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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60章 卿士之死(上)

    决战之后的第三夜,五月晦日,在击退敌军又一次进攻后,范吉射提着长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城墙上回到了内城高台处。

    高台是范吉射在古老的共国宫室基础上建立的,月明星稀时,在这里可以纵观全城景致,甚至能眺望到城外的情形。

    不过不用看也知道,外面已经被赵军围城三阙,只留出了北门。有家臣提议从那里突围,但范吉射却知道,这是常见的围三缺一之计,一旦出去,势必会面临赵氏伏兵的攻击。

    范吉射很清楚,自己已经翻不了盘了,他在沁水边被赵氏父子大败后,回到共城又收拢了数千人,加上朝歌派来的五千人,凑了万人的一军,可决战后跟随他入城的范兵,十不存一。

    三天前的大决战,尽管有大风相助,他和中行寅还是一败涂地,将兵卒全都丢在了凡、共之间二十余里的原野上,连城外大营也被突然抵达的赵氏援兵烧成白地。

    他在王生的冒死接应下入了城,中行寅则仓促之下带着一些人往东边去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他不用被困死在孤城里了。范吉射只能祝这位姻亲老友好运,能逃过赵氏轻骑的追击。

    这数日里,赵兵攻城不断,而且用尽了各种手段,共城虽然比凡城要大,要坚固,有护城河,有外郭,但仍然只是夯土垒成,在攻击下摇摇欲坠,加上敌军那些古怪的攻城梯子,谁也不知道哪天就会陷落。

    但范吉射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突围,他说道:“我已让凡、共的民众失去了自己的子弟,如今岂能弃他们而去?何况,我宁可死于城中,也不愿将自己送到外面被俘,去受赵氏父子的羞辱!”

    回到高台上,晋国下军佐已是气喘吁吁,他挥了挥手。让旁人统统下去。

    等到侍卫和竖人都退下后,却只有家臣公孙尨迟迟不退,眼睛盯着范吉射手里出鞘的长剑,欲言又止。

    范吉射知道这个家臣在想什么。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放心罢,我不会自刎的,还不到最后关头,蝼蚁尚且偷生。我也想多活片刻……”

    “主君,下臣没有别的意思……”公孙尨垂首,范氏会惨败到这种境地,实在是他先前没想到的。

    “我只是想要一个人静静,从三天前的大败开始,那些陈年往事就不断涌上我心头。”

    范吉射蔚然长叹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的征兆吧,你留下也好,我便将那些事情说与你听听……”

    ……

    范氏家族古老而煊赫,文化底蕴深厚。世代能人辈出,特别是经过范匄、范鞅两代的积累,这个家族更是实力雄厚、人丁兴旺。不用说,范氏的新一代也自然有才智卓越的能人。

    “我父献主诞有三子,分别是庶长子范维,庶次子范皋夷,还有嫡子,就是我范吉射了……”

    说起来,虽然他现在与赵氏因为乐祁之死,因为二子之仇势如水火。根本无从化解,只有你死我亡一种结局,可回想年轻时候,却不是这样。

    范吉射对公孙尨说道:“你或许没料到。那时候,我兄弟三人和刚刚升任卿士的赵鞅,关系着实不错。”

    公孙尨愕然,这的确是他没料到的。

    “有一日,我三兄弟受赵孟邀请,联袂到下宫赴宴。在绵上狩猎玩耍时,赵孟正为一件小事而发愁:他喜欢在自家园囿中乘马驾车,但园中树木繁茂,行车很不方便。见吾等来了,就问道‘奈何?’要吾等给他出个主意。”

    “我的长兄范维不解风情,他说园中乘马是无聊的事,明君不问也不做,乱君则不问就去做,如何抉择,君实思之……看似有道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

    “我的次兄皋夷则回答:想让车马在园中走得畅快,就要劳动百姓来伐株。爱马足则无爱民力,爱民力则无爱马足,志父二者择其一即可……虽有建议,但却会产生弊端,他也是个蠢笨之人。”

    公孙尨斗胆问道:”那主君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

    范吉射笑了笑。他记得,当时他年轻得像春天的嫩草,却自视甚高,他鄙夷地瞧了两位哥哥一眼,开口道:“两位兄长的建议都不妥,我有一计,不但可以解决将军的难题,还可以让治下百姓享受三次恩德而无怨言!”

    “当时我具体说了些什么,记忆有些模糊了,无非是借开放园囿之名,忽悠民众来伐树,伐下的树再贱卖给民众,以此得到民众三悦而无怨。”

    “赵鞅大喜,立即依计行事,果然不但问题得到解决,下宫附近的民众也十分满意。”

    公孙尨道:“主君聪慧,理应如此。”

    范吉射大笑道:“聪慧?不,我的母亲,也就是献姬却不是这么看的。”

    他继续说道:“我对自己的妙计也十分得意,回去告诉了母亲,不料母亲喟然叹息,她预言说,‘灭范氏者,吉射也。四下卖弄聪明,炫耀功劳,却不能布施仁德,像这般乘伪行诈之人继承家业,范氏安能长久’?”

    “这……”公孙尨竟无言以对。

    “刺耳吧?的确很刺耳,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义愤填膺,母亲凭什么这样说我!”

    范吉射自嘲地笑道:“直到今天,我才愕然发现母亲竟是对的,在父亲死后,我执掌范氏不过四年,便带着曾经显赫一时,持戟数万的强卿大族,走到了灭亡的边缘……”

    外面赵兵攻城的喊杀声尚未平息,高台上却一时间鸦雀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范吉射才收住回忆,叹息道:

    “这些事都过去了,如今我和赵鞅成了生死仇敌,恨不能吃对方的肉,而我的两位兄长,孟兄陷没于营中,被赵氏生俘,昨日还被逼着来劝降,被我让人一阵箭雨将他吓了回去,希望他能保住性命。”

    “至于次兄皋夷,他因为立嗣问题,与我反目成仇,如今投靠了新执政知伯,在国都做上大夫,名为范氏小宗,实则无时无刻不想篡夺范氏家主之位……”

    想到分裂了范氏,导致太行以西一大片领地不听号令的范皋夷,范吉射就满腔怒火,他从休憩的席上站起身来,咬着牙说道:“我若死在这共城中,孟兄也身不由己,那范氏的家庙和领地,恐怕就只能由范皋夷来继承了,却是平白便宜了他……”

    恰在这时,东门位置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啸声,包夹着喜悦,亦或是绝望,这些声浪穿透一里地,直达高台!

    范吉射大惊,他带着公孙尨走到外面,却见东边城门的墙垣处火光大作,一道火龙突破了城门,从外郭朝内城涌来!

    这当然不可能是援兵,范吉射很清楚,除非一直怀揣阴谋的知氏悍然涉入,否则范氏和中行氏暂时是无兵可调用了。

    “出了何事!”范吉射心中一惊,拉过旁人就问,直到半刻后,才有从那边仓皇跑来的人告诉了他原因。

    “主君,白狄叛了!他们袭击东门,献出城门,赵军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

    “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今日果然如此,早知道当日入城时,就应该先将那些析部的白狄屠戮殆尽!若能如此,吾等或许还能多守几天……”

    范吉射追悔莫及,事到如今,白狄为何降赵?是临时起意?还是预谋已久的阴谋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城池已破,他们现在像是被撬开硬壳的乌龟,任人宰割。

    从高台上看去,一切清清楚楚。敌军先是涌入东门,随后是西门、南门、北门。范兵士气早就跌破冰点,很快,外郭四门皆高破,墙垣低矮的内城根本就防不住人,何况赵兵已经尾随溃败的城门守军冲进来了。

    共城内一片混乱,先前涌入的那些战争难民四下逃窜,或者挤在屋内不敢出来,范吉射的那些家臣们在混乱之中不知所踪,有的逃散了,有的被杀,有的被活捉。

    “大势去矣……”

    范吉射望着新月怅然不已。

    从跟随父亲号令诸侯风光无限,到即将成为阶下囚,只不过数年之间。从带甲数万,晋国第一强卿,到今天的光杆司令,也只不过是数日之间。从拥有几十万人其族若林,到一无所有,只不过一夜之间……

    这个落差实在是大了点,大到让范吉射难以接受!

    想当年,意气风发年轻有为,天下舍我其谁。

    而如今,孤家寡人,困窘于共城高台之上。

    范吉射明白他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了,很快敌人就会杀到这里,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赵兵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他们是把他五花大绑成为俘虏?还要砍下他的头颅?插到矛尖上威慑范氏之民,还是大发慈悲,让他和自己可怜的儿子葬在一起?

    他几乎能想象赵孟生俘自己,亦或是看到自己尸首后的洋洋得意,那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所以范吉射明白,自己的死期,已经到了!

    他不由惨笑道:“五月之晦,赵孟不愧为我年轻时的朋友,真是为我挑了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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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3章 范蠡文种(下)

    “文种乃许文公之后,但其宗族流落楚国已数百年,早已家道中落,到他这一代无封地,仅仅承袭小吏之职。但此人颇有治民之才,于是从一区区里闾之长,成为乡邑之长,再为申县文吏,辅佐申公治申,同时申公还给了他一个职责,那就是整理王子朝从周室带来的文书典籍。”

    随着计然的徐徐道来,文种此人的形象和特点跃然于子贡脑中。

    原来,王子朝于七年前遇刺而亡,其部众星散,连随他入楚的老聃也不知所终,那些从成周带来的海量典籍便在宛城堆积如山,无人打理。楚人的文化虽然在慢慢提升,可读那些典籍却也如看天书,能识者不多,文种亦然,所以最初进展极为缓慢,他只能四处寻访能人异士协助。

    ”文种听说,在申县一处叫三户的地方,有个年轻的寒士行为怪诞,不合时俗,还经常装疯卖傻,就派了一个小吏前去探访。小吏回来,禀报说这的确是个疯子,名为范蠡,常饮酒后对月慨叹,吟诵一首诗。“

    不待子贡发问,计然便率先颂唱起来:”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我知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

    ”子贡乃孔子高徒,定然知道这诗说的是什么?“

    子贡颔首:”乃怀才不遇,士人忧己之诗,此人恐非癫狂,而是心中苦闷的士。“

    ”楚国自有国情在此,有才干不能发挥,佯狂装疯的士人何其多也,老夫就认识不少。所以并不以为奇怪,文种见多识广,自然也知道这类人往往内心有独特的见解,并且不会把别人的嘲笑放在心上。于是他便亲自去拜访,但范蠡却屡次回避,然而文种每月必去。每次去必留礼物……”

    子贡笑道:“倒是和主君访先生差不多。”

    计然微微一拜,说道:“于是范蠡无奈,只能与文种相见,文种不嫌弃他是白身,形容邋遢,待他十分亲切,执手相谈。他见范蠡果然谈吐不凡,一问才知,果然是北上新郑、陶丘游历过的。于是。就劝他不要装狂,而是与自己一同整理王子朝遗留的那些典籍文书。”

    “两人这一整理便足足有四年,直到老夫两年前南下楚国时,才助他们完成了最后一部分。抄录成楚国鸟篆文字,献给申公,又递送到郢都交予楚王过目,楚王大喜,让文种做了宛令。范蠡为其佐吏。”

    子贡道:“人才终于得到任用,这是好事。”

    计然却冷笑着反问道:”子贡做一个令吏就能满足了?“

    子贡默然。扪心自问,过去或许会满足,可现如今,他虽然只是一个行人,却能将诸侯伯子,卿士大夫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区区一令吏,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

    计然继续说道:“文种在几年间阅书近万卷,范蠡更是得了老夫的传授……”

    子贡惊讶:“原来范蠡是先生的高徒。”他同时也想到,看来私学授业的不止夫子一家,只是再无人像夫子一样有教无类了。

    计然颔首认可:“不错。范蠡便是我的传人。”

    子贡眼前一亮:“既然能得到先生赏识,定非凡俗之辈,容我无礼地问一句,比之先生,不知范蠡、文种才干如何?”

    计然伸出了一根手指:“范蠡文种,得其一,可以兴国。”

    又伸出了第二根:“若得其二……”

    “则主君可以求伯!”

    ……

    求伯,天子致伯,为诸侯霸主……这是春秋国君们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标,至今只有齐桓公和晋文公真正做到过,而楚庄王,则是有其实而无其名。

    子贡对计然的夸赞十分惊讶,虽然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有些保留意见,但还是任由计然继续吹下去。

    毕竟是他的弟子……同时子贡也想到,自家夫子在推荐师兄弟们时,也常常是赞不绝口,虽然最后都会谦虚一句“不知其仁也”。

    “随着学识和才干的增长,范蠡和文种的志向也随之提高,一个宛令,一个每日领升斗之粮的佐吏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

    ”于是文种便想要在载郢为令尹和司马做事,谋求大夫之位,而范蠡对名分的兴趣不大,他只想做一番大事,于是便拉着我,想投靠镇守方城,颇有贤名的叶公……“

    计然叹了口气:”其结果,子贡应该能猜到的。“

    文种范蠡的经历和他们孔门众弟子出奇的相像,或者说,这是这时代的士们共同的历程,想要通过自己的才干得到诸侯和贵族的认可赏识,然后做一番大事……

    可惜肉食者鄙,总是让他们失望。

    ”范蠡与我北来叶县,则遇到了好假龙却不用真龙的叶公子高,一个家宰,或者一个县令吏,就是他能给予的最高待遇,范蠡作为风评不佳的癫狂寒士,提出的意见更是不受认可。于是他于两月前愤愤而去,南下投奔文种,故而与子贡错过了。“

    ”而文种在郢都钻营了一年多,也碰了一鼻子灰土,同时也触摸到了一个事实:他和范蠡身为非芈姓的士人,在楚国一个宛令已是极限,在往上爬绝不可能!碌碌一生,甚至连下大夫都当不上!“

    已经是下大夫爵的子贡不由叹息道:”没想到楚国之政,竟凝滞到如此地步。“

    计然不留情面地抨击道:”楚国的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虽然号称改纪其政,可其实是换汤而未换药,虽然他们行政比当年的奸相子常好多了,却仅仅能医治楚国的表面创伤。而在内里,楚国的问题是大臣太重,封君太众,于是君骄臣奢成为常态,令尹司马一直是近支的王子王孙担任,县公们更是变得世代承袭,多数不肖,上逼主,下虐民,往往任人唯亲不唯贤,真正有才干的士人却得不到重用……此贫国弱兵之道也!“

    子贡轻咳一声道:”其实不止是楚国,宋有戴氏摄政,郑有七穆擅权,秦有庶长立君,齐有世卿揽事,晋有六卿分立,士人想要身居高位难于上青天!而成周……成周的卿大夫们,甚至连任用外来士人都会被同族人愤而诛杀!“

    他眼睛铮亮地对计然道:”只有在鲁国,三桓已经形同虚设,大夫也如昨日黄花,在国君和赵氏幕府统治之下,其实是士人在管理国政!来自赵氏的士人们,还有我的师兄弟们,虽然名义上的职位不高,却替代了旧勋贵执掌国命!“

    子贡的思想不知不觉变了,从追随夫子尊君权,复周礼,变成了热衷于提升士的地位,让士代替无能的贵族管理政务!至于国君和世卿,垂拱而治就行了。

    不过他尚未意识到赵无恤已经意识到,甚至是在刻意推动的一点:照这样下去,天下迟早会变成士的天下,而不是贵族领主的天下!

    计然拍着案几大笑:”然,这就是赵氏吸引我的地方!也是我想要北上去亲眼看一看赵氏之政的原因。“

    子贡亦笑道:”先生一定不会失望的。“他同时也不失时机地招揽道:”既然文、范二人在楚国郁郁不得志,何不与我一同北上,赵氏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二人若的确有才干,不要说区区一下大夫,就算是上大夫,主君想必也不会吝啬!“

    其实子贡师兄弟里也只有几人做到了下大夫,不过他做买卖惯了,先把待价而沽的这三位一起骗去赵氏再说。

    ”善!他二人正在载郢,子贡正好顺路!“推销弟子及弟子好友成功后,计然心里落下一个石头,正是因为替范蠡不忿,他帮子贡忽悠叶公时才一点内疚都都没有。

    两人一拍即合后,再度把酒言欢了片刻,待夜色将尽时才各自离去,他们商量好了,子贡带着计然手书,后日便南下载郢寻找文种、范蠡。计然则先在叶地盘桓几日,再告辞叶公,借口云游四海,去宋国商丘等待子贡。

    ”不知子贡最后接到消息时,赵将军在攻略何地了?“话别时,计然多问了一句,他虽然身居楚国,却对北方六卿的战事十分关心。

    卫国人子贡露出了一丝些许为难的神色:”等吾等北上时,或许不用绕道,可以直接由卫至朝歌,赐从小听到大的桑间濮上之音,也不知还能奏多久……“

    ……

    与此同时,一场不合礼制的即位仪式,正在子贡口中的”桑间濮上“之地楚丘举行,主持者正是屡次挑战旧礼制的赵将军。

    这一次,他不止是窃国政,不止是公然叛晋,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清君侧”,也不知是撕毁周王檄文,将它们扔进大河里,耀武扬威恐吓天子卿士了。

    今天,他要在卫侯元眼皮底下,扶持一位卫国新君,建立一个伪卫政权……

    ps:事情忙好了,谢谢读者们的理解,从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第230章 士冠礼(上)

    阳虎面色微变,此三人者,他也曾听说过。他们情同兄弟,号称“三士”。十余年间跟随齐国下卿陈氏攻鲁国,伐徐,在海滨追剿莱夷,多次立下功劳,是司马穰苴死后齐军的三把利刃。

    公敛处父道:“阳子夜袭之策不错,但若不将国夏的机智,还有这三人的勇锐考虑进去,恐怕祸事将至,必死无疑!”

    阳虎听罢,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而阳虎身后,戎右苫(shan)夷也忍不住了,恶狠狠地威胁道:“阳子,此行过于冒险,汝若是让季孙、孟孙二卿陷入祸难,纵使鲁国司寇不敢惩处你,我拼尽性命,也立誓要你付出代价!”

    对于这一威胁,阳虎轻蔑一笑,虽然感觉身后有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盯着,他却毫不在意。以他的身手,就算有三个苫夷,又能奈他何?

    但他还是勒住了马车,心里暗暗想道:“此等鼠辈虽然怕死,但说的也有道理,何况如今吾等鲁人相互提防,除了我外,皆无战心,如何还能夜袭得胜?莫不如……”

    就在此时,前方半里外,却突然火光大作!隐隐还有阵阵喊杀声传来。

    “发生了何事!”阳虎心中大惊,莫不是遇到埋伏了?

    没过一会,军吏来报,说是齐人早已听说了阳虎将夜袭的消息,而假装没有提防,却在此隐匿等待鲁军,前拒进了圈套后,便被伏击。

    “阳子快看。前方有辆驷马战车!”

    阳虎一瞧,只见鲁军的前拒几乎被团团包围。而一辆齐军的驷马戎车正在其间奔驰,所到之处。鲁卒都被杀得丢盔弃甲,抱着头到处乱窜。

    战车上的三人,正是齐国勇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

    御者公孙接双臂过膝,御术高超,在人群里驷马拉着车辆奔驰自如,车速快得连旌旗都斜倒过来。

    戎左田开疆身高九尺,在车上挽强弓,箭如霹雳,每次开弓必死一人。

    戎右古冶子虎背熊腰。声音如雷,在战车杀入鲁师前拒后,便跳将下来,双腿如同在飞一般。他挥着长戈斩杀鲁卒,割下耳朵,胳膊夹着生俘,又跃上了战车,正是高难度的“超乘”。

    三人齐声大喊道:“鲁师来而不告,非礼也。国子令我三人致师,愿求阳虎一战!”

    “斩阳虎,擒三桓!”对面冲出的齐军也一同呐喊了起来。

    霎时间,数千鲁军丧胆。

    “殆矣。是我小觑国夏,小觑这三人了,今日一见。方知真万夫不可挡也!”

    “速速鸣金,撤兵!”

    阳虎悔之晚矣。只能抛弃已经陷没的前拒,带着后军后撤。返回了阳关,闭门不出,任由齐军三名勇士在城下炫耀俘虏和缴获。

    而远在中都的孔丘,在听闻此役后,便在简册上记录下来:“齐国夏帅师伐我西鄙,鲁师败绩!”

    “晋、齐之争方兴于外,而阳货专权于内,鲁将受其乱也!”孔丘不由为鲁国的未来忧心忡忡,对着新近拜他为师的弟子冉求,说出了这句话。

    冉求年方二十,刚刚行冠不久便前来中都邑,拜在孔丘门下。因为多才多艺,迅速由在籍弟子升为登堂弟子,侍奉孔子左右,被作为“政事”人才来培养。

    但他对军争之术,也十分感兴趣,看着那副鲁国西鄙的地图,冉求喃喃自语道:“鲁侯、三桓,甚至是阳虎若能用我,只需一旅之卒,我便有信心退齐师于国门之外!”

    就在此时,夫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求,写一封信寄去晋国,问问你的师兄子贡,就说我欲为他向展季大夫说项,让他在行人署从一行夫做起,可愿意归否?”

    ……

    冬至日清晨,晋国下宫。

    赵无恤的冠礼已经确定是在今日,日期确定后,便要开始“戒宾”之仪:戒是告知、通报的意思,作为冠礼的主人,赵鞅提前三天通知新绛周边的卿大夫们,邀请他们届时前来观礼。

    一般来说,受邀请的人除非是公开的仇家,否则辞谢一次后便会应许。地位更高的国君,范、知两家,赵鞅还得亲自上门邀请才行。

    国君当然不会亲自来,只是派遣太史墨代他到场。

    而另一方面,需要提前准备的仪式和服饰、礼器也在陆续筹备妥当。赵无恤提前三日回到了下宫,每日沐浴斋戒,以示虔诚庄敬。

    冬至日鸡鸣刚过,在简单朴素的朝食过后,一身红衣的季嬴便长摆坠地,走入居室中,亲自为坐在大铜鉴前的赵无恤梳发,佩玉,更衣。

    这本来是举冠者的母亲当做的事情,若是母亲已丧,则由姑姊代劳。

    “你的发质差了许多,平日还是不肯用膏油保养么?”

    少女纤细如葱的手指,拿着玉梳顺着赵无恤乌黑的头发滑下,一缕一缕梳理整齐。她发现相比一年前,无恤的发质有些枯萎,这是上次成乡血战,烟火燎烧的缘故,而且他脖颈上还多了一圈披甲时留下的茧。

    季嬴不由得埋怨道:“作为卿族君子,指使手下人在前即可,你何必亲冒矢石?剑戈无眼,若是受了伤,那该如何是好?”

    赵无恤恍然觉得,季嬴今天比往常更加,话多?

    他故作轻松地一笑:“无恤定当牢记……”

    季嬴手上动作很快,口中却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仿佛是在驱散心里的某种情绪:“对了,我听有位年过九旬老寺人说,今日无恤君子的冠礼,和你的曾祖父文子时一般热闹,可是赵氏几十年未见的盛会。”

    我的曾祖父?这话说的奇怪,不也是你的曾祖父么?赵无恤任由她述说,只是默默听着。

    季嬴开始如数家珍地报出今日到来的宾客姓名:“国君派太史墨观礼。声称要将此事记录于史简;范、知、韩、魏四卿家主亲至,宋国大司城乐伯在场。赵氏小宗也无一不至,而其余张、乐、籍等大夫都有前来……”

    “吉时已到。请君子更衣,随下臣前往家庙!”就在此时,却传来了赵氏的礼官悠扬的声音。

    季嬴持着玉梳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咬着嘴唇,话头一下子停了下来,不知道该说好。

    赵无恤看着铜鉴中,已经被梳理整齐的发鬟,觉得自己滑稽无比,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随即缓缓起身。

    他也有话想单独对季嬴说,但如今周围都有侍女和有司盯着,而且头上这个搞怪的发鬟,无恤觉得自己肯定二得不行,画风被映衬得有些不对劲……

    “好了,阿姊,今日应该高兴才对,待到冠礼之后,我。还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赵无恤轻轻捏了一下季嬴的手,留下了这句嘱咐后,便张开了双臂,任由侍女们趋行上前。为他穿上行冠专用,单薄而朴素的采衣。

    随后,他在有司的引领下。离开了偏殿,前往今天冠礼举行的地点。赵氏家庙。

    家庙,就是宗族后代为祖先立的庙。为亡魂建立的寄居所,岁初岁末和各种节庆祭祀祖先,并举行一些仪式的场所。

    无恤蹬戎车,邮无正御,一路上他高昂着头,坦然面对沿途目光。赵氏的黑衣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目逆无恤,国人们则挤在必经之路两旁踮着脚围观。

    到达家庙的建筑群百步以外后,赵无恤需要“伏轼下舆”,一路走过去。

    走向他的成年礼,还有属于他的时代!

    ……

    到达宗庙外时,只见受邀的宾客已经到来,全都身着黑色的衣裳,地位高的卿坐在榻上,地位低的士大夫站于两侧,数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无恤的身上,观察这位年轻的将冠者。

    赵无恤深吸了一口气后,步步足尖踏实地,趋行而走。今天的礼节,他已经跟着礼官演练过无数次,力求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与周人普遍的“左祖右社”不同,赵氏家庙位于下宫城垣内偏东位置,对着祖先逐日而来的海岱,对着太阳从扶桑木初升的方向。

    按照周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卿大夫三庙。

    赵氏也是三庙的规格,分别为赵鞅曾祖赵庄子的考庙,祖父赵文子的王考庙,父赵景子的皇考庙,按照一昭一穆的次序排列。

    无恤要进的,自然是供奉赵景子的皇考庙,又称祢庙。

    殿前巨大的石铺平台显示出宗庙庄严肃穆的气氛,加冠专用的堂在庙外已经立好,整套的编钟陈列于此。编钟上铸夔龙夔凤纹,钮作两只带角张翅的飞虎,衔梁对峙。盲眼乐师高一身礼服,带着乐师们早已就位,被告知将冠者已至后,便敲起了钟乐伴奏。

    赵无恤再往前,就是抚着美须的赵鞅,他今天头戴庄重的玄冠,身穿朝服,腰束黑色大带,饰白色蔽膝,站立在祢庙东阶之下,等待着儿子。

    无恤隔着数步远,就朝父亲曲身下拜,行稽首礼,连续三次。

    赵鞅则坦然受之,随后牵引无恤登阶,入祢庙。

    宗庙为举行祭礼的地方,所以其建筑不能奢华,高度节制而简炼,装饰、色彩和花纹也尽量单纯而简洁。其外敞而为门,竦而为堂,抱而为阁,翼而为两庑两厢,一共三十余楹。

    然后,赵鞅停在了庙门槛前,转过身来,作为父亲,在这重要的时刻,总有些话要对即将成年的儿子讲述。

    但他说的话,却是赵无恤万万没有想到的。

    “从造父至今,共计十五代赵氏先祖之灵在上,此庙乃是汝祖父景子之庙。汝出生时,皇考已逝,所以未能亲见。皇考性情颇似文子,宽厚低调,与我不同。今日他将见证汝之成年,但我还是有一事不解……”

    赵鞅虎目直视无恤的双眼,像是要将他看透一般。

    “细细想来,汝自从出生以来,一向平平无奇,性情冷淡而怕生人,除了能忍辱外,似乎别无特点,与皇考早年倒是有几分相似。为何从去年冬至开始,却忽然睿智贤明,锐意进取起来,制作奇异机巧之物没有穷尽,一些新的制度也让我叹为观止……你能否告诉为父,告诉在场的先祖们,这,究竟是何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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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新时代(第一卷终)

    一个时辰后,大河之上,数十艘木舟摇着桨南行。

    北岸,从朝歌方向有烟尘滚滚而来,范氏的五百甲士来迟一步,只见到了一片狼藉,尸骸遍野的战场。

    四百名赵兵,十辆戎车陆续被摆渡的大舟运到南岸。面对这些还带着血腥味和杀气的兵卒,津吏和舟人们都战战兢兢地扶着桨,不敢抬头望上一眼。

    不过众兵卒下船后,却没有冒犯津吏和舟人的财物、家眷,而是被军吏组织着列阵,等待他们的统帅到来。

    狭长的木舟摇摇晃晃,破浪而行,上面载着乐祁黑黝黝的棺椁,赵无恤则拉着乐灵子的手,并肩站在舟头。

    今天是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大胜,三十辆范氏戎车全部覆没,五百多人的范氏之卒死伤近半,剩下的统统跪地投降,只有少数逃离。而赵兵共计只有十余人死,三十余人伤。

    很大程度上,这场奇迹般的大胜是靠了在中原初次登场的弩机,加上后世的三段射,以及赵无恤的指挥得当。

    这次截杀的主谋范嘉也死了,淹死在了河心里,这会不知道是被鱼鳖吞食,还是漂到了下游。

    赵无恤原本没想要杀死范嘉,他最初的打算是将其生俘,问出范氏勾结齐国刺杀乐祁的口供。再公之于天下,让范鞅身败名裂,而赵氏则占据大义后,联合晋侯及其余三卿讨伐之。

    但战阵之上,怎么可能没有意外?

    范嘉的身份可不一般,他是范氏的嫡长孙。未来的世子、家主、卿士。想必消息传开后,朝歌和新绛的范氏之宫会三月素稿。不知道老豺范鞅看到他这一连串阴谋带来的结果后,会是什么表情?

    虽非有意为之。但赵无恤很希冀能看到范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和愤怒。

    你既然谋害了我的妇翁,我就送你的孙子喂鱼!

    不过无恤担心的是,范氏也许会借此对赵氏宣战……

    如果战争提前爆发,他手头这四百多人可不够,所以必须迅速前往宋国,在乐祁的葬礼上,号召乐氏全族复仇,若是能把宋国也拉进赵氏的阵营,则再好不过!

    不过纵使这样。赵氏也没有多少胜算……从去岁到现在,短短一年里,赵无恤能让成乡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下宫也变了样子。但总的来说,对这个家族做出的改变,还不够,他们最需要的,依然是时间。

    赵无恤凝神思索未来的选择和路径,却不知道在他的身后。那个头上裹着幘巾,脸上抹了泥巴的舟人一边摇桨,一边睁着一对闪亮的大眼睛,盯着这位少年大夫的背影看。

    木舟靠岸。赵无恤怀里抱着素衣素裳的乐灵子,跃下了船头,厚底的皮鞮踩在南岸潮湿泥泞的土地上。从这里开始,他便离开晋国的领土了。

    先行到达的兵卒们列队迎接。欢呼响彻云霄。

    “君子万胜!”

    无恤怀中的少女没有和往常一样羞涩,只是将头靠在夫君的肩膀上。

    这是他承诺过的。他言出必行,哪怕前方遍地荆棘,哪怕有虎狼阻拦,他也会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抱着乐灵子,让她足不沾泥,衣不沾血的回家!

    但无恤的脚步也踩得有些沉重,他隐隐感觉到,“赵无恤”的历史轨迹,在棘津之战后,将出现巨大的变动……

    ……

    新绛城外,范氏之宫,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中旬,宋国大司城乐祁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市井和官署。但早在一旬之前就得知此事的晋侯和六卿,却迟迟未能做出对小行人赵无恤的处置。

    赵鞅斥责范鞅是此事主谋,但一国执政联合敌国刺杀盟友卿士,听起来太过耸人听闻,众人都宁愿相信,是齐侯为了阻止晋宋联合,做的好事。

    范鞅知道赵氏并无证据,便将各种非难置之不理,静心等待从朝歌传回来的好消息。

    “算起来,赵无恤早就应该被我范氏的朝歌守军截获,押解归来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范鞅精神奕奕,和赵鞅、赵无恤的勾心斗角仿佛让他回到了坑死栾盈的那段日子,那段意气风发的时光。

    他暗暗打算道:“凭借此事让赵氏威望丧尽后,就该轮到我范氏的子侄出使宋国了,将这一功劳送予阿嘉,让他得以提前返回新绛……”

    然而,传回来的,却是范嘉在棘津溺死,赵无恤渡河南下的消息。

    范鞅双手颤抖,捧着那把从河底打捞上来,还沾着泥沙的长剑“刘公”,这是范嘉的佩剑。嫡亲孙儿死前的悲鸣和痛苦仿佛加于己身,一种害人不成反害己的悔恨席卷了范鞅的心田。

    “赵氏!赵无恤!”

    这位八旬老翁的面容顿时扭曲了,他只感觉喉头一阵辛甜,一口老血呕了出来。

    ……

    数日之后,虒祁宫上空乌云低沉,一场太行以东吹来的冬雪似乎就要降下。

    大殿的门轰然打开,一脸愤慨的赵鞅首先走了出来,他将手里的玉珪狠狠扔到了青石地板上,也不理会出来拉着他解释的韩不信,就这么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长须及胸的韩不信叹了口气,也紧随其后,坐上步辇前去追赶。

    之后一同迈出大殿的,是高冠朝服的知跞和魏侈。

    “赵孟何必如此生气,死的又不是他儿子。”走在知跞一步之后的魏侈回想起方才赵鞅在殿中的怒吼,颇有些心虚地说道。

    “按赵孟的意思,此次要将范、中行定一个勾结齐人之罪才算满意。但此事证据不足,何况赵无恤与范嘉二子在大河北岸火并,赵氏之兵倒是没什么损伤,可范氏却死伤无算,连嫡亲孙子也溺死在河里,怎么看都是他们吃亏。”

    知跞看了一眼身后离开的中行寅,还有丧子后一脸阴沉的范吉射,继续对魏侈说道:“赵孟认为是范氏自己的错,而死了儿子的范吉射则要求将凶手追缉回国,斩于绛市,双方争执不下,连国君都为难不已。所以我初为执政,必须处事公允啊……”

    在发生在棘津的消息传来后,老迈的范鞅听闻自己孙子溺死,一气之下卧床不起。

    当知跞前去探望时,只见范鞅躺在软榻上,盖着厚重的被褥,短短几天时间,就瘦得几乎走了形,他一双浑浊的老眼望向知跞时,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精彩。

    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而范氏一族,有指望的第三代人也就是范嘉。人总会有弱点,被范鞅寄予厚望的嫡孙说死就死,换了再心狠手辣的人,也会哀痛一番。

    知跞握着范鞅那只骨瘦如柴,轻飘飘的手臂,许诺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话,心里却没有多少不忍。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不过范鞅凭借最后一丝清明布置下的后事,再次让知跞不敢小觑。

    他乘自己还未死,竟火速让其子范吉射接替卿位,又将执政之位让给了知跞,抛出了范、知合作的饵食。

    在熬了四十年后,知跞终于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此时此刻,他看着硕大的虒祁宫,第一次感觉自己已经成为执掌此地的主人:晋国上军将,执政卿知伯,多么悦耳的称呼!

    这是新的时代,属于他知跞的时代!

    知跞又颇有些遗憾地想道:“若非范鞅暴病,范氏不稳,两家恐怕已经打起来了,不过如此也好,晋国现在不能大乱。”

    这次范赵之争,双方都没有胜利者:范氏失去了一个继承人,而赵氏最优秀的儿子,让知、魏、韩都颇为忌惮的赵无恤,也在知跞、魏侈、韩不信的“持中”意见下,被晋侯同意撤销他小行人职守,下大夫之爵。

    作为“误杀”范氏嫡孙的代价,赵无恤还将被处以当年晋重耳、范鞅、栾盈都遭受过的惩罚。

    放逐出国!

    “想必此时,赵无恤也已经抵达商丘了罢,除非他日后能为晋国立下一份滔天的大功劳,使得国人舆情动摇,逼得五卿低头。否则,只要我为执政一日,他就休想归来!”

    未完待续……第二卷《窃国大盗》,明天开始。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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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今天第一卷结束,明天开始第二卷,各位提出的意见七月虚心接受学习了,且看看第二卷能不能有进步。

第506章 桐宫之囚(中)

    时间紧迫,接下来的一刻里,南子继续发动攻势,她能感觉到小隶妾在一点点被自己软化,卸下了防备,南子只需要抛出自己的承诺,再从她口中追问外面发生的事情即可!

    但令人遗憾的是,小隶妾的活动范围不离开桐宫,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甚至连关押南子的命令究竟是谁发出的也不得而知。南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小隶妾为自己递送消息……

    她当然不能一次性提出太多要求,那样会吓坏少女,所以只能耐心等待下次,下次……

    接下来的两天南子过的如坐针毡,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等待过一个人。年幼时等待乐灵子来相伴时没有;稍长后,等待父亲将自己许配一个年轻有为的诸侯时没有过;在与赵无恤结识,得到了他的承诺,等到他为自己解除那个诅咒般的婚姻时也没有过……

    等待之余,南子开始疯狂地计划,若是成功说服那小隶妾为自己传递消息,她得寻求谁的帮助?

    她首先想到自己宫室的那些寺人和隶妾亲信,随即又否定了。

    “不,他们不行,必须是有足够权力,在乐大心清洗下幸存,又能被说服的人。”

    同谋者中,司城乐氏、向氏兄弟已经被逐出了商丘,恐怕是联系不上了。

    父亲么?不,从他将自己许嫁卫侯开始,南子就对父亲绝望了,何况他现在已经成了叛党的傀儡,恐怕处境和自己别无二致,都是被囚禁在宫室里。

    再就是,远在西鲁的赵无恤么?他曾给南子带来了希望,至今仍未消失。但南子既然认定乐灵子就是出卖了自己的人,那赵无恤在受枕边言蛊惑后,会怎么对待自己的求援呢?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

    还有呢,还有谁呢?南子突然发现,举目望去,宋国之内。自己真正能信赖,能依靠的朋友如此之少,如此之……孤独。

    她拭去泪水,向昊天祈求坚强,然后等待下一次沐浴的到来。

    可第十九天时,过来伺候她洗浴的,却换了一个人。小隶妾不见了,变成了那个永远板着脸,头发花白的傅姆。南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当南子紧紧裹着紫纱,颦眉询问那个小隶妾何在时,傅姆回答了她。

    “因为被查出与公女说话,被乱杖打死了……”

    南子仿佛看到自己的希望在桐宫楼阁下被打成了一滩肉泥,她之前多日努力全部白费了,眼前这个傅姆,她没有任何收买她的把握。这些深宫里服侍夫人和姬妾的老女人见惯了红颜易老,见惯了夫人们今日受宠。明朝就被打入桐宫的凄惨命运,她们残酷而冷漠。连下体都是冰冷彻骨的罢!

    于是南子突然将浴桶推倒在地,把漆盒里的餐饭统统扔到她头上,还顺势挤向那扇门。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外面守着的傅姆和隶妾们粗壮的手臂抓住了,她被拖回房间,又是踢又是挣扎也无济于事。

    门发出了沉闷的关闭声。南子再度陷入黑暗和孤独中。

    ……

    南子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从计划失败的打击中走出来,她开始转而梳妆打扮,她必须让自己保持最美的状态。

    大邑商全盛的年代,女子地位极高。强壮的女孩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些武器,或弓箭,或刀削,或戈矛,好让她们有能力自卫、狩猎。然而宋国是亡国之余,那种在南子看来的好传统也丧失了,她周身上下没有兵刃,不会战斗,她有的只是美丽的容貌,甜蜜的唇舌,还有内心谋划的诡计。

    如今控制商丘的叛党中,乐大心那只老狐狸无疑是主导者,其余四个是南子的叔叔,公子地、公子辰、公子仲佗、公子石彄。

    乐大心无疑是最难对付的,南子身上的“武器”对这个只对权力有**的右师毫无效果。

    公子辰是四兄弟里最有头脑的人,想要蒙骗他,依附他不太容易。

    公子地和公子仲佗、公子石彄则不然,他们都曾用热切的目光注视过南子,南子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公子仲佗为人忠实恭顺,有色心而无色胆,公子石彄容易动怒,沉不住气,这种将南子一关就是二十多天不来探望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最后,只剩下公子地了。

    南子知道三个叔叔都想要她,公子地甚至向宋公暗示过想要进行族内婚,宋大夫三世娶于内,这种事情并不奇怪。然而宋公不打算让女儿嫁给亲族,而是得到国外去为宋国谋取利益。

    她的几个叔叔里,最有希望成为宋国太子的人就是公子地,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是从大邑商时代就流传下来的继承法则。南子猜测,只要叛党们足够狠心,父亲肯定活不长,而公子地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宋公……

    所以她只需要静静等待,公子地偶尔能沉住气,但并不持久,最多再过三天,他一定会忍不住来探望南子,到时候南子的言语的容颜将会再度让他倾倒,不舍离去,到时候……

    是在叔叔身下曲意逢迎,娇啭莺啼,还是顺势将一把玉钗狠狠刺进他的太阳穴?

    苟且偷生和悲壮而死,南子再度面临抉择,她曾选了后者,却被人出卖。

    然而这些毕竟都是想象和推测,第二十五天公子地没来探望她,再下一天,再下下天也没有。

    于是一个念头涌现在脑海里:“他们是不是认定我是像妲己那样的祸水和妖孽,想要将我一直囚禁于此?”

    据说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

    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三年的时光南子绝对熬不住,到时候她都快老了。

    绝望之下,南子的梳妆打扮也荒废了,她越来越多地躺在榻上,最后除了如厕,根本不想起来。傅姆隶妾们拿来的膳食她不想触碰,美食嘉柔原封不动地逐渐变凉、发霉。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南子自己也数不清到底被囚禁了多久,也许又过了半个月,也许又过了一个月。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醒来时只能抱紧双膝,默默流泪忍耐孤独和恐惧。

    终于有一天,一个粗糙的嗓音把她唤醒。

    “公女?”一个声音说道:“醒醒,有人要召见你。”

    ……

    终于,来了么?

    南子虚弱得像一条被雨水打湿的小犬,但她还是咬着牙从榻上爬起来,镇定地沐浴更衣,恢复了往日艳丽后,她这个月来第一次得以踏出房门,双腿长期未走动而酸软,但她胸挺得很高。

    那个囚禁她的幕后操纵者终于忍不住了,终于要现身了!她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刚出门,在面色恭顺了不少的傅姆们背后,南子看到了那个从小就在保护她,忠诚无比的宋国宫甲,顿时挪不动脚步了。她以为他已经死了,死在赵丘,否则不会任由自己被乐灵子“出卖”。

    突然间南子恍然大悟,出卖她的恐怕不是乐灵子,这些天来怨毒的愤恨消散,愧疚浮上心头。原来是另有其人,她不知道是应该窃喜呢?还是继续悲伤。

    一行人簇拥着南子走下桐宫高台后,南子淡淡地问那宫甲:“是谁收买了你,用何物?公孙纠现在在何处?汝等将他怎么了?”

    美食嘉柔,子女衣帛,这些她从未亏待过身边的人,为什么要背叛?

    “因为君命,不得不从。”那宫甲垂首言道。

    南子呆住了,随着众人伏拜的方向看去,她的父亲,宋公栾身穿常服,戴玄端,正背着手观望夕阳中的桐宫。

    “父君?”

    宋公回过头来,须发比南子上次见他时少了一些,黑色的眼睛带着一丝怜悯和无奈。

    我怕,南子意识到,她生命中头一次觉得父亲深不可测。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表现得朴素谦逊,诚心悔悟,必须匍匐在他脚下乞求原谅,否则将再再度被关回桐宫。

    但不待她进行表演,宋公却首先开口了:“孤知道,你有许多事情想问,公孙纠无事,已经送到了戴邑去,宋国的内乱也并未停止。但首先,先陪着寡人逛一逛这桐宫,我要给你讲一段往事,一段关于伊尹并非贤相,而是篡位叛臣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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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4章 大风(1)

    赵伊是赵鞅的弟弟赵朝之子,现任马首县大夫。

    虽然名字听上去温文尔雅,赵伊实则是个善战的武夫,相比邯郸的桀骜不驯,马首一系对赵氏大宗很是顺从。这或许是因为马首邑本就在晋阳眼皮子底下,没多少独立空间,同时面对戎狄的威胁,与大宗利益一致的缘故。

    赵鞅南下温县时,赵伊带着两千马首兵卒随行,赵无恤的婚礼他亦有参加,邯郸叛赵后,他第一时间站出来进行谴责。

    “晋阳,干也,邯郸、温、马首,枝叶也,枝叶离开树干,则必定枯萎死去,故枝必从于干,岂能本末倒置?不需要多少时日,邯郸必亡!”

    赵伊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实则却是个明白人:邯郸背叛了赵氏,结果邯郸稷死于牧野,这对其余小宗是一个震撼和警醒,战后赵氏大宗对小宗的管理恐怕又要收紧几分,日子不好过啊。不过对顺服的小宗,赵鞅父子也不吝啬,南方的温县一系就得到了在卫国占领区发展的机会。

    所以赵伊也想在战事里立下功勋,让赵鞅,还有几乎板上钉钉会成为下一代家主的赵无恤看到自己的忠心和表现。

    因为就他观察,这场战争,赵氏还是占优势的,眼见韩氏也加入进来,胜利也许并不远了!

    赵伊在沁水之战里负责作为疑兵,调动范氏兵卒,但他尤不满足。眼见赵氏已经连胜数役,开始进逼河内北部,与范、中行对峙于凡、共之间。他却没什么亮眼的大功,顿时有些急了。

    这天诸将聚於赵鞅帐中。商议战事,有斥候来报。说中行氏派了一师之众来到凡共之间的旷野上挑战。

    赵、韩联军将近两万人,而范、中行的联军亦有两万余人,在凡共间二十里对峙,营垒连绵数里,调度集结也需要半日时间。

    这种大会战放在春秋算是灭国级别的了,早年的晋楚城濮之战,也不过是这种规模。如此多的人,虽然进行的是所谓的“堂堂正正之战”,但若是以为只是两边约好会战时间。将兵卒一字排开干巴巴地厮杀,那就太小看双方主帅的智慧了。在决战之前,势必会有许多次试探,两边都试图挫败对方的勇气,都希望靠各种方法削弱对方,等待最佳的决战时机。

    中行氏此举便是如此,因为高强认定范与邯郸是吃了后手的亏,所以建议凡事都要主动。

    “宗主,请以伊为前锋。必破敌军!”

    赵伊听闻对面人不多,便踊跃请命,愿意作为先锋去迎击敌军。

    马首的邑兵常年和戎狄作战,民风彪悍善战。仅此于赵鞅手下的晋阳兵。赵鞅和赵无恤商量了一下,便允了赵伊的请命。

    和对面一样,赵兵也是在凡城内外皆有营地。以为策应。

    这日午后,娴熟骑射的赵伊骑着匹乌骢马。披甲持矛,带着马首的两千兵卒。出营两里后停了下来。在旅帅、卒长等军吏的调度下,两千人列成了两凸两凹四个方阵,盾牌在前、弓弩在中、矛戟在后。他们列成阵势后,随着战鼓之声,复又缓缓向敌兵前行。

    在其后,是赵无恤率领的五千兵卒,只行了两里就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布阵等待。他的任务是策应,若赵伊败敌,那他们就掩杀上去,趁胜攻营,如果赵伊失利,那赵无恤就负责接应他回营。

    见赵无恤亲自来压阵,还派数百骑兵在自己侧翼扈从,赵伊心中大安。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对这位堂弟十分佩服,习骑射便是受了赵无恤事迹的影响,这种法子在太原盆地征伐戎狄时很有效。

    赵无恤也在眺望对面的中行氏,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一卿族交手。

    中行氏的先锋是两千余甲士,布的是标准的“五阵”。这是魏舒的发明,却用在了中行氏兵卒身上,方阵的总体由五个互相掩护的大方阵组成,各有一旅之众,其中最前边的一个方阵(前拒)是为了诱敌而设,所以它的本体实际只是四个方阵,按前、后、左、右配置,中间是空的。这大体就是当时战车部队的行军队形,带有浓厚的车战色彩。

    纵然如此,较之先前打过的范氏、邯郸氏,却是天壤之别。中行之兵严整而缜密,当年楚人以“好整以暇”形容晋军,其实指的就是他们。

    从这一点也可看出中行氏的战斗力要比范氏强许多。

    不过让赵无恤眼前一亮的是中行氏的侧翼,左边有百乘战车,右边竟是一些单骑走马的……骑兵!?

    ……

    赵无恤唤来盗跖,指着敌人侧翼的两三百骑兵道:“这可是那天追逐汝等的中行骑兵?”

    盗跖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然,就是他们。”

    阳虎在旁边说道:“数年前君子以骑兵袭破齐人粮道的事迹传开后,中行氏也有意效仿,但他们没有自己组建,而是在东阳地区的戎狄中招募。和晋阳一样,鼓、肥、柏人等地华戎混居,故颇有能骑马射箭者。”

    的确,那些骑兵没有像赵无恤的轻骑一样排成明显的骑兵阵,而是散乱地跟在步卒侧翼,马匹大小不一,装备也层次不齐:有的人用矛,有的人用剑,有的人则持弓矢。

    赵无恤点了点头,心中则想道:”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秩序,可也是一个隐患,要在决战前,想办法歼灭这支戎狄骑兵,打掉敌军的机动力!“

    话音刚末,那边却已经开战了。

    赵伊挥动大旗,奋矛催骑,率部众向中行氏的军阵杀去。

    无恤所在的位置离战场的中心有半里多远,阵中敌我两军数千人的奔跑、喊杀声却清晰入耳。

    只见双方步卒很快就短兵相接,尽管凡、共之间一马平川。但数千人马撞击到一处,却也是人山人海。

    这是双方的初次接战。赵兵经历了沁水和之后轻取百里之地的胜利,士气正旺。而中行氏刚在棘津胜了一场,也是卯足了劲的时候,所以双方都没有打的很谨慎,而是剧烈地拼杀在一起。

    赵无恤和手下的项橐、穆夏、田贲、颜高等人屏息远观。

    数千兵卒厮杀在了一块儿,占满了两军营间的交战之地,入眼遍是矛起剑举,入耳皆为呼喊厮杀,人与人拼搏奋战,鲜血四溅。

    “马首大夫果然很英勇。其兵势不亚于鲁国右军。”项橐如是说,言下之意则是,比起武卒嘛,还差了一些。

    赵无恤道:“中行兵也不弱,你看……”

    只看到赵伊的军旗在敌军阵中稳定地向前推进,却越来越慢,看得出来,他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果如盗跖所描述的,中行氏的东阳劲卒当真骁勇非常。面对两千赵兵的进攻,他们竟丝毫不惧,敌方将领率部众正面迎敌,身先士卒。驱车扬尘,持矛奋战,呼喝不断。

    看着赵伊部与敌兵厮杀。田贲难以按捺,牧野一战。颜高立下了阵斩邯郸稷的功劳,虞喜的骑兵次之。沁水拔营一战。大功被弓弩兵占去,破凡城一役,则是盗跖先登,戴罪立功。田贲的悍卒自牧野一战后就没遇到什么硬仗,早就憋坏了,此刻背着投掷用的短戟,提着把环首刀,手指在刀柄上摩挲,一心想要参与其中。

    他离开本旅队伍,小跑到赵无恤所在的大旗金鼓处,叫道:“主君!吾等也上吧!”

    赵无恤骑在马上,板着脸训斥他道:“你身为一旅之长却擅离职守,离开你的属下跑来我这里作甚?军法有规定,若有事要请示主君,可遣传讯的骑从来报,这不是你头一回触犯我军法了,想再挨鞭笞,被降职么?”

    田贲满不情愿,口中犟道:“可马首大夫眼看就要将他们击穿,我等若加入进去,就凭武卒的勇武,必能扩大战果,说不定还能把眼前这股敌卒彻底击溃,趁势攻入营中!”

    项橐道:“哪有那么容易。”

    他指着烟尘后的密密麻麻敌军道:“敌军亦有压阵的兵卒,人数不比吾等少,若吾等上前,彼辈也会上前。出发前中军佐也说过,今日只是试探敌军虚实,我军见利则进,不利也无须强求……”

    田贲哑然,这些东西他不太懂,不过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

    见田贲有些气馁,赵无恤却心生一计道:“你想要参战,肯定会有机会,今日便饶过你,且先下去准备着!”

    田贲这才转忧为喜,他对赵无恤的命令向来无条件服从,便跑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项橐眼珠一转:“主君有破敌之策了?”

    赵无恤一笑:“有了。”虽然,可能有一点阴损……

    他也不当众挑明,而是继续望向对面,今天的鏖战恐怕是分不出什么结果了,不但中行劲卒十分勇猛,而那些戎狄骑兵和侧翼的车兵,也居外策应,非常难缠。不过这边亦然,赵氏的骑兵也很好地守护着侧翼,每当赵军被中行攻出一个破绽,他们便率众疾击,将之打退,还攻入中行军中,斩一旅帅而夺其旗,可惜随后中行的压阵大军立刻逼上来了,而对面的戎狄骑兵只是做战术策应,没有给虞喜抓住他们一阵猛打的机会。

    从下午战到黄昏,赵军未能占到什么便宜,中行氏军也没打胜,眼见天色将黑,已经将中行氏战术看得七七八八的赵无恤鸣金,对面亦然,双方各自收兵归营。

    战了数个时辰,赵伊已经满身是汗,还有几处箭矢擦伤的伤口,他入营后下拜请罪道:“下臣未能攻破中行方阵,有罪,请宗主处罚!”

    赵鞅却未怪罪他,双手虚抬道:“今日与侄儿交战的可是闻名天下的东阳之甲,能与之打得不分胜负,你已尽力了,何罪之有?起来,快起来!”

    赵无恤到堂下亲自将赵伊扶起,安慰他一番后让他会去休憩。

    随后众人继续商议破敌之事,家臣杨因蹙眉说道:“中行势盛,东阳之甲勇悍,仓促之下难克,不如徐徐图之,等待韩、魏及长子、晋阳之兵到来,再会战不迟。”

    赵无恤却反对道:“此战利在神速,不可徐图!范、中行在太行以西也有领地,分别有兵卒近万,援军很难迅速到来,更何况,赵氏是最拖不起的!”

    赵鞅道:“无恤所言甚是,但敌兵众而勇,范氏虽然已经失去斗志,但中行氏却仍然士气旺盛,如何取胜?”

    赵无恤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请命道:“父亲,小子今日见中行氏之兵勇则勇矣,却一心想着主动发起进攻,逞勇则无备。我有一计,纵不能攻破敌营,也能让彼辈大败一场,挫其锐气,为决战赢得先机!”

    ps:第二章在晚上,12点前

第646章 大风(3)

    田贲还在范、中行氏的大营外叫骂。

    他指着身后道:“乃公这儿还有两根空着的长矛,是我家将军特地留给中行寅和范吉射的,不用多时,汝等便要授首……”

    话音未末,却见敌营的正门营门猛地开启,追出来了数百人,举着火把,拿着兵器,纷呼大喊着朝田贲他们这边冲来。

    “硕鼠终于出窝了!”田贲嘿然,他一跃而起,带着手下们掉头就跑,谁料没跑多远,就被另一批人拦住了去路。

    公孙尨是有算计的,方才他故意让正门紧闭,反倒让人从左右营门绕道,想要堵截这些嚣张的赵卒,这样可以就近将他们截杀,避免长途追击。

    谁料这百余赵兵战斗力惊人,尤其是那个抽刀持戟的毒舌汉子冲在最前面,如砍瓜切菜般,将左右来围堵他们的范氏兵卒杀散,又将追赶的一队中行兵卒杀退。等到正门处的追兵抵达时,田贲等人已杀将出一条血路,他们也不恋战,跑进深沉的夜色中去了。

    这是先前没预料到的,出来追击的兵卒顿时有点懵,乱了一阵后,在公孙尨和一个骑马持矛的狄人骑吏斥骂喝令下,才重新组织起来继续追击。

    “一定要夺回我儿的首级,再将那个羞辱他的人碎尸万段!”这是临出发前,范吉射的叮咛嘱咐,公孙尨必须完成。

    虽然,他很不情愿深入充满危机的夜幕中。

    但除了主君的命令外,高强的话也回荡在他耳边。

    “子龙,赵无恤让人来叫骂挑衅,肯定有诱吾等出击的阴谋。但另一方面,范氏君子被阵斩于牧野,首级还被赵氏砍下来号令三军,范氏的士气因为此事已经遭到巨大打击,又连续战败,弃城失地,再降就随时会溃散了。你可明白?”

    “小子亦知之……”

    高强又道:“赵无恤今日派人带着范氏君子首级来挑战,不但想让范氏丧失斗志,更想让中行氏也受影响。若只是闭门不理不睬,军中肯定哀声大作。两军相争者。胆气也,一旦锐气懈怠,在作战中就很难挫败敌军了。故,不得不出!出,则一定要轻捷迅速。争取在大营能策应的两里之内解决战斗,夺回范氏君子首级,再远,就撤回来罢……”

    作为一个连卿也出将入相的军国主义国家,晋人的战争经验很丰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尽量避免夜间作战,因为夜间作战时,光线不足以让人看到远处的东西,而且黑夜中队伍一旦散开就很难聚一起了。所以通常会尽量避开夜战。

    何况,范氏与中行氏兵卒中还有不少人患有“雀蒙眼”:一般人在星光下能隐约望见四十步外的人,这些“雀蒙眼”的患者却只能看到十步以内的,在夜间混战中,这些人与瞎子无异,去了也是送死。

    所以高强让公孙尨多打火把,除了带上三百范氏徒卒外,还拨给他两百隶属于中行氏的戎狄骑兵去追击。

    戎狄骑兵的首领名为翟封荼,是鼓、肥一带的人,在中行氏征服那两个狄人小邦后。翟封荼一族便作为质子和家臣服侍中行氏。他的口音和穿着打扮都和晋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头上戴的皮胄用羽毛进行了夸张的装饰,他的手下们则保留了较多的狄人风格:披着粗糙的兽皮甲,戴着狼、豹、熊皮帽。甚至还有披着鸟羽披风,佩兽齿的。

    公孙尨和这个狄人骑吏没什么交谈,看着这些中行氏特有的兵种,他寻思道:“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果然如此。”

    不过说来也怪。茹毛饮血,甚至会生吃动物肝脏的戎狄骑兵中,雀蒙眼的比例很小,而常吃素食粗粮的范、中行兵卒则多,这也是高强让翟封荼随行的缘故。

    追击在继续,对方脚程很快,他们奔到数百步外,一会儿工夫就只能隐约看到前方的火炬在闪烁,不知不觉,公孙尨发现,己方已深陷阴沉的夜色中。

    前程未知的追击是最艰难的,何况是在面临这样一种危险的情况下。不一会,翟封荼提议分开追击,让狄人骑兵向外散开,和徒卒和车兵左右配合,如一只蝎子的钳一般向前张开,将落入其中的人夹断。

    这种追击方式效果明显,他们甚至抓住了十余掉队的赵兵,统统一剑杀掉,然后继续追,离前面的火光越来越近了,百步,五十步!

    公孙尨一直在看着前面的火炬,到了后来,因为夜色越来越深,长久地凝视使得他双眼枯涩,感觉刺疼,他不由眨了眨眼。

    只是一瞬间,一眨眼再睁眼时,他却惊恐地发现,前面那些火炬,竟然统统灭了……

    他们此刻身处大营一里半外的大片田地中,《禹贡》中说过,河内一带“厥土惟白壤,厥赋惟上上”,肥沃的膏腴白壤繁衍出了茂密的粟米,茎秆足足有半人高……

    而道路上,则横亘着几辆卸掉车轮的马车……

    前方火炬尽灭后,追兵们就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亮,成了最显眼的靶子,等公孙尨察觉不对,大喊:“速速灭火!”时,已经迟了。

    下一瞬,弓弦和弩机机括的响动响成一片,数不清的箭矢从粟米地中射出,覆盖了追兵的前列……

    “是埋伏!”公孙尨只记得自己喊了这么一句,就被一支精准而沉重的箭射中铜胄,脑袋嗡嗡作响,倒在车中失去了意识……

    ……

    时间回到数个时辰前,入夜后,赵无恤让田贲去敌军大营前挑战,而他自己则带着弓弩手和骑兵们在这里设伏。

    除了五百弓弩手和步卒趴在道路两侧的粟米地里,骑兵埋伏在树林边。数百骑士坐在林间空地上,马嘴被绑住了,所以不用担忧战马会发出声响,四周悄静无人,只有骑士们平静的呼吸声。

    在这个没用月亮的夜晚,弓手颜高可见远近田野,林木、溪流。溪流哗哗作响,反射着淡淡星光光,颜高下意识地觉得凉凉的水气拂面:它们是从北方一处叫”百泉“的地方流淌而出的。那里是一个险峻的峡谷,从太行山中奔腾而下的山泉水在那里汇集,形成了一个湖泊。

    可他这会儿没有在鲁国时跟随夫子四处游历,观赏景色的逸致。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几里地外的敌营,观察这处事先规划好的伏击点。

    颜高的眼神不错,其实今夜在此埋伏的人,都是夜间能正常视物的!

    范、中行苦于军中士卒多有”雀蒙眼“而尽量避免夜战,其实赵军也面临这一困难。不过对于东赵武卒来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武卒的待遇很高,不单表现在衣食住行上,他们一旦得病,主君可是会请医扁鹊的弟子们来延医问药的!

    经过两三年的发展,名为”灵鹊“的医者组织已经在鲁国扎下了根,扁鹊的得力弟子们遍布各邑作为主治医生,而医扁鹊自己则不再注重于一般的治病开药,他开始钻研医理,同时试图攻克一些疑难杂症。

    他在一些地区游历时。发现当地的穷人中,有许多人的皮肤粗糙,患有“雀目眼”,扁鹊亦称为“穷病”;当地的富人却很少得雀蒙眼。

    经过调查发现,富人多吃荤腥油腻、精米佳肴,乃至于各种时鲜水果。而穷人的食谱就有些单调了,尤其是缺少山地和树林,很难再去狩猎采集的地方,吃的主要是是素食粗粮。

    医扁鹊认定,这种“雀蒙眼”和不同人群的食谱有很大关系。这个猜测得到了赵无恤的认可,而且直接就点出了关键点:“油脂和动物的肝脏!”

    这时代已有不少动物内脏被做成美食,如周天子的食谱里,就有一种“肝网油”。取一副狗肝。用猪的肠网油裹起来,****调好味,放在炭上烤,烤到焦黄即成,那喷香,那味道。简直了……

    扁鹊对赵无恤这种不学而知的能耐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当即在兵营中进行试验,让患有雀目的兵卒加餐狗肝、猪肝,只用了月余,雀目果然有所好转!

    自那以后,武卒们每一旬都能多开一次荤,吃的正是烤熟的猪肝狗肝,虽然每人都只能吃上一小块,但这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

    按照无恤提供的思路,扁鹊还发现了不少能治疗雀蒙眼的食物,如枸杞、枣等,都能让兵卒偶尔食用,最廉价的当然是开始在鲁国广泛推广的北方大豆:戎菽!这东西则能天天吃。

    在医扁鹊的食疗下,大半年过去了,武卒中的雀蒙眼病症大多得到了治愈,他们或许是这时代最敢于打夜战的军队!

    所以颜高的手下们此时也是耳聪目明,他趴得有些累了,便小声问下边:“什么时辰了?”

    底下有人答道:“旅帅,刚过了丑时。”

    颜高知道田贲是子时出发去挑战的,如今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真的能成功么?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忽然轻声说道:“我好像听到动静了。”底下的兵卒们闻言,急忙都握紧了手中的弓弩。

    颜高先往敌人大营中看去,依旧是黑漆漆一片闪着几点光,啥也看不到,而且安静无声。再顺着说话之人的手指望去,那是一片数十步外的田野。

    夜色深深,众人齐齐看去,有的握住刀剑,有的撑开弓弩,却见田野上一人也无,等了半晌,粟苗簌簌作响,似有什么小动物远遁而去,或是狐,或是狸。

    “原来是虚惊一场。”

    众人松了口气,松开武器,就在这时,远处却突然闪过一片火炬的光芒!

    “来了来了!”众人压低声音提示旁边的人,这是说好的信号,田贲打着火炬诱敌过来,而前方的赵无恤则举起手,让他们稍安勿躁,等待敌人进入伏击圈。

    颜高见田贲他们被咬得很紧,一队狄人骑士手持矛戟剑弓从他们侧面杀来,后方则是大批打着火把的徒卒在追赶,且战且退间,不时有人倒下,看得颜高心很急。

    但伏兵们还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等悍卒们咬着牙越过这片田地,将手中火把纷纷扔到地上踩灭后,赵无恤才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命令。

    “射!”

    ……

    弓弩齐发后,无恤听到颜高兴奋地喊了一声:“中了!”

    颜高一箭将那个敌人军吏射倒在车里,得意地吹响了口哨。

    “射的好!”

    赵无恤心里给他翘起了大拇指,这可是以铁为簇的重箭啊,若那敌人军吏运气差,或许会直接射穿脑袋,若他运气好戴着铜胄,或许能捡回一条命。

    失去了指挥,那些范氏的徒卒乱成一团,颜高则继续和袍泽们张弓开弩收割生命,而赵无恤纵观大局,让伏兵纷纷起身出击,同时将目光瞥向了数百步外。

    虞喜已带着数百骑从树林边冲出,转马兜回,给田贲等人断后,同时也拦在了那些黑压压的狄人骑兵面前,他们的武器在火炬下闪着阴沉的光。

    在愣了一愣后,号角声突然响起,两边的骑兵都猛地向前,朝对方发起了冲击……

    赵无恤不由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这还是赵氏轻骑头一回与在马上的对手交战!

    ……

    黑暗中,刀光剑影让人眼花缭乱,入耳尽是马匹嘶鸣声。

    翟封荼闪过一次敌人的攻击,打马回到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皮胄之内满是热汗。

    翟封荼是白狄人,他的祖先最初住在河套以南、秦国以北的蛮荒之地,随着畜牧活动而迁移。白狄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他们半耕半牧,追寻着水草和肥沃的土地而迁徙,牲畜以马、牛、羊为主,没有文字和书籍。直到百余年前,白狄乘着邢、卫的破国,迁徙到了一望无际的河北平原上,建立了鲜虞、鼓、肥等邦国,才开始了定居的生活,并学习中原的农业和礼仪制度。

    即便如此,白狄仍然没有忘了自己的传统,平常无战事时,则随意游牧、耕作,以骑着骏马,射猎山间的飞禽走兽为乐趣;部落形势紧急时,则人人练习攻战本领,而且利用骑马的快速机动以便侵袭掠夺,这是他们的天性,这种天性也被中行氏利用,平日里常征召鼓、肥一带的白狄从军。

    所以许久之前,当翟封荼听说赵氏的一位庶君子在狩猎时单骑走马,还让手下穿狄裤,习骑射,组建了一支骑兵,心里顿时乐得不行。

    “吾等白狄人,在孩童时即能骑羊,五六岁便拉弓射击鸟和鼠,稍微长大就能射击狐兔,用作食物。成年男子都能拉开弓,而且还常常乘着马在山间奔驰骑射。晋人岂能与吾等相比?恐怕是效仿不成,反倒惹人耻笑。”

    就算是后来,赵氏骑兵在对齐人的作战中大获全胜,当时跟着中行寅在大河北岸眼睁睁看着齐人攻克夷仪的翟封荼也不以为意。

    他自信满满地想道:“若能与赵氏轻骑来一场对决,必然是白狄获胜!”

    可直到今夜,当他真正与赵无恤的骑兵碰上时,翟封荼才明白,自己,或许是大错特错了!

    ps:今天有点事,只有一个大章了

第648章 大风(5)

    火光映照在那株大木上,能看到上面的树皮被剥去,用粘稠的血写着一排篆字。

    “邯郸授首,范禾身死,二卿已葬送万人性命,与赵氏为敌者,亦如是!”

    火光也映照得两名师帅脸上阴晴不定,随即让人将这些字尽数抹去,但等他们无功而返后,这场全军覆没的遇伏,还有这些触目惊心的血字,便迅速在范、中行氏的军营流传开了。

    对于这件事,范吉射自然是气得七窍生烟,中行寅听闻失了翟封荼和狄人骑兵,也是破口大骂不已。

    大营中普通将士对此事态度差不多,范氏因为沁水一战输得太惨,一路奔逃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如今更是惊惧不安,只觉得除了城池和营垒之内,哪儿都不安全了。

    若说昨日午后的鏖战时,中行氏气势正盛,能和赵兵斗个五五开的话,今夜过后,他们不但损兵折将,而且连范禾的头颅也未夺回,锐气已失,一个个有些泄气。

    赵无恤打击他们士气的战术目的,已经达到了。

    高强听说公孙尨的尸体未找到,或许被俘虏,不由为之惋惜,他凭着一双慧眼,将营中百态一一看在眼里。

    “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高强当即入二卿大帐,献策道:“军无常势,贵鼓其气,不如大肆宣扬君辱臣死,君辱臣忧之义,调动将士们同仇敌忾的心情,让士气恢复,才能与赵氏一战!”

    ……

    夜色褪去,太阳照常升起,遥远的地平线上,初起的红日喷薄着炫目的光芒,赵无恤和麾下众人也押送着俘虏踏上归程。

    一路上,无恤便颇有兴趣地观察狄人们的相貌,那个带头投降的狄人骑吏膀大腰圆身材健壮,一脸的络腮胡子。两只眼睛也颇大,浓眉,一副相貌堂堂的好汉模样。

    更重要的是,就相貌而言。狄人和晋人其实没多大区别,只是圆脸比较多。

    他暗想道:“白狄果然是其旗号、服色尚白,且习俗颇受华夏影响,比起其他戎狄要开化,故称白狄。而不是所谓的白种人……”

    回营后,赵无恤在营门口进行了一场押送俘虏的仪式,看着范兵和白狄士兵垂头丧气地列队从营外经过,赵、韩联军的士卒们顿时士气大振。

    赵无恤向赵鞅报功后,径直将俘虏的那个狄人骑吏带到了帐内,他对这个担任“旅帅”,算是中层军官的家伙所知的东西很感兴趣。

    胜利者坐在铺着虎皮的坐席上,失败者则被五花大绑,翟封荼低垂着眼睛,作出一副顺从的模样。

    昨夜的鏖战里。在翟封荼弃械投降后,他的族众也纷纷效仿,只有不属于他这一族的几伙狄人仍在反抗,自然被轻骑围住分尸。

    翟封荼对失败并不陌生,他今年也有三十岁了,三十年前,中行氏灭肥国,二十年前,中行氏又灭鼓国,他算是在中行氏统治下长大的第一代白狄人。

    他清楚这些晋人的性情和喜好。他们征伐戎狄,感兴趣的是土地、人口、兵赋、财富以及胜利者的荣誉,而不在于赶尽杀绝,比起戎狄部落间的仇杀温和多了。

    所以翟封荼此刻拼命开动脑子。暗想自己要如何做才能免除一死。

    却听赵无恤问道:“你叫什么名?”

    翟封荼一个激灵:“小人乃是鼓城白狄,故以翟为氏,名封荼。”

    “我素问狄人轻死易发,你为何要投降?”

    “上国骑兵远胜吾等,自知必败,故而只能投降。”

    赵无恤道:“说起投降。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三十年前,中行穆子出兵伐白狄,包围了鼓国的都城。鼓国形势严峻,城里有人偷偷告诉中行吴,说愿意投诚,但却被中行吴拒绝了。他的儿子中行寅不解地询问:‘这种不用兵卒劳苦攻城就能达到目的的美事,父亲为什么不干呢?’不善言辞的中行吴说了一些叔向教他的漂亮话,随即,居然把鼓国叛徒出卖给鼓国人,让他们杀死叛徒,并修缮工事……我初闻时很不相信,所以想问问你,可有此事?”

    翟封荼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有,那时候小人的父亲和叔父正好在鼓城中,见证了此事。当时中行氏大军围鼓三月,鼓国又有人带着部属出来投降,中行穆子吴看了看投降者的部属,说:‘汝等脸上还没什么饥色,还是回去好好守城吧’,再度拒绝投降……”

    赵无恤摇了摇头,当时那些白狄人的表情一定是沮丧而无奈的,之后又过了段时间,鼓国人再次来告:粮食尽了,力也竭了。中行吴这才光明正大地开进城去,期间没有杀戮一个鼓国人,只是带着鼓子凯旋回国。在绛都举行献俘仪式后,又把鼓子放了回去,继续做他的鼓国国君……

    以赵无恤想来,中行吴这是在讨好鼓国的狄人,为自己家族在东阳地区的长久统治做准备。当时晋国六卿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世代统治,根深蒂固,如赵氏家族对晋阳的苦心经营。因为六卿都知道,这样下去,六族难免大打出手。

    果然,后来那位鼓君不领情,降而复叛,但鼓国的白狄人却心念中行穆子的好,心甘情愿投靠他,鼓地从此便成了中行氏的领地,虽然华狄混杂,却没生出什么大乱来。

    “那么问题来了,我听说因为中行穆子的恩泽,鼓、肥的狄人对他心服口服,将自己视为中行氏的领民和家臣,愿意为之效劳,可为何你却说降就降?”

    见翟封荼一脸紧张,赵无恤道:”你放心,我与中行氏已是生死之敌,绝不会效仿中行吴,做出出卖投降者的事情来,我只是想知道,汝等白狄人是怎么看待中行氏,看待这种君臣关系的。”

    翟封荼松了口气,说道:“不错,因为中行穆子的余威,许多白狄部族在为中行氏效力。但这更多是被迫的,并无外人看起来那么心甘情愿,若非中行氏强大,吾等说不定就叛逃到鲜虞去了!何况白狄之俗。只要有利可得,就不管礼义是否允许,背叛家主,在晋人看来不可容忍,对于吾等狄人而言。却不算什么。”

    他诚恳地说道:“我不但会舍弃中行氏,还愿意为将军效劳,还望将军能放过我的族人。”

    赵无恤暗道:“难怪常言道,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夷狄无信,易动难安,的确不可以中原的观念理解。”

    不过他巴不得中行氏内部多一些这样的人,就算没有,也可以用手段逼出来。和赵氏一样。中行氏的军队里也成分杂糅,只需要一点点猜忌之心,就够瓦解一支军队,一个邦国了。

    但赵无恤嘴上却道:“哦?当年中行吴拒降时曾说过他的理由,鼓励忠臣,惩罚背叛,这是国家的**。如果对投降的人不予奖赏,就是失信;如果给予奖赏,就是奖赏奸恶。狄人中有心怀不满的人,晋国亦有之。若招纳奸降。就是用鼓国的例子来鼓励家臣怀有二心。若因为想取下一座城而亲昵奸人,那中行氏的损失就太大了……由此看来,我若纳降,也要承担不少风险啊。你且说说看,除了已经残损近半的部众,你还能为我带来什么?”

    “我观赵氏之志,不但在击败二卿,还在席卷河内、东阳,小人愿回鼓地说服白狄各部。一起投靠赵氏……”

    想金蝉脱壳?那边山林密布,翟封荼若回去,就是鸟飞深林,他上哪寻去?赵无恤心中好笑,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太远,日后再说不迟,你可有立刻就能为我效力的事情?”

    翟封荼自知脱身之计被赵无恤识破,暗道面前之人虽然年轻,却是白手起家在鲁国混成正卿的人物,自己失策了。

    他心虚地低下头,被赵无恤盯着冷汗直冒。对翟封荼来说,比起自己和族人的性命,对中行氏的那点儿忠诚,是随时可以摈弃的东西。

    思索之后,他终于咬着牙说道:“小人还知道中行氏营寨的虚实,以及他们行军布阵的弱点!”

    ……

    在请降后,翟封荼的待遇得到了改善,赵无恤亲自来给他松绑,还安排案几就坐,让他将中行氏的虚实一一道来。虽然旁边还有亲卫死死盯着,但翟封荼觉得,这是情况好转的征征兆,至少,自己不会因为一言不合,而被推出去砍掉脑袋了。

    “中行大营背靠共城南墙,其南部防备严密,但也有一段超过了城墙,深入到西面的溪流去,因为有流水阻隔,所以没有设置太多的兵力,南重而西北轻,这就是中行氏营寨的虚实所在……”

    “我记得那些溪流是从百泉一带流出来的……”赵无恤目光北移,他的关注点不仅是中行氏的营寨,而是整条河流的形势走向。

    聊了一会后,日上三竿,赵无恤便让翟封荼下去歇息,等到飨食时再带他去面见赵鞅,陈述中行氏军阵的弱点。

    “下臣一定为赵氏尽心尽力,从今日起,中行氏便不再是我的旧主,而是我的仇敌!”翟封荼表了一顿诚意后躬身退下,他一走,赵无恤便拍了拍手,让漆万将藏于营帐内室的人带了出来。

    却是个浑身是绷带和伤口的青年军吏,正是在伏击中被一箭击晕的公孙尨。公孙尨的嘴巴被堵上,此刻看着赵无恤怒目而视,但望向翟封荼离开的方向却更为仇视——他被带进营帐时,翟封荼正好在下拜表忠心,被公孙尨撞了个正着。

    赵无恤让人取下公孙尨塞口的布团,含笑说道:“公孙,方才翟封荼说要降我,你可都听见了?出了这种背主求活的奸恶之徒,真是二卿的不幸,此战若是范、中行战败,鼓、肥的白狄可得承担一半责任啊!”

第649章 大风(6)

    ps:七月最近有个坏习惯,就是喜欢前后改文,qi,dian的会实时更新新,但盗文就不行了,所以看盗文的读者觉得前后矛盾,看懵了也别怪我,第二章在晚上。

    ……

    “翟封荼是否叛中行氏?恕我无可奉告。”

    营帐内,面对被审问者的反质问,赵无恤一概不答。

    “此事暂且不提,但外臣久闻赵氏君子招贤纳士,在鲁、宋、卫也做出了一番大事业,甚至逼得齐、郑不能与敌,本以为是位坦荡豪杰,孰料却是个阴谲之人!居然做出侮辱死者,半道埋伏之事!”公孙尨狠狠地说道。

    翟封荼先自称“小人”,投降后又称“下臣”,但公孙尨却坚持称“外臣”,表明他的不降态度,但赵无恤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侮辱死者?这是怎么回事?”无恤故作疑惑,询问身边的侍卫漆万,漆万附耳说了如此这般,他这才颔首:“原来如此……”

    他对公孙尨说道:“我虽与范禾有仇,实则好好收敛了他的尸体,在安全的地方掩埋。其余范、邯郸的将士尸身也没有加以残害羞辱,甚至连首级都不砍,只让兵卒们割左耳计功,毕竟大家都是晋人……“

    公孙尨愕然:“那赵兵在营前公然挑衅时,插在矛尖上的头颅是怎么回事?”

    “那些所谓的头颅,多半是假的,从普通兵卒的尸身上取下伪装的。”

    “假的!?”

    “然,我只是让我的部下去挑战,至于他用什么样的手段,就任由他发挥。”无恤笑道:“田贲本是轻侠恶少年之辈,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公孙尨却不依不饶,怒目道:“那还是赵将军约束不力之过!即便你如此狡辩,还是掩盖不了赵氏的做法下作!”

    赵无恤大笑:“那当年邲之战时,中行桓子为主将,赵旃借请平之名。前往楚军大营前挑衅,在门口铺开席子破口大骂,极为不雅,这应该怪中行桓子无礼、下作了?”

    公孙尨无言以对。赵无恤继续道:“何况要论起来,数次遣死士刺杀于我,又陷害栽赃的中行氏、范氏更下作!你说我阴谲?不错,我父亲主之以正,我便要辅之以谲。只有这样,才能战胜更加卑鄙的范、中行二卿!”

    公孙尨不说话了,但和翟封荼不同,赵无恤也无法劝降此人,只能让人再将他押下去。

    “主君其实是和当年中行吴一个性情的人,他颇为欣赏公孙尨的忠诚,大有在此战后将其放归之意……”从帐篷后露出真容的杨因听完了全程,此时对赵无恤说道。

    赵无恤道:“无妨,就算放他回去,我还是能让公孙尨变成一枚棋子。扰乱敌人军心的棋子。”

    他与公孙尨说这么多废话,还让此人“碰巧”撞见翟封荼,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从翟封荼处,他得知中行氏大军里,至少有四分之一兵员是征召来的白狄人,其中不少部族酋长还是他的亲戚。戎狄无亲而贪,指望他回去劝降这些人为时尚早,但在适合的时机把公孙尨放回去,再在合适的时机让翟封荼在我军中露面。中行寅必然对手下的狄兵疑心大起,不敢放心使用。狄人们也会惊疑不定,人心一旦散掉,作战时就没法齐心协力了……

    然而就在这时,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范、中行氏又遣人来挑战了!

    ……

    赵军大营,望楼之上。

    赵鞅、赵无恤等人正在观望中行氏和范氏的邀战。

    和昨日一样,也是前头一师之众逼近赵氏营垒,后头近万人压阵。

    赵鞅问道:“昨日我侄儿去迎战,不分胜负,今日不知谁愿出战?”

    家臣们纷纷请战。赵无恤却道:“父亲,小子认为,今日不宜迎战。”

    赵鞅微微皱眉:“为何?”

    “昨夜二卿被小子派去挑战的人羞辱,一怒之下派兵出来追击,结果遭我埋伏,全军覆没,本应该士气低沉才对,可父亲你看那旗帜……”

    众人放眼望去,那里虽然离赵兵大营比较远,有好几里地,但身在望楼之上,居高眺远,又是晴天,兼且敌人的兵卒不少,所以远望过去也能看个大概清楚。

    中行氏的熊罴旗,英武威猛,范氏的御龙旗,张牙舞爪,皆迎风飘扬,昂扬向前。

    “再看那些兵卒……”

    二卿今日派出的兵卒想必是精锐中的精锐,竟人人披甲,武器整齐精良,而且一副赵兵出营就要往前冲的架势。

    杨因吸了一口凉气:“敌军士气旺盛啊……”

    赵无恤道:“不错,肯定是敌军中有看破我计谋的家臣,想反过来利用范禾、赵稷战死的事情大肆宣扬君辱臣死之义,导致二卿的精兵一心要为主报仇,此时若出战,若胜了则好,若是受挫,恐怕会涨了敌军士气。”

    “那无恤你的计策,不是起到反作用了么?”

    “并非如此,能同仇敌忾的人只是少数,父亲再看那些压阵的大军,虽然努力摆出阵型,但其旗帜低垂无力,兵卒似是扛不动兵器似的,而且人人脚步迟疑不前,若真心想要决战,他们只要逼压大营,逼迫我军出击即可……”

    赵鞅放眼望去,果然如此。

    无恤道:“所以挫敌士气的计策还是有效果的,如今就要再接再厉。”

    赵鞅问道:“如何再接再厉,且说来听听?”

    “很简单,那就是在敌人欲战的时候,不要出战。“

    有人出言反对道:“岂有不出战而让敌军气泄之理?”

    无恤解释道:“兵法,敌人早朝初至,其气必盛;陈兵至中午,则人力困倦而气亦怠惰;待至日暮,人心思归,其气益衰。善于用兵的人,敌之气锐则避之,趁其士气衰竭时才发起猛攻,这就是正确运用士气的原则!所以,吾等要让卯足了气势的敌人精兵扑一个空!待到他们士气丧尽。反复几次。再让公孙尨回去下战书,约定时间进行决战,何如?”

    ……

    于是,这一日的挑战。因为赵兵的杜门不出,高强挑选出的那些精兵从中午等到傍晚,士气渐渐衰竭,失去了战心。

    “赵氏父子不接这招啊……”高强望着坚如磐石的赵兵营寨,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他便惊闻。范吉射气不过赵无恤对他二子尸身的残害,竟向中行寅讨要了百名在棘津中俘虏的鲁国人,在太阳落山前,押送到赵军营门外数里处,斩首杀害!

    高强气得直跺脚:“范伯糊涂啊!他以为杀了那些鲁人能打击到赵兵士气么?这是给对方送去了同仇敌忾的理由啊!”

    ……

    望着夕阳下在阵前被斩首的那近百鲁人,赵无恤露出了一丝冷笑。

    可当他回头面对一众来自鲁国的家臣、将士、兵卒时,却带上了一丝悲愤。

    “我对不住二三子啊!”

    “无恤乃是鲁国执政,但我还有另一重身份,我还是赵氏子孙。何况过去对齐国作战,赵氏没少对鲁国帮助。于私于公,赵氏有难,我都得参与进来。但二三子都是鲁人,与晋国的内乱无涉,将汝等带入战祸,我心中很是忐忑不安。幸好自从入晋时,只要有我在场的战事,都屡战屡胜。”

    “只可惜,棘津一战,鲁军不幸受挫。不少东地的鲁大夫和兵卒被俘,我身在营内,心里却时刻关心着他们的安危,本以为是诸夏的交战。范、中行作为百年卿族,应该会讲究礼法,善待俘虏。鲁国有一道法律,如果鲁国人在外国见到同胞遭遇不幸,沦落为俘虏和奴隶,只要能够把这些人赎回来帮助他们恢复自由。就可以从国家获得金钱的补偿和奖励,无恤不才,是很想用对方的俘虏,亦或是金钱赎回被俘者,让他们早日归鲁的……”

    “但!”赵无恤愤怒地指着夕阳下血淋淋的场面道:“我却没想到,范氏与中行氏,竟然做出了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他们屠杀了被俘的鲁人,让他们死在同乡、袍泽的眼下!杀人者则在旁边哈哈大笑,简直是禽兽行也!”

    一时间,鲁人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赵无恤很清楚,虽然武卒的士气旺盛,但随军的鲁国右军对于这场发生在远离家乡外的战事,多半是有些懈怠的。只是出于主君命令,不能不从而已。他们的心思,还是放在鲁国数月后的秋收上,对敌人却很难生出仇恨之心。

    然而今天,二卿不理智的杀俘行为,却给赵无恤送了一个激励兵卒的大礼包。

    兵法有言,合军聚众,务在激气,而要激励鲁人,最好的方法除了军功授田外,就是利用他们的乡党情谊,以及隐隐约约的国别意识了。

    范、中行在屠杀鲁国降兵,在杀害自己的乡党!

    那他们就不单是赵无恤的敌人了,也是所有鲁籍兵卒的敌人啊!

    而且如今看来,作战不利时投降活命这条路,基本被封死了,除了拼死一战,别无他法。

    赵无恤的这番话很是诚恳,直让鲁人们声泪俱下,士卒们坐着的泪水沾湿了衣襟,躺着的则泪流面颊。把军队置于无路可走的绝境,就会像专诸、曹判那样的勇敢了。

    颜高捏紧了大弓,大声宣扬复仇之义,其他人也满腔怒火。

    对此,无恤心中很是满意: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如今这两者都齐全了。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两天后,范、中行屡次挑战未果,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精锐们的士气渐渐低垂。

    而赵无恤等待已久的“大风”,也终于到位了。

    这一天入夜时分,公孙尨坐上了一辆安车,被送归敌营,他手里还攒着赵鞅亲的战书。

    而赵兵将紧随其后,学习鄢陵之战里楚军的战术,凌晨出发,全军逼压敌营,让他们不得不战!

    赵无恤跃马于原野之上,身后是黑压压的赵、韩联军,望着露出鱼肚白的东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决战,将在今朝打响!

第650章 大风(7)

    ps:咳,上一章的结尾又小改了几句话,不影响剧情。

    ……

    是夜,赵、韩两军的大营处。

    虽然昨天说好了三更才开拔,但二更时分,众人便起来了。营内没有点太多火,而是静悄悄地集合,各营都提前备下了饭食,兵卒们席地吃饭,军吏们则踏着月色星光,聚集到中军处领军命。

    赵鞅已经披挂整齐,他登上特地筑起的将台,各营的将领、师帅、旅帅、卒长皆受召唤,目光盯着主君。赵无恤也在其中,他不知道在这决战之日里,赵鞅是怎样的心情,昨夜是坦然安睡,还是在辗转反侧?

    去年,效仿东赵的“军功授田”,加上有邓析规正法度,西赵也有了一个系统的赏罚之法。胜利后许诺什么的不必说太多,但所有人都以为,赵鞅除了重申了一下军纪外,还会发表一番激励士气的演说。

    赵鞅的话却极其简略。

    他慨然言道:“二三子勉之,从今天以后,就没有范氏、中行氏了!”

    虽然话语寥寥无几,却嘹亮雄壮,让所有人都头皮酥麻,精神一振,连赵无恤也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干将剑。

    “这就是赵鞅啊……”无恤想道,不用靠太多手段,光是人格魅力和气度就能将赵氏凝结在一起的英主,历史上的”简襄之烈“,若无简子打下的基础,亦无襄子的全盛。若自己骤然取代赵鞅的位置,在许多方面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之后赵鞅便令诸将归回,预备作战。但却唯独喊下了赵无恤,对自家儿子。他还有几句话要说。

    “勉之啊,无恤。行百里者半九十,先前做了那么多事情,只剩下最后一战了。赵氏是输不起的,你我前面不但有范、中行在,后面还有知伯心思叵测,一朝落败,则满盘皆空,只能落到亡族亡家的地步。此战不但是为了争夺权势,为了长久积累的仇怨。也是为了你的妻儿,为了你的阿姊,弟、妹而战!”

    “小子明白!”赵无恤郑重下拜后,也抬眼盯着赵鞅道:“我会尽全力,也希望在二卿彻底灭亡,知氏再也无法胁迫赵氏后,父亲能答应我一件事!”

    ……

    三更将至,众将领命返回本营后,便将赵鞅的话让人传播出去。不一会,整个大营都在重复它。

    “从今天以后,就没有范氏、中行氏了!”

    随后,依据众人各自不同的领兵风格。各营分别展开战前的动员。

    郑龙对黑衣亲卫门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贪功冒进,而是要好好保护主君的中军大旗。

    马首大夫赵伊受赵鞅所激。回忆前些日子的小战,觉得其实中行劲卒也不过如此。只要加一把力就能击败,于是他豪言壮语。宣扬建功立业之事。

    而作为此战配角的韩虎则温言勉励韩兵,让他们既不要怯场,也不要太过于冒进,平白损失了性命。

    而赵无恤则带着数十亲卫,威严地按剑巡行,检查各旅的战前准备。

    对盗跖这样的勇壮之士他以豪言鼓励;对虞喜这种利禄心强烈的人他许以功名,对穆夏这样的忠实之人不需多言,只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对桀骜不驯的田贲,则用军法吓唬;对尚存有疑虑的鲁国大夫,他则温和地表示:临战,你只要跟着我的将旗就行了。

    他对晋国籍的军吏们许诺道:“汝等是晋人,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故而在鲁国未得封地。可这硕大的晋国,硕大的河内、东阳,都是膏腴之地。此战之后,恐怕要多出不少无主的城池宅地,能不能在战后得到那些地方的赋税和钱帛,就看今日的表现了,二三子勉之啊!”

    至于普通士兵,武卒的士气不用愁,他们虽然是拿军饷的募兵,但几年下来,已经不全然为了钱帛和田宅战斗了,赵无恤在他们当中建立了个人崇拜和无比的忠诚。

    至于鲁国右军,则要依靠前几日鲁人俘虏被残杀一事,来刺激他们的愤怒和乡党团结之情,让他们不要将这场晋人的内战当成分外之事,兵卒们受到宣传的引导,纷纷发誓与范、中行不共戴天。

    赵兵士气大振,众人皆言:“军心可用!”

    ……

    今天的赵营极其热闹,从两更起就没消停过,公孙尨被关押在特定的营帐中,心里忐忑不安。

    “前几日还不是这样,赵氏这是要夜遁,还是要发兵去逼营,开始决战了?”

    思来想去,还是后者的可能性要高一些。

    公孙尨不太担心范、中行氏会遭到偷袭,因为这万余人的动静是很大的,而且大营外也有外围的障碍和巡逻的岗哨,恐怕不等他们靠近两三里,就会被发现。

    他只担心一旦开战,先前屡战屡败的范氏还能不能鼓起一战的勇气,这一次,主要还是得靠中行氏的东阳劲卒……

    就在这时,他却被数名守卫走进来提溜了出去,一路带到了中军处,再度面见已披挂上甲胄的赵鞅。公孙尨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连主帅都一身戎装,看来这场决战是避免不了了!

    随即赵鞅出乎他意料地宣布道:“我要放你离开。”

    “中军佐,这是……”公孙尨一惊,有些不可思议。

    前日在赵无恤帐中时,他虽然当面说赵无恤卑鄙、阴谲,但对赵鞅,他却是满心的敬佩。

    在公孙尨被俘后,他遭到了严厉的审讯,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亦闭口不答,于是那个戴着面具,手段歹毒的赵氏家臣觉得撬不开他的嘴,便建议道:“不如杀之!”

    可赵鞅却颇为欣赏公孙尨的忠诚和勇敢,摆了摆手道:“各为其主。何罪之有?”便做主放过公孙尨一命。

    现如今,在大战前夕。他又要放自己离开?

    这才是大国之卿该有的气度啊!

    公孙尨一阵激动,随即觉得自己心态不太对。他竟身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感激。

    于是公孙尨镇定心神问道:“敢问中军佐为何要放我?”

    赵鞅大度地笑道:“反正你半句话也问不出来,留你在此也是浪费我赵氏的粮食,不如让你发挥点用处,替我向范吉射送一封信,送一封战书!”

    ……

    “今日之战,你和能走动的狄骑要随我一同上阵。”

    抚慰完将士们后,赵无恤又唤来了自称愿意当带路党的翟封荼,说今天要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翟封荼大惊,这跟他预想的可不一样啊。他连忙推脱道:“虽然有心为将军效力,可惜吾等狄人不识赵军的旗号、金鼓,恐怕无法统一指挥,反倒会乱了将军的阵脚啊!”

    赵无恤大笑道:”能乱我阵脚,那也算是汝等的本事,人不需要多,有十余人在我亲卫附近即可。”

    见翟封荼依然犹豫不决,赵无恤指着擎旗者道:“休要推辞,你熟知中行战法和弱点。等会少不了要你在旁参赞。瞧,我还为你修复了那面鼓地狄人的旗帜!”

    翟封荼知道赵无恤这是一定要他随军去露面了,只能装作欣喜地答应。

    三更时分,各营纷纷出发。翟封荼也跟在赵无恤身侧,他能感受到黑衣侍卫们鹰一般的目光,若他敢有异动。肯定会被手弩射穿,或者被那些锋利的武器砍掉脑袋……

    然而在经过赵鞅中军大营前时。他却再次遇到了一个万万不想遇见的人!

    公孙尨垂首坐在一辆安车上,似乎也觉察到了目光。便抬眼一看。一眼就见到披挂甲胄的赵无恤,英姿勃勃,而老熟人翟封荼,也衣着鲜艳,正骑行在赵无恤的身侧,笑容谄媚,俨然一副赵氏家臣,无恤亲信的模样!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随即怒目而视翟封荼,这个人,果然叛了!

    翟封荼也只能硬着头皮迎着公孙尨的目光走过,然后目送公孙尨在一些赵兵的押送下,乘坐安车第一个出了大营。

    “将军,此人要去做什么?”翟封荼故作随意地问道。

    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我父亲欣赏公孙尨的忠勇,决定放他回去,顺便给范吉射下一封战书。不过等他到达敌军大营时,我军已经兵临营前,留给范、中行氏的时间,可不多了。”

    翟封荼暗骂不好,这样一来,他的后路相当于被封死,只能死心塌地服侍赵无恤了。

    也不知道中行伯听闻自己降赵,还跟随在赵无恤身边后,会不会对营中白狄部众生出耿介来……

    想到这里,他更是觉得自己彻底中了赵氏的套,不但自己遭殃,还得连累不少人,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勉强笑道:“是啊,赵军强盛,我看范、中行剩下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

    就在公孙尨前脚离开的同时,赵军也在进行最后一项战前仪式,他们开始了每次大战前例行的卜算。

    春秋时代的“军礼”包括了交战的规则,虽然那些规则现在已经分崩离析,没多少人遵守。此外也包括祭祀礼,这种仪式却一直流传后世,战前进行占卜,祈求神灵保佑战胜,是用来坚定将士的必胜信念。

    所以春秋时期,诸侯在发动战争之前,大多要占卜。

    就赵无恤所知,最著名的,莫过于秦晋韩原之战前,秦穆公占卜决疑,卜官徒父卜之,得《蛊卦》,卜辞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蛊》之狐,必其君。吉也,三败晋师,必获其君。”

    果然,在韩原之战中,晋师三战三败,晋惠公也被俘。

    而到了晋楚鄢陵之战时,晋厉公为此占卜,史官得《复卦》,卜辞曰:“南国窘,射其元王中其一目”。果然,在此战中,楚师大败,楚共王被射中一目。

    这都是正面的例子,虽然有的听上去太过玄幻,其真假赵无恤不得而知。如今,博学的赵氏家臣周舍,自然是主持占卜仪式的不二人选。

    赵鞅让阳虎一同登坛协助占卜,当周舍得出占卜结果,喃喃张嘴说了一句话后,化名“乌有先生”的阳虎微微一怔,只可惜他戴着面具,旁人不知道他的表情。

    但随即,阳虎便将占卜的结果接过,手捏成拳,对赵鞅父子说道:“此战大吉!”

    随即他又朝所有人大声宣布:“此战大吉,战则必胜!范、中行当灭,赵氏当兴!”

    欢呼声响起,那些信这个的军吏和士卒安下心来,对有的人来说,这区区一句话比任何激励和誓师更要管用。

    赵鞅正式下令,出营,朝着北方开拔!

    为避免中行氏提早发现,他们也没有举火。各部出营的先后顺序以及中军、两翼等各个阵地的组成部分在昨夜的军议时就定下了,赵无恤的武卒是前锋。

    赵无恤骑行到了阳虎身边,轻声问道:“先生,真的是大吉么?”

    阳虎看着赵无恤的眼睛:“是吉是凶重要?我纵使说出来,君子信么?”

    无恤微微一笑:“不信,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而已……”

    占卜到底是吉是凶他无所谓,只要将正确的结果宣布,让迷信的士卒放心就行了。

    作为全军的前锋,赵无恤带着翟封荼等人纵马向前走去,也不回头,只是对身后阳虎道:“我相信的是,赵氏之命,由我父子,不由龟筮!”

第232章 士冠礼(下)

    束发完毕,正宾范鞅在洗盥(guan)后,从有司手中接过缁布冠,走到无恤席前。

    缁布冠实际上就是一块黑布,相传太古时代以白布为冠,若逢祭祀,就把它染成黑色。

    范鞅先端正无恤容仪,然后致祝辞说:“缁布之冠,意为汝具备衣食之能!”

    随后,便把缁布冠加于无恤之首。

    赞冠人乐祁上前,为无恤系好冠缨,始冠结束。无恤站起随有司进入房内更衣,穿上与缁布冠对应的玄端服、黑色帛带、赤黑色蔽膝,再出来向观礼的众宾客们展示。

    随后,是二加皮弁(bian),皮弁也叫做武冠,意为冠者具备基本武技。其形制类似于后世的瓜皮帽,用白色的鹿皮缝制而成,与白色下裳、黑色大带、白色蔽膝的朝服配套穿戴,地位要比缁布冠尊。

    最后,是三加爵冠,爵冠也叫做文冠,意为冠者基本具备知书达礼之能。

    “爵”通“雀”,爵弁所用质料与雀头的颜色(赤而微红)相似,故名。爵弁是协组国君祭祀等庄重的场合戴的,地位最尊。

    范鞅也说出了最后的祝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当赵无恤穿着浅绛色下裳、丝质黑色上衣、黑色大带、赤黄色蔽膝的爵弁服,出来向宾客们展示后,三冠仪式这才算结束。

    一时间,庙宇和厅堂再次钟鼓之声大作。

    “三加弥尊。加有成也!”

    三次加冠,将地位最卑的缁布冠放在最前。地位稍尊的皮弁在其次,而将爵弁放在最后。每加愈尊,是隐喻冠者的德行能与日俱增。

    宾客们也一同称赞,君子之德美矣!

    “三加弥尊,谕其志也!”

    赵无恤被气氛感染,也隐隐有些激动,前世他十八岁成年时,也就是平平淡淡地过了,哪有今天如此隆重的仪礼?

    “华夏被誉为冠带之国,礼仪之邦。我今日始知为士大夫之尊贵也……”

    冠,是礼之始也。这是华夏男子的成人仪式,在行冠前,只能算作“孺子,童子”,行冠后,从此将转变为正式跨入社会的成年人,同时,也获得了正式的权利。

    参政。领军,受封,婚姻,都从冠礼后开始。

    从今日起。他便是真正的男人了!

    在三加冠告一段落,赐酒祝贺后,还有取字的环节。

    宾赐表字。也就是正宾为加冠者赐以本名之外,供寻常称呼的称谓。

    无恤定定地看着范鞅。开始期待他会如何选择。

    范氏家族底蕴深厚,范鞅也对诗、史、易、书都有涉猎。他说道:“无恤之名,出自《易》泰卦,正所谓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赵无恤微微一愣,他对君子六艺还算娴熟,但是对艰涩难懂的《易》却是一无所知的,今日方才知道,自己的名,原来有这种内涵。

    看来当年赵鞅为自己这个贱庶子取名,似乎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无恤却不知道,赵鞅也没好意思提及,他的名,其实是无恤的生母抱着他,请季嬴的母亲帮取的。

    没有一马平川而一点也斜坡也没有的土地,也没有一往无前而不返回的运动。在艰难中坚贞不渝就无过咎,不用担心收成的孚信,肯定会收获粮食来一饱口福。

    凡事都有反复波折,这大概就是这句话的主要含义吧。

    在历史上,赵襄子的命运,乃至于赵国的国运,都是在一次次反复波折中曲折上升的,这一世,赵无恤能否摆脱这种宿命?

    却听范鞅略一沉吟后道:“如此,你的字,当为‘子泰’。”

    表字不能乱取,一般都要与名相互对应。比如端木赐名赐,字就是子贡;孔丘名丘,字为仲尼,尼,就是他出生的尼山。

    子泰,与出自《易.泰卦》的“无恤”相对应,也算不错。

    正所谓谓“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加冠之后“表字”就会替代“名”,成为寻常的称呼,自此以后,只有父母国君可直呼他赵无恤的本名。

    “子泰,子泰……”赵无恤默默念叨着自己的新字,由家族最大的敌人为自己取字,这种感觉很微妙。

    至此,冠礼结束,赵鞅送范鞅、乐祁至庙门外,敬酒,同时以束帛俪皮(帛五匹、鹿皮两张)作“报酬”,另外再馈赠牲肉表示感谢。

    而赵无恤在傍晚的宴飨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首先,是以成人身份正式礼见所有长幼家人。

    看着幼子摇身一变,成为冠带深衣的有匪君子,赵鞅也是老怀欣慰,他淡淡地对无恤说了这么一句话。

    “从今日开始,你便成年了。”

    这意味着,无恤将要承担更多家族的责任。

    是的,在冠礼上,得到的不仅仅是权利,还有重重的责任,三种轻巧的冠,如今却压得赵无恤脑袋沉甸甸的。

    家族的荣耀,耻辱,都必须一手承担。

    他长拜道:“小子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随后,是赵鞅的妻妾魏姬、知姬,本来赵无恤在取字前,理应有一个见母的仪式,若亲母已逝去,那么就要拜见家族少君。结果这一道程序却被赵鞅大笔一挥,让有司跳过了,其中的意思十分令人玩味。

    魏姬还是抿着嘴,阴沉着脸,她的儿子仲信在岁末的上计后被撤销了职守,世子之位是遥遥无期了。

    知姬则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她的儿子叔齐还算治邑有方,被赵鞅微微嘉奖。

    之后。还有无恤的兄弟伯鲁、仲信、叔齐。前来冠礼的小宗代表赵广德,楼氏。马首氏等。

    无恤与两个猪队友哥哥只是淡淡地一礼,连话都没说一句。两人在经历上次的冲突,以及成乡霹雳天雷的传闻后,似乎还有些怕他。

    而对伯鲁,无恤则友善多了,礼仪一丝不苟。

    伯鲁心中稍感安慰,老好人的脾气又犯了,他心想:“无恤戒骄戒躁,依然敬我为长兄。吾不如无恤多矣,父亲昏厥时惊慌失措。要是没有无恤,下宫恐怕早已大乱,又如何能安然度过危机?他得此待遇,理所应当。”

    而季嬴,当无恤找到她时,她正红衣飘飘,脚踏木屐,翘着脚坐于三层高的楼阙之上。

    今天本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但季嬴心里却有些酸酸的。少时的年幼弟弟。今日一过,便要变成独立的成年君子了。虽然往日她也渴望依赖他,想要他继续成长,但事到如今。却有些不舍和害怕。

    自从以后,他便不再是专属于她的幼弟,而是能够成家立室的成年男子了!

    赵无恤缓步走到季嬴的身后。将一件温暖的狐裘披在她身上,一如她往日为他加衣一般。

    无恤轻声说道:“阿姊年岁长我。现如今却是无恤先行冠礼,听父亲说。阿姊得等到明年仲夏,正式满了十五后,再行及笄之礼,如此一来,却是无恤抢了先……”

    季嬴已经垂泪欲滴,她偏过脸,咬着唇硬声说道:“吾等女子,如何能与男子想相比,今日观礼,我却是连宗庙都不能进去,只能远远看着你……”

    赵无恤却突然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季嬴。

    “阿姊,我今日之后,便成年了。”

    “无恤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不管未来发生何事,无论是险恶的言辞,还是内外的觊觎,不会再有不必要的牺牲,不用付出性命的代价。”

    无恤拉着季嬴的手,拭去了她的眼泪:“我在此立誓,必将誓死保卫阿姊,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女绝!”

    这世上,绝不会再有磨笄夫人!

    且不说季嬴心中的震惊和欣喜,在楼阙的拐角处,前来唤无恤前去宴饮的乐灵子一双眼睛圆瞪,她掩着嘴贴在墙角,方才无恤季嬴姊弟说的一切,她都听得明明白白……

    ……

    当赵无恤回到下宫大殿时,宴飨即将开始。

    见到今日的冠者已至,赵无恤的同龄们便发出一阵欢呼,招呼他过去筵席上饮酒。

    魏驹,韩虎,知宵,赵广德,吕行,令狐博,乐符离,张孟谈,都在其列。

    这些泮宫中认识的小伙伴,或已经行冠,或即将成年。他们中有赵无恤的敌人,朋友,或者亦敌亦友。

    但今时今宵,他们的父辈祖辈已经决定暂时休战,放下恩怨一致对外,迎接齐国的挑战。

    受此影响,少年们也摩拳擦掌,他们是听着祖先辅佐晋文公、悼公,尊王攘夷,争霸于中原的故事长大的。他们也想成为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去蹬车擎旗,再演鞌之战,平阴之战,城濮之战,鄢陵之战里,晋军的荣耀。

    无论所属氏族如何,他们骨子里,依然是骄傲的霸主之国,是晋人!

    性情昂扬的少年们一时间忘记了勾心斗角,玩闹在了一起。他们赌斗象棋,投壶六博,在酒酣后,又相互手揽着肩膀,挥动着干戚与羽籥,在大殿中跳起雄浑的万舞。

    “硕人俣俣(yu),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籥(yue),右手秉翟,赫如渥赭(zhe),公言锡爵!”

    钟鼓间,隐隐有金铁之声!

    而一直端坐席位上首,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们表演的范鞅,心里却在冷笑不止。

    “哪怕行了冠礼,装得再像成人,心里依然是一群不知人世险恶的幼稚童子!”

    但明面上,他却故作老态,发出了一如当年中行偃在赵武冠礼上的感慨:“惜也,吾老矣。”

    他指着众少年,对陪坐在周围席上的知跞、赵鞅、韩不信、魏侈诸卿道:“从今往后,便是他们的时代了。”

    知跞唯唯应诺,韩不信也老之将至,感伤地叹了口气,魏侈正值得壮年,不置可否。

    “范伯此言差矣!”却是微醉的赵鞅站起身来。

    他再次满饮一爵酒后,虎目微眯,一字一句地说道:“大敌当前,范伯如今说的却都是苟且偷安的话,一点都不象个主持国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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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1章 谁为定鲁第一功?

    筵席上众人的想法,赵无恤心里跟明镜似的。

    汉朝人常常以万里觅封侯为志向,春秋的士大夫们也是如此,立名于世,立家于国,得封邑田土,这就是这时代的大志向了。

    眼见主君打下了数百里山河,作为有功之臣,谁心里不打点小算盘?但若就这么轻易地把好容易整合的领地一一分割出去,赵无恤觉得自己这几年就白忙活了,他会走上赵襄子分割赵国的老路,枉为后世之人。

    但不赏也不行,楚汉相争时,刘邦之所以能成事,正是因为他派有才能的人攻占城池与战略要地,给立大功的人加官奉爵。而项羽恰恰相反,有才不用,立功不授赏,授赏也不平均,所以他才众叛亲离,最终失败。

    所以这一切都得小心规划,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无恤没有轻易露出意向,只是面含微笑,沉稳如泰山,他一一回敬着家臣和鲁国大夫们的敬酒和祝寿,却没提封赏之事,直叫众人心里发痒。

    直到宴飨将尽时,赵无恤才拍了拍手,叫停了歌舞,让还能清醒着的众人归位。

    众人精神大震,知道今晚的正题来了,却见赵无恤起身宣布道:“我本是游于中夏的流亡卿子,能有今日,多亏了二三子之功,本应论功行封,但功有大小、赏有先后,汝等不如各自夸功,看看谁当为定鲁第一功臣,等到立春时节再统一封赏!”

    在场的家臣、士大夫们一时间面面相觑,迟迟不见人站出来自夸。最后还是大胆的田贲挠了挠头道:“若论单场战事,我田贲敢认勇猛第一。则别人不敢认第二,但要整个来论。我却分不清高低。”

    虞喜也道:“历次战役的过程主君都让人一一记录在案,不难挑出首功者……但自从武卒建军,已经过去了三年,大小战事不下数十,一时间仆臣们不能决也……”

    赵无恤的老班底都这么说了,那些后来才加入的孔门弟子、西鲁大夫自然更没资格出来认领首功,最后还是赵无恤道:“汝等分不出高下,那我便告诉汝等……入鲁定鲁,立功最盛者。莫过于张子!”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文弱淡雅的年轻人身上。

    是他?他当为首功?

    张孟谈不好饮酒,他一直笼着袖子坐在赵无恤下首位置,春寒料峭,他身体一般,还披着毛皮的坎肩,闻言只是轻轻一欠身,道:“主君过誉了,将士们披坚执锐。多者十余战,少者也有数次合战,攻城略地,或大或小都有战功。但我却没有汗马之劳。只不过靠舞文弄墨,发发议论,从不上战场。怎能居首功?”

    的确,那些将领武夫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碍于张孟谈的地位不敢说而已。

    赵无恤却笃定了就是他:“不然,这就好比打猎的时候。追杀兽兔者,犬也,寻觅踪迹,向猎犬发出指示者,人也。将士虽有功,只不过是得到命令,奔逐兽兔的功狗,但孟谈你,却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功人!”

    这时代,狗因其忠诚,深受中原人喜爱,特别是东国,以狗殉葬,以狗喻人者不在少数,不然不就会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比喻了。所以听赵无恤说家臣们是”功狗“,田贲等人不但不怒,反而喜形于色。

    这是在夸他们忠诚啊!但说张孟谈的功劳高出他们好几等,众人还是不服。

    张孟谈再辞道:“职各有司,孟谈只是做了该做的,不敢称功……”

    无恤道:“野战杀敌是一时之事,庙算筹划却是经年之事。四年前我还是流亡宋国的卿子,手下衣食无着,是你放弃了做魏氏家臣,或跟着董子去晋阳为吏的机遇,不远千里来投我,为我分析了入鲁的可能性。”

    “在西鲁立足后,我常年在外征战,多数时候便是你留守家中,为我约束人心叵测的城邑,管理民众户口,春耕秋收,无不井井有条。上次我冒险入宋,兵卒寡少,粮秣不足,面对强敌,情形岌岌可危。但你总能及时派遣士卒补充前线的军队,还能通过水陆转运,征集粮秣送去给我!”

    赵无恤越说越激动,他目光一扫厅堂之内:“定鲁第一功,非孟谈莫属,谁有异意?当面将功勋亮出来比较比较!”

    此时此刻,群臣们上头的酒劲也缓过来了,颇觉赵无恤所说的确有些道理,纷纷唯唯诺诺:“无有异意,张子当为首功!”不过他们也好奇,赵无恤会怎样封赏这位“首功”呢?

    赵无恤一挥手:“来人,将鲁国舆图抬上来!”

    几名力大的甲士抬着那块巨大的沙盘舆图走上堂来,将它放置在厅堂中央。

    接着赵无恤便不由分说,离席将张孟谈拉到那张沙盘舆图边上,指着它说道:“北至于泰岱,东至于洙泗,西至于河濮,南至于亢父,国君已经正式册封给我了。赏有功,报有德者,政之急也。孟谈不单是我的家臣,也是我的朋友,作为首功,我决意授予你鲁国大夫之爵,你若是愿意,这百里山河,可与我共分之!”

    ……

    均分领地给首功者?

    厅堂内顿时一片寂静,随后有唏嘘声响起,在场众家臣同时咽了下口水,一方面有感于赵无恤的大方豪迈,一方面也艳羡不已。

    主君手里有十九个邑,人口三十余万,若真的分一半给张孟谈,张氏立马就能一跃成为鲁国强族!就算放到全天下作比较,也是足以傲视其余大夫之家。

    张孟谈看着舆图默然了,似乎在犹豫,似乎在思考究竟要哪一片区域。

    赵无恤似乎还沉浸在“赏有功。报有德”的兴奋劲中,他继续说道:“鲁国之制。辅主者名显,功大者身尊。执国命者权重。我心怀忠信,鲁人才会服从,这是周公、伯禽能安社稷的原因,还望孟谈能接受我的一片心意。”

    张孟谈却猛地下拜顿首:“仆臣惶恐,仆臣不敢受!”

    他……这么大的封赏,他竟然不要?

    赵无恤面上露出一丝疑惑:“这是为何?”

    “君之所言,成功之美也。臣之所谓,治国齐家之道也!”

    他被赵无恤扶起后,对周围的众人正色说道:“我没什么过人的本领。就是喜欢观察往古的事迹,吸取教训,救我所闻,君臣之权均等却能平安相处的事,从来未有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主君有信,想让吾等共享富贵,但若赏赐太过。则只会重蹈宗周覆亡的覆辙。我作为臣子,不能只为自己的荣华,而忘了家国的安危!”

    众人为张孟谈的这番言论嗟叹不已,赵无恤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冲动了。既如此,你便在这封疆里任意挑选一个大邑作为食邑,何如?无论是郈、须句、廪丘。甚至是郓城,都可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臣和西鲁的大夫们纷纷竖起了耳朵,暗想着若张孟谈挑了经营最久的那几处。他们要跟着挑什么。

    但张孟谈却再度拒绝了!

    他回头看着赵无恤,单薄的身体笔直,面上怆然有决色:“臣乃晋人,晋乃坟墓所在,父母之邦,迟早是要回去的,何苦再要鲁邑?臣不敢受,若主君强求,臣愿捐功名,去权势,离众隐居!”

    众人这下都替他着急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作为首功之臣若是什么都不封,那吾等怎么好意思张口要赏赐?

    赵无恤很苦恼:“孟谈这是要做介子推,陷我于不义么?我可不是薄情的晋文公啊,好,我不逼你,那你且说说,究竟想要什么?”

    张孟谈淡淡一笑:“良田千亩,隶臣百人,耕种的粮食够养活来投我的宾朋即可;鲁缟布帛十丈,够做出朝服衣冠,让我不用衣衫褴褛,堕了主君之威即可……若主君想要大肆封赏,等有朝一日回归晋国,为大国上卿时,再赐我张氏一座能容身的小邑即可。”

    张孟谈表现得如此淡泊名利,让在场群臣都露出了愧然之色。

    事成拂衣去,不求功与名,这才真正的国士啊!

    “孟谈你真是……真是我的肱股腹心!”赵无恤扫了一眼在座群臣,叹了口气,“既然你不要封邑,也不要爵位,我便让你做我的家宰,继续替我管理众臣,管理家业,何如?”

    张孟谈总算没推辞:“能继续为主君效劳,孟谈敢不从命?”

    有赵无恤带头,一众家臣和西鲁大夫们不管心里怎么想,都纷纷附和称赞张孟谈,家臣里的道德典范便被早早竖立起来了。

    天色越发晚了,赵无恤望着满席的杯盘狼藉,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今夜本来要大论功勋,确定封赏的,谁料在论首功时便遇阻,也罢也罢……依礼,立春之日,卿要赏大夫、士、虎贲于家庙。如今赵氏在鲁国的家庙尚未建成,无处册爵赏功,二三子的封赏,立春再议!届时我也会拿出第一份在鲁国施政的纲领来!”

    在场大夫、家臣对封赏心里痒痒,但有了张孟谈的例子在前面,却不好再夸功了。他们只能告辞,回去不安地等待,反正立春离现在也没多少天了。

    是夜,宾主尽欢,过了午时才渐渐散去,一路上全是议论张孟谈居功不傲的谦让之德,还有他那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振聋发聩之言。

    唯独韩虎有些无趣地离席而去,听着前面众人的溢美之词,他不以为然,看着满天的星星翻了翻白眼,心道:

    “赵子泰,张孟谈,汝二人今夜演得一手好戏!”

    ……

    众人陆续散尽,却唯独张孟谈被赵无恤叫住,唤他一同进了侧室的厅堂,那个铭刻册命的大铜鼎就放置在此。

    无恤遣退竖人侍女,连亲卫穆夏、漆万也不例外,随后才呼着酒气笑道:“孟谈,可还清醒?”

    张孟谈道:“仆臣自知不胜酒力,故滴酒未沾,头脑尚且清醒。”

    “善!那你过来……”

    等张孟谈到了三步以内,赵无恤突然躬身朝张孟谈重重一拜,“今夜之事,多亏孟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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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5章 我回来了!(中)

    在平丘会盟台上给赵广德和亲信们上了一课后,时日近晚,赵无恤等人下了高台,众人或翻身上马或驾车转向,沿着田间小道,行出原野,上至涂道,往平丘邑而去。

    驰马驾车于道上,原野后移,疾风拂面,春日晃眼。

    想到在台上赵无恤说的话,众人的思维却不觉越来越远,回忆起了过去大半年里发生的种种事情。

    ……

    去年五六月的郎囿耀兵后,明眼人都能看出,虽然鲁国没有主持一场盟会,但由行人递送的条约却一一被邾、小邾、滕、薛等国诸侯签署,他们相当于鲁国的附庸,赵无恤则赫然成为泗上小伯!

    到了七月份,在莒国和鲁国达成换地密约后,放眼泰山以南,鲁国已无后顾之忧,赵无恤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到了秋收上,这一天,鲁人期待许久了。

    赵无恤入主曲阜后,推行的“废邑置县”让分散在各邑大夫手中的权力集中到幕府手中。他不再像过去的鲁侯和卿大夫们一样仅仅满足于立春时下地籍田装装样子,对农民如何种田完全放养。

    幕府里自有掌管农事的官署,采取积极干预的态度,在节令里狠抓农业生产,催促各县组织春耕。

    更别说大农丞樊须带着一群农夫出身的弟子,教他们识字,积极奔走于全国各县。为了推广在西鲁切实可行的代田法,樊须进行了严密的计划与部署,首先是对各县农官”蔷夫“和乡中”力田“以及有经验的老农进行技术训练,除了传授代田法外,还授予他们铁制的农具犁、铧,通过这些基层人员把新技术推广出去。

    通过农官们的努力。西鲁五县通路的各乡里首先告别了落后的木制耒耜,采取耦犁、锄头等便巧农器,二牛三人的犁耕可耕田两顷半,效率相当于过去“一夫百亩”的数倍!

    到了七八月间粟、稻成熟时节,鲁国迎来了一次久违的大丰收。

    代田法确实取得了好的效果,单位面积总产量得以提高。原本没有实行代田的平作田亩产粟米一石,推行代田法后亩产提高到了一石半!甚至是两石!

    计侨根据守藏室里的诸多上计文献,给赵无恤写了一篇估算,其简要内容如下:“鲁国疆域方圆千里,总共有九十万顷土地,根据初步的统计,除去山地、丘陵、森林、湖沼、邑聚的九分之七,还有田亩二十万顷,算下来人均只有20余亩。”

    “过去耕耘田地。亩产一石,农民勤奋则每亩加收三斗,不勤奋则减去三斗。故往年鲁国岁收就是七、八百万石粟,加上其余的少量稻、黍、小麦、大麦、大豆、小豆、麻等,平摊到每个鲁人的头上,只能勉强充饥。”看完后,赵无恤也就不奇怪鲁国黎庶为何一直处于半饥不饱的状态了。

    但去年十月上计时,计侨估算。鲁国夏收和秋收的产粮加一块,便接近了千万石!

    这还是因为是没有推行县制的孟氏领地和东地大夫拉低了平均值。郕邑和东地的农田产量没有太大提升。

    所以秋收后,鲁国八县府库内谷米满仓,鲁国人喜滋滋地尝着香喷喷热腾腾的新饭,对一个晋国异邦人做鲁国正卿统治他们的那份排斥心理也暂时忘到脑后了。

    对此,鼠目寸光的东地大夫没有太大反应,但机智的孟氏家宰子服何在领民们开始外奔的情况下。却毅然决定,要将孟氏领地整合,废去各小邑,合为“郕县”。

    眼见幕府的统治越来越稳固,性情温和的孟孙说也收起了所有的心思。愿意交出全部兵权,换取孟氏保有治民权。

    能够和平解决孟氏,赵无恤自然欣然同意,子服何立刻走马上任为郕县县令。

    在收上百万石实物粮税后,赵无恤发觉自己一夜暴富,加上宋国那边也开始分批偿还之前借走的粮食,既然已经达到了“足食”的状态,赵无恤自然要得陇望蜀,追求“足兵”了。

    秋收后的**月份,赵无恤宣布,要正式改革鲁**事编制,重新设立三军!

    ……

    鲁国在鲁僖公时达到全盛,号称千乘,有徒卒三万。

    但随后季氏为了削弱公室权力,在四分公室之民和兵赋后,便取消了中军,自领右军,由叔孙氏和孟氏均分左军。其实所谓的鲁国二军,也就是三桓征召的私兵。

    但现如今,赵无恤却向鲁侯上书,认为鲁国国力恢复,为了符合“周公之国”应有的地位,应该重设三军。

    这次的“三军”,是以县为单位组建的,下辖师、旅、卒、什、伍,一一与县、乡、亭、什、伍的基层组织相匹配,每什出五个男丁,轮流服役。和平时期的乡吏、亭长、什长、伍长到了战时就是各级军吏。

    右军是三军里经验最丰富的,以赵无恤属地的五县之民构成,共一万三千余人,下辖五个师,战斗力冠绝三军。

    中军由鲁、梁父、费和郕四县兵卒组成,有兵一万二千余,下辖五个师,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缺少战争磨练。

    左军则是东地大夫们构成的杂牌军,下辖无师,而是以旅为单位,每个大夫提供一旅,勉强凑够了万人,在三军中战斗力最为低下,赵无恤也不指望他们派上什么大用场。

    三军合计有三万五千战力,均属于非职业的征召兵,平日务农或当劳役,战时受征召。

    而赵无恤的杀手锏,武卒,也完成了自己的扩招,从原先的一师变成了两师,一师由宋人组成,一师由鲁人组成,这五千精卒属于常备的职业兵!

    然后是盗跖的那些流民募兵,维持在一师之众,平日在鲁卫边境大野泽周围屯田,一旦有警,便可持矛作战。

    还有大野泽中的舟师。在来自吴国的船工徐承打造下,也隐隐成型,在沟通济水、濮水、大野泽间的短程运河挖通后,那些大翼、中翼、小翼、艨艟便可以随时顺流而下威胁齐国了!

    最后还有宫卫、邑兵、亭卒系统,负责曲阜和各地治安。

    孟氏和季氏失了兵权,根本插不进手。赵无恤是三军的最高统帅。而且三军没有设置正式的军将,而是在战时才由冉求、羊舌戎、虎会三人以师帅身份,持大将军之节临时统领。

    在莫邪提供技术后,桃丘和泰山南麓几处铁工坊的铁产量在日益提升,每月生产的铁矛可以武装一旅之众,鲁军的持兵率显著提升。只是披甲率因为鲁地缺皮革的原因迟迟上不去,但铁甲的研制却遥遥无期,只能将就着编织些藤甲和木甲了,至于赵无恤曾在后世有所耳闻的纸甲。目前还算奢侈品的纸张产量尚无法支撑,只能待日后再说。

    到了去年十月时,达成了“足兵”“足食”目标的赵无恤便开始制定战争计划,因为山东这地方建立的势力,出击则能拓土变强,一味的守弱却只有衰亡!

    于是过去温顺如小绵羊的鲁国,居然开始露出爪牙了,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屡次背叛晋国,被赵氏拉入黑名单。军队又羸弱不堪一击的鱼腩卫国了!

    ……

    战争从十月初开始,鲁国出动了武卒和中军,与平抚了国内动荡的宋国,以及兴冲冲想要拓土的曹国一起,从东面向卫国发动进攻。

    而早已联络好的晋国赵氏,也逼迫邯郸氏攻濮阳。邮无正则渡过棘津,进攻廪延,试图为西赵夺取一个大河南岸的据点。

    他们都没宣战,打了卫国一个措手不及。至于为何不宣战?原因很简单,卫国与晋、鲁、宋从未停战。卫侯还因为男宠公子朝和南子不嫁的缘故,屡次威胁说要让赵无恤和宋国付出代价,敲打他自然也不必事先告知。

    卫国虽已衰落多年,不复卫康叔、卫武公时的东方大国地位,却也是济水、濮水流域的一个中等邦国。桑间濮上膏腴之地,城邑众多,经济富庶,人口五十余万,有左右二军。

    但在卷入晋齐争霸,被赵鞅打穿两次,被赵无恤夺了济西地后,卫国城邑日削,越发不堪。卫侯元还自不量力,试图派公子朝干涉宋国内战,结果公子朝辱于两军阵前,卫国那三四千人也统统葬送,成了在鲁国丘陵开荒力田的农奴。

    所以以卫国仅剩的那不到两万人,面对四方强敌的突然袭击,顿时失了方寸。弥子瑕再度被击败,差点死于阵中,幸好王孙贾反应快,跑路也快,将主力拉回濮阳,保存了卫国的有生力量。

    卫侯大恐,连忙向齐国求助,齐侯传闻正在生病,久居深宫,朝政让高、国、鲍、陈四卿掌管。四卿意见不定,最后还是派出一军试图攻鲁救卫。

    但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鲁国西部有右军防御,东部有东地大夫们守着泰山险隘,没有决战决心的齐军进展不顺,被鲁人挡住,迟迟不能南下援助。

    这一拖延,卫国的濮南地就保不住了,那里的平丘、蒲、武父、须四邑登时被军力占优的联军团团包围。

    在军功授田的激励下,战争中武卒和中军都表现甚好,人人渴望立功。加上小公输班新制作出的攻城利器“云梯”用于攻城,仅有数丈高夯土墙垣的各邑在天降大雪前便纷纷告破。

    在赵无恤主持下,濮南地被鲁、宋、曹三国瓜分,曹国得到了须,宋国得到了武父,平丘、蒲则被东赵控制,交给信得过的堂弟赵广德驻防。

    (改下设定,原先的濮南地称为济西地比较合适,这里的濮南位于曹国西面,卫国北面,与鲁不接壤,就是以上四邑了)

    整场战争里,鲁军死伤不过千余,却杀伤俘虏了四倍于己的卫卒,这是前所未有的胜利,鲁国内除了季孙肥还在嘟囔着鲁卫兄弟也,应该以和为贵外,其余人人皆受鼓舞。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鲁国人过去太懦弱了,常常被人按在地上羞辱。但在换了一位正卿,实行军功授田制后,原本胆怯的鲁国农民们却一下子愤而起之,成了入侵者。

    总之,那半年间,赵大将军亲自下场,教会了鲁国人这样一个道理:

    德虽不足,而众可用也!礼乐道德是无法解决利益纠葛的,这世道,果然还是得看谁的拳头够硬!

    ps:第二章在下午

第622章 更与谁人说?

    “知伯承诺,若你阿姊季嬴能嫁给知氏,赵氏,便能以姻亲为纽带,得到知氏的友谊……”

    直到第二日大婚前夕,赵无恤耳畔依然响着这句话。

    昨夜,赵鞅召集身边的核心家臣们,在大殿举行了一场临时会议。

    赵鞅坐在高位上,身旁是赵无恤,家臣们则分坐于左右两侧。

    他们中有正襟危坐的家司马邮无正,垂垂老矣但眼神依然精明的傅叟,脸上罩着面具,看不出表情的阳虎,文质彬彬的杨因,黑衣黑甲的郑龙……

    知跞让人送来的帛书在他们手中传递,每个人都能从里面解读出不一样的意思来。他们各言其思,赵鞅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赵无恤则面沉如水,眼睛不时在众家臣面上扫过,或是看看老爹的面色。

    “这是勒索,这是讹诈!”邮无正平日里很沉得住气,今天看完后却第一个站起来表示反对。

    邮无正算是教导赵无恤如何排兵布阵的师傅,心中一直偏向这个知兵的小君子。更何况,赵无恤将成为赵鞅的继承者,这件事已经被核心家臣们普遍接受。据说长子伯鲁已经效仿当年的韩无忌,说自己德薄无才干,主动向赵鞅推辞嗣君之位,又推荐了天纵奇才的弟弟赵无恤。

    如今此事方才内定下来,知氏却来横插一脚?在他看来,应该直接烧了这封帛书,对知氏的条件断然拒绝!

    武夫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要战便战,想要他低头,没门!

    “但赵氏的确很需要知氏的友谊。”阳虎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显得冷酷而无情,他是纯粹从利益角度来分析问题的。

    “仇怨积累太深了,赵氏与范、中行之间必有一战,单算东西二赵的话。和范、中行合力的力量差不多,但东赵尚有齐、卫、郑掣肘,就算是宋国牵制住郑,曹国牵制住卫。还得留兵防御齐国,至多能有万五千人投入到晋国来。西赵的重心则在晋阳,横扫太行以西的范、中行领地自然是可以,但兵卒隔着太行山不易夹击朝歌、东阳,所以一旦开战。胜负恐在五五之间……”

    “若再加上控制了太行多处险隘要道的韩氏,则胜负为****,再说动魏氏的话,则胜负为七三!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按照计划,让卫国太子和邯郸午告发范、中行叛国,然后集赵魏韩三家之力逼压国君承认,并下令讨伐,这样赵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前提是,必须设法让知氏保持中立!”

    邮无正表示反对:“知氏虽为正卿。却没有强大到掌控三军,说一不二的程度,阳子此言,太过夸张了罢!”

    “不然,知氏的力量不容小觑,算上仇由,知氏有十一县之地,徒卒近三万,且扼守晋阳东部的区域。虽然正卿之位远不如从前权重,但知氏毕竟占据了礼法大义。而且还裹挟着国君,操控着国人。万一其一怒之下倒向范、中行,赵氏的优势将全面消失!”

    黑衣侍卫之首郑龙忍不住说道:“不是还有魏、韩二家么?三卿对三卿,我看也差不多!”

    经历了在鲁国的失败后。阳虎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存在信任了,心中仅剩权谋,他不以为然地说道:“韩氏且不说,魏氏还没和赵氏亲密到休戚与共的地步,我听闻君子与魏氏子驹约为兄弟,虽然他与知瑶有龌龊。但并不影响魏氏与知氏十分亲密。口头的承诺是不可信的,届时一旦魏氏坐观成败,赵氏、韩氏将陷入国君、知、范、中行的包围,前途危矣!”

    邮无正冷笑道:“所以阳子认为,赵氏应该答应知氏的提议。难道以如今赵氏的强大,主君大败齐国之威,小君子威服泗上之势,依然只能逆来顺受?知伯只需要一句空口承诺,就能让赵氏放弃一贯以来的家策,再乖乖送去人质?”他很是不忿,只差在阳虎脸上唾一口了。

    “至少不能一口回绝,将知氏逼到赵氏的反面去。”阳虎也尺寸不让。

    接下来是持续的争吵,直至深夜。每位家臣都有权发言,他们也各自把握机会,卯足全力……

    “知伯行事虚虚实实,很难判断真伪,此次的条件,究竟是真是假?”最后,赵鞅敲了敲案几,打断了争执,将目光投向了对知伯了解颇深的傅叟身上,他倒是还算冷静,颇有卿士的风范,这是赵鞅这些年来的成长。

    傅叟颤颤巍巍地起身道:“以老臣看来,知伯或许真有中立之心,让知氏在这场大乱里保全自身之意。”

    “为何?”这却是赵无恤在发问,这是会议以来他首次开口,他知道何时该留心倾听,这点颇有乃父之风。

    “知伯的要求,难道不是很过分么?”他咬牙切齿,无论第一条还是第二条,都已经突破了他的底线。

    傅叟道:“正因为过分,所以更像是真的,若知伯只是想麻痹赵氏,完全可以提一些不痛不痒的要求,但从这帛书里看,他的确是对君子归晋忌惮颇深。以老臣对知伯的了解,他大概是生怕范、中行一灭,东西二赵再合一后,晋国内部的平衡会被彻底打破,届时知氏就算想背靠晋侯,拉拢魏氏与赵氏对峙亦无可能。”

    “那他何不直接加入到范、中行一方,与赵氏开战?”无恤反问。

    傅叟面露迟疑之色:“或许是见赵氏势大,而范、中行则日益衰弱,且与韩魏有仇,加入反倒会让知氏陷入无法摆脱的战争深渊罢。要知道,知伯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极少出手,一旦出手,就得有必胜的把握……”

    “说了这么多,依旧是猜测。”赵无恤揉着太阳穴,极为困扰。

    权柄,晋国的权柄依然在执政卿手中,其余卿族抢先发难,将会遭到君命讨之,胜算大降,历次晋国内战,执政卿都是稳操胜券的一方。

    赵无恤又想起了董安于。他要是在这就好了,那句与“首祸者死”原则完全相反的“不如先发制人”究竟是何意?

    就在这时,新近成为赵鞅心腹的杨因也摸着下巴上的细长胡须道:“综合二三子的意见,一口回绝知氏是不可行的。至少在告发范、中行叛国之前,赵氏不能与知氏翻脸。其实在我看来,全盘接受也不必,所谓的允诺君子不归晋,东西二赵不合一。在知伯还执政时尚能生效,等到主君继任晋国正卿后,谁还能阻止?甚至只要击败范、中行,就能立刻撕毁这一条件!”

    “所以不妨先答应下来,至于第二条……”他呵呵一笑,很不以为然:“君女也到了许嫁之龄,以往来提亲者总是门不当户不对,可知氏嫡孙却可为佳婿,既能成全一桩婚姻,又能让知氏暂时安心。何乐而不为……”

    ……

    砰!

    杨因话音刚末,却听一声巨响,是赵无恤拍案而起。

    他怒目而视杨因:“为了换取知氏的暂时中立,便要让赵氏献女示弱?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杨因以为这是姐弟情深,是赵无恤对他阿姊的维护,他苦口婆心地解释道:“若不如此,赵氏可能会错过知伯的友谊,让他动摇中立的决心。”

    赵无恤眉梢微挑,回答道:“知伯的友谊带毒。而且根本不可信。他们今日假意中立,马放南山,明日便能再度拿起武器,重返战场与赵氏对敌。这是没有意义的。我在此断言,即便今日知氏中立,迟早有一天,他们也必与赵氏有一战,那一天或许是明朝,或许是后日。届时二主对阵于疆场,你让我阿姊如何自处!”

    赵无恤语毕,大厅内一片寂然。

    杨因三次被乡人驱逐,五次被主君冷落,此人虽然有才,但情商却是低得可以,如今竟能当着季嬴的父亲和弟弟面前说出此话。他缓缓从袖中伸出双手,平静搁在桌案之上,平静看着面露愠色的赵无恤,缓声说道:

    “仆臣认为,以一女换取时间灭范、中行,我觉得这种牺牲是值得的……”

    “住口!此乃我赵氏家事,你一个食客休得妄言!”赵无恤心中大恼,逆鳞一旦被揭,现在他身边若有干将剑,肯定会抽出将杨因斩了!

    “该住口的是你!无恤!”身后却再度响起一声暴喝。

    却是赵鞅满眼失望:“我还未死,你也还不是赵氏宗主,此事,轮不到你来做主!”

    “还不快向先生赔罪,然后给我下去,好好去准备明日的婚事!”

    赵无恤双手握拳,站在原地未动,深呼吸几下后,才放缓了声音,面朝杨因行了一礼:“杨先生,方才是无恤关心则乱,失礼了,在此向你赔罪。”

    杨因没料到一向铁血,在鲁国手段狠辣,对待宋鲁诸卿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赵无恤面对送姐出嫁,竟会有这么大反应,他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地还礼,连称不敢。

    赵无恤抬起目光,看着大殿里的众人,也看着赵鞅,大声说道:“但!我今日有话要私下与父亲说,还望二三子先出去片刻,可否?”

    家臣们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赵氏父子因为某件事情起了争执,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也罢,二三子暂且退下吧。”

    最终,赵鞅虽然脸色铁青,但还是点了点头,让众人先出去。

    阳虎走在所有人最后面,在大殿的门重重关上前那一刻,他一回头,看到的是灯烛将赵氏父子两人一站一座的影子映得失了真。

    儿子岿然站立的身影,似乎要比父亲更深沉狰狞几分……

    ……

    窗扉外温风徐徐,大殿内烛光闪烁,就像跳动不安的人心,也像前途叵测的未来。

    “你让群臣回避,究竟想要说什么?”赵鞅板着脸,自从赵无恤奋起于绵上猎苑后,他还未对他这么严肃过。

    不,仔细回想,还是有过的,那是乐祁在冬至觐见时被范鞅设计扣押,赵氏受到了奇耻大辱的情况下,赵鞅差点就怒而兴兵,与范、中行二卿大战一场了。

    今天赵氏与二卿的仇怨,不过是六年前的遗留罢了。

    赵无恤垂首道:“父亲。我只想把心里的话说完。“

    “说什么?六年前我对你另眼相待,正是因为你对我说了这么一番话:能忍辱负重者,方能成就大事,晋文公被驱逐出国。历经十九年而回,城濮一战制霸;楚庄王被斗氏架空,三年不鸣,一鸣则问鼎中原!”

    “你对我说,六卿之争。争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长达百年的对抗……我赞赏你的见识,作为父亲,我惭愧难当。”

    “无恤啊,当日说过的话,当日的超凡见识,你全然忘了么?如今这场百年的对局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你却迟疑了,软弱了,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面对赵鞅的眼神。赵无恤默然无语,当年赵鞅的心情,他有点理解了。

    他多么希望,现在的赵鞅,还是那个重情重义,将亲友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人啊……但是,赵鞅,这个老小子成长了,这些年的挫折和经历将他的棱角磨平了。

    那是一个冬雨夜,暴怒的赵鞅将剑放到了冷静的儿子肩上。威胁他让开。

    如今,情况却全然反了过来,是儿子要意气用事,父亲却冷漠得不可思议。

    也可能没那么冷漠。只是将柔软的心藏到了僵硬的甲胄之内,赵鞅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很累:“说罢,你要说什么,就说罢。”

    “父亲,知氏与赵氏绝不可能共存。两者之间必有一战!”

    赵鞅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忌惮知伯,知伯也深深地忌惮我。”

    “若你阿姊真的嫁到了知氏,而赵氏又必灭知氏,你会如何做,会因为知氏是姻亲而心慈手软么?”

    “我会……”赵无恤顿住了,这是历史的惯性么,还是与他开玩笑,总想横亘在面前的命运?

    “你会怎样?”赵鞅死死盯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他想知道,他的器量有多大。

    逆鳞被触,赵无恤现在已经深深恨上了知氏,他咬牙切齿,“我会夺走他们的土地,绝灭他们的宗族,将知宵的脑袋用铜料打碎,将知瑶的颅骨做成酒器,让知伯亲眼看着子嗣丧尽,我会毫不犹豫地做下这些事……但阿姊,若阿姊嫁到知氏,到时候以她的性情,必不能两全,我怕她会磨笄而死!”

    “所以无论如何,这桩姻亲不可答应!”

    赵鞅笑了,笑声最初很小,渐渐地大了起来,他开怀大笑,响彻大殿。

    他笑得气喘吁吁,笑得老泪纵横,起身走到无恤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无恤的器量没有变小,等我百年之后,可以放心地将赵氏的未来交给你……放心罢,知伯的第一条要求,赵氏只会与他们虚以委蛇,东西二赵,都是你的!”

    “那阿姊……”

    “把你心里的儿女情长,姐弟情深给我收起来!”赵鞅的语气变冷了。

    他冷冷说道:“诗言,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赵氏如今离击败强敌,独占上卿之位只差一步。赵氏需要知氏的中立,我会答应许嫁,哪怕能换取知氏半年的麻痹也足矣。等绝灭范、中行后,你要记得今日被知氏胁迫,被知氏讹诈的恨意,毫不犹豫地绝灭今日想扼住我赵氏咽喉的敌人!”

    虽然是阳春三月,赵无恤感觉身边一切都冻彻了。

    他一度感觉赵鞅变得陌生,但这一刻他确定,这是赵鞅,没错的。

    这就是历史上那个,将季嬴嫁给代国,又在临死前嘱咐赵襄子,“常山有宝符,我死,登夏屋山北望之”的赵简子。

    那里有他的爱女,更有他觊觎已久的土地……

    他爱季嬴,爱他的宝贝女儿,但是,他更爱赵氏,更爱胜利!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成为合格政客的代价,是名为绝情的无奈。

    但无恤,已不是原来的无恤了!

    赵无恤重重将赵鞅扶在肩头的手握住了。

    “父亲。”

    “若无阿姊,我纵然为大国上卿,便得了这锦绣山河,更与谁人说?”

    ps:

    感谢书友唐免航,男儿行31,新龙王,困了喝绿茶,然者道,第一近卫坦克旅,czdxh042408,孤寂小石头,何弃戎,都市放牛的80后,倪樶钅,safgadg,神幻界,穿着鞋的章鱼,锦瑟。焱月,神幻界,玉青微,孤独的熊gzq,我就爱药师,的打赏!感谢各位的月票和推荐票!

第651章 大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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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大军抵达凡、共之间的原野上时,天空已露出了鱼肚白。赵兵虽然悄悄集结没有点火,但近两万步骑行动,铺天盖地,烟尘弥漫,动静还是很大的,范、中行的前哨在他们尚在十余里之外时,便及时发现了异常。

    所幸这些天高强和王生两位谋士也料到赵兵可能来攻,夜夜派人人值守。共城外大营中的师帅、旅帅们急忙叫醒兵卒,匆匆出营列阵。

    不过他们首先迎来的,却是一辆安车,先前被俘虏的公孙尨端坐于车上,抵达营外叫门。

    高强站在营门望楼上,见公孙尨回来顿时又喜又惊。

    喜的是这个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范氏正经历最困难的时刻,急需这些肱股之士出力,惊的是他竟然充当赵鞅的信使,莫非是背叛了?

    他俯视着营门外的范氏税吏,“子龙,你忘记家臣之义了么?”

    公孙尨大声为自己辩解道:“小子虽然鄙陋,但岂敢背主降敌?是赵卿放我归来,让我送战书给主君和中行伯!”

    入营后,公孙尨将赵鞅亲的战书献上,随即在高强耳边轻声说道:“高子,还有一件事,翟封荼,他带着狄骑降赵了!”

    ……

    “果然是戎狄豺狼,不可厌也,翟封荼既已降赵,那营中的白狄兵卒们,也不可信任了!不如……”谴责翟封荼的背叛不难,但说起对营中白狄人的处置,那名之前还口若悬河的中行氏家臣却突然缄默了。

    中行寅也感到很头疼,他的东阳领地华戎混杂,中行氏万余大军中,至少有三四千人是从鼓、肥各狄人部落里聚征召来的仆从兵,这些人也是东阳劲卒的重要组成部分。

    本来还期待他们出力的,如今出了翟封荼的事情,众人便对这些异族生出了一丝耿介来。觉得他们不可信任。可白狄兵卒人数这么多,大敌当前,杀之不可,弃之不用也不行。留他们在营内也不保险。

    最后,还是高强说道:“大敌当前,不可再生内讧。此战可以让狄人上阵,但每个部落都要送昆父兄弟来中军做人质,同时还得在他们旁边布置忠勇的师、旅监视之。”

    其实高强此计也是出于无奈。赵兵全军逼营,范、中行除非退入城中,否则不能不战。若是要摈弃白狄兵卒,他们的兵力优势就会消失,胜算就更小了。

    将此事商定后,共城内外的兵卒也差不多集结完毕了,而赵兵,也已经逼近到六七里之外了!

    高强明白,留给二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对狄人的处置,也只能暂时如此……

    ……

    营中望楼上,看着数里外铺天盖地的赵氏大军,范吉射也感到了一丝心悸,这才是赵氏使出全力的模样么?

    他说道:“赵兵这是在学鄢陵之战里的楚军啊,凌晨出发,趁我军不备,突然迫近营垒布阵,如此一来,我军列阵的空间就小了……”

    范氏家臣王生也帅领城内的范兵出来汇合。此时他献计道:“主君勿忧,还记得鄢陵之战时,范宣子的计策么?”

    范吉射恍然,连忙让人下去安排布置。

    原来。鄢陵之战时,晋厉公采纳郤至的建议,决定统军迎战楚军。又采纳范文子的儿子范匄的计谋,在军营内填井平灶,扩大空间,就地列阵。既摆脱不能出营布阵的困境,又隐蔽自己的部署调整。

    如今范、中行也效仿之,总算缓解了被占了先机的劣势。

    好在赵兵人众,赵营距离本营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行军十余里后列阵需要时间。更何况,这些天二卿也没有闲着,先前派人在共城和大营数里外挖掘了沟壑、竖起了篱笆,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这些沟壑、篱笆可以阻碍赵兵,尤其是骑兵如那一夜般突然靠近,而在赵氏发起总攻的时候,这些就会变成他们前进的障碍。

    赵无恤早有预备,在赵兵主力列阵时先遣派了千余随军的丁壮,背负土囊直奔堑围,没用多久就填平了足够大军通过的沟壑,并推倒了大部分的篱笆。

    但如此一来二去,倒是给中行寅和范吉射争取到了一点调整队列、组织阵型的时间。

    ……

    天色渐渐亮了,范、中行营外,步卒阵型直到此时仍还没有列好,车骑也刚从从步卒的人群中分出来不久,正在有条不紊地布阵。其中范兵主要从共城内开出,在右,中行兵则在左,他们结的是左右两翼的阵型,其中以左翼为主力。

    反观赵韩联军这边,则是传统的左中右三翼,外加一部靠前作为“前拒”。阵型虽成,但鏖战前需得让兵卒先歇一歇,定定神。他们人员杂糅,有精兵也有没受过多少训练的丁壮。不是每个人的心理素质都很好的,激战在前,兵卒中定有心慌腿软之人,若是刚列成阵就命他们出击,很可能会造成阵型混乱,乃至出现临敌怯战的情况。

    赵无恤手下的数千步卒是“前拒”,位于全军最前方,望着范、中行那边的忙乱,却有心要给他们再添一点乱子。

    他下令道:“让翟封荼打着鼓城白狄的旗号,去两军阵前跑一趟!”

    翟封荼心里那个苦啊,但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只能听命,在几名赵氏轻骑的左右“护卫”下,他擎旗向前,到了离二卿大阵数百步的距离外,大声喊话。

    他用尽全力叫道:“我乃翟部的翟封荼!”

    一时间,中行氏军中的狄人们莫不色变。

    “吾等狄人被中行压迫了数十年,居住在狐狸所居,豺狼所嗥之地,或为中行的贵人们追捕猎物,或辛苦耕耘出粮食上贡,要么就是被强征出来为中行氏的贪欲填沟壑,吾等受的屈辱,伐尽东阳的木材做木牍,也无法写尽……二三子不如降赵,赵氏宽容。赵卿与赵将军已授我高位厚禄!休要再助中行为孽了,倒戈一击,报二世之仇,就在今日了!”

    ……

    “糟了!”听着翟封荼的叫嚣。高强暗暗叫苦,虽然他已有防备,却没料到赵无恤竟然在阵前玩这一出。

    中行寅则怒而大骂:“公孙说的不错,这卑贱的狄奴果然降赵了!”

    他担心地回头看了看那些夹杂在范兵、中行兵中的白狄部众,面色阴晴不定。

    翟封荼声音本就洪亮。此时在两军阵中呐喊,倒是颇有气势,直叫刚刚完成布阵的范、中行之兵面面相觑,而那些还蒙在鼓里的白狄人见到同族人翟封荼如此作态,就更是惊疑不定了。

    “如今白狄兵卒肯定生出了疑惑,甚至会有人受到诱惑,尤其是翟部的人,现在该怎么办?”

    家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中行寅的问题。

    就在众人迟疑不决时,却有狄人的族长来中军请罪了。却是名为“小王桃甲”白狄小帅。

    小王桃甲来到中行寅的车驾前长拜及地,自述道:“从前中行穆子攻略鼓、肥二国,展示了他的仁德,认为我们各部狄人不该这样抛弃灭绝,让吾等继续留在当地。从此吾等成了中行氏不内侵也不外叛的臣属,至今忠诚不二。从那时以来,中行氏多次出兵征战,我狄人各部从来紧跟其后,时时追随家主,切勿因为吾等当中出了一个叛徒。而疏远所有狄人?”

    中行寅颔首道:“你说的不错,中行与白狄的关系,密不可分,此次伐赵更是要齐心。这就如同捕鹿。中行抓住它的角,狄人拖住它的后腿,才能协力把它掀倒,你不必忧心,大战在即,我还得仰仗汝等尽力。岂能随意怀疑?”

    话虽如此,但小王桃甲下去后,中行寅又满腹狐疑地看着高强:“真的还能信赖白狄么?”

    高强道:“狄人其实也并非铁板一块,一些部落之间有姻亲,另一些部落里则有仇怨。小王部还是可以信赖的,他们是中行氏得以统治肥县的助力,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和翟部有世仇!”

    他又强调道:“小王桃甲不是来表明清白,声称狄人忠诚不变吗么?不如顺水推舟,让他带着白狄步卒为先锋,先与赵氏精兵交战一番,以证忠心!作为嘉奖,可以许诺他事后能吞并翟部!”

    ……

    “将军,敌军派出前锋来接战了,约有三四千人,以步卒为主,夹杂着一些车骑!”

    完成扰乱敌人军心阵脚的人物侯,翟封荼跟再度被赵无恤唤到身边,让他指出来者为哪一部。

    翟封荼在马上直起身子,眺望片刻后道:“来的应该是小王部!”

    “小王部?也是狄人么?”

    “然,中行氏统治的东阳之地,一共有三部,翟部在鼓县,小王部在肥县,析部在大陆泽一带。”

    “各部间的关系如何?”

    “小王部与我翟部有仇,与析部友善,其族长名为小王桃甲,对中行氏最为死心塌地,这次被中行寅征召的白狄中,以他们人数最多,共有一师徒卒,而我翟部和析部,则各有半师。”

    “你有狄骑数百,大多随你归降于我,如此说来,在中行军中,还有一千翟部的兵卒?”

    “正是如此!”

    翟封荼指着刚才他出去劝降时,中行大军中产生混乱的地方道:“可惜被分割为数部,被范、中行的老卒夹在中间,暂时无法策应……”他同时悲戚地想道,因为自己降赵的缘故,此战若是中行获胜,自己的部落肯定会遭到严厉的惩罚,或许会被小王部吞并也说不准。

    “无妨。”赵无恤笑道,乱中行氏军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林莽之间,我不指望他们一开始就起到作用。能成为敌军中的不稳定因素,需要敌人分出精力监视就够了,如此一来,二卿的兵力优势几乎就被抵消了……”

    无恤心中则想道:“通过翟封荼,我也算弄明白这些狄人的性情了,他们无亲而贪,就跟中山里的狼一样。被中行驯服后,野性却未消,若中行强势,他们就是乖巧的家犬,若中行失势,他们就会对原先的主人亮出牙齿来……”

    猜疑一旦产生,就无法消失,只希望这一次,能将中行氏在这里击垮!让他们虚弱到连手下的忠犬也会反咬一口的程度!

    小王部的狄兵出动了,而赵鞅的中军占据了一处小丘,将旗挥动,战鼓擂响,赵无恤所在的“前拒”也闻令而动。

    武卒迈步前行,而数百骑兵则齐齐上马缓行,保护侧翼。行出阵外后,赵无恤拔剑前指,穆夏、虞喜等中层军吏麾旗为先驱,数千步骑挺矛持刃在手,尽皆鼓噪,疾行向前,不动如山,其疾如风。虽为先发,独对敌众,却人人唯恐落后。

    他们,将掀开这场决战的序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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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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