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救救奴家
延绥镇在米脂县以北,是延绥巡抚岳和声驻兵的地方。
“延绥军来的这么快?”
“自成,事急矣!补之等人都在等你商议军情。”
“玉峰,不用害怕,咱们就按原计划,明里拉出架势要在城中跟官军决一死战,暗地里却叫恩子率着心腹将粮草和金银转移到碎金县,等到官兵前来米脂攻城,咱们早就从碎金镇跑他娘的。”
田见秀语气急促大倒苦水,“此计的确很好,可是补之却不同意,认为应该集中所有力量依托县城与官军决一死战,现在咱们人多势众,可以多打几个县城,大家都发上一笔横财,何必要像老鼠那样东躲西逃。”
李自成气的猛拍桌子,“这个呆子,就是一根筋,咱们这些农民,如何能打得过延绥边军?那可是守国门的军队,是精锐中的精锐。”
“是啊,自成,鸡蛋如何能碰石头,补之就是不听,我等皆不能劝服于他。”
李自成急得拍桌乱跳,“军情如火,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教训他,就是绑也要把他绑走。”
刚走到门口,李自成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田见秀说道:“这里的地图和文件,还有用处,你快些收拾一下,咱们尽快向碎金镇转移。”
听着李自成的步伐渐渐远去,韩金儿壮着胆子从屏风后面张望,见田见秀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想着他平日里是一位老好人,银牙一咬冲了出来。
“玉峰哥救我。”
田见秀看着跪在地上的韩金儿,正要伸手来扶,猛然又将双手缩了回去,跺着脚问道。
“这是为何?”
“大哥可怜可怜奴家,自成要杀我。”
“啊……这是为何?”
韩金儿避重就轻的哭诉起来,只道李自成听信了谣言,说自己在外面偷汉子,要杀自己。
说罢‘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玉峰哥,救救奴家!”
田见秀为难了起来,嘴巴开合了几次,但没有说出一个字。
韩金儿心中一喜,暗道此事有戏,更加卖力的哭诉起来。
“哎呀!”
田见秀狠狠一跺脚,脸上现出挣扎的神情。
韩金儿眼见胜利在望,用膝盖在地上走了两步,一把抱着田见秀的双腿,声音显得无比凄凉。
“玉峰哥哥,救救金儿吧!”
“哎呀,你先起来,起来再说。”田见秀更是手忙脚乱。
韩金儿见事情已经成功,抽抽搭搭的站起身来,哭得更是梨花带雨。
“别哭了,我放了你便是,不过以后,你可要好好做人。”田见秀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费力的说道。
“金儿知道了,金儿一定听玉峰哥的话。”
田见秀一挥手,让亲兵离开了房门。
“你带上些细软快走吧,趁着自成暂时不回来,有多远走多远,千万别再碰上他。”
“玉峰哥……”
韩金儿的声音滑腻起来,身子也离田见秀越来越近。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玉峰哥再给我一道手令,我还有一个朋友也被困住了。”
田见秀心中正如火烧,拿着地图和文件向怀里揣,哪里还有闲情和韩金儿慢慢诉说,快速写了一道手令。
“速去,速去。”
看着韩金儿慌慌张张的背影渐渐消失,田见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自已真要作死,神仙也救不了你。”
……
这几日米脂县局势非常平静,崇祯元年,全国除了陕西和四川举起了反旗,其它州府较为平静。
李自成知道,各地官府的压榨已经超出了人类神经承受的极限,明年鞑子第一次入关南下就打到了紫禁城,从此京师糜烂,大明王朝的天,再也没有晴朗之时了。
自己要做的就是收揽民心,好好利用明年三边四镇七总兵入京勤王的良机,快速发展。
虽然已经有不少流言传说吴堡已经出兵,绥德、延绥的官兵也有异动,但流民们每天看到在西城门上站立的身影,心中就安宁下来。
消息虽然越传越烈,将吴堡的官兵讲述的历害无比,但民众们看到李青天都不怕,自己怕个鸟来。
真要有什么事情,李青天一定会事先通知,他对流民比对狗官好多了。
县城中的豪门大户对李自成这几日的作为同样赞赏,只淡判不动刀,完全是读书人的作派,让人如沐春风。
他们虽然不会给李自成送牌匾红花,几口猪、几头羊、几十坛酒,时不时的送到县衙,换着名义投桃报李。
李自成收下礼单之后,更是约束各路杆子和马贼,不得骚扰民众,让这群趁兴而来的汉子们叫苦不迭。
大伙提着脑袋聚众抗拒官府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金钱和女人,李自成这样的作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里的正牌县太爷呢。
但是皮里针血淋淋的首级,跟晏子宾、艾虎等人一同挂在东城头上示众,李自成的手段让他们想起了近日流行的一句话。
米脂有李哥,人狠话不多。
米脂县的西城门外欢声和笑语连成一片,数万灾民排队领粥,场景是蔚为壮观。
有着不少大型活动知识的李自成事先就让狗娃在粥棚一带用粗壮的树干围出一个个的通道,不排队根本就无法进入领粥的核心地带。
流民们可以看到数十口大锅架在火上,冒着热腾腾的热气,白色米粒在沸水中上下翻腾。
锅里跳动的稀粥让灾民安静下来,一切显得井井有条。
每个通道两侧插上了很多红色的小旗,小旗上写着‘宏兴’,流民们不明其意,纷纷猜测着这两字的含义。
自己开仓赈灾,一来救流民的命,二来也要赚些名声,虽然现在商会还是没影之事,李自成已经开始进行商会前期的推广工作。
排队领粥的民众,只要是工匠、读书人、手艺人,包括和尚道士三教九流有一技之长者,都能到南城门去吃饭。
那里虽然也是稀的,不过粥里照不出人影,吃到嘴里香甜无比,不会两泡尿下去,肚里又空了。
第17章 窃国者侯
“学生见过大当家。”
看着脸上有了笑容的民众,李自成觉得心中暖暖的,一听有人唤自己,扭头一看,却是魏浩然站在自己身后。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李自成看他那红润的脸色,就知道这两日跟王家大小姐过的不错,不禁打趣道:“小登科的感觉如何?”
魏浩然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多谢大当家成全,不然我还是那只可怜的鸳鸯呢。”
李自成看着他那嘴角上的笑容,问道:“不在家里好好读书,准备来年会试,跑这里干嘛?”
魏浩然收起了笑意,“大当家,你是在取笑我吗?”
“喔。”李自成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学生来这里之前就想,如果能碰上大当家,咱们就算是有缘人。”说到这里,魏浩然叹了一口气。
“喔,如果遇不上呢?”李自成见他叹气,自己心情却很好,嘴角上抹出笑容来。
“碰不上学生就准备带着娘亲和婆娘偷偷跑路了。”
李自成看着他郁闷的表情,哈哈一笑,“本官判案非常公正,得到了如花美眷,你却愁眉苦脸,这是为何呢?”
魏浩然凝视着李自成那张笑脸,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大当家,明人不说暗话,我还没准备好当流贼呢。”
当日在县衙审案,李自成目的就是吸收人才和收买民心,魏浩然行那张生之事,正中了他的下怀。
王家为了自保,将女儿嫁给了魏浩然,不过却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只怕惹火上身,现在魏浩然有了婆娘,又有老娘,兵荒马乱、盗贼成群,他无处可去,只能乖乖跟着自己混了。
想想要是官兵收复了米脂县,能饶过与贼合污的他?现在他可算读书人中的败类,杀良冒功那是官兵们最擅长之事。
想到这里,李自成心情一片大好。
“不急,不急,还有几天,你可以慢慢考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娶了房漂亮的媳妇,这位秀才总算有了从贼的念头。
头脑聪明,诗文一流,做人也不迂腐,胆子还很大,抱得美人归,却也掉进了大坑之中。
魏浩然闻言摇了摇头,“不用再考虑了,多想无益,你将琪儿判给我时,我就已经被绑上了你的战马。”
李自成也不在装愣,笑道:“孟夫子早就说过,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人嘛,总是面临着无数的选择。”
魏浩然光棍的应了一声,“说的不错,官兵出动在即,不知道大当家是准备迎敌呢,还是脚底抹油悄悄溜走呢?”
看着面前那张俊俏的面容,李自成认真了表情,用脚在地上画了几个圈。
“你认为吴堡、葭州、绥德的兵马,能够打败我吗?”
魏浩然看着李自成的眼睛,半晌不语,就在地上的蚂蚁都不烦恼的时侯,他终于叹气道:“应该不能。”
“子优,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要记住这个道理,如果你是小贼,那么无非就是插首卖标之徒,当官的随手就能削下你的首级,但如果你成了巨寇,便成了天下间最受景仰的人了。”
李自成这话一说出口,魏浩然脸色大变,怔怔的站立不动,心中一片翻江倒海。
拍了拍魏浩然的肩膀,李自成唤过狗娃,让他带人将魏浩然一家搬到县衙居住。
“走吧,咱们边走边谈。”
两人迎着深秋的冷风,慢慢向一处庄园走去。
“真没想到,大当家竟有如此抱负。”魏浩然看向李自成的眼光已然不同。
李自成看着如蚁的流民,轻声说道:“我说一个理,你听听如何。”
“愿闻其详。”魏浩然的声音和平时大不一样,带上了一份稳重。
李自成知道他现在心思很乱,也不点破,笑道:“大凡一个王朝没落,主要有三个原因。”
魏浩然左脚将一颗拦路的石子踩进了黄土里,说道:“有点意思。”
“第一,在朝君臣,不知道他们的权利是人民赋予的,总以为是上天的庇佑,唐朝太宗早就说过水与舟的关系,但当朝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凭喜好施恩,用爱好赏罚,纲维败坏,礼坏乐崩!”
飞起一脚将又一颗拦路的石头踢飞,魏浩然点了点头。
“学生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
“第二,地方官员忘了他们是民众的父母,要为人民作主,他们认为自己是朝廷养出来的猎人,而人民便是野兽,他们的任务是趁火打劫,鱼肉百姓,就算民众听话,长肥以后,也会被他们剁翻了吃肉。”
“是啊!”孟浩然接了一句,“这样就弄得天怒人怨,上梁不正,其下的胥吏们自然也会竭泽而渔。”
“第三,百姓本来是善良的,栉风沐雨,锄荷日当午,辛勤耕耘,但现在种粮没粮吃,纺纱没衣穿,父母妻儿都在啼饥号寒,又有盗匪横行,久而久之,这些百姓也变成了流贼,天下间的良民要吗变质,要吗饿死,岂能不乱?”
魏浩然听得默然无语,李自成也不再说话,两人静静的走了一段,魏浩然停下了脚步,对着李自成深施一礼。
“大当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窃国者侯,学生深以为然!”
双手扶起魏浩然,看着自己麾下第一位读书人,李自成心潮澎湃。
万丈高楼平地起,王朝的根基,已经开始松动,就连读书人,也开始抛弃朱家了!
……
秋尽冬初,陕西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两人走近庄园,里面传过来热热闹闹的打铁声。
“大当家看来是磨刀霍霍,要与杜文焕一战。”魏浩然不像其它民众那样害怕李自成,大咧咧的并肩走在一处,开口说道。
“杜弢武。”李自成笑咪咪看着魏浩然,“此人是杜桐之子,屡败鞑靼于安边、保宁、长乐,为百战名将,文优有信心战胜他吗?”
魏浩然见李自成对杜文焕的情况如此了解,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大当家,咱们处境艰难啊!”
听到咱们两字,李自成丝毫没有艰难的表情,笑道。
“是啊!”
第18章 工匠营
魏浩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折扇,潇洒地打开,上书‘清风明月’四个大字,他将扇子摇了几下说道。
“打不过就跑吧!”
李自成指了指南面,“那里有三边总督武之望亲自坐镇,才离虎穴,又进狼窝,只怕是更难啊!”
快速将扇子挥动几下,阵阵冷风透骨,魏浩然觉得这天气无法展现出诸葛孔明的风度,只好将扇子收了起来。
两人进了庄园,庄园中是李自成新成立的铁匠营,包含弓箭棚、武器棚、盔甲棚、现在先把架子搭起来,可以培训出一些熟手。
现在营内仅有的三十多名工匠大部份是在流民中挑选出来的,他们每天可以吃到一顿干饭,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两人不约而同先向弓箭棚走去,彼此互视了一眼,对这种默契暗暗点头。
弓箭棚里做出来十几把新弓,有柘木的、檍木的、桑木的,按照大、中、小三种挂成三排。
李自成取下一张大弓拉了一拉,感到满意,正准备将弓让给魏浩然试试,他连忙摆摆手说道:“舞舞剑还行,拉弓就差的太远了。”
地上堆了些牛角,成色不齐。有纹理很顺、十分润泽的,一看就知道是稚牛的角。
有些文理不顺、缺乏润泽的,是老牛的角,还有一种文理虽顺,却无光泽,那是瘦牛或病牛的角。
牛角来源困难,现在自己什么物质都缺,没有商会的帮助,这些东西可是用一点少一点。
“李青天!”
弓箭棚的工匠们见到李自成,顿时围上来跟他聊天。
一位老师傅从身边一口破木箱中取出来一对牛角,大约二尺多长,文理极顺,青多于白,润泽如玉,笑嘻嘻地捧着说道:“大当家,你看这一对牛角怎样?”
李自成接在手里说:“好,很好,哪儿来的?”
“这是我家里的,这一对牛角的价钱就能够买一头黄牛。我打算拿这对牛角替大当家做一张良弓,木料也选定了。”
“什么木料?”
老师傅把靠在墙上的一根木料递了过来,说:“就是这根料子,请你敲两下听听声音。”
李自成接住木料,一看是朽木的,用牛角敲了两下,声音很灵。
“好料子,离根远,也干透了。”
“还有更难得的东西呢!”老师傅高兴得胡子直翘,又从破箱于里取出来一个绵纸包,打开来是一小盘筋条,捧给李自成,“你瞧,这才是难得的宝物!”
李自成兵器知识还算丰富,一时也认不出这是什么筋条,问道。
“是什么兽筋?”
“不是兽,是天上飞的。”
“鹤筋么?”
“对,就是鹤筋!”
“哪儿来的?”
“不瞒大当家,这一点鹤筋我藏了十年,多少人想要它做弓弦我都不给,宁肯饿饭,我也不卖给别人。”
李自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心意。
“我来到这里以后,亲眼看见大当家行事仁义,又对俺们手艺人极其照顾,我也没法子报答,只有替大当家做一张好弓略表心意。
“有心了!”
“我想替你做成二十个力的弓,你看怎样?”
“你是要我平时练习用还是临阵作战时使用?”
“好弓自然是临阵作战用。平时练习,八九个力的弓就行了。”
“我作战的时候喜欢用强弓,你尽量替我多做几个力吧。”
“做二十五个力,行吧?”
李自成笑着摇摇头。
“再加两个力?”
李自成仍是笑而不语,微微摇头。
老师傅竖起了大拇指,对周围的人们说道:“好,那就三十个力!这可是特号强弓,我活了一把岁数,还从未见人用过。”
李自成放下牛角,在其肩上拍一下,回答说:“还差一点,你替我做成三十五个力的吧,免得亏了你的好材料。”
“天啊,这样还能左右开弓吗?”
“这弓比飞将军李广的还强吧?”
“神力,只有神力才能拉开此弓!”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魏浩然嘴皮动了动,却没出声,看来保留了自己的那份怀疑。
李自成谦逊地说道:“我自幼喜欢拉强弓,已经习惯啦,比这再多几个力的弓也可以在马上拉满,不至于弓欺手。”
李自成武艺高强,对武器自然倾心,得了好弓心中高兴,伸手一摸腰间,才发现自己没带银两。
狗娃此时又不在身边,这就有些尴尬了。
魏浩然笑了起来,开口说道:“野兽奔跳迅疾,用兽筋作弓弦,射出的箭特别迅疾。鹤是飞鸟,自然又比兽筋高出一筹。”
“就是这个理。”老师傅高兴的满面红光,魏浩然摸出十两银子放在他的手中。
“师傅可不要嫌少,咱们都是一家人,所谓物尽其用,这张弓到了大当家手上,一定能杀掉更多的贪官和坏人。”
老师傅没想到魏浩然会给他银子,一时间愣在那里,李自成紧紧握住那双粗糙的大手,不让他递还回来。
“收下吧,他可是读书人,读书人的银子来得很容易,替人写字的润笔费也不止这个数呢。”
老师傅一听魏浩然是读书人,眼神中充满尊敬,等他回过神来,李自成二人已经出了弓箭棚。
走不多远就到了热闹喧天的铁匠棚,铁匠棚现在有十多个铁匠,大部分是从流民中招雇,也有几位李继迁村的熟手,分成了四个草棚,每一个草棚有一个小头目,称做棚头。
李自成走进铁匠棚里同大家打着招呼,然后随意走到一个炉子旁边,掌钳子的吴师傅是河西吴家寨的,听说米脂县放粮,就带着两个儿子过来,看了一处李自成判案,便要求入伙,现在是铁匠棚的总头领。
吴师傅刚从炉子内把烧得通红发软的铁料夹出来放在砧子上,李自成从地上掂起来一把大铁锤。
“大当家,你要抡铁锤么?”
“要跟你学手艺哩。”李自成说:“怎么,你不收我做徒弟?”
“好说,好说。”吴师傅左手掌钳,右手拿着小铁锤在烧红的铁料上连敲几下,说:“打!用力打!”
第19章 白马银枪
李自成和一个翘鼻子青年士兵一人一下抡大锤,打得火星四溅,魏浩然皱了皱鼻子,不动声色离的远了一些,生怕火星溅到自己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套丝绸制衣,这是明末读书人最喜欢的长袍。
对今天与李自成的会面,他内心十分看重,这身他本是准备高中桂榜时才穿的鸿运袍。
宁无隔夜粮,不无丝绸衣!读书人对衣饰就是这般任性。
一身普通丝绸制衣就需要一两多银子,更豪华的丝绸衣服可以卖到五十两白银,现在买个美人还不用二十两银子,战马也就一百两银子呢。
李自成看在眼中,心中好笑,也不点破。
打了一阵,一个枪头的模样打成了,吴师傅把这个半成品送进炉里,笑着说:
“大当家,你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谁也不敢收你当徒弟。别看我有了一把年纪,我也怕折寿!”
“能者为师,谁也不敢说他上知五百年,下知一千年,那是吹牛呢。”
李自成把枪头使了钢,将大锤放下说道:“比如紫禁城中的那位皇帝老儿,是真龙天子转世吧?你让他打造这样一个枪头,他累死都做不出来。”
“哈哈哈哈。”
屋里响起了一阵大笑。
李自成又说笑了一阵,带着魏浩然离开了工匠营,看着他不停拍着长袍,摇头道。
“子优,千金散尽还复来,一件长袍,哪值这么用心呢?”
魏浩然闻言脸色一红,长袍可是娇妻王沛琪一针一针为自己缝出来的,那密密的针脚,每一点都是她对自己的爱呢。
“大当家,学生认为你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皇帝的确不会打锤,他只要关心民事就可。”
“你认为这些不重要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能改变你的看法。”
看着李自成说得信誓旦旦,魏浩然心中有了些期待。
这位流贼头子,总能给人不小的惊喜。
……
米脂县衙后院是李自成的临时指挥所,这座占地七十余亩的府邸,能装下好几百人。
后院分为三个部份,中间的荣庆堂是议事之地,左边厢房是休息之所,而右边厢房,被李自成临时改造成了作坊。
几名头领应邀陆续来到,看着李自成正在忙碌,李过不禁问道。
“二爹,放了这么多玩意,做什么用呢?”
李自城将各种用品整理齐备,拍了拍双手的灰尘,笑道。
“看我给你们变魔术。”
一众人大眼瞪小眼,米脂县城虽然已经安定了下来,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众人哪有时间和精力看这些江湖小把戏。
李自成知道众人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示意大家安静的坐下,不要影响自己的工作。
屋里已经准备了几个大铁锅,锅里装满井水,李自成将八两左右的生石灰扔进水里,只听见嗞啦一声,那一锅水翻滚起来变得滚烫。
这是由于生石灰和水反应生成氢氧化钙溶液,也就是熟石灰,反应过程中释放出大量的热,加热了锅里的水。
“这真是太神奇了!”狗娃在这里年纪最小,好奇心最重,忍不住称赞起来。
“你们看下去,保证会兴奋的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李自成卖了一个关子,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锅里有了熟石灰,李自城试着将一斤左右纯碱倒了进去。
锅中的水再一次如同烧开那样沸腾起来,冒出一大片水气,不同时就把三分之的水蒸发掉了,整个房间笼罩在烟雾之中。
“好看吧?”
李自成刚问了一句,众人还没有回答,却听见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实木做成的房门,没有上百斤的力量不可能踢坏,只见一道人影凌空飞起,向那铁锅踹去。
动作矫健,虎虎生风,标准的无敌鸳鸯腿!
要是踢翻了铁锅,锅里可是石灰,被人沾上可不是小事!
心中一急,李自成横身挡在了铁锅之前,伸手去抓来袭者的右脚。
那人见李自成来的凶猛,身形一纵,在空中翻了一圈,如羽毛般飘落下地来,一记冲天拳顺势打出。
“来的正好!”
李自成见他身手高明,不敢大意,领了一个‘卸’字诀,跟他战在一处。
两人你来我住,在作坊里转眼就过了四五招,竟然势均力敌。
“明远住手!”
来者不过二十左右,生的英气逼人,一身窄衣箭袖,黑带束腰,气势不凡,田见秀生怕双方有失,连忙下场喝住。
高手一过招,便知道短时间分不出胜负,两人依言停下手来,那人见铁锅中的热气渐渐散去,知道刚才是自己鲁莽,脸上一红,抱拳说道。
“在下刘芳亮,得了玉峰兄的指点前来投军,在外面看到大量烟雾,以为屋里着火,情急之下破门而入,还请各位当家见谅。”
白马银枪刘芳亮!
李自成一听是这员猛将,心中乐开了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明远的刘家枪法谁人不知,今番前来,我们如虎添翼,今晚一定要多喝几杯!”
刘芳亮得知李自成在变魔术,也来了兴趣,告了罪,走到一旁驻足观看。
李自成抖擞精神继续着皂化反应,向着锅里加了些冷水,降低了水温,等到锅里平静下来,里面已经是混浊一片,再也看不清锅底。
熟石灰氢氧化钙和纯碱碳酸钠反应生成了碳酸钙和氢氧化钠,碳酸钙沉积混浊了水桶,反应释放出来的大量的热烧干了水。
这些基本的化学反应还难不倒李自成,可惜火药的配方大体知道一些,李自成不是诺贝尔,没有哪种牺牲精神去尝试TNT。
如果有了烈性炸药,将紫禁城炸个底朝天,把魔鬼的宫殿彻底埋葬,那也是平常之事。
静置了一会,碳酸钙渐渐沉倒了桶底,透明的氢氧化钠溶液,也就是烧碱就浮在了碳酸钙上面。
一众人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生怕一出声便影响到李自成的魔术。
算算时间,李自成用勺子将氢氧化钠溶液勺到另一口锅里,又用麻布过滤了一遍,将碳酸钙除去。
第20章 小楼,佳人
李自成将烧碱倒进了铁锅里加热,让狗娃负责用棍子不断搅拌。
碱和油脂在高温下发生皂化反应,油脂渐渐消失,铁锅上层生出一层粘稠的液体。
“啊……真是神奇的东西!”李过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现在对二爹有着盲目的信任。
李自成用勺子把这些液体捞出来一些观察,发现还有一些油脂,就继续加入剩余的火碱溶液。
第二次还是不好,于是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直到脂肪全部消耗掉,粘稠物里不再有油脂为止。
这些粘稠的液体中,就有需要的肥皂了,不过此时肥皂还和其他杂质混在一起溶解在水里,必须用盐析的办法使它们分离出来。
大功就要告成,李自成将工作交给狗娃,让他将纯碱粉末一点点倒入粘稠液中盐析,加热搅拌,纯碱中的钠离子就逼迫肥皂从水里分离出来。
加热搅拌后静置一会,想要的肥皂就聚集在了溶液上方。
不过这样的产品还是不够纯,于又进行了加热碱析处理,这才得到了纯度比较高的肥皂。
碱析完成后,厚厚一层黄色半透明的固体浮在溶液上面,这就是高纯度肥皂了。
此时肥皂的温度较高,还是半凝固的状态,狗娃用锅铲把这一层肥皂捞出来,放在专门制造的木盒子里挤压成正方形,凝固后倒出来,平放在地上阴干。
肥皂干了之后呈现出暗黄色,看看第一次就获得了成功,李自成也有些小兴奋,用手抓起冷却后的锅灰,忍不防的抹了正在弯腰细细研究的魏浩然一脸。
大家知道李自成很在意读书人,不会无的放矢,也不阻止,都在一旁偷笑起来。
“自成,这是为何?”田见秀边笑边问道。
李自成并不回答,只是取出一块肥皂交给正在跺脚的魏浩然。
“子优拿去洗洗,看看魔术的效果。”
魏浩然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洗完脸后用铜镜一照,不禁张大了嘴巴。
镜中的他,比平时白净了许多,玉树临风,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太神奇了!”
“我也用用,会不会也帅起来?”
“要是美人用了,怕不是如嫦娥般飞天而去?”
现场一片欢呼声,大家拉着魏浩然左看右看,细细评说,感情一下就亲密起来。
魏浩然放下铜镜,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露出了狂喜的神情。
“这东西估计能让咱们发大财!”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再看向肥皂时,眼珠中尽是黄澄澄的金子。
“先别高兴。”李自成一语打破了他们的美梦、“这东西在咱们手上可是一文不值,要卖出去才能变成钱。”
“酒好不怕巷子深!”沉稳如田见秀,也豪气满怀,只觉得满眼的真金白银正扑面而来。
……
月明小楼人独倚,烛火轻摇剪剪风。
魏浩然有了六、七分酒意,走近小楼,想着楼里的佳人,心中一片火热。
陕地已经开始乱了,想要给琪儿和家人幸福,自己今天终于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选择。
他握了握双拳给自己打气,步履沉稳的向楼上走去。
二楼就一间正房,房外挂着细帘,看不清里面情形如何,只是帘里透出的烛光就如美人眼里的秋波一般,流转间让人想入非非。
“红绡帐里佳人多情,千里疆场公子智深。”
家的温馨让魏浩然偶得了这两句诗,念完后他整了整衣衫掀帘而入。
房间并不是很大,靠里放着一张大床,床上铺着合欢被,而靠门处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中的毛笔如树林一般林立。
床边有一园桌,桌上一壶酒,几个冷碟,而左面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出浴图,屋角伫立一个大花盆,插着数枝白海棠。
右面墙上则有一副对联,上书于少保的一联名诗。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王沛琪早已卸装完毕,一副临睡少女的模样,淡扫蛾眉、绛点朱唇,人如珍珠,面似满月,看的魏浩然心中一荡,美艳红妆都不及闺房素女来的诱人。
“相公。”
“娘子。”
两人成婚不久,正是情浓之时,沛琪见相公意兴遄飞,便知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递过一盏香茶,她轻声问道:“相公,可是已经见过李自成?”
魏浩然点点头,将今日所见所闻诉说了一遍,见娇妻听得认真,笑道:“他能文能武,比之庙堂诸公强的太多,本朝自太祖以来已历二百余年,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只怕……”
王沛琪小脸有些发白,她自小读书识字,如何不懂兵连祸连之时,不但民众遭殃,就连皇帝也不能幸免,而战争中最无助的便是美人。
红颜薄命,有几位美人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相公,我心里好怕。”她投入相公怀里,娇躯不停发抖。
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前面黑云沉沉,根本无法让人看清楚。
魏浩然轻拥娇妻,声音中带着无比的信心,“浩然读书十五载,不但读懂诸子百家,四书五经,前朝史书兵法亦不遑多让。“
说罢他拍了拍自己的腹部,笑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家相公绝非一般书生可比。”
魏浩然声音虽然轻了一些,但气势却升了起来,“这是人生一场豪赌,有琪儿在我身边,咱们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中,一定能活的更好,活出人生的精彩。”
“相公,我相信你的眼光。”王沛琪恨不得将娇躯挤进魏浩然的身体中,这样就看不到满地的灾民,遍野的白骨。
魏浩然拍拍她的肩膀,“我既然下定了决心,自然要全力辅佐于他,就是你,也要忙起来了。”
“我?”王沛琪抬起一双好奇的眼睛,“相公,我一介弱女子,能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很多呢。”魏浩然想起肥皂的功用,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你们王家世代经商,这次要发财了!”
王沛琪将信将疑的试用了一下肥皂,顿时笑容满面,“父亲正为商路发愁,咱们王家在江南被微商打压,现在有了这个肥皂,江南那边的市场,我们王家有信心稳定发展,和那些奸商们一战。”
第21章 贺疯子
魏浩然捏了捏她的小脸,“我这位丈人,眼光长远,趁着这个机会,你们家人早些离开陕西前去江南,依我看,陕西、四川、山西、河南四省,就快全乱了。
“相公,我舍不得父亲和家人。”王沛琪想着马上就要骨肉分离,眼眶一下就红了,那泪珠儿沾在长长的睫毛上,一闪一闪让人无比爱怜。
“傻姑娘。”魏浩然拍了拍自己的夫人,“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能去江南和家人团聚了。”
“啊……”王沛琪不敢置信的望着相公。
“江南富庶,李自成志在天下,又如何会放过这样的鱼米之乡呢?”
魏浩然拿起一枝画笔,认真为娇妻描眉,一边继续说道:“到时,我向他请命,咱们在江南作出一番大事业!
沛琪高兴起来,小手拉着魏浩然向床边走去,
“相公……夜已深……该歇息了。”
绣楼的灯熄了,窗外的小虫好似明白了什么,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
米脂县城中关于官兵的消息越来越多,几员陕西名将也频繁出现在民众的口中。
陕西总兵陈洪范,延绥总兵吴自勉,总兵杜文焕、兵备道刘应遇,参将王威,大家嘴里念着这些将星,各有心思。
李自成已经在城里贴出告示,倡议能回家的民众快些回去,只言片语中,战争的气息已经临近。
崇祯元年,全国的赋税越来越重,陕西不少村寨拒交三饷,不过他们并不造反,只是不让催收的胥吏进寨,合力对抗差役,平日里做威做福的衙役们也不敢去寨中拿人,造成了事实上的抗税。
除了这些暗地里抵制官府的村寨,陕地现在只有几股义军,声势并不浩大。
没有人认为这些义军可以对抗官兵,米脂的李自成当然也不例外,随着官兵的进剿,他就算不死,也只能亡命天涯。
米脂县城外的流民在一天天减少,这更加深了其它民众心中的恐慌,拖家带口离去的人越来越多。
不少马匪和杆子早就对李自成的做法非常不满,巴不得他打一个大败仗,从此便可以脱离了他的控制,继续做那无本的买卖。
他们四处游说,积极活动,见李自成竟然不加理会,不由越发的大胆起来,认为他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
霜风凄紧,关河冷落,米脂县衙大堂更是一片愁云惨雾。
李自成端坐在大堂之上,狗娃和几名亲兵站立身后,一众马匪和杆子的头目们分列两旁。
“大当家,王帅来信,青涧城正遭受到陕西兵备道刘应遇的攻击,希望我念在当日情谊的份上,率军回援。”
“大当家,府谷县的王头领正和吴自勉大战,几次接仗十分不利,也让人传信,让我等前去相援。”
堂下好几位杆子头目正在慷慨陈词,主题只有一个,要率领手下离开米脂县。
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吴堡守备贺人龙已经提兵西来,不日就会兵临米脂。
贺人龙本就是米脂县人士,是为河西贺家最为悍勇者,打仗从来不要命,绰号贺疯子,延绥总兵吴自勉对他很是欣赏,年纪轻轻已经提拔为守备之职。
前日他带兵北上,在河曲打败王嘉胤,更是亲手将义军中第三号人物九条命射落马下取了首级,一时间威震陕西。
王嘉胤曾为延绥边兵,孔武有力,在军队中有一些威信,因为怒杀了上官逃亡故里,回家后一看没米没粮,根本活不下去,便带着几名手下在府谷起义。
他有些军事才能,不过几月就将陕北闹得一地鸡毛,数次击败前去围剿的官兵,一时间声威大振,大量流贼纷纷来投,从而成为了农民起义的旗帜。
就连最先起义的王二也从澄城率六千多人马聚集在他旗下,队伍快速发展到了三万多人。
但是他却被贺人龙率部击败,现在龟缩在府谷、神木两县动弹不得。
贺人龙威名赫赫,又有着总兵大人时时照拂,只要收复了米脂县城,多打几次胜仗,便能晋升为游击。
大明朝重文轻武,武官最快的升迁办法就是杀贼、剿匪,立战功。
如此年轻的游击将军,必定是大明朝冉冉升起的将星。
没有人想和这位贺疯子作战,各路头领嘴里的借口层出不穷,大堂里吵成一团。
“啪……”
李自成一拍案桌,大堂内终于安静下来,大家都将眼光看向这位大当家。
见他脸色依旧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不少人暗自嘀咕。
“只怕是故作镇定吧?”
“河西贺家出勇将,这次他惨了,贺疯子回来不把他剐成碎肉。”
虽然大伙在心中幸灾乐祸,不过脸面上浮现出关心的神情。
“各位。”李自成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官兵真是可笑,也不知道陈、吴、杜这些大将是怎么带兵的,竟然四处作战,如此一来,兵力必然分散。”
众位头领听的一愣,有一个头脑机灵的立即反应了过来。
“大当家英明!”
那人见其它人不太明白,得意的大笑起来。
“大当家眼光果然高远,咱们只管四处放火,管教贺疯子顾头顾不了腚。”
贺人龙再狠,他也只有一队人马,依照李自成的意思,大家分散行动,去王左桂那里也可,去王嘉胤那里也罢,其它的四处流动,就如水银泄地一般。
“贺疯子受了上官严令,必然会分兵围剿四处救火,这样咱们就如小刀一般,将官兵越分越细,不但可以解了大当家米脂之危,很可能还能打败官兵拿下城池,狠狠地快活一番!”
李自成听他说完,以手加额大赞出声,众位头领恨不得离贺疯子越远越好,一听这个计划纷纷叫好,堂上的阴云顿时散去,和煦的阳光照得大伙心窝里暖洋洋的。
“这人就是作死,本来兵力就不够,还要分兵。”
“他以为自己是楚霸王吗?能够一力降万军?”
众头领心中大笑,嘴里却讨好李自成,本着兵贵神速的原则很快就分兵完毕,大伙意气风发的喝了碗壮行酒,将碗向地上一摔,踩着满堂的碎屑一哄而散。
第22章 沙盘推演
县衙大堂冷静下来,看着这一地鸡毛,李自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身后的狗娃更是圆睁着大眼,握紧了双拳,愤怒地说道。
“大当家的,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自成点点头,“他们和咱们不是一条心,不过还是能起到些作用。”
狗娃忍不住说道:“人心隔肚皮,大当家可不能太过心软相信他们,以防吃亏。”
李自成走下大堂,“大战将起,咱们回荣庆堂,商议怎么会一会这位贺疯子!”
一听说打仗,狗娃兴奋起来,将一肚子牢骚忘到了九宵云外,手中那枝木杆枪一挥。
“伙记,你终于要开斋了!”
……
田见秀带着刘芳亮走进内院,看到李鸿恩守在门口,轻轻问道。
“睡了?”
“是啊,玉峰哥,二哥刚迷迷糊糊睡着呢。”
“那就让他睡上一会。”
田见秀刚转头要走,就听李自成的声音在堂内响了起来。
“是玉峰吗?快快进来。”
李鸿恩见二哥已经醒了,歪了歪嘴,无可奈何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恩子,这可不能怪我。”田见秀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迈步走了进去。
这次会议非常重要,就连李鸿恩、李鸿杉兄弟也被叫了回来。
第一仗就遇上名将贺人龙,李自成并不怠慢,虽然早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仍然拿出了十分的精神应战。
凡事讲究一个开门红,现在已入初冬,打完这一仗,希望能有一段和平时期。
陕西的冬天,那是要冻死人的,并不适合作战。
目前自己这支部伍中,田见秀和自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着绝对的忠诚,也是自己最好的帮手。
李过还需要实战来磨练,刘芳亮武艺超群,性格却是太过文静。
李鸿思、李鸿杉并非是帅才,只是冲阵的猛将。
魏浩然看上去只是摇摇扇子,连弓都拉不开,他的神情,却比几员大将轻松许多。
李自成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赶走了身上的倦意,请田见秀坐下,这时李过等人也大步走了进来。
见人员已经到齐,李自成做了一个手势,狗娃便指挥亲兵警戒,自己更是亲自守在门口。
“二爹,这个狗娃很是机灵,我很喜欢。”李过眼中流露出欣赏。
“补之,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这是我培养的猛将呢。”李自成笑道拒绝了李过。
李过无法,只好看着狗娃笑道:“你有没有大名?”
“李副爷,俺爹娘家人都饿死了,全家就剩下我一人,没有大名呢。”
田见秀碰了碰他,“不如让大当家给你取一个名字,日后当了将军,也好有自己的旗号。”
狗娃得到田见秀提醒,立即反应了过来,急忙跪了下去,要李自成为他取名。
“我见你胆大心细,作战勇猛,即然没有姓,便跟着我姓李,名双喜如何?”
“谢大当家赐名,以后我有名字了,就叫李双喜。”
李双喜高兴的站了起来,搓着双手,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李自成将一柄从县衙缴获的宝剑交到他手中。
“希望你能用这柄剑,为贫苦的民众砍出一片青天。”
接过宝剑,李双喜拔出来左看右看,喜欢的合不拢嘴。
“从今往后,我便跟着大当家,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双喜,你暂时作为我的亲兵队长,待精通兵法之后,我自有大用。”
“好勒。”
李双喜将宝剑佩在腰间,昂首挺胸站在了李自成面前,意气风发。
李自成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继续守在外面,然后示意大家坐下,伸手拉开身后的帘子,露出了一张很大的桌子。
“这是什么?”
一直在那里昏昏欲睡的魏浩然一蹭就过来了,看着这古怪的东东,眼里发出了饿狼般的光芒。
桌上这山山水水,到处插上红旗绿幡,大伙不约而同开始细细研究起来。
“这里有些像是米脂。”李过最先发现秘密。
“那里应该是延安府。”田见秀紧接着指向另一块区域。
“这个东西叫沙盘推演,是一个无比好玩的游戏,咱们玩玩,看谁历害。”
李自成刚说完,魏浩然已经跳了起来。
“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
不知不觉天已放晓,雄鸡鸣叫,天边也显出了鱼肚白。
“再来一局,我就不信挡不住你的骑兵。”
屋内李过的声音中气十足,哪里有半丝疲倦的意思。
“补之,再来十局也是一样,只要关宁锦防线失守,明军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鞑子骑兵的长驱直入。”
听完李自成的结论,魏浩然丢下手上的棋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自成,为何你会对辽东战局如此关心?”田见秀奇怪的问道。
沙盘推演刚刚现世,大家疯玩了一个通宵,前面一个时辰就将自己今番的战局推演完毕,后面大量的时间,大家都在扮演着鞑子和明军,在辽东进行殊死的搏杀。
而推演的结果总是鞑子获胜,李过代表的明军被刘芳亮率领的鞑子虐得体无完肤。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李自成将手指向了辽东,“既然他们能轻易打败明军,咱们迟早都会遇上,当然要提前作一些准备工作。”
“原来如此!”李过点了点头,“咱们可不是明军,鞑子再强,那也是肩膀上扛着一颗脑袋,又不是三头六臂,他能咬下咱们的屌来?”
“就是!”
“怕个鸟!”
“干翻他们!”
兄弟们还没见过鞑子八旗,无法想象出后金的强大,李自成也不细说,笑道:“不知不觉竟然就过了一夜,大家马上回房睡觉,养足精神备战,贺疯子正想取下咱们的头颅,去染红他那顶游击将军的红缨呢。”
“哈哈哈哈。”众人发出一阵轻蔑的大笑,将疲倦一扫而空,正要出门,却见李双喜急急敲门进来。
“大当家,葭州传来消息,刘应遇侄儿,葭州裨将刘宇浩率军飞速而来,欲抢贺疯子头功。”
“娘的!”李鸿杉是个暴脾气,开口就骂了出来,“这群狗官,都以为咱们是泥捏的吗?”
第23章 四路围剿
看着李双喜欲语还休的模样,李自成挥挥手,“有什么话不要藏着掖着,一次性说完。”
“大当家。”李双喜的声音有些颤抖,“北面也传来消息,王威手下大将许光也从响水堡出兵南下,目标……目标也是咱们这里。”
“……”
屋里气氛骤然紧张,只有李自成的声音依旧平谈无奇。
“还有吗?”
“听……听说龟河堡的偏将龚植同样引五百军南下,目标……”
“还有吗?”
李双喜一见大当家如此镇定,声音终于正常起来,将胸部一挺。
“大当家,就这些,没有了。”
“你做的很好,继续收集各类情报。”
听到李自成的表扬,双喜本来有些苍白的脸色红润起来。
双喜出门之后,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都默默无言,在心中算计着敌我双方的实力。
依照以前的准备,只需要对付从吴堡而来的官军即可,现在突然多出了三路,黑云压城,战场局势一下就恶化起来。
“咱们只准备了一桌酒菜请贺疯子,没想到来了四桌的客人,这酒还喝的下去吗?”田见秀见气氛沉闷,幽幽开口道。
就连喜欢喊打喊杀的李过、李鸿恩、李鸿杉也不再跳出来说话,四路官兵齐至,无论人马、兵甲都比自己要多出很多,这仗还怎么打?
魏浩然见李自成将眼光看了过来,将身上的鸿运袍整理了一下,开口说道:“具体打法,学生是不懂的,不过兵多不一定能胜,将多不一定就赢,有一场战役离现在并不久远,大当家可以适当考虑一下。”
“哎呀!”李过一拍桌子“都什么时侯了,还这般咬文嚼字,军师你痛痛快快说出来不行吗?”
“萨尔浒!”李自成张口说了出来。
“大当家高明!”魏浩然眼中泛起了异彩。
“军师说的不错,这一仗,咱们遵循一个原则,管它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管它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几员猛将细细咀嚼着这一句话,还没想明白,就见魏浩然拿起木棒,指向沙盘中的两点。
“这仗的关键,就在碎金镇,至于响水、龟河两堡的官兵,交给浩然便是。”
见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要独挡两路官兵,所有人看向他的眼光中充满了钦佩。
李自成笑道:“军师,可敢立下军令状?”
田见秀连忙插言道:“大当家,这不必了吧,战争充满着变数,何况数量如此悬殊。”
魏浩然摇了摇折扇,“响水、龟河两堡离这里路途远出不少,我料刘宇浩和贺疯子一定会快马加鞭而来,大当家在他们眼中,就是肥美的大餐,所以这中间一定会有时间差,正好用来做些文章,学生有着绝对的信心。”
想着大当家成了别人眼中的美味,屋里响起了笑声,将战争的阴云清扫的干干净净。
李双喜亲自守在荣庆堂门外,他紧紧握住剑柄,一点也不松懈,他能感觉到,里面商讨的是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大事。
良久,门开了,李自成等人陆续走了出来,双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却听李过一声大喝。
“传令谷成过来,带十名士兵守在荣庆堂外,没有将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
官军四路大军齐至的消息李自成并未刻意隐瞒,米脂县的流民得知消息之后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一时间哭声、骂声、叹气声响成一片。
这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又要回到从前了。
好梦总是容易醒啊!
大量的叹息声让米脂县阴云密布,大批的流民快速向四周散去,如蚁的西城门很快冷清下来,只剩下写着‘宏兴’的小旗在风中无精打采。
县城中的人们遇上,大都也不说话,相识的不过匆匆拱拱手便擦肩而过,眼神中都是对官兵的恐惧。
一批批马车押着物资出了北城门,向着碎金镇而去,人们纷纷在心中议论,李自成这是要跑路了。
整个县城没有作出任何的防守动作,民间盛传李自成将部队全拉到了碎金镇,准备北上去寻求王嘉胤的庇护。
结堡自守的大户人家,见城内风声鹤唳,李自成已经不见踪影,纷纷派出家丁,潜出县城向官兵示好。
中等人家,要吗进堡寻求大户人家的庇护,要吗就变卖家产,拖家携口向着南方而去。
城中这两天又有流言四起,陕西全境都快乱了,兵连祸结,这里不是久居之地,要走就要趁早。不然以后想走都走不了。
这样的流言,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有些人犹豫,不忍背井离乡,天天以泪洗面,有些人则闭门读书,作了那只将头埋在土里的鸵鸟。
到了晚上,整座县城更是黑暗一片,偶尔亮起了几盏灯火,晃晃悠悠,如鬼火般让人心悸。
……
今天天上总算有了太阳,拼命将金光洒下,想给米脂县一些生气。
城东的大路边有一酒楼,蓝底白字上书“得月楼”三个大字,铁钩银画一看就是当世大家所书,楼外垂柳依依,望竿挂着酒旆随风飘扬,很有些富贵之气。
楼内装饰表明这是米脂县城中最高档的酒楼。
酒楼里没有客人,不过却有掌柜和小二,皆全神贯注的看向楼外,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二楼的雅间中有三人正在烹茶聊天。
从他们的衣着来看,虽然不是举人、痒生那类有功名之人,却也富贵无比,自然就是商贾中的精英了。
正中一位是王家家主王宁峰,左首是他的儿子王志,右首烹茶者正是女儿王沛琪。
王宁峰从女儿那里见识到肥皂的神奇,明白这件物品蕴藏着巨大的商机,便通过魏浩然约李自成在得月楼秘密一会。
王志已经有了秀才功名,正准备四处游学,听说了李自成的种种神奇之处,特别是魏浩然将他夸得天花乱坠,不免有些好奇,也跟着前来见识一下。
“父亲,我还是无法相信李自成这个穷棒子有什么本事。”王志看了妹妹一眼,忍不住说道。
第24章 品茶
王沛琪正在专心烹茶,像是没有听见,一言不发。
王宁峰摇了摇头,看着儿子说道:“人不可貌相,琪儿的相公文章不在你之下,他看好李自成,自然有些道理,细观他近日所为,和一般的杆子作风大不一样。”
“现在官兵须臾便至,咱们要是加入了乱党,只怕从此脱不了干系。”王志依然担心不已。
“咱们只是秘密私会,如果李自成败了,咱们最多花些钱财走走关系,并无大碍,只是苦了琪儿……”
“父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儿这辈子就跟着相公,一生无悔。”
王沛琪声音虽轻,但王宁峰父子都听出了其中的决心。
“女大不由爹,我是管不了你了。”王宁峰轻轻叹了一口气。
“依女儿之见,咱们王家回江南是上上之策。”王沛琪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道弧线,“咱们商队无论从榆林还是大同出关,都会被晋商打压,现在三边包括整个河套地区都不安全,经商风险太大。
有了肥皂这块市场,只要大当家交由咱们王家独家经营,依着父亲的手段,还怕那些徽商不成?”
王宁峰看向女儿的目光越发的温柔,“女儿啊!这都是浩然给你说的吧?本以为你是被浩然的相貌所吸引,现在看来,你是看好他远大的前程啊!”
王沛琪点了点头,将茶水一分为三,依次敬给父兄。
“咱们王家这几年辛苦经营,家境依然每况愈下,穷者变,变则通,相公绝非常人,他的眼光让女儿佩服不已,眼前这个机会是他争取来的,王家不可错过。”
王志见妹妹如此看好李自成,摇了摇头,“李自成终究是个穷棒子,不说四书五经,连字也不认识几个,没有知识的流贼,必然挡不住官兵的进剿,我很不看好浩然的前景,没准这次……”
刚说到这里,就听楼下酒楼掌柜低声咳嗽一声。
“正主来了。”
“来的好快!”
“一切等到这次会面完毕,回去再议。”
李自成快步走进酒楼,小二一路小跑过来,态度殷情的将他迎上了二楼。
刚上楼便闻到一股茶香,李自成让两名亲兵守在门外,自己带着双喜进了雅间。
王宁峰不敢托大,起身迎了上来,王沛琪则用轻纱将面容隐去,轻轻福了一福,而王志只是随手乱拱了几下算是打完招呼。
看着屋里的物件都由树根所雕,造形独特,颇具情趣,双喜年方不到十五,还是孩童心性,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很是好奇。
李自成面容笑容,也不阻止他的行为。
王志对父亲和妹妹递上一记得意的眼神,心中鄙视之极。
真是穷棒子,没见过大世面,这些树雕便将他们吸引住了。
他的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在屋里多摆些古玩之类的东西,没准会有更大的利益。
王志此时想到了买椟还珠的典故,李自成应该就是那类不识货的蠢人!
王宁峰咳嗽了一声,提醒王志不要惹恼了眼前这位煞星,他可是一枪能挑飞一队的凶神!
脸上堆满笑容,王宁峰拱手说道:“大当家日理万机,很是辛苦,今日屈尊前来,峰不甚荣幸,就让小女为大当家烹茶,洗洗凡尘。”
李自成点了点头,“如此有劳了。”
他对明末的商人印象并不好。
这个时侯,资本主义已经开始萌芽,要论财力雄厚,明末以晋商和徽商为主,此时的晋商不是单指山西商人,而是指关外走货的行商,因为他们多从山西大同出关,所以称为晋商。
历史上八大晋商向后金走私铁盐、武器、粮食,还源源不断提供军事情报,后金在对明作战时用的红衣大炮就是八大晋商提供的,后来顺治为了表彰他们,特敇为八大皇商。
“朱由检也不下狠心管管这些破事。”
李自成心中念叨一句,又想到他身居深宫,两眼一抹黑,想管也管不了。
很多人都说晋商导致了明朝的灭亡,是民族最大的汉奸,李自成当然不会允许这些商人吃里扒外,勾结鞑子血洗自己的同胞。
商会的渠道是自己现在急需的,商场如战场,渠道为王!
有了渠道,不但可以保证稳定的收入来源,还有收集情报等诸多妙处。
李自成非常重视和商人的交道,虽然明军已经兵临城下,还是将这次会面安排在诸事之前。
很快自己就要离开米脂县城,开始自己的游击生涯,有了经济来源,才能建立根据地。
像蝗虫那样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是没有前途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才是争霸的精髓之言。
王沛琪整衣,净手,身旁一把长嘴铜壶正咕咕的冒着热气。
就见她手提铜壶,快速洗茶,动作优雅之极。
待洗茶完毕之后,快速进行了第一次泡茶,沸水中翻腾的茶叶立即散发出阵阵芳香。
李自成心中喝了一声彩,虽然看不到她模样,光这套动作,足见魏浩然这小子眼光不错。
“这是闻林茶。”王志知道李自成这样的穷棒子不谙茶道,摇着折扇轻声介绍道。
李自成点了点头,接过茶来一饮而尽,好似没看见王志不屑的眼光,漫声感叹了一句。
“果然是上好的明前茶!”
王志嘴角歪了一歪,“此非明前茶,而是谷雨云雾茶。”
“喔。”
王宁峰连忙瞪了儿子一眼,从旁说道。
“这是谷雨至立夏之间采摘,一芽一叶,采回茶片后,薄摊于阴凉通风处,保持鲜叶纯净。”
李自成端起了茶杯来细细观赏,杯中茶叶宛若碧玉盛于其中。
王志抢着说道:“此茶经过了杀青、抖散、揉捻等九道工序,其中杀青的温度控制的很好,并且是二次成型。”
“喔。”
“闻林茶芽肥毫显,条索秀丽,香浓味甘,汤色清澈,是绿茶中的精品,若用庐山的山泉沏茶焙茗,更加香醇可口。”
“喔。”
王志神色间很是得意,“壶中正是庐山山泉。”
“匡庐奇秀甲天下,巍峨峻奇是庐山。”王志诗兴大发,细品一口茶,两眼微眯,一副高人的模样,轻声念道。
“见月连宵坐,闻风尽日眠,室香罗药气,笼暖焙茶烟。”
第25章 十六字令
“好诗,好诗。”李自成抚掌大赞,“听了这诗,当再饮三杯。”
看着他一杯杯向嘴里倒去,王志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没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李自成在他眼中,就是一头蠢牛,这样的好茶却用来牛饮,再好的意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沛琪细纱覆面,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不过眼神中传递给父亲不少的信息。
王宁峰看着神色自若的李自成,若有所思,悄声问道。
“官兵旦夕可至,不知大当家……”
李自成摆了摆手,“兵家之事,家主不用担心,咱们谈谈生意,喝喝香茶,莫让刀枪影响到了兴致。”
王志实在忍受不住李自成那故作高深的模样,一位连茶道都不懂,喝茶都不靠谱的人,怎么可能挡住四路官兵的围剿。
“哈哈。”王志不顾妹妹提醒的眼神,大笑出声,将折扇摇了几摇。
李自成斜眼看着他,说道:“这样的天气用扇子,你不冷吗?”
王志被这句话问得有些手忙脚乱,只得勉强将扇子收了回去,心中很是不爽。
他眼珠一转,急中生智指着屋中一幅画说道:“学生曾听子优兄说过,大当家才气过人,这副正是画圣的真迹,他的山水画并不多,着实难得,大当家何不题上几句,令此间书画生辉,也是一段人生佳话。”
李自成看了看这副画,果然是吴道子真迹,山势巍峨,磅礴气势迎面而来,心想要是这副画放在后世,那可是无价之宝了。
王宁峰见儿子不顾自己和琪儿的提醒,竟然向大当家发难,气得面皮发红。
真是书呆子!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这样浅显的道理也不懂吗?
他将长袖一甩,正欲将儿子喝退,却听李自成开口说道:“这山真是极好,无诗的确少了一份气势,双喜,拿笔来!”
王宁峰见李自成真要写诗,急得是满头大汗,狠狠地瞪了王志几眼,转头向女儿求救。
昔日王家众人可是在县衙大堂上见识过这位大当家挥毫,连基本的握笔姿势都不对,毫无章法可言。
眼前这幅可是画圣的真迹啊!无辜的被这样破坏,不知道吴道子会不会气得从棺材中跳出来。
要是当前这位臊了、恼了,拔出宝剑来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王沛琪心中也有些小紧张,想起相公这些天说起李自成的种种事迹,特别是还为工匠抡大锤,十分平易近人,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父亲不要说话,且看下去。
一幅吴道子的画,王家还损失得起。
掌柜很快拿来了文房四宝,双喜亲自端了上来,王宁峰见李自成亲兵队长那样的磨墨姿势,心中更是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片刻墨已经磨浓,李自成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已经有了三首小令,还请王兄点评。”
这么短时间就有了三首,王宁峰已经在心中叫苦连天,看来比打油诗还不如,自家这个儿子是爱诗之人,要是梗着脖子骂起来,可就没法收场了!
李自成好似并不知晓王宁峰此时崩溃的心情,脸上笑容更甚。
“我先写出一首来,如果好便继续写,三位都是大家,如果不好,自当收笔就是。”
王宁峰见李自成话已经说成这样,再无其它办法,只好陪着笑让到了一旁。
李自成踱步到画卷前面,气势一下变了,就如同他手持长枪时给人的感觉一样,有些朦胧,有些不真实。
没有一丝的犹豫,他挥毫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笔,气势犹如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王家三人都是识货之人,这气势已经将他们镇得目瞪口呆,再看那首小令,却是这样写的。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王沛琪只觉得一股英气扑面而来,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声好。
李自成再挥毫,第二首小令立即写成。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就连不识字的李双喜也感到了诗中的金戈铁马之意,右手不自觉搭在了剑柄之上。
“酒来!”
李双喜正要动手去拿,却见王志抢上一步,将自己桌上的一杯美酒双手呈上。
“大当家,请。”
李自成酒量甚佳,此时豪情一起,觉得没有好酒,气势终要差上几分。
长鲸吸川将美酒一饮而尽,却见最后一首小令也已经成了。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李自成用的是刘崇如的书法,刘体温柔敦厚、用笔圆润,墨色凝重,不仅融合了王羲之、颜真卿的韵味,还加上了钟繇、苏轼等人的精髓,有着一代贤臣的风骨。
“好!”
王沛琪最爱诗词歌赋,以前常与魏浩然以诗文传情,见到这三首小令英气逼人,再也忍不住,款款站起身来,亲自斟满一杯美酒敬向李自成。
“浩然得遇明主,真是三生之幸!小女子敬大当家一杯。”
李自成欣慰地将酒一饮而尽,王宁峰当然不会错过女儿给自己创造的良机,和儿子同时深施一礼将话头接了下去,“我们王家一定做好江南市场,大当家当可放心!”
李自成轻轻将笔放下,心中暗赞魏浩然眼光不错,王家小姐不但貌美,才情也是一流,特别是眼光不亚于男人,真是一个贤内助。
这两人夫唱随妇,算是绝佳的搭档。
自己婆娘韩金儿,此时也不知道在哪位官员的床上搔首弄姿呢。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将韩金儿丢出脑外,李自成双手扶起王宁峰父子,笑道:“诗文,小道耳,对经商,自成也有些心得,不知家主愿不愿意商讨一番。”
王家三人闻言都有些懵逼,三首小令已经将他们震得头晕眼花,听闻大当家竟然还精通生意之道,惊诧之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愿意。”王沛琪因为相公这几日的提醒,最先反应了过来,虽然心中还是不太相信,但也多了一份期待。
第26章 一道题
王志已经彻底服气,这么短的时间写下三首小令,这需要子建之才方能做到,天下才气共分十斗,眼前这人必能独占好几斗!
他性格就是如此,喜怒皆显现于面容之上,此时看向李自成的眼光中全是星星。
他发誓,自己从未见过才情如此高绝之人,魏子优诚不欺人!
王宁峰也不信李自成对商业经营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和女儿对视一眼,只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无论李自成等会说什么,他都准备点头叫好,拍马屁谁不会啊。
将王家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李自成细品一口云雾茶,开口说道。
“王家主,请你帮忙算一算,如果米脂县有一万饥民,咱们给第一人一文钱,第二人二文钱,第三人三文钱,如此这般给到最后一人,总要要给多少钱?”
“此事易耳。”王宁峰一听是简单的加法题,取出自己心爱的小算盘,辟辟啪啪打了起来。
明末的珠算水平已经很高,不但能进行加减乘除的运算,算盘的口诀也基本成形,竟然还能计算土地面积和各种形状东西的大小。
看着王宁峰十指如飞,李自成大为感慨。
这些商人比只知道死啃时文刊本,醉心于科考的读书人有用很多,八股文又不能当饭吃,语句写的再是工整,对仗再是华丽,能打过鞑子手上的长刀吗?能跑过他们胯下的战马吗?
王宁峰注意到李自成眼中射出精光,心中更是得意,要显示自己的手段,指尖拨得更加快速。
再拨了几下,他的脸色就变了,题目虽然简单,可是一人一人的加上去,一万个人,就算他十指如飞,只怕一个通宵也算不完。
“这……”
王宁峰明白过来这个理,心中有些不满的情绪,李自成这是为了报复王志之前对他的轻视吗?
一万人的数目慢慢相加,计算简单,工作量却很大,这不是消遣人吗!
眼前这场景不就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节奏吗?切瘦肉、切肥肉、切软骨,将镇关西作弄得灰头土脸,最后还用铁拳给他开了一个水陆道场。
想着这些,王宁峰脸色变了,嘴唇也哆嗦起来……
王沛琪娇躯颤抖,王志张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穷棒子刚在他脑海中化身成偶像,现在又变成了阴险小人,跨度太大,这让他心口有些刺痛起来。
“王家主,有什么问题吗?”李自成见其停下了算盘,明知故问。
看着李自成脸上的疑问,王宁峰当机立断,收拾好纷乱的心情,轻声说道:“就请大当家暂且忍耐一晚,明天咱们一定将答案告之。”
李自成闻言没忍住,口中的茶水喷了一地。
王家三人顿时脸色血红,这是明显的鄙视啊!难道他真要对付王家?
现在的形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前这位凶人杀人不眨眼,当日大堂上挥出的那一刀,很多人没看清是怎么划断艾虎的脖颈。
三人越发不敢说话,紧紧闭住了嘴巴,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说……一晚?这实在太夸张了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你们谈呢。”
沉默,难堪的沉默,王家三人打定主意,无论李自成说什么,他们都只能忍受,唯愿他看在魏浩然的面子上,放王家一马,不要赶尽杀绝。
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只要留有一命,总能东山再起。
李自成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作出恍然大悟之状。
“不劳家主帮忙,刚才灵光一闪,我已经有了!”
就见他屈着指头,嘴里念念前词,看上去很像一位算命先生。
不过几秒,李自成说话了,“哈哈,结果出来了。”
王家三人更加懵逼起来,这位莫测高深的大当家几个呼吸之间就做到了?
玉皇大帝也不行啊,如来佛祖还有一丝可能!
李自成带上了一分懊恼的表情,“我早就该想到了,看来这脑袋三天不用,就会生锈。”
王宁峰隐约觉得他并不是要故意为难王家,便鼓足勇气说道。
“大当家,这题虽然只是简单的加法,但一万个人,要一个一个的加,这工作量真的很大啊!”
“不用那样麻烦,很快就能算出来。”李自成吊足了王宁峰的胃口。
“这不可能!”王志到底年轻气盛,他对珠算之道也略有涉猎,见李自成如此说话,立即反驳出声。
王宁峰一把没拉住儿子,那颗心又吊了起来。
“王兄可是不信?”李自成对王志这样的性格很是喜欢,犹如璞玉一般,虽然还需雕琢,但品性良好,是位可造之材。
“不信。”王志又一次无视了父亲和妹妹的提醒,硬绑绑顶了两个字出来。
“那么。”李自成面容如沐春风,“如果我立即算出来,这钱就由你们王家来出如何?”
王宁峰心中念头一转,一万文钱换算是白银也就不到七两银子,这点钱王家还是出得起。
他生怕李自成不耐,应声回道:“大当家只要在这里算出总价,王家愿意承担这笔费用。”
王志也狠狠点了点头,他心中根本不信李自成可以立即算出来最终的结果。
只有王沛琪看着李自成轻松的表情,一股不妙的感觉在芳心中蔓延。
李自成同时转头看向双喜,“你站在一边看好了,很快,也很简单,好好学习。”
王宁峰殷勤的将算盘递了过来。
“不用这个。”李自成将算盘一推,向外叫道:“拿纸来。”
王志立即转过头去偷笑,一万个人,得用多少墨和纸来算啊!
李双喜看见王志偷笑,心中大怒,用手一指他正要说话,不提防小脑袋上挨了一记大当家的爆栗。
“仔细看着,只说一遍,没学会就打你二十军棍!”
李双喜一听要军法从事,马上集中了精神,王志脸上虽然不敢露出任何表情,心中却不停地哈哈大笑。
李自成轻提狼毫,在纸上写上几个数字,说出一段话来。
“第一个数字加最后一个数字,第二个数字加倒数第二个数字......都等于10001,从1到10000之间有5000对这样的数字,所以答案就是50005000文钱。”
第27章 直销模式
李自成说罢,双喜还在扳着指头细想,王家三人对数字很是敏感,脸色一下就变了。
真的就如此简单!
哪里需要一个一个的去计算!
这方法,太精明了!
李自成似笑非笑地说道:“真没想到,对数字,我比你们都要高明一些。”
说罢,提笔在纸上写下了换算成银两的数字—33336两。
“看在你们这顿好茶的份上,我就少收点银子,不用四舍五入,尾数就不要了。”
“这真是在关公面前舞大刀,三万多两银子,被他坑了啊!”王家三人心中闪出同样一句话来。
虽然这笔银子王家付得起,但一时之间却没有这么多现银。
王宁峰脸色数变,嘴皮开合了好几次,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眼前这位谈笑间就能杀人,拖欠他的银子,好似在刀尖上跳舞,一个不慎,只怕小命就没了。
“大当家容禀。”王沛琪知道父亲的心思,施施然轻移莲步,来到李自成面前,柳腰轻下,道了一个万福。
李自成双手虚扶,“不用多礼,浩然与我一见如故,情如兄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听了这话,王沛琪从容了不少,轻轻说道:“三万多两白银,王家决计不会欠帐不还,不过眼下实无足额的现银,家父可以写下欠条,年息由大当家来定,不知可否?”
王宁峰父子紧张的看着李自成,要是他真要这么多现银,王家恐怕要变卖不少的商铺和田产,仓促之间出手,价格上一定会被打压不少。
李自成示意王家小姐坐回原处,屋里紧张的气氛骤然消失。
“不瞒家主,晏、艾两府里有不少金银珠宝,眼下咱们并不缺少银子,刚才无非是戏言。”
王志一听,心中大喜,却听妹妹出声说道:“赌场无戏言,既然大当家赢了,王家自然会奉上三万多两白银,只是请求宽限一个日期,断无不给之理。”
王宁峰虽然心疼三万多两白银,但他知道女儿眼光高光,于是上前一步说道:“沛琪说的在理,大当家手下这么多将士,哪能不缺银子呢。”
李自成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说道:“现银就不必了,如果家主愿意,给我一支商队如何?”
陕西虽然是一个穷地方,却是大明朝九边之一,从地理位置来看,要想和塞外通商,榆林卫是个很理想的关隘
从西安府到延绥镇再到榆林卫,这条商路就如一条大动脉,贯穿南北。
在这条商路上,先不说盐铁走私,也不说战马互市,光说每年上百万石粮食,需要多少商队?
一支大商队按照一百辆马车计算,一年走上十趟,也得一百支商队
一百辆车的商队,护送,车夫,伙计,掌柜,账房等最少也得四五百人。
所以光陕西一地,就一项粮食走私,养活的人及其家属,至少二三十万人。
而整个九边与偌大的鞑靼,瓦剌,漠北以及后金的走私行为,养活了的人数更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数百万人口慢慢形成了产业链,这么庞大的关系网想想就十分恐怖。
晋商,就是这样发展壮大起来的。
李自成想要打败这群吃里扒外的商人,就得自己成立商会,第一步就需要一支商队。
他从来没想过以抢掠为生,不对,是没想过抢掠贫苦民众,鞑子和狗官的财宝,不抢白不抢。
以后自己治下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盐,油,铁,布各种物资需求会越来越大,靠人救济只是权宜之计,扶持王家和建立商会刻不容缓。
米脂县城是延绥这条商路的必经之地,如果绕过米脂县,走私的成本将会增加三倍还多,利润空间会被锁死,只能赚上几个辛苦钱。
李自成已经打定主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在陕西,自然就要靠着这条商路发财。
宏兴商会,就从这一支车队开始……
王家有了自己的支持,先战徽商,再扫晋商,先里后外,先易后难,只要将江南市场揽入怀中,朱由检也没自己有钱啊!他就是穷死的嘛。
王宁峰心中大喜过望,要不是女儿蒙着面纱,他甚至确信李自成是看上了自己漂亮的女儿,才对王家如此照顾。
要是自己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就好了!
王家从江南来此实属无奈之举,走私生意充满着莫大的风险和变数,李自成既然主动接下,王宁峰当然求之不得。
以他的眼光看来,李自成是在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王家就有了两条腿,走起路来不但稳当,还很快捷。
王志和王沛琪同样非常激动,双双端起茶盏来敬李自成。
拍着王志的肩膀,李自成笑道:“经商之事,你不用参与,好好读书,江南文风鼎盛,文士众多,可不要丢了王家的脸面。”
王志不明白李自成为什么专门嘱咐自己读书一事,他本就对经商毫无兴趣,闻言正合心意,当下连连点头受教。
自己不能光靠砍砍杀杀,将来治理国家,还得靠读书人,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李自成不会放弃对读书人的拉拢,王志就是一枚重要的棋子,让他结交读书人,对自己的大业非常有帮助。
……
后面的谈判就轻松很多了,双方本着互信、互利、互惠的原则,很快达成了最终协议。
肥皂交给王家独家经营,重点是江南市场,谈到具体的手段,王宁峰也不藏私,将王家的渠道和资金和盘托出。
李自成听罢摇了摇头,“家主如此经营,并非最佳获利手段。”
王宁峰心中很不服气,说到经商,难不成眼前这位还能强过自己?
李自成看在眼中,也不说破,笑着提出自己的思路。
为了魏浩然,自己也是蛮拼的,这样的经营手段,只怕大明商家根本就没听过吧。
李自成提出的是直销模式,这种全新的商业手段,在这个时代完全可以大杀四方。
直销就是厂家面对面将商品推销给消费者的销售手段。
“王家主,咱们肥皂生产出来,不经过中间环节,直接卖给顾客,这样所有的利润都归你所有。”
第28章 双赢
王宁峰张大了嘴巴,“大当家,江南市场如此之大,如果不开店,不雇人,肥皂如何能到达顾客的手上呢?”
李自成笑道:“米脂县很多流民叫我李青天,这个名号是怎么传开的呢?”
“这是口碑相传,依靠人的力量……”王宁峰说到这里,好象明白了什么。
“对啊,这种直销,就是依靠人的力量传播开来,‘道听道说’这个典故,已经说明人言传播的强大,只要王家采取手段,让肥皂这个商品被民众们道听途说下去,必然会赚得盆满钵满。”
王宁峰今晚受到的震憾太多,头脑兴奋的有些隐隐作痛,他一面想着回家后让五姨太好好捏捏,一边举起茶盏。
“大当家,你真是天纵其材,王家,愿意为你的未来,贡献出最大的力量!”
王志和王沛琪也被李自成所征服,跟在父亲后面,表达了忠心。
直销模式需要的人员很多,这些人员在李自成的计划中都是预备役兵源,王家直销模式做的越大,自己以后可以选择的人才就越多。
双赢模式,就从这小小得月楼开始了。
李自成将直销模式的基本结构图画在一张纸上,交给了王沛琪,笑着说道:“这算是我迟到的贺礼。”
王沛琪见李自成对相公如此看重,欢喜非常,柳腰再下,深深地道了一个万福。
“多谢大当家!”
……
葭州城南的一座花院内热闹非凡,虽然天气寒冷,连动物也准备冬眠,但院内气氛随着一群舞伎扭动的腰肢越来越热烈。
纤腰齐颤,秀腿圆润,真可谓秀色可餐,乐曲中不加掩饰的靡靡之音,将在座之人引得欲罢不能。
一曲舞罢,舞娘们早被一众乡绅举子们拥抱在怀,喝酒的、含嘴的、揉胸的,气氛愈见高涨。
“刘大人提虎狼之师西进,米脂县旦夕可下。”
“恭喜刘大人剿匪有功,在此为刘大人贺。”
听到赞颂之声,一众乡绅纷纷放下怀中的美娇娘,端起酒杯来敬一位年青将军。
此人名叫刘宇浩,是陕西兵备道刘应遇的外甥,也是副将贺虎臣的心腹。
陕西的几位大人开始以为几股流贼无关紧要,待明天春天有粮后便会自行散去。
却不想王嘉胤战略眼光不俗,制定了转战山西的计划,因为山西今年是一个丰年,粮食相对来说比较充足,并且从大同出关的商队络绎不绝,其中的油水自然不少。
这则惊人的消息传来,陕西高官武之望、胡廷宴、吴焕、岳和声等人大为紧张。
一旦王嘉胤率领暴民突破防线进入到山西境内,盖子就捂不住了,宣、大总督所率的精兵责任是拱卫京师,防备东虏,要是被流贼惊动,必然会上报朝廷。
于是他们急调延绥总兵陈洪范、副将贺虎臣前往河曲,又令陕西总兵杜文焕提兵北上,双方在河曲爆发大战。
王嘉胤遭受到起义后第一次大败,不但人马损失很大,连三当家九条命也战死沙场。
向东进军山西的计划破产,王嘉胤只好缩回府谷,气焰大减。
总兵陈洪范、副将贺虎臣步步进逼,继续压制王嘉胤,听闻米脂县发生骚乱,三边总督武之望便命兵备道刘应遇负责清剿米脂乱匪。
这样一个美差刘应遇自然不想假手于人,于是便让刘宇浩率领陕西兵备道属下二千人马从葭州西进,要抢贺人龙的功劳。
贺人龙是陈洪范提拔的心腹,他的功劳越大,副将贺虎臣就会被彻底压制,虽然都姓贺,但两人之间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刘应遇和贺虎臣是多年的袍泽,情谊深厚,两人对陈洪范都非常不满,此番抓住米脂县流民这个机会,联手助推刘宇浩,希望他能先贺人龙一步剿灭流贼,立下大功。
葭州距离米脂的距离比之吴堡要近上一些,为防意外,刘应遇将仅有的五百骑兵全数付于侄儿,骑兵先行,步卒在后,肯定能抢在贺人龙之前。
明日刘宇浩就要领兵出征,今晚一众乡绅摆开宴席,先期为他庆功。
有了王嘉胤率兵东进山西的前科,葭州则是米脂乱匪进入山西的绝佳通道,这群流寇犹如一根鱼刺,随时就可能卡在葭州的咽喉处。
葭州的乡绅都是有眼光之人,知道刘宇浩背景深厚,大家前捧后赞,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希望他能尽早平定米脂之乱。
酒宴已残,院内一片杯盘狼藉,男人们都搂着美人各寻各家,刘宇浩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沉,招手让亲手过来搀扶,却见一名乡绅抢先扶住自己。
“将军。”乡绅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见眼前没有外人,轻声说道:“
米脂县匪首名叫李自成,原是银川驿一名驿卒,他有个婆娘生的极美。”
“婆娘?”
刘宇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乡绅笑容更盛,“这名匪首的婆娘因不想与他共流合污,主动前来弃暗投明,还带来了绝密的情报。”
“喔,她现在在哪里?”
刘宇浩来了兴趣,人妻,总是让很多男人喜欢。
“就在小人府中……”
“很好。”刘宇浩打了一个酒隔,说道:“兵贵神速,善攻者要侵略如火,本将现在就去提审匪首的婆娘,得知情报后必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伙贼寇碾为齑粉!”
“大人通晓兵法,流寇旦夕可灭!”乡绅见刘宇浩果然喜欢,轻笑道:“我等杀猪宰羊,等侯大人捷报。”
……
一见到韩金儿,刘宇浩的酒意猛烈上涌,提审之事早忘到了九宵云外。
看着她身着红肚兜,浑园的大脚若隐惹现,水灵灵的双眼带着千般的思爱,刘宇浩很快沉迷了进去。
“好人,今儿你要是依了我,保你富贵终生。”
“奴家见到将军,早已经春潮泛滥,不能自已了呢,心中如有一万个蚂蚁……”
“好人。”刘宇浩一见婆娘如此上道,伸手勾着她的下巴,嘿嘿笑道:“既然这么痒,本将军最擅长为美人止痒。”
第29章 各有心思
韩金儿见刘宇浩年纪不大,生的又很俊俏,那颗心早就飘了起来,看着他眼神开始涣散,心中很是喜欢。
刘宇浩被韩金儿勾得心中烈火熊熊,嘴里的好话也连珠般的吐了出来。
“女人,以后本少爷不会亏待你的!”
……
绥德州兵备衙门。
“报……”
一名小校快步进入大堂。
大堂上坐着几位官员,当中那位年约四旬,三络长须,国字脸,看上去气派非凡。
此人正是陕西兵备道刘应遇。
“大人,刘将军传来消息。”
一名赞画接过小校手中的信,交到刘应遇手上。
一目十行看完来信,刘应遇抚须大笑,“总兵大人的如意算盘,看来要落空了。”
“喔,大人这是为什么呢?”
下官们一见刘应遇的脸色,心中大体明白过来,纷纷出言明知故问。
挥挥手让小校出去,刘应遇淡淡说道:“贺人龙这员小将年青气盛,必定要受些挫折才能成才啊!”
“大人如此关心年青人的成长,真有长者之风!”
“有大人的提携,是他们上辈子带来的福气。”
“大人以后必定会桃李满天下。”
刘应遇对文书说道:“你替本官写一封信给陈总兵让他放心,就说本官一定会照应好贺人龙,必然会将贼人清剿干净。”
“遵令。”文书接下这个任务,脸上堆满了笑容,抱拳行礼,“总兵官看到这封信,一定会感谢大人的。
现任三边总督武之望已经老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希望能在任上退下来,而巡抚胡廷宴是个不管事的,和武之望一样得过且过。
文官如此,几名武将趁着剿匪,各施手段加强自己的实力,陕西商路的油水充足,谁的军权大,谁分得的利润自然就多。
贺人龙是总兵陈洪范的心腹,年纪又轻,作战勇猛,刘应遇当然不希望他拿下头功,升迁太快。
所以他早已经密令刘宇浩进军米脂,将那伙乱民团团围住,不要活口,全数斩尽杀绝,自家侄儿砍下的首级越多,功劳自然就越大。
想着陈洪范最终竹蓝打水一场空,刘应遇略显古板的面容上有了一丝笑意。
……
米脂县的马车终于全部离开了,大家都知道李自成将家当运向了碎金镇,县城里现在几乎无兵无将,但经验丰富的大户人家依然紧闭大门,只是派遣心腹家丁翻墙出来打探消息。
这些家丁扮成流民,各自从四个城门打马而去,城门大开的米脂县城就如同空了一样,令人为所欲为。
许多人盼星星盼月亮,盼得头发都白了,但依然没见到官兵的影子。
他们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将头皮搔下来不少,在书房中跺脚骂娘。
……
贺人龙靠在一棵大树下,闭着双眼,冷风中依然睡得十分香甜。
跟王嘉胤在河曲大战一场,斩首几百级,没来得及休整,贺人龙接到米脂民变的消息,便向陈大人请缨,回兵剿匪。
陈洪范知道米脂是贺人龙的家乡,明白他的心情,把他叫到面前,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贺疯子,好小子,看你的了!”
贺人龙只有二十二岁,生得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眉毛像两把管帚一样。
他从小在村中就是个顽皮孩子,打起架来天不怕地不怕,拼命猛打,非把别的孩子打败不肯住手。
长大以后,因为他气力大,又会武艺,跟着陈洪范做了一名把总。不到两三年工夫,他就因屡立战功,升为千总,现在已经是守备之职。
陈洪范遇到需要骂阵或冲锋时,就会亲自倒一大碗酒,说:“来,喝下去这碗酒,好生去亮亮你娃子的本领,别给我丢人回来。”
贺人龙也很争气,出道以来未尝败绩,连王嘉胤听到贺疯子之名,也要退避三舍。
从北面打到南面,现在又回到北面,贺人龙虽然年轻,也感觉疲惫之极,趁着行军途中,抓紧时间小息一会。
“报……”
亲兵一路飞奔过来。
“将军,我们收到消息,李贼将大批金银细软运向了碎金镇,现在米脂城已经是空城一座。”
“李鸿基?”贺人龙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皮子动了几下,“就是李继迁村那个很能打的,这次为何这样胆小?”
亲兵陪笑道:“将军,他是贼,你是官,他不跑难不成等着将军的利剑?”
“小免崽子,就你会说话。”贺人龙觉得这话好听,睁开了眼睛,给了亲兵一脚。
“但是将军,情况不妙,刘宇浩率兵从葭州出发,明显要抢将军的功劳。”亲兵一面诉说,一面将脚下的枯枝踩断,仿佛它就是刘宇浩。
贺人龙睁开了双眼,发出一束锐利的光芒,哪里还有半分的睡意,“别慌,兵备道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你打探的消息确实吗?李贼果真将兵马和物质向碎金镇转移?”
“将军,不会有错。”亲兵信誓旦旦的说道:“咱们贺家在米脂县是大族,有不少亲近之人派出家丁前来报信,众口一词,李贼根本就没想守米脂县城,他是准备让将军去攻打县城,他却从碎金镇溜走。”
“懦夫,咱们米脂县都是有骨气的汉子,怎么出了这样一个连兵刃都没亮都逃跑的废物!”贺人龙扯过道边的小草,放在嘴里咬了几下,又狠狠的吐了出来。
“将军在河曲的威名谁人不知啊?”亲兵诌笑道:“除非他娘的嫌命长,不跑路还能干嘛?”
贺人龙站了起来,亲兵赶紧上前为他整理甲胄。
“传令下去,全军不去米脂县,将其让给刘宇浩,先破碎金镇,咱们吃肉,让他去喝汤,只要拿下此镇,全军放松两日。”
“好勒!”
第30章 弦高之计
一听将军说放松两日,亲兵嘴里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却见另一名亲兵打马前来,战马在初冬的冷风中,也跑得大汗淋淋,腾起一缕缕白色的雾气。
“将军,不好了,葭州裨将刘宇浩亲率大军,也向碎金镇而去。”
“去他娘的!”贺人龙一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一把拨开亲兵,狠狠一拳击上树杆之上。
“一定是有人传信给他,他也知道了碎金镇才有油水!”贺人龙咬牙切齿的大吼起来。
“传令下去,马不解鞍,人不解甲,全军直扑碎金镇!”
……
碎金镇就像延绥商路中的一个客栈,静静地泊在路上.青灰色的民居,弯曲的小巷,砖砌的三角桥墩,在沙尘满眼的黄土高坡上,这座小镇带上了一丝绿色。
小镇由两条十字交叉的主要街道构成,有着一条小河,虽然水量很少,依然带着一丝清凉和诗意。
一座由青石板筑成的小桥横于河上,小桥虽短,却是仿赵州桥所建,小巧玲珑。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李自成站在街道的十字路口,感受着古镇的恬淡和安然,看着李鸿恩打马前来,问道:“恩子,镇里的居民都安排好了?”
“妥了。”李鸿恩跳下马背,嘴里还呼呼冒着白气,“现在这镇里,基本都是咱们的人马。”
“呵呵,恩子,你说官兵会不会感谢我们?咱们安排的这么好,能让他们感觉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李鸿恩也笑了起来,“咱们不收他们银子,还免费提供住宿和酒菜,相信他们到了地府,也会面带微笑。”
“驾……”
两人正在说笑,却见李鸿杉带着几名亲卫打马而来。
“二哥,田副爷让我来通知一声,诸事完毕,刘宇浩的人马离这里不远了,而贺疯子正快马加鞭而来。”
双掌轻轻一击,李自成终于将心完全放下了,“他们在玩龟兔赛跑咧,你们猜猜,哪枝兵马最先到达?”
李鸿杉想也不想说道:“贺疯子麾下兵马精锐,应该会快上一些。”
李鸿恩则摇摇头,“距离上有差别,依我说,最先到达的是刘宇浩。”
……
榆林卫是大明九边之一,现在鞑靼被后金分裂成了几部,靠近榆林卫的是鄂尔多斯部。
“为猛隼之羽翼,为驾辇之护卫,为刚毅之明哲,将如山之白室,竭诚护卫者”这就是强悍的鄂尔多斯部!
鄂尔多斯部世世代代继承了祖先的职业,一直聚集在成吉思汗奉祀之神周围,形成了守护诸多宫殿的部落。
鄂尔多斯部现在还没有投靠后金,和明军大体相安无事。
榆林卫前前后后修筑了大量的寨堡,这些寨堡大都是北宋时所建,以种谔、种师道为首的种家军,在这里曾和西夏展开连番血战,双方打得火星四溅,谁也奈何不了谁。
响水、龟河两堡守将听闻米脂县有流民叛乱,得到胡巡抚和岳巡抚的许可后,当即率领榆林边军南下。
陕西几位大佬争权夺利,可苦了李自成这位小虾米,山雨欲来风满楼,如果从高空俯看,四路烟尘以米脂县为中心,滚滚而来。
从龟河堡到碎金镇,中间有一个陈官庄,这个村庄从前还算繁华,但这两年天灾重重,此时已是人影稀松,十分荒凉。
龚植是延绥巡抚岳和声心腹之人,领着五百官兵兼程南下,想着自己也许能第一个到达米脂县,心里热切了起来。
现在军队不光欠饷成了常例,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布置在榆林卫的各堡守军骂骂咧咧,叫苦连天。
袭植手下有一千的兵额,但实际在册的不到三分之一,大约也就二百名兵丁。
不过他毫不担心,有着商会的支持,加之吃空饷,他手下也养着三百家丁,能征善战,对付那群暴民还不是手到擒来。
立功心切,袭植这次带上了所有人马,恨不得早点到达米脂县城抢掠一番。
可惜骑兵只有一百余骑,他再自负,为稳重起见,并不准备带百余人马就进攻米脂,说不得按捺下急燥的心情,带着步兵一起行动。
岳巡抚反复叮嘱,此战要以稳为主,千万别鱼没吃到,反惹得一身腥。
五百精兵走在小道上,零星的民众见到都远远避了开去,看着畅通无阻的道路,感到已方迫人的气势,龚植的心情很是愉悦。
“将军,前面就是陈官庄,已经有乡绅在此迎接将军,摆酒洗尘。”
听说有乡绅专门来此迎侯自已,龚植得意满满,大笑数声,吩咐道:“告诉队伍加快速度,兄弟们都辛苦了,等会好好喝上几杯。”
部伍转过一个急弯,就见前面山庄彩旗飘扬,锣鼓喧天,魏浩然一身盛装,带着几名美人站在路旁迎侯。
见到袭植带着亲兵打马前来,魏浩然快步走上前去,口中直呼,“咱们盼将军犹如久旱盼甘霖啊!”
魏浩然介绍自己是米脂县中的乡绅,身负秀才功名,面对读书人,袭植不敢怠慢,看着其身后一车车美盛的酒食,连连称谢。
身后的官兵闻着酒肉之香,哪里还走得动路,一个个咽喉直吞唾沫,只恨不得化身狗熊扑到车上大快朵颐。
“李贼听闻将军领兵前来,十分惶恐,并不敢守城,而是跑到了碎金镇。”魏浩然携着龚植的手,轻轻说道。
“这样啊……”龚植有些紧张,“贺疯子他们是不是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魏浩然笑着点了点头,“不但贺守备,就是刘将爷也已经熟知了情况。”
“这个……”龚植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士兵,如此实力对付流民还行,要和这两位后起之秀抢利益,贺人龙那爆脾气,有着陈总兵撑腰,麾下兵马又多,只怕不会给自己面子。
“将军勿忧。”魏浩然牵着龚植的手向庄内走去,龚植顿时会过意来,使着眼色让亲兵们退后了几步距离。
就听魏浩然轻声说道:“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虽然传闻李贼将细软金银都转移到碎金镇,但学生得知,仍然有一部份留在了县城之内,由刘芳亮那名贼人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