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万里行路难之六:尾声(上)
奚怒皆最终选择了一条令人匪夷所思的道路。
他接受了大唐的敕封,然后又装模作样在敕勒川一带与碎叶军“大战”一场,然后目送碎叶军带着薛延陀部以及赫连部、拓跋部部分丁口远去,对外则宣称“大破孙秀荣,斩俘过半”云云。
由于战事发生在“一天晚上”,没有谁见到,谁也不能确信。
越过阴山与大青山之间狭长的谷道后,孙秀荣又让薛延陀部作为诱饵,吸引附近的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前来攻击,薛延陀人以长枪阵护卫幼弱,坚持了半日之后终于等到了碎叶军主力的赶到。
结局是显然的,碎叶军大破辱纥主部,真正地“斩俘过半”,让该部至少在五年内不敢北上挑衅。
过了奚部后还不算完,奚部之北,还有大约百里的地方属于契丹,不过同所有的草原故事一样,奚与契丹虽然风俗相同,语言类似,在外敌面前也能同仇敌忾,不过在寻常时期,双方之间也是暗斗不断。
为了避免由于内斗造成的部族损失,双方便在后世达里诺尔湖附近百里范围达成了双方都不进入游牧的约定,当然了,北面的霫部同样如此。
故此,越过奚部后,碎叶军并没有遇到契丹人。
虽然一路上遭到明里暗里的磨难,孙秀荣还是遵循了李隆基“四月前赶到霫部”的旨意,于四月份最后一日赶到了霫部王帐所在,也就是后世锡林郭勒所在。
此时,独孤修终于出现了,有独孤修的引荐,孙秀荣终于当上了霫部大都督。
春天来了。
郁雨陵河(后世锡林河)开始解冻了,解冻的场景与尼布楚河仿佛,牲畜的粪便夹杂着开始复苏的蚊蝇被融化的雪水冲的到处都是,场景十分渗人,不过牧民们却欢呼着,雀跃着,大小萨满也在祭祀台上开始了舞蹈,欢庆着春天的到来。
霫部都督的大帐位于郁雨陵河北岸,由于最后一任女都督早就香消玉殒,大帐一直空着,当孙秀荣来到大帐前面时,霫部三位长老,也就是霫部现有的三个主要部落:独孤、宇文、娄室的长老前来拜见新任大都督。
独孤部的长老是一位叫做屈突于的,霫部最后一位男性都督厥都贴身护卫的后裔。
宇文部的长老是霫部的副都督,叫宇文钦德,钦德,就是契丹,此时的意思是镔铁,用在名字上是取其坚固之意。
所谓娄室部,实际上就是刘秀儿子、中山王刘辅后裔及其部属的后代,原本独孤部是刘氏所创,不过刘氏本为汉人,为了笼络人心,刘氏让大量匈奴人得到独孤的姓氏,后来厥都这一支掌握了部落大权,真正的刘氏却变成了娄室。
沧海桑田,说能说的清。
估计是大唐知晓这一切,眼下霫部都督府由于都督缺位,便任命这位娄室撒剌担任都督府司马,并赐姓刘(人家本就姓刘),汉名刘孝忠。
与其他两位长老相比,刘孝忠倒是一位中年汉子,非但如此,刘孝忠身上浑没有半点汉人后裔的形象,两个大辫子放在胸前,一脸横肉,倒是一位妥妥的草原壮汉。
这三人见到孙秀荣时倒没有任何不满或者轻视之意,估计是听到了他这一路上既与突厥人两汗之一的阿史那施结拜,以及大败契芘、思结、浑、阿跌四部,灭亡赫连部以及拓跋部北部之事。
但真实年龄已经一百多岁的孙秀荣还是从刘孝忠的脸上见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遗憾之意。
兴许是他见到孙秀荣人高马大,又一脸剽悍之态,加之碎叶军又是兵强马壮,侧面印证了他这一路上的“传闻”之故。
当然了,不光是他,连宇文部的宇文钦德也有些遗憾,自然是他竟然将一个完整的薛延陀部落以及几乎同样数目的赫连、拓跋妇孺带了过来。
白孝德没有辜负孙秀荣的期望,由于赫连隗、拓跋朝光将部族青壮几乎全部带到了黄河岸边,准备大捞一票,没想到却是大败亏输,赫连部举族灭亡,赫连隗大帐附近的部落都被强迫跟着碎叶军走。
留在后世鄂尔多斯一带的拓跋朝光部落也相差仿佛,彼等没了青壮护卫,当白孝德带着轻兵营以及薛延陀骑兵南下后,彼等只得跟着他们走。
这一幕,千百年来在大草原上反复上演,拓跋朝光的拓跋部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强大的,也是通过不断兼并其它羌部落、鲜卑部落形成的。
当部落的青壮损失殆尽后,残余妇孺身上的基因决定了他们只能跟着取胜的敌人走,当然了,今后他们已经不是敌人了,而是一家人。
这就是大草原的真实,绝佳的一体两面。
虽然这三人接受了孙秀荣,不过,按照霫部的传统,虽然被大唐任命了,他又是厥都之后,仍然需要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这倒是孙秀荣所向往的。
利用朝廷的钦封成为霫部大都督自然是好,不过却不知晓部落内部对此事的看法,利用祭天的机会正好来观察。
以前霫部都督的大帐非常大,占地几乎有一亩地,虽然家世凄凉,大帐空缺已有一年,不过其手下依然将其打理的干净整洁,孙秀荣看了屈突于一眼,暗忖:“多半是此人的功劳了”。
在接见诸人之前,独孤修与孙秀荣两人在大帐里进行了详谈。
“秀荣”
此前,在路上,独孤修已经将家谱拿出来与孙秀荣厘清了辈分,按照辈分,独孤修应该是孙秀荣的“舅舅”,眼下孙秀荣虽然贵为大都督,不过他这样称呼他的名字也无不妥。
“舅舅请讲”,虽然有些别扭,孙秀荣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让刘孝忠将部落的丁口再查了一遍,由于部落都督空缺依旧,自然免不了周围强部的觊觎,原本霫部占地最广,远胜契丹、奚,不过这些年领地已经大大缩小”
“北面是乌落候河,河北便是靺鞨大部乌落候部,霫部便是以此河与乌落候部为界”
(乌落候河,后世乌珠穆沁草原乌拉盖河)
“东边以红山为界与契丹相邻,就在一年前,霫部的领土还跨越红山两侧,眼下却萎缩到山西一带”
“南面隔着饶乐水与契丹相邻,在饶乐水的最上游约莫百里的地方,奚、霫、契丹约好同时放弃驻牧,否则我等也不可能轻易通过”
“西边隔着荒漠与拔野古部相对,你来了正好,拔野古部在新都督上任后这几年励精图治,眼下颇有一番景象,原本是隔着荒漠的,眼下该部的牧户已经游牧到霫部边上了”
“哦?该部首领是谁?”
“呵呵,说来话长,原本彼等自有传承,前突厥大汗默啜败亡时被该部一名溃兵,叫颉质略的杀死,获其头颅后来到大唐邀功,恰好此时拔野古大酋病故,朝廷便让颉质略担任拔野古的司马,这厮也是厉害,没几年便将原来的汗王一族斩尽杀绝,朝廷最后只得封他为都督,拔野古可汗”
“霫部三部中,独孤部你自然要信赖,宇文部一直与独孤部不大对付,并暗中与契丹人往来,要小心提防”
“娄室部一向与朝廷交好,不过自从独孤氏凋零后,娄室一脉也有些蠢蠢欲动,朝廷为何三番五次试探你,若你是孤身上任,恐怕完全不行……”
“各部丁口几何?”
“嗯,独孤部最多,约莫五千,宇文部次之,有四千上下,娄室部最少,在三千左右,不过你也知道,就算该部周围强敌环伺,朝廷也是要在其内部左右平衡的,娄室部虽然人数最少,不过却能得到都护府的一些武器,实际实力最强”
“在大帐附近,有独孤部的一千青壮护卫,大帐附近百里的牧场也是独孤氏嫡系牧场,这些人你完全放心”
“娄室部在北面,与乌落候部相对,宇文部在东边,与契丹相对,只有南部……”
说到这里,独孤修看了孙秀荣一眼,孙秀荣会意,说道:“自然安排薛延陀部进驻”
“那你劫掠过来的丁口?”
话说孙秀荣凭借一己之力将赫连部、拓跋部大为削弱后,朝廷倒是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暗自庆幸,他们将细封部从银州迁到了以前赫连部的驻地,将一部分内附的奚人部落迁到了拓跋朝光的牧地。
“呵呵”,一想到这些丁口,孙秀荣的面上不禁泛出了光彩,这一幕让独孤修见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厮本是汉人,为何要像那诸胡一样以劫掠人口为荣,何况,他劫来这些胡人妇孺又有何用?还不是平白便宜了薛延陀部?”
“舅…舅”,孙秀荣说道,“我准备让这三千户牧户妇孺全部与我的碎叶军结成对子,并拱卫在大帐附近,今后霫部就要多出一个部落”
“哦?”,这一节独孤修绝对不会想到,“何部?”
“我碎叶军万里迢迢才赶到这里,途中遇到的最大挑战并不是各部攻打,而是缺乏水源,在西域、在居延海附近,都有大量的骆驼,最为耐寒耐旱,又能负重远行,在草原诸部中,多半以狮子为尊,公驼次之,在突厥语里,狮子为阿尔斯楞,公驼为博格拉”
“我准备我这个部落称为博格拉部,取其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之意,这些牧户安定下来后,由于牧场就在左近,妇孺也能完成喂养,等新的孩儿诞生,这个部落就是真正我的部落了……”
“秀荣?!”
独孤修有些目瞪口呆,不过孙秀荣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我的碎叶军大多数本就是牧户出身,彼等不同汉人,有一个部落羁绊好过官职,有了博格拉部彼等就能安稳下来,并在此地落叶生根”
“若还是按照大唐府兵那一套行事,就不大妥当了,就算强制施行了,也不会长久,在郁雨陵河两侧,多少能众一些耐寒、耐旱的黑麦,我会让这两千多碎叶军同时开荒种地,也算是与诸部不同的地方了”
“加上三千户薛延陀,我一到霫部就有了六千户部落,就算有对在下不满之人,就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了,加上独孤部,以及我在这一路上勉强闯下的名头,相信在短时间里没有什么部落回来骚扰我部”
“给我两年时间,我会在这里复制一个碎叶川都督府……”
说到这里,孙秀荣将脸凑近了独孤修,“舅…舅,咳咳,不瞒你,来之前,我也仔细打听过过这里的情形,除了契丹、奚,附近的乌落候、拔野古丁口还不如霫部,也就是突厥、回鹘诸部值得关注,不过我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何要来攻打我…….”
说着他又顿了一下,“不瞒你,在进入阴山南麓之前,为了顺利通过黑城附近,我派人去联络了乌苏米施可汗,并与他达成了盟友关系,等我安顿下来就可以正式祭拜天地完成盟约……”
“孙秀荣!”
孙秀荣不为所动,面上带着寒色,“朝廷既然对我不义,我也没甚好说的,这也是我的自保之道,对了,舅舅,这些话你回去之后千万不要对朝廷诸公说,否则对你也不利”
独孤修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说道:“也罢,秀荣,你这番话,以及来路上的所作所为,我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少年郎所为,英雄出少年,我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孙秀荣却摇摇头,“孙策、周瑜十五六岁时便能带着一千五百步军南下江东,并创立三国鼎立之局面,与之相比,我还是差得远了”
独孤修一听这话,先是若有所思,接着又说道:“秀荣,别的话我已经没有了,就一宗”
“哦?”
“我的女儿若云,从小养在宫里,前不久那里传来消息,说是要将她嫁到松漠都督、契丹王李怀秀,我虽然不舍,也只得遵从皇命,沿着饶乐水往东,越过南北纵横的红山后的北岸就是其王帐所在,今后就拜托你多加照拂了……”
孙秀荣心理一凛,“那是自然”
第二十六章 万里行路难之六:尾声(中)
在孙秀荣接见霫部百夫长以上贵酋,以及筹办新都督(实际上是可汗)继位的祭天仪式时,在红山(后世大兴安岭南脉,呈南北走向一直延伸到后世赤峰附近)以东,护真河(后世老哈河)与饶乐水(后世西拉木伦河)的交汇处,有一处木叶山。
木叶山是眼下契丹新八部之一的迭剌部室里家族的驻地,室里,就是后世耶律。
木叶山、护真河就是契丹迭剌部的圣山、圣水。
十多年前,契丹猛将可突于控制契丹诸部,并大败唐军,后来可突于被乙室活部首领李过折杀死,李过折前往长安接受皇帝召见回到契丹后被可突于亲信大将涅里杀死。
李过折之死,代表着遥辇氏完全取代已经统治契丹几百年的大贺氏,但遥辇氏并非就彻底取而代之,就是因为涅里的存在。
杀死李过折后,涅里向大唐推荐同样来自乙室活部落的李怀秀担任新契丹王,朝廷最后也同意了。
之后,室里涅里协助李怀秀创建了新的契丹八部,他们是:迭剌部、乙室部、乌隗部、楮特部、突举部、品部、突吕不部、涅剌部,室里家族掌控迭剌部,遥辇氏掌控乙室部。
于是,室里家族一下由以前依附于乙室活部的小部落成长为新八部之一,还隐隐成为八部之首。
涅里还协助李怀秀创了新的契丹政体,大致是:由遥辇氏世袭契丹王位,而由室里氏世袭军事首领夷离堇,各部酋长都称夷离堇,室里家族则是联盟夷离堇,契丹可汗、联盟夷离堇三年选举一次(名义上,实际上就是内定),选举后施行柴册礼、祭天仪式,之后契丹可汗、联盟夷离堇就名正言顺了。
这位涅里,就是室里家族的族长,此时他们还叫室里,唐末时分,中原王朝之人称之为“耶律”,从此,该家族的一段传奇开始了。
涅里,是耶律阿保机的七世祖。
耶律家族的肇始者,就是这位涅里。
当独孤修舅甥二人提起契丹时,今年四十五岁,脑门锃亮,只留着周围一圈头发,面目清秀,不过眼中却不时蕴含凌厉光芒的涅里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在他的对面坐着他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的室里毗牒,耶律阿保机的六世祖。
当时击杀李过折时,涅里的部落才几百户,不过是因为他依附了部落里最为勇悍的可突于才逐渐发展到上千户,当大唐准备封他为新的契丹王时却被他拒绝了,他推荐了李怀秀,显示了他不同于此时普通草原大酋的一面。
由于这一节,当他协助李怀秀对契丹诸部进行改制后,他得到了迭剌部,一个丁口在四千户左右的大部。
要知道,十年前他的部落才三百户,五年前也才一千户,他是耶律家族真正的开创者,由于他的出现,契丹诸部才真正有了汗国的雏形,并开始逐渐甩开奚部,后来逐渐吞并霫部后,更是让奚部成了他的附庸,并一个真正大国的形象出现在中原王朝的北部。
不过在眼下,涅里还没有想到这些。
在木叶山附近,迭剌部的景象完全与契丹其余诸部不同,他从营州搜罗了大量的汉人在此种地,又在木叶山开辟了冶场,雇佣契丹、汉人、渤海工匠在此冶炼铁矿。
对农户、匠户的重视也肇始于涅里。
涅里自然也不是凭空出现的,他能有这番作为,肇始于他曾被汉人捉生将将其掳到幽州当奴隶,在那里他结识了据说通晓九门语言的安禄山,并在安禄山的引荐下成了边地榷场的一位牙人(买卖中间商)。
跟着安禄山他学会了汉语、突厥语,逐渐了解到汉人、突厥人的规制,这也是他能够协助李怀秀创建新的契丹政体的来源,否则若他还是拘囿于木叶山不动,是不可能有这些创见的。
眼下的涅里面目祥和,一派笃定的模样,很难想象他还是号称契丹第一勇士可突于的头号亲信、大将,他看似清秀的面庞掩饰不住那一双骨节粗大、厚茧累累的大手。
在他身后挂着一张大弓,一张黑里带红的大弓,那是涅里用木叶山的木材,青牛的牛角、护真河的白鱼鱼胶,从汉人那里淘换过来的丝线花了两年时间制成的大弓,若是按照大唐的规制,起码有三石力。
他的武器是一杆铁枪,浑铁枪,起码也有二十斤重,无一不显示了他并非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而是一位妥妥的猛将。
当然了,与可突于相比,他还差一点,可突于能开五石力的大弓,能使用两杆这样的浑铁枪,否则也不会以平民之身架空大贺氏首领,实际掌控契丹多年。
有了可突于,才有涅里。
可突于死后,涅里将其家眷藏了起来,到了眼前这境地自然无须再藏,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壮汉,年约二十许,身材雄壮,与普通契丹人不同,他头上的头发剃得精光,只留着一蓬威猛的络腮胡子。
可突通,可突于幼子,涅里义子,也是他的护卫队长,此人完美继承了可突于的勇悍,对于涅里对他家族的活命之恩也感激涕零,自从五年前他成为涅里的贴身侍卫后便与他形影不离。
一个新崛起的部落是不安稳的,但有了可突通的存在,涅里活得很好。
而涅里对面的毗牒面目与涅里很像,也是眉清目秀,不过此人曾在长安为质,有这种经历的人回到部落后都不可小觑,何况此人是与奚日越一起参与范阳军跳荡营遴选者,也曾接受过李隆基的召见。
与拓跋朝光相比,毗牒还要略胜一筹。
今日涅里将儿子招过来是要商议近在眼前的新一届契丹可汗、夷离堇的柴册礼的。
这两项柴册礼都将在契丹可汗李怀秀大帐附近的红山举行,而李怀秀的大帐则是在后世内蒙古林西县新城子镇附近(西拉木伦河北岸)。
虽然三年一度的柴册礼、祭天仪式只是走一个过场,大贺氏、室里氏继续成为契丹可汗、契丹联盟夷离堇只是时间问题,但终究是部落的大事,必须重视起来,给其它几部夷离堇的礼物也不能缺少了,否则虽然联盟夷离堇的位置不会旁落,但若是有一个部落弃权不在场,对于刚刚成立不久的迭剌部来说也是十分难堪的。
只见毗牒正在快速地说着什么,说到紧要处涅里的面上也是一紧。
毗牒正在说的自然是刚刚上任平卢节度使才一年多的安禄山,对于这位“老友”涅里自然门清,眼下最南部的涅剌部靠着营州,正好成了安禄山大肆捉生的对象。
按照部落最新的规制,除了大贺氏的可汗、迭剌部的联盟夷离堇,还设了北宰相、南宰相的职位,北宰相由北边的乌隗部的丑奴担任,南宰相则是由南面刘涅剌部的骨力多担任。
唐人“捉生”眼下是诸部心中永远的痛,由于牧户不像汉人农户,都聚在某处,而是一户牧户就可能占据一座小山及其周围上千亩的土地,区区一户牧户自然不是唐人捉生将的对手,自从大唐成立以来,边境牧户被捉生将捉到内地发卖为奴的不在少数。
而捉生将中的安禄山、史思明正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对于他们来说,区区契丹人、奚人、室韦人算得了什么?为了战功,自然是狡计百出,有多少捉多少,这也是几年后契丹、奚部两部将刚刚结亲不久的公主斩杀,再次反唐的主要原因。
而将边境诸部逼反,则是大多数唐将的常规操作,更是安禄山、史思明这样心怀不轨之人的优先操作。
对于安禄山能够当上平卢节度使,涅里倒是没有意外,“此人力气极大,又聪慧无比,还长袖善舞,哪一宗出挑的事都被他占了,就算他没有当上节度使,也是一州刺史的绝佳人选”
听到儿子喋喋不休的叙说,涅里内心暗叹了一下。
他猛然想到一事,“若是没有唐人的捉生,契丹诸部也不会内乱频生,就不会有可突于这样的人物出现,也就没有他室里家族、迭剌部的崛起了”
“时也命也,只有长生天掌控一切”
半晌,毗牒终于说完了,涅里未置可否,而是问道:“骨力多怎么说?”
“骨力多才三千帐,常备军才五百人,岂能与安禄山那厮抗衡,平卢节度使麾下可是有三万多精锐”
一听到这“三万多精锐”,涅里的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唐军只要统帅得当,一万骑兵完全能横扫漠北,三万多,自然可以在漠北、靺鞨横着走了,迭剌部想要真正崛起,还真不容易啊”
对于这一节,作为契丹联盟夷离堇的他也是无可奈何,除非是忍无可忍,但眼下自然没到那一步。
“让他将牧户再往北迁一些吧,眼下我等只能忍耐,除了忍耐便别无他法,一切都等举行了柴册礼再说”
涅里今日有些意兴阑珊,便准备让毗牒先出去。
“报!”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喊叫,涅里皱了一下眉头,“进来吧”
没多久,大帐里里又多了一个瘦长汉子,约莫二十多岁,面目嶙峋,神情剽悍。
此人叫高玄策,此时寂寂无名,不过后世他的子孙却颇有名气,后世辽国大将高模翰就是他的后裔,眼下是涅里的义子。
高玄策身世复杂,身上有汉人、高丽、靺鞨好几个部族的血统,精通汉语,涅里独掌迭剌部以及成为联盟夷离堇后,便让此人掌管境内的汉人、高句丽人、靺鞨人等“杂胡”(在他眼里,依附于他迭剌部的少数部落都是杂胡,胡,在他眼里并不是贬义词),还因为他通晓各部语言,又让他成了类似于唐人“虞候”那样的侦骑首领。
“霫部出现大事!”
高玄策一进来就嚷开了,涅里虽然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是心里一惊。
“难道突厥人打过来了?”
“不是,唐国任命了新的都督,不,是大都督”
“哦?”,涅里并没有在意,像霫部这样的部落,就算你委派一位来自汉地的高官,根本掌控不了大局,而他自己自从担任迭剌部夷离堇后,心里便有了一个蚕食霫部的计划。
第二十七章 万里行路难之六:尾声(下)
望建河(后世额尔古纳河)。
此时的望建河两岸住着在唐人眼里的“西部室韦”,其核心部落却来自以前的宇文部,他们自称为羽厥部。
武周时代,该部落首领曾到洛阳朝贡,还被武则天赐姓“羽”。
眼下室韦诸部众多,丁口最多,也最强大的自然是在俱轮泊(呼伦湖)周围游牧的塞曷支部,不过占地最广的就是羽厥部,其西到后世尼布楚,东到大兴安岭,但丁口只有两千户左右。
羽厥部,原本就出自宇文部,宇文部被慕容部灭亡之后,一部分北上逃到大鲜卑山,后来又出山到望建河两岸游牧,与其它部落相比,羽厥部是放牧马、羊与驯鹿相杂的部落。
去年,羽厥部抗住了林中大部骨力干的进攻,还将骨力干部驱赶到了勒拿河流域,这一仗过后,其周围的室韦诸部就不敢再轻视他了。
这一切与该部新近上任的首领有关。
羽缺,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这一日,羽缺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三百骑试探性地向俱轮泊(呼伦湖)靠近了一些,原本以为会有一场大战,没想到游牧于俱轮泊以北的大部乌素固部不战而退,平白将北部优质牧场让了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一点,就连尚处于蛮荒部落时代的羽缺也知晓。
幸亏俱轮泊以北的人并没有完全走光。
一个商队。
一个粟特商队。
眼下粟特商人在大唐的名气很大,他们不仅能从遥远的西域来到中原,还是极少数能够将大唐的物品贩卖到漠北的人,当然了,俱轮泊已经是他们向北的极限了。
一个只有二十多人的商队,依旧在草原上享有盛誉。
不过羽缺并不认为他们是专门在等着自己的到来的。
果然,当羽缺顶着一头发辫出现后,那位满面笑容的粟特商人赶紧过来了。
“尊敬的大汗,南边的霫部让我给贵部带一句话”
“原来如此”,羽缺暗道,不过又想到,“自己的母亲虽然出自该部,不过眼下该部传承已断,部内纷争不已,自己虽然与该部大有关联,可惜部落人丁单薄,实在是有心无力”
嘴上却说道:“哦?”
“霫部新来了一位大都督,是他让我给你带话的”
“说吧”
“大汗,你就不想知道此人是谁?”
“呵呵,无非是唐国委派的高官罢了,对了,以前霫部一直由独孤修暂摄,眼下莫非又派了一位姓独孤的高官?”
“虽不中亦不远矣”,粟特商人继续笑道,“那人倒不姓独孤,不过却与独孤氏大有关联”
“哦?”,羽缺倒是来了兴趣,“此人到底是谁?”
“呵呵,此人的母亲与大汗的母亲是亲姐妹”
“啊?!”,羽缺一听不禁抓住了商人,“此话当真?我姨母从小许给契丹人后裔,听说因为叛乱被发配去西域了!”
“就是此人,他早就不是叛军后代了,曾担任碎叶川都督府都督,眼下更是高就霫部大都督,大汗…….”
那商人从怀里寻摸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大汗,我是受霫部大都督委托过来的,据大都督所说,此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说交到你的手里后一看便知”
那是一件用碧玉雕成的龙形纹饰,羽缺一件便知道此人并没有说谎,因为他母亲手里也有一件,还传给了他的妹妹作为嫁妆。
羽缺的内心顿时热切起来。
“他怎么样?”
“呵呵,大都督从西域过来时,与拔悉密的大汗,眼下突厥两大汗之一的阿史那施结拜为兄弟,一路上先后击败南下契芘、思结、浑、阿跌四部,灭了赫连部以及半个拓跋部,大败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已经正式就位霫部大都督”
“不过按照霫部传统,这件事尚未最终完毕,还要到霫部王帐东侧红山的祭天台进行祭拜天地的仪式尚可,仪式定在一个月以后的今日,大汗若是有意的话,可前往观礼”
“如果大汗愿意的话,我的商队可在此地待一阵子,届时大汗可以扮成商队成员前往……”
“不了”,羽缺一口回绝了他,“我堂堂羽厥部,岂有假扮他人横行于世的?请马上回去,一个月之内,羽厥部羽缺准时与会!”
……
契丹联盟最北部,也就是后世通榆一带,就是契丹八部之一的乌隗部驻地,乌隗部的前身是中八部的郁雨陵部,实际上也是出自宇文部,其部落酋长,对了,现今叫夷离堇者、宇文丑奴也接到了这名商人的口讯。
宇文丑奴是一名年过三十的昂藏大汗,兼任契丹联盟的北宰相(北院大王前身),接到这个讯息也是吃了一惊。
“唐国竟然将厥都的曾外孙派了过来!”
(厥都,霫部最后一名男性大酋长)
“我虽然是宇文氏,不过我部长期与霫部联姻,多少有一些关联,更关键的是,此人竟然与两位突厥大汗颉跌伊施可汗、乌苏米施可汗都成了盟友,一路上又击败了多个部落,此人一成霫部大都督,不禁对该部造成偌大影响,更会对契丹联盟造成致命的影响!”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不仅浮现出涅里那张看起来和和气气,实则动辄暗藏杀机的笑脸!
“涅里一向与我交好,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当上新成立的乌隗部夷离堇,还成了北三部的宰相,我若是答应孙秀荣去红山观礼,会不会惹怒涅里?”
最后他打定了主意,“此人不远万里来到霫部,还与两部突厥大汗达成盟约,实在非同小可,得罪涅里事小,得罪突厥人实在太大”
……
营州。
营州就是了后世的朝阳市,如今平卢节度使府所在,在其东边的安东都护府(辽东半岛)辖境内,有一新设之州,大唐叫做辽州(后世辽阳市),原本是安置孙万荣契丹部落的,孙万荣叛乱后,直接跟着他起兵的部属不是被杀,就是被发配到葱岭。
不过这里依旧还有不少孙万荣遗部存在,不过此时他们都打着高句丽人、靺鞨人的幌子勉强活着。
朝廷自然知晓这一切,不过因为时过境迁,也没有理会这些,还让一个叛军家属后代改姓李,叫做李怀德,任他为襄平都督并兼任辽州刺史。
与安西四镇一样,李怀德与安东都护一起在辽州城,半个城池住着都护府下辖汉人,半个城池住着包括契丹、高句丽、靺鞨在内的诸胡,李怀德号称襄平都督,实际上手下只有三百契丹骑兵。
而现在的安东副大都护叫贾循,还兼任着平卢节度副使,与安禄山一样,贾循也是张守珪的义子,与安禄山相交莫逆。
李怀德接到了孙秀荣的信。
李怀德,本应该姓孙的,接到孙秀荣的信后不禁有些忐忑。
李怀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熟契丹,自从孙万荣事件后全家便努力向汉人看齐,虽然他眼下担任着胡人都督府都督的职位,实际上早就是与李光弼一样的汉化契丹人了。
信是一个叫做鞠氏商行的大掌柜送来的,那人叫做张翰,李怀德与他交谈之后才发现此人满腹经纶,并不是一个商行掌柜那么简单。
对了,此人正是张翰,他已经早孙秀荣一部抵达檀州密云县,并在那里设置了商行,自然是继续打着有着大太监高力士作为后台的鞠氏商行大旗。
接到孙秀荣的命令后,张翰便立即动身了。
“这么说,大都督真是荣帅的后裔?”
张翰将孙秀荣在西域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后,李怀德的内心并没有多大波澜,他现在已经将自己当成大唐官员看待了,不想在部落里多生事端,不过按照辈分,他还是孙秀荣的堂兄,而孙秀荣可是大唐钦封的霫部大都督,作为亲戚来往总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里,李怀德便点了点头。
“好吧,届时,若是没有大的意外,我会出现在那里”
“都督如何去?”
“我是契丹人,自然穿过契丹的领地前往,若是运气好的话,我也会叫上迭剌部的涅里……”
“哦?此人是何来路?”
“呵呵,以前霫部强盛时,女儿也会嫁到奚人五部以及契丹八部,涅里的母亲恰好就是这样的人,不过我不晓得她是来自独孤部还是宇文部,无论如何都有些关系,何况……”
“如何?”
“唉,这本是契丹人内部的事情,不方便外传的,不过你既然是秀荣的人,也不妨讲给你听”
“请都督赐教”
“眼下契丹诸部已经不是以前的诸部,眼下遥辇氏世袭为可汗,在涅里的操控下却又多了一个联盟夷离堇的职位,也是世袭,不过是由迭剌部世袭,可别小看这一点,就是这一点,已经让迭剌部在契丹新八部的地位仅次于遥辇氏掌控的乙室部”
“由于掌控军队,涅里的真实影响力还在李怀秀之上,若是能将涅里叫到红山观礼,对秀荣在霫部站稳脚跟大有裨益”
“那李怀秀……”
“自然不行,他是郡王,还是契丹可汗,可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可以打动的,不过我去红山时会路过他的大帐,到时候瞧着具体情形再说”
“那就多谢了,不过那奚人五部…….”
“不可能,眼下奚部强于契丹,按照你的说法,前不久秀荣又在滦河上游与五部之一的辱纥主打了一仗,让辱纥主部损失惨重,在这种情形下,还有可能让其前往观礼?不提也罢”
第二十八章 ?,从一场祭天仪式开始(上)
六月份来了。
孙秀荣麾下的碎叶军已经开始在霫部王帐附近开荒了,并在一个月内开垦了十万亩田地,种植从西域带来的黑麦、苜蓿以及蔬菜。
在这里,到九月份的时候极有可能飞雪,故此,碎叶军只有四到五个月的时间,不过黑麦的生长周期只有四个月,若是老天保佑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两千碎叶军在开荒,孙秀荣亲自带着独孤部、宇文部、娄室部三部长老,马璘的中营、苏哈的重兵营以及延铎的一千薛延陀长枪兵,以及来自契丹乌隗部、室韦羽厥部、辽州契丹、契丹迭剌部、黑城怒皆部、乌落候部、拔野古部首领或首领委派的亲信来到了王帐东部约莫两百里的红山。
大兴安岭以南的余脉,绵延达一千五百里,不过山体并不是纵横不断的,而是有由一系列断断续续、海拔不同的山体组成,到了饶乐水附近后,东西就有好几列山体,由于这些山体富含铁矿,土石多呈红色,故此附近的部族都称之为红山。
不过霫部的红山却与众不同。
这是一座南北长约百里,东西宽约三十里的山体,山体的土壤虽然是红色的,不过上面并不是光秃秃的一片,而是长满了树木,与饶乐水上游的松林一样,都是黑压压的松林。
松漠地带,此之谓也。
在山顶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大石头顶部是平整的,其高约十丈,有石阶可以爬上去,也不知是鲜卑人修建的,还是更早的匈奴人修建的,大石头顶部正中还有一处可以燃烧木柴的石鼎。
石鼎高约一丈,三只脚就高达半丈,鼎口阔约半丈,里面可以填充木柴燃烧。
所有居于漠北、东北的部族由于多处寒冷之地,对于太阳、光明异常崇拜,祭天时必定会同时祭祀太阳神,他们认为太阳神是长生天的长子,而火就是太阳神的化身,火可通天,越是高处的火越能通天。
这一幕在漠北、林中、东北上演几千年了,一直到明清时代也没有消亡。
故此,无论是漠北的突厥人,还是东北的靺鞨人,抑或居于期间的契丹人,对于火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崇拜,契丹人在涅里创造新的政体后,所谓柴册礼,那也是需要聚柴烧火进而通神来达成的。
这里就是包括霫部、奚部、契丹在内的宇文鲜卑、乌恒人后裔的圣地,就是这个地方让他们在遭受了慕容鲜卑的灭族之战后勉强保存了一些火种。
六月份中午,就算是红山气候也十分宜人了。
孙秀荣带着一众人马来到了大石头底下。
今日的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披散着头发,手里高举着一根用红山乌木制成、象征着宇文鲜卑后裔权威的狼头大杖,虽然眼下契丹、奚部早就独立于霫部之外,并在逐步蚕食霫部的领地,不过这根乌木权杖一出,包括涅里、丑奴、李怀德在内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单膝跪下了。
孙秀荣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涅里的到来倒是让他有些意外,眼下源出霫人三部中真实实力就以契丹最大,而涅里的迭剌部又是契丹八部中最强大的,原本可以按部就班继续蚕食霫部的领地和丁口,随着他孙秀荣的到来自然要大为减缓,这一幕肯定是涅里不想看到的。
但涅里还是来了,还奉上了一份厚礼。
至于其他人等,包括乌落候、拔野古、羽厥部、怒皆部、乌隗部、辽州契丹等,或与霫部有莫大的渊源,或与孙秀荣有一些勾连,加上又离霫部不远,自身实力又不如霫部,接到孙秀荣要采用祭天的仪式担任霫部大都督时,若不是傻子,便没有不来的。
何况,到此时,孙秀荣与突厥人两部大汗结盟的事情也传到了这里,就算不屑于结交孙秀荣,看在突厥人的份上也会来观礼的。
孙秀荣最后的目光落到一人的身上,此时此人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只见那人身材瘦长,肩膀却很宽,背略微有些驼,一双大眼珠子似乎要夺眶而出,高耸的鼻梁到末端时却朝一侧弯曲。
年约四十上下,当孙秀荣高举着那根乌木权杖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单膝跪下了,只有此人依旧背着双手面色如常地站在那里。
史思明,安禄山的义兄,他的生日只比安禄山大一天,粟特史国人,如今贵为平卢节度使府都知兵马使,权势仅次于安禄山。
按说史思明的到来孙秀荣应该高兴才是,不过此人虽然携带了厚礼,却是一幅冷眼旁观的神态,饶是他三世为人,也有些不满,当然了,在今日这个大日子里,无论如何他都会忍着的。
与一众出自霫人部落的贵酋不同,史思明却是一个摩尼教徒,对于眼前这一切自然不屑一顾,不过他也没有当面说出来,孙秀荣是朝廷钦封的霫部大都督,他自然不会行使起以前作为捉生将时将奚人大酋琐高诱骗到幽州的举动。
孙秀荣也明白,对于一贯以策反、逼反边境诸部为己任的安禄山来说,突然出现的孙秀荣自然是一个莫大的威胁,于是派史思明亲自来探查也是应有之意。
史思明穿着一身大唐高级武官的夏季战袍,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华服少年,长得高大白净,此人叫孙孝哲,契丹人,由于其母与安禄山关系暧昧连带他也受到重用,如同历史上的曹操与秦朗,眼下几乎是安禄山的内务总管,据说安禄山的饮食起居都是他安排的。
与冷眼旁观的史思明不同,孙孝哲见到那根乌木权杖后也不由自主的跪下了。
将一众人扫视一番后,孙秀荣赤着脚踏上了石阶。
兴许是为了便于防守,石阶非常狭窄、陡峭,成年人踏上去后只能放满半只脚。
十丈高,三十米的距离,放到后世也有十层楼那么高,近乎笔直的石阶两侧并没有扶手。
时至今日,孙秀荣早已经感觉到自己这副身体迥异于后世了,后世的他只能拉动一石力的大弓,这一世却能轻松拉动三石力的,非但如此,他在长枪、骑刀的使用上也比后世更加自如。
这一切都有赖于这副身体在气力上、敏捷上、耐力上的突飞猛进。
眼下,正是检验这副身体的时候。
他没有看下面,仰着头,高举着权杖,飞快地向上爬着,没有多久便来到山顶!
山顶,约莫十亩地大小的地方,早就被苏哈带着重兵营的士兵团团围住了,而随着他的上来,一大群赤着上身的霫部壮汉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萨满的带领下点燃了石鼎里面的木柴,然后开始舞蹈。
看着他们的舞蹈,孙秀荣也是按捺不住,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舞蹈起来!
这是祭天仪式的前奏,是祭祀风神、山神、木神的混合舞蹈,这一幕,后世生长在林中的他再是熟悉不过,与眼下的粗陋舞蹈不同,经过辽国精心编纂并历经金元二世的萨满舞蹈自然更有章法,更为显眼。
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上来后,一众萨满都随着孙秀荣在起舞,随着立在山顶正中一根木杆的影子消失不见,正午到了!
正式的祭天仪式开始了!
在山顶的两角,一边拴着一头青牛,一边拴着一匹白马,青牛白马附近各站着一位同样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随着场中舞蹈的结束,这两名大汗猛地抱住了青牛白马的脖子。
几声哀鸣传来,青牛白马瘫倒在地,此时两名大汗手里便多了一个木碗,两人高举着木碗向孙秀荣走来。
空气里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血腥味。
孙秀荣端起两个木碗各略略喝了一口后,双手托着木碗,仰着头看向天空,此时,十六名大汗牵着一张毛毯过来了,孙秀荣托着木碗跨上了毛毯。
大汉们用毛毯将孙秀荣举了起来,然后徐徐走近正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石鼎,此时,白发萨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紧接着是第二声,绵延不绝……
孙秀荣将两个木碗全部丢进了熊熊大火,然后也学着白发萨满向着天空嘶吼一声。
当他走下毛毯,重新拾起那根乌木权杖时,整个仪式就完成了。
直到眼下,他才真正成为了霫部大都督!
当然了,在霫人三部中,他就是传承自宇文鲜卑部落的大汗!
他的脚刚踏上地面,立时便感受到了史思明那带着嘲讽的目光。
他走了过去,对着史思明说道:“兵马使,有何问题?”
史思明一愣,不过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说道:“恭喜大都督终于礼成”
孙秀荣看着他说道:“兵马使,听说你是摩尼教徒,当然了,并不是虔诚的那种,对于祆教,本督倒是略懂一些,摩尼教不大清楚,不过摩尼教出自祆教,想必也有些相通的地方”
“你来自史国,当下祆教总坛就在史国都城乞史城,我见过那位教主,身上也有祆教最为珍贵的信物火纹刀,据说此刀在摩尼教徒中也有一定的号召力,在那里,人人都说我是光明使者的人间代表”
“祆教麾下有五位使者,其中三位与我相交莫逆,在怛逻斯时,我收服了祆教的旁支密特拉教的教主,并让他在怛逻斯主持祆寺,自从见到祆教徒后,没有一人对我不敬,难道象征着阿胡拉玛兹达主神的火纹刀对你来说都是若有若无?”
说着,他从身上变戏法似的掏出了那把祆教教主亲自交给他的火纹刀!
正午的阳光下,一尺长的乌兹钢刀青白两色花纹中间那簇火焰愈发显眼,另一面,一幅山中老人的图案若隐若现,在强烈阳光的映照下,里面须发皆白的老人似乎是须发皆张的极度愤怒模样。
这一幕,让并不虔诚的摩尼教徒史思明有些惊骇了。
他的面色变了好几变,最后终于弯下了腰,双手也抱拳高举着。
这一幕都看在正在观礼的涅里眼里,他的眼神也变好几变。
“礼成!”
这时,霫部三部之一的独孤部长老屈突于突然大喊了一声,由于孙秀荣通晓祭天仪式和萨满舞蹈,根本不需要他来主持大礼就几乎完成了,不过他作为霫部的长老,终究需要他来完成这最后一嗓子。
而此时的史思明还弯着腰。
是偶然还是必然,众人都是若有所思。
第二十九章 ?,从一场祭天仪式开始(中)
史思明、孙孝哲走了,带着一些遗憾走了。
原本的他去确实将孙秀荣当成了一个蛮夷部落的大酋长,准备将其诓骗到营州的,不过自从见到孙秀荣后,他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傻子,那个备受嘲讽的傻子。
来到霫部后,他又见到了孙秀荣的碎叶军,以及薛延陀部的长枪兵。
这就足够了,何况还有像涅里这样的人物亲自捧场,对于史思明来说,那甚羽厥、乌隗、怒皆等加起来也不如涅里一人可怕,但涅里竟然不远千里去捧孙秀荣的场。
这绝对不行!
平卢节度使需要的不是一个奚人、霫人、契丹联合起来的松漠地带,而是四分五裂,互相争斗不休的松漠地带!
以前的涅里就展现出了一些苗头,眼下的孙秀荣更是将这个苗头有扩大化的迹象!
人人都说安禄山精通九门语言,史思明差一些,不过也有六门,说明他不是一个笨人,何况他现在贵为平卢兵马使,在宦海久经浮沉,早就养成了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
人人都说安、史二人都是靠捉生起家的,那都是外人不明就里的想法,光靠哄骗,能将奚部大酋琐高哄骗到幽州?
在回去的路上,史思明带着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捉生兵风驰电掣般从契丹人的领地飞过时,罕见地没有四处肆扰,而是一口气赶到了营州!
营州,平卢节度使府。
四十岁的大胖子安禄山眼下贵为节度使,已经不需要再像以往那样通过捉生来获得功勋了,不过捉生的惯性是巨大的,何况此时唐军边军大将都有着几乎相同的心思。
当然了,这也不能全怪边军将领,当今圣上的“指导思想”也是这样的。
那就是,对于稍微大一些的部族,你可以俯首帖耳,但绝对不能安安稳稳发展,对于肘腋之患的契丹、奚二部便更是如此了。
渤海国眼下尚没有正式将疆域扩展到安东都护府边境,而是通过威压让室韦诸部、靺鞨诸部臣服,否则大唐早就动手了。
只要你不挨着我就没事。
这是包括天子在内文武官员大致一致的想法。
实际上,如今的渤海国已经有了勾连日本、朝鲜、突厥,以合纵连横之态对付大唐的趋势,这一点,满朝文武并没有看出来,还是将其当成偏隅于东北一隅的稍稍做大的部族而已。
一个面容姣好、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正在服侍安禄山。
李猪儿,契丹人,十五岁时被安禄山阉割进而成了他的贴身奴仆,让一个阉人服侍自己,这若是被圣天子知晓了绝对会龙颜大怒,不过眼下这个秘密并没有被外人知晓,可见安禄山对身边人员的经营已经到了水泼不进的地步。
此时的人不知晓肥胖带来的危害,但安禄山却是知晓,眼下还不是他最胖的时候,由于肥胖,自然会带来一系列健康问题,最致命的就是睡眠,安禄山眼下只有在李猪儿服侍下才能睡着,须臾离开不得。
而他小妾的儿子孙孝哲(非亲生)除了打仗厉害,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安禄山身材高大肥壮,孙孝哲闭着眼睛就知晓他的身体每一处的尺寸,从贴身的小衣到外面的长袍,乃至战袍、铠甲都是孙孝哲亲自给他制作的。
故此,一个李猪儿,一个孙孝哲,安禄山对他们的信任还在史思明等一众大将之上。
眼下,安禄山坐在厚厚的从西域过来的毛毯上,李猪儿在轻轻捏着他肥厚的肩膀,下面也设着一个方圆约莫三尺的方毯,史思明正坐在那里说着话。
安禄山是康国人,史思明是史国人,两人生日只差一天,同时做牙人,同时做捉生将,自然关系非同寻常,自从安禄山得掌平卢节度使府以及安东都护府的大权,对契丹、室韦、渤海诸部有了生杀予夺的“自由”后,能够自由出入节度使府以及还能有一个“座位”的,也就是史思明了。
没多久,史思明就讲完了。
此时,若是从第三人的眼中观看,安禄山极胖、史思明极瘦,一个身材曼妙、面容姣好的少年郎李猪儿穿梭其中,场景十分有趣。
正在闭目眼神的安禄山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厮也是皇帝老儿钦封的,出身契丹叛军,还是孙万荣的假子后裔,在草原上,在某些时候假子比亲子更受信任,若是其能将契丹、奚、霫三部整合在一起,我这平卢节度使不就没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不行,绝对不行,我的财富、地位、女人全部来自契丹、奚两部,岂能让其从容做大?”
“不过既然朝廷已经让孙小子当上了霫部大都督,而不是单纯的都督,其中的意味就值得考量了,眼下突厥虽然离乱,但依旧有一定实力,有葛逻禄、回鹘两部在其侧后牵制,若是再加上一个与回鹘差不离的霫部,就能牢牢锁死突厥人了”
“绝对不行!”
这句话他突然说了出来,安禄山颌下略带黄色的山羊胡子跟着抖动起来,熟悉他的史思明、李猪儿都知道此时的他真的急了。
当然了,若是有旁人在场,极有城府的他是不会有这样的表现的。
“崒干,你的意思呢?”
崒干,是史思明的原名,后来成了他的字。
史思明略一沉吟,说道:“这厮在举行祭天仪式时,除了奚部,周围诸部都有人前来捧场,余者都不足为虑,只有那迭剌部的涅里……”
一听到“涅里”二字,安禄山猛地端直了上身,“继续说下去”
“节度使,涅里原本只是依附于乙室活部的一个小部落贵酋子弟,回到契丹后只能攀附同样出身贫贱的可突于,进而一发不可收拾”
“眼下在契丹内部,只有遥辇氏的乙室部,涅里的迭剌部是真正的贵部,北面的乌隗部、南面的涅剌部核心人马也是从乙室活部分出去的,算半个贵部,余者都是普通部落而已”
“遥辇氏世袭汗位,室里氏世袭联盟夷离堇,实际上是涅里这厮的布局……”
“哦?”
“草原诸部,崇尚武力,部落之间冲突不断,知兵勇武者往往更受部众青睐,联盟夷离堇掌控兵事,久而久之,必能在部落早就偌大的威望,而可汗的威望自然就会愈发衰弱”
“以前在下不明就里,去了一趟霫部总算是明白了,这涅里就是更加深谋远虑、圆滑的可突于!在下判断,长此以往,若是没有外力介入,室里氏一统诸部是迟早的事!”
安禄山接着说道:“假若涅里与孙秀荣联合起来,幽州以北岂不是没了对手?”
史思明摇摇头,“没那么容易,一路上,我也在想着,这孙秀荣初来乍到,没有一年的时间,是很难站稳脚跟的,周围诸部前来,观察形势的心思远多于祝贺的心思是可以想象的”
“而对于涅里来说,他从一个小部落的酋长一下成为能与乙室部并驾齐驱的大部酋长,在短时间里岂能服众?刚才在下说过,草原上虽然崇尚武力,不过大部贵酋一旦形成,血统也异常重要”
“别的不说,大贺氏、遥辇氏的威望眼下依旧比室里氏高,涅里想要超过彼等,除了不停发动战事并取得胜利外就别无他法,不过眼下其东边是强大的渤海国,南面是我大唐,北面挨着契丹的室韦诸部也都在大唐与渤海国两面讨好”
“于是他要动武的话就只能朝向霫部、奚部了,可眼下又来了孙秀荣,还是一个带来了三千精锐的孙秀荣,在这种局面下,站在他的地方思量,就只有向奚部动手了,而此时的孙秀荣若是保持中立就了不得了”
“这是你的想法?”,安禄山未置可否。
“嗯”
“我的看法却完全相反,以涅里的能力岂能看不出来孙秀荣当上霫部大都督后对他的危害?若不趁着他立足未稳的时候挫败他,等到他完全整合了霫人三部他就没有机会了,不过在动手之前,他总得看一看孙秀荣到底是何人,碎叶军到底是何军,对了,对于这一节你是如何看的?”
史思明眼神凝重起来,“节度使,此人非同小可,按照我得来的讯息,此人十八岁被发落到隶属于于阗镇的胡弩镇担任府兵,从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败吐蕃、哥舒、突骑施,五年之内就当上了都督的高位”
“被朝廷任命为霫部大都督后,一路上更是或结交,或交战,几乎能用望风披靡来形容,此人雍容大度,不卑不亢,气度沉稳,浑不似一个少年郎”
“我到他的大帐去过,他能开动三石力的强弓,能在马上挥动一张二尺长的奇异大枪,加上五尺长的横刀,此人的武力相当了得,听说前葱岭守捉使、现檀州威武军军使喻文景是他的至交好友,两人就是因为武艺而惺惺相惜”
“喻文景何人也?前跳荡营京师遴选头名!此人竟与他相仿!”
“再说那碎叶军,那都是一帮胡人,却是一帮按照大唐军法、操练练出来的军队,骑射就不说了,看那整肃模样,一点也不亚于大帅的牙兵!”
安禄山一对细眼从一堆肉里钻了出来,立时散发出凌厉的光芒。
“无妨,我等有的是法子,崒干,你走近些…….”
…….
回到大帐后,孙秀荣立即会见了涅里。
看着这位历史上以扮猪吃老虎著称的契丹人,孙秀荣也是心潮澎湃。
“若是趁着迭剌部还不强大的时候灭了该部,以后就没有那甚耶律阿保机了,不过眼下契丹规制已成,可汗、夷离堇、南北宰相、柴册礼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没有了涅里家族,极有可能冒出张里、王里,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何况此时的涅里自然不会狂妄到要想一统契丹诸部了,不过像他这样的人物,刚刚崛起不久,周围强敌环伺,原本只有霫部有可乘之机,我的到来让他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在这种情形下他会如何选择倒是令人期待啊”
而坐在下首的涅里此时也在暗自盘算。
“这几日,我已经得知此人在来到霫部的路上受到过不少阻碍,这个阻碍是谁策动的不言而喻,也就是说若是契丹人进攻该部,唐国是绝对不会插手的,不过此人本身武艺高强,三千碎叶军也是强悍的很”
“还有三千呼延部精锐,加上一直效忠独孤氏后裔的独孤部,其军力直逼一万,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击败的,何况,那羽厥部虽然是异域小部,不过羽缺手下三百骑看起来极为精悍,此人对孙秀荣十分仰慕,多半不是来观察形势的,而是真正来观礼的”
(呼延部实际上即使就是薛延陀部的事实并非所有人都知晓)
“还有怒皆部,此部是契丹的叛逆,但眼下已经牢牢占住了黑城附近,与霫部亦相隔不远,该部是我部不共戴天之大敌,若是我部进攻霫部,怒皆部不用说肯定会站在霫部一边”
“至于拔野古部,眼下突厥离乱,该部是突厥人的大敌,只能牢牢交好回鹘人,在突厥人的形势稳定下来前,彼等是不会乱来的”
“只有奚部,我等只有彻底交好奚部才有胜算”
想到这里,涅里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恭喜大都督顺利完成祭天大礼”
第三十章 ?,从一场祭天仪式开始(下)
孙秀荣被后世耶律家族的光芒蒙蔽了眼睛,此时的室里涅里虽然已经崭露头角,但并不是一个能够看透上下几百年的穿越者,对他来说,稳固新成立的迭剌部,慢慢做大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四处挑衅,陷自己于不利。
在与孙秀荣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涅里就完成了自己的谋划。
“交好奚部、回鹘,等待机会”
……
史思明想的不错,除了怒皆部、羽厥部,其余诸部都是来观察形势的,他们通过自己的眼睛、耳朵得到不同的讯息后很快就离开了。
至于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那就不是孙秀荣能够控制的了,眼下的霫部还是一个大部,不是像乌落候这样的部落能够觊觎的,故此,孙秀荣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对于羽厥部,以及羽厥部年轻的首领羽缺,他却倾注了极大的心血。
大帐里,一反常态没有坐在象征大位的西侧(草原人与内地不同,喜欢坐南朝北,而是坐西朝东,东面有太阳升起,大帐的门帘也设在那里,西侧才是大位),而是随随便便坐在北侧的孙秀荣会见了他的表兄羽缺。
由于煤炭的缺乏,孙秀荣穿越必杀技——铁皮炉子依旧没有踪影,大帐里弥漫了马粪燃烧时的味道,不过在马粪堆上加一个炉子烹煮茶水还是做得到的,加上牛奶、蜂蜜后味道更佳。
这样的喝法是偏隅于林中一带的羽缺没有尝试过的,严格来说,眼下的东西室韦、北室韦一半情形还处于茹毛饮血的阶段——他们大量饲养驯鹿,每年自然要杀掉一部分,吃下新鲜带血的鹿肉是整个部落的盛事。
在隆冬,零下几十度的林中,将杀好的鹿肉堆在雪堆里,想吃的时候用小刀将冻肉割一块直接吃下更是常规操作,至于牛羊马匹,马匹就不说了,牛羊多是用来取奶的。
羽缺带着三百羽厥骑兵越过此时室韦诸部中最为强大的乌素固部、塞曷支部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可是他捧起奶茶时却极为紧张。
“听说贵部只有少数人能活到三十岁,只有三成的孩童活到成年?”
带着惯常的微笑看着羽缺喝完一大杯奶茶后,孙秀荣说道。
羽缺点了点头,这一点在林中诸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至于漠南诸部,也就是比他们多活十岁而已。
“听我的”,孙秀荣抓住了他的手,“回去之后,让部民尽量饮用烧开的水,肉食也尽量煮熟后再食用”
“这是为何?”
孙秀荣心里暗叹,他也知道什么细菌一说是此时的人所不能理解的,不过如今漠北、林中诸人都信奉万物有灵的萨满教,倒是可以在这上面着手。
“你要相信我,我自己就是一个大萨满,我等部族都信仰长生天,信仰太阳神和光明,万物皆有灵,没有一定热度,他的灵魂依然存在,若是有一定的热度,他的灵魂就会与你融合在一起……”
这么一说,羽缺顿时“明白了”,祭天仪式的熊熊大火就是为了与上天沟通的呀。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说你周边的形势”
孙秀荣是用后世的索伦语与他交谈的,此时的他已经笃定羽厥部就是后世鄂温克、鄂伦春部落的祖先,因为他能用高达八成的索伦语无碍地与羽缺交流。
这一幕倒是让羽缺吃了一惊,因为契丹语他虽然懂一些,但与羽厥语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好,我的大帐设在莫尔根河中游,一半部落在望建河东侧,另外一半则在西侧,西侧有大片的牧场,可以饲养牛羊马匹,驯鹿则在东侧饲养”
(莫尔根河,后世发源于大兴安岭西麓的莫尔道根河,大兴安岭此时叫鲜卑山)
听到这里,孙秀荣猛然想起了后世在此地游牧的萧阿林的锡伯部落,再看面前此人,年岁虽相差无几,不过萧阿林两米的身高却不是眼前这位身材普通的羽缺能够比拟的。
但羽缺能够带着三百骑旁若无人地穿越两部室韦以及乌落候部平安抵达霫部,这份强悍也是令人钦佩的。
“以前,在我部周围,生活着大量的骨力干人,在去年的一场战斗中我部将骨力干人大败,他们已经逃到了遥远的北境,但事情还没结束”
(骨力干人,后世雅库特人的祖先)
“此时,在北海附近又出现了一个部落,叫甚秃马特,语言与我等相仿,战力也非常强横,这时我才知晓骨力干人为何不敌我部,因为彼等一早就被秃马特人打败了”
孙秀荣点点头,所谓秃马特也就是拓跋鲜卑走出大鲜卑山后,留在林中的部落,后来演化成图瓦人、土默特人。
“眼下我部最西部抵达尼布楚原……”
一听到这个名字,孙秀荣原本淡然的神态突然出现了变化,为了掩饰这一切,他闭上了眼睛。
尼布楚,索伦语“冷”之意,竟然在此时就出现了!
羽缺也有些奇怪,不过在羽厥部,族里的大萨满在听人诉说时也会闭上眼睛,他以为孙秀荣也有这个习惯,便继续说道:“最东边抵达大鲜卑山山脊,地域虽广,不过总丁口才两千户,以前的骨力干人占地更是广阔,不过加起来也就五千户而已”
“在我部的正西面自然就是突然出现的秃马特人了,其占据了北海两侧,我等西南处则是北迁的拔野古一支,在羽厥语里叫做巴尔虎,正南面就是乌素固部,在南面则是塞曷支部”
(北海,即贝加尔湖)
“北面、东面部落太多,都是不到五百户的小部落,小的只有几十户,就不细说了,再往东就是黑水靺鞨”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此时的形势与后世也差不了多少,若是从林中出发到怛逻斯一带,依旧要碰上秃马特人,辖嘎斯人,算了,这条路就不要考虑了”
便问道:“那甚乌素固部、塞曷支部是什么来头?”
“乌素固部实际上是被东边的靺鞨人驱赶到此处的,本是靺鞨人,冒名为室韦人,与我部相仿,放牧、射猎,不饲养驯鹿,却能将捉到的野猪圈养,丁口不多,在俱轮泊周围大致有千余户,胜兵五百”
“塞曷支部倒是源出鲜卑山的部落,有两千户,以放牧为主,号称室韦最强者,不过在下却不敢苟同”
“哦?”
“此部与拔野古交好,能从突厥人那里得到一些铁质兵器,又世代与拔野古联姻,这才是他们号称室韦最强的原因,若不是顾忌拔野古,我羽厥部一部就能将其击败……”
“乌落候呢?”
“我部不是对手,其既能放牧,又能射猎,还能种植粮食,丁口较多,起码有三千户,还有木头城堡,不是像我这样的部落所能抗衡的”
听到此话,孙秀荣立即意思到这乌落候部后来演化成什么部落了。
达斡尔部!
“你眼下手中有多少铁质兵器?”
“大都督,总共三百,包括铁刀、铁矛,全部跟着我南下了”
“那你就不怕周围诸部趁着你南下对部族不利?”
“不可能,俱轮泊以北,所有的地方都是地广人稀,想要聚拢丁口谈何容易?何况我离开后还在大帐附近留下了三百勇士,虽然没有铁质兵器,可是还有三百副弓箭,虽然都是单弓,但加上削尖了木棒,也不是随便某个部落能够觊觎的”
“好,我再给你提供三百把横刀,另外两百个铁质矛头,五百铁质箭头,你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向北、向西、向东扩展了,搜罗一千人马,操练半年后勠力向南发展,灭了乌素固部、塞曷支部,打通与我部的联系,至于一旁的拔野古部、乌落候部就由我部牵制,不用担心”
羽缺不禁喜出望外,暗忖:“若是有了这些兵器,打败这两个部落完全没有问题,在以往,我等都是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粟特人那里换来一些劣质铁器,想要攒下这些兵器至少要二十年才行,幸亏来到霫部,否则不知还要等多少年”
心里一激动,他便跪下了,孙秀荣赶紧将其扶起来,笑道:“你我母亲是亲姐妹,你还是我的表兄,何必行此大礼,记住,有了这些兵器后,不要马上亮出来,操练半年后才行动,一旦行动就不要耽搁,要势若破竹,以最快地速度打通与我部的联系”
“知道了”
羽缺知道只要打通了与霫部的联系,自己这个部落就算安全了,一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哽咽了。
随着孙秀荣开始插手如今还是一盘散沙的室韦诸部,漠北东端的形势眼看就要发生巨大的变化,由于这个变化,后来导致一连串连锁反应,这倒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
“对了,除了这些兵器,你再带一些食盐、布匹回去吧,另外……”
孙秀荣将一套完整的牟明光甲拿了出来,眼下他手里有两套,都是夫蒙灵察送的,自从有了棉甲后,他很少用到这些,干脆送一套给羽缺。
“这是大唐最好的甲胄,我只有两套,送一套给你,对了,与你联络的那个鞠氏商行我在里面也有一些关系,今后你手中若是有了上好的皮子,便大大方方与其做生意,我会知会彼等将好东西还给你等”
羽缺带着满满的收获走了。
稳定东边,筹划好北边的形势后,该将目光对准内部了。
第三十一章 工欲善其事
郁雨陵河(锡林河)流出红山,穿过霫王大帐后又蜿蜒北去,最终汇入漠北有名的克鲁伦河。
后世的锡林郭勒大草原最主要的河流就是郁雨陵河,当该河从红山上留下来后,一路上都是低缓的丘陵和宽阔的谷地,千百年冲刷之下,形成了面积广阔的优质牧场。
而以霫王大帐(锡林郭勒盟)为中心的上下约莫五十里的地方,郁雨陵河两岸偶有山林,大多数地方都是宽达四五里的平坦谷地。
原本这里是独孤部的核心牧场,不过碎叶军到来后立即沿着两岸开垦了十万亩田地,并赶紧种上了黑麦、苜蓿和蔬菜。
而霫王大帐的所在则是在郁雨陵河北岸的高处,原来应该是一座临河的长满松树的丘陵,霫部祖先抵达此地后将山顶削平了,然后将大帐设在了上面。
整座小山方圆约莫三千亩,山顶则是三四百亩,山高约十五丈。
最初的霫王显然是没有意识到可以围绕这处山丘修建部落的防御工事,只是将其当成了避让洪水的高地。
山顶,霫王大帐位居正中,周围环绕着大约一百顶小一些的帐篷,那都是独孤部类似于百夫长的小贵族,山下则分布着大约一千顶以牧户为单位的帐篷,同样是来自独孤部世代向霫王效忠的牧户。
一千顶帐篷围绕着山丘分成了好几层,最近的在山脚下,最远的则临近了河边,从山脚下算起,呈扇形向外眼神约莫四五里路。
若不是大唐立国之初就灭亡了曾经强大无比的东突厥汗国,随后的薛延陀、后突厥又是昙花一现,像霫部这样深处漠南草原核心地带的部落是没有办法独活的。
同样的道理,若是没有武则天的周朝将大唐生生中断了一段时间,并因为担心得位不正对名臣勋将大肆杀戮(比如程务挺、黑齿常之等),像霫部、奚部、契丹这些靠近中原的部落多半都成了像碎叶川都督府那样的半羁縻部落。
种种原因,造成如今霫部眼下的局势。
在祭天仪式完成后,独孤部上下欢欣一片。
对于此时的草原部族来说,只要是厥都的青壮后裔担任部落大酋长就行,管他是来自父系还是母系,厥都之后已经有三任女性大酋长了,崇尚武力的部落自然知晓这不会长久。
屈突于也是这么想的。
历史上隋唐之际屈突通家族就出自霫部,屈突氏世代是霫王的亲卫,当然了,契丹的可突于家族也是世代为大贺氏的亲卫,最后还控制了大贺氏,但屈突于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霫部从未出过雄才大略的人物,就连孙万荣、可突于那样的人物也没出过,否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了。
而孙秀荣自从离开西域后,一路上的表现、抵达霫部后号召周围诸部的能力,以及他自己能“通神”的魅力,都让独孤部上下大大松了一口气。
屈突于将独孤部的大权完全交了出来。
“部落里男丁多的户口有多少?”
“回禀大汗,我独孤部总户口加起来在五千左右,若说男丁多的,我多少也听说一些大汗在西域的作为,若是按照十五岁……”
“不,这里就不能按照如此情形来规制了,东面、南面的契丹,西边的突厥人都太过强大,何况朝廷对我等的态度极为不明,若还是招收十五岁以上的肯定来不及…….”
“那…….”
“将部落里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家里不止一个男丁的户口全部聚集在大帐附近,若是这样的话能有多少?”
“这样的话至少有两千户”
“那眼下大帐周围的……”
“包括在内”
“也就是说,还能招募一千户?”
“是的”
“也罢,两千户全部招募起来,作为本汗的常备军,这次过来,我等带来了另外三千套军服,还有铠甲,刚好能够装备一个三千人的部队…….”
“那宇文部和娄室部?”
“先吩咐下去,让其将家里不止一个男丁的户口先报上来,若是有十五岁到十八岁的更好,我估摸着,这两部应该都不多,无妨,加起来有一千人就够了”
大帐里,孙秀荣正与屈突于说话。
“独孤部的人赶紧征集起来,这些人今后包括碎叶军在内都纳入博格拉部……”
“那独孤部……”
“你先吩咐下去,我看契丹人搞的那个夷离堇颇有些章法,过几个月,我会再次召集霫部大会,由本汗亲自任命各部夷离堇,今后霫部就只有一个汗,其余各部都是夷离堇,形同契丹,本汗兼任联盟夷离堇”
“本汗还兼任博格拉部夷离堇,独孤部的夷离堇我会推荐你担任……”
屈突于一听感激跪下了。
以前他只不过是最后一任霫王厥都亲卫的后代,虽有些威望,但想要一下担任整个部落的酋长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但眼下情形大不同了,大汗用契丹人的“夷离堇”掩盖了这一点,加上他的威望,就完全有可能让其独孤部夷离堇名正言顺了。
孙秀荣将其扶了起来。
“将我刚才所说的人召集起来后,我会分成两拨,对了,以往大帐附近的一千常备军粮饷是如何供应的?”
“回禀大汗,独孤部供应其中的一半,宇文部、娄室部加起来供应另外一半,实际上是每年年初将约定的牛羊马匹赶到大帐附近交由常备军家庭饲养,冬季时,还要用大车运来一些收割的干草”
孙秀荣微微皱起了眉头。
由于从万里之遥的异域来到此地,自然不大可能携带太多的粮食,而利用胡商运来粮食也不现实,粮食太重,对于胡商来说远没有布匹、食盐、铁器挣钱,何况,运送如此多的粮食,沿途又要跨越不少部落,想要平安运达也不容易。
“今年秋收之前,只能大量食用肉食和奶制品了,幸亏我还带了不少茶叶过来,否则长达半年的时间只能依靠肉食、奶食,终究不妥,何况,这肉食也不一定够用……”
便问道:“常备军周围的牛羊有多少?”
“以前是按照两千人常备军的数量的配置的,眼下虽然只有一千人,不过也是大致按照此数配置的……”
“可眼下又增加了三千碎叶军,以及两千常备军,增加了五千之数……”
“大汗,碎叶军眼下已经种上了粮食,若长生天保佑,到九十月份就妥当了,之后需要的牛羊就少了,大帐附近的牛羊是按照一年来配置的,实际上能满足四千人半年之需”
“趁着这次大汗新立,各部多少要恭贺一下吧,再不济也能让其提前将明年一年的牛羊送过来,这样的话,刚好能满足新增军力之需”
孙秀荣点点头,“也好,你赶紧去办此事”
……
约莫十日功夫,独孤部的人全部迁过来了,按照孙秀荣的规划,他们全部围绕大帐住下,以大帐为中心,前后左右大致延伸出去一百里。
这个圈子里,最核心的便是孙秀荣新成立的博格拉部,然后是独孤部,不过按照孙秀荣的想法,他们并不是泾渭分明,而是互相掺杂,今后将全部成为博格拉部的一部分。
这就是大约三千平方公里的地方,大约四百五十万亩,实际上此地的牧场极为优异,五亩地就能养活一只羊,三千户若是按照十亩地一头羊来计算,也只需要三百万亩,养活新到的牧户完全足够的。
不过孙秀荣还有俘获的三千户赫连部、拓跋部失去了青壮男丁的牧户,并将其全部赔给了碎叶军,若是加上他们,勉强也够了。
饶是如此,随着薛延陀部、博格拉部的到来,霫部的牧场还是有些局促了,不过附近空闲的牧场还有的是。
南面,作为奚部、契丹缓冲地带的大洛泊(后世达里诺尔湖)附近的牧场至少还能满足一个三千户的部落需要,而在大帐西北面,后世大清设置的官营牧场达里冈爱牧场可养活牧户至少五千户。
那里原本是契芘部的牧场,契芘部南下后,由于连年征战,便只有少量拔野古、仆固部牧户游牧,若是拿下来就能将霫部牧场的范围大大扩展。
不过眼下拔野古部投靠了回鹘人,而仆固部是乌苏米施可汗的东叶护,这两部都不是眼下的孙秀荣可以抗衡的,只能静待来日。
至于红山以东,已经被契丹人牢牢占据了,也不是容易得到的。
当然了,还有南面的奚部。
与契丹人相比,奚部与霫部一样并没有对部落进行改制,还是原始的大汗、千夫长、百夫长为核心的草原奴隶制,虽然眼下其比契丹人的实力还大一些,不过霫人五部之间的联系却比契丹八部更松散一些。
这就给孙秀荣提供了机会,何况紧挨着迭大洛泊的辱纥主部落前不久已经受到了削弱。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的孙秀荣所要考虑的是。
他手下要考虑的是——活下去!
牧户迁过来后,孙秀荣立即将其中的二十五岁以下的青壮,无论成婚与否,拣拔了三千人,其中的一半人全部投入到修建“大都督府”的工程中来,另外一半则马上投入训练。
碎叶军也同样如此安排,一半人马警戒,一半人马也投入到工程修建中来。
在与席元礼商议过后,他准备围绕大帐修建多道严密的工事。
山顶大帐周围设置由烧制的大砖垒成的简易城墙,在孙秀荣的规划中,自然不需要像怛逻斯,甚至内地那样有几丈高,他只需要修建一道高、宽都在六尺左右的矮墙就行了,上面可站人守卫即可。
在半山腰则挖掘一道壕沟,壕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向外排水的通道,壕沟设置檑木滚石,里面可站人射击,每隔一段距离还有通向山体深处的藏兵洞。
这样的地方,营垒是也。
这是第二道防线。
山脚下自然是第三道防线,同样一道宽、高都在六尺的矮墙,分为四座城门,城门与山腰位置的藏兵洞、山顶城门的位置错开,让敌人摸不着头脑。
按照孙秀荣的估计,整个工程可以在秋收之前完成,那之前,在此山的对面的另外一座山,已经一字排开了好几座大窑,正在日夜不停地烧制大砖。
第三十二章 必先利其器
孙秀荣让马璘主持工程建设,而让白孝德主持军务,自己则带着席元礼沿着郁雨陵河去红山。
此时的郁雨陵河两岸密密匝匝生长着大片的芦苇,眼下正是其翠绿的时候,在怛逻斯时,无论是碎叶川还是怛逻斯河,两岸也有大量的芦苇,不过由于西域盛产棉花,当地人只是将芦苇杆当成编制草袋子的材料,并没有将其用到衣物上。
在一处芦苇茂密的河湾处,孙秀荣下了马,指着芦苇对席元礼说:“你知晓此物有何用途吗?”
席元礼笑道:“只要是唐人,没有不知晓的,西域出产棉花,但中原却没有,我等都是用秋季出产的芦花填充衣物、被子、枕头的,大都督的意思……”
孙秀荣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等以前用棉花制作棉甲,眼下到了这里就没有这个便利,只能利用芦花,幸亏我等需要的不多,再制作三四千件也就够了,一条郁雨陵河总有几百里,等到秋季将其芦花采下,用来制作棉甲估计勉强能用……”
席元礼却说道:“大都督,此地盛产羊毛,我等为何不使用羊毛,用硝水硝制过后可除其腥臊气和油脂,再编成毛毯,怛逻斯的牧户都会这些,我带来的工匠里也有会的,无非是炼硝和重新打造编制毛毯的器械罢了”
“炼硝你也会?”,孙秀荣点了点头,他暗忖:“我怎地没想到这些?将羊毛编成毛毯后切成一小块,然后与铁片配合缝入衣服不就成了棉甲,工序比用棉花制作的棉甲还简单一些”
“大都督,自然会的,我以前在剑南节度使麾下效力,曾在川西与吐蕃人鏖战,羌人会硝制羊毛,至于硝粉,在乡下时,农户利用夜香以及牛羊粪便沤制,然后卖给鞭炮作坊,虽然单户数量不多,不过加起来也不少了”
“这里牛羊粪便众多,彼等多半将其晾晒干透之后作为燃料使用,这几日在下仔细探查过,在靠近红山的旷野上,有在怛逻斯雪山西端一模一样的黑石……”
孙秀荣点了点头,在怛逻斯时,附近也有少量煤矿出产,不过很少有人用到它,加上煤炭质量不佳,孙秀荣也只是让席元礼少量收集了一些,并制成了煤饼,也制作了铁皮炉子,不过并没有大量制作。
不过到了霫部一带,这一切就要抛诸脑后了。
后世的锡林郭勒到赤峰一带,是中国极为丰富的煤铁产地,由于红山是大兴安岭向南延伸的余脉,也有不少死火山,硫铁矿也有不少,如何对付硫铁矿,在大夏时代孙秀荣就有成熟的经验了。
“好,想要牧户积极炼硝,就必须让其少用牛羊马粪烧火,就必须大肆利用黑石,咳咳,此物今后就叫煤炭,此地树木并不丰富,利用木材冶铁并不合算,嗯,先采煤炭,然后用淋钢法冶炼精铁”
“再用煤炭制作煤饼,等到铁料富裕后,就可以大量制作铁皮炉子,放心吧,铁皮炉子能将烟气排到帐篷外面,又能用煤饼方便地燃烧,牧户没有不愿意使用的”
“等时候一到,就让彼等用羊毛、皮毛、牲畜来交换铁皮炉子以及煤饼……”
“那如何硝制、编制羊毛?”
“将博格拉部的妇女征集起来,让工匠先进行教授,然后让其硝制、编制就是了,工曹要制订统一的标准,最后用食盐、布匹,配合少许银钱与其交换就是了”
“至于硝石,我等在威远守捉买了一些,不够的就让博格拉部的丁口自行制作,还是让工匠教授其如何提取,同样用食盐、布匹或银钱交换,我等眼下粮食奇缺,银钱倒是不缺,而胡商每年来两次这里,他们也是收银钱的,牧户也愿意使用”
席元礼点点头,“就是人手有限,特别是冶坊、铁坊,在下从怛逻斯带来了一百工匠,其中与铁器有关的只有一半,区区五十人,想要大量冶炼、打制铁器很难啊”
孙秀荣说道:“此事易耳,这一次我等从霫部三部中征召的常备军中,来自独孤部中的都是十八岁以上者,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男丁还有一些,加上宇文部、娄室部的,以征召常备军的名义先招募一些”
“其中勇猛者,自然先进入常备军,次者就进入工匠行列,会告诉彼等,薪饷与士兵一样,霫部、奚部、契丹并不是普通的牧户,多少会一些锻冶之技,我问过屈突于,像这样的牧户也有一百多家,不过并不是专门做工匠的,而是牧户、工匠兼而有之”
“我将其全部拨给你,按照专门的工匠给以待遇,加上一些少年学徒,差不多够了……”
“就怕彼等不同意,据说以往这里从事工匠的都是奴户……”
“那就告诉彼等,在我这里没有这么一说,完全与士兵一样,还没有动辄死伤的风险,多半还是愿意的,实在不行,就先纳入常备军训练,等到一定时候进行裁汰,彼等训练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了一定的服从性,届时再安排其从事工匠业,应该问题不大”
席元礼点点头。
一日后,他们抵达了红山西麓。
“大都督”,席元礼指着一处光秃秃的荒山说道,“我可算是明白了,凡是有铁矿的地方,树木自然极少,按照这个情形去寻找,多半能找到,而这里则是开采最为方便的地方”
“按照大都督之前的说法,这里的矿石呈黄色,再加上气味,多半就是那硫铁矿了,我等已经按照大都督画的图纸烧制了一整套陶管、陶罐等,用来在冶炼矿物时收集那硫磺”
“嗯,这样的地方多吗?”
“有几处,不过这里是距离黑石……不不不,距离煤炭最近的地方,霫部之人擅长制作奚车,一辆奚车可装载五百斤煤炭,运到这里只有二十里,可惜眼下人手不够,只挖掘了两座冶炉”
孙秀荣想了想,“要不先从正在大张附近施工的常备军、碎叶军里抽调一些来供你使用,嗯,五百人够了吧,彼等到了,又有两个好处,此处虽然安排了一百骑兵守卫,但还是单薄了一些,干脆调一个营的碎叶军过来”
“届时,将三百人投入劳作,两百人守卫,轮流调换,应该勉强够用了,若是首先将尚未训练到位的常备军投入,彼等刚从牧户转化过来,这效率肯定不高,就只能劳烦我的少年军了,等裁汰下来的常备军到了,就让彼等返回就是了”
两人信步爬上了这座光秃秃的山顶。
看着远处的景色,孙秀荣也是心潮澎湃。
“前一世我是在尼布楚-呼伦贝尔崛起的,眼下却到了西拉木伦河一带,与尼布楚相比,这里的牧户不单纯是牧户,会的东西更多,只要用好了,确实是大业之资啊”
席元礼却想着其它的问题。
“大都督只在这里建设简易的城防,显见得是不准备长待的,难道今后还要回到怛逻斯?”
不过这样的事情他是不敢问的,半晌,他才问道:“大都督,若是人手里够了,需要制作物品的先后顺序该如何排布?”
孙秀荣想了想,说道:“眼下我等又招募了一个三千人队,按照我等以前的规制,那就是一个旅,其需要的衣物、甲胄、武器我等已经携带了,自然无须劳烦匠户营再制作,不过霫部周围强敌环伺,区区六千人是遮护不过来的”
“还需要至少一个旅的军力,才有可能有所作为,当然了,光靠一个霫部是不够支撑上万的军力的,周围部落还很大,我等还有的是机会,不过需要的甲胄、战袍、武器需要提前准备”
“先准备这些,然后击中精力打制铁皮炉子,最后才是我之前提到的硝粉、硫磺等物”
“知道了”
在下山的时候,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事,转身对随同前来的苏希杰说道:“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打通与檀州的联系,眼下我等与契丹已经有了初步的联系,不过再往南就是奚部”
“你要建立一条能够让胡商便捷北上的通道,还是打着鞠氏商行的名义,一年中,能够多次往返檀州、霫部,粮食就算了,不过茶叶、布匹、食盐还是大量需要的,若是有硝粉、硫磺,那自然是好”
“同时,你要在檀州、幽州、营州、太原等地建设仁勇都的据点,这些地方都有鞠氏商行的商栈,你等可在其附近租赁房舍,挂在鞠氏商行下面,不求赚多少钱,而是要将情报网络建设起来,你可明白?”
苏希杰心理一凛,赶紧说道:“明白,那人手……”
“那还不容易,等到这一批少年兵训练完了,其中的精悍伶俐者自然纳入一部分到仁勇都来,河东、幽州、营州一带有大量的熟契丹,将他们掺入其中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给其办理商行学徒的身份就是了”
“你先去一趟檀州,然后跟着第一批商队北上,让张翰也跟着过来”
“是,大都督”
吩咐完此事,孙秀荣突然对打通与汉地联系的紧迫感愈发紧迫起来。
便又说道:“幽州北边北面的妫州直接与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相邻,摸清那里的情形十分必要,在那里也设置一个据点吧”
苏希杰心理一凛,他知晓,等到时机一成熟,大都督肯定会马上对辱纥主动手的!
第三十三章 周边形势(上)
就在孙秀荣大大咧咧带人在红山一带探查矿物,视察锻冶情形时,红山以东约莫百里,饶乐水北岸,后世林西县新城子镇地方,有一大片白色帐篷密密匝匝错落于高处平地。
与所有的游牧部族一样,所有的帐篷拱卫着一顶硕大的帐篷。
一顶通体白色,由两层帐篷布搭成,上面一层的末端绣着金色的花边,帐篷顶部主梁顶部立着一根牛角三股叉,三股叉上编着两根均由九个硕大的羊毛球结织成的飘带。
这里就是眼下契丹八部联盟首领、可汗李怀秀的大帐所在。
这里距离饶乐水还有大约十里的距离,与饶乐水相比,这里的地势要高出大约百米,从这里往南,一直到饶乐水,地势是以此递减的,饶乐水虽然并不丰饶,不过也有极其厉害的时候,但无论如何,其水势是涨不到这里的。
契丹人的王帐原本还在东部,眼下却迁到了距离霫人的圣地红山不到百里的地方,这显示了契丹人的野心和决心。
契丹这个部族自从出现在中原王朝的视野以来,一开始是古八部,然后是中八部,眼下经过涅里的改革后形成了新的八部。
在中八部时代(南北朝时代),以乙室活部最为强大,眼下乙室钵分成了乙室部、迭剌部两个部落,但这两个部落依旧是八部中丁口最多的。
孙秀荣出现在契丹王庭以西不远处后,李怀秀很快得知了,一开始,他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也有发兵攻打的心思。
但最后他没有成行。
“可恶的涅里!”
大帐里,二十八岁、满脸横肉、留着山羊胡子的李怀秀恶狠狠地骂道。
他最终没有成行自然不是传说中的碎叶军如何强大,在李怀秀眼里,再怎么取强大,经过了一万多里的长途跋涉后肯定是不堪一击。
他没有成行是因为联盟的军事大权并不是掌握在他这个联盟名义上的首领手里,而是掌握在联盟夷离堇手里,虽然眼下契丹八部中还是以乙室部丁口最多,但以乙室一部去挑战已经被大唐钦封为霫部大都督的孙秀荣怎么看机会也不大。
何况,那可恶的迭剌部新任首领涅里竟亲自参加了孙秀荣继任霫部可汗的祭天仪式!
这样一来,如果乙室部想要对霫部动武,必定能会受到涅里的反对。
一想到涅里,李怀秀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大帐里用契丹语大骂起来,这一骂,让正在大帐里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吓得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李怀秀终于平复下来。
前不久,他先后接见了好几拨使者。
就是这三拨使者,让他有了从实际上由涅里控制的契丹联盟挣脱出来的可能。
“若是冒然攻打霫部,而以涅里为首的其它部落不声援的话,胜了自然是好,若是败了,自己这乙室部多半会被涅里等人瓜分了”
这第一拨使者竟然来自大唐的平卢节度使安禄山!
按说对于奚、契丹两部来说,安禄山此人绝对是不共戴天之仇敌,可以说安禄山从以前的捉生将到现在位极人臣,他绝大多数功勋都来自这两部,安禄山官袍上每变更一些颜色和纹饰都少不了两部丁口鲜血和泪水的浸染。
都说边境诸部是大唐边将“行走的功勋”,在绝大多数情形下,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最多的时候还是以勒索的情形出现,大唐虽然在边境各处大量设置守捉城,但实际上大多名不符实。
只有安禄山,终其一生,无时无刻没把这两部不当做行走的功勋。
两部人眼里,安禄山就是恶魔,就是大仇,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但眼下他们也只能忍着,契丹八部就算全数动员也只有两万骑兵,其中精锐最多一半,而仅仅一个平卢节度使麾下就有三万多精锐!
若不是燕山以北地形实在太过复杂,以安禄山的秉性,尽起大军将两部灭了也不在话下。
当然了,熟知中原王朝典故的李怀秀知晓,“养寇自重”是边境大将一贯的做法,若是边境安静祥和,他们岂不是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一想到这一点,刚刚回复了些许心情的李怀秀忍不住将面前一个白玉瓶猛地掷在地上。
大帐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饶是如此,白玉瓶也碎成了好几块。
伏在地上的下人们更加战战兢兢了,所有的人都颤栗着,生怕李怀秀怒不可遏之下拔出佩刀胡乱杀人。
不过一想到另外一股势力,李怀秀的心情霎时又平静了。
这股势力十分强大,虽然眼下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过实力依旧位居草原之冠。
至于另外一拨使者,李怀秀根本就没有理会他。
在他心目中,此人不配与他对话。
这个人就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落酋长辱纥侍斤,在他败于碎叶军之手后,在第一时间向他派出了使者。
一想到辱纥主部落的败绩,李怀秀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
“突厥人有几分真心实意要攻打霫部?据说在阴山时,孙秀荣就与乌苏米施可汗达成了盟约,眼下突厥人两汗并立,虽然其在大草原上依旧有莫大的威望,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乌苏米施与阿史那施必有一战”
“强大的回鹘人、葛逻禄人没有动手,自然是在等着两位突厥大汗自相残杀再说,如果乌苏米施可汗要攻打霫部,在阴山就可以了,为何要等待现在?实在想不通”
原来第二拨使者竟然是突厥人!
“若突厥人说的是真的,在我部、突厥人、辱纥主三部的夹击之下,霫部端没有生理,不过在大唐军队依旧在阴山威压其部的情形下,乌苏米施有多大能力抽出兵力来攻打霫部?”
“唉”
李怀秀发出了一声长叹。
就是叹息声让伏在地上的下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叹息过后,李怀秀要召集人商议了。
果然,只见李怀秀指着一人说道:“速速将部里长老传过来,本汗要商议大事!”
没多久,乙室部几名老者在旁人的扶持下颤颤巍巍进入到大帐。
听到李怀秀讲述一番后,一位老者说道:“大汗,既然那人过来投奔了,何不听听他的意见?此人本是唐人,又极为熟悉突厥人,还与孙秀荣交过手,眼下被大汗冷落了多时,如今这样事关部族兴衰的大事,何不将其请来咨询一二?”
李怀秀眼睛一亮。
原来前不久从遥远的西域过来了一人,是专程来投奔他的,不过当时他并没有重视,只是给他安排了一顶帐篷住了下来。
“说的是,快将他请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人穿着唐装的中年汉子走进了帐篷,他向李怀秀行了一礼。
“拜见大汗”
李怀秀点点头,指着左侧一个厚垫子说道:“武先生,这几日本汗事务繁多,将先生怠慢了,如今正好得空,听闻先生与草原、中原事务都极为通晓,赶紧请过来讨教……”
原来此人竟然是以前西突厥处木昆部的二号人物,前武延秀后代武多祚!
自从莫贺达干死后,武多祚在处木昆部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骨多罗继承突骑施可汗后大权独揽,又隐隐认为是武多祚让莫贺达干陷入了险境,故此对他很是疏远,武多祚一见之下,认为再待在处木昆部也是蹉跎时日,便寻了一个机会跑出来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跑到了万里之外的契丹部落,他命中注定的冤家孙秀荣也来到了附近!
他心中倒是不少法子来对付孙秀荣的,可李怀秀只是表面上客气,内心并不待见他,原本他是准备回到突厥部落的,因为他的母亲一族毕竟还在漠北,正在收拾行囊之时没想到受到了李怀秀的召唤。
听李怀秀将情形大致说了一下,武多祚略一沉吟便说道:“突厥人也有使者到来,这就奇怪了,突厥人眼下四面皆敌,已经与碎叶军达成了盟约,按说此时是不会撕毁盟约的呀,除非……”
“除非什么?”
武多祚说道:“对于突厥人来说,彼等有两个生死大敌,一个自然是灭亡了汗国的唐人,一个则是与唐人勾结的薛延陀,唐人势大不可制,薛延陀也消亡,眼下的大敌实际上就是回鹘、葛逻禄、拔悉密三部,按说不存在这一节啊,请问大汗,除了突厥人,还有什么人来过本部?”
李怀秀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不瞒先生,大唐的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也派人过来了,本汗倒是有些奇怪,这霫部大都督是大唐钦封,平卢节度使也是大唐钦封,其为何要在其间挑拨?”
武多祚笑道::“大汗还是唐国天子钦封的郡王呢,此中情形,不说也罢,想必大汗最为清楚,不知安禄山的使者来到后说过什么?”
武多祚这么一说,李怀秀顿时想起一事。
“先生这么一说,本汗倒是想到一事,那安禄山的使者到来后,似乎很笃定突厥人一定会出兵,当时我以为平卢与突厥王帐相隔万里,此人必定是在打诳语,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事出有因……”
武多祚点点头,“安禄山此人在下也略有耳闻,此人既然如此笃定,多半同时向乌苏米施可汗派出了使者,而让乌苏米施可汗不顾身边的拔悉密、唐军而决定派出军队者,必定认为他不得不出兵了”
“难道是因为孙秀荣与阿史那施结拜为兄弟?”
“不可能,此事在阴山时阿史那施就知晓了”
此时一位老者突然说道:“碎叶军沿途先后击败好几个铁部落,其中有铁勒人,也有党项人,还将大量的丁口裹挟这一起迁到霫部,难道原因在这里?”
武多祚眼神一亮,他站了起来,“老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事,碎叶军在路过豹文山守捉、威远守捉时曾劝说那里的两个前呼延小部落跟着一起走,难道就出在这两个部落身上?”
第三十四章 周边形势(中)
李怀秀先是一愣,接着便说道:“难道这两个部落是薛延陀人后裔?不对啊,自从薛延陀灭亡后,大量的部族都融入了葛逻禄、回鹘和突厥,逃到南边只是少数,突厥人没有理由对这些小部落动手啊?”
武多祚却摇摇头,“如果是寻常时期,大汗此话自然在理,不过眼下突厥人内部纷纭,可汗之位转瞬即灭,自默啜后,后续可汗全无半点威信可言,何况回鹘人、葛逻禄人为了加剧其内部纷争,还推举了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为突厥大汗”
“眼下二汗并立,乌苏米施可汗更是威信扫地,覆灭就在眼前,在此种情形下,凡是能够树立其威望的举措都会成为其救命稻草,薛延陀之事虽然久远,不过多少也能唤起一些突厥人的愤怒…….”
“那他就不怕得罪霫部大都督孙秀荣?”,李怀秀依旧有些疑惑。
“大汗”,武多祚似乎明白了什么,“临近霫部的漠北大部是拔野古,前任突厥大汗默啜就是现任的拔野古都督颉质略杀死的,颉质略不过是拔野古大汗手下一名四处侦查的游骑,侥幸遇到了溃退至此的默啜,进而将其杀死”
“唐国便封颉质略为幽陵都督府都督,取代了以前的拔野古汗王,为了抗衡突厥与回鹘,唐国对拔野古十分亲近,为其提供了大量的兵器和甲胄,默啜死后,汗位变换不停,也没有机会向拔野古兴兵寻仇”
“饶是如此,突厥人也不是拔野古人所能抗衡的,颉质略自从当上拔野古的新可汗后也一直战战兢兢的,夹在唐国、突厥之间动弹不得,不过若是此时乌苏米施可汗向其表达善意,让其攻打迁到霫部的薛延陀部,从而彻底化解突厥、拔野古的仇怨,我想颉质略还是会同意的”
“颉质略本就与唐国交好,若是再与突厥人修好,其后续将不可限量,何况孙秀荣从西域来到此地,沿途不断受到各部的进攻,颉质略多少也会听到一些,若是安禄山的使者进一步向其表明心迹,其自然会进一步坚定信心”
“至于挨着拔野古部的仆固部,其首领为突厥汗国的东叶护,需要看护东受降城以及河东节度使府的军力,根本无暇顾及霫部,于是便只有拔野古部出手了”
“拔野古部是漠北有数的大部,不亚于贵部和奚部,户口不下三万,若是能出动精锐万骑,足以覆灭薛延陀部,甚至顺手将碎叶军灭了也极有可能……”
李怀秀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消我等出手,拔野古一部就能灭了霫部?”
武多祚摇摇头,“只能灭了碎叶军和薛延陀,霫部是由三部联合而成,其中独孤部不消说已经被孙秀荣收入囊中了,不过北面的宇文部,东边的娄室部想要在短时间里融入碎叶军并不容易”
“据我了解,三部之中以独孤部最大,但宇文部、娄室部加起来也有近万帐,拔野古人没那么容易将其灭掉……”
李怀秀见他侃侃而谈,声音笃定,便问道:“恐怕先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吧”
武多祚笑道:“确实是有了,不过”
“无妨,先生敬请直言”
……
几日前。
霫王大帐以北约莫八百余里的地方,有名的克鲁伦河从那里蜿蜒向东流淌,在其北岸则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帐篷。
这里在后世是蒙古国东方省省会乔巴山,眼下却是拔野古部落大汗的夏季汗宫所在。
在一色白色大帐中间矗立着一座青色大帐,这顶帐篷就是如今的拔野古大汗、幽陵都督府都督颉质略的汗宫。
拔野古部落眼下有丁口超过四万户,胜兵上万,自从杀死突厥大汗默啜后,新任大汗颉质略成日胆战心惊,生怕突厥人前来报复,故此,他除了交好大唐,还与鄂尔浑河流域的回鹘人交好。
不过眼下他的处境并不好,他与回鹘人之间隔着忠于突厥汗国的仆固部,该部丁口与他差不多,其首领还被乌苏米施可汗任命为东叶护,而回鹘人在与葛逻禄人一起将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推上汗位后,便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观望起来,似乎并没有为拔野古出头的意思。
他虽然是大唐钦封的都督,不过其部落与大唐之间还隔着好几个部落,真有急难发生,大唐多半不会为了这么一个部落而兴兵北上的。
故此,此时若是能与突厥人和解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何况现在大唐也来人了。
突厥人刚走,大唐的人就来了,这让五十多岁的颉质略有些如梦似幻——什么时候他拔野古部也能成为两大势力心中的香饽饽?
比起突厥人,颉质略无疑更信任唐人,虽然这名唐人并不是安北大都护府过来的,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平卢节度使府过来的。
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不过自己这拔野古部落有时候也被划入“室韦诸部”,接受平卢节度使府管束勉强也谈得上。
来到颉质略大帐的是一位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此人身穿唐服,正在用突厥语向颉质略侃侃而谈。
“完了?”
颉质略去过长安,还在那里盘桓了好几年,多少懂一些唐话,对于此人半生不熟的突厥语很是不感冒,等他讲完了才用唐语说了一句。
那人有些尴尬,讪笑道:“没想到大汗也能讲唐话,倒是小子贻笑大方了”
颉质略摆摆手,“我的唐话也不灵光,勉强能讲几句,严先生,本汗只有一句话,我在这件事里有什么好处?”
原来此人叫严庄,是安禄山新近招募的一个他颇为欣赏的人,当然了,此人眼下年岁尚轻,目前的职位只是区区录事参军,尚没有成为后来的首席谋士,不过安禄山的一应文牍以及对外联络之事多半由此人来打理。
严庄听闻了便说道,“自从那件事后,据说贵部的丁口增长很快,几达四万户,贵部西边是强大的仆固部,而仆固部身后是突厥人,自然不能向西扩展,而在东边则是室韦诸部,都是蛮荒之人,取之无益”
“只有南边的霫部最合适,霫部在经历了几任女主后,丁口削弱的厉害,而眼下都督新到,威信未著,若是占了那里,便与大唐的距离更近了,之后接受兵器、铠甲、布匹之类岂不更加便捷?”
“何况,大汗只消发兵攻打薛延陀部即可,此部是被孙秀荣裹挟而来的,本就不是此地之人,朝廷也不会说什么,若是孙秀荣反击,大汗自然能回击,以大汗的威望,击败远道而来的区区几千碎叶军应该不在话下吧”
“咳咳,大汗,估计你也听说了,孙秀荣的碎叶军此次东来,一路上不断受到诸部的袭扰,若是没有朝廷的默许,这些部落岂有这么大的胆量?”
颉质略虽然有些心动,不过他依旧面无表情,“严先生,本汗一开始问的话你还没有答复我!”
严庄只得说道:“若是大汗能够击败孙秀荣,自然就能兼任霫部大都督,届时由我家节度使上奏圣天子即可,眼下节度使圣眷正隆,相信也不是甚难事”
颉质略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对于霫部,说实话,除了契丹、奚部觊觎,就数拔野古部,以前因为身边有仆固部、突厥人,颉质略动弹不得,不过眼下既然突厥人亲自上门求和,许他“北叶护”的职衔,还许诺“事成之后,嫁以毗伽可汗之女大洛公主”,由不得他动心。
不过,身为拔野古游骑出身的颉质略曾在中原待过,又出身底层,深知草原险恶,他心中早已经答应了严庄,不过却另有盘算。
默啜死后,突厥人的地盘大为萎缩,加上包括契芘部在内的几部南迁,原本克鲁伦河以南的牧场便空了下来,自然被临近的拔野古人占据了,不过拔野古人占据此地后并不安心,对于身侧的仆固部一直严密戒备着。
克鲁伦河以南的牧场极为广袤,颉质略让其长子拔野伦统领两万牧户驻牧,拔野伦曾在长安当过质子,他是拔野古部第一个将“拔野”作为姓氏的,在李隆基的万骑营也呆过,颇通兵法。
其麾下又接受了大唐的一些兵器铠甲,牧场又挨着霫部,若是由他出动万骑进剿薛延陀,进而伺机进攻碎叶军,相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而克鲁伦河以北之地是拔野古的根本之地,轻易折腾不得,在颉质略心目中,一万拔野古骑兵,足以打败薛延陀人和碎叶军了,就算不敌,从容退回原来的驻地也不难。
“好吧”,颉质略最后说道,“最快一个月,最慢两个月,我部就会攻打薛延陀!”
他这么说也是有把握的,他的大帐距离拔野伦的大帐还有好几百里,去通知他聚集兵力,然后再南下,怎么也要一个月,若是路上耽搁了,两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严庄心满意足地走了,与来到草原的大多数汉人一样,他也是跟着北上的胡商过来的。
此时的情报系统远没有后世发达,令严庄没有想到的是,他依托的这家胡商也是挂靠在高力士名下的商行之一,而这些商行对于已经在幽州设置据点的张翰来说肯定是重点经营的对象——能够北上拔野古这么远的地方,自然没有几家。
在严庄南下跟着商队南下并经过霫部时,一名商行护卫脱离了大部队,飞也似的向霫王大帐奔去。
第三十五章 周边形势(下)
霫部大帐西南五百里处,后世蒙古正镶白旗所在,再往西两百里,后世镶黄旗所在,往南直到后世张家口以北的张北县,就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落的牧场范围。
辱纥主的酋长叫做辱纥侍斤,实际上辱纥是突厥官名,当辱纥主部落形成后,当过突厥官制的酋长便以此名作为自己的姓氏,沿袭到现在,眼下这位酋长叫做辱纥侍斤。
原本辱纥主酋长大帐是设在后世康保县一带,上次败给碎叶军后辱纥侍斤心惊胆战之下觉得还是以前自己颇有些怠慢的大唐牢靠一些,忙不迭地将大帐迁到了后世张北县县城所在的地方。
前面说过,与契丹不同,西奚人五部完全是松散的联盟,奚王完全通过个人威望来勉强统领五部。
辱纥主往东,后世沽源县到多伦县一带,是五部之一的契个部牧场所在,在隋朝时,该部实力最大,还被杨广赐姓杨,现在的这位酋长叫做杨守忠,眼下与大唐的关系最好。
契个部再往东,后世赤峰附近,则是奚王李延宠的势力范围,他直系的部落叫做莫贺弗,也是由前突厥官职沿袭而来。
后世承德一带则是木昆部所在,部落酋长曾被突厥汗国赐姓阿史那,现任酋长叫做阿史那吐屯。
靠近大唐幽州、檀州、营州的部落叫做室得,大酋也被大唐赐姓李,叫李延恩。
这便是奚人五部,牧场范围大致是明末清初之时半个察哈尔,整个喀喇沁的范围。
辱纥侍斤惨败于碎叶军之手后,痛定思痛,立即向大唐范阳节度使裴宽以及奚王李延宠派出了使者进行哭诉,裴宽作为节度使,自然知晓朝廷的意思,于是便没有理会他,而奚王李延宠眼下却受到了安禄山莫大的压力——奚人五部中,除了他直属的本部莫贺弗部,剩余四部均与大唐边境接壤,自然成了安禄山“捉生”的绝佳对象。
与契丹人相比,奚人虽然同样勇悍,不过也同样直率,很容易被安禄山蒙骗,故此,在安禄山、史思明两兄弟的捉生中,奚部的损失更大。
先后遭受两次惨败后(辱纥主部先参加了桑干河大战,大败于王忠嗣,后来又败于碎叶军,部落一半青壮战死,已经没有余力再作战了),辱纥侍斤虽然将大帐迁到了靠近大唐的领地,依旧不甘心,但一直蛰伏着,见到安禄山使者严庄后,一颗雄心不禁又点燃了。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找到了在大洛泊(达里诺尔湖)以南游牧的契个部首领杨守忠。
契个部,在唐末时分由于不堪辽国的压迫全部迁到大唐境内的妫州,还曾多次成为五代诸国联络以牵制契丹的对象,从历史渊源来看,其余中原王朝关系最佳。
与中原王朝关系最佳,自然武备也最佳。
上次桑干河大战中,契个部是唯一没有参战的奚人部落,这一点作为奚王来说自然无法容忍,于是在大败之后,奚人联军突袭了契个部,契个部惨败,最后杨守忠逃到妫州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饶是如此,此战过后,契个部实力大损,虽然战后奚王派人让杨守忠回到原地驻牧,但双方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而在辱纥主部再次败于碎叶军之手后,奚人五部中靠近西边大草原的两部同病相怜,便秘密结成了盟友。
与辱纥侍斤一样,在受到惊吓后,杨守忠再也不敢将大帐设在大草原上,而是迁到了靠近大唐边境,燕山腹地、后世赤城县一带,在那里,若是有所不测,杨守忠能方便地越过居庸关来到大唐境内。
故此,辱纥主派出的使者名义上是去奚王李延宠那里的,真正的目的却是去杨守忠那里,去李延宠那里不过是知会一下而已。
这也与奚人五部之一的沿袭有关,在察哈尔草原的辱纥主部、契个部是一个祖先,而占据着后世整个喀喇沁部山地草场的莫贺弗、木昆、室得是另外一个祖先。
与纯粹是平地草原牧场的辱纥主以及全部是山地、丘陵的莫贺弗三部不同,契个部同时拥有平地草原和山地草原,后世赤城县一带还有大量的铜铁资源,又极为靠近妫州(后世延庆一带),有不少没了土地的汉人农户、府兵逃到这里,这让契个部的发展轨迹有些类似契丹八部中新成立的迭剌部。
一个既有大量牧户,又有大量农户、匠户的部落。
将大帐迁到后世赤城县附近后,杨守忠干脆让汉人工匠沿着潞水(后世白河)东岸修建了一座城池,规制与大唐下县差不多,不过这在奚人部落里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存在了。
搬到城里后,杨守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见到辱纥侍斤的使者后,今年四十岁,装束与其它奚人酋长完全不同,一幅唐人打扮的杨守忠不禁琢磨开了。
“大唐这是做哪般?既让孙秀荣前去霫部任职,为何又让途中各部进攻他?”
与奚人其它部落不同,契个部的祖先在隋朝时就迎娶了杨家的公主,历任酋长嫡系长子从小就在长安“就读”,实际上就是人质,唐朝建立后也延续了这一做法,杨守忠就是从小在洛阳长大的,十八岁才重新回到部落。
故此,说杨守忠是一个唐人也无不妥。
长期在洛阳生长,杨守忠早就习惯了唐人的生活,思维方式也朝着唐人看齐,故此,当孙秀荣突然出现后,他捉摸不透也是应有之意。
当然了,眼下妫州的清夷军军使乌承恩以及他的兄弟乌承玼也不是善类,在亲眼目睹安禄兄弟的发迹史后,若是没有动心是不可能的,乌承恩兄弟是羌人,自然不会对边境外的游牧部落心怀善念。
于是,契个部也遭了殃,靠近妫州一带的契个部牧户几乎被乌氏兄弟捉了个遍,这样一来,原本对大唐感恩戴德的杨守忠顿时起了怨念。
“为甚是安禄山,而不是范阳节度使裴宽派来使者?”
这便是杨守忠第二个疑惑。
此时杨守忠立即进入了唐人的思维模式。
“安禄山本是胡人,对边境牧户丝毫没有体恤之心,唆使塞外各部争斗,然后自己从中渔利也是应有之意,不过霫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大都督,还是一个青壮男丁,霫部大有可能稳定下来,如此一来奚部、契丹两部继续做大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三部实力相差无几,这才有利于安禄山啊,若是奚部、契丹瓜分了霫部,两部都变成安禄山不可觊觎的庞然大物,他岂不是没有功勋可捞?”
最终,杨守忠决定不理会安禄山,反正自己的领地只是与幽州、檀州接壤,距离营州还有不少距离,安禄山就算要找茬也要越过木昆、室得的领地才行。
至于辱纥侍斤那里,他将其使者招进来说了一句话。
“告诉汝主,眼下我等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局面,切莫轻举妄动,否则就有举族覆灭之险”
……
郁雨陵(后世锡林郭勒盟城所在)。
这是孙秀荣对霫王大帐所在命名的新名字。
在这里,他见到了张翰以及混在胡人商行里的仁勇都成员。
“大都督,我抵达檀州之后,由于喻文景军使的协助,眼下已经成了檀州最大的商行,大唐在靠近边墙的镇远军、北口守捉分别与奚人契个部、木昆部每年进行一次交易”
(镇远军,后世密云县怀北镇,北口守捉,后世古北口)
“商行还是挂在鞠氏商行下面,有大内出具的腰牌,商行成立后,立即给喻文景赠送了两成股份,他倒是没有推脱,还说甚若是没有山川阻隔,他恨不得飞到霫部来与你见面”
孙秀荣却在内心摇了摇头,暗忖:“眼下喻文景是一个大军区的军使,还是范阳节度使河东裴家的女婿,前途一片光明,心境自与以前的葱岭守捉不可同日而语,他到底想的是什么,只有亲自见上一面才有可能得知”
又想到,“喻文景眼下就是军使了,为何在十余年后安史之乱里,他也就是史思明麾下一个衙将而已?真是奇哉怪哉”
不过眼下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么多了。
他看向那名混在商行里的仁勇都士兵,“这么说拔野古部准备向我等进攻了?”
“多半如此,大都督,商行离开后,拔野古大汗颉质略向南面派出了几十骑,多半是去往其长子拔野伦大帐的,而在商行里,在下与那安禄山的使者,叫做严庄的护卫一路上打得火热,大致摸清了彼等的意图”
孙秀荣点点头,“那你是如何确定拔野古部一定会对我等不利?”
“大都督,在商行到达之前,还有一伙突厥人来到了那里,如此重大的情报,在下岂有不留意的,商行北上时,在下携带了不少美酒,漠北、漠南之人,凡是男子,没有不嗜好此物的,商行将货物卸下时,突厥人也前来观看,在下便邀请其中一人一起吃饭,自然将美酒一起奉上”
“那厮也是厉害,害我浪费了三坛好酒才套出了讯息,原来突厥人是以嫁公主、任职北叶护的诱惑让拔野古人出兵的,不过他们的目的却并不是碎叶军,而是薛延陀人……”
“后来安禄山的使者来到后,那人虽然守口如瓶,不过在几杯酒下肚后还是略微透露了一些,目的多半与突厥人一样……”
“那你有没有分析出彼等为何如此?”
“大都督,突厥人的目的在下确实不知,不过安禄山那里在下倒是有一些想法……..”
“哦?”
“大都督,史思明回到营州后,由于之前见到了契丹联盟夷离堇,实际上掌控契丹诸部的室里涅里,这心思自然活泛起来,若是霫部与契丹纷争不断,彼等自然乐意见到,不过若是涅里与大都督交好,对于彼等来说就不好了,故此……”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涅里那里好说,不过契丹王李怀秀的大帐就在挨着红山不远的地方,涅里没有向他禀告便参加了我的祭天仪式,李怀秀岂有不暗自不满的?若是拔野古部发动,南面的辱纥主部,东南的乙室部都有可能发动”
“娘的,这安禄山还真不愧是大唐的头号搅屎棍,他是绝对不想见到北境的安宁的”
第三十六章 对策
孙秀荣对张翰说道:“你返程经过契个部大帐时,给我带一封信给杨守忠”
又对苏希杰说道:“你亲自出发前往怒皆部,面见奚怒皆,让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安排妥当后,他又让孙孝恪将屈突于、白孝德、马璘等人招到大帐。
等孙秀荣将情况一说,众人的神色顿时都严峻起来。
只有马璘,面上马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对于他来说,愿意加入到碎叶军中,并与周围诸胡作战进而捞取功勋,本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半晌,屈突于说道:“大都督,拔野古部不可小觑,在以前,其最盛时有丁口六万帐,是漠北有数的大部,若不是因为突厥内乱造成丁口大减,他完全有可能一统克鲁伦河下游”
“据我了解,该部眼下依旧有三四万帐,其东面、北面是分散的室韦诸部,对他威胁不大,西面是突厥大部仆固部,与其实力相当,不过仆固部是突厥人的东叶护,不是其能够觊觎的,于是彼等只有向南一途”
“由于现任的拔野古大汗是通过斩杀前突厥大汗默啜而上台的,之前,他只是拔野古大汗手下一名游骑,地位极其卑微,骤然获得高位,岂有不对大唐感恩戴德的?”
“再说突厥,其虽然因为内乱实力大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是漠北草原最大的势力,这也是颉质略的心病,若不是有回鹘人、葛逻禄人的牵制,恐怕拔野古部早就覆亡了”
“饶是如此,突厥人依旧是拔野古人的心头大患,若是能与其和好,颉质略绝对求之不得,加上安禄山的使者,颉质略必定会出兵……”
“那他就这么有把握击败本督?”
“大都督,颉质略的大帐远在克鲁伦河北岸,大都督的丰功伟绩恐怕其并不知晓,何况大都督从西域长途跋涉至此,沿途有多与诸部作战,按照彼等之估计,虽然平安抵达霫部,自身损伤恐怕也不会小”
“再说了,碎叶军的人数多半经过安禄山的使者或者突厥人的使者传到颉质略的耳朵里,区区三千人估计还不在他的眼里……”
“可霫部还有两万余帐……”
“咳咳”,屈突于面色有些尴尬,半晌才说道:“大都督,近五十年来,霫部周围诸部都知晓,由于本部男性都督一直空缺,导致宇文、娄室两部做大,大都督新到,没有这么容易收揽两部,大都督能够依仗的还是独孤部”
“独孤部的丁口周围诸部大多知晓,加上碎叶军,半个拔野古部就能对付了”
“好了”,孙秀荣摆摆手,“以你的估计,拔野古想要完成纠集需要多长时间?”
“大都督,眼下是七月份,还不是秋季,但马匹已经吃了三个月的新鲜野草了,不过拔野古部就算要出动,也只能是南部,也就是颉质略长子拔野伦所在克鲁伦河南岸部落”
“那里的部落是以少数拔野古人为主,掺杂了大量的突厥、铁勒、室韦等部落而成,其牧场面积东西南北之距离都非常远,部落数目又多,要一一通知到,再汇聚牧户,最少也要一个月,两个月比较正常”
“漠北,一到九月份,马匹就算养好膘了,届时,第一场大雪随时可至,而秋季也是草原最好的战斗季节,我估计,拔野伦若是遵照其老子的命令南下攻打我部,以两个月后的九月份时间最佳……”
“娘的”,孙秀荣在心里又暗骂了一句,“我们种下的黑麦由于晚种了一个月,至少要到九月份才能收获,拔野古这么做,岂不是正命中我的要害,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御敌与本土之外!”
屈突于见到孙秀荣眉毛挑了一下,也不知他在担心哪件事,便继续说道:“拔野伦平时身边有两千常备军,最少还要动员一万人才有可能南下,也就说每户人家要出一个壮丁才行,加上随行的牛羊,总人数肯定一万人以上”
“其要出兵,由于数量庞大,必定会沿着水草丰美之地行走,如此一来,便只有两条路了,一是沿着郁雨陵河南下,不过那样就要经过宇文部,宇文部虽然不是大都督的嫡系部落,终究是霫人三部之一,宇文钦德绝对不会让其轻易通过的”
“于是便只有西南处的达里冈爱,那里距离我部最近,沿途又都是独孤部、博格拉部以及薛延陀部,拔野古人进攻起来毫无障碍,达里冈爱是拔野伦麾下上佳牧场之一,将大军集中在那里蓄养一段时间,然后突然南下,不消几日就能抵达郁雨陵河”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就预料到了,抵达霫部后,他也亲自带人抵达达里冈爱附近探查过。
达里冈爱,后世是大清的官营牧场,条件之好自不用说,这里与霫部草原相比,地势高出许多,是由大量的平地草场与丘陵草原交错而成,越过那些丘陵便是霫部牧场。
在达里冈爱南部,能够连续不断的河流只有一条,由于附近是独孤部的牧场,当地后都称之为独孤河(后世哈夏图音河),是郁雨陵河(锡林河)的支流,由于人数众多,拔野伦若是前来,也只有沿着此河行走最为妥当。
这是因为,就算在夏季,大部队要在草原行军,除了随处可取的野草,大面积的水域也十分重要。
想到这里,孙秀荣在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盘算,不过他还是将目光投向马璘。
“新招募的三千饶乐军操练的如何了?”
饶乐军,这是他在霫部按照碎叶军的规制招募的三千新兵的称号。
“启禀大都督”,马璘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由于这次招募的是十八岁以上的,绝大部分都是壮丁,这两个月主要进行了战阵、纪律、识字的训练,眼下彼等已经初步成军了……”
“初步?”
“大都督,彼等从小弓马娴熟,无非是捏合不到一起罢了,经过这两个月的训练,已经能听从彼等上官的吩咐行事,还能按照旗号、金鼓出动,每日在体能、武器上的训练尚未进入正轨,不过还有两个月,我等还有时间……”
“不”,孙秀荣摇摇头,“未率胜先虑败,兵法之要,我等必须按照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从现在开始,加大对武器、体能的训练,一直到二十日左右才更改过来”
“这是为何?”
“马郎,加大武器的训练先不说,单说体能一项,原本是为大战准备的,不过在大战前如果操练过急、过甚,真正遇到大敌之时必定疲惫不堪,故此,二十日之后一定要减少对体能的训练,加强对战阵、武器的操练,同时在最后十日适当改善一下伙食”
马璘郑重地点点头,暗忖:“孙郎此虑还真是真知灼见,若是操练狠了,马上对敌必定不妥,若不操练,突然遇敌也生疏了,缓急之间,轻重之际,自有平衡之道啊”
孙秀荣又将目光投向屈突于,“独孤部还有多少能力?”
屈突于说道:“再征集三千人还是可以的,不过时间不能太长,由于此前已经抽调了两千人,再抽调三千人,部落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了”
“也罢,告诉彼等,最多两个月,此战若是能击败拔野古部,获胜后允许彼等进入达里冈爱将拔野古牧户劫掠一些到独孤部来”
“那汇聚起来后放在何处?”
孙秀荣想了想,“暂时放在红山附近……”
屈突于似乎明白了什么,“大都督的意思是……”
孙秀荣点点头,“对于契丹的乙室部,我等还是要提防一下,南面的辱纥主部上次与我等大战后损失惨重,若是他一部,绝对不敢在战况尚未分出胜负前前来凑趣,何况,对于该部本汗自有应对”
“于是,白孝德……”
“你先带着南弓熏营、轻兵营、重兵营到达里冈爱山丘南面隐蔽处扎下大营,然后沿着独孤河附近寻找可以伏击之处,若是找到了,本汗会带着后续军力北上”
……
几日后,孙秀荣将薛延陀部的薛怀贞、延铎两人招到大帐。
“这就是眼下的情形”
他将突厥人唆使拔野古部攻打薛延陀部的事情说了出来,又将自己的安排大致说了说。
“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
自从抵达霫部后,特别是在春夏季节抵达后,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满是绿色的优质牧场,两人自是喜不自禁,何况孙秀荣已经正式将薛延陀纳入到霫人诸部之一,眼下他们已经与宇文钦德、娄室撒剌一样成了霫人诸部的酋长,在如此美好的草场繁衍生息,薛延陀的复兴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至于突厥人的攻击,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薛怀贞说道:“大都督,既然敌人来了,我等放手一搏就是,在下不满的是,作为霫部诸部之一,我薛延陀部为何没有领到任务?”
孙秀荣笑道:“自然有的,你看,这是本汗手绘的舆图,在你部牧场与达里冈爱牧场之间,有一处大约两百里的荒漠地带,拔野古人不沿着独孤河前进,而是直接穿过荒漠抵达你部牧场也是大有可能的”
“我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不过敌人也不是傻子,对于你部的情形估计也会时刻关注着,故此,本汗认为,你部立即将青壮动员起来,由延铎带领一千人前往荒漠与牧场交界处戒备,而薛怀贞带领另外两千人分散布于以大帐为中心的四十里的地方,注意,千万别汇聚在一起,而是按照百人一队的形式聚在一起”
“这几日,若是有外人进入,先控制起来,等战后审讯清楚后再放掉”
“敌人一旦见到只有延铎区区千人在交界处,必定会全力进攻那里,届时延铎只要用长枪结成阵势,碎叶军、薛怀贞部都会在一两日内赶到……”
延铎神色一凛,不过他还是郑重地点点头,“明白!”
第三十七章 宁静中的涟漪
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
霫部依然宁静。
郁雨陵的三层防御工事完全建好了,以其为中心上下二十里的河水两岸十万亩黑麦、苜蓿以及已经采摘了好几茬的蔬菜都已经在最终收获的边缘怒放着。
红山,在纳入几百霫部少年后,已经被一气开了十座大窑,孙秀荣的大杀器——铁皮炉子眼看就要大规模面世了。
郁雨陵,在席元礼的组织下,大量原赫连部、拓跋部妇女开始利用被硝水处理过的羊毛编制毛毡和毛毯,前者会用到防雨雪的帐篷上,后者将会用到棉甲上。
这些女人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愤恨和麻木后终于再次醒过来了,草原的传统将其重新激活——毕竟,活下去才是唯一之道,何况,碎叶军在灭亡某部时,严格遵循了只杀掉青壮男丁的传统,对于老弱妇孺并不涉及。
其实老弱妇孺才是这些妇女的弱点。
博格拉部的女人们,这是她们的新称呼。
与非洲大草原上上演了几万年的狮王争霸一样,无非是游牧部落的人们稍微好一些,并没有将未成年的男丁杀掉而已。
对于即将到来的拔野古或者其它部落的进攻,孙秀荣并没有告知普通牧户,自己的军队调动也是在暗中进行,这几个月来到霫部的商队暂时只能留在部落,直到战事结束后才能离开。
由于碎叶军在进入霫部后就在部落四面八方“拉练”、活动,眼下的小股碎叶军突然出现在某地并不稀奇。
三个月了,饶乐军勉强成军了。
碎叶军东来时,携带了两套完整的武备,正好给饶乐军配上,这几个月,红山的席元礼只不过为碎叶军、饶乐军需要的骑刀、横刀、虎枪、长枪、箭头、棉甲铁片铜钉(修理棉甲时用)做了一些备份而已。
只有三千户的薛延陀部已经完全抛弃了“呼延部”的名号,大大方方将薛延陀部的名字亮了出来,令孙秀荣、薛怀贞、延铎等人意想不到的时,当这个名字重新出现在该部时,不但没有引起骚动,而是让其大大振奋起来。
一个游牧在真正草原上的薛延陀部!
饶乐军新成立后,孙秀荣让马璘担任改部的都尉,纳伦晓风、耿思都担任副尉,与满目粟特人模样的白孝德相比,同为东方面孔的马璘与霫人更加贴合一些。
而以突厥人、粟特人为主的碎叶军都尉则由白孝德担任,南弓熏、苏哈担任副尉。
对于白孝德、马璘两人突然升到前面,以前的少年兵头目,比如南弓熏等人倒是心悦诚服,这两人不仅通晓汉语,还能通读各类典籍,这还不算,这两人都是正经的唐军出身,还都担任过中级军官。
当然了,对于这些少年兵来说,这两人强悍的武力才是最让他们佩服的。
在沿途的损失的碎叶军已经被霫部少年郎补充上了,而孙秀荣也从以前的碎叶军中抽调了部分人,加上以前的百人,总共三百人,便是霫部大都督的亲卫,号称牙门都。
这三百人,是孙秀荣自从五年前正式从军以来从自己麾下的士兵中精挑细选的,他们的单兵素质不用说都是名列前茅的,除此之外,还要聪明伶俐,读书识字比一般人要多,当然了,对他这位大都督忠心耿耿那是必须的。
故此,他这三百亲兵多半出自南弓部、弓月部、独孤部。
孙孝恪出任牙门都校尉。
当饶乐军勉强成军后,孙秀荣已经让其悄悄将原本布置在红山附近的独孤部青壮调了回来,而让饶乐军悄然布置在大洛泊(达里诺尔湖)以北、红山以南的丘陵地带,那里紧紧扼着饶乐水(西拉木伦河)的河口,河口另一侧就是契丹王李怀秀的大帐所在。
按照孙秀荣的估计,以区区三千独孤部青壮,绝对不是契丹最精锐的乙室部的对手,不过饶乐军肯定可以一战。
而在独孤河的河口,也就是其流出达里冈爱牧场群山的河口附近,白孝德已经在某处隐秘地方将碎叶军隐藏起来,碎叶军遮护的地方以独孤河河口为中心,东西横跨一百里(侦骑前出的范围),若是这样还被拔野古人绕过去了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而在其西南处,大约两百里的地方,延铎带着一千青壮在草原与荒漠边缘大大方方扎下了大营,一个带着明显薛延陀特色的大营。
在其后方,方圆一百里的地方,散落着薛怀贞的两千骑,按照孙秀荣的规划,薛怀贞的两千骑可以在两日内赶到延铎的大营。
这就要考验延铎的能力了。
不过延铎的长枪兵孙秀荣亲眼见识过,他们完美地继承了薛延陀祖先擅长结阵作战的特征,更兼身高力大,一刹那,让孙秀荣竟起了“薛延陀人莫不是李陵步军的后裔?否则怎地会在漠北出现一支骑马步军,还能一统漠北的骑马步军?”
与唐军一样,薛延陀人既是长枪兵,又是弓箭手,所谓“薛延陀特色”,那是与唐军大营迥异的一种用木头扎就的圆形大营,就连中间的指挥中心兼瞭望台也是圆形的。
而两百里以外的碎叶军赶到延铎大营也最少需要两日(战马一日奔驰一百里已经是极限了,当然了,这是以奔驰之后依旧有战力为前提)
孙秀荣继续待在郁雨陵城——防御工事完成后,郁雨陵勉强有了城池,虽然比起契个部杨守忠的城堡还有所不如,不过有了青砖包裹的城墙,那自然称得上城池了。
庄稼在怒放中接近成熟,孙秀荣的布置也在悄然行动中逐渐成型,不过霫部牧地实在太大,作为游牧部族,若是横了心想要出奇兵,自然是处处可过,处处可行。
而在拔野古部,一场同样在坚壁清野下的动员也在悄然进行着,与井然有序的碎叶军、饶乐军相比,规制还不如霫部的拔野古部想要动员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饶是如此,其行动还是比孙秀荣想象的要快一些。
但他们并未出现在达里冈爱,具体在哪里,白孝德并未探查到。
作为曾在长安当过质子的拔野伦,自然没有这么好相与,这也是其父颉质略放心地让其驻守南拔野古的重要原因。
双方都在打哑谜,一个胜在规制得当、严谨,一个胜在奴隶制下的严苛,都能在短时间将部属动员起来,不过,谁先出招还是一个谜。
当然了,对于三世穿越的孙秀荣来说,是不会死守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则的,精密筹划,严密实施只是成功的前提,想要最终胜利,还是要出奇制胜的。
孙秀荣的“奇”终于出现了。
这个“奇”与碎叶军、饶乐军都无关,是孙秀荣无心插柳所致。
远在望建河(额尔古纳河)的羽厥室韦若是没有孙秀荣的出现,他们最终会一分为三,一部分成为后世鄂温克人、鄂伦春人的祖先继续向北迁徙,一部分则作为后世弘吉剌人继续存在于额尔古纳河附近,另外一部分自然融入到乌古部,最终于契丹人融为一体。
随着孙秀荣的到来,原本老老实实守着望建河两岸的羽厥部首领,孙秀荣的表兄羽缺在得到孙秀荣支持的大量铁质兵器后,毫发无损地回到了驻地。
当安禄山、突厥人正在撺掇拔野古部攻打立足未稳的碎叶军时,羽缺已经在部落里征召了一千五百精锐(羽厥部总共才两千户,还散落在西到尼布楚,东到大兴安岭的漫长区域)。
这个时代,室韦诸部最大的也不过三千户,就是最南面靠着霫部的乌落候部,与其它部落相比,室韦诸部尚处于最为蛮荒的时代,最为蛮荒,自然也最为勇悍,也就是黑水靺鞨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在漠北以北、以东,散落着几十个室韦小部落,在这个时代,谁也不想,谁也不敢做大,乌落候部能够做大,还是自称粟末靺鞨才行,就这样你瞅着我,我瞅着你,战战兢兢活了几百年。
孙秀荣的出现,顿时改变了这一切。
羽缺牢牢记着孙秀荣的话,在部落蛰伏两个月后,他立即带着一千五百骑南下了,在一个盛夏的早晨,大草原上花草的露珠尚未消退时,他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俱轮泊(呼伦湖)附近。
此时的室韦诸部,大首领附近基本上只有少量亲卫,在俱轮泊附近游牧的乌素固部也是如此,大首领身边只有三百骑。
一个血色黎明,羽缺的一千五百骑包围了乌素固部酋长的大帐以及周围的三百顶帐篷,半日后,这片帐篷的土地上黑色的土壤被鲜血凝固了,浓浓的的血腥味据说半个月才彻底消散。
羽缺的战略极为得当。
在此时的室韦诸部,有些类似于后世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的大将军对待诸国主、城主,让其小部落酋长在大酋长附近以及本部落来回奔波,但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大酋长附近,只有不到三成的时间回本部处理相关事宜,同时能回去的小酋长也只有三成,这样就避免了一去不复返。
也就是说,只要消灭了大酋长附近的丁口就意味着消灭了该部落绝大多数贵族,也就变相控制了这个部落。
灭亡乌素固部后,羽缺只在俱轮泊附近留下三百骑弹压,自己继续带着剩余骑兵南下塞曷支部。
塞曷支部人数与乌素固部相当,约莫两千户左右,不过该部号称最强大的室韦部落,那时因为其部落酋长世代与拔野古部贵酋联姻,能够从拔野古人那里得到一些支持,因此它的常备军多一些,不过也就是五百人而已。
灭亡乌素固部后,羽缺马不停蹄南下,一路上对于遇到的牧户丝毫不理会,而是直奔塞曷支部大酋所在,也就是后世贝尔湖以南的地方。
不过此时塞曷支部已经警觉了,就在羽缺南下时,该部酋长已经纠结了一千多骑兵,最后双方在贝尔湖附近连番大战。
既然号称“室韦诸部最强大者”,自然是有两下子的,本来信心满满的羽缺平生头一遭遇到了挑战,还是强大的挑战。
最后,羽厥部青壮阵亡高达三成,羽缺长叹一声,准备撤退了。
不过世事变幻无常,就在羽缺心灰意冷之时,变故发生了!
前面说过,与塞曷支部相邻的除了乌落候部就是霫人三部之一的宇文部,羽缺一连串战斗已经早已传到了宇文部首领宇文钦德耳里。
而拔野古部就要入侵霫部的消息孙秀荣也没瞒过他。
想来想去,宇文钦德最终想道:“无论如何,我宇文部是不可能投靠拔野古部的,而塞曷支部能够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拔野古部,既然如此,何不彻底削弱拔野古部?”
于是,他让自己手下大将带着一千精锐北上,从后面袭击了正在志得意满的塞曷支部军队。
那是一个黄昏。
在贝尔湖以南游牧了几百年的塞曷支部同样消失了,最后宇文钦德迁走了一半塞曷支部牧户,将土地和剩下的牧户留给了羽缺。
两个部落,虽然都才一两千户,在后世的史书上也只留下寥寥数笔,不过终究是一个有名有姓的部落,却在一个清晨、一个黄昏失去了他的名字,当然了,他的部民并没有完全消失,他们在史书上又以羽厥室韦、霫的名头出现。
东边的变故,让克鲁伦河以南、与塞曷支部相邻的拔野伦不禁有些犹豫了。
就在此时,白孝德发现了他的踪迹!
第三十八章 迷藏游戏
随着黑麦的麦穗愈发沉甸甸,孙秀荣一颗心也揪到了底。
作为一个“老游牧人”,他深深知道,只有粮食,唯有粮食才是游牧部族真正强大的根源,这也是匈奴人、柔然人、突厥人式微,而鲜卑人、契丹人、金人、蒙古人能够做大的真正原因(接受了汉人北方土地大有关联)。
也只有粮食,才会让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大的部落突然散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那是因为,若是没有粮食,军队出动时就只能带着大量的牛羊一起行动,那又需要大量的牧人跟随,若是在冬季,这一切都不行了。
庞大的牲畜群,想要遮蔽行踪,任谁也难做到。
但有了粮食,他们就能发动一场上限为一个月的长时间战斗,因为一个骑兵若是有了两匹马,携带三十斤炒熟的粮食还是能做到的。
当然了,这是上限,一般来说,发动一场跨度为十日的战斗最佳。
故此,就不要嘲笑明朝时分边军诸将动不动就上报“我部出动精骑两百,大破某部,斩俘几十”云云了,在粮食缺乏的明末,能够深入大漠深处,还能斩俘几十那也相当了不起了,那也只有家丁才有可能做到。
同样的道理,蒙古人向南下,若是没有粮食的支持,也不能持久,多半抢一把就走,他们同样也斩俘不了多少人。
像明末时分的满清军队,以大军形式纵横河北、山东一带长达半年,甚至一年太过罕见了,其中的核心原因自然也是此时的满清军队早已是依靠粮食为主的军队。
在眼下的大唐,像拔野古这样的“中古”部落,自然不可能意识到粮食的重要性,在大军出动,特别是在一万人以上的大军出动时,只能让另外至少三千人驱赶大量羊群跟着作为军粮。
与其父颉质略想的完全不同,拔野伦是一个受过大唐“熏陶”的拔野古人,又在李隆基的万骑营任过职,在接到其父的命令后,他表面上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实际上在接到命令的一刹那,他就将出动的目标放在了其它地方。
不远千里去攻击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什么薛延陀部,还要面临遭受碎叶军攻击的偌大风险,作为草原上的现实主义者拔野伦毫不犹豫就否决了。
碎叶军,拔野伦自然打听过,那可是不远万里,一路上击败了好几个部落,还在当今最强悍的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眼皮子底下顺利抵达霫部之军!
这样的军队,在拔野伦眼里,战力还在万骑营之上,而万骑营则是从边军精锐抽调而成的。
这样的军队,按照拔野伦估计,三千人至少能当万人使用!
一想到这一点,拔野伦竟然想到了以前的李靖。
一想到李靖,他又想到了疏忽而灭的东突厥。
大帐里,年轻俊秀的拔野伦有些颤抖了。
不过霫人三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若不是有安北大都护府在其中弹压着,以及独孤部的屈突于对独孤氏忠心耿耿,现在的霫部大酋早就姓宇文或娄室了!
而孙秀荣来到霫部之后,也只能在独孤部招募士兵的消息也传到了拔野伦的耳朵里。
突厥人、安禄山、颉质略的命令他不敢违背,因为他知道安禄山能够上达天听,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个部落灰飞烟灭,而突厥人若是全力对付拔野古部,拔野古部除了向北窜入林中,便只有举族覆灭的下场。
于是他只能出兵。
至于那甚突厥人与薛延陀人的“不共戴天之仇”,在拔野伦看来就是一个笑话,比起薛延陀人,回鹘人、葛逻禄人、拔悉密人更是突厥人的大敌,真正的大敌,区区薛延陀人根本不配!
乌苏米施可汗兴起攻击薛延陀人的心思,自然是在突厥汗国风雨飘摇的情形下做给部属看的,否则也不会只是撺掇拔野古人来完成这一行动,而不是亲自动手了,若是真正“不共戴天”,为何不亲自动手?
他的真正目标是霫部北边的宇文部!
他准备击垮宇文部后,将其贵酋一网打尽,然后掳走一半牧户,留给孙秀荣一半,他认为孙秀荣也不会反对,他作为新上任的大都督,不可能一上任在没有罪证的情形下将宇文部的贵酋全部杀掉,那样的话会让包括娄室部、独孤部在内的贵酋都兴起兔死狐悲的心思。
至于薛延陀部,孙秀荣既然能让其跟着自己来到霫部,不用说已经成了他的亲信部落,若是真正攻打该部,碎叶军肯定会拼命的,那是因为,里碎叶军若是连一个不远万里跟着你迁徙的部落都护卫不了,还有什么价值存在?
灭掉宇文部后,拔野伦准备一鼓作气北上将那甚乌落候部、塞曷支部、乌素固部、羽厥部一网打尽,将整个望建河以东,大鲜卑山以西的广袤牧场全部收入囊中,那才是一代英杰所干的事!
没想到还有人想到了他的前面,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羽厥部!
羽厥部的来历,作为长期关注室韦诸部的拔野古大酋,拔野伦自然知晓,他立即意识到这多半与孙秀荣有关。
“怎么办?”
在后世蒙古国东方省国家公园的密林中,拔野伦有些泄气地发出了世纪之问。
是的,这里是一大片密林,雪松、白桦、白杨、雪杉鳞次栉比,密密匝匝占据了大约几千平方公里的土地,这里才是他拔野伦的秘密基地,已经苦心经营多年了。
而不是那甚放在明面的达里冈爱牧场!
这里,正好位于达里冈爱与宇文部牧场之间,紧挨着乌落候部、宇文部,以拔野古的实力,一举将这两个部落击败并收入囊中并不费事,为了这一天,拔野伦已经筹划许久了。
他这一计划差一点奏效,让三世为人的孙秀荣也几乎瞒过了。
但此时偏偏出现一个羽厥部!
羽厥部的出现让拔野伦方寸大乱,他是知晓室韦人的勇悍的,眼下室韦诸部四分五裂的局面既是各部相互争斗造成的,也是像拔野古这样的漠北大部造成的,拔野古刻意在室韦诸部造成脆弱的平衡,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一部做大。
若说室韦诸部是一大堆秤杆一端的货品,拔野古部就是那秤砣!
若是让羽厥部的羽缺成了那个“雄才大略的人物”,绝对会让整个漠北的形势为之一变!
这是拔野伦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他只能按下攻打宇文部的心思,分出一部分兵力去攻打羽缺。
这一动,白孝德就发现了他的踪迹!
拔野伦亲自带着五千人马北上去攻击羽厥部,依然留下一半人马在密林中监视霫部。
在一刹那,白孝德显露出了他能成为后世“名将”的潜力。
他一方面派人去通知孙秀荣,另一方面则将三千碎叶军全部带上,马不停蹄地朝着密林深处奔去。
一日后的黄昏,白孝德大军抵达了拔野伦留在密林里的大军营地附近。
营地是由拔野古人将密林中一片地方的树木砍伐干净后就地用砍下的木材扎成的,营中依旧是一顶顶帐篷!
拔野伦能在此地扎下大营,别的都好说,就是水的问题不好办,不过此地正好有一条郁雨陵河的支流流过,在盛夏时分水量还很充沛,足够上万大军使用,白孝德就是沿着这条河流找到了这处大营!
不过能找到不意味着就能战胜他们。
拔野古,就算在周围一圈突厥、铁勒部落里也能长期保持几万帐的规模,区区一个游骑就能杀死落魄的突厥大汗,充分显示了彼等剽悍善战的一面。
五千拔野古人聚在一起,让三千碎叶军去进攻,还依托着栅栏,任谁也不会掉以轻心。
不过白孝德可以。
他召集苏哈、南弓熏进行了商议。
自从来到碎叶军后,白孝德也学会了用碎叶军的“思维”思考,眼下他就是这样做的。
“诸位,我等面临的问题是,击垮这支拔野古军队容易,不过全歼就太难,眼下的消息是,拔野古的大酋拔野伦带着一半人马离开了,去向不明,按照大都督提供的消息,多半是发现了室韦诸部出现了变故,便带着大军去了那里”
“我的意思是,大都督的目标自然是拔野伦的全部人马,若是全歼,就达不到这个目的,将拔野伦吸引回来,进而灭掉该部才是正经…….”
“都尉……”
这下,连一向勇悍的南弓熏、苏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以前的少年兵里,南弓熏是南弓部杰出的代表,而苏哈则是弓月部的杰出代表,都以剽悍善战、胆子大著称,没想到在白孝德面前都不够看。
“你区区三千人就想灭掉拔野古部的万人?!”
白孝德笑道:“既然敌人全数在此,那甚薛延陀人以及独孤部就没必要潜藏在原地了,大都督何许人也,自然知晓这一点,如今稍微有些担心的就是东部的契丹乙室部,有马璘的饶乐军盯着应该问题不大,这样的话,薛延陀部、独孤部都可以前来参与围剿”
“按照大都督的谨慎,多半会亲自带来一半薛延陀、一半独孤部青壮,那又是一个三千人部,战力虽不如我碎叶军,不过突然出现在密林附近,拔野古人也分辨不清”
白孝德的意思这两人自然清楚。
碎叶军的明显标志就是那一身显然的棉甲,不过眼下是夏季,就算在漠北也穿不住,也就是一件夏季战袍罩着些许皮甲而已,与时下的游牧部族骑兵乍一看差别并不大。
苏哈似乎明白了什么,“都尉的意思是,让我部先行进攻,等杀伤一些敌人后再让大都督带来的诸部继续围着彼等,最终的目的是返回来的拔野伦大军?”
白孝德笑道:“自然是的,拔野古人占据的牧场实在太过广阔,眼下彼等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岂能轻易放过?”
“那大都督……”
“无妨,若是我所料不错,大都督已经在路上了”
第三十九章 林中鏖战
孙秀荣确实在路上了。
得知白孝德已经发现拔野伦的踪影后,他立即做出了决断。
“乙室部眼下还在内部作动员,应该还在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在我与拔野古人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李怀秀是不会出动的,而一旦我失败,其一定会出饶乐水山口,与拔野古人一起瓜分霫部”
“于是,我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就算小败也不行!”
他再一次对人马进行了调换。
他让独孤部青壮接替饶乐军守在山口附近,而亲自带着马璘三千饶乐军以及延铎一千薛延陀青壮北上了。
实际上,此时他的腹地郁雨陵一带完全空虚了,在经过几次调兵后,独孤部也只剩下老弱病残,而博格拉部本就只剩下老弱妇孺。
若此时南面的辱纥主部大着胆子向北进攻,就只能靠这些老弱妇孺守卫了。
不过孙秀荣笃定辱纥侍斤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除了契个部的首领杨守忠给他送来了一封信,在后世乌兰察布一带,奚怒皆已经聚起了三千骑兵也让辱纥侍斤动弹不得。
当然了,也有可能杨守忠是在麻痹他,但他依旧选择了冒险。
他没有足够的兵力面面俱到,只能选择冒险!
……
夏末的郁雨陵大草原(锡林郭勒大草原)令人沉醉。
当孙秀荣带着饶乐军沿着郁雨陵河往北行走时,宽约百米的河面依旧充盈着河水,两岸延伸着大约十丈左右的芦苇带,在初起的凉风吹拂下,大团大团的芦花飘荡在绿意盎然的草原上。
极目望去,到处都是浓浓的绿意,平地、丘陵、沼泽地,都被绿意堆满了,绿意中间或有白色、黄色、红色的花朵,加上迎风飘荡的芦花,时隐时现的牛羊群,一派真正的草原风光。
这样的草原地带一直向北延伸到拔野伦所在的那片密林,密林以北又是一大片类似的草原,然后就是贝尔湖、呼伦湖了。
千百年来,众多部族围绕着这两处胡泊的几千里草原繁衍生息、争斗不休,部族的名字也在不停变换着,唯独不变的是这片草原!
虽然这片草原在前一世的大夏也是他的领地,不过对于突然从西域过来的他来说,强烈的震撼依旧在冲击着他,让他在一刹那竟有了将内心早已笃定的大计划进行更改的心思。
不过最终的理智还是战胜了他。
“光是草原是不够的的,这里自然能种植一些田地,不过依旧不是最佳的地方,最佳的地方如今还是蛮荒之地”
郁雨陵到密林约莫三百里,孙秀荣三日才到。
抵达密林边缘后,与正在那里的白孝德不同,他突然给与自己若即若离的宇文部大酋宇文钦德下达了命令。
“立即北上至俱轮泊,攻击拔野伦”
一个平平淡淡的命令,还是在自己带着大军抵达拔野古部、宇文部、塞曷支部交界处时下达的命令。
宇文钦德接到这个命令后就费思量了。
“大都督既然到了这里,为何自己不亲自北上攻击拔野伦?而是让宇文部出动?难道他想要削弱宇文部?”
“如果自己拒不执行他的命令,事后就只能站在契丹人抑或拔野古人的一边了,拔野古人就不用想了,站到契丹人一边,人家八部早已成型,哪里还有我宇文部的余地?”
建于孙秀荣以往的战绩,宇文钦德最终选择了服从。
他这个决定拯救了宇文部。
其实孙秀荣的想法也很简单。
“在漠北广袤的草原上追击敌人,没有机缘巧合的话完全能不可能,宇文部人数不多,依照宇文钦德的盘算,他最多只能出动两千骑,两千宇文部骑兵绝对不会放在拔野伦的眼里”
“而拔野伦将大营设在密林中,就不可能是对付薛延陀人了,而是要出其不意对付宇文部抑或乌落候部!以宇文钦德的智慧,相信不会看不清这一点,于是他只能出动”
“拔野伦在得知自己的大营被我方识破并攻打后,绝对会放弃羽厥部南下,不过在南下途中若是遇到兵力微弱的宇文部,就没有放过的道理,而自己的饶乐军跟着宇文部就行了”
于是,他将延铎的一千薛延陀长枪兵交给白孝德指挥,自己继续跟着宇文部北上。
密林里,甫一见到碎叶军,大营里的拔野古人也是吃了一惊,守营大将一方面飞马去禀告拔野伦,一方面在见到前来的碎叶军人数并不多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在大营的西侧,密林中,两千拔野古人与苏哈的五百重兵营、五百轻兵营展开了激战。
前面说过,碎叶军是大致按照唐军的配置来编制的,与唐军不同的是,由于麾下大多是胡人,从小弓马娴熟,就不能拘泥于骑兵只占少数,而步军占据大多数的做法了。
碎叶军中,基本上是一半真正的骑兵,一半骑马步军,胡人出身的骑马步军自然也能骑战,不过他们在战马上的训练时间只有真正骑兵的一半,饶是如此,也达到或超过了唐军骑兵的训练时间。
一半“骑马步军”中,五百重兵营、五百轻兵营、五百强弩营雷打不动,孙秀荣并没有因为他们是胡人而忽略了步战训练。
拔野古人是半草原、半森林的部族,自然通晓在森林里的战斗,不过也仅仅是“通晓”而已,作为一个“部队”,甫一进入森林,他们唯一的技巧就是打猎时的技巧,可惜他们遇到的并不是猎物,而是训练有素的碎叶军!
自从成立重兵营后,孙秀荣一直将这支队伍当成前一世的猛虎骑来看待、训练的,而大夏时代的猛虎骑可是山地、森林作战的好手!
到了霫部,以及经过路途的反复波折后,孙秀荣心中对朝廷残存的那一丝好感也几乎耗尽了,到了此时,他在怛逻斯偷偷打制的一百把陌刀终于亮了出来,自然优先装备给了苏哈的重兵营!
前面说过,重兵营配置的全部是虎枪,得到陌刀后营里最勇武的一百人当即用其接替了虎枪。
不过在眼下,在阴暗的密林里散发着慑人光芒的陌刀并未现身,而是清一色的长刀!
双手长刀!
虽然都是身材高大雄健的士兵,不过重步兵依旧配置了弓箭,还是熟悉的套路,一人手持长刀冲在最前面,一人同样手持长刀在其左后方,一人则弯弓搭箭在右后方,时刻警惕着附近的动静。
一场非典型的密林战斗在稍作试探后就打响了!
这个时代的拔野古人,部落规制也就是比室韦人先进少许,比铁勒人、突厥人都差远了,人手一把骑刀已经算了不得了,没有骑刀的,也只能将长矛用上。
在森林里,无论是骑刀(力道不够,没有盾牌配合的话完全不够看),还是长矛(施展不开)都无法对抗双手长刀,略作试探后,一开始拔野古人都是大呼小叫着冲出来,就好像在驱赶猎物一样,妄想凭着凶狠的态势压倒敌人。
可惜他们遇到了碎叶军。
见到这样的敌人后,苏哈完全没有惊慌。
战斗开始了!
碎叶军没有大呼小叫,密林里的缝隙里,到处可见长刀挥动着的影子,到处可听弓弦拉动时的声响,最后,拔野古人的大呼小叫变成了惨叫。
半个时辰过后,战斗就结束了。
拔野古人丢下几百具尸体后仓皇逃入大营。
真正的攻坚战开始了!
一百把陌刀终于出现了,很可惜,它们首次亮相并不是为了让“人马俱裂”,而是作为锐兵、选锋去砍断大营的栅栏。
强弩营的抛射开始,对着一面寨墙射击五轮过后,那面寨墙附近根本站不住人了,此时苏哈亲自带着一百陌刀手上了!
抛射仍在继续,此时也有少量强弩兵跟着陌刀手来到了营寨前——对于攻坚手的遮护在碎叶军里永远不会缺位。
“起……”
随着苏哈粗狂、悠长的嗓音响起,营寨前一大片白光亮起!
“砍……”
就算砍倒一片栅栏,苏哈也想试试自己对陌刀兵的训练效果,随着一片刀影落下,这一面寨墙应声而倒!
这一幕不是拔野古人希望见到的,在他们的想象中,敌人利用大刀、大斧对营寨进行攻击也是应有之意,不过那依旧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行,完全没有想到一击之下就完全毁掉了寨墙!
不过拔野古部终究是半蛮荒的部落,他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勇悍。
营寨垮塌之后,他们迅速纠集了一大批部落里的勇士冲了过来!
又是一场大战,此时的战斗就不是森林里的模样了,一百陌刀手居前,四百虎枪手分居两侧,排着整整齐齐的阵型杀了进去!
此时杀戮的声势就比在密林中强烈得多,重兵营自从成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以“重步兵”的原貌与敌人展开战斗,苏哈手持一杆重达二十斤的陌刀站在正中间。
“起……”
苏哈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百把陌刀高高举起!
“斩!”
一大片刀光迅捷向地面投去!
刀光过去之后,地面上的景象触目惊心,一大片支离破碎的躯体正在急速地迸射着鲜血!
“起…….”
“斩…….”
陌刀手每前进一步都会都会带起一大蓬血雾,然后残肢断臂从空中滑落。
后面的虎枪手的攻击方法自然还是秉承了前世大夏军的优良传统,他们的口号则是“收!”、“刺!”。
又是半个时辰的战斗,拔野古人聚集起来的勇士们丧失殆尽,不过此时苏哈却没有再进一步,而是沿着大营的缺口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