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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九章 理论和实践

    朱元璋起来很早,吃的东西也很简单,一个比盆小不了多少的碗,满满装着汤面,一碟蒜瓣,一碟咸菜。

    老朱吃饭,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气吞万里,席卷八荒……没有多大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是额头浸出一层细腻的汗珠,随手抹了一把,就往外面走。

    张希孟就等在外面,还有点困倦,睡眼惺忪打哈气。他和朱元璋的作息习惯很不一样。老朱是典型的早睡早起,就算不早睡,也一定要早早起来,迎着朝阳,尽快办公,越早越好,生怕耽误片刻。

    而张希孟则是越来越习惯下午做事,然后一直到半夜,挑灯修仙,舍不得浪费一点光阴。

    两种习惯,很难说谁的更好,不过既然朱元璋过来了,张希孟也少不得改过来。

    “先生,吃早饭了?”

    张希孟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笑道:“啃了两个包子,这里还有两个,如果时间长了,就趁着主公说话的时候,偷摸吃了。”

    朱元璋忍不住发笑,敢在他说话时候偷吃东西,还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张希孟,你很勇啊!

    “先生准备周全,咱是准备谈完请客的,不过估计也要到下午,准备着没错……对了,先生还记得上一次这种大会不?”

    张希孟把包子重新放进袖子里,随口道:“如何不记得!应该是在驴牌寨的时候,还没有进定远城,处置了沐家……那一次铲除豪强,分配土地,彻底打开了局面,不但稳住了濠州旧人的军心,还趁机扩充兵马,拥有了上万精兵。”

    朱元璋点头,“是啊,也是那时候起,咱就有了信心,琢磨着能在这个乱世做点什么。。后来拿下了滁州。当时先生讲过,滁州的工商业繁荣,不能毁坏,我们也是落实了分田,处置了一些豪强。但到底没有那么干脆利落……等渡江之后,干脆就连很多元廷旧人,没有什么严重错处的,也都留用了。李先生说要留用三成,可据咱了解,一半以上都是旧人。官吏如此,富户如此,士绅自然而然也就如此了。”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和刘伯温辩论,主张重定纲常,再造乾坤。最近又写了这么多文章,可谓是金玉良言,妙笔生花。但是咱还是要说,纸上的东西,终究还是要落到实处,不然岂不是有何孔孟之道一样了?”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教训的是,臣这段时间的确是务虚的东西多了些,移风易俗,固然重要,但是有不少地方,还藏污纳垢,没有彻底改变,终究是不行的。”

    朱元璋笑道:“咱不是责备先生,你可知道,当时枫林先生见到了先生的文章,是何等惊骇!他那样的人物,都五体投地,敬佩不已。咱更是如此,朱元璋何其有幸,能得到先生辅佐!先生的文章道理,却是让咱手里的刀更锋利,更加一往无前……杀该杀之人,咱又怎么会手软犹豫?”

    老朱昂首阔步,气势如虹。直接迈步走进了校场,张希孟稍微沉吟思忖,也立刻跟着过去,心里却是翻天覆地,狂风暴雨,只怕就在眼前。

    此刻校场上已经挤满了各个乡村前来的百姓,大家伙翘首以盼,当老朱龙行虎步,走到中间高台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令人诧异的是,百姓们只是看着,既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战战兢兢跪倒磕头,大家伙就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似的,谁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

    场上百姓,何止千人,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身上,朱元璋没有半分惶恐,相反,他很兴奋,竟然有种热血奔涌的感觉。

    因为朱元璋清楚,曾经的他,就是这群人之一,面对权势熏天的大老爷,他们早就跪下磕头,惶恐战栗了。

    面对自己,没有下跪,就是他们还有期待。

    既然如此,咱又怎么会让这么多人失望!

    “咱叫朱元璋,想必你们很多人都听说过了,咱就是金陵的吴国公,要说这个吴国公是干什么的……大约就是这一片天地,咱是做主,说了算的人。那咱要做什么主呢?简单点说,两个字:均田!”

    老朱声若洪钟,传出去好远,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咱的麾下,有一位当世奇才,心腹臂膀……他告诉咱,人生在天地之间,就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可以安身立命,养家活口,生息繁衍,子子孙孙,传承香火。这就叫天命!”

    “谁敢违背天命,就会被老百姓推翻,这就是无数人起义推翻元廷的道理。谁能顺应人心,把田亩土地,公平合理地分给百姓,就能得到天下民心,也就能君临天下,手握天命。”

    “这个道理咱信了,渡江以来,咱惩办了不少贪官污吏,削减了苛捐杂税,在应天府、太平府等地,均分了田亩。又在徽州、衢州、信州等地,制定了最高地租。最近又在金陵公布了让女子入学的政令……”

    “说了这么说,咱就是打算一步一步向下推进,实现耕者有其田的目标,要让人人都吃饱穿暖,过上安稳富足的好日子。”

    “过去有人跟咱说,长兴离着张士诚的地盘太近,不宜大动干戈,免得生出祸患。当时咱信了,可是最近咱又想到了另一层。正因为这里临近张士诚,咱才更要大刀阔斧,革除弊政,要让大家伙过好日子,这样才有人支持咱,才能证明,咱和张士诚,不是一路货色。”

    “所以,咱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就要彻底完成清丈田亩的事宜,然后给你们家家户户,均分田亩。咱在这里告诉大家伙,这一次分田,只有两个字:公平!”

    “不论男女,凡是十六岁以上的成丁,按照每个村子,一律均分田亩,不足十六岁的,给予一半土地。土地平均分配,税赋也要平均,按照十取一征收……”

    ……

    朱元璋侃侃而谈,前面的话,百姓也都是听着而已,直到提起分田,大家伙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定睛凝神,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伴随着朱元璋的话语,大家伙的呼吸也渐渐急促,眼睛冒出期待的光芒……其实作为一个旁观者,就会发现,老朱此时宣布的均田令,不但跟最初不同,就连和渡江之后的初期版本,也不一样了。

    这倒不是老朱要推翻张希孟的均田大纲……恰恰相反,这是均田令发展下来的必然趋势。

    在淮西的时候,有口粮田,有桑麻田,有流转田,口粮田不纳田赋,又对富户进行限制,最高土地持有可以达到三百亩,视各地情况不同,会有差异。

    渡江之后,张希孟就自然取消了口粮田,没有了免税的条目。又针对桑田,增加了赋税。

    到了朱元璋这里,甚至连这些东西都取消了,直接就是简单干脆的平均!至于富户,老朱也不在优待,不给空子。

    道理很简单,地盘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复杂,面对此情此景,继续沿用复杂的分田方案,最后必定会出现一大堆漏洞,最初的善意,也一定会变成富户豪强占尽便宜,转移负担的规则保证。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刀切下来,干净利落。

    这么干肯定也会出差错,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一套做事方法,正是老朱从张希孟那里学来的,复杂的问题必须简单化,因为只有简单粗暴,才能立竿见影。

    而对明代财税稍有常识的人就会发现,伴随着这一道命令下达,大明朝最被人诟病的财税问题,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

    就比如历史上朱元璋定天下官、民田赋,凡官田亩税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

    惟苏、松、嘉、湖,怒其为张士诚守,乃籍诸豪族及富民田以为官田,按私租簿为税额。而司农卿杨宪又以浙西地膏腴,增其赋,亩加二倍。故浙西官、民田视他方倍蓰,亩税有二三石者。

    其实从这段简单的介绍就知道,原本的大明朝,田分官,民,官田田赋重,民田轻,另外还有什么重租田,没收的官田,名目繁多。

    最倒霉的就是苏州,松江等地,被报复性征税,最严重的地方达到了五倍之多,一直延续到了大明灭亡。

    税制弄得这么复杂,显然有文臣集团的问题,不管是李善长,还是杨宪,都算不得一心为国。

    他们的私心杂念太重,弄出来的漏洞弊端一堆。给苏松重税,等于是逼着这两地抗赋。朱元璋在日自然没有问题,朱棣也还能维护,但是到了后来,江南拖欠税款就成了常态。而一旦江南拖欠,其他地方也有样学样,哪怕只是轻税,也不愿意交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而在张希孟的操持下,朱元璋对待税赋的看法有了巨大进步。

    首先一条,就是没有官田和民田之分……或者干脆说,所有土地都是官田,地主的名字都姓朱。

    由老朱公平分给天下人,这就是张希孟所讲,天子职责,在于均分田亩。

    理论和实践,在这一刻,完美结合起来。

    听着朱元璋的话,终于有百姓哭拜地上,“青天大老爷啊!真是青天大老爷!”

第二百七十章 胡惟庸

    这不是朱元璋第一次面对成群哭拜地上的百姓,濠州、定远、滁州、金陵,包括不久前的洪都,他都见过类似的场景。

    但仔细思量,这几年的光景下来,朱元璋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最初的他更像是个背负深仇大恨的复仇者,带领着一群穷苦哥们,把那些昔日的仇敌碾碎,踩在他们的尸骨上,放声高歌,欢庆胜利。

    可渐渐的,随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大,手上的权柄增加,他爬到了一个相当的高位。这时候就有一群人,围在朱元璋的身边,教导他怎么驾驭手下,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就像是石抹宜孙的案子,一家子悉数为了大元殉难,连仆人都没有逃跑,一门忠烈。想要一个国家稳固,就需要褒扬忠义,哪怕是元廷的忠臣,也该大加褒扬。

    曾经的朱元璋也动摇过,或许真的应该那么做,那才是明君圣主的格局,才是高明的上位应该有的手段。

    不过幸运的是,在老朱身边还有一个脑筋清醒的人。

    他力排众议,又在接连的辩论之中,取得了胜利,从道义上说服了朱家军内部的主要人物,又写出了堪称纲领的文章……

    此刻的朱元璋,感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一个很玄妙,又很难以言说的境界。

    别人都叫他“上位”,曾经的朱元璋又是不折不扣的“下位”。。

    到了现在,他向这些百姓宣布均田法令,公布土地政策,他不是上位,也不是下位,他是一个执法者!

    一个尊奉天理,践行均分田亩的执法者。

    这个执法者可以是镇抚使,可以是都指挥使,可以是吴国公……当然,也可以是吴王,或者皇帝!

    反正不管叫什么,他的使命都是秉持天理,公平执法。

    那天理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得扭头,,看了看那个给他答案的神奇年轻人……老朱这一回头不打紧儿,发现张希孟正闷头啃包子,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似的。

    没法子,谁让老朱废话这么多,下面人又目不转睛盯着,他肚子又饿了。不趁着老朱停下来,大家伙俯身感激,他抓紧吃两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空填饱肚子呢!

    朱元璋看在眼里,还能说什么,也别浪费时间了。

    “乡亲们远道而来,咱请大家伙吃顿饭吧!”

    听到老朱要请客,张希孟下意识一哆嗦,朱重八啊,你可别搞事情!万一你弄上来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把大家伙都吃拉了,那可就是笑话了。

    张希孟提心吊胆,可这些老百姓哪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山珍海味,水陆八珍呢!

    这可是吴国公啊,锄地都是金锄头,他请咱们吃饭,还能差得了?不能够啊!

    总算是没白来,好好好大吃一顿吧!

    这帮人满怀期待,他们人多,是在军营的校场接见的,后面就是军中的大厨房。伴随着老朱一声令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

    士兵先跑过来,每个人发了一个小板凳。

    可以蹲着,也可以席地而坐,然后在板凳上放了两个大碗,一个碗装饭,一个碗装菜,另外还有一双筷子。

    再接下来就是提着木桶,过来送菜的士兵……主食有馒头和米饭,值得一提,由于是宴请客人,每人的碗里都给放了一小勺猪油,不管是拿来拌饭,还是放在菜汤里,都是极好的。

    随后就是菜肴了,白菜炖豆腐,酒菜炒豆芽,萝卜咸菜,都是寻常之物,甚至连朱家军的经典菜红烧肉都没有。

    坦白讲,看到这些,大家伙是有些失望的,就这?

    吴国公也太抠门了吧!

    不过大家伙远道而来,又站了这么久,的确累了。

    索性低头大吃起来。

    还真别说,朱家军的米是新米,煮饭飘香,菜肴火候也够,滋味充足,尤其是那一勺猪油,更是绝配!

    五千年的历史,普通人大致能吃饱肚子,也就那么几十年,不信问问上了年纪的,看看猪油拌饭香不香?

    油脂,热量充足,加上足够的盐分,这就是九成九百姓的美食,过年都未必吃得到的。

    只不过相比起吴国公的身份,有点拉胯而已。

    但是很快大家伙就都忘了,低着头,大口吃饭,脸上洋溢着饱腹的幸福。

    这时候朱元璋也拿着馒头,端着菜碗,行走在人群中间,不时跟大家伙聊聊,问问家里情况。

    每个老百姓都诚惶诚恐,点头答应。

    老朱一圈转下来,回到了高台上,他冲着大家伙笑了笑。

    “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好,很好啊!”有人连忙答应。

    朱元璋忍不住一笑,“不对吧?你们该嫌弃咱抠门了吧?一个吴国公,手握几十万大军,请大家伙吃点山珍海味怎么了?把鸡鱼鸭肉端上来,大吃大喝,又能怎么样?是不是舍不得?”

    老百姓不善于隐藏,只能讪笑。

    朱元璋正色道:“跟大家伙说实话,是真的舍不得!又要养兵,又要打仗,还有兴修水利,兴办学堂,多少钱都不够往里面填。所谓大有大难,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了,也不是说,咱就请不起大家伙……只是咱请你们吃这个,是想告诉大家伙,只要咱们按照规矩落实分田,要不了一两年,咱们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当然了,猪油另算!”

    老朱笑呵呵道:“张先生,你最会算账,过来给大家伙算算吧!”

    张希孟无可奈何,心说你自己表演就算了,非拉我干什么?

    迈步上了台子,张希孟笑道:“咱们长兴虽然人口稠密,但是毕竟挨着太湖,土地肥沃,不比寻常。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以目前的状况,长兴的乡村,每个人能分到五亩到八亩不等,有人口稀少的,可分到十亩田。就按照五亩计算,一季产粮一石五斗,一年两季就是三石,五亩就是十五石,按照田赋,需要缴纳一石五,考虑到损耗,各地最多征收两石。也就是说,不出意外,一个人一年能得到十三石粮食。按照口粮三石计算,还剩下十石粮食,存一半备荒,拿出去一半,换成油盐布匹,再养些鸡鸭鹅狗,到了年节,餐桌上有的怕不是一勺猪油,而是一大锅炖肉了。”

    张希孟把这个账简单算了一下,但是令他意外的是,惊人没有欢声雷动,欢欣鼓舞,而且大家伙的眼神还有些怀疑,甚至干脆点说,跟看傻子似的,朱家军最会算账的,就是这个水平?

    张希孟怔了少许,忙补充道:“在主公治下,的确如此。没有其余的苛捐杂税。即便要征发民夫,耽搁农时,也会想办法补偿,确实有困难,会削减田赋的。”

    他说完之后,百姓之中,终于有了动静,人们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大……大家伙根本不敢相信,农民的账何时这么简单过?

    田赋是那些,还有丁银,还有苛捐杂税,地主老爷也有田租,甚至连寺庙都能收租子……谁会允许老百姓有余粮啊?

    所有的贵人,都把老百姓当成了肥肉,只会频频下刀子,直到榨不出油水为止。

    结果朱家军告诉他们,每年只要缴纳一些田赋之后,就能过安稳日子,就算朱家军是好人,下面的那些士绅地主怎么办?

    官吏老爷们怎么办?

    见百姓们将信将疑,朱元璋再度朗声道:“乡亲们,你们的担忧咱明白了……不过咱可以拍着胸膛告诉大家伙,张先生算得没错,而且他还没说,在你们房前屋后,还能有点地,盖房子,种树养蚕,都随你们……如果一年到头,没有十石余粮,你们大可以找咱!”

    “再有,咱还可以告诉大家伙,长兴府衙门的官吏,都给抓起来了,要求暂缓均田的缙绅地主也让咱给抓起来了,地方上还有什么阻力,咱现在就让兵马下去!总而言之,咱朱元璋说话算数,现在就让将士们跟着你们回乡,挨个乡村,丈量田亩,落实均田!谁敢阻拦,立刻斩杀!绝不客气!”

    话说到了这里,这些老百姓终于开始相信朱元璋了,失声痛哭的人越来越多,再看老朱,那份隔阂荡然无存,只有浓浓的崇敬。

    果不其然,朱元璋说到做到,就在说完的时候,耿炳文已经把士兵派过来了,每个小旗领着八个人,就前往一个村子,从临近长兴的乡村开始,一个也不放过。

    面对士绅地主,先摸清楚情况,愿意配合的欢迎,一心抗拒的,那就只有动用兵马消灭他们!

    事实上根本不用朱家军动手,当百姓们将消息传回去,每个村子都炸了一般,无数的青壮冒出来,甚至还有妇人,也都站出来。

    朱家军不论男女,一律分田,就算为了我们自己的土地,也要勇敢走出家门。

    各地民兵如雨后春笋,有了他们支持,确实如摧枯拉朽一般!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欣喜之余,竟有些惭愧。

    “先生,咱们占据长兴也有些日子了,百姓对咱们还是将信将疑啊!”

    张希孟感叹道:“毕竟说得再好听,一道道命令下去,没有人真正落实,老百姓也不会当真的。”

    张希孟思索了一下,又道:“主公,既然下了霹雳手段,那些死硬抗拒的士绅地主,自然不能纵容,但是他们的家眷,尤其是老如妇孺,还请主公高抬贵手,妥善安排才是。”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先生放心吧,其实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士绅之外,咱也舍不得杀人啊!”

    “主公的意思?”

    朱元璋道:“这不,刚刚有个人给咱提了个建议。他说战俘营之中,虽然有数万人已经结业离去,但是咱们还不能缺了这些劳力。因此他建议将罪犯,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员,都充入苦役营,让他们垦荒修城,替咱们继续出力。”

    张希孟眨眨眼,这个主意跟他算是不谋而合,只不过谁这么高明,竟然能提出这么好的办法啊?

    朱元璋微微一笑,将一份谏言送到了张希孟面前,上面赫然有三个字:胡惟庸!

    原来是他!

    张希孟忍不住一惊……

第二百七十一章 快速推进

    胡惟庸是什么人呢?

    简单说,这是个跟狗对着咬,都不吃亏的家伙。

    他在渡江之前,就投靠了朱元璋,随后在和州当地为官,很是做了不少事情。胡大海等人剿匪期间,最著名的几场恶仗,都是他主打的。

    身为文人,胡惟庸竟然乔装改扮,深入敌营,刺探情报,助力功成。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早就该提拔了。

    彼时是张希孟主持百官的考评,天可怜见,他的确把胡惟庸列在了推荐的名单上。由于张希孟担心胡惟庸结党营私,会牵连到自己,所以没有单独跟老朱推荐,毕竟他还不想成为胡惟庸的恩主。

    但是张希孟给他的文字评价还是很高的,特别多了好几行字。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朱元璋就是没用胡惟庸,把一个很能干的人,排斥在了主要文官之外,老朱在渡江之后,把他调到了宁国,位置也不高,仅仅是知县而已。

    其实这么安排很不正常。。

    如今的朱家军扩张很快,管理的事务又多,官吏数目不断扩大,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都被委以重任。

    唯独胡惟庸,他有资历,也有本事,更为重要他是濠州人,属于朱元璋的老乡。

    具备这些优势,没有理由不升官啊。

    要知道当初为了奖励粮长,李善长就开出了侍郎的赏格。

    队伍草创,就是这样,随便谈论一下,觉得才能不错,给个位置,然后就干下去了,这才是常态。

    倒是因为张希孟的出现,朱家军搞了科举,又从各地选拔人才,建立考评机制,正规得不像个造反队伍。

    正是如此,胡惟庸的情况才显得很意外。

    “先生是不是觉得咱一直没用此人,是委屈了人才?”朱元璋淡淡笑道。

    张希孟道:“的确是没有想明白,不过主公应该有一番道理,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朱元璋顿时瞪圆眼睛,什么话,好容易有机会能展示一下咱的水平,你还不让咱说了,这不是要憋死我吗!

    “胡惟庸无所不用其极,功利心又那么重,此人不是贤臣,不是君子,不可托付大事……但他却是一柄刀,一把杀人的利剑。”

    朱元璋冷笑着说道:“在咱的身边,如同先生一般的贤臣,已经够多了。可有些事情,咱不能让先生去做,不能脏了先生的手,没有办法,咱只能用胡惟庸。过去咱没有重用他,而是把他扔在地方历练,就是要让这口刀更锋利一些,杀起人来,更加畅快。”

    张希孟微微吸了口气,啥也不用说了,老朱这是把胡惟庸当成了工具人,但是不得不说,朱元璋看人还是很准的。

    胡惟庸胆大包天,又一心往上爬,对自己狠,对其他人更狠。这样的人,就是一条恶犬,但是不得不说,有时候看守门户,还真离不开他。

    就比如眼下的事情,让胡惟庸接受苦役营,摆弄这帮死不悔改的东西,可持续性敲骨吸髓,绝对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老朱这是又展现出一种特质,在不做人的时候,他是真的会不做人的。

    那张希孟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祝愿胡惟庸和那些倒霉蛋幸福吧!

    在接到了朱元璋命令之后,胡惟庸是颤栗的。

    他从知县,一步登天,成为大理寺少卿,兼任苦役营提举……这中间升了多少级就不用说了。

    这个苦役营其实是他提议设立的。

    也就是说,老朱准了他的建议不说,还把这个量身打造的部门,交到了他的手里。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胡惟庸已经能够预见,这个任命会在朱家军中,掀起多大的波澜……上位如此洪恩,岂能不舍命相报!

    此刻的胡惟庸还没有想那么多,他立刻动身,从宁国县赶到了长兴,迅速把苦役营接了过来。

    负责交接的人是孙炎,张希孟并没有来。

    胡惟庸也不在乎这些了,他只是惊叹于苦役营的庞大……首先,老朱抓了多少俘虏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在横涧山的时候,就抓了七万多,随后占领滁州,和州,脱脱四十万人溃败的时候,老朱也分了一杯羹。

    彼时俘虏总数就超过了十万。

    最早的这一批俘虏,一些被编入军中,一些被安排在军屯,后来又陆续赦免,基本上还剩下的不多了。

    但是渡江之后,攻城略地,抓捕的俘虏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比淮西时候差。而且由于朱家军已经有了相当兵马,除了前不久铜陵的一个营之外,大多数的俘虏都没有编入军中。

    粗略估算,苦役营的数额就有七八万人。

    这哪是营啊?

    一个县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就几万人。

    七八万的壮劳力,哪怕几个府都未必拿得出来。

    再说句不客气的话,朱元璋的兵马也不过二十万人而已!

    这权柄也太大了,大到了让胡惟庸欣喜若狂,哪怕是自己的老乡李善长见了,都要羡慕。

    既然上位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恩典,那就更要拿出一万倍的本事,让上位满意。

    胡惟庸这家伙的办事能力,丝毫不比李善长差,而且心狠之处,还在李善长之上。

    他接手苦役营之后,就提出了一个任务,要在新安江修建堤坝。

    别看他是宁国的知县,但是对隔壁徽州的情况也很了解,知道新安江水患严重……偏偏徽州,建德等地又十分重要,属于目下朱家军的腹地。

    消除了水患,增加了灌溉,产粮上去了,也是均田之功,而且还有航运之便,能够促进商贸交流,增加赋税收入。

    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当然了,对于付出多少劳力,会不会死人,胡惟庸是不在乎的。

    他这个建议送上去,朱元璋几乎没有迟疑,立刻就答应了。

    而且老朱还批示了,那些为祸一方,鱼肉百姓的豪强缙绅,能够修堤坝赎罪,很是恰当。但务必要爱惜民力,不可影响地方,伤损百姓。

    面对朱元璋的要求,胡惟庸那是毫不迟疑答应。

    随后他就行动起来了,再然后,就是长兴的士绅地主倒霉了……耿炳文派遣手下将士,深入各个乡村,清丈田亩,落实均田。

    但是不可否认,将士们人生地不熟,而且由于他们太年轻。

    进入乡村之后,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最让他们无语的不是那些士绅地主,他们敢抗拒,直接抓起来,再严重的,就按律法办事。

    朱家军一柄铁锤挥出,谁敢对抗,都会粉身碎骨。

    真正麻烦的是那些大爷大妈……最初他们还是害怕朱家军的,但是混熟之后,就不断有人找过了,念叨给他们的田少了,想多分几垄。

    有的干脆说不想要坡地,要换成水浇地。

    可问题是水浇地就那么多,要怎么换?

    这些老百姓也不跟你急眼,就是一遍一遍,不断围着你转圈,不断磨……反正只要功夫深,不怕磨不来便宜。

    据说好些士兵被弄得焦头烂额,晚上都失眠。

    张希孟得到消息之后,他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很多时候,老百姓在淳朴善良之外,还有一种狡黠,奸猾,不愿承担责任,喜欢占便宜,市侩,甚至干脆说,几乎每个村子,都会有那么几个自私自利入骨的极品奇葩,能把你气得牙根痒痒的。

    能责怪百姓吗?

    张希孟倒是不这么看,毕竟老百姓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千百年来,层层压榨,不断欺凌盘剥,磨没了棱角,磨软了骨头。

    祥子一开始也要做个自食其力,有骨气血性的好人。

    奈何世道如此,一次次打灭了他的幻想。

    对于村民也是如此,张希孟十分理解。

    几千年积累的毛病,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这也是现实。

    只不过理解归理解,可是有这些人纠缠着,想要快速完成清丈,貌似有些难度啊!

    很凑巧,胡惟庸跳了出来,他又给出了一个妙招。

    老胡直接去了州衙门,把那些被抓的书吏差役找了出来。

    你们谁熟悉地方的情况,谁有对付刁民的经验,谁愿意出力气,把事情办妥,谁就能出来。

    就算州衙门不要,也可以到苦役营,管的人多,更加威风凛凛……

    经过老胡这么一煽动,很快找出来二十个人。

    随后就是胡惟庸带着他们下到了乡村。

    大多数的百姓,由士兵负责,遇到了麻烦,就这帮人出手。

    也不需要打骂,只是把他们的盘算掀开,把他们手段揭露,然后让他们在村民面前,丢尽脸面,困扰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朱元璋提拔了胡惟庸,胡惟庸又找来了一帮胥吏,还真就有了奇效。

    长兴州的均田迅速推行,胡惟庸的苦役营也在不断膨胀……一股沛然大力,不可阻挡向前推进。

    以长兴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扩散。

    那些豪门士绅,惶惶不可终日,渐渐的,有人为了避免沦为苦役的命运,偷偷离开了朱元璋的地盘。

    乘坐船只,来到了苏州。

    他们的到来,让张士诚大喜过望,不出意外,他又拿出了五百两黄金,欣然赐给了高启。

    谢谢哦!

    高启:“…”

第二百七十二章 胆大包天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赏赐,高启是发傻的。

    他已经撕下了面具,直接鼓吹朱元璋是明主,张希孟是圣贤,让人去金陵……这么干还不被杀死,只能说张士诚太蠢了。

    不管他才子名头多响亮,也挡不住人家的刀子。

    所以高启做了两手准备,能跑就跑,这事他让姚广孝帮忙安排,至于跑不了……那就跑不了吧,至少要把妻儿安排妥当了。

    只是高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张士诚不但不处置他,还给赏金,这家伙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吧?

    高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白净英俊的面庞,身体一阵恶寒。

    正在这时候,突然老朋友王行来访。

    “青丘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启都傻了,什么怎么回事,鬼知道怎么回事?

    “张,张士诚不会是设计我吧?”

    王行翻了翻眼皮,拿五百两黄金坑你,怎么不给我呢?

    他坐在了高启对面,抓起一壶茶,就灌了进去,随后抹了下嘴,这才道:“有人在张士诚面前夸奖你了。”

    “谁?”

    “是李伯升……就是追随张士诚的十八条扁担之一,又在守卫高邮之战中,立下了大功,可是张士诚的心腹爱将。连他最喜欢的一个歌伎都给了此人。”

    听到这里,高启更加慌张,他的心突突乱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他把张士诚坑得不浅,为什么会有人帮他说话?

    “这个李伯升到底说了什么啊?”高启皱眉问道。。

    “他说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初骂张希孟狂妄,见效果不怎么样,就立刻改了方法,猛夸张希孟,结果弄得猪羊变色,现在不光苏杭士绅痛骂张希孟,还主动出来,捐献粮饷。再有长兴、宜兴等地的富户不断涌过来,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王行又道:“他还把你前后不同的文章交给了张士诚,跟他说文人最重面皮,你能为了他的大业,出尔反尔,可见忠心耿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还建议张士诚重用你呢!让我过来,也是请你过去赴宴。”

    高启这才弄明白,竟然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张士诚给自己赏赐。

    只不过自己真不是什么用心良苦,纯粹是挖张士诚的墙角啊!

    姓张的也是个糊涂蛋,怎么连这种鬼话都信,他如何能是吴国公的对手,看起来张士诚离着倒霉也不远了!

    王行见高启露出喜色,他忍不住摇头,“青丘兄,这事情只怕也不这么简单。李伯升从杭州过来,那个豪商王珏也过来了,他给张士诚献上了三十万两的军饷,换来了一个参议头衔。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豪商巨贾,他们都凑在张士诚身边,要我说,还真没法说张士诚吃了多少亏!甚至从现在看起来,他在苏杭之地,站得更稳妥了。”

    听到这话,高启忍不住深吸口气,面色凝重起来。

    他随手又拿起张希孟的几篇文章,他已经读了不下几十遍,以他的才华,自然是过目不忘,但是这些文字还是常读常新,感触不同。

    张希孟所讲的东西,看似离经叛道,但是事情的发展不断佐证这些内容的高明之处。

    张希孟认为赵宋之后,越发衰弱无能,罪在士绅,罪在理学,他们驯服普通百姓,把他们牢牢拴在土地上,以供自己压榨。

    而这些士绅不思进取,面对金人,蒙古人,都是节节后退,抱残守缺,甚至不惜屈膝投敌,奉蒙古之君,为中原之主。

    再看如今苏杭的士绅地主,豪富商人,他们也愿意聚在张士诚周围,明明朱家军对百姓更好,可他们视朱家军为寇仇。

    说白了,朱家军占据了道义民心,而这些人则是因利而聚。

    “君子小人之别,一目了然啊!”高启忍不住叹息道。

    王行沉吟少许,却忧心道:“青丘兄,你说的没错,可你也熟读典籍,应该知道,历朝历代,君子小人之争,往往是君子落败,小人得志。按照当下的情形来看,从苏州过去的不过是几个书生罢了,但是却有一大群士绅豪强,聚集在张士诚身边,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的实力大增,我真怕吴国公和张丞相他们不是对手啊!”

    高启也是沉吟轻叹。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纵观几千年的历史,兴于崇高理想,败给卑劣人性的例子比比皆是。

    朱家军要争取民心,可老百姓太多了,也太分散闭塞了。

    每一个老百姓的力量也太弱了。

    因此必须深入地方,跟百姓认真交流,这才能获得他们的支持理解,然后还要有足够的智慧,把所有百姓的力量组织起来,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大势。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扎扎实实付出。

    最后才能水到渠成。

    但是相比起百姓们,士绅官吏,豪强富商,他们是天生的盟友。

    还是拿韩秀娘的案子来说,为了阻止女人走出家门,维护纲常……从下到上,所有没有直接参与,但每个人都知道怎么拖后腿,怎么搅合黄了。配合得亲密无间,珠联璧合,谁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

    索性张希孟动作够快,直接跟李善长取得合作,不然这事情大概率是要失败的。

    所以说一个很无奈的事实,单纯从力量的增加速度来看,还真是张士诚占了大便宜。

    朱家军得到了什么?

    一群不确定能不能用的年轻书生而已!

    须知道,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没准朱家军会败给张士诚……

    “青丘兄,你说,咱们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对的!也必须是对的!”高启神色凝重,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如果我们错了,那岂不是说赵宋以来,节节溃败,中原沦陷,炎黄苗裔沦为牲畜是对的?是咎由自取吗?”

    王行浑身一振,却又无奈道:“青丘兄,道理如此,但我还是担心朱家军那边,万一他们撑不住,我怕……”

    “我不怕!不怕!”高启突然扭头,匆匆忙忙,拿出了一份告示,这还是刚刚送过来的,被他当成了宝贝。

    “快看!这是吴国公最新公布的均田令。”

    王行接过来,看了看之后,忍不住惊讶道:“这,这个似乎比以前更加干净利落了?”

    “嗯,我以为这次的方略,就算是放之四海,也都能用。”高启感叹道。

    王行沉吟道:“确实如此,只不过彻彻底底均分田亩,轻徭薄赋,还规定百姓负担上限,要给大家伙足够的粮食……我怕不好落实,从王莽到王安石,谁又做成过?”

    高启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是我觉得朱家军能成!”

    “为什么?”王行惊问。

    “因为朱家军已经派遣人手下去,因为从苏州等地过去的书生,就在干这个!”

    “当真?”

    “对!唐肃他现在就在村子里,跟着朱家军的士兵,一起清丈分田……他还提到一件事,说是因为长兴均田之后,许多常年在洞庭湖为非作歹的水贼,竟然偷偷返回了村里,想要当个农夫,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什么?”

    王行大惊失色,不会吧?

    太湖水贼,那可是多少年前就有的,远的不说,至少能追溯到汉高祖时期……历经王朝更替,别管外面风云变幻,在太湖之上,水贼向来逍遥自在。

    同样的例子还有鄱阳湖、洞庭湖、梁山泊……只要湖水还在,可以避开官府控制,就会不断吸引人投入其中。

    区区杀人不眨眼的水贼而已,哪里比得上官府啊!

    可偏偏就有一群人,能把水贼吸引返回家园,甘心当个农夫。

    仔细想想,就觉得骇人听闻。

    因为这件事绝不是放下刀子,领一块田地,当个农夫那么简单……万一水贼的身份暴露,会不会出事情?

    回到乡村,会不会被人欺负?

    多少人也想改邪归正,也想做个好人,但是对不起,根本没人相信他们,也不愿意接纳他们,处处排挤,日夜欺压,最后无可奈何,只能重操旧业。

    实在不是我不想做个好人,奈何现实不允许啊!

    但似乎这事在朱家军这里,并不成立,因为道理很简单,就连也先帖木儿那种人,都能开兽医学堂,经营马场,安安稳稳过日子。

    谁的罪名还能比脱脱的弟弟,大元的御使大夫更大?

    朱家军绝对是可以信赖依靠的。

    王行听到这里,他也露出了振奋的神色。

    “人心向善,百姓望治,朱家军表里如一,不改此心。我看是必定能成大事,我们也都可以安心了。”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王行还要邀请其他人,高启也开动脑筋,琢磨着怎么继续哄骗张士诚。

    很快就到了正式宴会的日子,高启特意穿了新衣,尽显少年风流,前来参加。

    张士诚的王府,高朋云集,贵客迎门,硕儒名士,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

    张士诚也是老怀大慰,什么叫人心在我啊!

    只是出乎张士诚的预料,竟然还有人爽约,不但爽约,还给张士诚回了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反复无常,跳梁丑类,他日必提兵十万,取尔狗头!

    “谁?是谁这么狗胆包天?”张士诚气得大怒。

    手下人也是大惊失色,写这封信,对张士诚骑脸输出的正是余老爷,而他有个儿子,就叫余尧臣!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主公,写感想了

    船只划过湖水,远处晚霞灿烂如火。

    余家父子站在甲板上,感慨万千,余尧臣想起老爹的举动,还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爹,您就不怕惹恼了张士诚,往后就彻底翻脸,再也没有挽回余地了?”

    余老爹呵呵笑了两声,“怎么?咱们家就你一个,还指望你爹两头下注,脚踩两只船?那可是会掉湖里的!”

    余尧臣一怔,确实,他们家这一辈就一个儿子,他当初跟着施伯仁渡过太湖,投靠朱家军,在路上太久下了决心,一定要给朱家军效力。

    可到了长兴之后,他又想到,万一老父因为自己,受到牵连,那又该怎么办?

    他还担心事情泄露,又怕老爹想不通,这才没敢说破,直接坐船回来了,当了一次“逃兵”。

    不过令余尧臣意外的是,他跟老爹一说,立刻就答应了。

    你说朱家军好,那就投靠朱家军!

    要知道当初老爹带着余尧臣背井离乡,到苏州寓居,就是觉得这里文脉鼎盛,文人云集,儿子过来,能结交名士,有所发展。

    尽管情况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是儿子选了朱家军,也认同朱家军的主张,作为父亲的,没有理由不支持。

    而且他们是寓居,除了一些随身的财物,没有别的东西,拍拍屁股就能走,非常方便。

    不过既然要走,那就不能悄无声息。

    给张士诚一封信,落他的面子,让这个东西从自鸣得意中,清醒过来!

    当然了,如此表态,也是展现他们父子的选择,一心追随朱家军,绝不改变!

    “爹,咱们过去,只怕没有好位置,要从下面做起。。”

    余老爹哈哈一笑,“你爹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别忘了,你爹还精通医术,到时候背个药匣,走街串巷,给人看病,我也能活得很好。倒是你,可别觉得自己会写诗,有点文采,就自鸣得意。朱家军卧虎藏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施展拳脚的。”

    余尧臣用力点头,“这个孩儿清楚,原本我还只觉得张相文章写得好,道理讲得明白……却不料张相心胸更是开阔,对待书生来去不限,当真是心胸开阔,气度无双。这般人物,就算是端茶倒水,我也是甘之如饴!”

    这一对父子兴冲冲聊着,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张士诚被人骂得彻底破防了。

    反复无常,跳梁丑类!

    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几个字,老子不就是投降了元廷吗?至于被抓着不放吗?

    那朱元璋就是好东西?

    他的岳父郭子兴怎么死的?

    我就不信了,他一直光明磊落?

    还有,你们不是说天下归心,最起码士人都支持咱吗?

    为什么还冒出了余家父子?

    莫非说有人欺骗咱?

    张士诚一下子就把目光落在了高启身上,“高先生,俺听说,这个余尧臣,和你是朋友?”

    高启心中一动,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也没有料到,余家父子的一封信,几句臭骂,把自己推到了险境。但是高启也没有过多的埋怨,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该一往无前。

    求仁得仁,有什么好怨恨的!

    “是!余尧臣和我诗词唱和,的确是好朋友!”

    高启答应坦然,这下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场的苏州名流,吴地士绅,悉数盯着这位大才子。

    你的朋友投靠了朱元璋,你是不是也跟朱元璋有往来?要真是这样,你就该死!

    一双双颇为不善的目光,直刺高启。

    高启脊背笔直,毫不畏惧,他在酝酿着,既然躲不过,就要说个痛快,谁是谁非,天下人自有公断!

    高启准备着,张士诚也是雷霆震怒,觉得自己的钱都白花了,喂了狗……天雷地火,即将爆发,可这时候,在文人的前排,头几个座位上,有个年过半百的老儒生,突然哈哈大笑,打破了沉默!

    众人又齐齐看去,原来发笑的人也姓高,叫高明!

    一听这个名字,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字则诚,号菜根道人!

    听听吧,就这个字,这个号,要是给余尧臣,保证天翻地覆。

    可即便只是高则诚,这位也是十分不寻常,他是个写杂剧的。不但写,名气还很大,尤其是在江南地区,完全是曲坛盟主级别的存在。

    他在十多年前,考中了进士,仕途不算顺利,返回家乡创作杂剧。本来方国珍要请他出山,高明坚决不出。

    后来他听闻朱家军那边有不少戏曲高手,创造了不少流行很广的作品,高明这才离开了老家,过来找张士诚。

    没错!

    他可不愿意替朱家军效力,而是要跟着朱家军唱对台戏。

    到了苏州之后,高明发现事情好像更复杂了,朱家军那边不光有戏曲,还弄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说辞,尤其是连让女人读书都弄出来了,简直是败坏纲常,倒行逆施啊!

    这要是不把他们弄垮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高明一直在等待机会,如今他见张士诚发怒,就忍不住大笑。

    张士诚绷着脸道:“高公有什么指点的?”

    高明深深一躬,随后抓着胡须,淡然微笑,“大王不必发怒,据老朽揣度,朱元璋贯会蛊惑人心,有人一时不察,被哄骗了过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要大局尚在,人心尚在,大王必定能灭了朱家军,一展胸中之志!”

    这老头站出来一说话,总算把高启救了,他也急忙把嘴边的话都咽回去,默默观察,看看这位老先生有什么高论……

    “高公,这个朱元璋的确可恶,他数次欺辱俺老张,偏偏,偏偏俺又无可奈何,真是气死个人!”张士诚唉声叹气。

    高明呵呵一笑,“大王莫忧,实不相瞒,老朽这几年暂居乡间,倒是写了一个曲目,叫做《琵琶记》,我听闻朱家军贯会以戏曲收买人心,什么单骑夺城,什么白毛女……据老夫看,他们这些东西,也只能哄骗下里巴人,看个热闹而已。”

    老头自信满满,神态之中,带着充足的把握。

    大家伙也都吓了一跳,乖乖,这老头要出手了?

    那可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从戏曲下手,跟朱家军打宣传战,破掉朱元璋咄咄逼人的态势……妙,简直太妙了!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头儿,争相询问,各种马屁满天飞。

    只要菜根道人愿意出手,小小朱家军,根本不在话下,对了,他们那边演戏最好的,叫,叫什么来的?

    吴大头!

    呸!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文人,怎么可能是老神仙的对手。

    这一次宴会,很快变成了对高明的吹捧,连带着张士诚都跟着打起精神,看样子余尧臣父子就是个异类,用不着太过担心。

    在场众人,唯独高启,暗暗松口气,他这算是死里逃生。

    不过提起琵琶记,高启却有些想法了。

    注意啊,琵琶记不是琵琶行,正如陈情表不是陈情令一样……

    相比起琵琶行的缠绵缱绻,琵琶记就刚猛多了。

    这出戏最早出自宋代,说的是一个书生进京赶考,中了状元,然后被相府看中,成了相府赘婿。

    书生抛弃爹妈,不顾发妻死活,家中遭了灾,父母都死了,发妻安葬了爹娘,背着琵琶,弹曲要饭,进京寻找丈夫。

    身为相府赘婿的书生不愿意相认,还放马冲撞,要踩死妻子。

    他的举动惹恼了上天,降下天雷,把这个负心人给劈碎了,连点渣都不剩。

    坦白讲,这么一出戏,貌似怎么改,都未必能改好,高启虽然不是戏曲行家,但好歹算个顶级才子,他也不知道,高老头哪来的自信,还要跟朱家军打擂台。

    虽然你救了我,但还是祝愿你,丢光老脸吧!

    ……

    “主公,你现在还读书吗?”

    “读!每天都读!”

    张希孟又道:“那主公可觉得有进步吗?”

    朱元璋怔住了,莫名有些尴尬……竟然有种回到了几年前的错觉,彼时张希孟整天弄一堆书单,逼着他又是背书,又是练字,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清闲。

    说句不客气的,要不是张希孟掺和,朱标都能早点出生。

    好容易挨过了那段时间,张希孟又来问自己,老朱的心情能好才怪?

    “先生可有要指点的?”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我这里刚好拿到了一出戏,你仔细瞧瞧,写一篇作者心思的分析,到时候咱们大家伙讨论,看看主公是不是睿智如神。”

    朱元璋眉头紧皱,这不就是留作业,写感想吗?

    都是咱给将领留,怎么又轮到自己头上了?

    老朱当然一万个不愿意,可谁都知道,他当初可是拜了老师,先生教导你学问,哪能拒绝?

    尊师重教,那可是孔老夫子拿醋钵大拳头定下来的规矩,不服就抡死你!

    朱元璋也无可奈何,只能怀着上坟的心,接过了这篇戏曲剧本,展开观看……

    张士诚还要收买人,我空心思,偷张希孟的文稿。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情况就简单多了,有人直接送了过来。

    朱元璋展开,默默看着,渐渐的他皱起了眉头,怎么说呢,这部戏曲让他看得很别扭,很矫情,很无病呻吟……

    “先生,这是谁写的?通篇看下来,咱怎么觉得这个书生这么下贱无能呢?”

    张希孟忍不住点头,“果然是一语中的,这可是大家高明的力作,要跟咱们唱对台戏!”

    朱元璋干脆摇头,“就这水平?咱看他是想自取其辱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奴才之作

    写作业是很辛苦的事情吗?

    不,一点也不,朱元璋觉得自己能写一个通宵……实在是没法子,高明高老先生的神作,着实槽点满满,处处别扭,那种强行洗白的味道,简直让人作呕。便是不入流写手,诸如青灰之流,也是不敢这么塑造人物的。

    那咱们不妨瞧瞧高明老先生的高明之作吧!

    前面提到过,这个琵琶记并不是高明原创,而是根据已有的剧目改编的……事实上后世能看到的著名戏曲,名著小说,几乎都是这样,经过历朝历代,不断完善,最后才定稿,形成文字。

    原本的故事,讲的是主角蔡伯喈进城赶考,攀附权贵,不认父母妻子,面对进京寻夫的妻子,放马踩踏,然后惹恼上天,被天雷劈了。

    这个版本显然不那么顺眼。

    高明老先生为了让蔡伯喈看起来不那么可恶,甚至有点顺眼可爱,他改了人设……说蔡伯喈是个孝子,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想着在家里孝顺父母,支撑门户,父母也担心他走了,没了依仗,所以蔡伯喈是不愿意进京的。

    奈何朝廷下了皇榜,县衙门来人,硬是把蔡伯喈弄走了。

    此时他刚刚娶妻两个月,只留下了妻子赵五娘照顾父母双亲。他进京之后,果然就中了,朝廷任命官职,牛丞相要招上门女婿。

    蔡伯喈以孝敬父母为由,要返回家里,可朝廷不许,牛丞相不放人,哪怕知道了他的家中还有妻子,也逼着他娶了自己的女儿。。

    朱元璋看到了这里,就已经忍不住哂笑了,这个故事多别扭啊!

    试问哪个读书人不想着走仕途,考功名,光宗耀祖。蔡伯喈只是个孝子,又不是想求仙问道,不慕功名。他为什么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是为了孝敬父母?

    但为什么父母也担心没了依仗,不放他走?

    如果儿子真的有才华,考上了进士,当了大官,不是能更好照顾家庭吗?

    至于榜下捉婿,辞官不做……这就更扯淡了。

    高明老先生用辞试不从,辞官不从,辞婚不从,这三不从,概括蔡伯喈的无奈。

    他抗拒不了皇榜,进京赶考,抗拒不了皇帝旨意,做了官员,又挡不住牛丞相逼迫,停妻再娶。

    可事实上一个孝子,考上进士之后,说是要孝养父母,大概率是会给假期的,而且还会被视为不慕荣华,不贪功名,回来之后,可是要升官重用的。

    再说榜下捉婿这事,既然已经娶妻,再娶别的女子,停妻再娶,可不是小事情,就没有御史监督吗?

    而且牛丞相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有妇之夫,还不想办法解决女婿家里的情况,只是把他留在京城府中,也不许回家探亲。

    这是丞相府,还是梁山泊啊?

    这出戏看了不到一半,朱元璋就有种毒发身亡的冲动。

    戏文可以写的天马行空,可以肆意飞扬,但是总归要入情入理,要引人入胜……结果高明写了一个书生和妻子的爱情故事,结果从设定到情节,处处都透着怪异,既不符合朝廷法度,也不符合世俗人情。

    这是要诚心折磨读者吗?

    朱元璋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已经很有经验了,他很快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归结起来,就是身为读书人,在元廷治下,无可奈何的处境。

    他们不愿意当蒙古的官,但是朝廷皇榜下来,也要进京考试,也要做官。已经娶了妻子,丞相要榜下捉婿,招上门女婿,尽管不同意,但是碍于对面的势力,也要勉强答应。

    这如果是在宋朝,大概率是要痛斥权贵,抵死不从,展现绝世傲骨的。

    只可惜,这是大元朝,人家蒙古皇帝不吃这一套。

    所以读书人只能别别扭扭,委委屈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而且仔细推究,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设定,书生蔡伯喈轻易就考上了状元,一下子就被丞相看重了。

    他自己不愿意,但是人家拼命把官职美女塞给他。

    大约这就是文人白日梦似的自我膨胀吧!

    觉得自己狠了不起,谁都离不开他。

    朱元璋觉得剧情别扭,人物矫揉造作,根子就在这里。

    这个蔡伯喈,正是高明这帮文人的真实写照。

    顺着男主角,故事梳理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就是女主角的剧情了……她在丈夫走后,一心一意,孝敬公婆,为了让二老吃点好的,她把首饰典当了,给公婆吃米粮,自己吃糠。

    随后二老去世,赵五娘把头发典卖了,换来了棺材。

    古人也会卖头发吗?

    还真不是瞎编的……身体发肤,男人自然是不能随便卖了,但是女子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的。

    比如戏文里,秦香莲就卖过头发。现实中,陶渊明的祖父陶侃很穷,他的母亲就曾经剪下头发,招待贵客,帮着陶侃飞黄腾达。

    卖头发也算是戏曲当中的经典桥段,只是不知道古代也有那么多需要头发的秃子吗?貌似那时候还没有程序猿啊……

    再说回赵五娘,她安葬了公婆,决定进京寻找丈夫,还背着琵琶,一路弹唱乞讨,要着饭,就进京了。

    毫无疑问,赵五娘是个标准的贤妻,照顾公婆,自己吃糠,忠贞不二,任劳任怨……基本上满足了大多数男人对待妻子的幻想和要求。

    剧情至此,女主角进京,天雷地火,撞到了一起,该有个结果了吧!

    那不妨看看高明的高则诚老先生是怎么写的……赵五娘进京之后,在佛寺卖唱,为了寻找丈夫,还把公婆的画像挂了起来,等待丈夫辨认出来。

    很凑巧,蔡伯喈发现了画像,并且带走,赵五娘就追着找到了丞相府,还见到了牛小姐,情敌见面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了,是原配大战小三,还是小三仗势欺人?

    这一出家庭伦理大戏要怎么上演?

    注意,前方……低能!

    赵五娘跟牛小姐竟然惺惺相惜,彼此说了经过,牛小姐知道了缘由,竟然同情起赵五娘来了,还觉得自己惹下了大祸。

    结果她就安排丈夫和前妻见面,两个人也解开了误会……到了此时,牛丞相也不耍牛脾气了,同意女婿带着赵五娘和自己的闺女返回老家,替父母守孝。

    然后三个人就在家里,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牛丞相还请旨嘉奖了女婿蔡家!

    剧本是结束了,朱元璋一口老血也喷了出来!

    都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任凭高明的文笔多优美,文辞多华丽,但是无论怎么包装,这玩意就是一坨!

    牛丞相父女简直就是脑残,前面他们逼着蔡伯喈当上门女婿,百般无理取闹,几乎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结果一听赵五娘诉说,立刻就通情达理了。

    甚至连当小妾都认了,还帮着请旨嘉奖,奖个头儿啊!

    不嫌丢人啊!

    再看蔡伯喈,完全就是个废物点心,前面做不了什么,后面更是做不了什么,全凭老丈人的成全。就这么个东西,还落了个左拥右抱的结局。

    可问题是因为这个误会,你的爹妈死了,父母之仇,你就真的不在乎了?

    最后再说赵五娘,她是个贤惠的妻子不假,但她也贤惠的不像是人了,什么都能忍耐,吃苦不说了,还接纳了牛小姐,三个人一起守墓,你们就不怕把坟里的二老给气得诈尸了?

    朱元璋写了大半夜,总算把自己要批评的东西全都写了出来。

    转过天,朱元璋召集所有在长兴的文武,包括从金陵赶来的朱升,刚刚得到重用的胡惟庸,也包括唐肃等人。

    大家伙先是传看了琵琶记,领教了高老先生的大作。

    随后又开了老朱的批评文字,都不由自主点头,主公真有点东西啊!张希孟更是大感欣慰,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很不错嘛!

    老朱开门见山,“这部杂剧,从头到尾,就说的是一个自鸣得意的奴才,是如何在元廷治下,摇尾乞怜,不知廉耻,没有骨头,没有气节地享受荣华富贵,把自己爹娘都忘了!咱说完了,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大家伙都为之一振,谁敢说反对啊,更何况老朱说得真对,直接掀开了层层画皮,把骨头显露出来。

    这时候朱升咳嗽道:“上位,据老臣观之,这里面让蔡伯喈的父母病死,又认贼作父,把牛丞相当爹,最后带着牛氏返回家乡,替父母守灵……莫非预示着赵宋灭亡,改换姓名,趋附元廷,把祖宗坟茔所在,也交给了元廷?”

    众人一怔,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好一个企业级理解!

    张希孟也道:“枫林先生,或许还有另外解释,他们愿意把祖宗之地给外人,只求不要全部占有就好,给他们留一半!”

    “对!但无论怎么讲,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

    “下贱!”

    张希孟和朱升异口同声,大家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唐肃仗着胆子道:“张相,枫林先生,这部琵琶记还是着力赞颂赵五娘,此女子有情有义,知书达理,的确是贤内助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这出戏用心歹毒的地方了……我们是主张男女都是一样的,而他则是明着赞美,暗中驯服……如果一个妻子,可以毫无保留,接受丈夫的一切,不论做什么,都能容忍?吃了再多的苦,都不在乎?这,这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吗?”

    唐肃一怔,想起家里头凶悍的婆娘,立刻闭嘴了。

    就连朱元璋都无话可说,马氏虽然贤惠,但该吃醋的时候,也不会无动于衷。

    “现在这么看,这个叫高明的老东西,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朱元璋笑呵呵道:“咱们该怎么回击?让老东西卑劣的心思,大白天下?”

    张希孟道:“主公,如果咱们能抓紧一点,或许能在苏州城真正唱一出对台戏,这本不是叫琵琶记吗!咱们的新戏就叫奴才记!”

第二百七十五章 高下立判

    “罗先生,吴千户,还有你们几位,都要辛苦了。”

    张希孟面对着罗贯中,吴大头,还有几个军中主要的戏班子负责人,认真说道:“咱们要在战场上打赢对手,更要在戏台上打败他们。你们手中的笔,戏台上塑造的人物,一颦一簇,一笑一骂,就是刀枪棍棒,就是灰瓶炮子。”

    “到了今天,我想你们也该清楚了,战争不只是将士们的事情,不是说在疆场上好勇斗狠,而是从上到下,每一个人的事情。看得见的粮饷、武器、车马、民夫,看不见的人心士气,凝聚程度……这些都左右着战争的结果。当我们都联合起来,就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挠我们……所以,我要求你们,以上战场,杀敌之心,来完成这个任务!”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罗贯中,他此时心潮澎湃,十分激动。还记得当初投靠过来,张希孟让他帮忙撰稿,老罗还觉得是侮辱了他,坚决不愿意接受。

    可随后跟随张希孟处理俘虏苗兵的事情,他真正领教了戏曲的威力,一场白毛女唱下来,就打开了无数苗兵的心扉。

    大家伙彼此了解,心灵相通,没有了隔阂,才能进行真正的沟通,也才能真正走到一起……

    罗贯中第一次意识到了戏曲文艺,或许不只是文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是一种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

    在朱家军中,唱戏的可不是什么下九流。。

    恰恰相反,会唱戏,能演出,代表你有才华,有想法,善于表达,能够和陌生人沟通,这在朱家军当中,绝对是了不起的能力。

    就拿吴大头来说,走到哪里,都比那些名将受欢迎。

    罗贯中对之前的想法,也感到了一丝丝羞愧。

    仿佛是为了帮助他完成龙场悟道。

    苗兵返回家乡之后,老罗被调去了战俘营。

    在这个朱家军指定龙场,他见识了铜陵之战,见识了俘虏和倪文俊的大战……他也去了供奉张文贵的英烈祠堂。

    罗贯中面对着石碑上的一个个名字,思考了良久。

    他跟朱家军打交道其实是很早的,彼时朱元璋刚进滁州不久,短短几年下来,朱家军横跨大江,兵势强盛,百姓归心。

    最最重要,朱家军展现出了的格局气度,已经让诸如刘伯温、宋濂等人,五体投地。

    试问你罗贯中,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事情,不是朱家军特立独行,而是这个世道错了,需要改变!

    在某个不知名的下午,罗贯中在这个指定龙场,完成了悟道。

    不得不说,老罗是幸运的,如果再晚一点,龙场就要交给胡惟庸了,彼时能悟到什么,就只有天知道……

    完成了蜕变的罗贯中爆发出百倍的工作热情,风波遗恨,红梅阁,这两出戏,都是他润色过的。

    随后他又奋笔疾书,每天都要写几千字。

    如今又得到了张希孟的要求,罗贯中更是熬了两个通宵,不眠不休,完成了新戏的剧本。

    “张相,要是哪里不妥当,我现在就修改?”

    老罗眼珠子充血,眼屎大颗,很是憔悴,却还是倔强的撑着。

    张希孟看完之后,微微一笑,“去睡吧!好好休息,咱们可少不了你这一支大笔!”

    听到这话,罗贯中长长出口气,脸上竟然洋溢起欣慰的笑容,连忙告辞,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据说睡觉的时候,都是戴着笑容的。

    有了剧本,张希孟立刻交给施伯仁。

    而此时已经早有朱家军这边的人,偷偷前往苏州,帮着组织戏班子了。

    吴大头最初要亲自去的,不过考虑到他名声太响亮,演戏太多,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因此吴大头没去,但是他也没闲着,准备服装,道具,告诉过去的人,一定要谨慎小心,又要大胆果断。

    你们不是登台表演,而是组织苏州本地的戏班子演出。

    这些戏班子良莠不齐,心思活络。

    里面有咱们可以依靠的人,可也有见利忘义,贪财好色的坏蛋,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不过就算被抓了,也不用怕,我们这边会想办法营救。

    另外卢秋云还跑来了,这位拉着要去苏州的几个人,面授机宜,直接把溜门撬锁的绝学都告诉了他们。

    “你们可听好了,一定要仔细练,戏唱不好没事,这个学不会,人就有事了!”

    几个人连忙答应,吴大头气得翻白眼。

    “信卢的,我们这行,戏比天大!”

    卢秋云连看他都不看,只是说道:“我们这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我们演戏的也能!”

    卢秋云呵呵道:“没错,在戏里面你们能,可是到了戏外,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吴大头被怼得没脾气,他低下了硕大的脑袋,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也好好学学,没准以后还能用得着。

    毕竟不能一直靠着人格魅力逃出大牢啊!

    万一碰上没良心的,不还要看手艺吗!

    朱家军这边,奇才云集,奇葩朵朵……可也正是靠着这帮人,才把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弄得七七八八。

    当然了,在苏州这边,不只是高启,还有徐贲、张羽、杨基等等人,甚至是施伯仁也不顾风险,潜回了苏州城,去找昔日的故交好友。

    而且施伯仁还抽空去了妻子郑允端的坟前,坐了片刻。

    或许这位著名的才女也想不到,自己文弱的丈夫,竟然有胆子深入敌方城池,大肆联络,放手施为……就连施伯仁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个胆气!

    其实也不要把敌人想得太强大了。

    以朱家军对地方的掌控能力,尚且不能说疏而不漏,更不要提张士诚了。

    只要胆大心细,运用聪明的头脑,就能从容应对,来去无忧。

    施伯仁甚至抽空学会了易容术。

    终于到了唱对台戏的日子了。

    张士诚这边就不用说了,他不光自己来了,还把老娘也带来了,另外许多名士,悉数捧场。

    大家伙凑在一起,先是夸奖了高明一顿,盛赞老爷子别具匠心,心思机巧,戏剧大有教化人心之功。

    像女人就该如赵五娘似的,孝顺老人,奉养公婆,无怨无悔,任劳任怨,朱家军讲什么女人入学,女人做事,女人为官,简直是大逆不道,该天打雷劈。

    很快,大戏上演。

    众人都耐心看着……首先演员选得就好,衣着扮相也好,唱腔优美,衣袖挥舞,恍然若神仙妃子。

    惹得张士诚连连拍手,忍不住道:“青丘子,你说这样的戏,能不能胜过朱家军万倍?”

    高启含笑点头,“何止万倍,云泥之别!”

    张士诚连连点头,“高见!”

    只是张士诚不知道,高启所说的云泥,正好和他理解相反。

    其实戏曲当中演得悲剧,放在朱家军,几乎不会发生。

    因为众所周知的一点,朱家军是给女人授田的,也是准许女人顶门立户的,光是这一点,蔡书生进京赶考,妻子在家里,耕种田地,照顾公婆,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像什么榜下捉婿啊,停妻再娶啊,遭逢灾年,父母饿死……这一类的事情,都是朱家军极力整顿的。

    不是说不会有,而是说朱家军一直在解决问题。

    最讽刺的一件事发生了,高明老先生要拿这出戏跟朱家军唱对台戏,但是他的这出戏,反而证明了朱家军主张的必要性。

    只有尊重了女人,才能解放男人,才能改变这个死气沉沉的世道。

    高启想通了这一点,在场的也不乏聪明人,甚至就连台上唱戏的都在闲暇念叨,不管怎么糟蹋,就只能依来顺受,等着主子良心发现。

    牛丞相父女回心转意,蔡书生和赵五娘,就要立刻感激涕零。

    皇帝下旨褒奖,就忘了父母的死,忘了大缺大德。

    这戏文写得再好,演得再惟妙惟肖,怎么都有点不顺心!

    ……

    几乎与此同时,隔着一条街,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一个简陋的戏班子开始了演出。

    这出戏也是演一个书生,他姓留,进京赶考,考上了状元,入朝为官,官至宰相……然后他也有三不从。

    元军杀来,朝廷让他出战,他不从。

    太后登门,请他出山,这才勉为其难。

    随后元兵逼近杭州,城中军民要他留下来抗击敌人,他不从。

    不待挽留,竟然直接逃回了家乡衢州。

    元兵尾随杀来,家乡父老要他不要投降元廷,要保住气节。他抵死不从。

    果然归顺了元廷,换了身官服,再做新官,成了大元的忠臣。

    随后有一个人被俘虏,押送到了大都,正是大忠臣文天祥。

    这位“三不从”拿着元廷赏赐,丞相的拜帖过来,只要投降,立刻入朝为官,封侯拜相,取丞相之女,洞房花烛,娇妻美妾,应有尽有。

    而此刻文天祥站起来,厉声痛骂,“蒙古人灭我朝廷,夺我家园,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你忘了自己的父母吗?”

    这位昂然道:“我已然带着妻子,去父母墓前哭拜祭祀,大元圣主褒奖我留氏一门,死后能得此等恩典,虽死无憾……你又何必一心求死,咱们沐浴皇恩,安享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唱到了这里,围绕在戏台下面的百姓,已经恍然大悟!

    乖乖,这个戏唱的是大奸贼留梦炎和文丞相啊!

    这个事情倒是听说过,毕竟苏州是文脉昌隆之地,就是贩夫走卒,也是认几个字的。

    但是这出戏究竟好在哪里呢?

    只是寻常讽刺奸贼吗?

    很快就有人点破了,想知道吗?

    去那边瞧瞧,瞧瞧琵琶记演的是什么?

    人们将信将疑,连忙过来,等看过之后,大家伙都恍然大悟!

    好家伙,姓蔡的三不从,就是留梦炎啊!

    那个贤良淑德的赵五娘,不就是文丞相吗?

    只不过文丞相是怒斥奸贼,宁死不降,以身殉国。

    而赵五娘则是忍辱含羞,接纳了牛小姐,还给她一起陪伴丈夫守灵……父母之仇,国仇家恨,就这么因为一道旨意,全都揭过去了。

    还能跟贼人相亲相爱,愉快过日子。

    真是好不要脸!

    原来高明高大人,还想着劝说大家伙当大元朝的忠臣,要让大家伙放下兵器,逆来顺受,陪着你们,一起当大元朝的好官!

    很快,更深入的解读就出来了,文丞相坚贞不屈,象征着天下百姓,牛丞相父女蛮横无理,就是蒙古大军。

    他高明就犹如留梦炎,希望天下百姓归附元廷,做大元的奴才,依旧供奉高高在上的士大夫。

    而元廷重用他这个奸贼,娇妻美妾,升官发财。

    真是好算计,两头通吃,都赢麻了。

    可现实是文丞相宁死不从,天下百姓已经揭竿而起……高明和留梦炎,一丘之貉……果然如同张丞相文章所言,士人乃是天下大害!

    人们明白过来,怒火中烧,都到了今天,大元朝已经摇摇欲坠了,还有人给元廷粉饰太平,果然是用心歹毒。

    如此老贼,岂能放过!

    愤怒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趁着夜色,找到了高明的住处,大家伙二话不说,将找来的鱼油倒在了房门上,随后点燃,火焰直冲天际。

    “高明老贼,文丞相在看着你呢!”

    “老贼,你死到临头了!别做美梦了!”

    高明在大戏结束之后,收获了士林的赞美,又得到了张士诚的重赏,在住处正美滋滋盘算着……哪知道外面突然火气,又喊声震天,吓得他从床榻上掉了下来。

    咔嚓,老腰一痛,几乎昏厥。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下克上

    高明仓皇之间,摔伤了老腰,连动弹都难了。

    外面喊声震天,又有火光滚滚,浓烟刺鼻……他的魂儿都飞了一半,“救,救命啊!”

    伴随着高明撕心裂肺的喊叫,还真进来一个护卫。

    这是张士诚派给高明的,一起派来了八个,可是火起之后,就来了这么一个。

    “快,快背着老夫走啊!”

    护卫看了看他,“我,我没吃饭,肚子饿,背不动。”

    高明懵了,管你吃不吃饭,你要先把我救走啊!

    “等老夫脱险了,再吃饭不迟!”

    见老家伙还没明白,护卫只能道:“我这俸禄也不多,没到半个月就花没了,想吃饭,也没钱啊!难啊!”

    没钱?

    你找张大王啊!

    高明腰疼的厉害,额头都是冷汗,又气又急,突然,他从护卫嘴角淡淡的笑容中,明白了什么……“那个,老夫,老夫赏你吃饭的钱,二十两够不够?”

    护卫一听都笑了,“我说高老爷子,你这条命就值二十两?”

    高明也气疯了,二十两怎么了?二十两还不够你吃饭,不怕撑死?

    护卫干脆也不废话了,竟然真的俯身,把高明背起来,从屋子里跑出来。只不过他不是往后面跑,而是往前门跑,哪的喊声响亮,他就往哪里跑……

    “你,你干什么?”高明惊恐万状,声音都变了。

    “不干什么,老大人不舍得出钱,我就把你送给他们,保证能给我更多。”

    “你,你太可恶了!”

    高明气得嘴唇哆嗦,这不是勒索吗?

    我可是大元进士,著名的戏曲名家,那么多人仰慕我,连诚王都对我另眼相看,你一个小小护卫,怎么敢这么对待我?

    高明万分震怒,也万分惊恐,因为他们离着大门已经不远了。

    “我,我给你,我给你一百两金子。”

    护卫这才转身,可走了两步,竟然又停下来了,“不行,得加钱!”

    “你!”高明死的心都有了,“好,我给!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护卫这才点头,背着高明就跑,他们没跑出去多远,院子大门就被烧得倒塌了,随后就有一群青年冲进来,到处寻找。。

    差一点高明就被抓住了。

    面对这么一群盛怒之中的年轻人,高老先生能不能活命,还真不好说。

    可即便死里逃生,这事情也没有结束……毕竟因为一场戏,弄得苏州大乱,馆驿还着了火,张士诚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出了事情。

    只不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事?

    明明是那么好的戏,他看得都快哭了。要是手下人都跟蔡伯喈一样听话,威逼两句,就乖乖听话,给一道嘉奖旨意,就感激涕零。都是这样的人,他该少操多少心!

    还有,那个赵五娘也是任劳任怨,识大体,顾大局的。真应该让所有老百姓都看看,学着她的做人,让俺省点心。

    这么有助于教化人心的好戏,竟然弄出了大乱子,究竟是谁,跟自己作对?

    张士诚抓狂似的下令,要求彻查……可是他的命令下去,足足三天之间,才有结论送上来。

    而这三天,戏班子又急忙去了各处,演了足足十三场!

    唱戏可不是说话那么简单,需要唱腔做派,需要化妆打扮……三天唱十多场,简直就是玩命了,唱完之后,有人直接不能说话了,有人嗓子流血,全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但是几乎每个人参与的人都觉得,这事情做得值!

    经过了这段时间高启等人的努力,张希孟的主张已经渐渐被人们熟知。

    高明弄出这么一出琵琶记,想要跟朱家军打擂台,在一群文人的传颂下,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大致剧情。

    本以为只是针对老版琵琶记的修改,奈何竟然藏了这么多歹毒的心肠!

    他做了元廷进士,就希望人人屈服蒙古皇帝。

    还想让老百姓逆来顺受,把祖宗之地让出去也心甘情愿……呸!做梦吧!我们才不会上当!

    类似琵琶记这种东西,并不在少数,过去满世界演,老百姓也喜闻乐见,毕竟没有人愿意让老百姓清楚他们的用心。

    可偏偏就冒出来一个不信邪的,朱家军不但把他们的歹毒心肠彰显出来,还针锋相对,创造了作品。

    真正告诉老百姓,什么才是好的作品!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画皮被戳破了,露出来的自然只剩下累累白骨。

    愤怒的年轻人,火烧高明的住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接下来,苏州城中,到处都在传颂痛骂留梦炎的戏。

    而且还把矛头对准了张士诚,毕竟这位还是大元太尉呢!大家伙不敢直接攻击张士诚,就说张士诚被奸佞欺骗了。

    高明就是当代的留梦炎,他用心歹毒,必须铲除!

    没有几天的功夫,高明就从万人敬仰的戏曲大师,变成了无耻汉奸,身份跌落之快,简直是让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就连张士诚都开始怀疑了,甚至是震怒。

    “怎么回事?高明不是信誓旦旦保证吗?他写了一辈子戏文,就写出这么个东西?我真是瞎了眼!”

    张士诚破口大骂,面对此情此景,那些吹捧高明的文人,全都闭了嘴。

    他们只负责锦上添花,可从来不负责雪中送炭啊!

    就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只有高启站了出来。

    “大王,据我看,这应该是有些刁民,听信了朱家军的蛊惑,狂悖犯上,狗胆包天,竟然当街纵火,应该严惩不贷……至于则诚公,他的一杆笔,还是大王必须仰赖的帮手,可千万不能亲痛仇快啊!”

    瞧瞧吧!

    到了关键时辰,竟然只有一个心向朱家军的人,愿意帮着高明说话,这位老先生简直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一把年纪,身败名裂,还有更多的折磨等着他呢!

    张士诚咬牙切齿,他又不是真傻,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了大半……自己手下的这帮废物,还真斗不过朱元璋。

    写文章不行,唱戏也不行。

    不能跟着这帮虫豸继续纠缠了,不然自己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老张反复思量,他是个老实人,玩不了这些花招。

    他最擅长的还是打仗。

    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军事上!

    张士诚认真盘算了一下,貌似打仗,他也不是朱家军的对手啊!

    那该怎么办?找盟友啊!

    这事简单!

    张士诚思前想后,决定给天完的大将军倪文俊送信,他们双方,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两边联手,齐头并进,两线夹攻,任凭朱元璋有多少本事,都挡不住他们的攻击。

    对!

    就这么干了!

    结盟不是一件小事,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

    张士诚知道天完兵多,但是论起家底儿,却未必有自己富庶。

    因为张士诚决定拿出五十万两银子,送给倪文俊,只要他愿意联手,这些钱就是他的,事成之后,双方以金陵为界,倪文俊能分到更多。

    就这样,张士诚满怀期待,派出了使者,去联络倪文俊。

    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张士诚的打算立刻被人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文的不行,要来武的,咱看这个张士诚,他是要自取其辱啊!”老朱从来都是斗志昂扬,斗破苍穹的。

    而且对于所谓两线夹攻,朱元璋有自己的看法。

    “大江上下,距离千里,互相传递消息,已经十分艰难。想要互相合作,齐头并进,简直是异想天开,咱大可以先打败一个,回头再去收拾另一个。”

    他笑呵呵对张希孟道:“先生以为咱该对谁下手?”

    张希孟道:“主公,当初按照咱们商讨的结果,自然是先对付天完,然后掉头收拾张士诚。但是凡事也不能太过死板。如果战机合适,似乎也该果断下手。”

    朱元璋怔了怔,“先生说的战机?”

    “是这样的,我得到了消息,倪文俊似乎有意取代徐寿辉。他不只是想想,而是有了动作。”

    “当真?”老朱已经非小,“要真是这样的话,天完这边可是要乱套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虽说趁火打劫,此时进军天完,或许能占到便宜。但是天完毕竟有两三个省的地盘,势力庞大,我们还没有蛇吞大象的本事,不如利用这个难得的战机,狠狠敲打张士诚,削弱他的势力,确保日后和天完决战,张士诚没法添乱。”

    朱元璋眉头挑动,思索再三,才沉吟道:“先生以为,是该取淮东,还是苏杭?”

    “淮东之地牵涉到元军和刘福通的北伐兵马,拿下来也不利于防守,如果能集中兵力,攻取苏杭,或者至少拿下杭州,有一个出海口,我们的情况都会好很多。”

    张希孟一直心心念念,就是想弄个出海口,不然的话,他怎么发挥自己的天赋啊!

    朱元璋思忖再三,权衡利弊,终于认可了张希孟的设想,接下来就是调兵遣将……水师,步兵,骑兵,粮草,辎重……伴随着一道道命令,全都调动起来。排山倒海,向着张士诚压过来。

    老张这边仅仅是个构想,朱元璋这边已经行动了,这效率的差别,那就不用多说了。

    就在张士诚还幻想着两面夹攻的时候,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消息传来了,倪文俊被手下陈友谅给杀了。

    张士诚:“……”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全线出击

    倪文俊死了。

    作为南方大区的三巨头之一,他的死不可能不影响整个大局。

    事实上朱元璋比张士诚还要早知道消息,貌似这是废话,以当下朱家军的情报能力,绝对碾压任何一方。

    但是倪文俊被杀,依旧震撼了老朱,让他不得不召集所有的文武重臣,一起商量对策。

    朱家军的地盘比以前大了许多,江南淮西,人们陆续从各个方向赶来。

    而与此同时,从天完那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渐渐的,倪文俊之死的前因后果,已经勾勒清楚……

    倪文俊自幼勇猛无敌,号称蛮子。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梦见了白虎,所以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个狠人。

    但就像几乎所有硬核狠人,都有英雄末路的时候。

    倪文俊也逃不了这个定律。

    他在进攻应天受挫之后,返回了国中,与此同时,洪都又丢了。。

    各方对他指责越来越多,一时间倪文俊大有人厌狗嫌的架势。

    他不是个善于笼络人心的人,也不是能在逆境中逆风翻盘的人。

    事实上倪文俊选择了最臭的一步棋,他决定取而代之。

    你们不是都指责我吗?

    老子就灭了徐寿辉,自己当皇帝,谁敢骂我,就是欺君,到时候诛杀你们九族!他倪文俊都不敬畏天子,却想着利用天子权威,恢复自己的地位,不得不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倪文俊用完了。

    他决定对干掉徐寿辉,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手下人根本不同意,彭党的老人迅速行动起来,各方势力,配合徐寿辉,一起发力,倪文俊一败涂地。

    在汉阳失去了立足之地,他不得不逃出汉阳,前往黄州,想要召集在黄州的旧部,杀回汉阳。

    哪怕在出逃的路上,倪文俊依旧不慌不忙。

    他见有流星坠落,竟然以为是吉兆,大呼道:“不知是何大官人,又死于我的手中!”

    值得一提,在此之前,他的老娘又梦到了白虎。

    倪文俊兴冲冲到了黄州,只是他忘了一件事,黄州虽然都是他的旧部,但是这些旧部的首领叫做陈友谅!

    当初倪文俊曾经夺了陈友谅兵权,把他安排在黄州。

    哪里知道,竟然是给他自己准备了一口刀子。

    陈友谅假意迎接倪文俊,然后趁着到了城外的时候,伏兵四起,将倪文俊和亲信随从,悉数杀死。

    这还不过瘾儿,复又灭了倪文俊全家,包括两次梦到白虎的倪母!

    老太太喟然端坐,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笑道:“吾儿蛮子有噬主之心,已经横死。陈友谅有噬主之行,如何能够久长?”

    陈军气恼,将老妇剁成肉泥……

    其实倪文俊早就疯癫胡来,杀死他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天完内部,也会拍手称快。

    但是陈友谅下手太狠,不光杀了倪文俊,还杀了他的全家,甚至包括亲信随从在内,都没有逃过屠刀。

    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

    友谅非正主,依旧归朱公!

    事到如今,天完国内已经是暗流汹涌,波谲云诡……

    在这个当口,朱家军的主要文武大员,齐聚金陵,帅府之上,将星云集,文臣如雨。

    几乎所有人都赶到了。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驻守扬州的冯国用,驻守泗州的彭早住,花云、费聚、陆仲亨、唐胜宗、吴祯、吴良,也包括训导员郭兴,拱卫司指挥使郭英。

    另外负责屯田的康茂才,水师的廖家兄弟,俞家父子……大家伙都在一起,互相问候,彼此大声说笑,肆无忌惮。

    而在另一边,参政贾鲁和朱升都来了,最近贾鲁身体不算好,卧床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事情重大,他根本不会过来。

    当然了,文臣之中,还要看左相李善长和右相张希孟。

    左相统御六部官吏,一字排开。

    右相手下有学士院,太学,一应衙门官吏,悉数在列。

    甚至连朱元璋的姐夫李贞也来了。

    就在大家伙谈笑之时,朱元璋一身戎装,迈步进入大堂,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恭恭敬敬,垂手侍立。

    老朱迈着大步,走到了中间,情不自禁向两边看去,文臣武将,灿若星辰,天下英雄,尽在掌中!

    朱元璋豪情顿生,谁能想到,几年前还是个要饭和尚的穷小子,在几年之后,竟然统御千军万马,兵势强盛,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今年是至正十七年,也是华夏吴国二年。

    距离朱元璋独立发展,也有四年多的时间了。

    每时每刻,力量增长,势力膨胀,这种滋味让朱元璋沉迷其中……他就像是一个勤劳的农夫,仔细侍弄着田里的庄稼。

    如今眼见长势喜人,他心花怒放。

    “大家都坐下吧!”

    老朱看了看两边,脸上含笑,“朱参政,倪文俊死了,天完那边会不会完蛋,你来说说吧!”

    首先被点到的竟然是朱升。

    这也是有道理的,作为九字真言的提出者,朱升在大局之上,有独到见解。

    “上位,倪文俊嚣张跋扈,取死有道。可陈友谅以下犯上,弑杀恩主,必定会惹来众怒。加上他根基浅薄,只怕那些老臣会更加厌恶陈友谅。如果不出预料,他们必定还有一场厮杀,直到决定谁当头!”

    朱升寥寥几语,就把天完的情形剖析清楚。

    朱元璋颔首,“那咱该不该对天完动兵?”

    “臣以为暂时不可。”朱升道:“眼下天完方面,尚有数十万精兵,猛将皆在。如果贸然杀过去,反而会让他们捐弃前嫌,一同对敌。更何况我们积累还不够,没法一口吞下天完的势力,如果陷入鏖战之中,即便能打赢,也会耗损元气,不利于接下来的事情。”

    君臣一问一答之间,就已经否定了攻击天完,趁火打劫的想法。

    “张先生,你又怎么看?”

    张希孟站起笑道:“主公,天完大而乱,暂时时机不成熟,张士诚浑身肥肉,正好下手!而且张士诚一方人心浮动,军心动荡。他接受元廷诏安,又使用一批旧儒,已经渐渐失去民心。此时对张士诚用兵,夺取富庶之地,充实力量,养精蓄锐,再有三两年积累,我军必将所向无敌,横行天下!”

    众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为之一振。

    他们都明白张希孟的意思,此战进展顺利,再有两三年,朱家军就要走向争雄天下,问鼎中原的路。

    一群淮西乡下走出来的泥腿子,竟然能有今天,谁敢相信?

    戏文上都不敢这么写,我们就是传奇,就是历史啊!

    在场文武不由得眼神放光,斗志昂扬,又比刚刚振奋了三分。

    朱元璋满意微笑,他随即又看了一眼李善长。

    “李先生,咱要动兵,会不会耽误政事?”

    李善长连忙站起身,一躬到地。

    “上位,长兴等地的清丈已经完成了七成,其他各地的清丈还都在继续,百姓情绪踊跃,人心振奋。完成授田的地方,能出二十万以上的民夫。臣必定竭尽全力,清丈大事不耽误,军需供应不出错……如果不能处理好这两样事情,臣情愿领罪!”

    李善长只要用心去做,他的能力是堪比萧何的,大家都没有什么怀疑。

    朱元璋在连续得到了三个大臣的支持,脸上已经止不住笑容。

    “既然如此,咱也就不客气了!”

    他猛地站起身,“张士诚这个畜生,背叛义军,接受元廷诏安,当了鞑子的太尉。咱吊民伐罪,先灭了这个畜生!”

    “彭早住,缪大亨!”

    两个久未被提起的人,立刻站起身,彭早住深深一躬,“请上位吩咐!”

    “你们率领三万兵马,从泗州出发,攻取宝应,威胁高邮!”

    彭早住立刻答应,“遵命!”

    朱元璋又看了看冯国用和冯国胜兄弟。

    “如今扬州有多少人马?”

    “有五万余人!”冯国用大声回答:“上位,扬州城中有近五十万人,且多数在作坊之中,调动方便,可以集结七万民夫助战!”

    朱元璋知道冯国用不会吹牛,城市的动员能力的确远在农村之上。

    “那好,你们就统领扬州兵马,攻取泰州之地。”

    两兄弟立刻点头。

    江北的战斗安排妥当。

    按照张希孟和老朱的设想,重点放在江南,放在杭州!

    但是打仗这个东西,从来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从北线全力进攻,正好能调动张士诚的兵马,测试他的实力,朱元璋是打算全线出击。

    “常遇春!”

    “臣在!”

    被老朱点到了名字,这位的声音都透着喜气,一个好战分子,一天不打仗,浑身难受。

    “请上位吩咐!”

    “你率领两营兵马,攻击江阴,多少天能给咱拿下来?”

    “十天!”常遇春很干脆道:“十天之内,拿不下江阴,这颗脑袋就是上位的!”

    “好!”老朱欣然道:“果然好气魄,就按你说的办!”

    “胡大海,咱也给你两个营,去攻取无锡,可有把握?”

    “有!俺只用八天就行!”

    这俩人还叫板上了,常遇春气得翻白眼。

    朱元璋看在眼里,也只是点头。

    随后他才看向了徐达,“要拿下湖州,需要多少兵马?”

    徐达认真思忖之后,回答道:“只怕要八万精兵!”

    朱元璋点头,“咱给你十万,只许胜,不许败!”

    徐达不由得一震,“臣……遵命!”

第二百七十八章 富裕仗

    朱元璋这一次分兵派将,一改往日集中兵力的作风,选择了全线出击,似乎违背了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方针。

    为什么不集中兵马,一鼓而定呢?

    其实打开地图,就能够明白,朱家军的地盘分成淮西和江南两部分。中间有大江阻隔,如果朱元璋要集中兵马,必定要调淮西兵马渡江。

    十来万人的调动,怎么可能瞒得过张士诚。

    如果让张士诚知道了,他可以选择攻击空虚的淮西,也可以调兵回援,甚至可以集结水师,在长江之上,截杀船队。

    总而言之,张士诚有绝对的主动权。

    可是按照当前的情况,朱元璋全线攻击,张士诚无从应对,只能处处防御,处处挨打。

    再说直白一点,这就是欺负人,以快打慢,以强打弱,以多打少……怎么?老子打你,你还不服气?

    那就打到你服气为止!

    彭早住和冯国用,两路兵马,将近十万,如果算上民夫,差不多近三十万人。

    仅仅是这些,就看得出来,朱家军积淀之雄厚。

    淮西之地本来受到黄河泛滥影响,水旱灾害不断,老百姓困苦到了极点。。

    要是还有活路,谁又愿意造反!

    奈何造反之后,战乱不断,百姓状况更糟,走死逃亡,不计其数。

    也就是老朱掌控淮西之后,百姓过上了点安稳日子。

    均田之后,淮西百姓有免赋的口粮田,有充裕的流转田,还有相当数目的桑麻田……辛苦一年,吃饱肚子,辛苦两年,穿新衣,住新房,苦干三年,家有存粮,儿子娶新娘!

    从濠州到定远,从滁州到合阳,到处都在传颂这句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至正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也就是这三年时间,几乎七成以上的淮西老百姓,都改善了生活,商贸繁荣,市场兴旺,各个村子,建房成亲,吹吹打打,从年头到年尾,一直络绎不绝。

    不说别的,光是那些舞龙舞狮的师傅,忙活一年下来,挣的钱都够盖房子的。

    除此之外,张希孟搞出来的粮食银行,在淮西愣是储存了三百万石粮食!

    当时还有人怀疑,张希孟搞出百分之十的利息,又要建粮仓,又要给利息。

    这不是亏了吗?

    能撑得住吗?

    事实上根本没有多少人会去粮食银行挤兑,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粮食反而不是那么紧要的。

    大家伙要盖房,要娶亲,需要的是货币,与其取出粮食,聘请工匠,置办彩礼,还不如直接取钱来得方便。

    也就是说在占据金陵,鼓捣出宝钞之后,张希孟已经把原来的市场券全都换成了宝钞。

    粮食银行也变成了类似常平仓的性质。

    老百姓把粮食存进来,换成宝钞……只不过百分之十的利息,张希孟还保留着,也算是给老百姓的一点福利。

    百姓们亏了吗?

    存进去一百斤粮食,拿出一百一十斤粮食的钱,到市面上还能换来这么多的粮食,不但没亏,还方便了。

    那朱家军这边呢?

    他们付出的只是纸币啊,拿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粮食……给百分之十的利息算什么?转手卖给刘福通,能溢价五成,如果是方国珍这些人,直接原地加倍!

    你瞧瞧现在哪还有粮食?这都是正儿八经的新米,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要不要吧?

    不要下回往里加沙土草棍,再来一锹鸡粪,你爱要不要吧!

    这年头,有了粮食,就比华强还硬气。

    方国珍那边屁话都不敢说,乖乖给钱,回头再加一倍的价钱,又添了不少沙土鸡粪,装上船只,送去大都。

    就这,大都的朝廷贵人们,还要感激涕零,夸奖方国珍忠心耿耿呢!

    相比之下,江南地区虽然晚一些纳入朱家军的版图,但是由于土地肥沃,水热条件极好,恢复发展更快。

    长江沿线,鄱阳湖以东,这都是朱家军的粮仓。

    随着更彻底的均田推行开,长兴,宜兴,常州,这些处于第一线的地方,老百姓踊跃参加民夫。

    每个村子,都把最好的小伙子挑选出来,组成运输队。

    而且为了让他们放心,各个村子都规定,谁家出民夫多,村子里的人,就要先帮着他们家种田收割,他们的地不干完,不许动其他家的。

    总而言之,务必要让大家伙安心跟着朱家军打仗。

    这一仗咱们输不起啊!

    那些士绅地主,不少都跑去苏州了,他们身上也带着田契地契呢!

    咱们手里这张田契,盖的是朱家军的大印。

    要是吴国公打败了,咱们就完了!

    拼了这条命,咱们也不能输!

    要人有人,要牲口有牲口,男女老少,宁可累死,也不能把到手的田丢了。

    绝对不行!

    几千年传承,农夫的坚韧顽强,吃苦耐劳,展现无遗。

    运输粮草,修桥铺路,搬运辎重……不管到哪里,老百姓都提前准备好了,你们只管打仗,剩下的活儿我们包了。

    更让人激动地是在民夫当中,还出现了不少妇人,她们属于主动过来,帮忙救治照顾伤兵的。

    朱家军的女性政策,终于起到了作用。

    这一切喜人的变化,都看在张希孟的眼里,如果说进攻洪都之战,算是预演,那么这次就是正式登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彻彻底底检验朱家军的实力。

    到目前为止,张希孟还是非常满意的。

    或许战争的胜负,在这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张希孟等文武大臣,陪着朱元璋,驻扎溧阳,总督三路兵马……毫无疑问,这三路之中,以徐达为主,常遇春和胡大海为辅。

    只要拿下湖州,十万大军,立刻南下,直扑杭州。

    而杭州一旦到手,巨龙的爪子就深入了大海,从此之后,翻江倒海,飞天遁地,再无阻拦!

    其他方向都可以无功而返,唯独杭州,势必要拿下来。

    朱元璋更加踌躇满志,“军心在我,民心在我,天心……也在我!”

    “所以说……此战必胜!”

    朱元璋的激昂,感染了大家伙。

    在这种时候,似乎应该赋诗一首,鼓舞人心啊!

    朱家军这边谁的文采最好呢?

    毫无疑问,张希孟是学问第一,但是他的定位有些类似大儒,是要传道受业的。除了张希孟之后,宋濂等人的文采也不错,但是他们地位欠了一点,要不请朱元璋来一首?

    貌似他还真写过……就在大家伙思量的时候,突然汪广洋急匆匆赶来,在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上位,是刘福通送来的。”

    朱元璋一怔,刘福通?

    貌似这家伙从去年开始,就鼓捣北伐,这是有什么战果了?

    “拿来给咱。”

    朱元璋从汪广洋手里接过书信,才看了几眼,老朱的神色就凝重了,等他看完之后,就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拿在手里,迅速浏览……渐渐的,他的面色也不是那么好看。

    刘福通在信上说,去年的时候,多亏了朱家军的粮食供应,他们顺利打入了关中。

    如今他已经下令,三路北伐,其中由毛贵统领北伐东路军,从海州出发,登陆胶州,一战成功,杀死元廷佥枢密院事脱欢。

    随后短暂修整,又攻下莱州,杀死元廷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不到半月,又攻占军事重镇益都,大元益王买努逃走,旋即又占般阳路,攻占滨州。就在来信之前,又攻占莒州。

    “把地图拿来。”

    老朱从郭英手里接过地图,立刻让文武重臣观看。

    按照信上的进军路线,毛贵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跃马扬鞭,一举攻克了半个山东。

    这个进军速度,这个所向披靡的势头,就连朱家军都自愧不如。

    朱元璋刚刚的喜悦之心,淡了不少。

    倒不是说老朱忌惮刘福通什么,而是说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啊!

    这个毛贵本是芝麻李部下,后来跟着赵均用,在赵均用倒行逆施的时候,他没有归附朱家军,而是去了刘福通那里。

    当时只能算是逃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现在一看,毛贵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老朱手下任何一员大将,这是一条龙啊!

    总算有了施展的空间。

    再想想,其实不只是毛贵,天完那边,张定边厉害不?赵普胜厉害不?

    就算是张士诚,张士诚……曾经也是个人物啊!

    生逢乱世,这是最大的不幸,也是最大的幸运。

    和这样一群人争雄天下,又岂能骄傲自满?

    “天下英杰,何其之多!传咱的命令,北伐是好事。刘福通那边需要什么,咱们尽力帮衬,不能拉后腿。”

    老朱越发有格局了。

    虽然他跟韩宋和刘福通之间,必然会有冲突,但是在北伐大业上面,老朱还是不愿意落人口实。

    而且想到了这里,老朱又道:“也给张士诚去一封信吧!咱先礼后兵。”

    张希孟一听,颇为赞同,朱升也同意,写信的任务就交给了宋濂,然后让张希孟润色,最后交给唐肃,送去了苏州。

    诚王张公足下:昔日兄死守高邮,力拒胡虏,百万雄兵不得寸进,天下义士无不仰望。红巾义军,能有今日之威,赖公之德。如今韩宋北伐,大刀阔斧,胡虏为之胆寒,山东之地光复,孔孟之乡,重归汉室。正是普天同庆之时,高歌猛进之日。

    公本为抗元志士,诚能去掉胡虏所授太尉名号,收拢人心,昭示天下。弟愿与兄,携手北伐,灭掉逆元,而后共商国是。兄弟阋于墙,外语其侮。

    当此之时,兄勿要迟疑,宜早作打算!

    ……

    “诚王,我家吴国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过去诚王虽然介绍元廷诏安,但也无伤大雅,只要此时能够站在北伐大业这边。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我们还是朋友,不必刀兵相向!”

    张士诚听到这里,眼睛冒火,刚刚在戏曲宣传上的惨败,让他恼羞成怒。

    如今又来威胁他,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张士诚盯着书信,突然伸手,抓起来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朱重八!他一个要饭的小和尚,街头乞丐。现在敢教训本王!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本王,还想让本王跟他联手!休想!本王现在是大元忠臣,正要凭着手里的精兵强将,取朱元璋首级,献给大都天子!”

    唐肃冷笑道:“诚王,你这可是要跟着鞑子一起去死啊!”

    张士诚切齿咬牙,“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先把他拿下!”

    左右一拥齐上,抓了唐肃。

    而唐肃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冷笑,这人果然是鼠目寸光,不可救药。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文忠立功

    唐肃被抓了,关押在一处秘密的牢狱,看守相当严格。更何况他也没有学过卢秋云开锁的手段,也没有吴大头的名声运气,就只能在这个牢房之中端坐,凝神闭目,思索着过往的种种。

    自己十年读书,不敢说满腹经纶,也是颇有心得。

    但是这些圣贤书,竟然敌不过张相的寥寥几篇文章,敌不过自己在民间行走,亲身参与分田之后的感悟。

    “牢头大哥,没有别的,我这里有一支古玉的簪子,无论如何,也能换些钱……你给我弄几张纸,一支笔就好。”

    牢头看了看他,突然冷笑道:“你还想给外面写信?告诉你,到了这里面,就是死路一条,还没有人能出去!瞧你年纪轻轻,真是可怜啊!”

    唐肃淡淡笑道:“我是求仁得仁,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我是想把心中的圣贤文字,千秋至理写下来。倘若我死了,就让这些文字陪着我去阴曹地府,也好给我唐家先人看看,不孝子孙为了这个道理而死,死而无憾!”

    牢头听了半晌,只是吐出两个字:“疯子!”

    他一把抢过玉簪,扭头就走。

    什么笔墨纸砚,做梦去吧!

    唐肃也只能无奈苦笑,他们这种人,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到了第三天,在送饭的托盘下面,竟然真的多了一些纸,还有笔墨。。唐肃一怔,想要询问,却发现牢头把脑袋扭到了一边,他急忙伸手,将纸笔抢在了手里。

    如愿以偿拿到了纸笔之后,唐肃对牢头的看法也大大改观,果然人都是有善念的。

    人心向善,正因为如此,我们期盼的境界才会实现吧!

    唐肃凭着脑中的记忆,就在大牢之中,趴在地上,默写张希孟的文章……人生天地之间,天地以田亩养育亿兆生民,不拘穷富,不论贵贱,皆有立足之地,糊口之田,皆得饱暖,皆得富足,此乃大同世界。

    今之大同,不同昔日大同,今日大同,首在均田,生民衣食,皆仰赖田亩……均田之行也,天下为公,兴学育才,辅国治民。故无分老幼,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力,法尽其行……是谓今日之大同!

    唐肃默写着这些文字,到了激动处,甚至忍不住朗读起来。

    起初牢头还觉得他有病,病得不轻。但是这些话语,犹如魔音入耳,怎么都驱赶不出去。

    “你别放屁了!”牢头忍不住对唐肃怒道:“你鬼叫这些有个屁用,老子祖祖辈辈,就在这里当牢头,什么不论贵贱,跟那些大老爷相比,我们就是贱,可跟你们比,老子就是贵!懂吗?”

    唐肃哈哈大笑,“说得好,可你仔细看过自己的面孔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对上面的贵人一张脸,对牢里的人又是一张脸……”

    “你骂老子二皮脸是吧?你找打!”牢头提着大拳头,就要揍唐肃。

    唐肃淡然一笑,“其实你也知道,这样不对,是吧?”

    牢头怔住了,突然哂笑,随后蹲在了地上,探头看了看唐肃,自嘲道:“不这样如何?难道还像你一样,身陷大牢,性命不保?”

    唐肃面不改色,“人固有一死,倘若我死,能对大业有半分助力,我死而无憾,甘之如饴!”

    “你,你就是个疯子!”牢头骂骂咧咧走了,但是他再也没有阻止唐肃朗诵这些文字,渐渐的,唐肃的饭菜好了不少。

    偶尔还有一壶酒,“喝吧,喝醉了,就不胡说八道了。”

    又过了几天,牢头突然搓了搓手,对唐肃道:“那个……唐兄弟,能不能把你写的那个,给我一份!”

    “给你?你,你要干什么?”

    牢头咧嘴苦笑,“没,没别的,就,就是俺家那个浑小子,回去的时候,俺说漏了嘴,他就追问,说我在哪听来的。他们,他们好些人都爱看这个……”

    唐肃略微沉吟,忍不住摇头感叹,“果然是这样,人心向善,人心不死!我现在有万分把握!好,我给你写,不光写,还把我的心得体会都写上。回去告诉你的儿子,相比起敛财无数,满足一己私欲,帮着百姓均田,给他们发放田契,跟他们一起哭,一起笑,收获的成就,难以言说。朝闻道,夕可死。说得就是这个境界啊!”

    牢头怔了怔,只是摇头,到底没有讽刺唐肃,而是把他写的东西塞进了怀里,小心翼翼收好,带回了家中。

    自此之后,牢头对唐肃格外关照,而且他也渐渐得到了外面的消息。

    “唐先生,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姓徐的将军,他很厉害?”

    “是有这么个人,他叫徐达,的确是吴国公爱将!”

    “那就是了。”

    牢头感叹一声,“他可真是一头猛虎啊!湖州打下来了!”

    “什么?”

    唐肃大喜过望,惊得跳起来,“湖州,湖州真的拿下来了?”

    “嗯!张大王派李伯升过去援救了,又下令不许散播消息,谁敢传出去,可是会掉脑袋的,你,你可不能胡说啊!”

    唐肃咧嘴苦笑,“我倒是想说,除了跟你说,还有别人吗?”

    牢头怔了怔,貌似还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唐先生能不能出去,又或者,万一张大王恼羞成怒……总之,你在这里一天,我就让你舒舒服服过一天,谁让你是我儿子的先生呢!”

    唐肃冲着牢头大笑,“还说我是疯子,你比我还疯!说到底,咱们谁不是疯子!”

    牢头闷着头道:“哼,大元朝把人逼疯了,他,他张大王也让人无所适从,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唐肃笑容可掬,越发高兴了,竟然拿起了酒杯,喝得滋滋的,脑子里都是战场的碎片……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为什么湖州一下子就攻克了?

    张士诚真是个废物!

    其实唐肃不知道,这事还真不能完全怪张士诚,只能说朱家军来得太快了。

    前面提到过,张士诚打算联络倪文俊,一起对付朱元璋。

    为了不惊动老朱,张士诚没有告知湖州的兵马。

    负责驻守湖州的正是张士诚的大将张天骐,要说他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有对老张的忠心,全都足够。

    而且张天骐还发现朱家军善于屯田,供应军需。

    正因为朱家军吃得好,甚至能吸引人投降过去。

    咱也不能吃亏了。

    因此张天骐也在治下,大兴屯田。由于湖州就挨着太湖,肥沃的土地,比比皆是,张天骐安排人,在湖畔屯田,又弄了不少船只,去太湖打渔,供应军需,多出来的鱼肉晒成肉干。

    他辛辛苦苦种田,全心全意搞屯田,竟然真弄得有声有色。

    驻守湖州的三万多兵马,渐渐的衣食无忧,不但能吃饱,而且偶然还有荤腥,虽然或许比不上朱家军,但是在张士诚的部下,也算是数一数二。

    张天骐引以为傲,十分得意,每当他看到充足的储备,就信心满满,以湖州的准备程度,就算朱家军围攻三年,也休想破城。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张士诚送来了手谕,要他小心应付,朱家军已经动兵了!

    张天骐一惊非小,连忙下令,集结兵马,坚壁清野,准备死守湖州。

    命令是下去了,但是由于张天骐搞得太成功了,不少兵马还在屯田田庄,另外还有些士兵回到了家中,或者在城中闲逛。

    突然下达命令,要传到这些人手里,等他们回归军营,然后才能投入战斗……这一点哪怕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

    士兵不是机器,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在军营候命。

    因此每逢作战,就要提前动员,集结人马,分发武器,检查补给,查看士兵数量,补充兵源,调整状态……这一套忙完了,才能拉出去打仗。

    张士诚这边由于备战不足,事情更加麻烦。

    湖州在册兵马超过了三万六千人,可是张天骐集结之后,仔细查验,还不足两万五!

    奶奶的,这帮人吃空饷都吃疯了!

    张天骐也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征集湖州青壮,填补缺口。

    虽然事情让张天骐恼怒不已,但他也清楚,哪一次打仗,不都是如此,只要给他些时候,就能完成备战。

    朱家军还能飞不成?

    很不凑巧,他的话应验了。

    徐达在接下了攻击湖州的使命之后,他把自己关在了帐篷里,整整一夜,就是对着地图,默默思量。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上,徐达撩开帐篷帘子,直接把李文忠叫来,随后交给他一个任务。

    李文忠连忙答应,他率领着八百名骑兵,用最快速度离开长兴,沿着太湖岸边,就直插下去。

    徐达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只是觉得湖州戒备不是那么严密,此刻过去,应该能有所收获。

    事实证明,徐达真的判断正确了。

    李文忠一口气杀到了湖州的码头,正好遇到了一群湖州兵马,他们进太湖打渔,比别人返回都晚。

    竟然被李文忠给堵住了。

    足足一百多个人,刚刚上岸,就被俘虏,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李文忠果断拷问,打听城中防御情况。

    在问话中,李文忠发现一个人闪闪烁烁,似乎知道什么……立刻把他单独弄到一边,仔细询问。

    原来这个人平时守卫水门的,是个总旗……时间仓促,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水门封闭!

    李文忠一听,大喜过望。

    湖州临近太湖,有水门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能从水门摸进去,岂不是大功唾手可得!

    李文忠立刻安排人手,趁着夜色,去查看水门。

    这个水门正对着太湖方向,等他们查看之时,确实已经封死了,想要爬进去那是万万不可能。

    李文忠还不甘心,他又自己过来查看。

    等看过之后,李文忠笑了。

    水门虽然封死了,但是河水依旧流入了湖州城。在水面上,竟然没有安排铁网阻拦。

    李文忠大喜过望,城里果然仓促,竟然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

    先派人通知徐达,随后李文忠害怕错失战机,他立刻将携带的所有火药集结起来,然后用油纸裹上,又寻找了竹筏,把炸药放在竹筏上。

    就这样,顺着河水,堂而皇之,送到了水门之前。

    “成了!”

    伴随着李文忠的命令,裹着硫磺,带着火焰的箭矢射向水门前的竹筏。

    在数支箭支落空之后,终于有火箭命中。先是一声不算太大的爆炸之声,紧跟着惊天动地,炸雷响起。

    坚固的水门顷刻破碎,连同上面的城墙都给炸塌了,大块砖石落下,好巧不巧,又落在水里,竟然铺出了一条杀入城里的道路。

    年轻的李文忠毅然举起手里的刀。

    “冲,跟我杀进去!”

第二百八十章 湖州城破

    骤然听到爆炸,张天骐是发懵的。

    莫非是储存火药的地方出了事情?毕竟朱家军不可能来的这么快。但事情总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的确是朱家军来了,随后更要命的消息传来,水门炸开了!

    怎么会?

    张天骐疯了,“我明明让你们封好水门,用铁索阻拦,你们怎么没有遵从命令?”

    张天骐愤怒质问手下,而手下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仗着胆子开口,“许是人手不足,没来得及!”

    “呸!”

    张天骐狠狠啐了一口,“等人杀过来,砍了你们的脑袋,就来得及了!”

    他气愤抽出佩刀,大家一怔,莫非还要杀人不成?

    咱们可都是诚王麾下的臣子,就算要杀人,也是要听诚王的。

    张天骐怒视着这帮人,到底没有下得去手,只能怒冲冲道:“还不跟我御敌!”

    众人稍微迟疑,终于跟着张天骐,杀了出去。

    其实坦白讲,张天骐的布置没有问题,他想到了水门的隐患,可也安排了人手。但张士诚的部下,就是如此,或者说除去朱家军之外,很少有兵马能坚决执行命令,凡事都要打点折扣。

    军饷克扣,军粮抽成,普遍吃空饷……这些事情,根本不是张天骐一个将领能够解决的。

    从张士诚原封不动,接纳许多元军开始,就变成了这幅样子。而且在张士诚的苦心经营下,还愈演愈烈了……

    当然了,如果朱家军来得没有这么快,给张天骐一点时间,只要一两天,他就可能补上。。

    让湖州变得铜墙铁壁,难以攻克。

    但是偏偏就遇上了徐达。

    这位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朱家军也有条件实现兵贵神速。

    从金陵出兵,提前到达溧阳,随后又进驻长兴,一路顺畅,在下达战书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仅仅是徐达统帅之功,或许也会像张天骐一样,命令下去了,但是执行打了折扣,那就成了法国和越南,变成了一对绝妙的对手了属于是。

    可惜的是张天骐当了法国人,李文忠却不是越南人。

    他捕捉到了战机,果断出手,毫不畏惧,又带头冲锋,小小年纪,就拿出了勇冠三军的劲头儿,初生牛犊,掀翻猛虎。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

    “好样的!”

    徐达正在进军,得到了李文忠的消息,忍不住挥动拳头,着实太高兴了。

    他早就知道,这一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就是杭州,而要想攻破杭州,就必须拿下湖州,他原计划是用绝对兵力围攻。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让一个少年,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趁着混乱,杀入了湖州。

    这要是错过了,岂不是羞死个人!

    “邓友德,周德兴,你们立刻带领两个营,用最快速度顶上去!”

    “遵命!”

    这俩人也都明白,李文忠的兵马不多,如果让人家一鼓作气,打出来,或者干脆歼灭,那就什么都完了。

    邓友德果断下令,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什么干粮食物,全都不要带着。

    杀进湖州城,大家伙一起吃早饭!

    周德兴也不遑多让,他们两队兵马,下令急行军,以最快速度,支援李文忠。

    把这俩人派出去,徐达也不迟疑,又叫来唐胜宗和陆仲亨,让这俩人同样以最快速度,迂回到湖州的东部和南部,尤其是要截住从杭州方向的援军。

    连续派出四位大将,徐达自己率领主力,直扑湖州。

    徐达的这些安排,都由专门人员记录下来,立刻送给朱元璋。

    在朱家军里面,大将有临机决断之权,但是做出决定之后,必须立刻上报,要让主帅知道意图,哪怕是老朱的心腹,也不例外。

    担负送信任务的,就是雪雪养出来的鸽子。

    不得不说,这帮奇才的用处还真不小。

    收到了鸽子送来的消息,张希孟立刻大喜。

    李文忠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恭喜主公,双喜临门啊!”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大感安慰,“咱这个外甥,还真是有两下子。也多亏先生教导有方啊!”

    张希孟很想说就算没有他,李文忠也是个将才,不过老朱往他的脸上贴金,总不好拒绝。而且李文忠干得的确漂亮。

    “拿下了湖州,苏杭之间,就剩下一个嘉兴府连接两头,张士诚的日子要难受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这时候朱升想到了什么,沉吟少许,突然道:“上位,如今攻取苏州,和攻取杭州,似乎差别不大。要不要直捣老巢,灭了张士诚再说?”

    朱升提出了建议,除了张希孟之外,其余文官将领,竟然都有些心动。

    从开战到现在看,张士诚所部十分拉胯,比起以前也没有多少进步。如果能攻取苏州,一战成功,似乎要比攻击杭州好很多!

    大家伙将目光落在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身上,毕竟这俩人才有决定战略的权力。

    令人意外的是,张希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着头。

    而朱元璋思索了一阵子,摇头道:“枫林先生,苏州是张士诚的根本之地,如果贸然攻击,杭州、松江,甚至是水师,淮东的兵马,都会不计一切代价,援救苏州。张士诚善守,咱们未必能讨到便宜。如果攻击杭州,按照张士诚看家老狗的心性,他肯定舍不得出城,只能眼睁睁看着杭州落到咱们的手里。”

    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笑道:“先生主张先打杭州,八成就是这么想的吧?”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圣明,我不过是觉得要先易后难,没想那么多。”

    朱元璋淡然一笑,随后又对朱升道:“虽说战场要随机应变,捕捉机会。但是总体方略一旦确定,就不要轻易动摇,饭要一口一口吃,城要一座一座打,稳住了,切莫乱了方寸。”

    朱升听到这里,连连点头,深感叹服。

    其实扪心自问,朱升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他年纪的确大了。在别的地方,都是老人沉稳,年轻人冲动。

    到了朱家军这里,反而是许多老人不愿意浪费时间,希望尽快席卷天下。

    好在不管朱元璋还是张希孟,都还能稳住。

    老朱有他的一本账,张希孟也有他的一本账……张士诚毕竟有不少士绅支持,尽管从战略上可以鄙视他们,但是自古以来,地主武装都是相当顽强的,并不是一触即溃。

    所以跟张士诚的战斗,还要有耐心,此消彼长,充分动员百姓的力量才行。

    方略不变,朱元璋带领着文武,依旧安心前出督师……倒是李文忠,在突破之后,陷入了苦战。

    他能顺利突破水门,一来靠着朱家军素质过硬,进军神速,敢打敢拼;二来是抓住了湖州守军的漏洞,从水门下手,轻松成功。

    只不过在此之外,还有一点,很容易被忽视,那就是技术的进步。张希孟很早就注意到了火器,但是对不起,他真没有迅速造出火炮,征服天下的本事,只能一点点改进,一点点提升。

    在攻击洪都的时候,朱家军的开花弹已经相当了得。

    战后总结,朱家军在火药使用上,又提升了一个境界,已经琢磨出只用火药,炸开城墙的手段。

    这一点虽然算不上降维打击,那也是科技代差了。

    但是随着杀入城池,双方短兵相接,李文忠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拼了!

    这个年轻人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提着扁担,跟随张士诚起兵,击杀蒙古大将,驻守高邮,渡江攻城略地的名将。

    对方比他年长,比他有经验,更有着二三十倍的兵力。

    李文忠都顾不得这些了,或者说他根本无瑕思考,唯有忘情厮杀。一边是一心建功,要杀进城中的朱家军先锋猛士。

    一边是出身盐工的精锐人马。

    谁又肯轻易后退一步,双方战况激烈,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倒下,性命在这一刻,不值一钱。

    双方的血水,流入护城河,河水为之变色。

    双方不断消耗着,只是张天骐这边,有源源不断的人马投入,似乎杀不完。而李文忠这边,却是肉眼可见的减少着。

    敌人太多了,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像是一股黄河浊流,排山倒海,冲向朱家军组成的薄薄堤坝。

    面对压力,不断有人掉落护城河,也有人受伤倒地,再起不能。

    垮塌似乎就在下一秒,但是朱家军终究挺住了!

    “弟兄们,我们不能输!家乡父老都盼着呢!”

    一个年轻的士兵,竟然将炸城用的火药,抱在怀里,冲入了敌人当中……轰然巨响之后,硝烟弥漫,惨叫声声。

    张天骐的部下惊呆了,他们可以不在乎生死,但是面对这种宁可同归于尽,也要赢得胜利的士兵,他们惶恐了。

    到底为了什么啊?

    难道朱元璋给你们喂了迷魂药?

    张天骐也承认,他害怕了。

    但是很快他又感到了羞愧……自己拿着扁担反抗元廷,那时候的胆子去哪了?

    朱家军还剩下几个人?

    就算个个都是玩命的疯子,也能把他们堆死!

    “杀!”

    张天骐重新组织兵马,扑向了李文忠的残部……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在李文忠的身后,响起了朱家军的战鼓。

    援兵到了!

    这一刻,李文忠几乎哭了,随后,疲惫不堪的身体里竟然重新涌出一股力量。

    “杀敌,报仇!”

    李文忠大声怒吼,发起反攻,邓友德的兵马最先赶到,来不及修整,断然加入了攻城战斗,随后周德兴部也来了……湖州城,破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咱为民除乱

    奔袭而来的朱家军,已经疲惫不堪,汗水湿透战袄,气喘如牛,有的士兵手脚都在颤抖。面对此情此景,邓友德心中清楚,士兵急需休息,才能恢复体力,急需作战。

    但是在这个时候,又如何能耽搁?

    “咱们的弟兄们在玩命,上位恩典,父老嘱托,到了咱们卖力气的时候了,所有人听着,分出两个千户,攻击水门,其余人跟我攻打西门!”

    邓友德吩咐之后,就主动带领着兵马,扑了上去。

    湖州城的防备还是严密的,各个城门都分配了兵马,严阵以待。无奈由于水门突然被攻破,张天骐领兵救援,从各个城门都抽调了兵马过去,又缺少主将。而邓友德的确是猛将,他身披两重铠甲,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盾牌。

    首先集中弓弩攒射,压得城头守军抬不起头,随即搭上简易云梯,他攀着云梯,如同猿猴一般,三窜两跳,就上了城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带头上城了,邓友德十分娴熟,到了城头,挥动兵器,肆意砍杀,后续士兵迅速跟进,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成功打开门户。

    等杀入城中之后,邓友德犯难了,湖州城也不小,哪里是最有价值的目标?是去救援李文忠,还是朝着人多的地方攻击?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有一群城里的青壮,约有二三十人,他们从一个巷子里跑了出来。

    “走这边,快走这边!”

    邓友德尚在犹疑,对方急忙道:“我们是这城里的,这边是衙门!”

    邓友德想了想,终于决定赌一把,他让士兵跟着,迅速向前,果不其然,越过了几个街道,就到了原本的知府衙门前面。

    眼下这里正是张天骐的住处,只会守城的中枢。。一面三丈高的大旗,迎风飘扬。

    邓友德看在眼里,忍不住大喜,“给我放火,烧了这个王八窝!”

    刹那间,火光冲天,宛如一根大蜡烛,整个湖州城都能看得见,浓烟滚滚,烈焰飞腾。

    此时城中尚有两万多兵马,数量几乎是朱家军的四倍以上,如果能够调动起来,还是能反败为胜的。

    可是随着知府衙门起火,彻底乱套了。

    全城兵马,失去了指挥,人心大乱。

    有人就说张天骐已经死了,脑袋都被砍下来了。还有人说,朱家军全都杀来了,好几十万大军,神兵天降。

    到了这时候,谁也分不清真假,城中喊杀不断,火光冲天。

    许多人干脆扔了兵器,撒腿就跑。

    人心溃散,这个后果着实是太可怕了,根本无从收拾。

    张天骐愕然发现,自己周围的兵马已经不多了,相反,朱家军竟然占据了优势,四面八方,全都是喊杀声。

    他面如土色,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东西从脑瓜门飞走了。刚刚朱家军有多凶悍,他可是见到的,要是落到了这帮爷手里,还不挫骨扬灰啊!

    几乎没有多少迟疑,张天骐扭头就跑。

    连主将都如此逃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伙纷纷逃走,张天骐身边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

    他仓皇逃到东门,正打算逃跑,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朱家军的兵马。

    周德兴提着兵器,冲在前面。

    “别放走那个孙子!给我抓活的!”

    张天骐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可他还能往哪去?城中许多青壮都仗着胆子出来了,他们给朱家指点方向。

    哪里有溃军,就向哪里杀过去。

    偶尔落单的士兵,还会被青壮伏击,直接抓起来。

    战斗持续了一天半,徐达的主力也赶到了,顺利拿下湖州。

    经过清点,朱家军方面,损失大约一千一百多人,光是李文忠的先遣队,就有近五百人牺牲。

    包括李文忠,身上也有三处受伤,尤其是脖子上被箭划破了一道,如果再往里面一点,就会射穿动脉,必死无疑。

    徐达也是颇为感叹,“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上位不重赏,我都不答应!”

    李文忠恭恭敬敬拜谢。

    这时候周德兴也来了,他很幸运,果然抓住了张天骐。

    “这孙子逃进了民房,还弄了一套女人的衣服,打算乔装逃走……你也不瞧瞧,胡子一把,还想骗过爷的眼睛!做梦去吧!”

    张天骐老脸通红,惶恐恼怒,只能咬着牙道:“快点一刀杀了老子!给爷一个痛快!”

    徐达看了看他,冷笑道:“用不着装英雄好汉,我们自有规矩在,不会冤枉好人的!自然也不会放过歹人,把他带下去!”

    伴随着张天骐被俘,湖州战斗迅速结束。

    连徐达都忍不住大呼侥幸。

    攻城战一直都是难题,就算是洪都,朱家军也花了两个月多时间,而张士诚又以善守闻名。

    打个一年半载,都是很正常的。

    结果开战几天的功夫,就旗开得胜,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如何能不大喜过望?

    徐达果断下令,由周德兴领一支兵马,佯装主力,进攻嘉兴,牵制张士诚兵马,随即让邓友德为先锋,直取杭州。

    此时朱元璋也已经率领着所有文武,到达了湖州境内。

    骑在马背上,朱元璋向两边看去,渐渐的,他发现路旁田埂整齐,稻田连绵,十分有章法,一看就是个会种田的。

    “这是谁家的土地?竟然如此之多?”

    张希孟也不知道,只能去问别人,很快,就有了消息,这是张天骐弄得军屯。

    老朱好奇,竟然跳下战马,主动走过来查看,张希孟也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了一片稻田之后,发现了整齐的房舍。

    这些房舍都是用土坯垒起,上面有稻草做成的房顶。

    院子里有水井,有仓库,有牲口棚,甚至后面还有沤肥的池子……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老朱看了一圈下来,忍不住道:“咱看这个张天骐,是个人才啊!”

    张希孟也连连赞叹,“肯定比我会种田!”

    老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马,带领着众人,进入了湖州。

    “拜见上位!”

    李文忠竟然等在城门口,负责迎接老朱。

    原来徐达不愿意耽搁时间,已经督兵南下,而李文忠受了伤,正好留下来,养伤同时,等候老朱到来。

    朱元璋拉着外甥的手,嘘寒问暖,颇为欣慰。

    “好孩子,打得很好!”

    李文忠脸微微发红,突然仗着胆子道:“上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领兵!”

    朱元璋愕然片刻,忍不住大笑,“没错,你的确不是小孩子了,李文忠指挥使!你好好领兵,争取多打几个打胜仗!让大家伙都刮目相看!”

    李文忠喜出望外,连忙拜谢。

    老朱又询问了攻城经过,随即让人把张天骐带上来。

    “咱听说你是十八条扁担之一,当初跟着张士诚一起杀鞑子?”

    张天骐略微迟疑,点头道:“没错。”

    “那咱想问你,那时候你们怎么想的?”

    “没,没怎么想的,就是活不下去了。”

    朱元璋点头,“那你们现在,可活得下去?”

    张天骐又怔住了,过了半晌,才嘟囔道:“我,我在诚王麾下,自然过得下去。吴国公要杀就杀,用不着说这些。”

    老朱微微一笑,“张天骐,咱是想问你,你们知道活不下去,要揭竿而起,那张士诚又是怎么治理苏杭之地?你们对得起那些跟随你们的百姓?对得起当初的自己?”

    面对质问,张天骐愕然,竟无言以对。

    当初他们看不惯的元廷做派,貌似张士诚一样也没少干。

    修王宫,搜罗美女,横征暴敛……在原本各种苛捐杂税之上,还要多收许多,养兵,养官,尤其是还要拿出几十万石粮食,送去大都,做他的大元忠臣。

    想想几年前,再看看当下,确实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吴国公,成王败寇,你只管杀人就是!”

    “不!”朱元璋摇头道:“天下之事,亿兆黎民,王所以成,寇所以败,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克城以武,戡乱以仁。咱当初入集庆,秋毫无犯,故一举而定。每闻诸将得一城不妄杀,辄喜不自胜。夫师行如火,不戢将成燎原之势。为将能以不杀为武,岂惟国家之利,子孙实受其福。”

    朱元璋很感叹道:“咱看你驻守湖州,尚且能兴屯田之利,是个有心向善的可造之材。咱问你当初想什么,就是想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屯田种地,造福百姓?”

    张天骐再度吃惊,如果说朱元璋跟他谈什么荣华富贵,他或许会投降,也或许会拒绝……但总归还有应对之法,可说起这些,他就方寸大乱了。

    “我,我也说不好。”

    朱元璋哑然一笑,“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刚刚臣盘算过了,洪都境内,临近鄱阳湖,论起情况,与太湖沿岸的湖州非常相近。如果张将军愿意,可前往洪都屯田,兴修水利,造福一方。”

    朱元璋点头,随即又道:“张天骐,你又怎么想?”

    张天骐一听是去洪都,用不着跟张士诚直接战斗,他顿时就松了口气,更何况他也想到了自己穷苦出身,当年他们家连一亩地都没有,只能在盐场背卤水,那个日子就不要说了。

    “我,我愿意!”

    朱元璋含笑点头,“咱来湖州,为民除乱。立刻张贴告示,准许百姓伸冤,即刻筹备均分田亩之事,暂停所有苛捐杂税,待授田之后,重新征收。所以将士,不得侵害百姓,违令者,斩!”

    张天骐默默听着,头低得更深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留氏后人

    朱元璋的表态,让张天骐感到了羞愧,相比起老朱对待百姓的态度,张士诚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似乎成王败寇的确是错了,王以王道而成,寇以寇道而败!

    难道说,张士诚不过是一个巨寇而已?

    张天骐无法回答,他暂时依旧被押入了战俘营,跟其他俘虏一样,都要接受清点,而后就会被送去洪都,进行屯田,兴修水利。

    总算是人尽其才,张天骐也没有什么抱怨的。

    他每天都在战俘营,看着朱家军清点人数,登记造册。同时询问俘虏出身,家庭情况,有无亲人等等……询问之细致,简直让张天骐都汗颜。他领兵这么长时间,貌似对手下的了解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他们的战俘营就在军营旁边,由于知府衙门被烧了,老朱和一众文武也只能住在军营,好在大家伙都习惯了。

    这一天早晨,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有不少湖州的士绅百姓,举着万民伞,带着金银布匹,酒肉粮食,前来拜见朱元璋,犒赏三军。

    他们送来的礼物络绎不绝,数量惊人。

    张天骐站在战俘营这边,仔细数着,光是马车,就有上百辆不止……气得他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帮孙子,原来跟我哭穷,现在吴国公来了,都抢着送礼,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天骐忍不住痛骂,却也无可奈何。当年彭和尚杀过来,这帮人迎接彭和尚,元兵回来,他们恭迎大元朝。

    后来张士诚占据了这些地方,他们又成了张士诚的忠臣。

    反复横跳,这是人家的本事,瞧这意思,就算老朱家完蛋了,人家也能找到新主子。有千年大族,没有千年朝廷。

    还不就是这么点破事吗!

    张天骐感叹之后,返回了住处,他心中喟叹,中午饭都没有吃,直到晚上,到了厨房,领了食物,正准备去吃饭,突然听旁边的人议论。

    说的是什么留氏后人,让吴国公给抓了,现在正下令彻查,这个奸贼之家,总算是完蛋了。

    张天骐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猛然惊醒,对啊,原来在湖州,还有留氏的一支哩!

    朱元璋竟然要跟留氏算账?

    这家人要倒霉了?

    真要是这样,我,我心服口服!

    张天骐匆匆吃了口饭,就跑去找管理战俘营的千户,询问事情,他太迫切要知道发生什么了……

    早上的时候,一群士绅地主,前来拜见朱元璋,还送上来了厚礼。

    朱家军来了,那些事情他们也听说了,有胆小的已经准备跑了。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家产都在,想走就要舍弃这一切,真是舍不得。

    从湖州变幻大王旗开始,他们就凑在一起,积极商讨,这才有今天的举动。

    老朱对此只是淡然一笑,咱的张先生,光是在江北,就存了几百万石粮食,区区几百车礼物,就像让咱高抬贵手,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老朱还是见了这些人,不教而诛还是不合适的。

    如果他们能主动配合,也能减少很多麻烦。

    朱元璋也在摸索着,他想要找出一套成熟稳妥的办法,还有那么多土地等着他去占领,总不能每一处都亲力亲为。

    只有拿出合适的方案,才能推广到各处,成为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矩。

    正是出于这个考虑,连张希孟都来了,老朱让他给众人讲解朱家军的政策。

    张希孟制定这些法令,自然是从容不迫。

    “土地法令经过了多次修正,到了现在,就是最根本的两个字:平均!”张希孟道:“均分田亩,把丁税合并入田赋,根据人丁田亩征税。过去历朝历代,都分成田赋,丁税,按照田亩,人丁收税。也有人提议,不管丁口多少,只把丁税摊入田亩,按照土地征税。”

    “从此之后,滋生丁口,永不加赋……可我要说,这也是不行的。人丁滋生,岂能弃之不顾?难道一个国家只需要向百姓征税,不用负担责任吗?按照我们的主张,按人口均田,人和田,是绑在一起的,每一个农村百姓,不管曾经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佃户家奴,从今往后,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亩,丁税即田赋,田赋即丁税。目前的税率是十分之一,分成夏秋两税,依次完粮纳税。”

    张希孟道:“这一点是我们的原则,大家伙都有什么说的,可以提出来。不过在均田这一块,我想能够退让的空间不大了,大家还有什么便民要求,好的建议,我们会采纳的。”

    张希孟直接把地丁银的搞法给否定了。

    这玩意的想法和他不能说珠联璧合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地丁银的核心,是朝廷要征收这么多的税,为了减少征收困难,把丁税和现有的土地绑定,也就是说,不光是小民百姓也出钱,包括士绅地主也要割肉。

    稳定税基,扩大税源,保证国家岁入。

    说到底,还是把老百姓当成韭菜,只是收割的时候,会温柔一些。

    不会只在一块地割,不会光从一只羊身上薅。

    而张希孟主张的均田,源于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朴素观念,而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就该享有一份生活资料,在当下,也就是一块属于自己的田亩土地。

    同样出于公平的考虑,才有接下来的税制安排。

    可以说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在场的士绅却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结伴过来,希望的就是割一些肉,跟朱家军做个交换。

    这个割肉就是,田亩我们可以退一些,赋税也可以承担一些,但好歹准许我们豢养家奴……或者干脆把家奴也算作人口。这样在均田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保住大部分的土地。

    很显然,这一切如意算盘,都被张希孟打破了,这个年轻人的精明,远超他们的预料,十几号士绅地主,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该怎么办吧?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一个面皮白皙,细眉长目的文士起身,对张希孟施礼道:“久闻张相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思虑周全,非同凡响。我们都愿意听从张相安排,只是还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张相恩准。”

    张希孟一笑,“主公在这里,我哪有什么权力给你恩典?只要你的建议合理,我们必然会采纳就是了。”

    此人稍微沉吟,立刻笑容满脸,“张丞相教训的是,小人的意思是我们想为朱家军效力,能否准许我们征收田赋,运输到仓库,也算是为吴国公分忧。”

    “不!”

    张希孟干脆道:“田赋征收必须是均田之后,由推选的粮长负责……如果提前交给你们,靠着征收田赋的权力,不还是一样能压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百姓又怎么会相信均田?到时候不还是阳奉阴违,南辕北辙吗?”

    这人听到张希孟的话,老脸一红,他的如意算盘轻易就被戳破了,只能再次转动心思。

    “张相,这均田固然是妙策,只是不知道族里的田产,可是也要均分?毕竟这些族产就是为了接济族里穷人,供养私塾,奉养祖宗祠堂的……似乎都是正事,算不得盘剥压榨吧?”

    张希孟再次摇头,“什么叫族产?官和民,朝廷和百姓,中间没有什么家族!天下也不存在什么可以逃避田赋的土地。族产不行,学堂的土地不行,寺庙的土地更不行!”

    张希孟一口气堵死了所有可能,让场中气氛再度尴尬起来。

    这些士绅也是踢到了铁板,就在这时候,朱元璋突然站起,走了过来,“咱刚刚看了名册,你姓留?”

    此人连忙点头,“回吴国公的话,小人留熙。”

    “哦!刚刚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族产,咱问你,你的家中可有什么有名的人物,传下了多大的产业?”

    留熙愣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元璋看着他的神情,突然笑道:“是不是留梦炎的后人?”

    “是……不过是偏房,不是嫡系。”留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嫡系?那你们在湖州还有这么多产业,可见留氏子弟,活得不错啊!”朱元璋笑眯眯问道。

    留熙心怦怦乱跳,不谈均田的事情,突然牵扯到了他们家,怎么都不像是好事情。

    “回吴国公的话,留氏耕读传家,清清白白啊!”

    “好一个耕读传家…是百姓耕田,你们读书吧?”朱元璋笑呵呵扭头,“张先生,你看咱说得没错吧?”

    张希孟忙点头道:“主公圣明。”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说咱们最初只想着均分田亩,想着好说好商量,给穷苦百姓一条活路。可偏偏有人百般反对,想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说白了,不就是想保住高高在上的位置吗?”

    张希孟再度点头,“主公一针见血。”

    “那这个位置怎么来的?似乎是投降元鞑子,害死文丞相,用忠良鲜血换来的吧?”

    老朱说到这里,留熙已经双腿瘫软,跪在了地上。

    可老朱还不想放过他,“咱要是留氏后人,多半会散尽家财,老老实实,替祖宗赎罪。咱怎么也想不到,你还有脸到这里,跟咱谈条件……祸不及家人,可你们留氏,受了老贼这么大的恩惠,绵延百年,也该到了还账的时候了!”

    朱元璋扭头,看了看张希孟,“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绷着脸道:“臣以为十分妥当……不只是湖州留氏,包括衢州留氏,都必须立刻拿下,不能姑息纵容!”

第二百八十三章 称王

    湖州的留氏一脉,被果断拿下,这一家人哭天抢地,老婆揪着留熙,破口大骂,你这是厕所吹笛子,你怎么张得开嘴?

    那么多人去见吴国公,就你显自己的本事?

    能言善道是吧?

    脑筋机灵是吧?

    你怎么不摸摸屁股,你们家干得恶心事还少吗?

    跟你在一起,命都搭进去了!

    婆娘拳打脚踢,挠得留熙满脸开花。

    留熙气不过,饱以老拳,同样骂道:“这能怨我吗?还不是吴国公自己说的,他们要讲道理,只要答应均田,就不会为难……我不过是谈了点条件,就这么对我!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留熙忍不住冲着狱卒大喊,“跟吴国公说啊,千金买马骨,我们留家清清白白啊!要是杀了我们,吴国公说的话,就都不管用了。为了留家不值得啊!”

    不管留熙怎么喊,都没人答应,只能掉头跟老婆子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物理上打成一片。

    但是留熙所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该怎么处置留家,成了老朱的难题。

    本着遇到难题,就找张先生的原则,老朱叫来了张希孟。不过说实话,老朱有点为难。多年教学相长,互相影响,朱元璋的脑袋里不可避免刻上了张希孟的烙印。

    在看待问题上,老朱也和张希孟有了几分相似。

    虽然他憎恶留梦炎,鄙视这个汉奸,前不久和张士诚唱对台戏,就用留梦炎讽刺了高明等人,以他的无耻,痛斥所有还愿意给元廷效力的文臣士大夫。。

    可不管怎么说,留梦炎都是个死了几十年,骨头都烂的差不多的古人了。

    留熙等人,估计连留梦炎的面都没有见到,要处置这样的人,总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当然了,老朱是准备杀人了,甚至他想要拒绝一切劝说。

    因为老朱清楚,道理只能给愿意接受道理的人讲。

    有些时候,就不能讲道理。

    杀鸡骇猴,以儆效尤,咱必须要拿留氏的脑袋,告诉所有人,敢抗衡均田,不管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因此朱元璋见张希孟的第一句话就是,“咱要杀人!”

    张希孟眨了眨眼,突然笑道:“巧了,臣也想杀他们了!”

    朱元璋瞧了他半晌,确定张希孟没有故意说反话,这才沉声道:“这么干,未必合乎先生心中的纲常道理。留梦炎虽然该千刀万剐,但殃及留氏后人,却是咱率性而为,先生不必为了迎合咱,放弃了心中的道理。”

    又过了一会儿,朱元璋才道:“这事算在咱的头上,只说先生没能劝阻,是咱一意孤行就好。”

    张希孟略沉吟,竟然笑了起来。

    “主公是真打算成全臣的名声了……其实这不是臣想的。”

    朱元璋猛然皱眉,询问道:“先生想什么?”

    “想一个公平,一个公道。”张希孟答道。

    “可咱做得不够公道!”朱元璋顽固道。

    “那臣就想办法,让主公变得公道!”张希孟果断道:“主公,其实处置留氏,完全可以抛开留梦炎这个人,光是他们做得事情,也足够杀头了。”

    朱元璋略微惊讶,随即道:“先生是说,他们鱼肉乡里,作恶多端?”

    “事情或许要更复杂。”

    “怎么说?”老朱越发好奇。

    张希孟从怀里掏出了一些文稿,放在了朱元璋面前。

    “主公,咱们先说一个名气更大的奸贼……秦桧!”张希孟道:“主公还记得溧水不?”

    朱元璋笑道:“怎么不记得,当初咱们在金陵贴出了均田告示,溧水的百姓就动起来,主动自行分田,还闹出了不小的波澜……先生提这事干什么?”

    “主公可知道,百姓要分的溧水田地,是谁的?”

    朱元璋怔了怔,沉吟道:“莫非是……秦桧?”

    张希孟点头,“没错,就是秦桧的,溧水的丰圩挨着石臼湖,正是他的封地,绵延八十多里,田亩足有十万之数!”

    朱元璋一惊,那一片他去过,处在两个大湖中间,土肥水美,绝对是少有的膏腴之地,让他看了都流口水。

    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是秦桧那个大奸贼的?

    “不止如此,秦桧在金陵其他地方,还有许多庄田,他死之后,家道中落,但是秦家每年尚有十万石田租收入,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朱元璋忍不住变色,江南的地租很重,至少在一半以上,但即便如此,能收十万石田租,那也表明秦家的土地至少有二十万亩!

    这还是秦桧死后的事情!

    想想他们老朱家,连一亩田都没有,只能租种别人家的,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张先生,如此兼并,赵宋的皇帝就不管管?”

    张希孟苦笑摇头,“主公,不抑兼并就是北宋的国策,王安石等人试图改变,但最终失败了。而金兵占据中原之后,赵宋逃到了临安,随着赵宋皇帝,来了许多达官显贵,朝中名臣……这帮人颇有些衣冠南渡的感觉,到了江南之后,大肆圈占土地,如饥似渴,充实家财,掠夺百姓,无所不用其极。秦桧有几十万亩田,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每年也能收六十万斛田租,便是韩世忠等人,也都多有田产。算起来只有岳王爷一个人干净而已!”

    朱元璋眼睛瞪得老大,愤怒拍桌子,“这就是岳鹏举被害的原因所在!赵宋王朝,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高宗赵构就是个卑鄙小人,抱残守缺,厚颜无耻。他这般的奴才,又如何能抑制兼并,打击豪强?只怕赵宋宗室,兼并田亩,更加凶猛!”

    张希孟长叹道:“主公,还不只是兼并田亩,宋哲宗时候,规定地主打死佃户,减罪一等,发配邻州!到了宋高宗年间,干脆又减罪一等,发配本州!”

    朱元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怒火,直冲顶梁。

    “什么放屁的法令?发配本州,亏他们有脸公布?依咱看,就是把佃农的命不当回事。发配本州,那跟没发配,有什么区别?”朱元璋气坏了,连连拍桌子,“这个赵家人,到底是怎么当皇帝的?”

    张希孟也万分无奈,“制定法令如此,执行法令更是如此,如果遇到了佃户和地主争执,衙门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重罚佃户。官员直接站出来,替地主说话,维护他们的纲常。”

    “可恶!可耻!”老朱气哼哼道:“原来鞑子对待汉人百姓的手段,在赵宋时候,便已经有了。可笑刘福通他们,还要重开大宋之天,当真是糊涂!”

    张希孟又道:“主公,确实元廷全盘承袭了赵宋的聚敛手段,还发扬光大了。就比如留熙提出,要帮忙征收田赋,充当粮长。就是元廷惯用的手段。仰赖地方富户大族,让他们出面,盘剥百姓,压榨民生。纵观大元立国不足百年,江南的士绅大族,仗着自己熟悉地方,又通晓文墨,便肆意盘剥,兼并田亩,日子过得竟然比宋朝时还要舒服了。”

    张希孟又拿出几份文书,向朱元璋介绍……元廷虽然派遣蒙古人和色目人控制地方,但是毕竟人数太少,而且普遍文化太差。

    他们只能仰赖地方上的豪绅地主,帮忙统治。蒙古人贪,豪绅更贪,他们是卧龙凤雏,可持续的竭泽而渔,就开始了。

    江南地方,拥有几万亩土地,几千个佃户的地主,比比皆是。

    有些州县,六分之五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数地主手里。

    普通百姓,根本没有田地,只能靠着租种土地过日子,太多的老百姓,都是绝对的贫穷。

    虽然说朱家军渡江之后,打出了均田的旗号,也做了许多,但是从宋代到元代,前后几百年的积弊,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也正是因为历经改朝换代,依旧安然无恙,这帮人才敢跑来跟朱元璋讲条件,总觉得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这些畜生,作恶多端,看起来不只是留家,光杀他们一家,简直便宜了他们!”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所言极是,臣以为在完全均田之前,主公应该下一道命令,鼓励佃户站出来,告发地主。如果有地主打伤佃户,需要加倍赔偿。如果有打死佃户的情况,地主本人必须偿命!”

    这道命令可是够厉害的,让地主直接偿命,随便拿个人顶罪,那可不行!

    老朱二话不说,直接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又沉吟片刻,复又思索一阵子,朱元璋才道:“先生,只怕不只是这条法令吧?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希孟重重吸口气,而后面色肃然道:“主公,臣,臣斗胆以为,主公该称王了!”

    “称王?”

    “对,主公应该亮出旗号,同赵宋彻底决裂,正本清源,昭示天下。虽然这么做,与当初拟定的方略,稍有冲突。但是我们的势头很好,力量增加了何止十倍。再有……再有就是,我们要动员更多的百姓,更彻底改变这个世道,就必须要触碰自从赵宋以来,留下来的弊政。仅仅是推翻元朝还不够!还要更有魄力的手段!”

    张希孟心潮澎湃,对视着朱元璋,正色道:“这些话臣在阐释均分田亩的时候讲过……而到了现在,臣有了更深入的体会。简言之,程朱理学我们要反对,遗留下来的士大夫作风要反对,田亩制度,财税规则,统统都是反对的内容!我们不能容忍这些东西了。”

    “说白了,就是要重新建立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需要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张希孟深深一躬,“臣以为,这个君主,非主公莫属!天下百姓都在盼着,主公责无旁贷!”

    朱元璋神情肃然,他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目视前方,良久喃喃道:“让咱称王,行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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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