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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越滚越大

    “就这么个破事,你们就不敢查?就让我背黑锅?”

    李善长简直要气疯了,这个破事跟天理纲常,提升女人地位,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就是几个小人为了一己私利,在下面闹腾,结果就把火烧到了他的头上。几乎断送了他的前途,老李能不抓狂吗?

    发怒之后,李善长也渐渐冷静下来了,他必须仔细思量,毛病到底出在了哪里?他要跟手下的这帮东西,好好算算账!

    ……

    “大哥,这事不复杂啊!怎么县衙门不敢审,知府衙门不敢审,弄到了刑部……这帮人在干什么?”朱英很好奇,他知道这个案子把干娘都气坏了,可是应天府递上来的卷宗竟然如此简单,那这些官吏到底在怕什么?

    朱英想破了脑壳,也弄不清楚。

    张希孟一笑,“看起来也该教你点真本事了,记住一句话,事情是普遍联系的。”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跟这个案子有关系?”朱英不解,“大哥,你不会是骗我吧?”

    张希孟轻叹一声,都有点发愁了。这孩子怎么还不开窍啊,再过几年,就要领兵了,以你现在的本事,怎么摆平那么复杂的云南啊!

    还指望你开疆拓土呢!

    算了吧,给你小刀剌屁股,开开眼吧!

    “一个看似不大的案子,没有什么,但是如果不能事先知道结果,就不用查下去。不然的话,随便开了头儿之后,就会出现不可控制的结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如今李相决定要查,下面也开始查了,初步的结果也送上来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事情的结束,而是事情的开始,接下来你就瞧着吧,这个小事,能让应天府的各级衙门,少一两成的人。”

    “什么?”

    朱英真的惊到了,他无法想象,这么个也没有人命的小案子,竟然会如此恐怖!不会是大哥哄骗自己吧?

    “你不信?那咱们可以打个赌,你输了,就乖乖把偷拿的俸禄还给我!你要是赢了,过去的账儿就一笔勾销了。”

    朱英眨了眨眼,“好!我答应了,不过这事要让我干娘当证明人。。”

    张希孟两手一摊,“随便,只要别耍赖皮就好!”他反正是信心十足,如果这事情真的简单,就不会层层甩锅,最后甩到了李善长那里。

    其实有些时候张希孟也挺疑惑的,高高在上的人,真的就什么都清楚吗?

    如果从小就被圈在宫里,下面的人拿一堆烂树叶子,说是最好的茶叶,你也要相信,告诉你一个鸡蛋十两银子,也不会怀疑。

    或许有人会觉得,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种鬼话……可李善长傻吗?他要是傻子,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但是老李怎么就着道了?

    张希孟都能推想出来,一定是有人跟他讲,女人出来,抛头露面,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民间怨愤极大,什么不守妇道的媳妇,不听话的女儿,都跳了出来,群魔乱舞了。

    也不需要老李真的相信,只要有这么个念头儿,下面送上来一个出嫁女儿状告父母的案子,李善长肯定就会往这个方向想,不免会担忧,怕是出大事,然后就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

    如果自己不愿意压下去,跟老李对着干,大约就会发展成党争内斗。

    张希孟默默盘算着,搞不好刘伯温跟老李就是这么干起来的,事实上他们俩有什么好斗的?

    身份悬殊,定位不同,奈何就是被下面人裹挟着,稀里糊涂走向了战场。

    这么一看,所谓高高在上的一群人,也不过是下面人的玩物罢了。谁是耍猴的,谁是猴子,还真不好说!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上上下下,都愿意忽悠老李,都想推着李善长,让他跟张希孟争,最好把一些法令给推翻了,这背后的东西,着实值得玩味!

    新旧交替,绝不是几道政令那么简单,也不是弄个战俘营,就都能改造的……大元朝留下来的东西,还在方方面面,发挥着影响,想要肃清,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张希孟默默盘算,他在想着,如何借着这次机会,跟李善长一起,从上到下,彻底刷新,即将士之后,官场吏治,也来一场脱胎换骨的改变……

    他盘算这些事情,朱英则是屁颠屁颠,去找干娘马氏,听了朱英的话,马氏也笑了,“既然张先生说了,只怕就不是空穴来风……这样吧,我也去瞧瞧这个案子。”

    马氏叫上了江楠,她们没直接去应天府衙门,而是拐弯抹角,去了韩秀娘的家里头。

    报了身份之后,韩秀娘的公婆都吓得跪下了。

    “可别,快起来。”

    马氏让江楠跟自己一起,把两口子拉起来,她笑呵呵道:“这事情说起来,还怪我多事,才惹来了麻烦,让你们家鸡飞狗跳的,怪不好意思。”

    老两口诚惶诚恐,“夫人是菩萨似的大善人,怪谁也怪不得您的头上……只是这天下的小人太多了,也,也太恶毒了。”老头还想多说,却被老婆子拉住了,这天下可是朱家的天下,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马氏并不在意,反而赞道:“说得好,确实是宵小之徒太多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清扫,让大家伙受委屈了。”

    “你们一家人,跟着我去应天衙门,咱们一起听听,看看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氏带着韩秀娘一家人,直奔应天府,有了夫人做主,他们自然是不怕了。韩秀娘被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身体十分虚弱,脸色惨白,整个人都病病歪歪的。

    马氏拉着她,让她坐在身边。

    “用不着怕,这不是大元朝,会有是非对错的!”

    韩秀娘紧咬着牙齿,用力点头,她现在也不敢想别的了,只求能澄清乱七八糟的谣言,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们到了之后,就发现整个应天府衙,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伙伸长了脖子,都在看着,这场子女父母之间的大戏,会如何收场!

    夏煜的头皮都发麻了……刑部尚书李习就坐在旁边,会同审案,夫人在旁听,在队伍当中,左相李善长,右相张希孟,还有其他人,也都在场。

    一个案子,能得到这么多人关注,也算是前所未有了。

    “韩家夫妇,你们为什么去找女儿?说!”

    这两口子被关了几天之后,泼辣嚣张,早就消失殆尽,此刻比面条还要软,让他们站起来回话都做不到,只能瘫坐在地上。

    “为,为了给俺们儿子要点彩礼。”

    “要多少?”

    “要,要二十匹布!”

    一听这话,人群之中都议论起来了,真是好不要脸,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算还有往来,女儿也愿意孝顺爹娘,可一张口二十匹布,寻常人家,谁拿得出来?这不是让孩子为难吗!

    “韩秀娘所在的织布作坊,是供应军需,按理说是办的军中差事。你们跑去闹事,耽误的是军国大事!光凭这一点,杀了你们两个也不为过!”

    一听要掉脑袋,这两口子都吓坏了,顿时趴在地上,砰砰磕头,不停求饶。

    坐在马氏身边的韩秀娘也差点叫出声,她虽然心中怨恨,但也没有到看着爹娘掉脑袋的地步……幸好马氏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激动,韩秀娘这才勉强忍着。

    夏煜又道:“你们一次索要不成,频繁过去,连着许多天吵闹不休,还觉得自己冤枉吗?”

    “冤……枉,我们真冤枉,这都是魏老爷子让我们干的,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让人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只要我们能把丫头闹回去,他,他就给我们二十匹丝绸!”

    夏煜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是受人指使?”

    “对,对,就是受人指使!”

    “画押!”

    有师爷把口供拿过来,这两口子颤颤哆嗦,画押之后,就被带到了一旁。

    很快,又有一个老者被带上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魏老爷子。

    “你指使他们去闹事?还答应给他们二十匹丝绸?”

    这老头不到六十,精气神十足,他冷冷道:“我只是告诉他们,让女儿出去做事,会败坏门风,到时候被休回家里,祖宗都跟着蒙羞,至于别的,我根本没说过,什么二十匹丝绸,更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夏煜也没有生气,只是又道:“你确实没给他们丝绸,但是有没有人,收了你的丝绸呢?”

    “没有!绝对没有!”魏老头矢口否认,“老朽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良心的地方,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好啊!”夏煜又点了点头,“把江宁县衙的人带上来。”

    很快,七名书吏衙役,一字排开,出现在了大堂之上。

    “你们可认识这个老者?”

    夏煜指了指老魏头,几个书吏看了看,全都无奈点头。

    “回府尊的话,魏老女婿的丝绸作坊,以往每年,会孝敬衙门,五十匹丝绸!”

    夏煜又道:“今年呢?可收到了?”

    “收,收到了!”

    “那有没有别的交代?”夏煜怒视着他们,“讲!”

    几个人哆嗦了一下,连忙道:“有,随着丝绸,还,还交代我们,若是让官办织造作坊,他们就没有赚头儿了,求,求我们顺水推舟。”

    “什么是顺水推舟?顺什么水?推什么舟?”

    夏煜再三追问,书吏们扛不住,只能说了,他们跟江宁知县说,韩秀娘的案子有伤风化,悖逆纲常,不可轻易审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煜看了一眼老魏头,发现这家伙脸色骤变,浑身哆嗦。或许他也没有料到,竟然真的把衙门的人都抓来了。

    这还不打紧儿,夏煜竟然转头问李习,“尚书,此案涉及江宁知县,是否需要抓来?”

    李习绷着脸道:“抓!立刻抓来!不管涉及到谁,全都一查到底!”

第二百五十六章 耕读传家的真相

    很快,江宁知县宋桂被带来了。

    “宋桂,韩秀娘的案子,你为什么不审?”

    “因为……”宋桂也颤抖了,“因为这个案子情况复杂,有悖伦常,一时间难以处理!”

    “案情复杂?哪里复杂!你当真过问吗?还是你听下面的人说的,就信以为真?又或者你收了好处,过意推诿卸责,欺上瞒下?”

    宋桂一听,吓得连忙道:“府尊,下官着实冤枉,此案下官是了解过的,民间多有怨言,这才不得不上呈府尊,请求府尊处置……”

    “住口!”

    夏煜立刻打断宋桂,又问道:“你说了解过,跟谁了解了?民间的怨言又从哪里来?”

    “讲!”

    宋桂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方寸大乱,只能道:“回府尊的话,下官请教了几位士林名宿,有德耆老……就,就有魏老在内!”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哗然,这个姓魏的买通书吏,书吏左右知县,反过来知县还要请教姓魏的……直接逻辑闭环了,这要是能弄明白真相,那才有鬼呢!

    夏煜只觉得头皮发麻,坦白讲,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问到了这里,依旧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超出预计。

    要不到此为止,把事情都算在姓魏的身上得了。

    他偷眼看李习,李习已经隐隐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也忐忑不安,但是他还真没胆子就此打住。

    这事李善长已经表态了,他面对朱元璋,可以侃侃而谈,说自己一心为了大局,但是面对李善长,趁早收起这些废话,李相才不吃这一套!

    “查……继续查!宋桂,你把那些士林名宿,乡绅耆老的名字都写下来!把这些人都抓来,当面对质!”

    有了李习的话,宋桂只能照办,等把名单开列出来,夏煜和李习都看了一遍,这俩人脑袋又大了好几圈……坏事了,里面好几个人都是他们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名字。

    现在怎么办吧?

    抓!

    除了抓还能怎么办!

    这一回情况特殊,郭英直接出手了,拱卫司的人马出动,很快押来了十来位金陵的士绅耆老。

    说吧,韩秀娘的案子怎么回事?

    “三纲五常,天地至理。女人本就不该出来做事。倘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在家里,哪会有这么大的风波?我们捍卫正道,仗义执言,问心无愧!”

    夏煜绷着脸,怒道:“你们还敢扯谎?没有收魏家的好处,怎么跟他们一个鼻子眼出气?”

    “道之所在,义之所在!夏府尊,你也是读书人,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你入学的时候,先生没有好好教导你?”

    夏煜已经无言以对了,这几个老家伙已经快要指着鼻子骂人,说自己有辱师门了。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们论起辈分,还真有说话的资格。。

    另外,夏煜隐约能猜到,这几个人没有撒谎,他们多半真的没有收魏家的好处。

    但问题是他们同为士林中人,彼此早就有联络,遇到了事情,同气连枝,一起站出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案子到了这一步,已经有点超出问案官的掌控了,哪怕是李习,他也没法做主。

    “现在也临近中午了,先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接着审问!”

    这就体现了李习的老辣之处,他如果直接宣布退堂,多半会因此不满,只能用休息的名义,想拖延一下。

    果不其然,说是休息,但是却没有离去,不就是一顿午饭吗,饿不死人,我们倒要看看,这事该怎么收场?

    李习和夏煜匆匆到了二堂,他们刚过来,张希孟跟李善长就等在这里。

    “李相,张相,这,这事情要怎么办?下官委实不知道如何收场?”

    李善长不动声色,看了看张希孟,“张相,你说呢?”

    张希孟淡淡道:“李兄,这里面有两层,我能解决一层,剩下的一层,只怕要辛苦你了。”

    李善长心领神会,立刻笑道:“那好,我正好仔细听听张相的高论。”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也没等半个时辰,还有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张希孟和李善长一起升堂,这下子堂上就坐了四位大人,着实有点骇人听闻。

    首先发言的就是张希孟,他笑了笑,“刚刚谈论的时候,说到了纲常,说到了女人不该出来做事。听得出来,这是对对本人的一些质疑,此时此刻,我倒是想听听大家伙的意思。”

    张希孟说着,站起身,向前走来。

    那几个士林名宿还想跟张希孟理论,因此一个个握紧了拳头,做出战斗状……哪知道张希孟越过了他们,竟然走到了堂口,冲着金陵百姓,笑呵呵道:“乡亲们有什么看法,你们说说,这让女人出来做事,到底合适不合适?”

    张希孟随手指了一个中年人,“你说,合适不?”

    中年人吓得一缩脖子,“俺可不敢胡说,俺怕挨婆娘打!”

    一句话,引来了哄笑,竟然还是个妻管严。

    “大家伙都说说,毕竟这是要落到你们头上的事情,哪怕反对,只要有道理就好。”张希孟问了半晌,竟然没有人出来反对。

    甚至干脆有一个人仗着胆子道:“俺们过来听这个案子,就是想知道,以后婆娘还能不能出来赚钱,能不能贴补家用?”

    张希孟立刻道:“你愿意让尊夫人出来吗?”

    “愿意啊!俺家孩子多,足足有八个,能多挣点,傻子才不愿意!”

    “那以往呢?尊夫人就什么都不干吗?”

    “不,不是啊!俺婆娘会纺线,会刺绣,也会揽些活计,只是挣的不多,也未必一直有活儿干。”

    ……

    这个汉子说完,另外又有好几个人站出来,说得都是类似的话。

    韩秀娘这事之所以引起这么多的关注,大多数人都关心一个最基本的事情,女人还能不能光明正大出来做事?

    其实什么规矩纲常,在生存面前,都一钱不值。

    就像很多农村的妇人一样,金陵城中的妇人,也是要做事情的,大多数人还没有资格,把自己关在家里,享受安逸的生活。

    张希孟听到大家伙的话,微微颔首,其实跟他的判断基本一致。

    大多数的女人,不是不参与劳动,而是没法堂堂正正参加劳动。

    张希孟笑呵呵转身,回到了堂上,“李相,你也看见了,事情很明白了……穷苦人普遍希望女人能出来做事,可这些士林贤达,乡绅耆老,基本上都反对。这事情可大有意趣啊!”

    李善长道:“张相睿智,应该能给大家伙解惑!”

    张希孟笑道:“谈不上解惑,只是想说出来,大家参详……说是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在一个家庭中,女人负担的就比男人少吗?只怕未必,是夫妻携手,共同扛起担子,才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富足红火。既然大多数人人家都是如此,给女人授田,让女人读书,出来做事。女人也能顶门立户,支撑家业,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至少多挣一点钱,让日子轻松一些,总还是没错的。”

    “我就是很好奇,为什么饱学之士,有德耆老,那么厌恶女人做事?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单纯是因为纲常习惯……那不妨再多问一句,这个纲常又是怎么来的?”

    张希孟抑扬顿挫,言辞也越发犀利,开始破开繁杂的表象,直至核心。

    李善长,李习等人都不由得打起精神,每到这种时候,张希孟都能有惊人之语,今天正好领教一下,他的厉害之处!

    “大家想一想,如果不给女人授田,不把女人当成人,是不是家里头就必须有男丁顶门立户?”

    “咱们先假定一个情形,你的家中拥有千亩良田,需要五十户佃农,帮你耕种,每年将一半的收成交给你,你就可以坐享其成,舒舒服服过日子……这时候你想的是什么?是不是要让这五十户永远都给你当佃农,永远都不要改变?男人耕田,女人在家操持家务,男人要照顾妻儿,无法离开家庭,也就一辈子当佃农,甚至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可若是女人也能顶门立户,支撑家业,又会怎么样?每年除了耕田收获的时候,男人都可以放心出去做事,挣些钱财,改善家中的生活。或者干脆一些,男人留下了耕田,照顾家里,女人出去赚钱……不管如何,这个家都会越来越好,积累的钱多了,就可以置办土地,或者送孩子读书,辛苦了一辈子,下一代人或许就可以改换门庭……大家伙请想,这个结果是谁最不愿意看到的?”

    张希孟还没说完,李善长就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大变。说实话,他也清楚士绅都不愿意提升女人的地位。

    但是让李善长说清楚其中的道理,着实难为他了。

    可是经过张希孟抽丝剥茧,鞭辟入里的分析,大家伙才恍然惊觉,这里面竟然有深沉的算计在。

    不给女人授田,把女人拴在家里,其实是将女人和家庭,作为一道枷锁,反过来拴的是男人,把男丁固定在土地上,让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无瑕他顾。

    最后有利的自然是掌握大量土地的士绅。

    有趣的是,士大夫标榜耕读传家,但是他们又有多少真正下地种田呢?

    你们老老实实耕田,供养我舒舒服服读书,或许这就是耕读传家的真正含义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谁不想过得好!

    张希孟在前面讲过天子使命,归结到了均分田亩上面,由此可以说是确定了朱家军的最高准则。

    不过彼时的张希孟还有一半的东西,没有说透,或者说没有来得及讲清楚,为什么兼并土地是错的,世家大族是拥有了土地,但是很多世家豪族不是坏人,至少表面上不是,他们主持公道,照顾孤寡,在地方上修桥补路,兴办学堂,教化风俗,鼓励良善……

    真的仔细去观察,从里往外审视,你会发现,世家地主也并非一无是处,老百姓也不都是视地主如寇仇。

    张希孟主张打击豪强,均分田亩,虽然在朱家军中,得到了支持,但是在李善长统辖的文官体系中,并不是那么受欢迎,或者干脆点说,阳奉阴违的人多了。

    这里面既有利之所在,可也有部分道理没有讲清楚。

    时至今日,总算能够说透了。

    一个人的最基本需求,就是吃饱穿暖,有一块地,几株桑树,男耕女织,自自然然。

    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几千年的农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至少说,自从秦汉,乃至更早的春秋战国时期,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众所周知,犬戎灭了西周,战国年间,匈奴不断南下进犯……中原大地,分成一堆国家,彼此攻伐不休。

    为了应付内忧外患,建立统一的国家,已经成了诸子百家大多数的主张,只不过是对于哪国能统一天下,用什么手段策略统一天下,有所分歧而已。

    自从秦汉建立大一统之后,中原的格局为之一变,对外建立赫赫武功,解决匈奴威胁,对内励精图治,天下安宁,百姓乐业,取得了难得的发展。。

    但是大一统王朝也不是没有代价的,那就是需要维持庞大的官员行政队伍,养一支强大的常备军。

    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看,就是在男耕女织的基础上,每年都要固定拿出一部分收获,去奉养皇帝百官,支撑兵马开支。

    而在农业社会里,可以充当一般货币的,除了部分丝绸绢帛布匹之外,最是粮食!

    粮食是一切的根本,填饱肚子,缴纳赋税,地租,存粮备荒,对抗各种风险……所以身强体壮的男人,才是天然的一家之主。

    就算女人心灵手巧,能挣更多的钱,也不管用,毕竟钱不能带来真正的安全,粮食才行!

    这是农业时代的一条基本法则,不过这只是事情的一半,还有另外一半,是很多人忽视的。

    每当天下太平,人丁滋长之后,土地都会变得紧张,而且农业社会发展虽然缓慢,但是却并非不发展。

    经过漫长的积累,总会有新的农具,高产作物出现,土地在精耕细作之下,能产出的粮食也会更多。

    以宋代为例,在引入占城稻之后,一个农夫耕种一年下来,产出的粮食大约能养活三个人,是远远超过前代的。

    家里的劳动力有了富余,又该怎么办呢?

    聪明如你,会不会立刻想到,发展工商业,吸纳多余劳动力,创造更多财富呢?

    顺着这个思路,是不是该提升女人的地位,把她们从家庭的束缚中释放出来……进作坊工场,从事手工业,缫丝织布,改善家庭状况,顺便也增加朝廷税收,实现国富民强。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考虑,其实张希孟做的事情,在宋朝就该做了,甚至说在府兵制崩溃的唐朝,就可以做了。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这事情并不超前,而是恰到好处。

    不过再看看历史,就会发现,并没有走这条看似理所当然的道路,而是选了另外一条路。

    自宋代开始,尤其是南宋之后,理学渐渐兴起,男女大防也越来越严重……北宋时期已经把女人裹小脚与洛阳艳丽的牡丹、建州馨郁的香茗并指为天下之奇!

    南宋初年,赵令时撰词《浣溪沙》,其中一句:“稳小弓鞋三寸罗。”从此,“三寸金莲”成为妇女小脚的代称。到南宋末年,妇女裹脚已经比较普遍。到元代,竟使妇女以不裹足为耻辱了。

    当然了,此时裹足还只是社会上层的选择,普通妇女裹足并不多,但是总体趋势还是越来越多,裹得越来越严重。

    到了历代圣明天子临朝,从无一个昏君的太平盛世,妇人不但大半裹足,而且还要裹到骨头断裂,双脚变形,如同残疾,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顺着这个思路看下来,就会得到一个很残忍的结论。

    农业技术提升,劳动效率增加,农业产出变多……并没有释放出来更多的劳动力,恰恰相反,有人弄出了另外一个奇怪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把女人彻底拴在家里,废掉一半的劳动力。

    而且一旦女人离不开家门,男人也要留在家里照顾妻儿老小。

    这样一来,就把众多的劳动力,死死锁定在土地上,让他们除了稳定输送田租之外,别无选择。

    明明有更好的工作,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也没有办法挣脱束缚。

    而给这种选择背书,提供支持的,正是南宋崛起的理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存天理,灭人欲,纲常伦理,宗法顺从……不管怎么解读,但事实上这一整套东西,都像是一层层的枷锁,把人锁在里面,斩断选择的余地,把一个个人变成田间地头的牲口。

    死气沉沉,再无任何进取的可能。

    继续这条路思考下去,似乎闭关锁国一类的政策,也就说得通了。

    程朱理学是人们的思想,是上层的建筑,男耕女织,土地租佃是经济形态,是理学的基础……这二者互为表里,互相配合,亲密无间。

    在这一套体系当中,得到最大好处的,正是士绅集团,最捍卫这一套体系的,也是士大夫……至此为止,张希孟的主张已经彻底逻辑自洽了。

    提升女人地位,给予女人财产权利,让女人入学读书,乃至更多的选择,不是什么太过超前的主张,事实上,如果南宋能这么干,释放出女人劳动力,或许南宋就能有更多的财富,能调动更多的男人从军。

    蒙古铁骑是厉害不错,但是武装出来五十万人,一百万人,二百万人……总还是能打赢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假如现在不做,历史的惯性发展下去,均田制在几十年后崩溃了,土地兼并,士绅地主掌控地方,为了拴住劳动力,没准还会遍地裹足,不许女人离开家门。

    锁住了女人,拴住了男人,把一家子按在砧板上,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什么改革最大,什么改革最根本,毫无疑问,是能够促进生产发展的……均田的目的就只是让人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吗?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分给百姓一块田地,是让这个家有最基本的保障,能够生存下去。

    作为家族的成员,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可以让男人在家里耕田,女人去作坊织布。

    也可以让女人看家,男人在农闲的时候,进城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甚至干脆夫妻都出去,土地租给别人,收一份田租。

    唯有如此,才有充足的劳动力供应,想要发展手工业,搞海外贸易,才有扎实的基础。

    不然的话,依旧保留豪强地主,依旧处于租种土地的状态,也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不要以为租种土地只要定期给地主缴纳租子就够了,事实上地主家还有那么多活儿,要长工,短工……你不给地主干活,大约就租不到土地。

    而且还会出现一个很糟糕的局面,那就是作坊工人的成本要增加,而且还是大大增加。

    按照张希孟的这套做法,不管是男女,离开家之后,挣一笔钱回来,不管多少,都能补贴家用,改善生活。

    可是一个佃农之家,有人想出去做事,地主就未必会租给你土地,然后一家人都要跟着你生活,那你的工钱就要能养活一家老小。毫无疑问,这笔钱是要算到作坊成本上面的。

    反过来,有了土地之后,家人可以安心在家生活,而你则可以安心出卖劳动力。作坊的成本也就下来了,竞争力也就来了。

    张希孟信心满满,他就站在应天府衙前面,直接跟应天百姓算这笔账……究竟让女人出来做事,好还是不好?

    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尽快积累财富,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多挣一点钱,让日子过得舒服一些,都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我知道大家伙或许还有所担心,觉得让女人出来,会有种种不好的事情,什么伤风败俗啊,什么纲常败坏啊……其实我想告诉大家,这里面有些事情可以解决,比如要求各级衙门,要妥善保护女人,谁敢乱来,就严惩不贷!至于一些单纯的偏见,就是不许女人出来做事的,我倒是想问问大家伙,有人不让你们过好日子,不许你们发财,当你们的拦路虎,绊脚石,你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

    张希孟的问话,掷地有声,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涨红了脸,突然有人大吼,“砸碎他们的狗头!”

    “对,全都砸碎,一个不留!”

    张希孟含笑点头,再回头看堂上的那几位耆老名流,此刻已经是汗流如注,浑身哆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快刀

    “李相,咱们说过,这事情有两层,我讲了浅薄的皮毛,剩下的事情,只怕要劳烦李相了。”

    张希孟云淡风轻,回到了座位上,冲着李善长拱手。

    见张希孟行礼,李善长急忙站起,令人惊讶的是李习和夏煜,这俩人也站起来,而且上身微倾,毕恭毕敬,视若师长,敬若圣贤。

    没错,他们觉得张希孟的脑袋后面,的确生出了菩萨一般的光环,至于为什么没到佛祖的境界,那还要看接下来张希孟能不能立得住。

    但是毫无疑问,到目前为止,张希孟带来的改变,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了。

    所以当张希孟坐下的时候,两个人只是站在身后,犹如哼哈二将一般。

    别嫌站着累,有多少人想站在这里,沾沾仙气,还没那个福气呢!

    李善长也是心悦诚服,虽说言语道理,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但是强大的道理,却能让行动增加十倍百倍的威力。

    此刻的李善长,足以在道德的高地上,随意大小便了。

    “魏罕,黄秀,李天波,隋志远……你们几位都是这金陵城的宿儒耆老,颇有名望,也都反对让女人出来做事,此时此刻,你们有何想法?”

    这几个人腰背早已经不那么直了,气势也消失了大半,但是他们依旧不愿意服输。

    “张相蛊惑人心,当真是天下少有。。可我等秉持孔孟之道,圣贤道理,为了孔孟而死,我死而无憾!”

    “拿下!”

    李善长半点不怕,直接道:“把魏罕老匹夫拿下!”

    他这一声令下,果然有士兵冲上来,直接将魏罕给按住,“跪下!”

    老头子哪能扛得住士兵的压力,只能单膝跪地,他努力昂着脖子,悲愤道:“有辱斯文,斯文扫地!李丞相,你也是读书人!还有李尚书,你就不怕士林戳你的脊梁骨吗?”

    听到有人点名自己,李习昂然挺胸,哈哈大笑,“方才张相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把道理讲透了,我琢磨着,可能还有人没听明白,就斗胆说说心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冲着李习笑了笑,示意他可以继续。

    李习仿佛得到了鼓舞,身体里涌出了一股力量。

    “张相说了,让女人出来做事,对寻常百姓,自然是好的,谁不愿意呢?就是这些人!”李习用手指了指几个耆老,随后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说得天花乱坠,归结起来,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你胡说!”宿儒隋志远怒吼道:“李习,你,你跟我一起读书,有同门之谊,你这般胡言乱语,就不怕欺师灭祖,天打雷劈吗?”

    李习哈哈大笑,“过去我的确怕,可是到了今天,我就不怕了,因为我清楚,天理在我们这一边!上一次张相和我们纵论古今,就说过秦汉唐宋,一千多年来,于士大夫共天下的路已经走到头了。如今要重兴华夏,就必须找出一条新路。而这条新路就是和万民共天下,所以新的天下之主,必然要秉持天命,分配田亩……彼时我还略有些迟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到了今天,我也算是略有感悟,士大夫要不得,不是说你们之中,有谁是坏人,而是你们的选择,对这个天下不利,你们想的东西,对万民不利!”

    “李习,你,你越发疯癫了!”隋志远喘着粗气,质问道:“你也觉得该纵容妇人?让牝鸡司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把纲常放在了哪里?你说啊?”

    李习毫不畏惧,“多谢你提到了纲常二字,这三纲五常,起自董仲舒,正是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开始,既然这条路断了,要走新路,纲常也就该重新确定,旧的,不合时宜的,也该改了!”

    李习扭头,两位丞相,都端然正坐,张希孟神色如常,李善长频频点头,似有赞赏之意。

    李习立刻道:“李相,曾几何时,自县衙门到刑部,皆以为此案艰难,不好处理。可现在思来,无非是被纲常锁住了手脚,困住了脑袋……是我们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了。如今张相解开了牢笼,我们是无所畏惧!”

    “依下官来看,要重定纲常,还是要落在法令上面,说到底,还是刑部的职责。应该尽早拟定新的法令,免得再出现无所适从的情形。”

    听到这里,李善长是连连点头。

    “李尚书果然说到了要害之处,既然如此,本相也说两句。”李善长冷笑道:“魏罕,你因为一己私利,便怂恿韩家夫妻,扰乱军服作坊,这是你的第一条大罪。你又收买衙役书吏,为你撑腰,这是第二条大罪。随后你更是拉帮结派,胡言乱语,扰乱大政,手段卑劣,其心可诛!”

    “有这三条罪,谁也救不了你!立刻打入大牢,斩!”

    李善长举起了杀人的刀,毫不迟疑。

    “宋桂,你是江宁知县,本该明辨是非,替百姓做主,奈何你昏聩无能,偏听偏信,无所作为,即刻免去你的官职,打入大牢,待彻查清楚你的贪腐之事,一并处置!”

    李善长说完之后,竟然又把目光落在了李习和夏煜身上。

    “此次案子,应天府,刑部,皆行动迟缓,毫无作为。推究起来,你们两个衙门,也有上下勾结之人,胡言乱语,干扰政务,现在就去查,把这些人绳之以法。查清楚了,准许你们戴罪立功,查不清楚,一并问罪!”

    “下官知道!”这俩人齐声答应。

    随后李善长又道:“江宁县衙,凡是和魏罕有过来往的书吏衙役,一律打入大牢,等候彻查……至于其他人,凡是至正十五年以前,在衙门做事的,立刻罢免。七日之内,举行吏员考试,填补空缺。”

    李善长发落了一大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几个士林耆老身上,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你们有名望,家里有产业,衣食无忧,吃喝不愁,又结交权贵,左右士林议论,连大政都敢抗衡……这天下是你们的不成?”

    李善长陡然怒吼,“拿下,一律彻查!绝不许姑息养奸!”

    ……

    商贾,小吏,宿儒,官员……从上到下,李善长一个没有放过。堂下百姓听到这里,无不欢呼雀跃,齐声赞颂青天大老爷!

    包括在旁边听着的马氏,竟然也站了起来,冲着李善长含笑点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案子到了这一步,马氏也看得明明白白。

    这不是简单的女人能不能进作坊做事的问题,而是一千多年的积习。

    在旧有的习惯当中,士林的儒生,朝廷的官吏,手握财富的豪商巨贾,他们都是得利最丰厚的一群人。

    不出意外,也就是这帮人联合在一起,抵制变革。

    也幸亏是张希孟,洞若观火,把这群人揪了出来。

    知道毛病在哪里,下刀子也就方便了。

    最怕的就是一团乱麻,大家都说困难重重,阻力太大,无从下手,然后就不了了之,这才是最要不得的。

    如今李善长拿出了快刀斩乱麻的气势,终于可以让人放心了。

    “丫头,这回还有什么害怕的?”

    马氏笑呵呵看着身旁的韩秀娘,这个丫头脸涨得通红,她几时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想到因为自己一个,牵出了这么的事情,这么多的争论,甚至还有人因此获罪被杀,她的心就砰砰乱跳,忐忑不安。

    不过她还有担忧,那就是那么多人都处理了,唯独她的爹妈,要怎么办才好?

    马氏看出了她的担忧,主动道:“别怕,他们就是两个混人,还不配跟这帮人一起发落,放心吧,最多吃点苦头,明白些道理,也免得一把年纪,还糊里糊涂!”

    韩秀娘用力点头,心终于放下来了。

    “夫,夫人,什么时候,作坊开工啊?”

    马氏忍不住一笑,“怎么回事,等不及了?”

    韩秀娘红着脸道:“嗯,这些时候,家里头也不安宁,我又病了些日子。早点开工,多挣点钱,也好让家里好过一些。”

    她说的家里,自然指的是丈夫一家,公婆为了她的事情,不知道挨了多少非议,老两口子嘴上不说,心里有数。

    当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好人,这把年纪,让人指指点点,谁也受不了。

    她也没有什么报答的,只求着多赚一些钱儿,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只有日子过得更好,才能让那帮乱嚼舌头根子的人闭嘴!

    马氏点了点头,“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可也要量力而行,先回家休息几天,把身体养好了,回头再过来。放心,从今往后,好日子多着哩!没有谁能耽误咱们发财过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嗯!”韩秀娘用力颔首,愁云尽去,满脸笑容。

    对于韩秀娘来说,困扰多时的案子,总算是解决了,可以放心大胆,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这个案子造成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李善长回到中书省之后,就立刻请来了张希孟,两个人对面而坐,老李格外热情。

    “张相,别的就不说了,我可是要请你帮忙,把这些道理写出来,然后发给所有官吏,包括我在内,都要好好研读,用心体会啊!”

    张希孟一笑,“多谢李兄看得起,不过我要说,是不是先给主公送去,主公点头了,咱们才能放手施为啊?”

    李善长毫不迟疑,“对,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告诉上位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张夫子

    张希孟奋笔疾书,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悉数告诉朱元璋。事实上官方正版还没出来,抢先版已经在民间迅速传播了。

    参加审案的百姓,尤其是离着近的,能听到张相所讲内容的,都是大呼过瘾,拨云见日。

    要说老百姓真的明白张希孟讲了什么,那也是难为他们了,毕竟这些东西,就算是李善长等人听起来都很费力气。

    需要掌握足够的历史知识,还要眼界足够,能够把一切串联起来,融会贯通,而且里面还涉及到了许多知识盲区。

    这是李善长希望张希孟写出来,他们仔细研究的原因。

    但是听不懂不打紧儿,大家伙至少能明白一件事,张相是为了大家伙好。

    这也就足够了。

    其次,这个案子也等于告诉所有人,女人出来做事,乃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魏罕被判了斩刑,一同打入大牢的还有那么多人,从上到下,谁都逃不了干系。。

    这可不是随便找个人顶罪,而是彻彻底底,认认真真进行清理,气魄格局之大,下手明快,干净利落,都是前所未有的。

    更要命的是张相,李相,都是一样的看法,包括刑部,都嚷嚷着要重新修订法条,这一股庞大的势头,泰山压顶,任何试图抗衡的人,都会粉身碎骨。

    应天的风波,自然而然,传到了洪都前线。

    朱元璋招降了胡廷瑞等人,又进攻抚州,大肆开疆拓土,打得十分热闹,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这些猛将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又是这么个争雄天下的时候,按理说他们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可惜的是,外面打得再热闹,跟应天天翻地覆的变化比起来,也不值一提。

    但张希孟把写的东西送来,最着急要看的不是朱元璋,而是老头朱升。

    其实有关提升女人地位的事情,他已经一万个赞同了,而且也见识了威力,知道了张希孟的用心良苦。

    不过彼之砒霜,汝之蜜糖。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屁股坐得位置不一样,是非对错也就不同了。

    就拿韩秀娘的案子来说,直接卷入其中的,不过是江宁县衙而已,最多算上那几个帮着魏罕摇旗呐喊的耆老。

    其他人并没有直接参与,也没有谁,能一下子卖通这么多人!

    但是在张希孟发言之前,为什么大家伙都有意无意,袒护魏罕,反对让女人出来做事,都想借着这次的事情,给张希孟难堪……还不是因为千百年的习惯延续下来,已经成了大多数人的本能,人们已经忘了,最初这么安排的缘由。

    当年为了保护畜力,而把耕牛奉为圣物的人,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几千年后,连牛尿都干净卫生了。

    张希孟给朱元璋写的内容,自然要详细许多,朱升看过之后,自然是恍然大悟,如梦方醒。

    男耕女织的传统,甚至可以追溯到三代以前。

    这几千年来,虽然还都是农业时代,但并非没有进步……比如春秋时期,井田制就瓦解了。

    从秦汉到宋元,中原大地的人口增长,农业技术进步,一个农夫能供养的人越来越多。

    这是最根本的生产力发展的逻辑,也是一切的基础。

    朱升跟张希孟聊过不少,看到这些,他也不算陌生,并且能很快把握住其中的精髓。

    “上位,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按照张相的看法,等于是重写了历史!”朱升赞叹道:“西汉之时,董仲舒做天人三策,主张大一统,助汉武帝,成就千古一帝。彼时的士人还是好的,仗剑跃马,在疆场厮杀,谋求功名,一直到盛唐,也多有诗人,盼着能在边塞建功,封妻荫子,扬名天下。”

    朱升笑道:“我早年读史书,觉得唐宋相距不过几十年,怎么前后恍若隔世,迥然不同。彼时我还是想不明白,只觉得唐代尚武,赵宋修文,喜好不同而已。可现在读张相这篇文章,却让我有了另一番领悟。或许自唐入宋,正好处在了一个转折上。精耕细作,占城稻传入,农人耕种田亩,剩余的粮食越来越多。赵家皇帝偏爱士人,士大夫不用去疆场建功立业,靠着读书科举,就能做人上人,享受百姓供奉,又何必冒险?到了赵宋,士大夫已经和汉唐迥然不同了。”

    朱元璋的好学,不消多说,而且张希孟还是他的启蒙老师,因此纵然面对这么深奥的东西,老朱也能理解几分。

    “果然,按照张先生的意思,儒家在唐宋之间,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变成了累赘和枷锁。”朱元璋轻叹道:“而理学就是集大成者,和咱们同姓的那位,遗祸不浅啊!”

    朱升深深吸口气,张希孟这份东西的厉害就在于很多人骂朱熹,反对理学,就只是骂人,浅薄得很,不值一驳。

    可是张希孟却论证了理学是个混蛋。

    面对农业进步,生产发展,理学不是顺应大势,而是站在了士绅地主的立场上,不断给老百姓套上枷锁。

    存天理,灭人欲,先让大家不要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装作世界没有发生变化,还是岁月静好。

    再接着,干脆宣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把妇人牢牢圈禁在家里面,用整个国家的牺牲,满足士大夫继续安逸生活的需求。

    最终酿成的恶果,就是一败再败,让蒙古人夺取了天下。

    面对蒙古铁蹄,把气节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读书人,竟然不乏屈膝投降之人。

    只要能保证我吃香的,喝辣的,哪管什么人当皇帝?

    至于文人一直视若命根子的纲常,也从规范秩序的准则,变成了士人手里的工具,反正怎么对我们有利,就怎么来……

    朱升不断叹息,汗透衣裳,无奈道:“上位,若非看了张相的文章,我几乎不知道文人士大夫之恶,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幸好有张相拨云见日,否则的话,不趁早把这颗毒瘤铲除,真不知道日后还会怎么样!仅仅是这一点,张相就足以和古圣先贤并驾齐驱。上位能得到如此贤士辅佐,真是上天赐给上位的。”

    朱元璋略怔了怔,想当初还真是他把张希孟捡了回来,救了他一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帮自己这么多,果然是老天垂青啊!

    “枫林先生,你看该如何是好?要不要把那些混账东西,都给杀个干净!”

    “可别!此事还要仔细思量。”

    朱升急忙拦住,他当然知道朱元璋的手段,张希孟把那些人的可恶之处全都展示出来,连李善长都下手了,朱元璋又怎么会客气?

    没瞧见吗,这位眼珠子都红了。

    朱元璋在张希孟的讲述之中,看到了自家人的影子……一个理论,之所以能够得到认可,是因为在现实中能找到证据。

    就拿张希孟说,地主用土地拴住佃户,朱元璋立刻就懂了,他们家租种土地,老爹就经常去地主家帮工,他小小年纪,就去给地主放牛,还险些被地主打死。

    租种了土地,就几乎成了地主家的奴仆。

    这一点老朱是深有体会。

    试想一下,如果当年的朱家,集体到了现在老朱的治下,会发生什么情况?

    首先,大概率不必租种土地,他们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用不着给地主交租。

    其次,朱元璋的母亲,大姐,二姐,都是心灵手巧的,可以进纺织作坊,挣钱补贴家用,让全家人吃饱肚子。

    或许自己不用放牛,而是去学堂读书。

    二哥也不用当上门女婿,而是能风风光光,娶一个媳妇,舒舒服服过日子……

    朱元璋渐渐眯缝起眼睛,浮想联翩,彼时还会有造反头子朱元璋吗?

    应该不会了,没准凭着他的聪明,还能通过考试,去衙门里当个书吏……然后在人们的羡慕中,平淡踏实地过完这一辈子。

    等到了他老的时候,儿孙环绕,被人尊一声朱老太爷。

    真是好啊!

    朱元璋突然咧开嘴角,竟然笑出了声。

    朱升一惊,急忙低声呼唤,朱元璋甩了甩头,这么大人了,还做那个梦干什么!他们家已经无可救药了,不过在他的治下,可以让更多的人家,过上幸福的好日子,让美梦成真!

    “枫林先生,你拦着咱杀人,自然是有更好的办法了?”

    朱升忙道:“上位,该杀之人,李相那里不会放过,只是刚刚我突然想到,张相写得这么通透,如此之好,只怕早就能够自成一家。我们又何必沿用宋儒理学陈腐的论调?为什么不用张相的主张,重新阐释纲常,制定规矩,教化官吏百姓?”

    “教化官吏百姓?怎么教化?”朱元璋好奇道。

    “自然是将这些文章列为必考的项目。”朱升笑道:“上位不是在军中教导将领们读书识字吗?何不干脆一点,让各级学堂,也包括军中,就学张相的文章,然后依据张相的注释讲解,作为考试的内容,这样一来,也就不愁读书人不知道这些道理了!要不了多久,理学就会瓦解冰消!理学当死,张学当兴啊!”

    朱元璋眼睛冒光,大感兴趣,忍不住赞叹道:“这是要用张夫子取代朱夫子!妙!”

第二百六十章 才子归心

    吴中多才俊,首推青丘子。

    这位青丘子叫高启,因为隐居在吴淞江边的青丘,因此自号青丘子。他又开馆收徒,门人弟子众多,便是在巨儒硕卿之间,也是名声显扬,无人不知。

    按理说这样的士林名人,应该是年高有德,胡须飘洒,风度翩翩,焕然神仙中人才对……不过事实上高启今年刚过二十,风华正茂,文采激昂。

    早在几年前,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张士诚就把他请过去,引为幕宾。只不过高启这人孤高耿介,目下无尘,加之年纪轻轻,在张士诚的手下名声不显,地位也不高,他也不在乎,反正每月领一份俸禄,安心在家教书,有空了就去赋诗下棋,好不快活。

    可是就在几天前,张士诚把他请过去了。

    别看老张是个盐贩子出身,但是他对士林中人,十分敬重,哪怕是年幼的高启,他也礼数周全,请上座,奉好茶,寒暄了好一会儿,张士诚才感叹道:“今日请青丘先生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参详。”

    高启忙躬身道:“大王有何吩咐,臣自然勉力为之。”

    见高启恭顺,张士诚更加高兴了,索性一拍桌子,连声感叹,“本王苦守高邮数月之久,大破脱脱百万雄兵,却没有料到,竟然让朱重八捡了便宜!这个贼秃霸占金陵,东征西讨,地盘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简直就是我的心腹之患!”

    张士诚破口大骂,满肚子苦水,高启就这么听着,也没说什么,反正你把朱元璋当成心腹之患,朱元璋倒是未必这么想就是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张士诚才停下来,好容易恢复了正常。

    “那个……青丘先生,目下朱元璋的一个心腹叫张希孟,他似乎比青丘先生还要年轻几岁。现在号称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他写了好些文章,要教导士子,真是好不猖狂!”

    高启对军国大事没啥兴趣,可一听这些话,顿时瞪圆了眼睛,忍不住道:“纲常天定,非是圣贤人物,如何敢说重定纲常?还要把自己的文章放在学堂里,教导读书人,就不怕贻笑大方吗?朱元璋重用狂生,听信狂言,只怕也不是什么英明雄主,大王不必担心。”

    张士诚翻了翻眼皮,真不用担心吗?

    别看他那么骂朱元璋,但他在朱元璋手里倒了多少次霉,他自己清楚。最近一次,连罗贯中都跑了,足见朱元璋还是有些东西的,过分轻视对手,可不是好习惯。

    张士诚轻咳道:“青丘先生所讲,的确有理,但是兵法也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本王自然要弄清楚朱元璋在干什么……诚然他的方法有用,也未必不能学过来,博采众长吗!再有一件事,朱元璋能蛊惑人心,本王就能正人心,靖浮言。我的意思是想请青丘先生出面,驳斥张希孟的胡言乱语,以正视听!”

    高启顿时沉吟,其实听到张士诚所说,他就恼怒了。毕竟孔孟之后,能称得起儒家圣人的,几乎没有。

    哪怕是董仲舒,朱熹,也最多半圣而已,他们也不敢说重定纲常,不过是修修补补罢了。

    高启虽然年幼,但是学问不低,他精研儒家经典,又粗通佛道,属于三教合一的高端人才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不光需要学问精深,还要格局宏大,至少要能跟孔夫子相提并论,方能推陈出新,不然的话,只会贻笑大方。

    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人,居然有如此志向,要吗就是天生圣贤,要么就是一个疯子。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得太多了。

    高启只当一个笑话听,根本不以为意。

    “大王,朱元璋出身低微,张希孟年少轻狂,他们说什么,也只是贻笑大方,我看不如让他们自己显出原形,又何必计较,白白失了身份!”

    高启的意思是不能跟他们吵,我下场吵了,岂不是给他们脸了!对于这种轻狂的人,只需要无视就好。

    张士诚倒是听明白了高启的意思,可他不傻啊……如果真的没用,朱家军就不会发展这么快了。

    如今朱元璋已经把他死死压制在淮东和苏杭之地。刚刚又击败了天完的倪文俊,抢占了洪都,进军江西。

    照这个势头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江南都是朱元璋的地盘了。

    就在刚刚,倪文俊都派人过来,跟他联络,打算双方合作。

    朱元璋能发展这么快,肯定是做对了一些事的。

    如果把老朱说得一钱不值,那被老朱欺负这么惨的自己算什么?

    笑话吗?

    “青丘先生,就算要让朱元璋显露原型,也要等些时间。他们用心险恶,十分歹毒狡诈,又善于鼓动人心,笼络刁民……本王不能不防啊!”

    高启略沉吟,就道:“既然大王如此说了,臣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张希孟到底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不能随便谩骂,辱没斯文啊!”

    张士诚深深吸口气,“也有道理,实不相瞒,本王派人从金陵弄了一份抄本,我也粗略看了看,似乎说了些事情……青丘先生学问过人,自然能比本王看得明白。”

    张士诚说着,才从袖子里抽出一份东西,递给了高启。

    小册子很薄,大约也就一万字不到的样子,他展开之后,才看了几眼,就脸色微变,竟然急忙把头扭到了一边,平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对张士诚道:“大王,仓促之间,臣也未必能找出漏洞,臣打算回去之后,请几位朋友,一起研读,仔细驳斥此中谬论。”

    张士诚顿了顿,终于点头,“好,不过有一件事,你们切莫随意流传出去。”

    高启用力点头,随口向张士诚告辞,他把小册子藏在了怀里,几乎小跑着,返回了吴淞江边的青丘草堂。

    当天晚上,高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拿着小册子,反复研读,上半夜,高启不停皱眉头,到了下半夜,高启开始翻阅他的藏书,尤其是一些历史著作,看过之后,再跟小册子所写对照。

    经过了一番忙碌,高启一直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哪怕吃饭的时候,他也手里捏着小册子,不断观看,思忖……一个上午之后,高启干脆走出了家门,去请他的好友了。

    杨基、张羽、徐贲,三大才子都被请来了,他们三个和高启在一起,合称吴中四杰,都是青年才俊。

    “我说青丘兄,你这是发得哪门子善心,竟然请我们过来?是赋诗,还是喝酒?”杨基笑呵呵道。

    张羽也说道:“是啊!要不要请几个唱曲的过来,也好增加点意趣啊?”

    高启看了看他们三个,微微一笑,“我也想请唱曲的过来,奈何只怕辱没了圣贤文字!”

    “圣贤文字?”杨基不解,“我说青丘兄,你当年拿论语垫桌腿,还有朱夫子的文章当草纸擦屁股,你也没这么说啊!”

    高启脸上发红,连忙摆手,“不说这些,我这里有一本册子,你们过来瞧瞧吧!”

    高启说着,竟然站起身,用清水洗手之后,这才恭恭敬敬,缓缓展开,放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这三个人也惊疑不定,只能学着高启的样子,净手之后,围拢过来。

    等他们一看这些内容,竟然也惊得目瞪口呆……张希孟在这本小册子,其实是归结了这几年的主要想法。

    第一篇就是历朝历代,围绕着土地兼并,发生的王朝更迭,天命之上,乃是老百姓最根本的生存难题。

    到了第二篇,张希孟则是总结了天子使命,提出了代天均田的主张,认为所有人生长在天地之间,都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能够安身立命,生息繁衍。

    到此为止,这两篇文章还都是围绕着土地展开,虽然说振聋发聩,但也也不到惊为天人的地步。

    但是第三篇文章,却让人领教作者的犀利之处。

    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缙绅地主,官僚士绅。指出他们占有土地,坐享其成,是靠着压榨百姓生存。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还不至于石破天惊。而接下来则是最要命的地方,作者指出士人创造的纲常,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士人通过和皇权结盟,维护自己的超然地位。

    在文章最后,作者以夫为妻纲,不让女人出来劳动为例,仔细解释了这件事……这个世上,存在两种法则。

    一种是士绅地主拼命宣扬的,为了让佃户永远留在土地上,供奉田租的士绅纲常。

    另一种是普通百姓,为了生存,夫妻一起劳动,相互帮助,辛辛苦苦,维持家庭的现实选择。

    这是两种同时存在的东西,只是普通人没有话语权,通常被忽视了。

    士绅虽然没法消灭第二种法则,但是他们能够通过种种手段,把尽可能多的人拴在土地上,塑造出对他们有利的环境。

    只是对士绅有利,对国家却是越来越不利,强汉盛唐,四姨宾服,赵宋岁币祈和,崖山之败,中原沦亡,衣冠不在,丘墟百年……罪在士人!

    三篇文章,戛然而止,但是带来的冲击,却让这四个大才子,面面相觑,心中震撼难平。

    杨基摸着下巴,惶恐道:“青丘兄,这,这种文章,岂能流落民间,还是赶快烧了吧!”

    高启忍不住哈哈大笑,“烧?怎么烧?这是吴国公右相张公所作!不出意外,在金陵等地的学堂,很快就要学这三篇文章。这里面有关均田,抑制豪强的主张,都会落实下去。还有,张公这一番,重新阐释兴衰,解释纲常,估计也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最最紧要,正如张公所言,吴国公治下,不论男女,人人出力,万民一心。彼时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是轻而易举啊!烧张公的文章,我们也太不自量力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徐贲突然道:“青丘兄,我现在也说不好,只是对张公颇有仰慕之情,我打算去金陵!”

    “什么?”张羽惊道:“你,你要投降朱元璋?”

    “不是!”徐贲摇头道:“我,我只是想请教学问,所谓朝闻道,夕可死。大宋亡国百年,如果算上之前燕云之失,已经三四百年了……两宋辩经百年,朱夫子把正统论述的天花乱坠,但是扪心自问,你们相信吗?败了就是败了,或许正如张公所言,士大夫的路走到头了,该开一条新路了。”

    张羽、杨基,面面相觑,文章的字数不多,但却足以震撼人心,这不,徐贲已经用上了。

    “这么说,是要投靠吴国公了?”杨基好奇道。

    高启略微沉吟,就说道:“此事还不忙,另外有一件事,却是非常紧要。”

    “什么事?”三个人一起问道。

    “我们要想办法,把张公的这三篇文章散播出去,让吴地的读书人,尽早看到才行!”高启断然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再次被盗的张希孟

    高启被张希孟文章吸引,绝不是什么脑子一时发烧,其实注意朱升,刘伯温等人的想法,也就能窥见大略。蒙古灭宋,一统天下,偏又治理的一团糟,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有太多的有识之士,苦思冥想,希望找出天下大病。

    在后世的眼光看来,理科生负责改造世界,文科生更多的是解释世界,对过去的历史进行恰当的总结,或许价值不是那么大。

    但是在一些关键时刻,进行恰当全面的总结,正好能认清自己,指引未来。

    前面提到了,从唐至宋,这是个最关键的节点,结果出了一堆庸医,他们总结出了程朱理学这么个天打雷劈的玩意。

    值得一提的是,元朝的官方正统显学,也是理学。

    可是理学能解释历史吗?

    能解释赵宋之败吗?

    能诊断当今元朝的弊病吗?

    能给未来指引出路吗?

    很显然,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只是讲个人的修养。儒者很喜欢推己及人,由个人看见家庭,由家庭推出国家。家国天下,自然而然。。

    只要人人尊奉理学,人人都是君子,自然天下大治,盛世出现……这个看似完美的解释,并不能真正解决现实的问题。

    因为家不同于国,国与国之间,也不能视作简单的家与家。

    中原大地,就算礼坏乐崩,天下纷乱,但终归还有些规则道理可讲,就算是衙门不讲理,但总还是收钱的。

    可是国与国之间,就是尔虞我诈,就是刀兵相见,你死我活,吃人不吐骨头……稍微对两宋历史有点了解,就会明白那些正人君子,栋梁名臣,在处理国家事务上,在对外方略上,是何等幼稚无能,丧权辱国!

    越是顶尖儿的文人,越是书读得多,脑筋灵活聪慧,就越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办?

    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这些疑问在历史上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是明朝建立,掩盖了矛盾。但是随着时代发展,理学的毛病重新暴露,结果出现了王阳明的心学,抗衡理学。

    但是心学也没有成功,等到大明灭亡,中原文人面对比南宋更惨烈的失败,一些人开始了深刻的反思,甚至能说出君者天下之大害,这种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言论。

    足见痛心疾首之深。

    只是这种反思并没有真正改变天下大势,自宋以后,中原国运就不断下坠,虽然偶有反复,但依旧改变不了整体衰微的现实,一路衰败,直到血肉筑成长城,意志燃烧钢铁,经过最残酷的战斗,付出最惨重的牺牲,才堪堪止住下坠的国运,重新有了复兴迹象。

    高启这些人未必有这么深刻的历史体悟,但是他们也迫切要知道,大宋之败,知道该怎么重新中兴……

    一连十天,几个人闭门读书,仔细研读,期间经过最激烈的争吵,几乎翻脸。最后他们满脸疲惫,几个年轻书生,成了蓬头垢面的邋遢鬼。

    把书放下,高启感叹道:“我还有不少不懂的地方,但是仅仅以我现在的所知所感,这几篇文章,简直醍醐灌顶,如梦方醒。”

    其他三人也点头,“青丘兄说的没错,我是迫不及待要让更多人知道了。”

    高启又道:“可是张士诚已经告诉我,不许泄露出去,弄得人尽皆知……想来他也是知道这些文章的厉害,害怕弄得人心大乱。我们不过是一介书生,硬要把文章传出去,又能传几个人?万一惹恼了张士诚,岂不是招来大祸?我死不足惜,可这三篇文章,不能让吴中百姓看到,可是罪莫大焉!”

    杨基颔首,十分赞同,问道:“青丘兄,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妙策吗?”

    高启笑道:“妙策谈不上,只有个馊主意,希望你们几位帮忙,咱们一起写文章,痛骂张公的三篇文章!”

    “什么?”张羽怪叫道:“青丘兄,你疯了不成?让我们骂张公?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徐贲也跟着怒道:“是啊,这可是圣贤文字,至理名言,我们怎么反驳?”

    高启哈哈一笑,“自然是一段一段反驳了。”

    杨基低着头,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一拍大腿!

    “我,我明白了!青丘兄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张公的文章,放在我们的文章里,名为反驳,实则是让这些文章流传出去!妙啊!真是太妙了!”

    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姓高的就是高!

    这四大才子打起精神,继续忙活……论起写文章的本事,他们甚至比张希孟还要娴熟得多。

    高启就精通历代文章,还有很厉害的学习模仿能力,拟唐似唐,拟宋似宋……高启引经据典,全力以赴,驳斥张希孟的文章,写得是花团锦簇,妙笔生辉。

    可暗中高启不但引用张希孟的文字,还找出例子,佐证这些文字。

    很快,第一批反驳张希孟的文章出炉了。

    他满怀忐忑,送了上去,很快就得到了张士诚的召见,老张很是感动,直接赏赐了高启一千两黄金!

    “好啊,有先生的生花妙笔,我无忧矣!”

    张士诚老怀大慰,既然高启能把张希孟骂得一钱不值,那就苏州的士林,领教一下高启的文章吧!

    张士诚点头了,下令苏州最好的书局,刊印文章,大肆传播!

    高启长出了口气,可就在他从王府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揪住了高启,“你胆子太大了,竟敢欺骗太尉!”

    高启一怔,忙扭头看去,来人正是他的好友之一,名叫王行,眼下也在张士诚手下做事,书画双绝,尤其善长泼墨山水。

    “王兄,你何出此言?”

    “什么何出此言?你把张公的文章放在自己的文章里,明着反驳,暗中推波助澜……你的鬼把戏能骗得过张太尉,如何能骗得过我!”

    高启大惊失色,“你,你莫非要害我?”

    王行看了看他,突然笑了,“放在过去,我或许会点破此事,奈何张士诚归附大元,已经成了元廷太尉,我要是还跟他,岂不是瞎了眼睛!你放心吧,我给张士诚的是我抄写的节略,你这一招,足以暂时迷惑他了。不过青丘兄可不能太过得意,你要做好准备,一旦事泄,你就赶快逃跑。”

    高启一怔,随即道:“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跑得了?”

    “别怕,我都给你想好了。”王行在高启耳边说了两句,到了晚上,一个年轻人来到了高启的住处。

    此人骨骼粗大,眉骨很高,眼窝深陷,看似病夫,却是筋骨强健,暗中带有凶光。

    “你是……”

    “在下姚广孝,法名道衍。”

    “你是和尚?”

    “未曾落发,如今跟着真人席应真修行!”

    高启笑了,“这么说,你是精通佛道了?”

    姚广孝摇头,“在下更精通儒学……青丘子不会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兼修三教吧?这苏州之地,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你可不要小觑天下英雄啊!”

    高启听得出来,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家伙,也是个傲气十足的货儿,放在以往,他或许还有心思和他切磋。

    但是面对张希孟的三篇文章,高启早就老实了。

    还有什么好争的,再怎么争,也是在张公背后吃土啊!

    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好好想想,怎么传播张公的文章吧!

    姚广孝的加入,让几个书生发现了盲点,过去光想着士林,是不是要让百姓也知道呢?只是这么深奥的文章,他们尚且不能完全明白,百姓又如何把握清楚?

    姚广孝忍不住大笑,“果然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张公早在几年前,就撰写了分田大纲,这些文章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张公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我们如何能指望百姓一下子都清楚。”

    “那,那该如何是好?”高启疑惑问道。

    “很简单,我觉得能让百姓知道吴国公主张分田,凡是归附了吴国公,就能有一份土地,如此就够了。”

    高启略沉吟,立刻点头。

    赶快行动吧!

    这边刊印高启等人的文章,那边姚广孝搜罗了不少佛经,护身符,就在这些东西中间,夹上小纸条,写着什么“等吴王,盼吴王,吴王来了好吃粮”,“跟着朱家军,有钱又有田”之类的小纸条,到处散发,只要来人求签祈福,都能得到一份。

    而在另一边,高启等人的文章也迅速刊发了好几百份,苏州城中,聚集的读书人,几乎人手一份,大家伙看着看着,也就恍然大悟,原来朱家军的主张是这个啊……怪不得他们均分田亩,关闭青楼,又让女子出来做事。

    这可不是什么牝鸡司晨,颠倒乾坤,败坏纲常……而是有着深刻的道理。而且这也不只是提升女人地位这么简单,相反,貌似男人能得到更多的选择余地,家也会越过越好。

    而且这也是富国强兵的必由之路,要想重现汉唐盛世,就必须走这一条路。

    你可以反对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却无法忽视这几篇文章的杀伤力。骂儒家没事,抨击纲常也不打紧,毕竟天下的狂生多了,孔融还说用不着孝敬父母呢!

    只不过这三篇文章太特殊了,不但要骂程朱理学,还要把程朱理学背后圈禁百姓,牢笼民力,误国误民的道理讲清楚,说明白。

    这已经不只是挖祖坟了,而是把祖宗尸骨拖出来,挫骨扬灰!

    不能忍了,必须出来抨击……苏州士林就跟炸了锅似的,纷纷跳出来,痛骂张希孟,写文章,甚至扎小人,诅咒张希孟。

    面对如此热闹的局面,张士诚还有点雀跃,果然是异想天开,不得人心……可很快张士诚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是不想大肆宣扬的,只是要问问高启的看法,可弄到现在,好像是人尽皆知了?

    张士诚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而在几百里之外的金陵,张希孟的府邸再次遭到了盗窃,这次没人给他留下金元宝,辛苦撰写的手稿还消失了。

    张希孟苦恼地抱着太阳穴,“去把卢秋云叫来,让他帮我找出贼人!”

请个假

    新的一章写得味同嚼蜡,字数也不多,还是不发了……润色一下,明天早点发,抱歉……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歧路(补昨天的)

    又丢东西了,张希孟也不知道,自己这里为什么招贼惦记,上一次被偷之后,他已经把郭英叫过来,怒斥了一顿,此后张府的戒备达到了相当程度。按照道理,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而且他毕竟还有个清官之名,如果是图财,那去偷李善长啊!

    既然不是图财,那就是有目的的,偷书稿,也必然是有人指使的,多半是想窥视朱家军的机密。

    这样想来,大约就可以确定,应该是那几个敌对力量派过来的人。这就有点吓人了,既然能偷书,就能行刺。

    张希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如论如何,也不能把吃饭的家伙混丢了啊!

    必须加大力度,保护张丞相的安全,刻不容缓!

    但是回到这个失窃案子上,张希孟的府邸只有区区三个人,一个打扫卫生的,一个车夫,一个厨子。

    这三个人都来自淮西,追随着朱家军渡江,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事情就奇了怪了,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溜进了张府呢?

    张希孟想破头,也没有结论。

    没法子,只能请教专业人士了。

    正巧这时候卢秋云也来了,见到张希孟,他都感动地快哭了,“张相,你可不知道啊,也先帖木儿被赦免之后,自己开了兽医学堂,两个侄子,又开了养马场,专门摆弄牲口,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有那个阿鲁灰,他听说也先帖木儿养牲口,他就弄个木器行,做马车,做犁杖,杨仲英摆弄个铁匠铺,秃坚在写书……他们都有大好前程!”

    卢秋云惨兮兮道:“就我没事干,总不能继续教人偷东西吧?”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蠢!你不会换个思路?”

    “怎么换个思路?”

    “你过去偷东西,现在研究防盗啊!比如做做防盗的门窗,研究下锁头,给人修造地下室,看看怎么才能防得住窃贼。。”

    卢秋云听到这些,顿时大喜过望,高兴坏了,不愧是张相,脑筋就是灵活。

    “多谢张相指点,我,我现在就去!”

    “别忙!”

    张希孟拦住了他,“防盗的事情,非常重要,我打算让你和官方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

    “我可以给你个拱卫司千户的职位,专门负责保护各个衙门,官员府邸,仓场库房。防止贼人进入,保护关键机密。”

    卢秋云乐得开了花。

    这事交给他,那也太合适了。简直就是屎壳郎遇上了美稀宗,绝配啊!

    “不过你先别着急高兴,眼下就有一件大事,我这里又被偷了,你要是能找出凶手,证明了你的本事,还有的谈,如果你本事不行,那我只有另请高明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卢秋云急了,他纵横偷届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失手过,毕竟被抓,那是他自首的,不然谁能抓住他?

    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窃张相,简直是不要命了。

    不把你揪出来,老子就跳粪坑里淹死算了!

    卢秋云发了狠,要说专业人士,就是不一般。

    他在张府转了一圈,又仔细盘问护卫,还有那三个人,卢秋云得出了和张希孟类似的结论,既不是外面人混进来,又不是这几个人干的。

    这就奇了怪了,不是外人,也不是这几个人,那,那是谁偷的?

    “张相,你府邸西边,紧挨着有一家,那是谁的住处?”

    “是朱英的。”张希孟告诉卢秋云。

    卢秋云又道:“那,他府邸的情况,张相可知道?”

    张希孟思忖了一下,“朱英那边人员也很简单,跟我这边差不多。”

    “那,那有什么外人过去?”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朱英那边或许比自己这边复杂一点,那小子呼朋引伴,同学经常过来,不过这也不算问题,不过倒是有几个师父,在教朱英本事。

    张希孟这么忙,自然不可能顾得上太多。不过他还是很尽职尽责,定期给朱英列一个书单,然后让臭小子好好读书,不过貌似朱英的学习成绩一直让人头疼。

    别说张希孟了,就连老朱两口子都知道,因此特意给朱英找了好几个先生,有教文化课的,有领着练弓马骑射的,总而言之,朱英的生活,还是相当丰富多彩的……

    “卢秋云,假如你是朱英的老师,你会怎么过来偷东西?”张希孟好奇道。

    卢秋云认真想了想,突然道:“张相,要真是这样,我就不偷了,直接过来拿!”

    “拿?怎么拿?”

    卢秋云呵呵一笑,“张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当年有个财主,骗了一家的田契,霸占了他们家的田产。失去土地的这家人就去告官,结果元廷的狗官根本不主持正义,他说拿不出田契,没有白纸黑纸,就证明不了那是他的土地,哪怕有乡亲帮忙作证都不行。”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事情半点不意外,毕竟在财产争端上面,白纸黑纸一向最重要,但是如果一直坚持白纸黑纸,连证人证言都不采用,就很有可能让受害者吃亏,冤屈没处申诉。

    “那你是怎么办的?”

    “很简单啊,我就是打听到地主的儿子要找个先生,我就过去了,一番交谈,他就请我住在家里。随后我就能光明正大进入书房,拿取一些书籍。那个财主也是个笨蛋,他在书房有个密室,以为谁也不知道。可我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里面,尺寸不同,密室的大致位置我就知道了。又看了看墙上的痕迹,他经常进出,旁边都磨出了包浆,还想骗我的眼睛?至于他那个通心八宝锁,就更难不住我了。”

    卢秋云得意道:“我进去之后,不光拿走了那一份田契,还拿出来了二十几份。然后我就找来其他失去田亩的人,一起状告那个财主,求元廷的官给伸冤。”

    张希孟点了点头,“看起来倒是不难,那个元廷的官,肯帮忙?”

    “怎么不肯啊!毕竟我让那些人拿出一半的田,事成之后,献给县官,财主出不了这么高的价钱,没法子,只能被法办了。”卢秋云对这事很满意,你不是出钱贿赂县官吗,那我也出钱,看谁出得更狠!

    让你们黑吃黑,狗咬狗。

    “张相,你这里比财主家都简单,连个密室都没有,那个书柜虽然上着锁,但是想开就打开了,这东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你真该想办法,把府里从头到尾,好好拾掇一下。你放心,花不了多少钱的,就算你没钱,我也能帮你偷啊!”

    “你放屁!”

    张希孟气得爆粗口了,“我是穷了点,但也不能靠着偷东西过日子吧?再说了,要修府邸,加强戒备,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应该先制定标准,然后统计所有的官员,最后上报主公,让主公出钱才对!”

    卢秋云怔了怔,“那,那不是花得更多了?人家关心的就是张相的府邸,我看纯粹是浪费钱财。”

    “你懂……”张希孟摇头怒道:“这就是规矩,你别废话了,还是先揪出贼人吧!”

    卢秋云爽快答应,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已经很明白了,只要找出进入过张希孟书房的人就行了。

    果不其然,询问之后,就发现一个叫尤方的人,他是教朱英书法的,在最近一个月,曾经来张希孟这里,借过拓本。

    以朱英和张希孟的关系,两家几乎就是一家人,朱英的老师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而且他每次过来,拿了什么书,归还了什么书,都有详细的记录。

    要不是有卢秋云在,宁可怀疑有人从外面混进来,也不会怀疑到老实巴交的尤方头上。

    “把他先拿了,看看这个东西到底是给谁做事的!”

    就在张希孟下令的时候,尤方正在一处精致的院落里,在他的旁边,有个娇滴滴的女人,正在陪着他说笑。

    “你上次偷盗的东西,那边很满意,你只要再做一次,事成之后,咱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尤方听到这话,面色凄苦,忍不住摇头道:“张相是个精细的人,丢了书稿,不可能不怀疑。要是再让我去偷,只怕搭上性命的,我,我干不来!我,我要是出了事,你,你怎么办?”

    女人呵呵一笑,“放心吧,没事的,这一次不要你偷东西了。”

    “那,那干什么?”

    女人笑吟吟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放在了尤方面前,打开之后,里面都是暗色的粉末。

    “你只要混进张希孟的书房,把这个东西,抹在他用的茶杯,或者茶壶上,沾了茶垢的地方。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张希孟只要喝茶,就会一命呜呼!”

    “什么?”尤方大惊失色,竟然站了起来,惊恐万端,“你,你让我刺杀张相?我,我不干!”

    女人还是笑容不减,只是低头俯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真可怜啊!你这孩子,还没出生,就摊上了一个胆小的爹,这可怎么办?”

    孩子?爹?

    尤方怔住了,他傻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对方点了点头,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良久之后,他颤颤哆嗦,将瓶子抓在了自己手里!

    ……

    “张相,拱卫司的人已经布置妥当了。”郭英脸色微红,不管怎么说,二次出现了失窃,都是他的罪过。

    不过他也有点好消息,要告诉张希孟。

    “张士诚王府有人送来了密信,说是愿意给咱们提供张士诚的消息,但是他提了几个条件,第一,他不要任何金钱美色,不要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收买他;第二,他会提供张士诚的打算,还有兵马调动的消息,但是他不会干杀人害命的事情,还请体谅。再有,就是当咱们和张士诚兵马打仗的时候,请务必约束兵马,不要肆意杀戮俘虏,更不要屠城。”

    张希孟几乎没有迟疑,直接道:“往后有类似要求的,直接答应就是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喝茶多是一件美事

    张士诚居然窃取了自己的书稿,还想研究怎么对付自己,而且还弄出了吴中四大才子,要跟自己打擂台……

    张希孟被这条消息弄得一愣一愣的,行啊,张士诚的脑筋不差啊!给自己的牌面也不小。貌似吴中四大才子里面还有那个和刘基、宋濂齐名的高启,听说也是个青年才俊,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行。

    张希孟对郭英道:“张士诚用美色金钱,收买爪牙鹰犬,我们以理想主张赢得人心,你明白其中的差别吗?”

    郭英绷着脸道:“我懂,我这段时间一直和兄长郭兴书信往来,他原原本本讲了战俘营的事情,讲了怎么改造俘虏。我也清楚了,金钱美女,或许能收买一个两个卑劣之徒,但是绝对买不了真心。指望着他们是成不了大事的。”

    张希孟点头,“你能意识到这些,就很不错了,记住了,哪怕是刺探军情,了解各种消息,也要正道直行,不要以为卑鄙无耻,就能畅通无阻。毕竟我们做得任何事情,都要接受天下人的审视。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担着一万分的小心,很多人都说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把持得住,此生无忧。。”

    郭英连忙颔首,有张先生的保证,他算是放下了大半的心。

    “张先生,我们是现在下手抓人,还是再等等情形?”

    张希孟思索少许,道:“既然要抓人,就要堂堂正正,抓个现行,我给朱英写个条子,让他派人过来,领一套书过去。如果那个尤方过来,就立刻抓他,同时顺藤摸瓜,把那个宅子的所有人都抓起来。”

    郭英立刻点头,连忙布置收网行动,确保万无一失。

    尤方还不知道他已经落到了天罗地网之中,但是这并不能减少他的恐惧之情。

    要刺杀张希孟,就算真的得手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当初自己听闻朱家军开科取士,他就从杭州赶过来结果晚了一步,没有赶上。后来他在寺庙里住了一段时间,所幸遇上了朱元璋给朱英找老师,他因为书画本事过硬,算是如愿成了朱英的老师。

    再之后,他就在寺庙里遇上了一个上香的女子,一来二去,搅合在了一起。结果被女孩的父亲撞破,气得要打死他们,说女孩已经订了婚,竟然干出了这等丑事,让家族无光,丢了祖宗的脸……

    尤方吓得跪在地上哀求,把脑袋都磕破了,老头总算答应放过他们,婚事可以退了,但是他必须对女孩好,必须孝顺岳父。

    彼时尤方的魂都没了大半,老爷子不但不惩罚自己,还顺水推舟,让自己娶了心上人,成就连理,这是多大的恩情啊!

    尤方简直把老头当成了亲爹,使劲儿孝顺。

    其乐融融,到了今天,妻子又给他怀了孩子。

    如果没有暗杀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只不过当此刻回头看的时候,尤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开始就落入了一个陷阱,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从自己去寺庙暂居,到遇上女人,再到成就夫妻……一切都巧得和戏文编的似的。

    崔莺莺碰上了张君瑞,从此过上了举案齐眉的好日子,怎么想都有点让人不敢相信……偏偏自己就信了,一脚踏进来,就算想回头,路又在哪里?

    尤方在张希孟的府邸前面转了三圈,不停向里面张望,他想进去,把事情说了,或许就能解脱出来。

    但是他毕竟偷了书稿,只怕光是这一件事,就足以砍头了。

    既然怎么都是死,又何必自己找死?

    尤方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他回到了朱英的府邸,打算给朱英上课,凑巧张希孟的条子送过来,让过去搬书。

    尤方倒是没有怀疑是针对他的,只是尚在迟疑,要不要下手。

    不过能去张府搬书,还可能见到张相,其他人都求之不得,尤方不敢怠慢,赶快过来。

    顺顺利利,到书房门口。

    此刻尤方的脚步停了下来,前不久他就是这样进了书房,打开了张希孟的书柜,取走了里面的一份书稿,然后匆匆离开。

    彼时他还琢磨着,是老岳父仰慕张相,非要拿到张相的手稿,才出此下策。

    可后来他才知道,老岳父竟然要送给朋友,而这位朋友居然是张士诚的人。

    事已至此,尤方又有什么办法?

    反正这都是最后一次,只要下药成功,他就赶快逃跑,不管张希孟是死是活,他都可以解脱了。

    想到这里,尤方不再迟疑,他迈步进去,果然发现了有一摞书放在案头。

    尤方急忙过来清点,没有错误,但他更多的目光却放在了一个紫砂茶杯上面,这是张希孟常用的杯子,能看到长期泡茶留下来的厚厚茶垢。

    由于越来越多夜间写作,张希孟迷上了喝浓茶,一大把茶叶,用滚水泡,充分释放咖啡因,当喝到嘴里,浓浓的苦涩瞬间释放开,文思一下子就打开了,写到后半夜都不带困倦的。

    尤方的心怦怦乱跳,他太清楚了,这种浓茶颜色深,味道重,把毒药放进去,就算喝下去出了事,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他就可以和美人安然脱身了。

    不要犹豫了,干了!

    尤方匆匆取出深色粉末,倒进了张希孟的茶杯里,然后将包着粉末的纸,塞到了书页中间,抱起一摞书,起身就要走。

    “是尤先生吗?”

    张希孟突然从外面走进来,笑着打招呼。

    尤方一怔,浑身哆嗦,只能勉强控制住情绪,不至于露馅。

    “张,张相!”

    张希孟笑道:“用不着客气,我正要找你……我这府邸的人也太少了,前些天丢了好几份手稿,让他们找,也找不到。八成是拿去厨房点火了。这帮没有学问的人,着实不行。我看你教导朱英,表现不错,书画也都是一流的,就在我这里,负责处理文字吧,正好接替刘基的位置,如何?”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尤方听在耳朵里,却是惊雷炸响,浑身剧烈颤抖。

    丢书稿的事情,张希孟没有当回事,这是一喜,要重用自己,又是一喜!

    只要在张希孟身边一段时间,出去了至少就是知府,自己出身贫苦,是靠着资助,才能读书。

    如今能一步登天,还有什么奢求!

    当真是生我者父母,爹妈不如张丞相啊!

    就在尤方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张希孟已经从旁边取来了水壶,倒入了茶杯里。

    看着热气缭绕,尤方一怔,这,这怎么办?

    阻止吗?

    可万一泄露了怎么办?

    不阻止,张相死了,自己的前程又该怎么办?

    尤方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为什么要让自己面临这种选择啊?

    他傻傻看着张希孟举起茶杯,突然,他把茶杯送到了尤方面前。

    “往后一起共事,这里没有酒,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喝吧!”

    张希孟把茶杯递到了尤方面前。

    顿时吓得尤方变颜变色,怀里的书籍都要抱不住了。

    “张,张相,我,我怎么能喝你的茶啊?这,这茶很珍贵的。”

    张希孟笑了,“什么珍贵?就是随便些叶子罢了,又不是小龙团,俗话说茶酒不分家,今天你喝我的,明天我喝你的……怎么你要拒绝我的好意?”

    尤方浑身哆嗦,他抬头看了看张希孟的目光,竟然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杀机。

    “我,我不敢……张相恩赐,小人铭刻肺腑,我,我拿回去慢慢品味。”

    张希孟淡淡道:“用不着,回去了茶就凉了,快点趁热!”

    “我,我……喝!”

    尤方双手颤抖,将书稿磨磨蹭蹭,放在了桌案上。他脑筋快速转动,想着活命的办法。奈何张希孟就在旁边看着,根本不给他机会。

    尤方苦着脸,艰难抓起茶杯,一点点抬起来,从他的鬓角流下了冷汗。

    “张,张相,我,我喝了。”

    “喝吧!”张希孟笑道:“喝茶多是一件美事!喝完了我还有事情交代。”

    尤方盯着这一杯茶,五味杂陈,他明明可以改变命运,一跃成为朱家军的大官,从此荣华富贵,但是他偏偏鬼迷心窍,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了。

    怔了许久,尤方终于扬起脖子,喝下了一口茶,随即慌忙道:“张相,卑职告辞了,回头再来。”

    尤方想要逃命,或许这时候催吐,还能保住这条命。

    可就在他跑到门口的时候,张希孟突然道:“这么大人,怎么还丢三落四,书还在这里呢!”

    尤方一顿,他只能回头,抱起书稿,再往外面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也踉跄了。

    这药还真厉害!

    就在尤方迈步,要出去的时候,面前竟然多出了好几个人。

    有郭英,有卢秋云,有拱卫司的士兵,还有尤方的媳妇,岳父,以及两个仆人。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尤方惊讶问道。

    郭英呵呵一笑,“尤先生,听人说你还是孤身一人,没想到偷偷成了家,都快当爹了,真是让人很意外啊!”

    尤方大惊,他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儿。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过来,他们押解着几个僧人,也赶了过来。

    郭英笑眯眯道:“你们成亲,不能没有大媒人,头一次听说,庙里还给安排西厢巧遇的美事,尤先生,你的福气不浅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一功臣

    尤方只觉得腹内如刀搅动,肝肠寸断,眼前发黑,汗水已经湿透衣衫,浑身乱抖。

    “你,你们要干什么?要赶尽杀绝吗?有,有事我担着,何必累及妇人,老人。女子何辜啊?”

    他悲愤质问。

    郭英挠了挠头,“我说尤方,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你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口刀,你又不是主谋,你想担着罪责,也轮不到你的头上啊!”

    “你!”尤方一阵剧烈咳嗽,身形佝偻,缩成了一只大虾。

    这时候郭英才对着那个老头道:“你说说吧,到底是替谁做事的?快点,别耽误时间!”

    小老头一怔,他自然没有尤方那么傻,落到了人家的手里,何必自讨苦吃,也别等着人家施展大记忆恢复术了。

    小老头乖乖把事情交代了。

    “我,我是王家的管家。”

    “哪个王家?”郭英问道。

    “就是,就是杭州的王家,王珏,王家!”小老头补充道:“我们老爷还资助过尤方,让他来金陵的。”

    听到这里,尤方身躯剧烈震动,眼睛瞪得更大,呼吸急促起来……

    “为什么要资助尤方,有什么目的?”

    “是,是想瞧瞧朱家军底细如何,毕竟,毕竟我们老爷在杭州颇有家产,不敢疏忽大意。。”

    郭英道:“那你们老爷打探得如何了?可是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我家老爷迎,迎接张太尉进了杭州。”管家苦兮兮低下了头,不用问,朱元璋没有通过面试,反而是张士诚,更得豪商巨贾的人心。

    当初张士诚的兵马杀进杭州,就是王珏带头迎接的。

    “既然你们家老爷跟着张太尉走了,又怎么打起了尤方的主意,你们打得什么算盘?”

    管家心怦怦乱跳,明显害怕了,可是面对郭英的质问,他也不敢不说。

    “我,我家老爷只说朱家军太不讲道理了,担心朱家军进犯杭州。恰巧尤方那时候成了国公府的老师,就,就设下了一计!”

    “这么说这个女子,不是你的女儿了?”

    管家愣了片刻,无奈点头,“她,她是我家老爷买来养在府邸的,本来是要献给朱家军贵人的,后来听说朱家军的宰相清正廉洁,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琢磨着难以收买,就索性用她收买尤方,也不算浪费东西。”

    噗!

    听到这里,尤方再也受不住了,他一张口,喷出了黑色的血水,扑倒地上,心痛到了极点。

    什么?

    我的女神,在人家的眼里,就是个不舍得浪费的东西!

    那可是我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人啊!

    为了她,我,我连行刺的事情都干出来了,物理上的掏心掏肺,结果她就是人家手里的提线木偶,对自己全都是虚情假意的表演,一点真感情没有。

    我就是个最大的傻瓜,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尤方趴在地上,不停咳血,凄惨无比。

    “要想促成此事,这几个僧人也出了力气吧?”

    “是!”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老爷每年都给庙里一些香火钱,从杭州过来的商人,多数住在庙里,有什么事情,他们都会跟我们老爷言说!”

    郭英点了点头,“好,真好!你们老爷手眼通天啊!”

    管家吓得连忙跪倒:“回,回大人的话,其实这都是我们老爷以前对付元廷官吏的招,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那个女人也跟着跪倒,一起祈求饶命。

    郭英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听说你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尤方的?”

    此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尤方也竖起了耳朵。

    女子沉默了半晌,郭英大怒,“讲!”

    女子还是垂着头,说不出来。

    而那几个和尚之中,有一个仗着胆子道:“大人,这个妖妇一向来者不拒……谁知道肚子里怀的是谁的!”

    “啊!”

    尤方如被雷击,痛苦哀嚎,猛地仰面朝天,重重跌倒。

    从他的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涌出黑血,脸上的表情抽搐痛苦,挣扎了片刻,带着无尽的悔恨,尤方瞪着眼睛,死了!

    张希孟默默看着,只是让郭英问话,他在心里,已经默默将事情复盘了一遍……说起来尤方这个人,很可恨,却也可怜。

    他苦读书,想要出人头地,连到金陵的路费都没有。

    王家资助了他,本想让尤方进入朱家军,顺便窥探朱家军虚实。结果尤方晚来了一步,没有赶上考试,而且朱家军的作风王珏已经知道了,他选择了张士诚。

    随后朱家军这边动静越来越大,王珏害怕,就想刺探朱家军的情况。

    恰巧遇到尤方入选朱英的老师,他就授意手下,用曾经对付元廷官员的手段,对付尤方……

    可怜尤方,就是个小小的书生,来金陵参加考试,就是这辈子最远的一起出行。见识有限不说,心思也单纯可怜。

    还以为天下的美事都围着他转,小小的美人手段,就把他拴住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尤方无辜吗?

    他见美色就迷糊,人家让他偷书稿就偷,让他下毒他也干了……但凡他做人有一点底线,也不至于一点底线都没有啊!

    如今喝下毒茶,七窍流血,被活活气死,也是咎由自取,没有半点值得同情。

    其实张希孟从他身上,倒是窥见了不少东西。

    王家生意做得大,有钱有势,曾经依附元廷,如今又是张士诚的座上宾,他们想要收买官吏,豢养读书人,着实太容易了。

    资助读书,帮忙考试,颜如玉,黄金屋,等他们踏上仕途,必然会投桃报李,替王家冲锋陷阵,遮风挡雨。

    这种事情,很早就有了,所谓榜下捉婿,不就是提前拉拢文官吗!

    后来大家觉得榜下捉婿还是太晚了,要培养人才,就从读书开始,最后干脆自己办学堂,成批输出人才,朋比为奸,把持朝政,遮天蔽日。

    没错,说的就是东林书院。

    张希孟越发觉得鼓励兴学,扩大科举规模,从基层做起……非如此不可。

    毕竟只有朝廷才有力量,广泛兴学,世家商贾,可以培养几十个,上百个人才,没法几十万,几百万培养读书人。

    在广泛培养人才的基础上,每次科举的规模都保持一个庞大数目,就没法一下子收买这么多人。

    而且通过科举,要从底层开始做起,这样的人没多大权力,收买起来,完全没有性价比。

    总而言之,只要把收买文官这事弄得成本无限高,就自然能打消一些人的如意算盘。

    只要能坚持这一套不变,估计也就没东林党什么事情了。

    当然了,这只是远景规划而已,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这个案子……居然有人把手伸到了朱英的身边,这个王珏还真是个人物!

    他跟张士诚凑在一起,虽然算不得什么劲敌,但也不可小觑。必须要趁机挖出潜藏在金陵的所有眼线,给张士诚当头一棒,让他知道厉害……

    可就在张希孟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从苏州再一次送来了消息。

    这个消息让张希孟冷静不下来了,他环顾四周,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去找李善长。

    毕竟朱元璋不在,李善长手上的权柄最重,这件事他们必须有个结论才行。

    等老李看过这个消息之后,他也满脸诡异,想笑又不好笑,但是不笑又憋着难受。

    “我说张相,这个张九四费了半天力气,偷了你的书稿,他没有按照你的办法落实革新,反而找一旁文人,要驳斥你的文章?”

    张希孟无奈苦笑,“人家或许有把握驳倒我吧!”

    “驳倒你有什么用啊!”李善长冷笑,“说得天花乱坠,又能怎么样?哪个理学硕儒不能讲出一番道理来?可是谁又有本事励精图治,蒸蒸日上?你的主张不在于说了什么,而是咱们府库丰盈,军械齐备,粮草充足,万民拥戴!是常平仓的粮食,是将士身上的铠甲,是几十万的民夫……这才是真正有用的!”

    李善长不吝言辞,赞美张希孟,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老李的确把这个事情带向了一个现实的维度,张希孟主张的背后,是强大的朱家军。反过来说,朱家军的强大,又离不开张希孟的主张。

    二者相辅相成,互相成全。

    正因为如此,才让很多聪明的读书人,接受了张希孟的主张。

    要是没有朱家军的成就摆在这里,那些人看到了几篇文章,就发了疯,哭喊着要给朱家军效力,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按照李兄的说法,张士诚最该做的,是向咱们学?”

    李善长大笑,“可惜啊!他学不来!只是我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歪打正着,帮着咱们把文章传播了……现在吴中才子,心向朱家军,张士诚这是自己挖了个坟墓啊!”

    张希孟笑道:“我也是这么看的,只是李兄要早作打算,吴中读书人愿意过来,要想办法安顿才是。”

    李善长点头,“正好,这些日子我大刀阔斧,开除了不少元廷的旧官吏……阳奉阴违的,积习不改的,全都开革。论起空缺,我手上多的是!只要确实读书识字,也有成就事业之心,在咱们这边,那是大有可为!”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正是因为韩秀娘的案子,从上到下,清理了一大批官吏……如今吴中的才子读书人,有心投奔朱家军,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怕我们没有人才可用,就把自己最优秀的人才送过来,这是什么精神啊?

    “李兄,如果有朝一日,主公一统天下,只怕咱们俩都当不了第一功臣!”

    李善长一怔,“这,这话怎么说?”

    “这第一功臣,自然是毁家进献,拿自己的血肉壮大我们的张士诚啊!”张希孟道:“到时候我们该送他一个大金人才行!”

    李善长忍不住仰面大笑,“对,要送个一万斤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负少年

    张希孟和李善长凑在一起,办起事来,比其他人更加顺畅得多,毕竟张希孟眼光过人,格局足够,而李善长重在务实。两个人凑在一起,绝对是珠联璧合。

    当然了,前提是他们的心思放在一处,要是互相争斗起来,或者彼此下绊子,那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偏偏在争取吴中才子这一点上,两个人高度一致。

    首先李善长借着韩秀娘的案子,清理了金陵城大批的老旧官吏。这还只是个开始,可以预见,其他各地的元朝旧官吏,要么改变脑筋,要么立刻滚蛋……而他们走后,留下了无数的位置,需要人去填补。

    如果按部就班,那就是通过张希孟主导的学堂,补充官员。

    那样一来的话,对老李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此刻吸纳吴地人才过来,他们虽然敬重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却要归附到李善长的麾下,也算是扩大老李的势力了。

    至于张希孟,他倒是比较超然了。。真的,张希孟已经看淡了权势,也不在乎钱财……他特别超然。

    他已经见识到了思想的力量,如何鼓捣出一整套能够落到实处的思想,从而长远地影响天下走势,那才是张希孟在乎的。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咱已经站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上,什么秦皇汉武,什么帝王将相,不过是浮云,浮云而已!

    至少也要跳出一个王朝的局限,拿几千年的尺度,衡量天下,没错,咱的格局就是这么大!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要想着怎么打通渠道……

    “李兄,现在苏州那边急需两样东西,其一,是更多更详细的文章说明,让他们真正理解我们的主张。第二,就是要有一条安全的通道,让愿意归附我们的人,有路可走。”张希孟低声说道。

    李善长含笑,“前一条张相自己想办法,我是管不着。不过后一项我倒是有点想法。”

    “哦?李兄准备怎么做?”

    李善长一笑,“张相,你还记得一个人不?”

    “谁?”

    “就是那位女粮长啊!”

    “江楠?她能帮上什么忙?”

    李善长一笑,“她是不行,但她有个亲戚,此人叫做施伯仁,如今正在金陵教书!”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这位既是著名女诗人郑允端的丈夫,又是苏州城的巨富,虽然被张士诚可持续竭泽而渔了,但是人脉关系依旧在。

    “李兄,你打算怎么办?”

    李善长转身,拿过来一张地图,跟张希孟笑道:“瞧见没有,我打算在长兴这里,准备船队,然后从太湖运送吴中才子过来。”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条路的确不错,可张士诚的水师不弱,又有太湖水贼,我怕不安全啊!”

    “哈哈哈!”李善长忍不住大笑,“张相,这些时候你忙活写文章,兼济天下,却忘了眼前的事情。太湖水贼也要吃粮,也要活着……张士诚霸占了苏州之后,断了他们的食盐,想要迫使水贼俯首帖耳。”

    “还有此事?”

    “嗯,正巧咱们和方国珍谈妥了,食盐是不缺的。我们把盐交给太湖水贼,他们不但自己吃,还把食盐卖到了苏州,赚了不少钱。”

    “什么?”

    张希孟着实有点惊讶,“李兄,张士诚守着淮东,可是产盐重地,他不缺食盐,怎么还会允许太湖水贼卖私盐?”

    李善长又笑了,毕竟先是的魔幻程度,永远超出了写书人的想象力。

    张士诚是有食盐不错,但是他依旧延续了以往盐商的那一套,层层分润,加之他要养兵几十万,盐价就比起以往,贵了一倍不止。

    他用食盐,压榨百姓,老百姓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官盐吃不起,那就吃私盐。

    反正私盐生意一直都有,你张士诚就是私盐贩子出身。

    不得不说,张士诚明明应该是最懂食盐这块的,他不但没有找出官民两便的路子来,反而在元朝的弊政上变本加厉了。

    他玩加倍,下面人就敢超级加倍。

    没有办法,到了老百姓这里,也只能在私盐上面超级加倍。

    有趣的是,因为朱家军手握粮食,拥有足够的议价能力,逼着方国珍给了低价。

    毋庸讳言,如今的朱家军,又差不多是天下间最清廉高效的一支队伍。

    转运食盐,没有层层加码。

    因此卖给了太湖水贼之后,由水贼再转卖给苏州百姓,竟然价格还比张士诚的官盐便宜了三成多。

    所以说张士诚的拉胯,是全方位的,无可救药的。

    而看似水火不同炉的敌人,在私下里还通过奇妙的商业渠道,诡异地联系在一起,不得不说,这是乱世特有的黑色幽默。

    听到这里,张希孟已经胸有成竹。

    “李兄,你要借着太湖水贼运人,我也打算借着太湖水贼,把文章送过去,你看这么样?”

    李善长点头,“那样最好!咱们分头行动,不可迟疑。听说上位要回来了,咱们给上位准备一份大礼。”

    张希孟点头,返回了值房,张希孟立刻召集了宋濂,叶琛等人,把情况说了一遍……这几位也是目瞪口呆,被这个世界的奇妙伤害不轻。

    等反应过来,几个人就开始了忙碌。

    苏州那边只是拿到了一些文章,还有更多仔细的解释,更精妙的论述,没有拿到手。这些东西本是张希孟用来教导学生的,既然那边迫不及待,他们就赶快整理,一刻也别耽误,赶紧送过去。

    首先就是由张希孟撰写历史讲义……这部分主要是梳理秦汉唐宋以来的发展规律,把土地,农业,人口讲清楚。

    明白了这个,也就知道了张希孟这套东西的理论基础。

    然后宋濂负责撰写诸子百家的学说,归结儒家最初的主张。随后还有两汉儒家,以及程朱理学的主旨。

    把脉络梳理清楚,历史规律和思想发展,二者一拍即合!

    到了这一步,什么天命论啊,什么正统论啊,包括理学视之为命根子的“理”,也都瓦解冰消了。

    并不存在什么至高无上的理,谈理气,谈心性,谈这些空的东西,都只是不了解历史演变的规律。

    抛开一切纷繁复杂,最根本的只有两个字:生存!

    张希孟和宋濂联手,把这些东西讲清楚,差不多就等于给病人做好了诊断。

    随后就要开出药方,要怎么办?

    这玩意依旧要张希孟来做,他思索再三,提笔写下两个字:分工!

    张希孟所讲的分工,可不只是工场手工业阶段,狭隘的分工。他讲的是在先秦时候,人们聚集在王田上耕种,随后井田制瓦解,土地归了家庭所有。

    在家庭所有的基础上,出现了家庭内部分工,也就是男耕女织。

    随后又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到了现在,农业已经有了相当进步。再保持传统的男耕女织的习惯,已经是一道枷锁了。

    必须把所有人都当成劳力,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产出更多的粮食布匹,创造更多的财富,进而富国强兵,将中原大地从下坠的国运当中,挽救回来。

    张希孟粗略看了看,他的这一套东西,还有不够圆满的地方,有些地方也没有讲清楚。而且鼓励人们从土地的束缚中走出来,进入工场作坊……但是现在哪有那么多的工场?想要发展纺织业,原料在哪里,市场在哪里……这些问题都很现实,也都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但是毫无疑问,在大的逻辑上,张希孟还是做到了自洽。或者说,那些苏州的才子们,能认识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探索解决了。

    这些内容很快被印刷成小册子,头一批就足有三百本。

    墨香尚存的书籍,坐着水贼的船只,漂过太湖,进入了苏州境内,送到了吴淞江畔,送到了高启的学堂。

    “张公真乃当世圣贤!”

    再看过这些内容之后,高启已经五体投地,深信不疑。

    果然是一条新路!

    他迫不及待把文章之中的精华抄录出来,交给了几个好友。

    此时的高启也顾不得伪装了,他只想尽快把文章送出去。

    因为在这段时间的激烈争论中,有相当一批顽固文人,他们不承认张希孟的主张,痛骂离经叛道,说他是标新立异,忤逆圣贤,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说张希孟是比少正卯还可恶一万倍的歹毒恶人。

    甚至说当世最大的混蛋,不是大都的元天子,而是金陵的张贼!

    有不少宿儒竟然去找张士诚,谏言张士诚,立刻奏请大元天子,由苏州出兵,讨伐逆贼,在他们必杀的名录上,张希孟的排名,甚至还在朱元璋之上,这个牌面属实无敌了。

    只不过骂得越狠,就越证明张希孟所讲触动了一些最深层的东西,要不是恨到了极致,又怎么会发疯?

    索性就让你们疯得更彻底一些!

    高启不再掩饰,直接大声疾呼,有志之人,该去金陵,去增加学问,去增长见闻。追随圣贤,辅佐明主!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酝酿,第一批足足二十几个人,也登上了船只。为首的两个人叫唐肃和余尧臣,他们满怀希望,眺望金陵方向,豪情涌动。

    “此去必定大展拳脚,不负韶华,不负少年!”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才子们的第一课

    唐肃和余尧臣围绕着一个中年人,兴冲冲询问,其余的年轻人都也侧耳倾听,兴致勃勃。

    这个中年人就是施伯仁,曾经的吴中才子,家资巨富,还娶了著名女诗人,俨然是他们梦中的偶像,嫉妒时的仇敌。

    连他都归附朱元璋,足见金陵的吸引力。

    “先生在金陵做什么,可能见到张丞相?”

    施伯仁道:“我现在金陵教书,都是蒙学课程,至于张相,我是见不到的。”

    唐肃点头,“那也是,张相当世圣贤,夫子在世,必然如龙一般,岂是寻常之人啊!”

    余尧臣也不无羡慕道:“此去金陵,能见到张丞相,便是死了也得好处。”

    剩下的人也都频频赞叹,一时间彩虹屁满天飞,如果张希孟在船上,保证都能被熏迷糊了。

    见他们如此,施伯仁也就明白了,这就是一帮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心里想得像一朵花,什么都是好的,只要到了金陵,见了张丞相,得到了指点,马上就能顿悟,立地成圣,鸡犬升天。

    这个心态大约就跟话本上说进入深山,遇到神仙,点化长生差不多,也就是说,他们的认知水平,大约还处于初级小说读者的程度,离着老白还有一大段距离呢!

    “其实你们想见张相,也没有什么难的,在我隔壁,就住着原来大元朝的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张相去过他那里好些次,据说张相最喜欢看修牛蹄。”

    “什么?”

    唐肃等人都大吃一惊,看修牛蹄?这算什么爱好啊?难道圣贤的爱好都这么奇怪吗?

    “那,那我们也去看修牛蹄,就,就能见到张相?”

    “不是!”施伯仁笑道:“我想问你们,也先帖木儿是大元朝的御使大夫,脱脱的亲弟弟,可是元廷显贵,他被俘之后,却甘心情愿,在应天办个兽医学堂,这个道理何在?”

    这帮人一下子都被问住了,说实话,朱家军的战俘营的确很有名,但是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就算是知道的,也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甚至有人还说朱元璋是真正的明王降世,俘虏了元兵之后,在夜间展示出明王法相,吓得元兵尽数投降,唯命是从。

    相比起复杂的改造过程,这个版本的故事,就更容易被人接受了,因此在朱家军之外,流传很广。

    “莫非说,这个也先帖木儿仰慕张相,愿意追随圣贤?就算是修牛蹄,也,也甘之如饴?”唐肃沉吟道。

    很快又有人不解道:“施先生,也先帖木儿罪孽深重,是狗鞑子的大官,怎么不杀了他?”

    “对啊!张相不是说要驱逐胡虏吗?为什么还要让胡虏安稳度日?这,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快,船上七嘴八舌头,热烈讨论起来。

    书生们也渐渐意识到,金陵远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上船之前,他们觉得金陵就是实现了三代之治的理想之地,圣君,贤臣,安居乐业,国富兵强,什么都是好的。

    可仅仅是也先帖木儿这个人的存在,就让大家伙百思不解,为什么要容忍他,他为什么又能安静生活?

    难道他过去作孽,都不用管了吗?

    施伯仁看着一张张迷惑的面孔,脸上含笑,他突然道:“你们说,我怎么会流落到金陵?”

    众人一怔,还是余尧臣听说过,就忍不住道:“张士诚太可恶了,他肆意勒索豪富之家,抢掠钱财,逼得人家破人亡。如今他又首鼠两端,投靠元廷,得了个太尉,着实让人鄙视!”

    施伯仁点头,“的确如此,我们家被张士诚弄得家破人亡,我的发妻也,也病死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不是张士诚,朱家军占据了苏州,我的家产也要交出来的。”

    唐肃吸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才皱眉道:“莫非,莫非是打击豪强,均分田亩?”

    施伯仁点头,“的确如此,我想你们不少人的家里也颇有田产钱财,你们为什么愿意跑来金陵?”

    “这个?”

    众人再次语塞,毕竟没有什么人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但是他们偏偏又来了,自己在想什么?

    要不要返回去?

    唐肃等人思索半晌,也没有一个结论,只能道:“还请施先生指点!”

    施伯仁含笑,伸出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字,大家伙都认得,是一个理字!

    “理?天理?理学?”余尧臣好奇道。

    施伯仁笑着摇头,“我说的未必准确,你们姑且听之……咱们还说也先帖木儿,他是蒙古贵胄,大元高官,他被俘之后,为什么愿意归顺,哪怕做一个兽医也甘心呢?”

    “这就要说脱脱的遭遇了……他算是为数不多,还有良心的元廷大官,出兵高邮,剿杀红巾。结果就遭到了元廷猜忌,临阵换将,性命不保。忠义之士,太师高位,尚且如此,元廷所作所为,如何不让人心寒?也先帖木儿目睹了兄长的遭遇,他如何不恨,又如何不怨?”

    唐肃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听明白了,也先帖木儿的确该恨元廷,给吴国公做事,也是情理之中……可为什么吴国公没有重用他,只是让他当个兽医,也太委屈了吧?还有,也先帖木儿他怎么就甘之如饴了?”

    施伯仁哈哈一笑,“你们应该都看过张相的文章,我因为在学堂教书,也侥幸懂得一些……元廷害了脱脱,然后我们就用也先,充当恶犬,去报复元廷……这算什么?冤冤相报,这个格局未免也太低了些!”

    “张相对士人剥皮见骨,鞭辟入里。蒙古人霸占中原之后,杀戮抢掠,跑马圈地,所作所为,作恶何止百倍,重用这种人,如何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如何能对得起走死逃亡的生灵?”

    众多书生频频点头,又有人道:“那,那为什么不杀了?把他挫骨扬灰?”

    施伯仁笑道:“这个问题好,朱家军可不是没有杀人,刚刚还铲除了几个顽固抵制大政的耆老士绅。也先帖木儿是有反省之心的,而且针对他这种人,一刀杀了,只怕也太简单了。你们一直说张相是圣贤,那圣贤该怎么教化有罪之人?就像也先帖木儿这种,要让他认错,从根本上认错,知道元朝皇帝的错,知道蒙古人以抢掠杀戮,夺取中原的恶,知道把百姓分成三六九等,视汉人如马牛的罪……正是因为这些,才有遍地红巾,才有朱家军驱逐胡虏的主张。”

    “驱逐胡虏,不是一道命令,内外六夷尽皆诛杀那么简单!要让他们知道错在哪里……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在反思过错,付出代价之后,依旧可以靠着手艺,过上安稳的日子。对了,你们或许不知道,在不久前,就是这些元廷俘虏将领,带领着原来的士卒,痛击倪文俊,保住了铜陵!”

    施伯仁提到了这事,都充满了骄傲,什么叫教化啊,这就是!

    “啊!”

    唐肃和余尧臣听得目瞪口呆,一帮被俘的人,帮着俘虏他们的人去打仗,而且还是奋勇争先,不惧生死?

    我的天啊!

    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些出身富户家庭,却跑来投奔朱家军,时刻准备砍家里一刀的大孝子,都不算什么了。

    “施先生,为,为何会有这么多不合常情的事情?晚生着实想不明白!”

    施伯仁呵呵一笑,“这怕是就要说到我讲的那个字了。”

    “理?”

    “嗯!因为朱家军讲道理!哪怕贵为元廷的御使大夫,你愿意悔过,也会给你机会。但是你必须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而且要确实改过自新,才能重获新生。而重获新生之后,也不是一步登天,而是要靠着手艺,靠着辛苦劳作,拿汗水换钱,养家活口。”施伯仁道:“这种做法,你们想想,是不是合情合理?也先帖木儿为什么甘心当个兽医?因为他经历过,他明白,像元廷那种不讲道理的朝廷,哪怕贵为丞相,太师,也会因为一道旨意,就稀里糊涂丢了性命!他爬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我问你们一句话,现在就算元廷给你们一个丞相尚书,你们愿意接吗?”

    施伯仁看着这帮年轻人,或许会愿意吧,毕竟一步登天,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连脱脱那种人都可能会随便被杀,他们过去了,又真的有意思吗?

    施伯仁见大家陷入思忖,便笑道:“不说元廷,就说张士诚,他反复无常,几次到我的家中勒索,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现在不过是学堂的教书先生,挣的束脩也仅仅是果腹而已。但是我安心,我知道朱家军不会无缘无故把我扔到牢里,敲诈勒索。”

    “便是朱家军要抑制豪强,也把道理写在了文章里,讲得清楚明白。我想你们愿意归附朱家军,也是被其中的道理吸引。试想一下,如果是朱家军杀进了苏州,他们会怎么办?没准也会把我叫去,让我交出多余的田亩,我如果不答应,也会被抓,如果我还是不同意,非要跟朱家军对着来,甚至用各种手段,估计我也会像魏罕等人一样,脑袋挂到金陵的城墙上。”

    “大约就是我知道的朱家军和别处不同,该何去何从,你们仔细思量吧!”

    施伯仁闭上了嘴巴,再看这些年轻的书生,无不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朱元璋归来

    船只驶过平静的太湖湖面,在长兴停泊。

    施伯仁招呼着年轻的书生们上岸,令他意外的是,在码头上,竟然有人等在这里,而且这人就是被书生们尊为圣贤的右丞相张希孟。

    他竟然亲自到了长兴,这让施伯仁颇为惊讶,毕竟就算这些书生再重用,也不至于张希孟大老远跑过来!

    莫非有大事?

    他还的确猜对了,张希孟的确是过来处理事情的,凑巧碰上了,就过来瞧瞧,算是粉丝见面会了。

    只不过事情有点意外,让事情变得不是那么欢乐……

    施伯仁首先过来,跟张希孟低声道:“过来了二十五名年轻书生,但是我跟他们讲过一些朱家军的习惯之后,有三个人打了退堂鼓,他们想回去。”

    “哦!”张希孟答应了一声,随口道:“既然如此,你就送他们回去吧,记得路上要小心,千万不能出意外。”

    张希孟回答干脆简洁,没有任何的迟疑,仿佛就该是如此一样。

    轮到施伯仁吃惊了,“张相,他们已经知道了有人投靠咱们,万一回去泄露出去,引来了张士诚注意,那就不好了……更何况这几个人家世显赫,怕是会变成咱们的对头,还请张相三思啊!”

    张希孟没有三思,而是直接道:“我们不是山贼草寇,更不是绑架人的土匪窝子。他们愿意过来,自然欢迎,想要走,我们也不好拦着。张士诚早晚都会知道,你回去的时候,多劝劝他们,让他们保密,毕竟一旦泄露出来,他们来过,也是大罪。至于他们会不会成为日后的敌人,也就不要诛心了。。我希望他们自己想清楚,不要等到我们的兵马过去,帮着他们想清楚。”

    施伯仁微涨嘴巴,愣了片刻,貌似也的确如此。

    这就是一群心向朱元璋的普通读书人,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只有保证来去自由,才会吸引更多的人过来,这扇门朱家军这边,是要一直打开的。

    而张士诚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大动干戈,大开杀戒,这就不好说了。

    如果张士诚真的这么下作,丝毫不讲道理,没准朱家军就会提前杀进苏州府,成全了这位大元忠臣。

    施伯仁记下了张希孟的话,转头过来,把张相的意思告诉了大家伙。

    这帮年轻书生顿时一怔,有几个人忍不住露出惊叹神色,果然是堂堂正正,磊落光明!施伯仁讲得再多,也都是听听而已,但是张希孟的举动,却让大家伙第一次直观感觉到了朱家军的做事风格。

    三个打算要返回去的人,变得万分尴尬,仿佛周围人都在鄙视他们似的。犹豫了半晌,其中一个咬了咬牙。

    “我,我不走了!”

    此刻的压力瞬间落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你们还走吗?

    没出息的东西!

    可就在僵持只是,余尧臣突然站出来,“我,我打算回去!”

    “什么?”唐肃大惊失色,这一波人可是他跟余尧臣一起带过来的,他们早就发誓,无论如何,也都要留下来,追寻圣贤之道,成就名标青史的功业,可刚过来,还没有正式做事,就要半途而废。

    “余尧臣,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过来,我,我瞧不起你!”

    余尧臣低垂着头,沉吟少许,就只是淡淡道:“日后再说吧。”

    他直接迈步,踏着跳板,上了船只,他突然扭头,看了看张希孟站立的方向,这才咬了咬牙,恒下行回了船舱,另外两个人见有人带头,他们也逃命似的跟着上去。

    一群人刚刚来到,就发生了分裂,唐肃的心情极为低落,他恶狠狠看向剩下的人,“谁敢走,我就打死他!”

    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到的书生们不敢再走,只能在码头等着。

    施伯仁走了,他还有更多的书生要接过来,还有更多的事情忙碌,片刻不敢耽误。另一面,耿炳文带着几十名士兵匆匆赶来。

    得到了张希孟的首肯,就过来迎接大家伙去军营暂居。张希孟也跟着一起安步当车,他见气氛有些紧张,这些书生不太敢说话,就笑着对大家解释,“让你们去军营,也是希望你们能熟悉一下朱家军的规矩,适应这里的生活,也是给你们一点时间,去思考,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留下来。”

    唐肃见张希孟这么说,还以为是因为余尧臣的事情,张相怀疑他们的心思,便咬牙切齿道:“张丞相,我们和那三个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软蛋怂包不一样,我们都是真心归附,要过来做事的。张丞相现在就恢复吧,要不,要不让我去修牛蹄也行啊!”

    情急之下,唐肃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张希孟怔了怔,他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居然有人说自己喜欢看修牛蹄,荒唐!那么脏的场面,鬼才喜欢看!

    只是初次见面,又不好解释,张希孟顿了顿,随即道:“牛可是个好东西,不光能耕地拉车,牛还能救命。”

    “救命?”这些书生都是一愣,还没听说过,“张相,是不是把牛杀了吃肉,能救饿死鬼啊?”

    不知道哪个促狭鬼嚷嚷了一句,顿时大家都笑起来。

    毕竟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聊起来。

    张希孟也笑道:“这也算是一大贡献……不说要说起来,最紧要的还是牛能治天花!”

    这些书生都颇为惊讶,不明所以。

    张希孟笑道:“你们饱读诗书,可知道人痘之法?”

    “知道!”唐肃最先答应,他急忙道:“据说宋代天花盛行,有人用患病小儿的衣服披在未曾患病的儿童身上,还有取脓水晒干,制成粉末,吹入鼻孔。”

    张希孟连连点头,疫苗这个东西,在中原大地上,很早就出现了,所以说一千年前的老祖宗,就懂得科学抗疫,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涅!

    只不过受限于认知水平,宋代用人痘,这个效果略等于直接传播天花了……不过随后人们又发现,在使用人痘的过程中,有的凶猛劲大,十个人能有八个活的,也就是致死率百分之二十。

    但是遇上“顺苗”死亡率几乎忽略不计了。

    这其实是天花病毒存在两种类型,一种致死率高,一种致死率低,如果选择顺苗,毫无疑问能大大降低死亡概率。

    不过人痘并不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这个时候,张希孟就要站出来了,发挥自己的特长了。

    毕竟朱标今年还不到两岁,万一染上了天花,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为了保住这个小崽子,张希孟也是费尽了心思。

    “我也是听也先帖木儿说,一些蒙古部落的妇人,整日养牛放马,喂草料,挤牛奶,她们几乎不会得天花,反而是那些四处征战的男人,容易感染天花丧命。我在他的牛棚看了些时候,我发现其实牛也会感染天花……只不过由于症状轻微,不至于要命。想来这就是毒力很弱的顺苗,取牛痘种在人的身上,估计能够很好预防天花,拯救无数生命。”

    听完张希孟的介绍,这帮书生都目瞪口呆,我的老天,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唐肃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兄弟,他就是感染天花死的,自己的脸上也还有几个麻子,倘若牛痘这法子有用,那可是造福苍生的善举啊!

    “张丞相,果真如此吗?”

    张希孟笑道:“目前试验了一批,效果还不错。对了,就是在军营里面。”

    这时候耿炳文也笑道:“张相的主意的确厉害,自从种了牛痘之后,我们军中再也没人染上天花了。”

    感叹的耿炳文又道:“我们驻守长兴,要防备张士诚袭击,时刻都要小心翼翼,万一军中天花流行,人人皆兵,那可后果不堪设想。”

    张希孟点头,“没错,这也是我把第一站安排在军营的原因所在。在军中,从军粮军饷,到军中的纪律规则,再到讲学考评……其实很多政策都是先在军中推行,确实效果好了,才会拿到民间来用,说起来军中就是我们最大的试验田!”

    听张希孟不吝溢美之词,这帮书生多少有点吃味。

    “张丞相,我们都仰慕丞相文章,您的主张胜过十万雄兵!”唐肃大赞道。

    张希孟呵呵一笑,“十万雄兵?没有这几十万兵马,我的话一钱不值,前些时候,还有人来给我下毒,只怕我当时就要死了。说起来,军中将士,才是实现目的的神兵利器,倚天长剑!”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多有才子之名,而且出身也相对不错,又因为一些习惯,你们不大看得起武人,但我想告诉你们,扫帚不到,灰尘不掉……不管是元廷,还是张士诚,他们不怕我的文章,怕的是这些忠勇的将士。如果非要说我的文章有什么用,就是让这一柄神剑更加锋利,砍敌人的时候,更加精准犀利。”

    “你们可以用心体会,我相信必定会收获颇丰的。”

    众人用心听着,虽然他们视张希孟为偶像,但也是将信将疑。张希孟却不着急,毕竟他们过来,完全是基于一时冲动,甚至是不那么正确的信息,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幻想。

    只要经过现实的磨砺摔打,才能让他们从心底认同那些主张。

    所以,孩子们,你们还要努力啊!

    张希孟刚刚把他们送去军营,安顿下来,突然得到了消息,朱元璋竟然从洪都返回,这位没去金陵,竟然直接到了长兴。

    见了张希孟之后,劈头盖脸就问道:“有人刺杀先生?”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雷霆手段

    朱元璋的到来,让张希孟吃了一惊。

    前面李善长就提到过,朱元璋在巩固了洪都防卫,又拿下了抚州之后,就已经打算返回了。

    可问题是老朱直接来到了长兴,还是让张希孟颇为意外。

    “咱是从歙县取道过来的,兵马暂时交给了徐达和枫林先生统领,不会出什么事。”朱元璋没有先回金陵,而是听说张希孟来了长兴,就急匆匆赶来。连老婆孩子都扔在了应天,这份关心也是没谁了。

    “先生,你跟咱说,那个叫尤方的刺客,他的背后就是那个王家?没有别人?”朱元璋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反复在脑子里过了不下十遍。

    窃书,下药,然后就抓到了尤方,顺着他就抓出了王家的势力,然后就牵连到了张士诚。

    顺得有点让人怀疑。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敏锐,已经想到了这些,也就实话实话了,“主公,我也想过,或许问题就出在那几个和尚身上。。”

    朱元璋略沉吟,随后一拍大腿,长叹道:“先生算是说到了要害。寺庙受八方供奉,专门结交权贵,又怎么会只听王家的。而那个王家敢打咱们的主意,甚至还弄出了毒药,他急着行刺,怎么都显得有些仓促,不合常理。”

    老朱眼神闪烁,目光犀利,他冷笑道:“如果咱没猜错,应该有其他人掺和其中,看他们的架势,也是想挑起咱们跟张士诚的战端,好渔翁得利。”

    朱元璋这番分析,颇为有理。足见他对张希孟这事的上心,按照道理,竟然把人都安插到了张希孟身边,可以从张希孟这里窃取书稿,又怎么会随便浪费了,应该利用他得到更多的消息才是。

    或者说只是暗杀张希孟什么意思,如果能等到朱元璋上门,一起全部弄死,那该多好啊!

    总而言之,眼下的选择,不是最理想的。

    难道是对方脑筋不够用吗?

    或许是吧,不过还有另外的可能,那就是作为生意人的王珏,没法完全控制住他的手下,另外还有人在兴风作浪,暗中推波助澜。

    那这人又是谁呢?

    张希孟又想到了韩秀娘的案子,一件小事,层层甩锅,差点让李善长翻车,没准就是太多人想让自己死,所以才会弄出这事情来。

    “主公明鉴,应该彻查!”

    朱元璋点了点头,却又道:“光是彻查,只怕还不够。张先生,过去的咱们,还是太客气了。有些人的心是怎么都捂不热的,指望着他们回心转意,幡然醒悟,那是痴心妄想。你和李相是咱的左右手,都险些吃亏,如果再不彻底整顿,咱只怕会出大事。到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朱元璋的语气格外坚决,可以说是杀气腾腾,这位杀人的大行家,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李善长,都太老实,太懦弱了。

    张希孟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一到下手的时候,就软弱无力。李善长也是徒有其表,瞻前顾后。

    “张先生,你的那几篇文章,已经把道理说得清楚明白,一个韩秀娘的小案子,一个刺杀你的大案子,这还不明白吗?士绅豪强,元廷的官吏,还有一些豪商巨贾,甚至是寺庙僧人……这些人都靠着元廷作威作福,才有今天。咱们不愿意纵容他们,这帮人就跟被刨了祖坟似的,不惜手段,或明或暗,跟着咱们对着干。过去咱们说得太多了,该到了真正落实的时候了,有些账,不能拖了。”

    张希孟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到底没有说出来。朱元璋让人敬畏的不就是霹雳手段么!

    正是知道自己拍马也赶不上朱元璋,张希孟才心甘情愿,充当辅助的角色。事已至此,他把道理讲清楚了,局也布好了,还有什么好阻止的。

    “主公,臣鼎力支持……只是臣觉得,还是不要殃及太多家人就好。”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咱知道了,先生放心就是,石抹宜孙那个畜生,他的女儿不还养着吗!咱心里有数。”

    这一次张希孟完全站在了旁观者的立场上,来观察老朱出手。

    朱元璋也没有依靠张希孟,而是调动了耿炳文的兵马。

    朱元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废除原来的最高田租令,下令按照均田大纲授田……这道命令下去,立时长兴等地就炸开了。

    原来朱家军一直在讲均田,但是这个均田也是有阶段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长兴位于太湖西岸,要防备张士诚,属于前线,按照规划,这里暂时不进行均田,主要施行的是最高田租令。

    也就是田租不能超过三成五,要知道在江南地区,田租过半,比比皆是,甚至七八成的也有,辛苦一年下来,收获几乎都要交给地主,这还不算,朝廷的苛捐杂税,也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一头牛剥了两层皮,简直苦不堪言。

    朱家军到了之后,下令限制田租,废除苛捐杂税,老百姓无不欢欣鼓舞,齐声赞叹。

    同样施行类似政策的,还包括宜兴、常州、诸暨等地。

    基本上凡是靠近敌方地盘的所在,张希孟都主张求稳。他都这个态度,那就更不要说李善长了,自然乐得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昔日的朱家军地盘,大致能分成三个层次,最核心的就是淮西老家,那是均田最彻底,也是最支持朱元璋的地方。

    其次就是渡江之后,铜陵、太平、金陵等地,这些地方也基本上完成了授田。虽然还保留了相当数量的富裕农户,但也极为拥护朱家军。

    再往外,就是诸如长兴、宜兴等前线,还有诸如洪都,抚州等刚刚拿到手的地盘,还没有来得及均田。

    这也不奇怪,谁也没法一蹴而就,一口气吃个胖子。

    但是面对旧势力的反扑,朱元璋不想继续拖延下去了,不给你们点厉害瞧瞧,真当咱是心慈手软的菩萨?

    敢对张先生下手,咱还能饶了你们?

    朱元璋在命令下达之后,就要求长兴衙门立刻落实,现在就清丈田亩,给百姓授田。

    面对朱元璋的命令,长兴州衙门毅然选择了鸽子的战术。

    遇到命令,就敷衍搪塞,把头埋进案牍中间,让你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明日复明日,明日不了了之。

    衙门这边,不动如山,大户那边,却是侵略如火。

    他们凑了起来,向朱元璋上万言书,要求暂缓均田,收回成命。

    而且为了增加说服力,他们还找来了几个佃户,让他们也跟在一群大户中间,一起上书,说什么如今家中生活一切都好。

    吃得饱,穿得暖,年底还有肉吃。

    他们愿意给富户种田,不用担心存粮,也不用自己缴纳田赋,一切都由富户帮忙,十分省心……

    面对这份万言书,张希孟都直呼好家伙!

    你们这是偷国人嫌弃食物油腻,你们怎么张得开嘴?

    放着到手的土地不要,就是喜欢租种土地,每年定期交田租,这不是扯淡吗?越是如此,就越证明富户的实力庞大,都能颠倒黑白,侮辱人的智商了。

    张希孟都忍不住想出手了,不过一想到这一场的主角是朱元璋,他就忍了,且看老朱怎么办吧?

    果然,老朱就再次给长兴州衙门下令,询问他们的看法。

    结果衙门里,六房书吏,有五位都说似乎应该照顾百姓心意,不要强推均田,免得激起大乱……

    “耿炳文,你是当初就投靠咱的老人,事到如今,有人把咱当成猴子耍,你说这么办?”

    耿炳文立刻道:“请上位吩咐,不管如何,末将手下的弟兄,都准备好了,为上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咱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接管长兴州衙门,要你把那些人都抓起来,你做得到吗?”

    耿炳文稍微迟疑,然后就说道:“可以,这几年末将一直在军中推动识字,末将部下,能认识一千个字的,超过了五成!”

    耿炳文的直属兵马又三千多人,五成就是一千多。这个数字的确恐怖,只怕州衙门的读书人加起来,也没有十分之一!

    “好,咱现在就给你一道命令,放手去做吧!”

    “遵命!”

    耿炳文昂首阔步,从朱元璋这里出来,果断调兵遣将,发起了雷霆一击……仅仅在三天时间里,耿炳文就抓捕了二十多家富户。

    连同那几个被逼着上书的佃户,都被找了出来。

    除此之外,整个长兴州衙门,从上到下,一个没跑,都被扣押起来。

    出手决然明快,都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大家伙一觉醒来,那些士绅富户都消失了,衙门里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们也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大红鸳鸯战袄的朱家军士兵。

    他们的衣服是那么鲜艳,仿佛是一团火,把天空都染红了。

    抓人还只是第一步,朱元璋又下了一道命令,要求长兴所有村镇,立刻推选人员,来到州城,每个村子至少要派五人,必须是来自不同人家,过来商议均田的具体策略。

    这道命令下达,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哭了,总算到我们的头上了,说是五个人,可实际上没有一个村子低于十人,最多的村子甚至有三四十人,大家伙都用最快的速度,齐聚长兴,等候着朱元璋的安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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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