是因为李继勋是孙秀荣的人,而是他重新被李林甫接纳了,在长安,能被李林甫唤到书房说话的人也没有几个,作为管辖京兆府的三品大员,李蚬虽然以其身世卓然独立,但这些事情还是清楚的。
“腰牌拿来”
对于李林甫,就算是吴王恪之后的李蚬也要给几分面子,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右手——按照规矩,若是李继勋身上带着大内颁发的腰牌,还是能蒙混过去的,这一节,就连号称铁面无私的李蚬也无可奈何,因为这个规矩是圣天子规定的。
“那是自然......”
李继勋赶紧说道,不过当他将手摸向腰袢时不禁心里一惊!
腰袢上挂着装着腰牌和几枚银饼的荷包不见了!
他赶紧说道:“府尹,不是在下说谎,刚才在安业坊观瞻公主的祈福仪式时,估计当时驻足观看之人太多,在下装着腰牌的荷包不是遭了贼,便是挤掉了,你看......”
李蚬在内心点了点头,对于此人的身份他还是十分了解的,除了是李林甫的远方侄子,还是武进士出身,眼下打着行商的名义在长安盘桓,何况他本就是万年县人,身后又有高力士和鱼朝恩的身影。
他喝道:“罢了,明日一早先去县衙销号,然后去内府补一个”
“多谢府尹......”
“我不服!”
李继勋正要感谢李蚬,此时那南霁云却来了脾气,大声嚷了一句。
李蚬倒是好整以暇,对着李继勋说道:“此人是谁,也是住在兴化坊吗?”
李继勋点点头,“正是如此,是在下商行新雇的伙计,刚来没多久,不大懂规矩,还请府尹原谅则个......”
他的心里暗暗打鼓,自己私自接纳南霁云去兴化坊居住若是被眼前这人知晓了,就不仅仅是打板子的问题了,进到大牢关上十天半月也是有的。
“哈哈哈”,李蚬倒是来了兴趣,“兀那厮,我瞧你倒是一条汉子,怎会屈尊做了商行的伙计?喂,我问你,你不服,指的是何事?”
实际上,南霁云绝对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人,在乡下时,他一直颇有威望,不过终究是刚刚从小地方来到长安这样的大城,以前又未曾听到还有南诏国、新罗国这样“不臣”的藩国,一下将其心中大唐天下无敌的景象打破。
于是激愤之下便说出了那三个字,殊不知,他面前的这位单论品级,可是能够比拟宰相的!
不过话既然说出去了,他的脾气上来了。
“敢问府尹,为何那新罗人、南诏人可以不遵守宵禁而在大街上大摇大摆?”
“哦?你说的是谁?”
“还有谁,就是那阁逻凤、金吉泰!”
一听是这两人,李蚬眼里也闪过一抹异色,他正要说两句,那辆马车传来了声音。
“贤婿,为何耽搁了?”
一听这话,李蚬还没说话,南霁云又嚷了起来,“府尹,眼下是宵禁时间,你为何还带着家眷?”
“你这厮......”
“哈哈哈”,李蚬这下沉不住气了,他真正要让手下士兵将李继勋、南霁云两人抓起来,此时,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此人竟然是独孤修!
原来他的大女儿嫁的人就是这位亲王之后,虽然并没有王爵在身,终究是宗室嫡系后裔,独孤氏与宗室联姻也相当普遍。
独孤修从身上掏出一物,也是一块令牌,不过并不是李继勋以前拥有的乌木令牌,而是黄澄澄的,显然是金质的令牌,这样的令牌多半是圣天子亲自颁发的,不是勋贵之家,便是公主之后。
“小兄弟,老夫是安北大都护府长史,本身又是安康公主后裔,于公于私都有随时进宫面圣的殊荣,自然不在宵禁之列”
(于公于私,至于公,自然是作为边境都护府常设官职,有随时进京上奏的资格,于私,他是太宗皇帝最为宠爱的安康公主的后裔,也有进宫的殊荣,连皇宫都进得,遑论其它?)
此话一出,倒是让南霁云噎住了,此时的他还是一个刚从乡下过来的武夫,如何知晓这许多大事?
李蚬见状便说道:“既然如此,二位,只好委屈了”
......
李继勋、南霁云被李蚬抓进了大牢,或许是南霁云的话刺激了他,今晚,他一气抓了几百人,大多数是还在围观唐昌观祈福仪式的,其中就包括阁逻凤和金吉泰。
当然了,阁逻凤、金吉泰进到大牢后的待遇比其他人好得多。
而李继勋也与南霁云单独关在一间牢房,显然是地上的干燥牢房,而不是地下阴暗潮湿、关着一大堆人的囚室。
出了这种事情,李继勋也是欲哭无泪,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也不能黑脸对着南霁云,便故作轻松地说道:“南兄,无妨,次日一早就会放了我等,就在这里歇息一夜罢了”
到了半夜时分,李继勋被人推醒了,然后被人懵懵懂懂带到了一个地方。
由于睡眼惺忪,他只记得是京兆府附近的一处深宅大院,也不知穿了几重长廊,终于来到了一处亮着灯的房舍面前。
“进来吧”
声音很熟,不过他又记不起来是谁,便推门进去了。
“原来是你!”
在灯下盘腿坐着的竟然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位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当今京兆府府尹李蚬的泰山!
“你是孙秀荣的人?”
那老者带着微笑说道。
李继勋的心一下又紧张起来。
第五十八章 檀石槐台(5)惨烈对决
回到檀石槐台。
默延啜、王忠嗣终于赶到了!
比起完全覆灭突厥汗国最后的贵酋以及精锐力量来,檀石槐台外围的牧户不值一晒,而对于突厥汗国来说,由于得到了孙秀荣的承诺,依托檀石槐台负隅顽抗也是应有之意。
大对决,即将展开!
初冬与隆冬的分界线,取决于冰层的厚度,而在没有太多水面的地方,则取决于地面的湿滑程度。
当气温急剧下降后,在表面土地以下的水汽就会向上发散,出了表面后由于温差太多很快就会在土地表面形成湿滑的冰层,水汽越多的地方就越湿滑。
以檀石槐台为中心的达里冈爱牧场是富含地下水的优致牧场,在初冬时分地面尚没有结冰,不过当默延啜、王忠嗣赶到时,逐渐开始结冰了!
到了这个境地,若是只有一方面势力前来,没准突厥人就投降了,但随着回鹘人、唐军联袂而至,突厥人知晓自己除了拼死一战便别无他路。
北面迎击默延啜的是突厥汗国西叶护、同罗部的首领阿布思,一个三十余岁的铁勒汉子,他手下还有一同以罗部精锐为骨干的上万人马。
而南面以仆固部精锐为核心的人马还有接近两万人,他们在仆固怀恩的率领下对上了唐军。
这样的安排,也反映了当下突厥人对各势力战力的看法,在他们眼里,由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率领的唐军当世最强,只能寄希望于仆固怀恩能够坚持到孙秀荣的到来。
而阿布思本身就是一员悍将,虽然人数不如回鹘人多,但在绝境前面极有可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同样能够坚持到孙秀荣的到来也未可知。
至于高台上,白眉可汗手下还有两万人马,紧紧护卫着以阿史那、阿史德、苏农、执失四大蓝突厥贵族及其家眷。
北面,当回鹘人的人马与突厥人的人马厮杀在一起的时候,你完全分不出来哪些是回鹘人,哪些是突厥人,因为他们都是铁勒人的后裔,无非是部落不同罢了。
不过由于突厥人到底曾长时间统治漠北,自然就有了数量较大的常备军,有了常备军,就会参照周围大国对常备军的服饰进行统一,突厥人的军服结合了粟特人和大唐的,又保留了草原游牧部族的特色。
盔甲采用了唐军的制式,不过是在头顶竖起了尖顶,上面缠有用羊毛编织的球结。
后来这种样式也传到蓝突厥各部落,当然了,回鹘人、拔野古人、同罗人等黑突厥是没有资格使用的,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局面,眼看同罗、仆固已经成了护卫突厥汗国的主要力量,你还纠缠着所谓蓝突厥的老规矩不放是不行的。
故此,同罗、仆固两部骑兵也采用了这个样式。
回鹘人只有少数骑兵有铁盔,他们刚刚占据突厥人的王庭,没有可能大规模配置,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明显标志。
一顶类似于翻毛斗篷的帽子就是他们区别于其他部族的标志,不过这样的帽子各个部族几乎都有,为了区分这一点,回鹘人的帽子带有顿项——用双层骆驼皮缝制的顿项,这让羊皮帽子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头盔的感觉。
由于白眉可汗率领的蓝突厥贵族驻扎在高台上,用来建设营地的木柴已经砍光了,同罗部、仆固部两座军营几乎是裸身的,无非是一大批帐篷汇聚在一起罢了,连栅栏也没有。
当然了,无论是阿布思还是仆固怀恩也没有想到利用栅栏来阻挡回鹘人和唐军的进攻,特别是后者,唐军虽然都是骑兵,不过也有专门用来毁坏地方营寨的兵种,那就是少量跟着大队前来的弩车,弩车射出的弩箭几有胳膊粗细,一击之下,很少有栅栏能够挡住。
野外浪战,虽然在人数、战力上均不占优,但逼到这个份上,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比起唐军的谨慎,一向胆大的回鹘人率先发起了进攻!
默延啜一下就投入了一万骑!
对面的阿布思就不能这样做了,他只能先投入五千骑作为应对!
阿布思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将领,今年才三十岁,比仆固怀恩还小一些,与仆固怀恩擅长统兵不同,他是一个擅长在战场上厮杀的悍将,眼看回鹘人一下上了万人,他没有保守,而是亲自带了五千同罗骑兵先上了。
他剩下的五千人并不是来自同罗部,而是从被王忠嗣击溃的突厥汗国左厢十部中抽调的,全部由其弟阿瑞斯率领。
在以前的黑突厥诸部中,回鹘人虽然战力强悍,不过同罗部也相差仿佛,陷入绝境后的同罗骑兵更是爆发出了更强的战斗力,阿布思亲自领军出战的同罗骑兵更是将战力发挥到了最大!
在原本的历史上,安禄山贵为三镇节度使,还对阿布思率领的阴山南麓同罗骑兵念念不忘,同罗骑兵的强大就可见一斑。
阿布思的孤注一掷挡住了一万回鹘骑兵的猛攻!
随着一万五千大军大战的开始,檀石槐台以北的草原上刚刚结冰的地面很快就被踩得稀烂,双方都几乎没有甲胄,完全是拼死以性命相搏,完全没留余地,力竭之时就是阵亡之时,此时,精神力量起到的作用反而占了上分。
回鹘人虽然勇猛,士气又高,不过眼下他们毕竟有了整个乌德鞬山和鄂尔浑河,于是便有了坛坛罐罐,遇到像同罗骑兵这样浑不怕死的也会心里打鼓。
战斗持续半日后,双方都撤退了。
此战,同罗部损失大约千骑,而回鹘人却损失了近两千骑!
南面,王忠嗣一开始并没有发起猛攻,而是在仆固怀恩的大营面前摆起了阵势,当他的大队抵近檀石槐台时,已经是一个以他的三千重甲骑兵居中,前营王思礼突前,后营李光弼殿后,以安重璋、薛嵩护卫左右的紧密大阵。
两万森严的唐军抵达檀石槐台南面时,站在营中高处眺望的仆固怀恩也是长叹一声。
“如此严谨有度,不亏大唐第一名将”
虽然如此,仆固怀恩还是率先发起了进攻,与回鹘人一样,他首先出动五千骑!
与阿布思不同的是,仆固怀恩并没有亲自出动出动,而是让自己的儿子仆固玚带着五千部族骑兵先出动了。
仆固怀恩是怎么想的?
难道区区五千完全没有甲胄的轻骑兵就能与两万唐军对敌?
只见仆固玚的五千轻骑兵直接朝处在最前面的王思礼部冲了过去,在距离王思礼部大约五十丈的地方射出了一大拨抛箭!
作为王忠嗣从朔方、河东挑选的精锐骑兵的前营,王思礼部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全身铁甲不用说,连战马前半身也披着一层包裹着薄铁片的布甲,抛箭对其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但仆固玚的战斗还只是开始。
第一拨抛箭结束后,五千轻骑兵便隔着弓箭的射程围着王思礼的前营转起圈来,每跑完一圈就要射出至少三波箭枝!
王思礼的前营已经是重甲的配置,如果此时按捺不住,对着仆固玚的轻骑兵杀过去,而仆固玚又不接战的话,他的骑兵跑不了多少距离就会力竭。
这样的情形,对于长期担任朔方节度使的王忠嗣来说肯定是司空见惯了,他自然不会坐视这种情形发生。
与孙秀荣的强弩兵一样,他的两万大军中,也有一支配备了两石力单体弩以及骑刀的轻骑兵,眼下这支部队正是由他的亲信薛嵩带领的。
只见王忠嗣身后的旗手苏农希德手中的大旗斜斜指向薛嵩的部队,而薛嵩阵中的瞭望手见到后便侧耳倾听。
几阵鼓声响起后,瞭望手向薛嵩传达了命令。
薛嵩带着的部队是一个三千人的小营,不过人手有一把单体弩,接到命令后立即朝着正在转圈的仆固玚轻骑兵奔去!
等仆固玚的轻骑兵再一次转过来时,正好与奔过来的薛嵩部面对面。
“咻......”
单体弩的抛射可不是单体弓可以比拟的,从天而降的箭枝立即让仆固玚的骑兵损失惨重!
此时王思礼出动了,他的五千前营分出了两千攻向仆固玚部的后方!
在大营里眺望的仆固怀恩见到后也没有犹豫,他再次派出了一个五千人队!
而此时王忠嗣也派出了安重璋!
与北面一样,双方在檀石槐台南面广袤的草场上激烈厮杀起来。
与北面破釜沉舟的同罗骑兵不同,受到王思礼、薛嵩两面夹击的仆固玚部族骑兵在短时间就溃不成军,而安重璋的骑兵在与仆固怀恩派出的另外五千部族骑兵的缠斗中也占了上风!
“哐......”
当收兵的金号响起后,战斗已经完全一边倒了,仆固玚的部族骑兵只有一半跑回到了仆固怀恩大营,另外一个五千人队也至少损失了一千骑!
而唐军这边加起来的损失不到千骑!
这还是在双方都在试探的情形下造成的。
得知战损后,王忠嗣更加胸有成竹,而仆固怀恩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这一日的战斗结束了,双方都没有再战的意思。
其实,北面的阿布思倒是想趁着自己部队决死的心境孤注一掷全部迎上去大战一场,不过那样的话其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一想到两到三日后孙秀荣的大军就能赶到,阿布思还是忍住了。
而南面的仆固怀恩则是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若是唐军将所有部队压过来与他决战,自己多半不能坚持到次日。
当然了,王忠嗣的想法是,“高台上多半还有至少两万精骑,虽然在台下我等占优,不过并不能确保完全无虞,一旦见军力全部投入,在交战正酣时,高台上的敌人突然居高临下杀出就不妙了”
第五十九章 檀石槐台(6)三日后,尘埃落定
第三日。
檀石槐台周围的草场这几日是在晚上结冰,白日泥泞一片的反复中渡过的,由于是初冬朝隆冬的过渡季节,冰层并没有能力在一昼夜间冻得结实。
正是作战的好时节!
三日大战过后,北面阿布思部骑兵已经锐减到只有两千骑了,其实到了第二日由于同罗骑兵的决死心态在逐渐衰减,他们一对一已经不是回鹘人的对手了,到了第三日时,回鹘骑兵再没有手软了,默延啜亲自带着万余骑兵一起围了上来。
一万骑兵很快就将同罗骑兵淹没了,混乱中,阿布思带着少数亲信跑了,他朝着东方跑了,因为此时默延啜在顺利淹没同罗骑兵时趁势冲上了高台!
由于是一鼓作气击垮了最后的同罗骑兵,而高台附近又是漫长的缓坡,回鹘人毫不费力地冲上了高台!
南侧的唐军相差仿佛,万余精锐将几千仆固骑兵压缩在一块狭小的区域,一场激战过后,仆固怀恩父子同样在少数亲信的护卫下跑掉了。
他们同样跑向了东面。
苏农希德扛着大旗第一个冲上了高台!
时间来到第三日正午,以四部蓝突厥本部人马为主的突厥骑兵在高台上展开了拼死反击,不过他们的反击是徒劳的,一来敌人眼看就要彻底覆灭突厥汗国,大把的功勋就在面前,大把的钱财就在前面,大把的美女就在前面,没有不拼命的。
二来,突厥人沦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内部连番动乱造成的结果,蓝突厥精锐力量早就在好几次为了大汗位置或者外人故意挑起的仇杀中丧失殆尽,高台上虽然还有几万人,不过并不是精锐,如何挡得住杀红了眼的回鹘人和唐军?
等到默延啜、王忠嗣也抵达高台时,战斗基本上结束了,包括白眉可汗在内的一大拨蓝突厥贵族全数被俘!
接下里就是默延啜的表演了,按照草原的传统,蓝突厥里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丁是不能存活的,唐军自然没有这一说法,不过王忠嗣却默认了默延啜的做法。
临近黄昏时分,做出了“最迟三日抵达”承诺的孙秀荣依旧没有踪影,而在檀石槐台附近,空气中的血腥味此时已经达到了最为浓烈的时候,三日的大战,加上今日的杀戮,几万人死于非命!
浓烈的血腥味让原本还有着浓厚兴趣的食肉动物也放缓了脚步,因为它们知道能够造成如此浓厚气味的只有人类,而在这种人类面前,全部狼群加起来也不够看的。
血腥味中充斥着浓烈的杀气,不是这些野兽能够抵挡得了的。
于是,所有的食肉动物不但没有前来凑热闹,而是纷纷远遁,逃到了东边的诺门罕密林里。
一轮硕大的夕阳挂在西边的天空,就要堕入无尽的深渊。
夕阳边,以往常见的知归的倦鸟也不见了,在真正的杀神——人类面前,一切活着的动物都退避三舍。
高台上,经历了三日战斗的回鹘人、唐军自然陷入了狂欢,除了少数担任高官的贵酋及其家属,剩下的人都成了他们狂欢的对象。
厮杀声、喊叫声、各种类型的笑声、尖叫声还在继续,不过是另一种战斗罢了,对于已成为羔羊的蓝突厥,无论是回鹘人还是唐人自然不会有半分怜惜。
王忠嗣与默延啜达成了北面的阿史那、执失两部战利品归属回鹘,而南面的阿史德、苏农两部归属唐军的协议,划定之后,就是狂欢的开始。
当那轮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暗红,就好像滴血一般摇摇欲坠的太阳只在天边露出半个脑袋时,狂欢达到了最高潮!
此时,孙秀荣的军队终于出现了!
饶乐军是从正北面过来的,室韦军是从东面过来的,而碎叶军则是从南面过来的。
作为军中宿将,无论是默延啜还是王忠嗣在放纵士兵狂欢时没有忘记警戒,当北、东、南三路大军抵达高台下面时,狂欢结束了,他们已经在上面严阵以待了。
此时,唐军还有大约一万五千骑,三日的战斗损失了大约五千骑,回鹘人还有一万骑,三日的战斗损失了一半人马。
但活下来的人是值得的,他们不仅彻底灭亡了残存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四部蓝突厥,还将其财物、家眷收入囊中。
作为蓝突厥,身边既不缺乏美女,也不缺乏钱财,这一战,无论是回鹘人还是唐军都赚得盆满钵满。
对于唐军来说更是如此,阵亡的士兵自有国家来抚恤,活下来的人不仅拿到了偌大的功勋,还有可观的缴获可以带回去。
此战过后,在漠北草原上叱咤了几百年的突厥人将会完全消失。
一个新的时代就要来临。
孙秀荣也是这么想的。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不过,眼下高台上的敌人还有两万多,还是最精锐的两万多,回鹘骑兵先不说,单论剩下来的一万五千唐军就不是同样一万五千碎叶军、饶乐军、室韦军可以对付的。
但他还是来了。
带着必胜的信念来了,虽然在马璘、白孝德等人看来没有丝毫胜算——撤退到霫部的仆固怀恩、阿布思已经将敌人的虚实完完整整告诉了他。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迎着如血的残阳按时抵达了。
按说依着高台上敌人狂欢过后的疲惫,他趁着夜色抵达然后偷袭大营才是正确的做法,但他依旧在天黑之前赶到了。
王忠嗣一早就得知了孙秀荣即将抵达的讯息,但他并没有派兵下高台迎战,而是让人将高台上的栅栏加固了,他想的不错,只有过了今晚,唐军歇息一夜后必定又是龙精虎猛,届时,就算碎叶军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至于回鹘人,身侧有这么一支唐军存在,他们完全放松了,完全陷入了尽情狂欢当中。
碎叶军?前不久不也是唐军吗?有正经唐军在此,谁还在乎碎叶军啊?
何况,包括王忠嗣在内的人都认为,除非虽然吃了熊心豹子胆,碎叶军是不大可能冒着被大唐作为劲敌的危险来攻打高台的。
而作为大唐的劲敌,前有高句丽,后有突厥汗国,他们下场如何早就不言而喻,遑论区区霫部?!
通过审讯突厥人,王忠嗣、默延啜也得知了孙秀荣对于突厥人的承诺,故此,当孙秀荣如约赶到时,他们认为孙秀荣不过是惺惺作态,履行作为盟友的承诺罢了。
攻上高台?
除非他丧心病狂了。
孙秀荣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三支大军抵达檀石槐台附近后,在远离高台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只有孙孝恪的牙兵都出动了,他们倒是来到了台下,围绕着高台跑了起来,就如同仆固玚的那支轻骑兵一样。
包括王忠嗣、李光弼、王思礼、薛嵩、苏农希德、默延啜以及他手下一众回鹘将领在内的人都漫不经心注视着这支在广袤天际间跑着的区区牙兵都。
有一宗倒是让他们有些奇怪,天色尚未黑下来,牙兵都的手里居然都举着火把,跑了一阵后,牙兵都的人分散开来了,最后,五百人以稀稀拉拉的阵型完全围住了高台!
最后,这五百竟然还下了马!
“这厮在作甚?”
这个情景是在太过诡异,让经久沙场的王忠嗣也疑惑起来。
没多时,牙兵都的士兵又上了战马,不过此时他们手中的火把已经没了,随着檀石槐台南面碎叶军大阵中一大阵悠长紧密的金鼓声,五百牙兵都又聚到了一起,并重新回到了碎叶军前面。
此时,残阳完全落了下去。
大地一片沉寂,空气中的血腥味依旧浓厚,它弥漫了一切,但也掩盖了一切!
孙秀荣的部队依旧没有动静,三个森严的大阵似乎在向高台行注目礼。
碎叶军的举动让高台上的人有些不安了,性急的回鹘人还纷纷向默延啜请命要杀下去驱赶碎叶军。
“轰!!!!!!!!!”
就在此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从高台上传了出来!
“轰!!!!!!!!!”
“.....................................”
“.....................................”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在高台响起。
这样的动静无论是对回鹘人还是对唐军来说都太过罕见了,故此,当第一声爆炸响起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不知所措中,而当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来后,事情已经完全朝着孙秀荣所布局的那样进行了。
先是周围一圈,然后波及到中间,大约过了一刻的时间,爆炸声才全部结束。
此时,高台已经不复存在了,出现在碎叶军面前的是一处支离破碎的由断断续续不规则的小土山和纵横的沟壑组成的场地。
见到这种场景,北面的马璘眼神凝重了,在他心目中,孙秀荣兑现承诺,赶到檀石槐台后再离开也算尽到了自己的义务,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他可是知道,上面还有一万多唐军的!
而南面的白孝德却愈发兴奋了,从这一刻起,他,龟兹国国王后裔,白孝德,就完全是孙秀荣的人,至于孙秀荣能发展到何等程度就不是他能够想象的了。
至于东边的羽缺,在见到眼前这惊人的一幕后,他的心里已经从作为孙秀荣表哥的亲戚关系变成了完全的敬畏,那是一种根结于对天地崇拜中散发出来的由衷的敬畏。
“杀!”
这时,孙秀荣才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虽然高台不复存在了,但还是有零散的骑兵冒了出来。
......
半夜时分,孙秀荣大帐。
孙孝恪正在汇报着。
“大汗,我等最近一年熬制的火药一共有一万石,全部用到了高台上,从外围开始一直延伸到最里面,分成了好几圈,引线也是用浸过油的油布包裹着火药制成的,每一处引线有三根,连着一口盛满火药的长木箱子”
“饶是如此,依旧还有三成箱子没有引发”
“我等已经预料到当我军抵达时,敌人多半会站到外围观察,故此,在最外围埋藏的箱子最多,威力也最大,造成的效果也最好,由于引线最短,那里的绝大部分都引发了”
“刚刚统计出来的战果”
“王忠嗣当场被炸死,同样被炸死的还有默延啜、苏农希德、安重璋、薛嵩,李光弼只是受了轻伤,被俘,同样被炸死的回鹘百夫长以上贵酋不计其数”
“包括白眉可汗在内的突厥汗国男性贵酋在倒是安然无恙,不过在我军出击时,按照大汗的指令,还是将其全部杀死了,只留下了包括余烛公主、大洛公主在内的一众家眷几百人”
“余烛公主等知晓此事吗?”
“不知晓,原本王忠嗣是将其分成两拨看管的,白眉可汗等男性贵酋在一起,而大洛公主等又在一起,自然是为了将其押到长安献俘的......”
“高台上的蓝突厥还剩多少?”
“男丁已经全部被回鹘人杀死了,只剩下老弱妇孺,爆炸中死了约莫一半,还剩下大约三千人”
“唐军、回鹘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爆炸声响起时,马匹大多惊骇,四处乱窜,一刹那,骑兵也成了步军,自然不是严阵以待的我军对手”
第六十章 檀石槐台(7)长安游侠(下)
李继勋再次被关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宵禁,而是因为他是孙秀荣的人。
檀石槐台大战的结果传到长安城已经一个月了,在那场匪夷所思的大战里,在高台上的回鹘人、唐军几乎没有逃出去的。
不过唐军在外面依然有游骑。
但游骑就算得知檀石槐台的结果了,也无法知晓具体细节。
孙秀荣将李光弼等十名特意留下的唐将放了,长安城的人才最终知晓具体结果。
但李光弼能够说清楚吗?
没多久,城中就传出了“孙秀荣使用了天雷地火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座军营毁了,唐回联军并不是灭于霫部之手,而是灭于孙秀荣道术之手”的说法。
当然了,这是孙秀荣对李光弼所说的原话,李光弼虽然军事强悍,终究出身契丹,对于鬼神之事还是相信的,再经过他转述给包括皇帝在内的诸大臣时,除了少数人不相信,大多数人竟然相信了。
其中最为高兴的自然就是一直视王忠嗣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李林甫了,他本来是不相信孙秀荣在信中给他带来的那句“放眼天下,能败王忠嗣者,舍孙秀荣其谁?”,眼下终于相信了,而且是完全相信了。
虽然有“子不语怪力乱神”智珠在前,但李唐毕竟是号称老子后裔,对于道家那是十分崇尚的,皇室就是如此,自然也会影响大臣们,何况李林甫也是皇室后裔之一(李林甫之祖乃李渊堂弟)。
在他眼里,孙秀荣一个汉人少年,竟能领着一帮子胡人在没使用任何“奇计”的情形下战胜了大唐第一名将,还是在王忠嗣有强大回鹘骑兵的配合下完成的,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只能用鬼神来解释了。
至于两万唐军全军覆没,对于大唐来说虽然也算损失惨重,但完全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在同吐蕃的战斗中,在与契丹的战斗中,甚至在与区区南诏国的战斗中,动辄损伤七八万的战事有的是,薛仁贵、王孝杰难道不是名将?
故此,此战结果传到长安后,贵人们恐惧的不是孙秀荣霫部强悍的战力,而是其鬼神之力。
这恰恰是孙秀荣希望看到的。
若是自己在一场硬桥硬马的战斗中击败唐回联军,大唐有的是名将,郭子仪在丰州蹉跎了大半辈子,正在跃跃欲试呢,若是由他领军,带着十万大军北上讨伐自己,自己觉得会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此时北上,自己也不见得打得过他。
但若是用鬼神遮掩过去,至少能缓和一阵子。
这一阵子是多长?
在大唐没有完全弄明白檀石槐台之战的真实情形前,他应该是安全的。
在这之前,他有大把机会利用一战击败王忠嗣、默延啜的机会再次加强自己。
难道大唐就没有有识之士吗?
非也。
就在皇帝一怒之下将李继勋投入大牢,并下旨让碶西节度使夫蒙灵察捉拿南弓晓月母子时,一场暗地里的“励精图治”在长安实施了。
上一次的武举考试是临时加试,实际上是为了让有志于开疆拓土的贵酋子弟能够有捞取军功的机会,因为在当时的情形下,大唐的赫赫武力已经威震天下了,除了王忠嗣那里,在河西,名将王难得大破由吐蕃赞普亲自率领的大军,斩俘几万,还在“一骑讨”中刺杀赞普的儿子,让人有了“当世关羽”的名号。
吐蕃能够有几万人马够唐军斩俘的?
故此,虽然损失了包括王忠嗣在内的好几员大将,不过大唐还经受得起。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无论是鬼神,还是真正的军事压力,正在霓裳羽衣曲里醉生梦死的李隆基也感觉到了危机,罕见地,刚刚纳为妃子的杨玉环提前被他发了好几次脾气,一场盛唐君王与妃子的旷世爱情似乎有提前上演的迹象,而此时这位妃子还不是贵妃。
一连串秘密行动开始了,首先实施的便是让上次所有参加武举的考生全部纳入到万骑营,作为君王的“子弟兵”略事栽培后就发往边镇各处。
还有,以往与孙秀荣关系密切的,比如喻文景、李泌、边令诚等全部罢黜不用,喻文景的母亲是凉州羌人大豪,自然不能简单罢黜了事,而是改到遥远的安南都护府任职。
实际上,作为最熟悉孙秀荣的边镇大将,皇帝此时应该将喻文景召回长安细细询问、咨询才是,哪怕当一个武散官也好,但生性多疑的皇帝并没有这么做。
对于他来说,将一个与孙秀荣友善的大将放在身侧实在是太过荒诞。
至于边令诚、鱼朝恩,自然先行召回长安细细责问再定罪。
而李泌那里,由于他本身就是散官,并没有任实职,年纪又小,暂时没有处置。
皇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王忠嗣的死还是让他痛彻心扉,李林甫猜想的不错,作为皇帝义子的王忠嗣就是用来在朝堂中抗衡他的,在皇帝眼里,不是李林甫做错了什么,而是不能让他一支独大。
李林甫是皇族之后,王忠嗣是皇帝的义子,是抗衡他的绝佳人选,没想到......
不过,孙秀荣的突然做大,并没有让皇帝产生放弃重用胡人、胡将的想法,在他心目中,像安禄山这样在朝中没有靠山,在地方也没有世家可依,出身低微的胡将才是最可靠的,他要继续重用安禄山、夫蒙灵察,在王忠嗣死后,河西的哥舒翰也逐渐放在了他的心头。
王忠嗣之死让皇帝危机感顿生,实际上,眼下还有一位宗室之后也担任着宰相之位,那就是废太子李承乾的后裔李适之,不过李适之性情粗阔,完全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基于此,原来的京兆尹李岘立即被提拔为侍中并兼任刑部尚书。
这些都是大的变动,像那些将武举加试落榜者重新被纳入万骑营才是影响到一些微末人物以及改变历史的事情。
正在大安坊做苦力的顿丘农夫南霁云就是其中之一,在原本的历史上,武举不中就返回到乡下继续做他的农夫,一直到安史之乱时才有出名的机会,但随着檀石槐台战事的影响,他提前进入到大唐初级将领的行列。
与他一同重新被纳入万骑营的还有一位来自涿州、年过四旬,也想为大唐建功立业的人物,原本两人素不相识,在重新进入万骑营之前,他们这些出身寒微的武人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于是便相识了。
那人叫雷万春,也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南霁云与他相见之后倒是有相见恨晚之意。
两人在万骑营待的时间都不会长,作为天子门生,很快就会派到边境各处担任镇将以上的军官。
此时,南霁云得知了李继勋被关起来的消息。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不认识什么人,在万骑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骑兵,却能找上李岘,看能不能让他放了李继勋。
他自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此时,他只知道大唐第一名将在漠北战败身死,从军的愿望便更加强烈了,至于李继勋为何再进大牢就不是他这样的人物所能知晓得了。
李岘也是好笑,“你一个以前还是苦力的人物,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的出身,牢牢把握住它就是了,何故再生事端?”
不过看在是天子门生的面上,以及他那满满“义气”上,李岘还是做出了允许他探望李继勋的决定。
作为孙秀荣的人,在漠北的事情尚未告一段落之前,李继勋也没受到什么大的磨难,在李林甫的关照下,他甚至拥有一间单人牢房。
就在这间单人牢房里,南霁云、雷万春见到了李继勋。
甫一见到南霁云,李继勋也是感慨万千、
“难道这人就是我命中的灾星?若不是遇到他,我也不会生平第一次来到靖安司的大牢,而此人一到万骑营,我就再次进了大牢!”
眼下的他虽然有些忐忑,不过面上还是安详的很,见到这两人后便想到:“这两人都出身寒微,却能不顾闲言碎语前来探望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侠义之气?”
便笑道:“你二位可知晓我是什么人?”
南霁云说道:“李郎不是商行的掌柜吗?”
李继勋摇摇头,“先不说这些,你等可知晓一个叫做孙秀荣的人物?”
一提此人,南霁云、雷万春都是眼中冒火,南霁云骂道:“自然知晓,此人本是大唐府兵,若不是圣天子宽宥,早就在西域边荒之地冻死、饿死了,如今有了根基,却恩将仇报,反过来击败了唐军,还杀死了名将王忠嗣!”
李继勋苦笑道:“南兄还相信在下吗?”
“自然”
“告诉你,我就是孙秀荣的人”
“啊?!”
“若南兄觉得不宜再在这里盘桓,就赶紧走吧”
“......”
半晌,南霁云开了口,“李郎,你能讲一讲西域的事情吗,特别是......”
“特别是发生在孙秀荣身上的事?”
“.......”
“也罢”,李继勋此时倒是端正了身形,“说来话长.......”
......
半日过后,李继勋终于讲完了,南霁云与雷万春两人倒是更加疑惑了。
最后还是南霁云说道:“李郎,不是我等不信你,而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等还需询问他人才行.......”
几日后,李继勋再次见到了南霁云、雷万春,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是一副靖安司衙役打扮。
“李郎,我问过都亭驿里的胡商了,咳咳,与你说的差不离......”
“南兄,你等这是.......”
“不瞒你,明日你就要被处决了,我等相识一场,觉得你不像一个坏人,又救过我,今日便打算救你出去......”
“你等不是在万骑营吗.......”
“罢了,我等眼下心绪有些复杂,已经辞去了万骑营的差事,决定继续回去种地了”
就这样,李继勋被扮成衙役的雷万春、南霁云救了出去,当李继勋出去时也换了一套衙役的服饰。
李继勋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他的突然逃脱并没有在长安掀起多大的波澜,表面上是雷万春、南霁云将其救了出去,不过此中若是没有李林甫、独孤修、李岘的运作,这两人再是武艺高强也不成。
李继勋成功逃到了城外,而雷、南两人又回到了原点。
第六十一章 檀石槐台(8)尾声
来到长安城外后,雷万春对南霁云说道:“眼下我等救出李继勋的事情估计已经泄露出去了,你我都不能通过驿站回到乡下了”
南霁云心里一凛,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舍不得顿丘乡下的。
“我是涿州人,西北面就是燕山,山上有一条河流,叫拒马河,沿着此河北上,在山中穿行几日后就能抵达妫州”
“妫州,虽然还是大唐的直隶州,不过却是胡人、汉人混杂之地,官府管辖的不甚严格,你我从小道抵达那里后直接北上得了,今后就在妫州停留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说”
南霁云说道:“妫州,可是靠近塞外?”
雷万春点点头,“是的,妫州南面有边墙,北面也有,可算是墙中之州,其北面就是奚部,奚部的北面就是那可恶的霫部,也就是击败了我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的霫部”
“好吧”
......
郁雨陵。
孙秀荣带着碎叶军回到了老巢。
此前,他让阿布思回到了同罗部,仆固怀恩也回到了仆固部,并让他们将部落迁到靠近檀石槐台的地方,加上留在附近的突厥诸部,虽然多为老弱妇孺,不过总户数还是相当可观的。
他从中挑选了五千户迁到了辱纥主部的北边,也就是后世苏尼特旗所在的地方,将其并入博格拉部。
又从仆固部、同罗部以及留在契苾部以及诺门罕以西地方的突厥残部抽调出三千十八岁以上、二十二岁以下的少年郎,让阿不思担任都尉,南弓熏担任副尉,就驻扎在檀石槐台附近,取名敕勒营。
没有命名“突厥营”而是“敕勒营”,自然是为了让“突厥”彻底在漠北消失。
而对于部落被大幅削弱的回鹘人来说,眼下并不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回鹘人虽然盘踞在鄂尔浑河的核心地区,眼下又占据了整个乌德鞬山,但其核心部落最多四五万户,而骨力裴罗长子默延啜带走的两万精骑是其中最精锐的部分,一下全部损失在檀石槐台,可算得伤筋动骨了。
游牧都很现实,眼见得回鹘人损失惨重,以前依附于他们的部落自然会重新考虑自己的前途,故此,同罗部、仆固部南迁时并未受到太大的阻挠。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当默延啜的两万骑兵覆灭后,包括阿布、马璘等人都建议干脆直接奔赴回鹘王庭,一举灭了回鹘人,不过被孙秀荣毫不犹豫否决了。
他的理由是,“其一,回鹘人还有七八万户,搜罗五万青壮毫无问题,眼下还是冬季,此去回鹘王庭不下两千里,沿途如何补给?我等对乌德鞬山的熟悉肯定不如回鹘人,一旦陷入其重围又该如何应对?”
“其二,就是因为回鹘人受到了削弱,乌德鞬山以西的葛逻禄人才会看到希望,以北的辖嘎斯人同样如此,在没有受到削弱前,这两部都不是回鹘人的对手,但在削弱后,这两部肯定会重振信心了”
“在此种情形下,回鹘人莫说要向我等寻仇了,能够守住乌德鞬山就不错了,两万精锐,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过劲儿来的,我估计,最少五年,回鹘人是不会向我等寻仇的”
(五年时间,低于车轮的男丁大多长成了,那时,原本属于突厥汗国、在回鹘人的兼并战事里家里失去了青壮男丁的孩童长大后也会成为对回鹘部落并无多大仇恨的“回鹘人”,这就是草原的现实)
“五年时间,足够我等扩展了,届时就算回鹘人来了也不怕”
“何况,我可是听说了,骨力裴罗只有默延啜这么一个成年儿子,默延啜的儿子们还都年幼,回鹘人内部也不是团结一心的,眼下骨力裴罗守住鄂尔浑河和乌德鞬山,让孙子们平安长大才是主要的”
他想的没错,当回鹘王庭的骨力裴罗甫一得知默延啜以及两万精锐全部阵亡后当即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他根本没有再次纠集兵马拿下寻仇的心思,因为他同时知道了王忠嗣两万大军也一起覆灭的消息,在他心目中,能够同时击败回鹘人和精锐唐军的部队眼下没有谁能够轻易击败。
他向大唐派出了快马,决定彻底投靠大唐。
而在长安,如何嫁公主一事最终决定了。
与历史上一样,李隆基封了独孤氏为静乐公主,杨氏为宜芳公主,静乐公主嫁契丹王李怀秀,宜芳公主嫁奚王李延宠。
至于孙秀荣,朝堂上下尚未达成一致,加上此时皇帝沉浸于新纳妃子的“旷世爱情”中,此事一时竟耽搁下来了。
而孙秀荣想要通过迎娶李林甫的女儿进而维持自己未来至少十年时间平安的“大计”也被否决了,李林甫已经权倾朝野了,若是再有孙秀荣这样的奥援,岂不是更没有人对其形成制衡了?
而在东北,对于王忠嗣的死同样高兴异常的安禄山也没有得逞,时间来到天宝四年后,他并没有如愿得到兼任范阳节度使的任命,而是由前任碶西节度使、河东节度使田仁琬接任了。
至于朔方节度使则由灵州都督张齐丘接任,郭子仪依旧未得到升迁,但朝廷也不会让其在丰州呆的太久,一纸调令将其调到了大同,让其担任大同军使。
檀石槐台之役,对于大唐来说虽是一件难堪的事情,但并不是特别丢脸的事,人啊,总是容易淡忘,何况只是一场损失了两万人的战役,就跟后世的怛逻斯之役一样,并未在大唐掀起太大的波澜。
对于朝堂来说反而是因为王忠嗣的死对其影响颇大。
时间很快来到了天宝三年(745年),此时长安城讨论最多的已经不是檀石槐台之役了,而是两件新的大事。
其一自然是目前备受恩宠的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何时兼任范阳节度使,在原本的历史上安禄山在天宝三年就兼任了,但眼下却发生了变故。
其二自然就是杨妃何时被册封为贵妃,因为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杨妃是皇帝自从武惠妃后最宠爱的妃子。
安禄山当然也很着急,以前是因为王忠嗣兼任朔方、河东两大节度使,才临时起意让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眼下王忠嗣突然离世,就让这个计划有了变化,何况随着王忠嗣的死去,原本改变主意举荐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的李林甫又改了口风,强烈反对其兼任节度使。
于是,可怜的小安子只能拿出他的老本行,大肆捉生以现实他的存在和能力了。
天宝三年三月份,宜芳公主、静乐公主刚嫁过去,安禄山就开始了他的捉生大计。
这让无论是李延宠还是李怀秀都恨的牙痒痒的,但又无可奈何。
对于草原诸部来说,檀石槐台之役却是影响深远。
先说霫人五部最西面的辱纥主部、契个部,眼下辱纥主部大部分被契个部兼并了,实际上以前的奚人五部早就变成了四部,该部首领杨守忠得知战役的结果后,更加坚定了投靠孙秀荣的心思。
不过孙秀荣还是拒绝了他。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若是我将临近大唐边境的奚部也吞并了,必定会在大唐境内造成骚乱,届时唐军一定会竭尽全力对付我,肯定得不偿失”
于是,他与杨守忠签订了秘密协议,约定了守望相助的条款,但名义上两部还是由杨守忠管辖。
这一节,大唐并未侦知,因为霫部的存在,在嫁出静乐公主、宜芳公主两位后,朝堂又提议再嫁公主给杨守忠,皇帝也同意了,反正从宗室、世家里从小养在宫里以备随时和亲的公主大有人在,计划在秋季另外册封公主嫁给杨守忠。
另一个影响是,原本在金山北麓、哈拉乌斯湖、哈拉湖、德勒湖附近游牧的拔悉密部落,在其酋长阿史那施被回鹘人、葛逻禄人联手杀死后,留在天山北麓的一部自然投靠了大唐,另一部则一分为二,一部分投靠了葛逻禄人,另一部分则投靠了回鹘人。
得知檀石槐台战事的结果后,投靠回鹘人的大约五千帐左右的拔悉密牧户便开始向东迁徙,声称要投靠阿史那施的结拜兄弟博格拉汗,对于这一点孙秀荣自然求之不得,他让白孝德带着五千碎叶军西进,在骨力裴罗反应过来前将其接到了阴山北麓。
而葛逻禄人则占据了这部拔悉密部落的牧地,并再次有了与回鹘人掰腕子的实力。
至于东边,契丹人、奚人得知战事结果都是心情极度复杂,但又无可奈何,眼下安禄山不断北上捉生已经让其不胜其烦,若是再惹恼了一个强大的霫部,眼下并不强大的两部就有灭族之虞了。
在渤海国,得知此事后,大钦茂顿时跌坐在地上沉静了许久,其实,在碎叶军与唐军、回鹘人交手的当口,他已经让完颜承德秘密准备了三万精锐,准备一旦孙秀荣失败,完颜承德就要北上一举将迁到那里以思慕部李思慕为首的黑水靺鞨诸部歼灭,眼下却不行了。
他暗自忍住了,非但如此,还向孙秀荣派出了秘密使者,与他签订了正式的盟约。
除此之外,他似乎从这场战事中看到了大唐的虚弱,他让完颜承德将部队开到了安东都护府边境附近,在上一次渤海国与大唐的战事结束后,大唐为了取悦渤海国,主动将平卢节度使府、安东都护府迁到了营州,而原来可是设在安东(沈阳)的。
迁到营州后,整个辽东区域实际上是由好几个羁縻州都督府在自行管辖,这就给渤海国提供了机会。
也就是说,辽东地区实际上成了双方的缓冲地带。
大钦茂这么一做,倒是将安禄山吸引过去了,对他来说,拼命捉生以激怒契丹人、奚部获得的功勋远没有击败渤海国那么大。
于是他一方面继续在奚部、契丹捉生,一方面亲自带着大军秘密潜到哥勿州都督府附近(后世通化市),准备在那里与渤海国大战一场。
至于朝廷准备捉拿南弓晓月母子之事,也由于荔非守瑜的坚持并没有得逞,不过荔非守瑜这么一来自然让夫蒙灵察大失所望,安西四镇与碎叶镇的关系陡然紧张起来。
事情大多在向孙秀荣预料的那样发展,当然了,这期
间少不了几分鬼神之力带来的运气,但无论如何,随着天宝三年的到来,他站稳脚跟了。
新一轮种田大计要实施了。
第六十二章 捉生记(1)
虽然受到了孙秀荣的牵连,不过喻文景新的头衔——安南都护府副都护还是帮到了他,对于喻文景来说,从一个军使升到一个都护府副都护的高位,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还是高升了。
在南下就任之前,喻文景得知了檀石槐台战事的结果,眼下的他距离他在葱岭守捉结识孙秀荣已经过去七年之久了,他也从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之辈成了年过三十、久经宦海考验的官员了。
于是,他做出了人生一个极不容易做出的决定。
他让孙秀荣设在檀州的据点,鞠氏商行的张翰及一众伙计离开檀州去了妫州。
虽然张翰是为孙秀荣做事的,但他毕竟挂在背后有着高力士、鱼朝恩以及一众高官贵戚大佬的鞠氏商行下面,明面上你是不能说什么的。
迁到妫州后,鞠氏商行没有去妫州州城以及清夷军军使所在的怀戎县(后世怀安县),而是直接去了后世张家口所在山南榷场。
随着鞠氏商行的到来,一度有些冷清的山南榷场再度兴旺起来了。
不过知悉张翰底细的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的乌承恩是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他的,而作为在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之前对付奚人最有效的乌承恩、乌承玼兄弟,对于妫州边境的辱纥主部、契个部的捉生“大计”随着安禄山在营州边境重新掀起捉生“高潮”也“复兴”起来。
此时,乌承恩兄弟并没有获悉境外辱纥主部、契个部两个奚部实际上已经成为霫部一部分的实情,还以为都是奚人部落。
眼见着安禄山、史思明通过捉生获得了节度使、都知兵马使的高位,还极有可能兼任范阳节度使,同样靠捉生起家的乌承恩兄弟岂有不眼红,不有样学样的?
当张翰让山南榷场再度兴旺起来后,一开始乌承恩并没有介入,还对张翰奉上的两成干股来者不拒。
天宝四年四月份,对于山北榷场来说已经是严冬的尾巴了,不少牧户都来到那里等待妫州商户前来交易。
经过漫长的冬季之后,牧户们的铁锅、食盐、粮食以及针头线脑之类的已经出现大量短缺了,而他们在一整个冬季收集的皮毛也急需出手,否则等到春夏季节,毛皮就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和财力进行处理才能保证不腐坏。
四月十八日,是山北榷场经过半年冬季之后首次开埠的日期,吸引了大量的牧户前来。
碎叶军实际上接受这处榷场后,由于管理得当,童叟无欺,将原本在大同、营州附近交易的牧户也吸引到了这里,于是这一日便成了一个盛大的节日。
如此广袤的距离,自然不可能让每一个牧户都有资格,有能力前来交易,能够前来的至少是部落里有着百夫长以上职位的小贵族。
碎叶军介入这处榷场已经两年了,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事,更是让附近几百里地方的牧户放心前来交易。
由于是漫长冬季过后第一个交易日,榷场决定连续交易十日,以方便远道而来的诸部。
对于边境唐军的捉生,管辖榷场的碎叶军仁勇都自然有所知晓,为了维护治安,碎叶军也安排了一个三百人的营头在此,当然了是打着辱纥主部的名义进行的。
交易的第三日,来到山北榷场的牧户数目达到最大,竟然有千户之多,这让榷场的接待能力有些吃力了。
山北榷场,时至今日,已经发展成一处以南北走向的驿道为大街,两侧各有一百多家前店后院商铺的大型城镇,除了没有城墙,实际上已经比大唐一般的县城还要大。
每一间商栈的后院除了能住人,还是大型的仓库,实力强大的,还分了好几进。
除了贩卖、收购货物的商铺,自然也有众多专门针对前来交易客户的客栈、酒馆等,若说南北纵向的大街两侧都是商铺的话,那么东西那条横向的大街都是诸如此类的地方。
除了有商栈的商户,也有不少专门北上收购皮毛的商户,他们也需要住宿、饮食和娱乐,在东西大街上,多半是他们的身影。
上千户牧户以及跟着他们前来的大车、骆驼、驮马、青壮等,每一户实际上都至少有十人,而从南面过来的商户也有上百家,同样也是有大车、伙计等跟随,虽然北面战事刚刚告一段落,不过山北榷场良好的名声还是让这些人提前几日到来了。
雷万春、南霁云成功抵达了妫州,并在一家大商行找到了护卫的活计,当然了,去塞外观察形势也在他们的“活计”里面。
他们是第一次跟着商行前来山北榷场的,甫一来到此地,南霁云不仅惊呆了。
“雷兄,这还是塞外草原吗?若是加上城墙,恐怕不比妫州州城小”
雷万春点点头,“听说这里原本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的牧场,后来被另一部落那甚契个部吞并了,契个部吞并辱纥主部后,倒是没有取消榷场,反而大大方方吸引中原一带,主要是河北道一带的商户前来设置商栈、交易,商户每年只向该部落缴纳少许财物即可,故此,来此处交易的商户非常之多”
南霁云还是有些疑惑,“雷兄,不光是如此吧”
雷万春眼里也闪过一抹寒色,“原本在大同、营州也有大型的榷场的,不过那里的官府对前来交易的商户和牧户极尽压榨之能事,特别是牧户,动辄冒着被捉生的危险,胆敢前来交易的无一不是部落里的大酋,随行的还有多则一两百,少则几十骑兵,若是落单的,多半被捉生将捉走了”
“而这里不同,原本榷场也是设在山南大唐境内的,不过因为同样的原因也凋零得很,转到山北后,不仅让此地大兴,还吸引了不少大同、营州附近的牧户前来交易,于是才有这样的盛况”
南霁云点点头,他瞧了瞧四周,暗忖:“如果妫州的乌氏兄弟带兵前来捉生,不仅可以俘获大量的丁口,还能抢劫不少财物.......”
似乎有感应似的,两人正闲着无聊走在大街上,前面突然跑过来一大群人,那些人边跑边喊,“唐军捉生来了!”
一听到这话,大街上的行人霎时闪避一空,大多数人都避入了商户开设的商栈,那些前来交易的牧户无处可去,只得拼命驱赶着牲畜往北走。
不过,他们是徒劳的,没多久,从北面也跑了一群人,还喊着同样的口号。
南霁云见状,拔腿就跑,雷万春赶紧拉住他,“我等都是唐人,唐军来了无非是捉生,将这些牧户捉走而已,不会顾及我等的......”
南霁云虽有些忐忑,不过他还是相信了雷万春的话,站在一间商铺下观看,他是河南道的人,虽然听说过捉生一事,但究竟如何却不知晓,眼下有亲眼目睹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隆隆......”
看来这次过来的唐军非常之多,还都是骑兵,从榷场东南西北四口入口过来了,过来时,战马踏在地上的动静整个榷场都清清楚楚。
从南头过来的那队骑兵为首的是一个矮粗汉子,穿着一身闪亮的山文甲,对着两侧的商家喝道:“全部都出来!若稍晚片刻,就放火烧了!”
此话一出,所有的商家老板或掌柜的忙不迭地出来了,而此时从北面、东面、西面各飞来一骑,奔到那矮粗汉子面前时都大喊道:“回禀副使,已经封住了出入口!商户都出来了,而羊倌们都在大街上”
(羊倌,此时唐人对边境地区各部落牧户的蔑称,实际上就是捉生的那个“生”)
矮粗汉子点点头,“马上展开讯问,半个时辰在此汇合......”
原来此人正是贵为妫州清夷军副使的乌承玼,他所谓的讯问,实际上就是讯问牧户的身份是什么,等回到妫州后好上报给节度使府,至于讯问商家,自然是有财物多少,丁口多少,多半要敲诈一笔了。
那几人正要离去,从远处也飞来了几骑,为首的那位正是打着辱纥主部的名义管辖榷场的仁勇都校尉苏希杰。
苏希杰作为碎叶军仁勇都的头目,在妫州内外自然都有眼线,乌承玼出动大军前来这里的消息他几日前都知晓了,不过这一次乌承玼带来了三千骑兵,不是留在这里的三百碎叶军能够对付的,于是便飞马报告了七百里之外的孙秀荣。
作为如此重要的据点,从这里出发一直到郁雨陵,孙秀荣自然设置了严密的驿站体系,消息能在一天一夜传到郁雨陵,不过消息传到是一回事,想要纠集大军前来解救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希杰倒是能动员辱纥主部的牧户前来营救,可惜想要在方圆几百里的范围内将几千牧户动员起来还不如碎叶军从郁雨陵南下快,于是,就只能让两百里之外燕山腹地契个部杨守忠的人马出面了。
杨守忠作为两个部落的共主,手底下还有一千常备军,想要击败三千唐骑自然力有未逮,迟滞他们的行动倒是有可能。
故此,全部压力都落到了苏希杰身上。
苏希杰在马上抱拳施礼,说道:“当面不知是哪位将军?本部的山北榷场可是朝廷同意设置的,每年还有不少税赋供给清夷军,为何带着大队人马来此?”
实际上,能够前来山北榷场设置商栈的多半与乌氏兄弟有所勾连,不是每年有固定的孝敬,便是有干股奉上,乌氏兄弟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但钱财只是一方面,对于年纪与安禄山相差无几的乌氏兄弟来说,早日升到节度使的高位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由于前节度使裴宽调到京城担任户部尚书,而安禄山又没有兼任,乌氏兄弟的机会就来了。
这是因为,妫州是范阳节度使麾下唯一一处处在内边墙之外的重地,设置有一万精锐,若是要挑选范阳节度使的人选,清夷军的军使是天然的人选之一,位次仅在幽州都知兵马使之下,还在檀州的威武军军使(辖军一万)、蓟州的静塞军(辖军一万)之上。
听了此话,乌承玼冷笑道:“你又是谁?”
第六十三章 捉生记(2)
苏希杰说道:“在下是山北部落的千夫长,受杨国公的委派,兼着打理山北榷场”
一听是“千夫长”,又是榷场的打理者,乌承玼眼睛大亮,他大笑道:“瞧你那模样,分明是突厥人,为何冒充奚人?来人,将其拿下!”
苏希杰大声抗议道:“难道将军就不怕朝廷责怪?坏了奚部与大唐的关系?公主刚刚嫁到本部没多久!”
听到“公主”两个字,乌承玼先是愣了一下,不过一想到此时安禄山也在不断深入契丹人内部捉生,便没有理会这许多,“聒噪个甚?再多说一句,割了你的舌头!”
就这样,苏希杰以及他的手下被乌承玼拿下了。
乌承玼又见到了站在商栈屋檐下的雷万春、南霁云两人,便问道:“你等又是何人?”
雷万春答道:“回禀将军,我等是妫州前来交易的商户护卫,都是唐人......”
乌承玼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喝道:“什么唐人,分明是冒充唐人的奚人!一并拿下了!”
南霁云出声骂道:“狗官,你捉生就捉生,为何将唐人也拿下?!”
乌承玼策马奔到他跟前,一马鞭甩了过去,“啪”的一声,马鞭正好击打在南霁云的脸上,其实以南霁云的武功,完全可以躲过这一击的,不过自从他来到妫州后还是头一次见到乌氏兄弟中的弟弟,人家身居副使的高位,在这鱼龙混杂的妫州之地可是有生杀大权的,一时竟不敢避开。
乌承玼凑近了他,冷笑道:“老子是瞧你两位都生得高大健壮,面相又颇为不善,若说你等是奚人旁人也瞧不出来”
“你.......”
......
半个时辰后,四处的骑兵又回来了。
“副使,发财了”
“副使,发财了”
“副使,发财了”
回来禀报的骑兵都是一脸兴奋的模样。
“副使,截获羊倌一千一百二十户,为首的最小也是一个百夫长,有三个千夫长,商户中,至少是这个数......”
“什么商户,都是私自逃到塞外的奸猾之徒!”
一听到有这许多财物,一刹那,乌承玼对于如何处置这个榷场就有了主意。
“将所有的丁口都聚拢在一起,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放在大车上,然后一把火将榷场烧了!”
“慢!”
此时已经被捆起来扔在街上的苏希杰听了赶紧喊道。
乌承玼正想一鞭子抽过去,苏希杰大声说道:“将军,万万不可,这里的商行有妫州的,也有幽州的,更有来自京城的,你看到了吗?那处鞠氏商行就是来自京城的,大内的高力士高公公以及京城一众勋贵都在里面有股份,你如果烧了,高公公等人知晓了岂不麻烦?”
没想到乌承玼丝毫没有理会,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物,原来是一个类似于碎叶军那样的宽檐铁盔,他将头上的凤翅盔取下,然后将宽檐铁盔戴上。
“哈哈哈,高公公?不认得,不过我等都是碎叶军,将榷场烧了,将财物抢了,然后将羊倌捉到妫州,将汉人奸细杀了,谁能分辨得清是奚人还是汉人?”
苏希杰大惊,他想到了乌承玼的无耻,没想到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
他一咬牙又说道:“这里的事情,我的人早就东去禀报了杨国公,杨国公应该带着骑兵在路上了,你要捉生就捉生,何苦杀人放火?”
“杨国公,莫非是那奚人蛮子杨守忠,他算个屁的国公,好吧,说与你知晓,杨国忠那厮因为私下结交叛逆孙秀荣,就算他带着兵马来了,在下也会一并拿下!”
“可是,朝廷已经定下下嫁公主到契个部的大计!”
“哦?那某并不清楚”
说到这里,乌承玼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骂道:“你难道觉得我的横刀不利?再啰嗦就将你斩了!”
其实他是心疼若是一刀将苏希杰杀了,少了一个活着的“千夫长”,那功勋就会大大减少,所谓“捉生”,自然以活着的为好。
与长安一样,虽是在草原上,不过榷场的大街异常宽阔,特别是在最中间那条十字街正中间,几乎就是一个广场所在。
在那里,在唐军的驱使下,众人分成了好几堆,“羊倌”自然一堆,“面相类似奚人”的,比如雷万春、南霁云两人就是如此,都在一堆,年轻女人和孩童为一堆。
剩下的人,诸如商栈东家、掌柜、伙计为一堆,这些人最多,分在了一大堆。
此时,人群四周都是喝骂着的唐军骑兵,乌承恩兄弟来自羌人部落,其手下有不少也是从陇右迁到幽州的羌人,虽然做着唐人打扮,不过其披散下来的头发暴露了他们依旧在坚持自己的传统。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上百全副武装的骑兵,有的扬着长矛和横刀,有的张弓搭箭,气势汹汹地盯着场中忐忑不安的众人。
“你......”
突然,一个骑兵奔到那对长着像奚人,实际上大多数是商行汉人护卫的那堆人面前。
那人丢下一一捆东西,落到地上便散开了,原来是他们从商行里搜刮过来的斧头、短刀、菜刀等物。
“拿上这些东西,杀了那堆人!”
那骑兵明显是一个羌人,他手里举着一杆长矛,矛尖还滴着鲜血,显眼是刚刚杀过人。
而在他后面还有一个张弓搭箭的骑兵。
这堆人顿时骚乱起来,见到这一幕,被分在“羊倌”堆的苏希杰便明白了什么。
“这帮天杀的,竟然要让汉人护卫去杀他们的雇主,然后多半会纳入清夷军,反正他们也不敢将此事说出去,今后就只能跟着清夷军干了!”
南霁云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自从他来到长安后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在太过讽刺了,在他顿丘乡下,虽然也有恶绅横行乡里,但总有说理的时候,但在妫州,显然乌氏兄弟就是生杀予夺的存在,在他们眼里除了上司、皇帝,恐怕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了,何况还是在大唐国境之外的地方?!
一旁的雷万春倒是冷静起来,他推了推南霁云,小声说道:“你我拿上一把斧头,一把短刀,趁着这两人不注意将其杀了,然后夺了战马逃跑”
“往哪里逃?”
“北面,那里是大草原,这帮人肯定没有防备,到时候再折回内地就是了”
于是,一众护卫在骑兵的威慑下战战兢兢拿起各种“武器”时,南霁云、雷万春突然骤起发难,两人手中的斧头准确地命中了两个骑兵,然后夺马向北跑去,在夺马的同时,南霁云夺得了骑兵的长矛,而雷万春则夺下了弓箭。
此时,自然有大批骑兵冲了过来,不过雷万春在弓箭上的造诣非同小可,他的射击几乎箭无虚发,在他的掩护下,南霁云手中的长矛也势如破竹,很快就在北面挡路的唐军骑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乌承玼见状大怒,他一面让人追了上去,一面派了大批骑兵继续威逼那些护卫去击杀另外那堆人,在他们的淫威下,一半护卫按照其命令行事了,而另外一半人则学起了雷万春、南霁云与骑兵们厮杀起来,可惜他们远不如雷、南两人武艺高强,没多久便被骑兵们屠杀干净。
半个时辰后,那些护卫也将那堆掌柜、伙计、厨师等杀了个干干净净,而羊倌堆则全部用绳子串起来,一个接一个在骑兵的威逼下沿着南北大街向南走。
至于装满了女人、孩童(在乌承玼眼里,这也是财物,在妫州发卖也能赚一笔)和财物(多半是金银铜钱、貂皮等)的大奚车则由刚刚投靠他们的汉人护卫赶着跟在羊倌们的后面。
当然了,牧户们带过来用来交易的马匹被他们全部带走了。
苏希杰是最后一个离开山北榷场的,当他离开时,身后的榷场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山北榷场的地点就是后世张北县所在,距离南面的边墙还有大约五十里,唐军虽然强悍,不过也害怕当夜幕降临时受到部族骑兵的袭扰,乌承玼烧了榷场后立即赶着羊倌们快速南下了。
当夜幕完全降临后,乌承玼带着大队终于赶到了边墙以内。
到了这里,唐军就算安全了,看着一千多有好几个千夫长的奚人贵族,以及大量的女人、孩童、银钱、马匹,乌承玼毫无倦意,开心的哈哈大笑。
这样的缴获,远远超过了安禄山历次缴获,若是呈上去,他兄长乌承恩的范阳节度使之位大有希望,就算拿不下节度使,拿下一个副使或者都知兵马使也不错。
当夜,唐军的帐篷里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孩童的啼哭声。
乌承玼虽然胆大妄为,不过晚上依旧安排了一半人马看护俘虏和缴获,加上刚刚投靠的几百护卫,一夜无事。
乌承玼自然大喜过望,虽然到了北边墙以内就算安全了,不过想要彻底抵达洋河河谷,还需要穿越五十里的山路,到了晚上,这段山路谁也不知道会窜出来什么人,不过一到白日便是唐军的天下了。
大队人马继续往前走,终于中午时分来到了洋河河谷北面的山南榷场,到了这里,乌承玼就完全放下心来。
在河谷的西面是怀安县,东面则是文德县,距离山南榷场都只有五十里的距离,都驻扎有马步军,至于山南榷场,由于人多眼杂,乌承玼倒没有将其灭了的心思,无论如何,他们兄弟作为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在大唐境内,些许门面还是需要的。
何况,妫州榷场,富在山北,山南不过是一个中转站,没什么油水可捞。
于是,乌承玼便松懈下来了,原本一日五十里的“强行军”也变成了一日二十里,两日后才抵达文德县(后世宣化县附近)附近。
此时,距离苏希杰探知唐军的情报已经过去六日了。
第六十四章 捉生记(3)
当抵达此处时,乌承玼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因为,从这里往东北,不远处就是广边军,如果契个部的杨守忠真有心前来营救这些人的话,最近的道路就是从那里过来,不过眼下已经距离文德县只有十里,周围都是唐军的巡逻范围,杨守忠此时未到,那自然就不会来了。
“奚人,都是无胆鼠辈!”
乌承玼大笑着,他身边的羌人亲信也跟着大笑起来。
在他们的前面是一条长约十里的峡谷地带,北面是燕山余脉,不过只有三四百米,南面就是已经开始解冻的洋河了。
峡谷的尽头就是文德县。
虽然出兵在外,夜宿时也有帐篷可用,不过一连几日在外奔波,终究没有在房舍里舒服,一想到文德县的温暖房舍以及可口的饭菜,乌承玼眼睛大亮,此时,他只安排了少量骑兵在后面与护卫们一起押着缴获走,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向前加快了速度。
走到五里地的时候变故发生了,前面一处最狭窄的地方好像出现了山体滑坡的迹象,一大堆土石将驿道阻住了!
那里,正南面是洋河,河岸陡峭,正北面则是这一段燕山余脉中相对来说比较高的,正中只有一处约莫一里长狭窄的通道。
新鲜的土石,此地常见的松木,完全将这个地方挡住了!
乌承玼听人汇报后骑马来到跟前看了一下,一看之下,他就知晓这是人为的!
如果是山体滑坡,便只会在靠近山体的地方阻住道路,但眼下却不同,一处高约三尺,看似凌乱,实则大体规整的由泥土、石块、带着针叶的松木、杉木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不好!”
乌承玼突然想到一事,在其身后不远处,也就是他刚才哈哈大笑讥讽杨守忠的地方,就是通往广边军的驿道,通过此驿道两百里即可抵达杨守忠设在燕山腹地的城堡!
“不可能啊,以杨守忠的实力,是没有可能突破广边军边墙的.....”
“报!”
他正在疑惑中,后面又飞来一骑。
“副使,后面......,后面也堵住了!”
乌承玼大惊,此时他自然知晓自己遭遇了敌人,但能够突破妫州边墙的不可能是杨守忠,而碎叶军还在近八百里开外,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赶到这里的,这么说来,肯定就是整个奚部了!
一想到这里,他不怒而喜。
“李延宠啊李延宠,我兄弟正愁没有机会让你等的军力汇聚起来,如今倒是送上门来了......”
不过他瞬间想到一事,“前面十里处就是文德县城,眼下周围全无动静,难道蛮贼竟然将文德县也拿下了?!真是胆大妄为!”
在安史之乱时,乌承玼兄弟就是悍勇无比的猛将,一想到文德县的安危,乌承玼当即对着一名将领说道:“你,立即去后面,务必阻住敌人的进攻!”
他虽是猛将,不过却不是毫无谋略之人,他知晓,敌人十有八九是从前面那条通往广边军的驿道过来的,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赶在他前面布防,如果从山间小道过来,时间绝对来不及。
于是只要尽快击破前面临时堆砌起来的障碍物后面的敌人,疏通后,他乌承玼依旧握有胜机!
他兄弟以前是在营州担任捉生将的,与契丹人、奚人都交过手,在他看来,奚人勇则用矣,但却缺乏规制,契丹之勇亚于奚人,但规制胜之,这个规制包含的内容颇多,比如操练、纪律、赏罚、阵势等。
对于悍勇的奚人来说,只要击破其一部,剩余的必定鸟兽散。
就是这样!
乌承玼挑选了五百以羌人为主的“精锐”向着障碍物奔去,为了防备敌人的箭枝,乌承玼让两百扛着盾牌的骑兵走在最前面,两百拿着羌人最喜欢的重型武器——瓦楞锏。
瓦楞锏分量沉重,顶端似矛,四面皆有锋利的铁楞,可砸可刺,当然了,主要是用来在骑战中对付身穿重甲的敌人,在瓦楞锏的砸击之下,任何头盔都抵挡不住,乌承玼兄弟的祖先将自己的部落迁到辽东,并整体加入唐军后,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武器。
这种武器还是对付一般栅栏的利器,故此,乌承玼让四百人全体下马,等抵近到障碍物处时,便集中于某处猛攻,相信以他羌人勇士的剽悍以及瓦楞锏的威势,必定一往而无不破!
乌承玼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个武将体力、经验达到巅峰状态的年纪,他自己身材矮壮,用的武器就是瓦楞锏,还是一对瓦楞锏,一对分量都在十斤以上的瓦楞锏!
与草原部族骑兵不同,唐军的骑兵大多都能当成步军来使用,乌承玼的军队也不例外,只听得“咣当”一声,队伍里仅有的两百面箭型盾牌便组合到了一起,立时一人蹲着握住下面那面盾牌,一人则弯腰握住架在上面的盾牌。
身后跟着两百都握着瓦楞锏的勇士,慢慢朝着那处障碍物靠近。
在其后面,则是一百拿着骑枪的骑兵,上身都有铁甲,若是乌承玼一击得手,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一百人就是继续扩大缺口的锐士!
对于这一段路,乌承玼极其熟悉,他知晓,就在障碍物的前面就是连续不断的缓坡,敌人极有可能在那里埋伏有更多的军力!
“扑扑......”
五百人紧紧簇成一团逐渐向障碍物靠近,走动时在干燥的土地上发出的摩擦声以及扬起的尘土几里外都能瞧见。
这种战法,不管是乌氏兄弟还是安禄山、史思明兄弟,都运用得炉火纯青,在对付边境部族骑兵以及他们的营寨时基本上都是无往而不利。
当然了,唐军都是多面手,后面的两百用来击破障碍物后面敌人的勇士手中不仅仅有瓦楞锏,在慢慢靠近时,沉重的瓦楞锏都背在身后,他们手中拿着的却是弓箭,既然是乌承玼的勇士,自然都是力数在一石力以上的复合弓!
在进入抛射射程时,他们会对目标方向射出一阵抛箭,然后会加快前进直到障碍物前。
前面的障碍物依旧没有动静,不过后面的一百骑兵从马上已经看到了敌人的身影。
“回鹘人?”
接到骑兵的禀报,乌承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鹘人距离此地还有十万八千里,怎会跑到这里来?再说了,回鹘人与大唐一向友善,为何会侵入大唐的领地?
但那个骑兵的说法让他又不得不信,“副使,我等见到露在障碍物之上的服饰了,类似我军的铁盔上有两个用羊毛编织的球结,球结一边五个,一半四个,正是回鹘人喜欢用的九节形制”
乌承玼扬起了右手,“突击队”顿时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了。
“多半是杨守忠那厮在故弄玄虚,孙秀荣在击败王忠嗣和默延啜后,手中必定有大量的回鹘铠甲和服饰,事后送一些给杨守忠也是有可能的,杨守忠不想得罪大唐,扮成回鹘人来拦截我军也是应有之意”
“哼,倒是英雄所见略同,老子想扮成碎叶军,狗日的契个部奚人想扮成回鹘人与我敌对”
想到这里,他的右手向下一挥,突击队继续超前移动,此时,他们移动的速度猛地快了起来!
很快就到了一石力强弓抛射的范围,距离大约是五十丈,在这个范围里,强弓的抛射威力最大。
不过对面此时也出现了变化!
那些覆盖在土石堆上的整棵树木突然被推到了,露出了整个障碍物的形状。
只见约莫一段大约三十丈的土石堆上突然那多出了十根黑乎乎的管子,也不只是用什么做成了,黑乎乎的洞口对着乌承玼他们!
乌承玼甫一见到这些黑管子霎时也蒙住了。
“这是何物?有何用处......”
就在他充满疑惑的时候,只见对面的土石堆附近突然冒出了火花!
火花若隐若现,大约五息的时间就结束了,不过马上取而代之的是大团的火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过了乌承玼的想象,一大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从那里传了过来!
“轰......”
犹如平地惊雷,突然出现在远处,不仅将后面的一百骑惊得四散奔逃,还让前面架着盾牌的士兵惊倒在地,密实的盾牌阵顿时处处坍塌。
这还没有结束,与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几乎同时抵达的是五个黑乎乎的铁球,大约两个拳头大小,它们遇到坍塌处时便直接迎着密集的人堆钻了进去,将他遇到了一切障碍——骨骼、肉体、盔甲都击得稀烂!
遇到盾牌的,强劲的动能不仅越过了盾牌,还将盾牌完全带倒,进而将后面的士兵全部带倒!
这样的打法是乌承玼没有想到的,不过他乌氏兄弟自从崛起辽东,先后与高句丽、靺鞨、室韦、契丹作战,各种怪异的战斗都见过,眼下的场景虽然令人骇异,但并没有完全吓倒他。
“冲!”
眼下,只有舍弃盾牌,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障碍物前才有胜算。
何况刚才虽然骇异,但受损的士兵并不多!
突击队跑了起来,很快就抵近障碍物大约十丈左右的范围!
“轰.......”
那怪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那黑管子并没有发出大铁球,而是密集的小铁蛋,只有小指头大小的铁蛋,密如雨点的铁蛋!
轰隆的声音先后响了三次。
三次声音全部响完之后,对面不远处原本还簇拥在一起的突击队除了一两人还呆若木鸡般立在原地,剩下的全部扑倒在地上,显然有的还没死去,惨叫声、呻吟生声不绝于耳!
此时,从障碍物后面站出来一人,只见他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回鹘常备军的服饰,手中拿着一把乌沉沉的大弓。
“咻!咻!”
两声弓弦拉动、回复的声音响过之后,那两人也扑倒在地。
第六十五章 捉生记(4)
这人自然就是孙秀荣了。
自从六日前接到苏希杰的禀报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将五千碎叶军以及自己已经加强到一千的牙兵都带着南下了,都是一人双骑,带着十日的干粮,每日两匹马轮番使用,三日就抵达了契个部杨守忠所在的白水城(后世赤城县)。
到了这里,他接到了苏希杰仁勇都更精确的情报。
紧接着,他让契个部的人在广边军边墙附近走动,吸引他们出来“捉生”,然后碎叶军突然杀出,在唐军未来得及关闭城门前跟着进入到边墙内,一场激战后夺下了广边军营垒。
此前,他让孙孝恪带着五百精锐通过虎爪飞索越过了一段几乎无人防守的边墙,并成功埋伏到广边军营垒的后面。
广边军虽然号称“军”,实际上是一个依托着一段城墙的营垒,只有一千人,在碎叶军的内外夹击之下,广边军一千人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逃了出去。
夺下这段城墙后,孙秀荣让杨守忠守卫这段城墙,到了此时,杨守忠已经牢牢地与他绑在一起了,因为乌承玼这一段时间的捉生突然猛增后也让他有些痛不欲生。
当杨守忠带着部队牢牢地看住这段城墙后,他与大唐的关系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何况他两人还都是隋朝宗室之后?
接下里就简单了,通过广边军到洋河河谷的驿道,加上从山间小道来到这里的仁勇都的汇报,乌承玼的行程完全在孙秀荣的掌握之中。
故技重施。
得知乌承玼在北山榷场大开杀戒,又一把火烧了他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榷场后,他心中残存的那一点对大唐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此时他也豁出去了——当然了,依旧留了一线,他们扮成了回鹘人。
他们化妆成唐军夺下了文德县城,并故意让文德县城的士兵有机会逃到妫州州城向乌承恩汇报。
原本他是准备在一两年,自己的实力进一步增强后才动手的,他准备动手的有两个方向。
一个是渤海国占据的后世长春到吉林一带,那里有大量的汉人农户和工匠,特别是松花江畔的船匠让他垂涎三尺,那些船匠都是隋、唐两代跟着大军前往辽东攻打高句丽留下的船匠后代。
正是有了这些船匠,无论是高句丽还是渤海国才有了跨海与日本交往以及作战的能力!
虽然孙秀荣最终的目标并不是东北,但这些人还是他所需要的。
在优先次序上,渤海国的人还在妫州之上,在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形下,他是不愿意与大唐撕破脸面的。
但乌承玼在北山榷场的所作所为让他豁出去了,何况,在檀石槐台战事结束后,他经又成功研制出了十门用木炭加淋钢法烧制出来的优质钢料制成了轻便的短管火炮!
正是有了这十门能够用骆驼驮着行走的火炮,加上大量的震天雷,他认为眼下的他已经不应该再惧怕唐军了。
于是趁着乌承玼在北山榷场肆虐的大好时机,拿下文德县,将妫州城的乌承恩吸引出来,将清夷军一举歼灭,进而将整个妫州的汉人和已经完全汉化的奚人、契丹人迁到霫部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漠北的突厥人虽然号称锻奴出身,能够冶炼钢铁,不过其技艺、纪律与汉人相比差得太远,就连粟特人比不上,人家粟特人至少在汉代受过汉人的教导,几百年后早就有了长足的进步,而突厥人还是原地踏步。
对于像清夷军这样的唐军编制,孙秀荣十分清楚。
唐军号称都能骑马,但真正能在马上作战的也只有少数,眼下,乌承玼兄弟为了拿下整个山北榷场,以及应付可能出现的奚人部族骑兵,将清夷军所有的骑兵全部带出来了,如此一来,留在妫州城等地的就只有步军了。
对付步军,眼下的碎叶军有的是办法。
六千人,留下一半在文德县城附近对付乌承恩,剩下的全部用来对付乌承玼的骑兵!
他亲自带着一千骑在前面挡路,在最后面,却是白孝德带领一千精锐骑兵!
白孝德那里自然不会在清夷军全部进入从广边军过来的驿道以南区域后,用土石将靠近洋河的驿道挡上,白孝德也不是这样的人。
为了尽快歼灭清夷军骑兵,这一次,白孝德的千骑所有的战马都裹上了半身棉甲,加上骑兵也在棉甲外面罩了一件皮甲,为的就是尽快将这股骑兵歼灭。
在通往广边军的驿道与洋河北岸驿道之间的地方十分开阔,想要利用障碍物进行阻截也做不到,只能硬碰硬通过骑战拿下敌人!
而在白孝德的后面,则是孙孝恪的五百骑牙兵都,他们已经在一个冲锋下拿下了与商行护卫一起看管着缴获的清夷军,那里的清夷军并不多,只有两三百骑,在孙孝恪强弩、短弩、虎枪、骑刀的轮番打击下很快溃不成军,那些护卫见此情形,便再一次反水,最后向西逃到怀安县的清夷军并不多。
在与敌人厮杀时,碎叶军嘴里大声呼喊着突厥语,让清夷军摸不着头脑(孙秀荣在碎叶军里强行学习汉化的举动已经传到大唐许久了),乍一看,还真以为是突厥人或回鹘人杀到了。
今年二十九岁的白孝德依旧是双铁枪的装扮,在整个碎叶军中,随着孙秀荣武力的逐渐增加,便流传着一孙二白三马的说法,自然是认为单纯以武力论,以孙秀荣为第一,白孝德第二,马璘第三。
在原本的历史上,在与安禄山叛军作战的诸将中,有单挑记录的就是白孝德,他杀的就是已经在西域被孙秀荣杀死的刘龙仙,而在千军万马面前,己方岌岌可危、千钧一发的形势下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者,则非马璘莫属。
当然了,说起单挑,唐军将领里厉害的人物多的是,但有史记载的也就是白孝德和王难得二位,这也侧面说明了白孝德的勇猛。
当饶乐军、室韦军、敕勒军纷纷成立后,以前的碎叶军老兵已经大部分分散到上述各军担任中低级军官了,但依旧留下来千人左右,这些人自从开元末年跟着孙秀荣起兵,迄今已经超过五年,经历的战事无数。
五年的时间,多场大战,能够活下来的无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由于孙秀荣一开始要的都是少年兵,五年过去之后,这些人大多也还在二十余岁,身体的能力还在往上涨,经验也愈发丰富,这些人若是聚在一起,独自在塞外面对一个五千人的部族骑兵也不在话下。
眼下白孝德带着的一千中,突前的三百骑便都是这样的人。
对这些人来说,利用虎枪、短弩、骑刀早就驾轻就熟。
到了时下这个光景,碎叶军也将自己的战术进行了多次调整,眼下是:当以千人以上的阵势冲击敌人时,前锋无须配置强弩,后续跟进的必须配置强弩。
于是,当白孝德带着这千人在宽阔的洋河北岸驿道奔驰时,前面三百骑都是一手虎枪,一手短弩的装扮,而后面七百骑眼下手中都高举着强弩!
当然了,作为非专业强弩兵,他们手中举着的都是单体弩,也就是约合两石力的强弩,而像耿思都带着的专业强弩兵,手里的强弩到了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三石力的强弓弩。
两石力的单体弩在一百五十步(约两百米)的距离就可以抛射了,一直到一百步,只需要将斜角略作调整就是了。
而在唐军中,强弩兵是按照步军来编制的,不可能在马上用到,此其一,其二,在正规骑兵中都配有弓箭,但大多是五斗力左右的专门骑弓,其自然也能用来抛射,不过其射击距离与单体弩相比就差了四倍,也就是说,唐军一半骑兵弓箭的抛射距离只有五十到八十米!
对于骑兵来说,五十米的距离呼吸可至,在那个时候,没有谁傻到先用骑弓来压制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敌人,此时,同样催动战马,提升战意向前迎战才是正经!
于是,在白孝德带着千人向前奔驰时,在抵近唐军之前,已经从从容容射出了三波抛箭,而唐军只能被动挨打。
这还不算,当双方都能看到对方的面容时,此时正是短兵相接之时,在草原部族骑兵的战术中,也有精锐此时抛出短斧、标枪、骨朵的,不过草原铁器缺乏,哪有那么多铁料用来制作这些东西,咱铁锅都很短缺,哪儿能用在这些东西上?
故此,这些东西一来数量极少,二来只装备在大酋的常备军里,只有像辽国、金国那样占据了汉人的土地,能够利用大量的汉人工匠冶炼铁料时才行。
一句话,在没有得到大量汉人之前,传说中的先弓箭、后短斧骨朵的战法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绝大多数情形下只能接近后肉搏厮杀!
但碎叶军就不是这样了,孙秀荣用后世的理念加上现有的武器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由远及近的立体网络,就算在骑战中也是如此。
三波抛箭,一轮抵近的短弩射击后,清夷军大乱,此时,白孝德大喝一声,扬起手中的浑铁枪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
而在最前面,由于包括乌承玼在内的五百人全数死亡,这让跟着后面的一千多骑兵有些不知所措,连乌承玼这样勇不可当的大将在一个照面就战死了,何况后面的普通骑兵?
乌承玼自然也有亲信,组织了几波攻势,但大将战死带给他们的冲击太过巨大,士气也跌倒了低点,几波攻势后也就是在障碍物前面留下一大堆尸体而已,此时的战马并未见过这种动静,火炮的动静让其惊惧不已,导致他们最后的攻势也组织不起来了。
而白孝德的猛攻仍在继续。
最后,总数两千多的唐军骑兵被压缩在靠近障碍物的一段约莫一里长的路面上,前进不可得,后面又有愈战愈勇的白孝德,便呆立在那里宛若木鸡。
一切都朝着孙秀荣之前预计的那样在进行着,由于战术理念的差异,就算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纪律严明的唐军也无可奈何,他们若是在一处更加宽阔的野外可能还会有所作为,但在狭长的路面上就只能被动挨打了。
而在这段地面附近的山上,早就等候多时的耿思都强弩营一波又一波的弩箭好整以暇地从天而降。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唐军身上屡见不鲜,薛仁贵在青海,王孝杰在燕山,都遇到过这样的伏击场景,一战下来折损六七万大军,眼下的场景还算是正常了。
半日的时间不到,碎叶军便全歼这股唐军,杀死了一半,俘虏了一半!
第六十六章 捉生记(5)
就在孙秀荣在文德县(后世张家口宣化区)附近好整以暇地伏击乌承玼时,接到文德县被占消息的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乌承恩也好整以暇地带着大约三千步军行走在通往文德县的驿道上。
在他看来,“杨守忠”突袭了文德县,只能算是侥幸成功,对于他这样急需立下大功进而与安禄山争夺范阳节度使之位之人来说,“杨守忠”的自取灭亡,让他有了一举拿下整个契个部、辱纥主部,进而廓清妫州边境的可能。
若能实现这个目标,他范阳节度使之位便稳如泰山,就算时下的安禄山已经成了杨玉环的义子,深受皇帝夫妇的宠信也不行。
李隆基时代的大唐,至少在中前期,还是大致秉着能者上,庸者下的用人方针的,至于能者是否奸邪并不重要,这也是造成开元盛世的关键。
无论安禄山,还是乌承恩,抑或哥舒翰,至少都是合格之上水准的将领。
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虽然乌承玼将所有的骑兵都带走了,但这并不意味他清夷军军使没有亲兵了,他不但有,还是从羌人、定居在妫州的契丹、奚人(两者统称熟契丹)中通过跳荡营拣拔的佼佼者。
“银鞍契丹直”,这个名字刚刚出现不久,首先就是在妫州出现的,在唐末时分则在整个河北大行其道,这个名字的出现,乌氏兄弟居功至伟。
五代十国时,各节度使拥有银鞍契丹直多少直接决定了战力程度,当然了,眼下大唐还处于强盛时期,银鞍契丹直并没有那么突出,不过与碎叶军一样,从小弓马娴熟的契丹人(奚人)一旦有了充足的武备以及正规的训练,这战力肯定要高出普通骑兵不少。
实际上,孙秀荣的碎叶军就是大号的银鞍契丹直,眼下有三个五千人的营头,可想而知,若是放在五代十国,妥妥的一统河北的料。
但在眼下,大唐的府兵尚没有彻底破坏,募兵也方兴未艾,杰出将领层出不穷,唐军的战力依然在各部之上,想用区区三个营头的碎叶军就指望一统中原只能是痴人说梦。
乌承恩是乌家嫡长子,作为迁到中原的异民族,他们大多知晓自己的生存之道,就像后汉的刘渊,妥妥的满腹经纶,能与王谢之家大谈个三五天不落下风的,但依然没有放弃骑射,作为羌人后裔的乌家也是如此。
乌承恩也出自长安由皇帝直辖的万骑营,又当过皇宫侍卫,算得上天子门生,还进过武学,也算得上文武全才,与其弟乌承玼不同,乌承恩一表人才,虽然年仅四十,却保养的相当不错,玉面长须,配上那一身皇帝钦赐的山文甲,妥妥的儒将之风。
但实际上,乌承恩比乌承玼还狠辣,他是四年前来到妫州担任刺史兼任军使的(全天下除了丰州的郭子仪,也就是他乌承恩有这份殊荣了),刚来时整个妫州只有一万五千户人家,包括汉人以及熟契丹,可四年过去之后,他通过威逼、捉生以及诱惑(吸引幽州、檀州、蓟州等地的熟契丹前来谋生)等手段将丁口上升了一倍。
就凭这份功劳,实际上范阳节度使就应该给他。
但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会胡旋舞,不会装铁憨憨,不会以四十岁的年纪舔着脸称呼二十出头的杨玉环为“母亲”,惹得皇帝龙颜大悦,进而认为此人毫无心机,于是一升再升。
除此之外,他乌承恩管辖的是妫州,临近的辱纥主部、契个部只出产皮毛,并无其它特产,但营州附近却有老山参、大粒珍珠(乌苏里江、鸭绿江特产)、貂皮以及珍贵木材,安禄山有这些东西,便能将前来明察暗访的采访使、处置使、侍御史、笼络得团团转。
如此一来皇帝就更信任安禄山了,因为从下到上都在为安禄山说话。
当然了,这也与当今皇帝本身就是依靠道士、胡人的武力上台的渊源有关,一旦在心中形成印象,对于此时的人来说就很难更改了。
乌承恩倒也想贿赂,他通过山南、山北榷场也赚了不少钱,但与安禄山相比还是差远了,故此,这次在竞争范阳节度使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也起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下山北榷场,然后向长安显贵进行重贿的策略。
至于那些与长安显贵有勾连的商户,在乌承恩的眼里依旧如蝼蚁一般,在他看来,显贵们只是接受商户们的干股,平时商户有多少铺子,有多少人手,每年进项多少,生意做到了哪里,他们才懒得管呢。
就算追查起来,由于都被杀了,死无对证,也查无可查。
而光是重贿还不行,若是能拿下塞外两部奚人,自己这范阳节度使便是板上钉钉。
他相信,乌承玼的三千骑无论如何也能抵挡杨守忠的五千骑,而自己三千精锐步军的到来就能将其全歼!
于是,他从妫州城出发时,并没有显得十分焦急的模样,他绝对相信乌承玼的三千骑能够缠住杨守忠的部族骑兵。
如果乌氏兄弟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大唐也不会将其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至于被攻陷的文德县,杨守忠多半在里面烧杀劫掠而已,自己按照正常速度赶过去还是能将其包围,进而歼灭的。
除此之外,他自然知晓,既然杨守忠已经入关了,那广边军多半失手了,他也命令清夷军都虞侯高庭晖率领一千精锐从龙门县边墙朝东进攻,龙门县到广边军只有几十里路,若是沿着边墙进攻,杨守忠绝对会大吃一惊。
高庭晖,是妫州为数不多通过跳荡营的遴选,但并不是银鞍契丹直的高丽人,异常勇猛,是乌承恩头一年在各部里遴选出来的,他的第一任牙兵队长,四年后积功升为都虞侯。
高庭晖,乌承恩给他取了个外号“古之恶来”,那是因为高庭晖生得五大三粗,武器是一对双铁戟,每把短戟重达十五斤,长三尺,挥舞起来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
他麾下有三百虞侯军,都是搜罗的奚部、契丹、室韦、高句丽流落到幽州的勇士,有这些人打头,加上七百训练有素的府兵,拿下杨守忠留在广边军的部队绰绰有余,估计杨守忠留在广边军的部队不会很多,也根本想不到唐军还能沿着边墙攻过来。
而高庭晖这几年的功勋从何而来?
自然就是捉生了,他几乎是契个部奚人的噩梦,自从他成为清夷军的都虞侯后,奚人吓唬孩童已经改成了“你再哭,高蛮子来了!”。
可见高庭晖的骁勇狠辣。
(喻文景、李日越、高庭晖,后来史思明麾下三猛将之一)
虽然是如此,不过一旦领军出征,乌承恩还是恢复了军将世家子弟(乌承恩父亲是平卢军使乌知义)的他立即严肃起来,为了防备出现突然遭遇契个部骑兵的情形,他让五百配备了大盾、长枪的重兵营走在最前面,五百强弩兵继之,而自己率领的三百银鞍契丹直以及剩余的步军紧跟其后。
这样的布置也是有讲究的,一旦骤遇敌军,重兵营和强弩营就能组成一个方阵就地防御,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自己的银鞍契丹直或者乌承玼的骑兵一到,部族骑兵就只有远遁的份儿。
当然了,如果高庭晖顺利拿下广边军,自己就能实施关门打狗,若是拿下杨守忠,就能遥控整个契个部,有这么大的功勋(将杨守忠捉到长安献俘,是当今皇帝最喜欢的节目),范阳节度使绝对跑不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文德县了,为防意外,乌承恩立即下达了歇息一刻时间的命令。
没多久,当乌承恩发出继续行军的命令时,敌人来了!
得知敌人的装扮后,乌承恩有些忐忑了。
“九球节的铁盔?那是漠北回鹘人的最明显标志啊,怎地杨守忠也装配上了?”
奚人的装束与突厥人完全不一样,杨守忠是绝对不会使用回鹘人的装扮的!
与乌承玼一样,乌承恩猛然醒悟过来了。
“奶奶的,不是杨守忠,多半是那可恶的碎叶军扮成回鹘人通过杨守忠的地盘过来了!这就说得通了,为何广边军竟无一人出逃,就被敌人困住了,如果说是契个部奚人,就太过匪夷所思了,但如果是碎叶军就说得通了”
“可恶!”
一想到竟然是碎叶军,乌承恩的神色立即凝重起来。
那可是横扫霫部附近诸部的强敌啊!
“布阵!”
中军发出了紧密的鼓号声,处在最前面的重兵营和强弩营立即就地组成了一个大方阵,重步兵在外围,以大盾、长枪护卫外围,强弩兵居中,随时可以射击,这样的阵势在中国延续上千年了,若是加上偏厢车,那就是李陵出塞步军的配置了。
不过,乌承恩的重兵营有大盾,一面大盾就高达五尺,加上一丈二尺长的长矛,足以护卫整个阵型了。
当然了,乌承恩也暗自有些后悔,这样的阵型只能被动防御,加上眼下已经初露锋芒的陌刀兵尚没有装配到清夷军,主动进攻的能力还是弱了一些,若是再多一千骑兵配合,就算有五千部族骑兵突然杀到,他乌承恩也抵挡得住。
但来的是碎叶军!
近五年来,碎叶军的名声渐渐在边镇传播,在孙秀荣带着三千人不远万里抵达霫部后达到最大,至于最后击败拔野古、扬威檀石槐台,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来的正是白孝德!
得知乌承恩的步军抵达后,白孝德英俊的面庞兴奋之色愈发浓烈。
“跟着大郎打仗就是痛快啊”
痛快归痛快,如何尽快击破乌承恩这个乌龟阵,还要提防突然出现的机动敌人,则是摆在他面前的事。
他没有轻举妄动,知晓碎叶军都是孙秀荣含辛茹苦训练成军的,孙秀荣没有为自己积攒哪怕一贯铜钱,全部身家都放到了碎叶军和工匠身上,轻易损失不得。
他立即向孙秀荣做了汇报。
第六十七章 捉生记(6)
孙秀荣接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跟着他过来的自然有那十门用奚车拉着走的短管火炮。
击败眼前这股敌人,还是步军的敌人自然没有多大问题,不过接下来如何办才是他需要考虑的。
实际上,当他全歼乌承玼的骑兵后,胜利的曙光就向他招手了,若是乌承恩据城防守他也无可奈何,但如果在野外浪战,他有绝对的信心再次歼灭之。
但接下来呢?
若是歼灭眼前乌承恩亲自统领的步军,进而俘虏乌承恩的话,拿下整个妫州全无问题。
由于妫州有内外边墙,届时就有两个选择。
其一,占据妫州,依托内边墙防御。
其二,将妫州的丁口全部迁到草原上去,就如同后世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父子做的那样。
契丹部落虽然也号称“善冶镔铁”,那也是相对其它部族而言,与汉人工匠相比还是相差万里,就是因为父子二人连续不断从大同、妫州、幽州、檀州俘获汉人农户和工匠(前后几十年有百万之众),才是契丹崛起的关键,而拿下原本大唐镇守辽东的重镇营州(后世朝阳市)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唐的捉生在唐末受到了报应,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两个策略均可,眼下孙秀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由于渤海国的大将完颜承德带领三万精锐抵达了安东都护府的边境,将安禄山的主力吸引过去了,这就造成整个河北道北部最善于在野外作战的唐军不可能调到妫州来。
西边,大同军对付的主要是奚怒皆的怒皆部,轻易不能出动,而范阳节度使府在大唐边镇诸军中军力最多,接近十万人,其中蓟县(幽州州城所在)本部有三万人,靠近边境的妫州一万,檀州一万,蓟州一万,剩下的都在内地了。
由于身兼数职的前范阳节度使裴宽上调中央,眼下节度使空缺,不但如此,副使、都知兵马使都空缺,原本裴宽举荐了裴家女婿喻文景担任都知兵马使的,但由于受到孙秀荣的牵连,眼下连都知兵马使都没了。
不过,除了檀州、妫州,范阳节度使麾下靠近边境的尚有蓟州的静塞军,军使是一个叫田承嗣的世家子弟,大唐已经将其调到范阳,让其暂摄兵马使一职。
这样的话,田承嗣完全没有能力和威望在得到妫州情形危急后能出动大军前往救援,必定要向此时的幽州刺史兼河北道观察使禀报,而现在的幽州刺史兼河北道观察使却是由寿王李瑁兼任的,按照规制,田承嗣必须要先向李瑁禀报才行。
这一去一来,就算用八百里加急,等到李瑁的处置意见(多半要上奏皇帝以及左右仆射即左右宰相、兵部)抵达,已经时过境迁了。
但田承嗣必须这么处理,因为蓟县还有三万大军,至少有牙将以上将领六名(唐制,五千人设正牙将、偏牙将),他们是不会听一个“权知兵马使”的命令的。
于是,孙秀荣的机会就来了。
如果采取将妫州的三万户居民全部迁走,他有的是时间,如果依托内边墙防守,他也有时间将内边墙各军、镇、堡(内边墙以内的范阳节度使直辖)一一拿下,然后依托这些军、镇、堡镇守。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第二个策略。
眼下的大唐还很强大,特别是幽州本部就有三万精锐,里面的骑兵就有一万,若是田承嗣冒着被各路人马弹劾的风险强行带着三万大军北上,自己完全没有机会守住妫州!
一想到这里,他立即向白孝德下达了击溃眼前这个乌龟阵——范阳节度使随时有可能上任,自己必须尽快拿下乌承恩,否则就会出现意外。
白孝德带着一千骑兵出现在乌龟阵西面约莫一百五十丈处,这里,已经进入三石力强弓弩的抛射范围了,但其最佳的抛射范围还是一百丈(三百米),来到一百五十丈后就是妥妥的强弩之末,想必唐军不会这么干。
但碎叶军新出的短管火炮的平射射程却有一里路,在一百五十丈范围更是强劲无比!
由于乌龟阵卡住了驿道,碎叶军只有击溃它才能继续攻击后面乌承恩亲自带领的步军,故此,白孝德没有其它的选择。
当白孝德的一千骑兵在这里停下来后,在乌龟阵后面的驿道上,乌承恩已经在本阵竖起了高高的瞭望台,对于前面的形势看的清清楚楚,他见到了白孝德的骑兵,但他一看到那些骑兵便断定那就是孙秀荣率领的碎叶军,而不是什么契个部部族骑兵。
因为那支骑兵整肃的阵型不是部族骑兵能够达到的,只有长期集中在一起训练的唐军才有这般模样。
他的眼神更加凝重了,而在白孝德的后面,孙秀荣也让牙兵都竖起了一个瞭望台,他也见到了乌龟阵后面的瞭望台,以及瞭望台附近的骑兵。
“清夷军的大多数骑兵都被乌承玼带走了,这里的骑兵自然就是乌承恩的亲兵了,根据俘虏提供的讯息,那就是乌承恩最精锐的三百银鞍契丹直,一旦我军击破乌龟阵,乌承恩必定会逃跑,而一旦乌承恩跑到妫州城据城坚守那就麻烦了......”
必须绕到乌承恩的后面!
从广边军沿着驿道抵达洋河河谷,其中间有一个小军堡,叫康家堡,也就是后世赵川镇,自然被碎叶军夺取了,从广边军出发,抵达康家堡后就有两条路,一条直抵洋河上游去往山南榷场,一条则南下直抵后世下花园区所在,从那里沿着洋河北岸可以绕到乌承恩后面。
但是,如果绕道的话,就要多走一百多里,对于碎叶军来说,一日一夜急行两百里不是问题,但从康家堡南下时必定会遇到唐军的其它堡垒,这条路碎叶军并不熟悉,如果唐军堡垒卡主了必经之处,就会徒劳无功。
他放眼看了看洋河北岸的山体,都是些海拔在三四百米平缓的山坡,眼下只能派出一支以步军为主的部队进过这些山体绕到乌承恩的后面了。
他叫来了纳伦晓风。
自从饶乐军、室韦军、敕勒军纷纷成立后,他手下的将领也纷纷抽调出去,其中马璘到了饶乐军,苏哈去了室韦军,南弓熏去了敕勒军,如今碎叶军只剩下纳伦晓风和耿思都了。
“你带着三百重步兵、三百强弩兵绕到敌人的后面,在后面俘虏队里寻找一下,看有没有熟悉附近地形的人,不要骑马,以急行军的速度绕到敌人后面,抵达附近的山体后先歇息一下,然后让一百陌刀兵突前,两百虎枪兵策应,三百强弩兵远程支援,堵住敌人可能奔逃的路线!”
时间来到眼下时,由于需要的武备实在太多,孙秀荣并没有安排打造太多的陌刀,一来陌刀需要的钢料与火炮冲突,二来正常的长矛、骑刀也需要大量的铁料,于是他只为每个大营配备了一百名陌刀手。
纳伦晓风领命而去了,后来孙秀荣又让人追上去传话。
“带上一些草袋子,若是附近地势太过开阔,便利用草袋子装填土石垒一道矮墙”
眼下已经来到下午了,乌承恩随时可能得到乌承玼大败的消息,若是那样的话,他就随时可能逃跑!
最后,孙秀荣下令让白孝德停止攻击乌龟阵,自己则做了一些布置。
东头,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乌承恩见到白孝德的骑兵停了下来,心中自然高兴得很,不过此时他并没有必胜的信心,因为他还没有接到乌承玼的消息。
时间慢慢过去了,当来到申时中刻左右(下午四点左右)时,白孝德的骑兵已经与乌龟阵对峙了约莫半个时辰!
这样的情形对骑兵极为不利,因为步军可以长期站立,但骑兵就不行了,战马不可能老老实实在原地待上更长的时间的,白孝德无法,只得就在原地解下水囊给战马喂水,并将随身携带的豆料喂给马匹吃。
当然了,他的骑兵还可以撤到更远的地方,但由于他在骑兵前面隐藏了十门火炮,一旦撤离必定会将那十门用奚车拉着的火炮暴露出来,他只能老老实实在原地待着。
半个时辰过后,孙秀荣的布置开始奏效了。
从乌承恩这边来看,在孙秀荣的身后出现了大团的烟尘,然后又出现一队骑兵,那些骑兵都穿着唐军骑兵的甲胄和衣服,并举着乌承玼的大旗!
乌承玼是清夷军的兵马使,自然有一面硕大的旗帜,这面旗帜的出现让乌承恩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孙秀荣的瞭望台不见了,他的骑兵与“赶过来”的唐骑“打成一团”,从乌承恩那里自然瞧不太清楚,不过是烟尘滚滚,喊杀震天罢了。
但白孝德的骑兵依旧没动,他没动,乌承恩自然不会动,他在等待时机,等待乌承玼击败碎叶军,并击溃白孝德后阵的那一刻!
在他心目中,虽然碎叶军能够长途奔袭到这里,但是跟着过来的军力肯定不会太多,若是太多的话其行踪就不会一点也没有报到妫州城了。
于是,乌承恩就这么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对面隐隐约约的“厮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那厮杀终于要结束了。
但此时白孝德也发动了。
他见到了纳伦晓风抵达预定位置后,派出脚程快的士兵回倒附近山体后发出的讯息。
一面隐藏在山里的旗帜,那面旗帜一出现,白孝德立即发动了!
在原地站了一个时辰的骑兵终于开始活动了,最前面的骑兵突然向两侧奔去,将藏在里面的十门火炮露了出来!
第六十八章 捉生记(7)
突厥、回鹘,都脱胎于铁勒。铁勒,又称高车,意思是说该族擅长制作大车。
在唐代,能够制作车轮的部族已经是文明的部族了,不过在眼下的漠北漠南,大车做的最好的并非铁勒人,而是奚人。
而锻冶之技原本以突厥人最佳(其老巢在金山一带,其祖先多半来自高加索一带,只有那里才有发达的锻冶之技),但眼下这个名号也转到了契丹人身上。
何也?无他,距离中原近耳!
而奚部、契丹都脱胎于宇文部,宇文部的正宗继承人则是霫部!
于是霫部之人既能制作车轮,又能锻冶,还能制作复合弓,算是漠北少有的多才多艺的部落。
但多才多艺不见得就强大,在草原上,还是骑射最重要,在如今的大漠,所有的部族,包括极为原始的室韦人,一副单体弓还是能制作的,用石头、骨头制作的箭头也勉强能用。
像孙秀荣、马璘、白孝德这样的勇将,动辄开动两三石力数的复合强弓,那都是极为罕见的存在,需要机缘巧合,而像荔非守瑜这样闲庭似步似的拉动五石力的强弓,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荔非守瑜本身也是大唐排名首位的著名弓手,没有之一。
眼下,这十门火炮就放在十辆奚车上,奚人制作的奚车是整个大漠草原的标准物,所谓高过车轮,自然要以奚车最准。
不过,在孙秀荣看来,奚人虽然擅长制作奚车,车轮也极为精妙,但与自己前世在尼布楚一带制作的偏厢车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于是,他对奚车进行了改装,对车轮进行包铁皮的加固,车轮与车轴连接的部分也做了包铁处理,同时用动物油脂不时进行润滑,假以时日,他还会制作出前轮能够转向的四轮马车。
这是在草原上行军时用到的奚车,也是非常容易拆解、安装的奚车,因为就算在草原上,你总有跋山涉水的时候,这次从契个部过来,又要翻山越岭,那样的话,奚车就用不上了,只能用骆驼将奚车部件分开驮着,等抵达战场后再装上。
清一色三百斤的短管火炮都装在奚车上,抵达战场后四个战士便能轻易地抬下来并快速安装在火炮专用的炮车上,加上炮车以及炮弹、弹药以及相关配件,比如搠杆、火盆、毛巾、水桶等,火炮连带炮车部分备件至少五百斤。
五百斤,骆驼也很吃力,只能分开驼载。
没有办法,若是更重一些的火炮,比如正常口径比的加农炮,动辄几千斤,那自然需要专门的炮车直接拉着走,但眼下孙秀荣还没想马上用到它们。
用膛压低、不易炸膛的短管火炮先培养一批炮兵才是正经。
在胡人少年中,多少有一些较为聪明,能够掌握相对高深一些数学知识的,于是他们便率先成为了炮兵!
乌龟阵一见到这十门黑乎乎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以及什么用途的管子,霎时便愣住了,更后面在瞭望台上观望的乌承恩也同样如此,但他毕竟久经沙场,见到碎叶军拼着让骑兵浪费体力也要掩藏住这十个黑管子时,顿时意识到有些不妙。
他率先发出了让乌龟阵里的强弩兵进行抛射的命令。
前面说过,大唐所有边军的强弩兵手中的强弩主要以两石力的单体弩以及三石力的强弓弩为主,那甚车弩、连弩很少在野外用上,实际上乌承恩手里也有,不过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杨守忠,对付几乎裸身的契个部杨守忠,用单体弩、强弓弩压制就不错了,何须用到车弩、连弩?
而三石力的强弓弩有效平射距离是一百五十步,大约两百二三十米,抛射距离大约在三百米左右,抬高仰角,自然也能达到更远的距离,不过那时的杀伤效果就不行了。
所谓强弩之末,此之谓也。
眼下白孝德的骑兵与乌龟阵之间大约一里路,正是强弓弩能够抛射射到的最远距离,到了这里,弩箭也就能起到骚扰的作用了。
何况,在前面长达一个时辰的对峙中,炮兵们已经装填好了弹药!
与加农炮相比,短管炮的射程就要近得多,后世的拿破仑青铜炮的有效射程在1500米左右,与短管炮相比,足足多了两倍,但却沉重得多,但眼下,孙秀荣只需要短管炮。
“轰......”
为了保持对敌阵的持续压制,十门火炮分成了三波轰击,三波之后,最开始的六门火炮则开始了齐射,最后是第三波四门火炮的齐射。
五轮轰击之后,面对着碎叶军这一面用大盾遮护起来的大阵完全残缺不堪了,炮弹的动能造成的冲击力以及骇人的效果是此时的清夷军无非理解的,他们再训练有素,面对着未知的武器也崩溃了。
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来后,后阵的乌承恩猛地想到了如今在大唐广为流产的檀石槐台战役“天雷地火”的传说,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今日恐怕无法取胜了,因为刚才在白孝德骑兵后面的骑战突然结束了,而白孝德的骑兵还是安然无恙,那就意味着乌承玼战败了!
双重打击之下,乌承恩心如刀割。
与幽州、檀州的边军相比,妫州的骑兵可是他来到这里后,进过好几次汰换形成的,原本里面只有一千契丹、奚人府兵,眼下却高达七成,汉人却变成三成,战力自然也高出许多,没想到就这样失败了!
而敌人还有骑兵未动!
乌承恩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不理步军了,眼下逃回妫州要紧!
随着乌承恩的撤退,本就在闻所未闻的轰鸣声中战战兢兢的乌龟阵立时中门大开,此时白孝德带着一千骑兵风驰电掣般切了进去!
在撤退时,乌承恩也在紧张地思索着自己的前途。
“乌承玼战败,没有骑兵的遮护,面对的又是碎叶军骑兵,自己的步军想要从战场上逃脱多半不可能,只能寄希望他们眼明心快,在骑兵抵达前窜入北面的山体,等到战事平静后再撤回来”
“三千骑兵,三千步军的损失,对于清夷军来说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回去之后,只能在一万户种地的熟契丹,一万户熟契丹牧户中再征招了,幸亏这几年多少赚了一些钱财,否则还真抹不平这个缺口”
“嗯,就说霫部孙秀荣狼子野心,勾结奚部杨守忠,从外边墙破损处突入妫州,乌承玼带兵迎战,杀敌无数,终究寡不敌众,壮烈殉国,然后自己再出一点钱,勉强凑齐一万人”
正想着,他的三百银鞍契丹直很快来到了洋河北岸驿道有一处狭窄的地方,由于后方有一千重步兵和强弩兵断后,他相信自己带着三百亲兵还是能从容撤回妫州的。
但是......
前面不远处,一抹亮光在夕阳的映照下煜煜生辉!
说是狭窄处,实际上也有两三里宽阔,但除了洋河北岸的驿道,剩余的地方自然也是包包坑坑,凹凸不平,骑兵想要从容过去也不容易。
就在以驿道为中心的地方,一支部队正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最中间的自然就是纳伦晓风带过去的陌刀兵了!
乌承恩的瞳孔收缩了!
这种武器眼下尚未配到范阳节度使麾下,只在安西、北庭、河西配置了,京师万骑营也有,前不久他前往京师面圣时曾见到过,当然了,万骑营都是骑兵,配备的陌刀很少,饶是如此,那种长达一丈,通体由精铁打成,三尖两刃的首部,精光锃亮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绝对是真的。
他也是听说此物乃对付骑兵的利器,甫一见到此物他也相信了,“如此之长,之重,就算与唐军的重步兵一样将长矛竖起来也能阻遏骑兵,何况还有长达两尺的刃部?”
他这一犹豫,顿时让三百银鞍契丹直也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是银鞍契丹直的头目,他没见过陌刀,见到乌承恩如此,便说道:“军使,只是一些步军,拿着一些长刀罢了,我等抵近后先射出一拨抛箭,然后扔出短斧等物,趁着彼等混乱之际,让重骑杀入,定能剖开一条通道”
“重骑进入后,敌人步军必定散乱,届时,是继续朝着妫州城奔走,还是停下来大杀一番都使得”
此人的话反应了一个事实——乌承恩倾力打造的银鞍契丹直并非一支简单的骑射强悍的骑兵小队那么简单。
在他这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称为“银鞍契丹直”的牙兵队伍里,有一百重骑,战马前半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连马头也只露出两只眼睛,骑兵更是双层甲胄,手里拿的也是铁枪大戟铁鞭瓦楞锏这样的重型武器。
这样的部队,在遇到敌人堵截时,若是运用得当,也极有可能击破敌阵,让后续军队从容脱逃。
想想李世明的玄甲精骑,也只有一两百,便能击破击破窦建德的几万人马!
剩下的两百骑只有一层铠甲,但依旧是骁勇之士,都能拉动一石力以上的强弓,在此时的大唐,能够开动一石力以上的复合弓者,无一不是军中的勇士,而这些全部出身迁到幽州、妫州的契丹人、奚人不但拉得动,还能精准进行射击。
第六十九章 捉生记(8)
这才是“善骑射”,而不是会骑马,会在马上射击那样的样子货。
这些骑兵手中拿着的也是分量很足的武器,也就是防护力不如那一百重骑兵,捉对厮杀的话并不亚于他们。
一想到这些,乌承恩便点点头,带着三百契丹直慢慢靠了过去。
在他们抵近时,纳伦晓风身后的三百强弩兵已经准备好了,率先发出了一阵抛箭!
这就让乌承恩有些恼火了,现在他完全笃定这些就是碎叶军了,狗屁的回鹘人,你几时见过回鹘人会用强弩的?
但眼下的他没有时间来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迎着漫天的箭雨,契丹直继续靠近!
抵近弓箭射击的范围时,双方来了一个对射,不过再这样的距离上,还是弩箭的威力更前进一些,而在这样的距离上,弩箭的杀伤力也更大一些!
三百银鞍契丹直原本紧密的阵型顿时出现了散乱的景象。
“事急矣!”,那牙兵头目大声说道,“军使,不能再耽搁了,只能一鼓作气冲到跟前,利用重骑兵的冲击力冲破敌阵!”
那牙兵头目本身就是重骑兵的头目,见他这么说,乌承恩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驾!”
一百浑身黑衣黑甲的重骑兵冲了起来!
而在他们的对面,纳伦晓风一早就设置了一道长约百米的用草袋子装填土石垒起来的矮墙,矮墙后面站着一百陌刀兵,不过此时陌刀兵都蹲在地上,在其后面则是三百名严阵以待的强弩兵!
只见一百强弩兵趴在矮墙上端着强弩对着来敌,一百人弯着腰对着,最后一百人直挺挺站着端着强弩对着,远处浑身乌黑的重骑兵在暮色即将来临时愈发显得骇人,在驿道上,就好像一道突然高涨的大浪一样带着惊人的阵势冲了过来。
此时,如果没有矮墙遮挡,就算是有陌刀兵在此,由于是第一次对敌,没准也会扔下陌刀跑掉!
“咻!!!”
三石力的强弩在弓弦弹回时,发出的咻咻声与弓箭还是有所不同,咻咻声带着明显的嗡嗡声,分成上、中、下三路朝着十余丈外的敌人劲射而去!
在这个距离上,长时间端着强弩瞄准的士兵在准头上自然要比一直要弯弓搭箭的弓箭手准确得多。
同样在这个距离上,三石力的强弩在同时发射时威力也比三百弓箭手强大得多,就相当于三百个孙秀荣同时在此,在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上对来敌实现了全覆盖!
在这个距离上,如此之多的箭矢,除非对面全部是勾连紧密的山文甲,普通的用小方形铁品串连起来的铁甲完全阻挡不住箭矢的打击!
黑色的巨浪霎时就变成了几条普通的河流!
河流的流速还一下慢了下来——当前面有大量的战马尸体时,你不可能快起来!
不过契丹人着实勇猛,就算是这样,剩下来的重骑兵依旧在往前冲!
此时,需要躺下来用双脚抵住弩身,用上双臂和腰腹的劲力才能上弦的强弩兵(两石力的单体弩不需要这样,站着就可以上弦)已经来不及发动第二拨射击了,黑衣黑甲的重甲骑兵卷起的尘土和枯草已经激荡到了矮墙前面!
“呼.....”
半空中飞来了一片带着呼声旋转着的短斧、骨朵、短标枪等,只有像契丹直这样的真正精锐才能配有这样的中程武器,这还是在乌承恩本身就是大唐将领的情形下做到的,放到草原上,能够拥有这些武器的大酋微乎其微。
“起.......”
在矮墙的遮护下,一百第一次面对骑兵,还是重骑兵的陌刀兵终于鼓足了勇气,他们都是在胡人少年中专门挑选的身材极为高大之人,一身的气力自不用说,一身的胆气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一名来自薛延陀部、身高接近两米的少年大喊了一声,一百把陌刀在太阳完全落山的洋河北岸高高扬起!
“斩......”
“扑......”
前面是那少年发出的第二声,后面的则是重甲骑兵已经扑到矮墙跟前发出的声音,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银色的亮光刺破了暮色,当银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向下划过时,大团的血色在银色、暮色里交替闪现。
孙秀荣用近乎后世钢材质量的铁料打制的陌刀两尺长的锋利在身高力大的陌刀手的挥舞下,其极高的硬度、极小的刃口、最好的入角让一切看起来都弱不禁风!
就连重甲骑兵也是如此!
当然了,由于矮墙的存在,让重甲骑兵不能一下跨越也帮了他们的忙,否则,若是就在毫无遮挡的原野上,陌刀兵是无法挡住重甲骑兵的,陌刀兵是对付轻骑兵的利器,对付重甲骑兵还是力有未逮的。
但眼下完全足够了,当鲜血四溅后,陌刀兵们完全放开了,一轮又一轮整齐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亮色、血色交错下,乌承恩的重甲骑兵没多久就全军覆没!
这时强弩兵们又上好了弦,对准了后面的一百多骑兵!
乌承恩胆寒了,他知道陌刀厉害,但从未想到竟然厉害如斯!
他不想硬碰硬冲过这道矮墙了,一马当先向矮墙两侧的地方跑去,在奔跑的途中自然受到了漫天箭雨的洗礼。
不过,随着他让重骑兵去打开面前这一举动的出现,他已经丧失了最后的逃跑机会,当白孝德用火炮击破乌龟阵,散乱的步军立即成了待宰的羔羊,而白孝德则带着五百骑“越过”步军紧跟着乌承恩的步伐过来了。
就是他让重骑兵去冲击矮墙这一当口,白孝德已经冲了上来。
两根铁枪在手的白孝德已经冲上来了,而在矮墙的一侧,眼见得乌承恩要逃跑,纳伦晓风赶紧带着部分重步兵、强弩兵迎了上去。
......
当夜幕完全降临后,大地恢复了平静,原本浓浓的血腥味在夹杂着冰块、腐朽的树木、枯草、动物尸体、粪便的洋河的冲淡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文德县城,县衙后院。
“大都督”
孙孝恪正在汇报。
“此一战,我军损失近两百人,全歼清夷军骑兵,按照事后人数清点以及俘虏交待,应该只有少数人跑掉了,缴获完好战马近两千匹,乌承玼当场被弩箭射杀”
“乌承恩带过来的三千步军只有三百多被杀死,剩余的大部投降,少数人逃到了河北的山上,由于天色已晚,我等就没有安排搜索”
“乌承恩的三百银鞍契丹直被我军杀死两百多,乌承恩内弩箭射中肩胛,落马被俘,估计有二十余骑跑掉了”
“按照您的吩咐,为防跑回去的契丹直接管妫州城,白将军带着五百骑紧追不舍,后面还跟着另外五百骑,眼下尚未有进一步的消息”
“我军骑兵已经分成几波,在俘虏的带领下分赴各处,此时我等已经换上了唐军的服饰,一拨直奔最西面的怀安县,一拨北上,奔赴白阳镇、龙门县,顺便支援杨守忠”
“一拨南下永兴县、矾山县,白将军那一路还要照顾最东面的妫川县,每一路五百骑到一千骑不等”
“按照俘虏供述,大部分农户都安置在县城附近,大约占总户数的八成,而所有的工匠都在县城了,也就是说,只要占住了县城,就能将附近的农户、工匠全部迁走”
“至于在山上草原放牧的熟契丹、熟奚人,一时半会就照顾不到了。按照您的吩咐,彼等在得到消息后,有的肯定会跟着北上,有的会惊惧藏起来......”
“不管了”,熟奚人摆摆手,他霫部有的是牧户,他需要的农户和工匠,好让现在半兵半农的碎叶军彻底解放出来,至于那些牧户,就无所谓了。
“好,根据俘虏提供的消息,由于有妫州的存在,内边墙除了靠近幽州的那一段,也就是靠近居庸关的地方有军力驻守,剩下的都茫无人烟,我军若是想要将妫州的丁口掳到塞外,还是要抓紧一些才是”
孙秀荣点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心的,眼下并非后世的明末,以及唐末时分,他们见到突破边墙进入内地的草原部族时,只能依托城堡、院墙据守,是不会有胆量来到野外浪战的。
眼下可是大唐盛世时分,若是被彼等侦知妫州的虚实,别的不说,一侧大同军的郭子仪便极有可能从怀安县过来攻击碎叶军的身后,不过大同距离妫州还有三百里,郭子仪侦知这里的情形,又冒着不同节度辖区、被人弹劾的风险前来攻击自己,最快也要五日吧。
五日,自己的时间最短只有五日!
至于幽州的田承嗣,孙秀荣认为他绝不可能在短时间里聚齐超过一万的马步军前来妫州,因为超过一万的军队必定要有监军,而监军都是一板一眼按照朝廷规矩行事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孙秀荣,绝大多数都是按照监军的意思办事的。
“杨守忠那里如何了?”
“尚未得知消息,不过乌承玼、乌承恩两支军队被我军消灭了,剩下来的清夷军就不多了,就算得知广边军失手,前往攻打的清夷军也不会多,杨守忠应该支应的过去”
孙秀荣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妥,你马上带三百骑过去瞧瞧,连夜过去!”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