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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45章 大风(2)

    共城周长数里,城的南侧有连绵数里、营帐近千的中行氏大营。

    夜半时分,时至子时,中行军兵营中的火光大多熄灭了,周围漆黑一片,偶尔在营中有一两点火光闪耀,可能是巡逻的兵卒,也可能是尚未安寝的统帅。

    “多亏了中行伯,不然我连这共城也无法保全,恐怕要败逃回朝歌了……”在灯火通明的中行寅大帐中,范吉射欠身下拜,唏嘘不已。

    白天那一场战斗范吉射在城头观看了全程,见中行氏的东阳劲卒与赵氏不分伯仲,他心安了不少,看来赵氏并非不可战胜。他傍晚时亲自出来****,至少在伙食和补给上,中行氏是能得到保证的。

    中行寅胖脸上面带微笑,坦然受了范吉射这一拜,虽然两人从小便是朋友,但他年纪比范吉射大几岁,还是吉射的姐夫,乃是长者。在六卿中论资排辈,范吉射只是排第六的下军佐,他则是排行第三的上军将,乃是尊者,故当得起这一拜。

    何况这次与赵氏的大战中,范氏屡战屡败,拖了中行氏的后腿,中行寅心中还是颇有些不满的,受范氏感谢怎么了?

    不过想到范吉射连丧两子,大军折损过半,他本人也苍老了快十岁的惨状,中行寅也不好过多责怪他。

    “范伯言重了,还是赵氏诡计多端,也不知用什么法子调兵如此迅速,这才让范氏措手不及,但如今你我既已会师。背后依仗共城,与之正面交战。赵氏父子的诡计,便无处施展了!”

    中行寅的谋士高强给他算过一笔账。中行之兵有整整一军,一万两千余人,带来的朝歌范兵则有五千,加上范吉射聚拢在共城的五千兵卒和青壮民众,还是可以和赵氏一战的。

    “河内是范氏的百年领地,民心向范,丁壮们拒绝为赵氏所掳,纷纷扶老携幼跟着范伯北狩。韩氏虽然也卷入了战争,为赵氏提供后勤和辎重。但这一族战力一向不强,不为为患也。只待看准时机,便可以逼迫赵氏决战了!”

    “如此则好……”范吉射心情好了不少,开始与中行寅交杯接盏起来,憧憬战胜赵氏后如何弥补范氏的损失,一定要将赵、韩的南阳地统统吞并,让范氏拥有整个河内平原,而中行氏则可以将邯郸化为自己的家臣。

    正喝到酒酣,门外却有个穿葛麻深衣的范氏官吏匆匆趋行而入。下拜道:

    “二位主君,营外出事了!”

    “何事?”范吉射一惊,站起来问道,沁水一战敌军的夜袭让他记忆犹新。那些在夜色里口咬兵器渡河的赵兵,那些划落夜空的火雨流星,那些在翻腾的火焰中跳跃疾驰的骑士。在北逃路上,这些情形好几次让他在噩梦中惊醒。

    中行寅也有些紧张。若是兵营夜间遇袭,很可能会引发营乱。

    那僚吏却答道:”不是。是百余赵兵在营前叫骂挑战……“

    “挑战?”中行寅和范吉射对视一眼,同时冷笑了一声。

    范吉射道:“夜半时分前来挑战,或许是想让我军惊惧疲惫!”

    “不错,凡、共两城间一马平川,白日里并无能埋伏的地方,但夜晚却不同,我军不少兵卒夜间不能视物,更别说作战了,他们这是想要诱吾等出去,好落入他们埋伏中!”中行寅也点头称是,笃定了这是赵氏的陷阱。

    他吩咐道:“加强戒备,休要理会就是!他们声音再大,也不能传遍整个军营!让兵卒们好生休息,明日再与赵氏计较!”

    “但……”

    那范氏僚吏名为公孙尨,本是雍县税吏,在范吉射出逃过程中提着剑随其左右,王生见他勇敢而聪慧,颇有一些中肯的进言,便提拔到身边参赞军务,公孙尨看着自家主君,犹豫着要不要说。

    “还有什么?”

    “但那些赵氏兵卒手持长矛,挑着一个戴胄的首级,声称是君子的……”

    “什么?我儿的首级!”范吉射眼睛瞪大,这句话让他差点气煞,一口和着血的酒顿时喷了出来。

    ……

    “我家主君仁义,特地让乃公将范禾的首级送回,营内为何不派人来迎接!”

    田贲今天毫无武卒的军人气质,恢复了没跟赵无恤前,在下宫附近欺男霸女的凶恶模样。他腆着肚皮,在离中行氏兵营前数百步外铺开了一张席子,箕坐在上面,两手扶着膝盖,用他那赛过后世喇叭的嗓门大声叫骂。

    而他身后,则是一百敢死悍卒,这些人参军前就不是什么良民,或是刑徒,或是氓隶,或是潜逃的盗寇,或是欺行霸市的轻侠恶少年。反正物以类聚,这群人是武卒中军纪最差,也是最敢于冲锋陷阵的。

    他们和田贲一个打扮,都是将甲胄解开扔在一边,嘻嘻哈哈地在敌营前一字排开。其中几个手持铁矛,插在铁枪尖端的是数颗首级,矛尖面朝敌军营地,下面还有人打着火把,好让营内的人能看清楚。

    田贲骂得累了,又回头如数家珍般介绍起了这些首级:“这颗脑袋是乃公在牧野砍的,似乎是一位邯郸氏的师帅,断口是不是斩得很漂亮?”

    在手下们起哄的声音中,田贲唾了一口道:“可惜腌制得不好,首级的下巴已经整个烂掉,乌鸦吃掉了大半边脸颊和一只耳朵。还有这颗,是从沁水战场上捡来的范氏军吏首级,啧,已经被火烧焦了,很难辨认,当时还散着一阵肉香……”

    首级已经砍下许久,虽然用石灰腌制过,但多数都变得难以辨认,不过,他们已足以让中行氏的兵卒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还有这个!”田贲踱步到了最高的那杆旗杆旁,锦旗迎着夜风飘扬。上面同样拴着一颗首级,它戴着用长长鸟羽装饰的铜胄。预示着身份高贵,口齿微张。只是缺了舌头。

    “这颗倒是腌得极好,正是范氏世子,范禾的首级!至于尸身,已经剁成肉泥喂犬彘啦!”田贲说完后大笑起来,他身后的众悍卒也一起张狂地哈哈大笑,大声呼喝道:

    “吾等前来送归贵君子头颅,范伯何不出来迎接,再请吾等吃一厄酒?食一彘肘?”

    百人齐呼,声音直达营内。气得中行哨兵们直咬牙,可惜那些赵兵呆的位置在射程之外,弓矢不能及也。

    而营中哨塔上,好容易缓过气来的范吉射望着那火把映照下,面容狰狞的头颅,的确似曾相识,真是儿子的脑袋,他顿时捶胸顿足,大喊道:“我的禾儿啊!”又差点昏死过去了。

    ……

    人生最大悲剧之一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范吉射虽然还能生育,但两个爱子连续死去,本就是伤心事,如今再度被勾起。顿时老泪纵横。

    “等我击败赵氏后,定要将赵无恤千刀万剐,将赵氏的女眷统统变为军中女闾。再将赵氏宗庙夷为平地,将赵三代家主掘出来鞭尸。再碎为万段!”仇恨之下,他竟然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那是后话了。范吉射擦干眼泪后气不过了,这就要点上兵卒,出营门去把那些无德的赵兵斩尽杀绝,将爱子的首级夺回来!

    但他让人给自己披上甲胄,身后的人却一动未动。

    范吉射回头大骂道:“还不快点!休要让他们跑了!”

    公孙尨却下拜顿首道:“赵兵深夜前来挑战,行事妖异,其中有诈!还望主君三思!”

    “我儿首级就在那里,你让我如何三思!”范吉射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却最为聪明,从小到大,他都在父亲范鞅的庇护下成长,从未吃过什么亏。唯独连丧二子,连续败于赵氏是他此生最大的痛楚,如今怒气冲头,哪里还忍得住?

    他不等侍从帮他披挂,自己开始穿戴甲胄。

    公孙尨只能连连稽首劝阻:“还望主君以大局为重!”

    范吉射重重地往腰间挂上佩剑,怒目而视道:“天地之义,君臣、父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子又辱其尸身之仇能共戴天焉?嘉、禾二子身上流着我的血脉,日后将继承我的家业,我已经没了嗣子,嘉儿沉在大河中,连尸体都寻不到,若连禾儿的头颅都夺不回来,枉为人父,还谈什么大局!范氏,可以分崩离析了!”

    公孙尨无言以对,口中苦涩不已,暗想要是王生先生在此就好了,不过那位范氏的顶尖谋士在城中留守,再去寻他过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但主君若是出去,肯定会中了赵氏的诡计啊!今夜阴云密布,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范兵中能在这种能见度下作战的不超过一成,搞不好非但夺不回来首级,连主君也死于外面,那范氏就真完了!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后面说道:“范伯舐犊情深,他是年轻人不能理解,老朽却能体会。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范伯身系硕大范氏,数十万生民还指望你驱逐赵寇,可不能有闪失,不如让中行氏助一臂之力,与范氏军吏一同出去夺回首级,何如?”

    原来是中行氏的家臣高强,见这位智者支持出去夺回首级,范吉射稍微冷静了一点。

    公孙尨乘机再劝:“然,下臣愿意为主君代劳,去将君子的首级迎回!”

    范吉射望着外面张狂叫骂的赵兵,咬了咬牙,将佩剑交给公孙尨,重重地说道:“子龙,此事便拜托你了!”

    ……

    “高子明知道赵氏此举是想诱吾等出去伏击之,为何还答应出兵?”

    穿上一套皮甲,带了数百勉强能夜视的范兵,以及几十名朝歌剑宫出身的死士,公孙尨不解地问高强。

    高强抚着苍白胡须,望着深沉的夜色,叹息道:“我岂能不知?但你毕竟年轻,只看到赵无恤想诱惑吾等出击设伏的诡计,却未看见这阴谋背后的阳谋啊!吾等,不得不出击!”

第657章 大风(14)

    晋国中军佐高大伟岸的身躯是极佳的目标,而那箭来的又突然刁钻,赵鞅猝不及防,硬生生地挨了一箭!

    他中箭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伤处,随即摇摇晃晃,从战车上跌落,像是屋顶上掉落下来的石瑞兽,周围众人无不大惊,连连大呼“主君!”

    而中行死士爆发了一阵欢呼,黑衣侍卫则人人惊骇,呆在了原地。,

    赵无恤也察觉到那边的混乱,顿时心中一沉,随即大怒,他浑身浴血,挺刃直行,双腿踏着马镫催促坐骑快行,直取隐藏在中行死士中的射箭之人。

    高强见自己这一箭居然得手,无心恋战,见有骑兵朝他扑来,便想躲到死士中去,却被赵无恤催马从后方追上了,有利于马上劈斩的环首刀挥出,从高强甲衣上划过,顿时皮开肉绽。

    高强痛叫一声,扑倒在地,然后迅速滚动避开了第二击,他转头瞪着面前之人,却是位纵马扬刀的年轻小帅,他知道,这便是驰名已久的赵无恤。

    他口中喷出的血染红了白须,哈哈大笑道:“老夫今日能击杀老赵卿,又能死于新赵卿之手,也算值得!”

    “你这老贼!休要猖狂!”却是郑龙见失了赵鞅,心如死灰,大怒之下也挺矛冲了过来。

    高强本就是轻弩之末,随着背后鲜血喷涌,力气消散,他缓缓坐倒在地,眼神渐渐消散。马下的郑龙拾起一根矛挑开涌上来的死士,而赵无恤也催马上前,旋即一刀斩下了他白发苍苍的首级。

    敌将虽被斩首。但赵无恤心中酸涩,在此失了赵鞅。那赵氏这场大战即便胜利,也损失巨大。只能算惨胜了。

    然而就在此时,大旗那边再度发出一阵惊呼!

    ……

    “余未死!二三子尽力杀敌,休要犹豫!。”

    赵无恤惊喜地回头,却见赵鞅本已倒下的身躯在众人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嘴角流着血,手捂着肩膀处,脸色虽有些苍白,目光却依旧桀骜而自信。一边咳嗽一边告诉旁人自己无事。

    无恤举刀向天,大声道:“我父自有昊天护佑,怎么会殒身于此!二三子,随我杀敌!”

    至此,来自各阵的援兵也已经到了,他们各带人马,如出笼之虎,绕过前韩兵和温县兵破碎的阵线,扑向已成为浪涛里一座孤岛的中行死士。

    赵无恤身后的众骑也冲过来助战。他们紧挨无恤左右,一边护卫主君,一边开弓挥刀杀敌,数百武卒也争先恐后。他们戮力向前,所过之处皆破。早先在韩兵、温县兵面前凶猛异常的中行死士,如今却没太多抵挡之力。

    中行死士所恃的是勇。当他们的勇不及赵氏众人护主心切之勇,自然节节败退。

    其余援兵也到了。中行死士节节败退,只坚持了半刻。在被围起来各自为战的情况下,纷纷被杀,留下了一地肉袒的尸体和断裂的铜铁长杖。

    赵无恤方才一直想往赵鞅那边去,可周围之敌太多,只好先与众人肩奋力击杀面前之敌,等到扫清这一片的残敌后,他才打马过去,看望赵鞅伤势。

    却见赵鞅被家臣们抬到了车上,坐在舆中,身上披着一件深红色的大氅。

    “父亲!”

    赵无恤到了旁边,一跃下马,在赵鞅跟前单膝跪下,哽咽地说道:“小子来迟一步,竟让贼子伤了父亲,伤势不碍事罢……”

    或许是伤口流血太多,赵鞅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他仿佛浑身发冷般,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氅中,闻声后他抬头看了赵无恤一眼,又看了看周围面露关切的众人,面色一变,风轻云淡地笑道:“不碍事,只是伤到了肩膀,暂时无法提剑杀敌罢了……”

    赵无恤说道:“不可大意,还是要速速处理伤口,止血包扎消毒才行……”

    “这些事情不需你来关心。”赵鞅却不领情,他板着脸道:“我的伤势不打紧,自然有随军的医官处理,无恤,你的战场,在前方!”

    “父亲,我……”

    赵鞅紧咬牙关,将过来搀扶他的家臣杨因、周舍一把推开,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痛得满头大汗,却一声未哼。

    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后,赵鞅才自嘲地笑道:“我自认为不是个好主帅,勇而轻死,急而心速,刚毅而自用者,乃为将之大忌,因此才会遇险让三军震怖,如今恐怕得下去歇一会了……

    “但战争尚未收尾,范、中行仍有反击的机会,也许下一刻,大风又会吹起。”

    赵鞅伸出手来,指着前方绵延数里,已经战斗到最后关头的战阵。

    “古人言,兵不两胜,亦不两败。兵出逾境,战不期十日,必有一方破军杀将!其在今日乎?从现在起,由无恤代我统帅三军,今日必克范、中行于此!”

    ……

    赵无恤颇有些忧心地看着赵鞅的战车朝安全的阵后退去,但那面染上了无数点鲜血的大纛,还有赵氏的炎日玄鸟旗,却留给了无恤。

    这是中军和主帅的标志,他们在哪,三军将士的目光和主心骨就在哪。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旗帜,根据用途和不同的身份,有多种颜色、尺寸、图案、装饰和形状。举青旗布直阵,举白旗布方阵,举赤旗布锐阵,举黑旗布曲阵,举黄旗布环阵。有的和鼓、金、角之类的器材互相配合,用作军中通信,保证上下联络畅通。

    这些东西,都被交付无恤手中,回来驰援的中军将卒,以及骑在马上,驾驶轻车的传令兵,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其中一阵的偏将,而是掌控整个战场的统帅。

    伴随着权力的。自然也有责任……

    在宋之乱时,赵无恤曾指挥过孟诸之战。但手下不过万人,可这一场仗。是将近五万人级别的会战!而且是事关四个卿族命运的大决战,赵无恤能感受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这些本来被赵鞅扛住,如今,自然而然地落到他肩上了。

    无恤暗自想道:“为将者的五材,勇、智、仁、信、忠,我又能做到几点呢?”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放眼望去,却见范氏、中行氏阵线接连被克,二卿的两翼深深地向内凹陷了一大块。几乎要被合围了。可中央部分,因为中行死士的冲击,韩虎的阵线变得极其薄弱,随时可能被再度突破进来

    他心中有了计较,很快,一个又一个命令从赵无恤口中发出。

    “中军留一旅人护卫,其余一分为二,一部作为预备,另一部四下救急。杨因。你去寻找温县大夫,收拢温县残兵,休要让他们乱我后阵,不从者杀无赦!”

    他又指着前方道:“让晋阳县卒脱离混战。向中部移动,帮助韩氏君子堵住缺口。告诉韩子寅,我不强求他进攻。只要能让弓手挪到晋阳赵兵的后排,尽力射箭就行。如今大风已停,仅凭韩氏近两千人的弓手。便能让对面不得靠近!“

    两批人应诺而去后,赵无恤眯着眼又观察了一会,开始像布置象棋一般,在广袤的战场上操控棋子。

    身边的人是无恤的相、士,远处奋战的众人,则是赵无恤的车、马、卒!

    一刻后,有了阳虎的支援,韩虎那边已经稍微稳住了,而两侧,鲁国右军和赵伊部在缓缓前进。己方最突出的几个部分,分别是两翼的骑兵,还有武卒,他们已经杀入敌方阵线内,开始朝深处突进。

    “举旗,擂鼓!”

    随着鼓声隆隆,赵军已经从方才中军被破的慌乱中站稳了脚步,再度发起反击。

    战局首先从靠南的武卒处被开打,在盗跖带领下,他们不到两刻钟就击溃了正面的中行氏营垒,赵无恤立刻传了一道军令过去。

    惨烈的战场上,年轻的骑士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指向北边,高声对盗跖说道:“将军有问: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师帅便是这样的人,敢问彼处敌阵,需多久才能攻破?”

    渴望得到强者认可的柳下跖得了“善攻者”的称号,一时间大喜过望,他立马横刀,转顾北方,略微看了下那处阵地,正是赵伊部在奋力突破的中行劲卒,他应声答道:“两刻便可!”

    传令兵接了话,转马归去中军复命。盗跖则和田贲等人一起,奔向北侧,带着武卒转击赵无恤给他指定的第二个战场,不多时便与赵伊部合流,开始以多敌寡。

    武卒们像是碾碎敌方战阵的磨盘,在长矛和弩矢掩护下追撵砍杀,那股中行劲卒只勉强抵挡了一阵就四散而逃,果然只两刻钟便击破了这个阵垒。

    而最北侧的虞喜处,他手下还剩四百骑,也得到了赵无恤的命令,开始转而向南,与鲁国右军配合,攻击范氏阵线。

    虞喜持刀当先,率部下数百骑士击入这块战场,他运马如飞,挥刀如风,或劈或斩,从敌军侧翼冲入,杀散了数十范氏兵卒,余下的骑士趁势配合鲁国右军直击,转马四杀,势不可挡。如斧斤入林,似削腐木,势如破竹,一下就贯穿了对面的范氏步卒。

    如此这般,中部阳虎、韩虎率领的晋阳兵和韩兵顶住了敌人冲击。而赵无恤则调遣武卒和轻骑连续攻破敌人阵垒,尤其是骑兵来去如风,转战各处,起初击的是赵兵占上风之处,接着是两边僵持之处,再接着是赵兵占下风之处,他们每击必破,赵兵顿时士气大涨!

    一处处顽抗的敌军阵垒被破,在武卒和骑兵的凯歌连连下,胜利的天平完全地倒向了赵军。他们拔除掉了二卿联军的两翼阵垒,一点一点的向前蚕食他们的阵地,逐渐地对中部最强的敌人步卒形成了包围之势。

    赵鞅留在原地记述战况的周舍等人见此情形,不觉赞叹:“乌有先生曾言,君子目前只可为一军之将,我看不然,虽三军,亦能掌于手中!”

    ……

    观对面的形势,敌军侧翼有武卒冲击,正面有阳虎督促的晋阳兵、韩兵坚守,外围更有虞喜为主的骑兵猛烈突击。方才死命一搏,中行寅已经把最后一点预备队拍出来了,这时无兵可用,左右难支。

    “敌兵要撤了!”赵无恤身边的项橐眼尖,一眼就看到敌军士气已完全动摇,不少人开始自动离开战线,连续斩杀数十人也不能禁止,中行氏和范氏的两面帅旗亦大有向后移动之势。

    因为范兵和中行氏兵多,而且背靠共城作战,所以在城中和营内还是有几千丁壮的,这些人只经历过短期训练,派上来自然是送死。但接应敌人撤退,却是能办到的,毕竟战斗到现在,赵军也人人疲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照这样下去,很可能不能尽全功啊!”

    项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赵无恤却笃定地说道:“放心吧,他们逃不掉的!你看那边!”

    顺着赵无恤的手指,项橐看向了远离战场的北方,那是中行氏的大营,在翟封荼口述中,防守最为薄弱的西北角。

    不知何时,那里开始冒出一阵浓烟,火焰在营中弥漫,伴随着惊呼与混乱,不断有人向外逃出来。直叫掉头想入营依靠栅栏、木墙营垒据守的范吉射,中行寅大惊失色,他们的后路,被这道突如其来疾风劲火摧毁了。

    “将军,这……这是?”

    项橐又惊又喜,却不明所以。

    赵无恤在帅旗下张开双臂,替赵鞅迎接这场迟来的“大风”。

    “敌人依靠的是偶然的大风,而我等依仗的大风,却是谋定已久的援军。来的是犹如天降的邮无正司马,他们终于到了!”

    ps:第二章献上,今天就这样了

第1093章 天子致胙(下)

    PS:感谢大家新年的祝福和打赏,同时感谢新盟主“晓猴儿”的打赏,这章是加更,晚上还有一章

    ……

    且不说赵侯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下拜受赐,让刘公定在原地许久尴尬不已,只说受胙之后,天子所赐的漆盒被恭恭敬敬地迎往城内的赵氏宗庙,等待赵氏众人祭拜分食。

    听闻此消息后,孔姣也带着女儿,乘着步辇,往家庙走去,当听闻天子赐胙于夫君时,她还是有几分激动的。

    在孔姣的印象中,小时候别说诸侯分给祭肉,就算是国君赏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鲤鱼,她父亲孔丘也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祭肉,不仅仅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更是一种认可,所以孔子对此是十分渴望的,然而他作为一名穷士,早年绝无可能受此待遇,在中都为邑吏时,连祭肉的边角都轮不上。直到被鲁定公赏赐,得以进入曲阜为礼官,才有机会见证祭祀的过程,同时作为分割祭肉的“宰”,将一个不起眼的部位分给自己。

    孔姣尤其记得,那一年冬天,父亲神情激动地捧着祭肉回家,将已经放置了两日,看上去有些不新鲜的膰肉供奉在堂屋里,带着兄长和她再三祭拜都不舍得吃。

    而父亲的出走,也跟祭肉有脱不开的关系。就在赵无恤列为卿族的那一年,他获得了鲁定公最好的分胙,然而作为堕四都事件的失败者,孔子却失去了职位,而在郊褅中,或许是不敢得罪赵无恤,或者说鲁定公恼怒孔子捅了马蜂窝,竟然没有赐祭肉给他,这儿是孔丘心灰意冷,毅然踏上流亡之路的原因之一。

    那还只是诸侯的分胙,就让孔子如此重视,至于天子的赐胙,那更是孔家不敢想象的荣耀。

    然而现如今,孔姣的夫君,获得了这种殊荣,一时间,孔姣也与有荣焉。

    在宗庙外,她与从其他宫室里过来的乐氏、季嬴、伯芈等人汇合,然而等她们在宁监的指引下,牵着儿女步入温庙时,却听到赵无恤已经在庙内对着太子耳提面命了。

    “天子分封诸侯,会用五色土筑坛,一方一色,分封某方的诸侯,就用白茅包取某方的土,连同祭肉授给他,这就叫做胙土分茅……”

    “父亲,赵国也是这么被分封的?”太子懵懂地问道。

    “然,不过去年的祭肉只是普通的,其意义没有今年赐文武胙这么重大。”

    这大概是在告知他天子赐胙所蕴含的意义?这也算太子教育的一部分,自从分封太子后,赵无恤对赵恒的培养就更加在意了几分。

    孰料,一只脚刚踏入门槛,孔姣却听赵无恤又道:“其实也不必奉之如神,撇去那点天子加持的光环,解下包装在外的礼盒和绸缎后,不过就是一块过期的冷肉罢了,味道大概也不容恭维……”

    孔姣目瞪口呆,很失礼地停在了门槛处,直到旁边的乐灵子唤了她数声,才醒悟归来,垂首默默走入庙中……

    “只是一块过期的冷肉而已?”但直到整个仪式结束,她耳边都一直回荡着赵无恤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是,她父亲孜孜以求一辈子的东西,在夫君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

    ……

    孔姣自小在父亲熏陶下养成的礼法观念又遭到了重击,不过对赵无恤而言,天子赐胙,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奢求,而是周王巴巴地派人送来的。

    赐胙的本质,是一种天子对诸侯的恩赐,锐对象是异姓诸侯,更是天子将其视为姬姓一家人的象征,是诸侯地位的体现。而受胙,也是诸侯对当下周礼秩序的一种臣服。

    但在赵无恤看来,虽然周朝对华夏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从礼仪、文化上奠定了后世的基础,但时过境迁,周武王和周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赵无恤对周天子已经没了半分恭谨的心思,对现下的周礼秩序,他也并无孔子那般全盘继承,拼命维护的打算。

    既然礼崩乐坏,那就索性崩坏得更加迅速一点吧,这是时代的阵痛,只有旧的腐朽楼阁倒下,高楼大厦才能在其废墟上重建。

    赵无恤,是打算另起炉灶的。

    所以他才有站着受胙的举动,如今吴国已经一败涂地,夫差甚至可怜巴巴地派伯嚭来请求用铜锡换回吴国俘虏,好继续与楚、越作战。赵无恤打算慢慢分期归还,吊着吴王的命,让他和楚国越国互掐。

    既然这位”姬姓伯父“都如此狼狈了,那天下间,还有谁能为姬周天子张目呢?

    没了,现在的周王,就跟战国时陪着笑脸,两次向秦孝公、秦惠文王分胙时一样,不管是谁的大腿,先抱上再说。

    换而言之,现在是周室求着赵国庇护,而不是赵国求着周室给予承认,就像列为诸侯时,赵无恤让楚隆对刘公单公说的:”汝不尊我,我自加尊!“

    不过对这破败的危楼,也不能推得太狠,若是光毁灭不建设,大厦倒下后可是要压死不少人的,更何况每一根被白蚁噬咬一空的梁柱旁,还有许多卫道者希望能加以治疗挽救,温水煮青蛙,让周德慢慢消散,是最稳妥的法子。

    比起分胙,赵无恤更在意的是,这一次,他还得到了天子赐予的弓矢和斧钺。

    周礼有明确的规定:“征伐之事,只能由天子来决定,公卿或者诸侯若要代君征讨其余诸侯国如臣弑君、子弑父等不臣之举,就必须先得到授权,也就是“诸侯赐弓矢然后征,赐鈇钺然后杀。”

    历史上,作为东方诸侯之长的卫康叔、齐太公、鲁伯禽等都得到过类似的赏赐,给予他们征伐邻国,维持东方秩序的责任,到了霸权时代,得到弓矢和斧钺,更是霸国的特权。

    所以从未得到过的秦穆公、宋襄公,实在是难以被人认同为“五霸”之一。

    这一次,迫于赵国战胜吴国的威势,周王也拿不出别的东西来笼络,不得不加以赏赐,并言:“俾专征伐,不用命者戮之!”

    放目望去,四面均已臣服,中原仅剩下一个“不用命者”了,那就是齐国,只要消灭了当权的陈氏,赵无恤胸中规划已久的华夏新秩序才能完全建立。

    抚摸着手边的彤弓和玉钺,赵无恤露出了得志的笑。

    醒掌天下权,他算是做到了。

    至于醉卧美人膝么……

    “君上。”天已近晚,宁监恭敬地来询问赵无恤,今夜要去哪歇息。

    “薜荔宫整修好了么?”薜荔倒不是新盖的宫殿,而是赵无恤选了长秋宫附近一处单独的院落,命之为“薜荔”。

    宁监心中有数,说道:“已经整修完毕,膳食、炭火、女婢等一应俱全,越八子也已经入住。”

    天子、诸侯之妻妾,一般分为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不同等级。乐灵子和季嬴是夫人,生下了儿子的伯芈是美人,未能产子的孔姣是良人,至于刚被赵侯纳为妾室,还没有承君恩露的西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子。

    “善。”赵无恤将案几上的卷宗一推,笑道:“腊月天寒地冻,越七子乃南人,只怕住不惯,今夜寡人便过去看看她……”

第413章 猎国(下)

    当年晋文公落魄流亡诸侯时路过曹国,被变态曹共公偷窥洗澡,受了极大的屈辱。这位有仇必报的瑕疵霸主回国后没几年便借口曹国从楚,并且不任用贤人反倒小人盈朝而伐曹,一举攻克后就打算将曹国灭亡,将其地瓜分给宋、鲁了。

    直到晋文公生了重病,曹共公的侍从贿赂晋文公的筮史,让他把得病的原因说成是由于灭了曹国。

    于是筮史对重耳说:“占卜的结果是天帝对我说,君上的病由曹国而起,曹国的叔振铎,是文王之子;先君唐叔,是武王之子,当年齐桓公主持会盟,宽容地封赐异姓邦国,如今君上会合诸侯却要灭掉兄弟之国,这是不符合礼仪的。曹、卫两国一样得到君王的诺言,但现在却不能一同复国,这是不讲信用;罪过相同而惩罚不同,这是不符合刑律。还望君上能以礼仪用来推动道义,以信誉用来保护礼仪,刑律用来纠正邪恶。”

    于是晋文公这才恢复了曹共公的君位,让曹国得以继续列为诸侯,社稷不至于消亡。

    但惩罚却还在,那就是分曹国的土地给恭顺的鲁国。鲁僖公三十一年春季,晋国取济水以西的田土交付给鲁国臧文仲,自洮以南,东傅于济。

    这就是赵鞅、曹伯阳、赵无恤三人眺望的东方,也是笙窦邑和历山、雷泽以南地域。这本是曹国的土地,先是入鲁,后来又因为复杂的国际形势而归了卫国,如今被赵无恤攻克。

    “只要曹伯愿意助晋国,鞅必不忘恩德,以晋卿之位立誓,这片古时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的地域,自然可以让曹国收回。”

    赵鞅的话让曹伯阳十分心动,这本就是他们曹国历代君主念念不忘的地方,若非赵无恤提出将此地割给曹国,他甚至会生出觊觎之心。但代价似乎有些大,他必须带着曹军参与一场看似没有多少胜算的战争。

    他忍住了立刻答应的冲动。说道:“凡战,必察敌虚实,还是请小司寇说说方才未尽之言罢。”

    赵鞅和赵无恤知道,若是没有实际可行的胜利保证,曹伯是不会轻易为他们所用的,于是赵无恤便道:“军中有卫国亡臣褚师圃,他断言卫军只会出动一半,也就是万余人南下试探,而不是将全部两万人压上。”

    为了尽量说服曹伯。赵无恤在数字上有所夸张和隐藏,可在大的方面上,基本都是实言。卫侯在被赵鞅吓回大河北岸后,前几日才慢吞吞再次从檀渊渡河,回到了帝丘。

    “卫国如此,但是齐国,齐国人呢?”曹伯阳连续强调了两遍,不知是想突出齐人的强大。还是要显露他内心的恐惧。

    “还望中军佐、小司寇不要见怪,寡人今日便实话实说了!”

    ……

    曹伯恢复了为君者的雍容。平静地说。

    “赵兵今日之盛,孤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兵卒,可还请想想,从夷仪南下的齐人又有多少营火?我听说赵兵合计不到一万五千,不过六百乘,可齐人。光围攻夷仪的军队便有五万,足足一千五百乘!这还只是齐军的一半,陈氏万余人就在大河边上,东莱那边还能征召万余人前来。加上东阿、平阴各地汇聚来的邑兵,若是再与卫人汇合。想来其夜间的营火即便数到旭日东升也数不完,以吾等区区两万众如何抵挡……”

    赵鞅听过后露出了轻蔑的笑。

    “凡战,不在众之多寡,而在兵甲之精良,阵列之轻重,兵势之顺逆,粮秣之虚盈。齐人虽多,国人性情虽然刚强,但自以为破夷仪得志便恃胜而骄,君臣忽视民众利益,寒冬尤不放民众归家。其军中政令松弛而待遇不均,一阵之中人心不齐,兵力布署前重后轻,所以阵势庞大但不坚固。晋人从未怕过齐人,吾等人数虽少,但父子同心,上下齐力,焉有不胜之理?”

    曹伯阳被赵鞅这霸道的回答惊得瞠目结舌:“但,以少击众毕竟太过冒险。”

    赵无恤心里暗暗想道:“你以为我想冒险?想在这战阵上扮演角色?”他属于两千年后和平安逸的年代,虽然时常抱怨这抱怨那,却不必亲历厮杀,见证死亡。他属于好容易产生一点“家”的归属感的新田下宫,成乡小院,属于姐姐季嬴,却被驱逐出了故乡,来到这河济之间搏命。

    他无时无刻不在冒险。

    但无恤出口的话,却是想让曹伯减少这种“冒险”的不安全感,这是个谨慎胆小的猎人,想说服他暴虎冯河是很困难的。

    “一如父亲所言,齐人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强大,其一,属于陈氏的一万人要留在夷仪与依然伺机渡河的中行军对持。其二,此番攻击夷仪,算上折损和伤病,至少得有五千人无法继续作战。其三,曹伯恐怕还不知道,留守临淄的卿士鲍国死了。”

    “鲍子逝世了?”曹伯一愣,随即镇定下来,鲍国已经是个**十岁的老人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走在晏子之前,孰料一直撑到了冬天。

    从长远来看,齐国也是注定要进入一个命运多舛的时代,唯一两个能稳住齐侯,震住陈氏不臣之心的卿大夫鲍国和晏子一前一后撒手而去,正值壮年的陈氏父子恐怕要笑歪嘴了吧。

    “现如今齐国国君和国夏、陈乞都在夷仪,而高张则带着偏师守卫平阴,鲍国死后都城无人镇守,那齐侯纵然不退兵,必然有一卿要回去。此消息已经被我安插在齐境的轻骑探明,回去的是国夏,带走了近万名兵卒。”

    曹伯面色一喜,国夏是自司马穰苴之后,齐国最能战的统帅,齐军少了他,威胁立刻降低了一半。

    “当真?为何要带走近万兵卒,似乎有些太多!”

    无恤回答:“小子听闻东莱一带的莱夷突然暴乱,而鲁国阳关邑司马也开始带一千之众出击齐境。所以齐侯才让国夏回去。而齐侯因为攻陷了夷仪而骄傲,自以为善于掌兵,便亲帅大军南下与高张汇合,如此算来,齐人能南下西鲁者不超过四万。”

    “四万?”曹伯算了一下,如此一来。齐军不过是他们的两倍而已,若是采取守势,还是能撑几天撑到雪落的。

    其实曹伯不知道,仅仅是鲍国的死倒不会对局势产生太大影响,但恰巧此时,若是齐国莱地的莱夷遗民受外国商贾以精美的瓷器煽动闹出一些小暴乱来,亦或是鲁国北境的阳关司马子路按照无恤的请求率师北上袭击齐国腹地……

    这便是那日赵无恤对赵鞅说过的“后手”,由张孟谈主持,他前段时间就是在忙着这两件事。虽然杯水车薪。无法对齐国造成致命的威胁,却也聊胜于无,至少能牵制对方部分兵力。

    曹伯此时的犹豫转了一圈又绕回了原地,他讷讷地问道:“那,中军佐和小司寇打算如何对敌?”

    如今的情况是,卫军万余人在卫侯和王孙贾的率领下,一边等待齐人会师,一边试探着向濮南开进。而齐侯让陈乞留在夷仪防守中行氏。还派遣了国夏去回防临淄,镇压东莱的小小乱象和击退子路的大胆进攻。他自己则和陈恒一起南下与高张汇合,四万余人朝西鲁开进。

    赵鞅直截了当地说道:“外臣不要曹国做太多,只需要帮吾等挡住卫人即可,齐侯那边,由赵兵去对付!”

    ……

    “这是要……分兵?”

    “没错,就是分兵!”

    曹伯自然不知道。分兵的决定,其实还是在前几日仔细咨询过卫人褚师圃后做出来的。

    褚师圃毕竟是在卫国做过多年大夫的老油条,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卫侯性情,乃至于卫侯手下的将相行事风格和性情再清楚不过。他这十来年虽然被逐,可一直窝在中牟关注着卫国的一举一动。而且在国内也还有一些势力残存,尤其是在工商之间,消息极其灵通。

    他如此建议赵鞅和赵无恤:“卫国虽小,卫军虽少,但其国君尚在军中,还有机灵的王孙贾为帅,其为人行事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很少轻易冒险,恐怕无法引诱其交战。而齐军正好相反,攻下城邑就骄傲,他们的元帅国夏回了临淄。齐侯为人骄奢,虽然能暂时骗得人心,可国人好逸恶劳,只要在冬日的河济间行军几日便会怨声载道,两军相遇,赵兵一定可以打败他们。故亡臣认为,与其被卫军牵制于此,不如北上向齐军挑战。”

    赵氏父子和谋臣们商议过后,也觉得此法可行,西鲁现在基本算是己方地盘,齐人长驱直入,正好落入了赵无恤和张孟谈坚壁清野的圈套里。如此一来,凭借赵氏车骑较多的机动优势突然北上对齐人迎面一击,也许能起到奇效。

    在得知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后,分到较轻任务的曹伯惊讶之余也心中大定,他虽然只带了五六千,但凭借洮邑阻拦卫人的一军之众尾随赵兵而去还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他本着不用作战就能白捡回失地的心思一口允诺,愿意加入战局。

    比起猎野兽来,当然是猎国更有趣一些。

    这其实也是个冒险的计划,若是曹军突然反悔,若是齐人卫军提前汇合……等待赵氏父子的将是灭顶之灾。

    在赵无恤的服侍下,赵鞅与曹伯便在这里向雷泽雷神,还有赵造父、曹叔振两位先祖歃血盟誓,盟誓之后,三人开始返回洮邑和赵营。

    他们再度登上那道低缓的山脊。

    这座小丘其实没有高到可以称为“山”的程度,只因四周都是平坦空旷的原野,三人才能极目眺望遥远的地平线。此时天色已经渐渐近晚,朝西方望去,能看到赵兵大营处慢慢点燃的焰火,火焰如同坠落的繁星,覆盖四野,组合成无穷无尽的星辰大海,赵氏父子骑马在前方欢笑,指着繁星,似乎说起了在晋国的往事。

    曹伯阳也在遥望着天际,他瞥了一眼初露的繁星,突如其来地感到莫名的心中颤栗,他再度看着高处的赵氏父子,竟觉得他们有一种俾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感觉!

第499章 宋之乱(下)

    ps:提前完成提前发,晚上还有一章

    等乐溷的探望结束告辞而去后,乐大心又在榻上躺了一会,但当宅院大门一关,他便立刻招呼两个儿子过来说道:“乐溷去了么?”

    “去了。”

    “善!他一定是受人指使,来探听吾病之虚实。见了今日情形,归去回报消息,向氏兄弟和公女必不忌我矣,萧地的兵卒都召集了么?”

    “禀父亲,已经召集了,足足有一师之众!”

    “公子地、公子辰那边呢?可传来消息了?”

    “两位公子带着公族和大量国人去了匡地,召集邑兵,正准备归来,也有一师之众!”

    乐大心欣然起身:“善!只待立秋那日国君命众臣出城祭祀之时,便可图之!”

    他先前的糊涂与衰老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对鹰隼也似的眼睛闪着精光。

    “国君是我扶持上位的,他就像是太甲,受奸佞小人离间,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做一次伊尹了!”

    ……

    孟秋七月有立秋的节气,立秋前三天,宋国太史算定时令,禀报宋公说:“某日立秋,金德当令。”宋公按照惯例斋戒,准备迎秋。可到了立秋当日,宋公因为身体抱恙,令向氏兄弟和诸位卿大夫在西郊设坛祭祀白帝,已经对乐大心放松警惕的南子也代表国君同行,然而就在这一日,宋城内竟出了大事……

    政变在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情况下发生。

    乐大心帅数百家兵突然发难,而一直被向氏和南子逼迫,除了逃亡。亦或是反叛别无选择的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以宋公的名义举行兵变。对向氏早已不满的公族近支纷纷响应,他们包围了宫室。控制了国君,然后关闭各个城门。率兵占据武库,并派人出城据守睢水浮桥……

    所以当去西郊祭祀少昊的人问讯赶回时,便只能面对紧闭的城门,以及城楼上器宇轩昂,在朝他们念檄文的乐大心。

    执政的声音老迈却依旧不失洪亮:“牧誓上说,牝鸡无晨,牝鸡是没有在清晨报晓的;若牝鸡报晓,说明这户人家就要衰落了。现在国君受了小人蒙蔽,只听信公女南子之言。轻蔑废弃同母兄弟而不任用,却对向氏等叛逆余孽推崇尊敬,以他们为卿士、大夫。这些人施残暴于公族、国人,违法作乱于商丘。现在,我作为宋国执政,欲驱逐君侧之恶人,奉天命进行惩讨!”

    他们已经控制了国君,所以讨得虎符,力求将自己的叛乱合法化。一日之内。宋城变了天,六卿之中,乐大心和公子辰是一丘之貉,大司城乐溷受君命去了黄池防备郑国人赶不回来。大司寇皇瑗选择了自保中立,只剩下向巢和向魋兄弟连忙奔赴城西调集向氏族兵。

    向氏一门两卿,实力并不弱。在最初几日的战斗里尚能占据上风,但随着公子地、公子辰的援军从西面赶到。乐大心的萧邑兵从东面赶到,三方夹击下。向氏败北。

    他们五兄弟是乐大心号召宋人群起而攻之的罪魁祸首,落入敌手绝无生机可言,于是便只能朝位于宋国西北面的领地鞍奔逃,司马牛则准备奔鲁,去向自己的老师孔子求助……

    树倒猢狲散,而另一个被列在靠前位置的祸首,则是公女南子。

    这是一次不亚于华向之乱的大叛乱,南子虽然喜欢玩弄权谋,但毕竟长于深宫,哪里见过这般厮杀的场面,顿时傻了眼。

    向氏的先胜后败导致了溃散,南子的车驾也失散在人潮中,乐大心让人在商丘周围大肆搜索,扬言要抓获南子后立刻将她嫁到卫国去。她不得已,只能紧紧抱着被己方单方面宣布为太子的堂弟公孙纠,在几名宫甲的护送下逃进了司城乐氏位于城北郊外的宅院内……

    ……

    这座属于乐氏的小型堡垒,被地人称之为”赵丘“,是座土石结构的坚固坞堡。

    土石结构的望楼在庄园四角树立,虽然墙高有限,但却非常结实。干燥小丘上的仓禀被各地买来的粮食装的满满的,能保证粟支一年之用,但凡商丘有事,这里是天然的避难地点。乐大心之乱后,路过此处避乱的宋国士大夫们都感慨建立堡垒的人真是远见卓识。

    这儿正是三年前赵无恤在宋国的立足之地,也是叛乱后乐灵子在一众留守家臣护送下避难的地方。

    南子被前来追捕她的公族之兵紧追不舍,逃入赵丘后才松了口气,外面的人都被挡在强弓劲弩之外,而此地的女主人乐灵子依旧身着素衣,在这儿静静地等着她来投奔。

    她本可以早早逃离,却一直等到了现在。

    南子没了往昔的艳丽与卓尔不群,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能够搅动乾坤的九尾青丘纯狐成了一只怯怯需要人保护的小狐狸。

    乐灵子叹了口气,她曾见南子起朱楼,眼看她长袖善舞,宾客满堂,今日却又眼看她楼塌了。

    以涉世不深的心机跟右师那样的老政客玩弄权势,终究是敌不过啊……

    南子看了看乐灵子,两女一时无言。

    她又瞧了瞧比她更加怯懦害怕的公孙纠,心里一阵厌烦。她苦心挑拨乐大心、四公子与向氏兄弟之间的矛盾,这一点上她成功了,但随之引发的动乱和火拼却连同她依靠的树林一起吞噬。

    “一切都完了。”

    向氏败北了,国君父亲被老逆贼乐大心控制了,连她平日里不屑的司城乐氏也无法回援,在宋国,她失去了一切可以凭借的对象。没了借力的藤蔓,终究只能无力地瘫软倒地,无论上面能开出多么美丽的姹紫嫣红。都只是别人的附庸而已,这就是她南子的写照。

    接下来。她便只能闭着眼等待命运,被强行带回宫中。强行嫁到卫国,用身体和媚术取悦卫侯元那棵生虫垂死的老槐树,希望还能依附到他身上?等到他死了,自己还能仰仗谁?继续勾引卫国的各色卿大夫,为了在朝堂厅室里求生存而人尽可夫么?

    像美女息媯一样,或者连息媯都不如,只能效仿夏姬?

    那样的话,好歹能求得一条活命。

    门外响起了金鼓齐鸣,还有防守者的高呼。弓矢释放的微响,以及门口处传来的巨大撞击声。

    砰砰砰!赵丘的正面已经被包围,这座乱海里的小岛,也在狂风骇浪下飘零不已。

    公子纠吓得抱头大哭,南子也苦恼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无论是息媯还是夏姬,那都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哪怕是三尺白绫,也好过苟延残喘!

    “灵子,求求你。”

    南子垂泪。看着依然淡漠而无惧的乐灵子,她仿佛一朵永远独立绽放的夜来香。司城乐氏实力尚存,也不算乐大心的死敌,那些叛逆不大可能非难她。所以她其实没太大危险。

    “你的医术能救人,也能杀人,有没有这样的毒药。能让我死后依旧带笑的那种!”

    乐灵子轻抚她的手,沉默半响后。淡淡地说道:“有,只需片刻。阿姊便能如愿。”

    ……

    南子梳妆完毕,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铜鉴里的她恢复了往昔的雍容。

    她惨笑道:“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妹喜年代久远,且不论,灵子,你知道妲己是怎么死的么?”

    作为殷商之余,宋国的女子怎么会没听说过那段往事?或许周人对有苏氏之女有许多非议,但宋人却暗暗带着点欣赏。

    乐灵子一边配置着毒药,一边答道:“帝辛战败于牧野,于是奔命于朝歌,登鹿台之上,伴随着三万枚美玉一起自燔于火。妲己则不愿让烈火毁掉容貌,于是自缢而死,与帝同休。周武王登上鹿台后,用黄钺斩下帝辛之首,悬在太白旗上。又用玄钺斩其首,悬在小白旗上,展示给三军和殷民看……”

    “那褒姒呢?她是怎么死的?”

    “未死,被犬戎掳走后不知所终,据说秦人击戎,曾见过褒姒,她为犬戎王生了两个儿子,依旧闷闷不乐,轻易不笑……”

    南子颔首,桃花眸子般的眼睛微眯:“为何不笑,身而为尤物,若是没了笑颜,那还有何意思?我还是喜欢妲己的死法,任由天下人唾弃也罢,毁谤也罢,但她却足够壮怀激烈!可惜没有像帝辛那样的英雄陪我一起死。”

    乐灵子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药好了……”

    紫色的溶液盛放在闪烁光芒的金色杯盏中,倒映着南子美艳的脸,甚至是她眼睛里细密的恐惧。

    “这药真能让我死了也带着笑?”

    “它长得像芹菜和茛草,开白花,但汁液溶于水后却是紫红色的,服之立死,死后带笑。”

    南子眼里泛出了期盼又害怕的光:“好,那样便好。”

    温柔乡是英雄冢,南子没听过这句话,但打小却也痴心妄想,自己的容颜和身姿能否葬送一二不世英杰?那样的话死也无憾了……

    也罢,此生便如此罢!

    一举袂,一仰头,紫色的汁液入喉,金杯落地,美人眼神迷离,衣衫半露,整个人瘫倒在乐灵子的怀里。

    她青葱般的柔指挑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环,另一只手臂则揽着乐灵子的脖颈,咬着她的粉润的耳垂,吹气如兰:“若是还能见到赵无恤,替我将此物交还给他,再告诉他,这是赵造父之玉,这块玉有段往事,藏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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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弑君者(中)

    ps:第三更,明天的更新在下午……

    “太子,就是这,这便是鸿口!”

    夫差让人停车孰视,却见此地平平无奇,不过是一条名为鸿水的小河横贯平原而已。

    但对于吴国,对于夫差来说,这里意义非同一般。

    二十年前,宋国华向之乱,诸侯纷纷介入,吴国也不例外,他们帮助的正是华、向叛军。十月,华登率领吴军救援华氏,当时齐国的将领乌枝鸣也在宋国戍守,乌枝鸣采纳厨邑大夫濮的建议,乘吴军远道而来疲劳之时发动进攻。十月十七日,齐军、宋军在鸿口击败吴军,俘虏吴国的主将和副将,分别是公子苦雂、偃州员。

    吴国在寿梦时代后第一次北进中原的尝试就此戛然而止,当时的他们尚不是齐国人的对手。

    夫差每每想到当年的败仗,都觉得这是吴国的奇耻大辱啊!

    “可这次不一样了!”夫差信心满满,他们父子已经取代了吴王僚一系,统治了这个被弃在海滨的宗姬国度,他们有了伍员,有了孙武,有了数万甲士,足以征服广阔的领土!

    夫差所欲必得,只要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他对扶持向氏,控制宋国志在必得。

    当然,其他方面也不能拉下。

    宋国东西不过七百里,南北不过四百里,仅相当于吴国的淮北之地大,人口却和吴国等同。所以夫差从彭城、萧邑一路过来,路上所见与在地广人稀的吴国所见截然迥异。

    虽然宋国大乱,但战事主要集中在商丘西面和北面,鸿口一带还算安生,道路两边的田中麦苗青青,已有半尺来高,长势喜人,田中不时见有农人劳作。

    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跨剑结伴而行的青壮士人,有带着孙儿的老者,亦有提着陶制水瓮的妇人。这些都是本地的土著,又有许多尘土菜色、扶老携幼之人,应是从其他城邑逃来的流民。看到军队通行,田间的农人起身观望。路上的行人、流民纷纷躲避。

    夫差看在眼中,喜在心里,喜的不是麦苗,而是口数。

    “宋国真是人烟稠密,积蓄丰厚啊。随便一个小乡,就能赶上吴国一个邑的富裕!”

    面对如此膏腴的景象,不做些事情,就不是被史家形容为“返禽兽行”的吴人了。

    夫差想起孙子教给他的兵法妙术: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对于上一次伐楚为何会失败,吴国内部也有过总结。孙子认为是未能得到楚国民心,夫差却不这么看。

    他认为:吴国之所以因作战而贫困,是由于军队远征,不得不进行长途运输。长途运输必然导致吴人贫穷,甚至导致物资枯竭,物财枯竭,赋税和劳役必然加重,于是他的叔叔夫概才能利用国人不满自立为王。那场战争的结果是,在战场上,吴师军力耗尽。国内则财源枯竭,百姓私家财产损耗十分之七。公家的财产,由于车辆破损,马匹疲惫。盔甲、弓箭、矛戟、盾牌、牛车的损失,而耗去十分之六。

    这之后几年,吴国一直在恢复元气,如今还没达到战前的水平。

    所以明智的将军,一定要在敌国解决粮草,从敌国搞到一钟的粮食。就相当于从本国启运时的二十钟,在当地取得饲料一石,相当于从本国启运时的二十石!

    一路过来,夫差都严格按照这点来做,他就地解决补给,还从向氏那里索要了大量出兵相助的军费。

    这还不够,夫差这位贪婪的客人吃得满嘴是油,眼看宴飨就要结束了,手里不顺点东西走,就对不住大老远来做的这趟客。

    他已经决定了,此番归吴,身后除了毫发未伤的两千吴甲外,至少还要带上两万强征来的宋人,好填补人口空虚的淮南,两万人够开垦一大片土地了。放到海滨之地也不错,今年煮盐卖给曹国、西鲁,可是一份不小的收入……

    夫差对手脚灵活,思维清晰的传令吏皆翻译的邢敖下令道:“让吴人彻夜行军,赶在赵无恤之前抵达商丘,向氏之兵则要在后收拢劳役,押送财货辎重!”

    ……

    和赵无恤的骑兵先行相比,吴国人的速度并未落下太多,如今已经是深秋,他们却还穿着短甲,而且跣足而行,在通往商丘的土路上脚步飞快,比向氏带来的族兵要快上许多。

    “传闻吴人能凭一双赤脚就跨越山林,原来是真的。”司马耕看着健步如飞的吴军忧心忡忡,他心向赵无恤,身份却仍属向氏,在两位兄长的逼迫下不得不帅残部归入他们。

    “这算什么?六年前吴国伐楚,把船停在淮河边上,从豫章进发,奔袭到汉水与楚军对峙,五战及郢。这些兵卒正是那场大战遗留下来的精锐,他们的赤脚可是能行千里的,赵无恤的武卒虽然号称精锐,必不及也!”

    宋国的大司马向魋洋洋得意地站在车上,望着吴军仿佛在检阅自己的军队似的。

    司马耕偏过头嘀咕道:“郑国子游所帅也是老卒,不也被子泰击败了……”

    向魋的笑容像冬天的祭肉般突然僵住,“子牛吾弟……”他阴阴地说,“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兄长如父,司马耕低下了头:“我当然是向氏族人……“

    “你知道便好!吾等兄弟与司城乐氏本为朋友,但扫清叛党后,就要争夺宋国执政之位了,赵无恤若继续支持乐子明,就是吾等之敌!”

    面对兄长的斥责,司马耕唯唯诺诺,心里却不是滋味,而这种感觉在邢敖传来夫差军令时达到了顶点……

    “吴国太子让吾等将沿途所见的青壮男女统统收拢起来,押往后军!?”

    司马耕转头望着面色有些尴尬的向魋:“他这是想作甚?要驱使民众攻城么?”

    这下轮到向魋讷讷不答了,还是邢敖笑着说道:“并非是要攻城,收拢沿途人口,是为了在战后送回吴国。”

    司马耕不可思议地盯着笑呵呵的邢敖:“送回吴国?”

    “然,吴国之民不增多,这一向是太子的心病。此番入宋,见宋国民众流离失所,无地可依,便起了帮贵国安置民众的打算……小司马也勿恼。这是贵国左师和大司马答应的条件,从彭城到此地,一直是这么做的,沿途所破城邑,粮食、布帛、财货也亦如是。”

    “兄长。这可是真的!?”司马耕怒气冲冲地质问哥哥,向魋只得点头应是。

    “这哪里是来协助宋国平叛的友邦,简直是乘火打劫的强盗啊!”司马耕不忿,大声骂了起来。

    向魋连忙暗示他噤声,将他拉到一边道:“子牛,吾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司马耕指着那些如狼似虎扑向路边无辜民众的向氏族兵,手指有些颤抖:“兄长,你我是宋国的卿大夫,本应保境安民,如今却在做害民残民的事情。你还告诉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向魋有些不敢看耿直暴躁的弟弟:“向氏的过往你也知道,华向之乱的残余而已,二十年前,随便谁一句话便能将吾等驱逐或杀戮。你那时候还年幼不记事,我与你大兄处境艰难,四处逢迎才保住了偪阳,到了国君继位后极力讨好他,才得到赏识,慢慢恢复了卿族地位。这容易么?”

    司马耕喉头苦涩:“两位兄长处世不易,我是知道,但……”

    向魋却已经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地说道:“但国君也没安什么好心。他只是想让吾等制衡乐大心罢了。如今乐大心突然反叛,向氏主力被歼,还能战的一千人也被你扔到孟诸之战里损耗过半,我眼下只能凑出这点人马,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能和谁对抗?此战之后。若乐大心和四公子溃败,按照国君的性子,向氏会被当成引发叛乱的佞臣清算,那样他就能重掌朝政了。所以吾等为了宗族存亡,不得不投靠吴人,即便现在为他们做点什么,也是逼不得已啊,还望你体谅几分……”

    司马耕一时间有些迷茫,但随即却坚定起来,他一手甩开了哥哥的手:“不,汝等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向氏延续,其实不然,只是汝等舍不得富贵权势而已,若是先祖左师向戎尚在,绝不会做出这等卖国残民之事来!”

    他看着无缘无故地被同胞所抓,老人儿女在后面紧紧追逐痛哭不已的宋人们,再看看腆着笑脸讨好吴兵的向氏吏、宰,顿时悲愤不已,突然抽出长剑,斩破了系马车的辔带,朝马背上扔了个鞍,一跃而上,朝那些犹豫着要不要帮吴军劫掠宋人的兵卒大声呼喊。

    “二三子,听我一言!”

    但凡能听到的人都回头来看着司马耕,想知道这位君子要作甚。

    “二三子,吴人如封豕、长蛇,贪得无厌,不想为虎作伥者,随我去投奔赵小司寇,投司城乐氏还来得及!”

    向魋脾气也不好,顿时火了,拉着马笼头喝骂道:“因为你是幼弟不懂事,我才与你说了这么多,你竟还不听?吴国太子还没走远,你大呼小叫地想要作甚,你莫不是想叛族?还不给我下来!”

    “叛族就叛族!”

    司马耕在马上一脚将哥哥踹翻在地,向魋的冠带掉了,宽袍大袖沾满尘土,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向对他恭敬的弟弟。

    “你……你……不孝不悌!”

    “兄长,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兄长,你就当我是个狂狷不孝悌的叛族之人罢!我的夫子对我说过,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这等残害母邦之人的事,恕我实在做不出来!”

    说完,司马耕径自纵马而去,在他一路呼喊下,不少对吴人行径不满的向氏族兵纷纷携带武器追随而去,总计七八百人,后面还有更多的民众……

    向魋颜面扫地,邢敖则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随即收敛笑容,哭丧着脸去回报夫差了。

    ……

    “司马子牛走了?还带走着近千人去投赵无恤?”

    得知消息后,夫差脸上一阵恼怒,他的得力干将专鲫请命道:“太子,让我去擒拿此子,车裂于三军之前,以震慑宋人,何如?”

    “跳梁之辈,有他无他都一样,事后再算账即可。”

    夫差好歹还记着正事,所以这次压下了怒火,转而朝前来汇报的斥候问道:“吾等离商丘还有多远?”

    “不过二十里,半日便能抵达!”

    “赵无恤军呢?”

    “三千人的主力还在蒙城一带,离商丘不过十余里,至于前锋……”

    “这么快!?蒙城果然被早早攻克了,可恨郑国人不战而走……”夫差大惊,继续追问道:“那前锋到哪了?”

    “前锋轻骑已经叩商丘蒙门……”

    蒙门正对蒙城,这是商丘的东北方向,而夫差进逼的是正东面的扬门,吴国人一路过来没有耽误行程,谁料还是被赵无恤占据先机。

    夫差心中大疑:“车骑且不论,难道赵无恤的步卒脚程比吴人还快?”

    他不知道的是,赵无恤有一种名为绑腿的利器,从三年前突袭卫国甄邑就开始运用了……

    但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先抵达商丘城下不代表什么,彼辈没有向氏潜藏在城中的内应,轻易不能攻下坚城,我等他们疲敝之后一举而下商丘,帮向氏控制宋公,宋国依旧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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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蛇蝎美人

    ps:下午还有一章

    面对赵无恤的发问,南子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事实,公子仲佗弑杀宋公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他也没办法从九幽爬回来申诉,至于南子,她将自己摆到了一个受害者的角色,赢得了整个商丘内卿大夫和国人的同情。没有人怀疑到她头上,他们甚至会自觉避免在南子面前谈论此事。

    在一介孤女面前大谈她父亲的惨死,谁会做出这么狠心的事情!?

    至少赵无恤是继皇瑗后第二个当面问她的人,他是起了疑心,还是发觉什么了?南子强颜说道:“那一日的事情太过凄惨,南子实在不愿提及……”

    赵无恤眼睛里透着严肃:“我知道宋公之死是你的噩梦,如今要你亲口陈述,实在有些为难。”他将手掌温柔地搁在她肩膀上,将她拉得很近,“我知道这很难,但你若想得到帮助,我便需要了解真相,公女今夜前来,不是想与我一诉衷肠么?”

    一诉衷肠?对,没错,我说过这句话。

    “唯……”南子知道这一关自己必须过去,她的喉咙是如此干燥,说话似乎能令其流血,怕什么?不过是把对皇瑗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罢了!

    “我看见……我当时与父亲和公子仲佗站在桐宫高台上……然后……”一滴眼泪滚下脸颊,好的,泪水对谎言有好处。

    “……然后他们起了口角,公子仲佗不忿,便将父亲推落高台……”她把故事重新讲了一遍。却讲的极其糟糕,到最后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话语。

    坏了。南子也不知是为何,或许是因为与赵无恤互通信件往来时暴露了太多的真性情。此刻居然有点装不下去了,她的演技大打折扣。

    赵无恤闻到南子的发香,她突然紧紧贴了过来。

    南子情急之下,只能装作害怕,往赵无恤怀中钻去,让他感觉她的心跳,他身体的反应无疑也被她觉察到了。只要能挑逗起他的**,理智和猜疑便会消失殆尽!

    但赵无恤又非情场初哥,这几年的经历已经让他成长为耐心极高的政客。哪会这么轻易的中了美人计?他轻轻把南子推开些距离:“公女知道,朝堂里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都是些什么人么?”

    南子呢喃着不敢答,赵无恤则回忆着往事说道:“就是像我一样的流亡卿子,在宋国讨一点残羹冷炙活命,面对宋公的容纳我感恩戴德,朝中的诸卿不敢轻易得罪,对公子们也只能极力交好,虽然最后碰了一鼻子灰。我对仲佗说不上深知。但却了解他的性情,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最后一刻才背叛乐大心投靠宋公,他还是很会审时度势的。所以高台上一言不合就不计后果地弑杀宋公。我觉得他不会做,也不敢做。”

    “既然仲佗无胆做下这种事情,那凶手究竟是谁?难不成是宋公志得意满间。失足落下的?难不成是乐大心的鬼魂在拉着他一起升天?”

    赵无恤能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颤抖,以上推测大多是他的扯淡。真正的原因是,他知道历史上宋景公不仅平平安安地活过了这次内乱。还是宋国的中兴之主。

    结果这一世宋公却突然被弑,一切都透着不合理,难道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如此之大?

    加上被俘的公子地一口咬定仲佗绝不可能弑君,于是赵无恤怀疑的目标便定到了南子身上,她是商丘城内命运被改变得最多的人,她多次对赵无恤抱怨婚事的不公,抱怨宋公的无情,她有杀人的动机,有果断一推的魄力,也有事后反咬一口的狡黠。

    历史上,那个嫁到卫国的南子,就是靠这一手演技恶人先告状,骗得卫灵公将卫国太子驱逐出国,不得已投靠赵氏的。

    也不知这一世那位卫国太子还会不会重复历史的轨迹。

    当然这一切只是猜测,毕竟弑君在春秋虽然普遍,弑父这种事情却太过骇人听闻。

    但南子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反唇相讥,甚至没有一丝恼怒,她不敢看赵无恤的眼睛,颤抖的身体透着一股子心虚,这怀疑便被坐实了。

    赵无恤继续引诱道:“虽然议论死者是无礼的,但恕我直言,宋公若还在世,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进得城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控制局面。杀死他的人说到底反而帮了我,我今日想知道真相,却不会为任何人翻案。”

    “你非要我说出口吗,赵小司寇?”怀里的美人不抖了,话语中透着冰冷,等她和赵无恤再度面面相对时,手里拿着一块饰品,黄色的丝绢纬带下拴着洁白无瑕的玉环,那是季嬴送给赵无恤的玉环。

    ……”将它放下……“它是赵无恤的底线,是无法忘掉的过去。

    南子眼睛里透着怒意,在被逼到角落后,青丘九尾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她紧紧攒着玉环道:“你在黄堂中凭此物立誓,说要帮我解除与卫国的婚姻,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你忙着在鲁国撷取权势,忙着和齐国人作战,我却一步步朝卫国新台滑落,我被逼无奈,只能自保,难道这也错了?”

    “所以你便杀了宋公?”

    南子回避了这个问题:“你不懂,从始至终要将我推进火坑的一直是父亲。”片刻之间,她听上去就像个对父母充满怨恨的小女孩。

    “宋公谦德,荧惑退行,他在我流亡至此时接纳了我,在我印象里,他是个仁德之君。”

    “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里是,对我来说,却只是个无情的父亲,无德的胆小鬼,只会操纵别人为工具达成目的。甚至不惜多次操纵我……我才不得已将他推下高台。”

    果然如此……女儿弑父,当真是人间惨剧。

    无心插柳引出真相的赵无恤倒吸了一口凉气:“宋公毕竟是你的父亲。”

    南子有些慌了。她为自己辩解道:“我呱呱坠地时没有男根,就让他很失望。我母亲本来极为受宠。因为生我时动了胎气,无法再度生养,便被遗忘在后宫深处,由此被妒意十足的其他夫人加害排挤,恨恨而死。我还记得那一日天降大雪,母亲吐血垂危,我跪在父亲寝宫前求他去看母亲一眼,跪破了膝盖,额头磕出了血却无人搭理我……”

    说着说着。她已经泪流满面,但这一次,却是发自真心。身体上的疤花费千金寻来上好药膏,或能痊愈,但心里的伤疤和空洞,却无从填补。

    “对宋公栾来说,哪怕是亲身骨肉,若是没有利用价值也不会多看一眼,直到我越来越美貌。在诸侯间名气越来越大,他才重新将我摆到了宠女的位置。但也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好几次了,他最先试图将我嫁给后宫秽乱。喜欢男宠的卫侯元,换取卫国城邑。之后又要我嫁与鄙陋的仲佗,好得到他的反正。可父亲却忘了一件事情,南子是他的亲生女儿。天生学到了他的那些阴谋与狠辣,岂会任人摆布?”

    赵无恤静静地听着南子吐露真言。或许是发觉自己再度表露真性情,南子擦了擦泪,口气稍缓:“我已心属君子,已经不能再侍奉他人,只要父亲掌权一日,此事就绝不可能。父亲要重掌宋国大权,还要拒君子于门外,南子万念俱灰之下,才做出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事已至此,君子要杀要剐,南子悉听尊便……”

    南子将这件事憋在心里多日,一朝吐露便不可收拾,人犯了罪过就会给自己寻找借口,让自己看上去是正义的。可无论南子如何自辩,弑父那浓郁的罪孽是永远洗不白的。

    她就这么紧紧贴着墙角闭目以待。

    但等来的不是抵在颈上的利剑,而是暖和的手掌。

    “其实……纵然宋公该死,也不该由你来动手。”赵无恤如今也无从妄加指责,更找不到寻常的辞藻来安慰南子,只能将她再度揽过来,归根结底,这件事他也有责任,他是这时代一切历史变动的源头。

    “孟诸之战后,我曾起过让宋公寿终正寝的心思,对手下的柳下跖说这是为了方便控制宋国之政,可实际上我想做这事,不全是为了社稷苍生,也为了一个黄堂里的承诺,为了你……”

    南子闻言后呆了半响,心里百味杂陈,若是当日自己再忍一时,赵无恤能不能靠自己破城而入?往事不可追,一切都是未知的,浓浓的悔意转变为对未来的不甘,这是她在权力的游戏里奋力搏杀的动力。

    “所以宋公是如何死的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真相,你的罪孽,我且为你承担一半罢。”

    她随即破涕而笑,吹气如兰:“我与君子真是这世间最大逆不道的一对双璧了。”

    ……

    夜越来越深了,但离天明尚早,赵无恤并不担心南子的行踪暴露,她的根须遍布商丘,有的是悄无声息离开渠道和手段。

    但他的警惕之心却还未放下,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光弑父这一项罪过,将南子归类到毒妇的行列都足够了,赵无恤庆幸刚才没有色急攻心。知道母螳螂么?交配欢好后却会毫不犹豫地将公螳螂吞噬掉,这样的女人睡在身边,真是做梦也会被惊醒。

    至于明媒正娶,收入后宫?有南子这样的女子常年相伴,绝对活不长,赵无恤可以想象自己百年之后,女主天下的崛起,或许千年后的电视台会开播《南子传》,想想都带感。

    但赵无恤也掌握了南子的把柄,短期内足以叫此女对他言听计从。

    分享秘密,这是达成同盟的必要前提,倘若日后南子背叛或阳奉阴违,无恤随时可以利用这个秘密毁掉她在宋国的一切,这比单纯的男女**关系要靠谱得多……

    说开一切后,两人关系已如情人一般,夜寒难熬。此时和衣躺到了一起。他们形体依偎,肌肤相亲。赵无恤能触到南子薄薄丝衣下的柔滑如脂,一时无话间。他又有了冲动。

    于是无恤连忙轻咳一声道:“我也没想到此事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多隐秘的往事,初到宋国时只觉得君主贤明,群臣尊上,国人淳朴,公女妖娆。如今除了后两样,其余全都崩塌了,真是礼乐崩坏的季世……”

    南子将目光放到了案几上的竹简上,她方才在居室里绕了一圈时翻阅过几眼,那是赵无恤从守藏室里寻来的宋国典史。多涉及宋的早期历史,文字言简意赅,让人看着索然无味。

    但里面往往会有一些惊人的,与常识相悖的真相。

    南子呢喃道:“君子若是再往守藏室深处走,就会看到成堆的甲骨,有龟的甲壳,也有鹿的肩胛骨,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博学如孔子、季札者亦不能识。只有宋国的巫祝才能解读出一部分。它们来自殷墟,来自六百年前,我跟着巫祝学过占卜之事,所以略懂一二。我曾看过甲骨上的只言片语。其中一片讲述的是大邑商灭亡的往事,上面记述了一些真相……”

    她略一停顿,组织了下语言后潺潺道来:“大邑商的巫祝在甲骨上的说。微子启不是什么贤明仁德的庶王子,他心怀叵测。背叛了大邑商,乘着殷人东伐淮夷。引周人入王畿,害了帝辛和妲己。所以宋国从建立之初,血脉里就流不忠的黑血。传到上一代时,公室更是生出了一窝毒蛇……”

    烛光下南子抬起上身,笑容诡异,她对赵无恤说道:“君子知道楚国之南的群蛮么?据说她们里的女子会制作蛊,就是将搜寻来的蛇蝎放在一个瓮里,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幸存下来的,就是最恶毒的蛊……”

    南子咬紧牙关,仿佛露出了兹兹的毒蛇引信:“宋公栾、公子地、公子辰、公子朝、公子仲佗,彼辈全是毒蛇,背叛,**,弑亲,无恶不作……当然,我也不能免责,而且我便是最后能活下的蛊!我心如蛇蝎,且已做下了极恶之事,再不能回头了,从今以后不止是父亲,无论谁想将我当成礼物随意赠送,我都要与他搏命!”

    这下轮到赵无恤心悸了,身体上的**全消:“包括我?”

    南子手里多了一支发簪,尖端紧紧抵赵无恤脖颈上,手臂颤抖不已,犹豫了片刻,却转移到了她自己的胸口:“没错,也包括你,正如诗言,女也不爽,士贰其行,男人的承诺最不能信。”

    “好罢……”赵无恤叹了口气,身若桃李心蛇蝎,身边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或许狠狠心让她消失会更靠谱些?但,还是有点舍不得啊。

    “公子朝被我阉成了寺人,送回去以后卫侯必定大怒,事到如今,宋卫的联姻算是彻底告吹了,当年在黄堂里的承诺已经达成。我向公女保证,只要你能帮我维系乐氏在宋国的地位,让宋国永不叛赵,我便会将那个秘密牢牢咽到肚子里,当然,更不会将你当成礼物任意转赠……”

    南子心里一喜,她蜷缩在赵无恤身前道:“那我若留在宋国,将以何种身份为君子效力呢?”

    原本赵无恤还是有几分犹豫的,但今夜之事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突然伸手捏住了南子尖尖的下巴,它和两年前一样润滑,毫无瑕疵。

    “南子,你还是处子么?”

    南子的眼神迷离起来:“君子为何要这么问?”

    盯着南子妩媚的眼睛,盯着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赵无恤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是处子么?”

    南子在无恤耳旁吹着气,灵活的舌头舔着他的耳垂,现如今肌肤相亲,她已经没了方才的抗拒之心:“当然是,下妾的处子之身一直为君留着,君子要不要亲自验证下?”

    蛇蝎美人的诱惑,没有几个人承受得住,赵无恤抚着她的发梢轻声说道:“我信你,既如此,你的归宿,我便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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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 堕郈(下)

    ps:12点前还有1章

    孔丘记得他第一次到郈邑来的时候,还嫩得像夏天的青草,他从中都一带溯汶水而上,在浅水期卷起深衣淌水过河,卷耳和青萍开满河岸,他北登东山而小鲁,再登泰山而小天下!

    现如今,他却似一棵入秋后渐渐凋零的老树,人已不同,景亦变了模样,唯一没变的,就是这座坚城了。

    汶水从泰山南麓缓缓流来,抵达郈邑之时已经算是条大河了,而郈邑正好在其阳,北面以泰山余脉庇护,南面引汶水为护城河。郈邑的外郭犹如滔滔河水中披波斩浪的巨型石船,砂岩墙垒沐浴着金红阳光,似乎比以往更高大更厚实了。

    “真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孔丘有些郁闷地想,叔孙氏将这里作为自己的主邑是不错的选择,但前提是,他们那不争气的后人得能控制得住这儿的家臣。

    “我非得破城不可!”现如今,失去了郈邑多年的叔孙州仇火冒三丈,只能在河对面望城兴叹,围城已经数日了,胆大妄为的侯犯又一次拒绝归降,他据城自守,反抗他理论上的主君。

    孔丘的弟子公良孺向他展示围城的计划:“夫子,我军将郈邑围得水泄不通。叔孙氏的族兵驻于汶水以南;外郭西面由叔孙氏家宰公南负责,公室的人则归我节制,放在东面。外加许多从曲阜周边征召来的大夫私兵……”

    他压低了声音:“他们中很多人并不乐意来参战,幸好碍于国君和夫子之命,其反感只能闷在心里……”

    孔丘颔首,他心里想道:“我们的同盟根本不可靠,三桓无能,而大夫们散漫惯了,表面顺从,但暗地里一直在质疑我区区一个士怎么能做到代相的位置,他们的忠诚只浮于表面。若想要堕四都顺利继续,郈邑就必须尽快拿下。拖延就是鼓励反抗,鼓励侯犯这类胸怀异志的家臣铤而走险。”

    鲁国,从来不缺妄图窃国的野心家……

    而孔子则想尽量阻止他们出现。

    围城大军的三座营寨正如公良孺描绘的那样,叔孙氏位于汶水南岸的营地规模最大。然而也最混乱。举目望去,帐篷与营火是如此无序,四散蔓延,叔孙氏近支的贵族们把自己的营帐舒舒服服地搭在溺池上游,下游则尽是污秽不堪的小帐篷、牛车和徒卒。

    “大司马是个闲不住的人。来了几日便觉得军旅生活无聊,因此特意准备了女闾、斗鸡和六博等游戏。”公良孺有些愤愤不平地向孔丘控诉道:“他甚至为自己找了个倡优,整日在营内嬉闹,围城的事项统统扔给了家宰和我。要不是夫子有吩咐在先,这家司马我早就不想做了!”

    为政者皆斗屑小人,与这些人为伍,孔丘也唯有怒其不争,有时候想想,自己这样为他们呕心沥血,真的值得么?不不。才不是为了三桓的世卿世禄,而是为了郁郁乎文哉的周礼,在周礼的秩序里,无论是卿还是大夫,都有存在的价值,只要他们以后不要再僭越就好。

    于是他叹了口气:“苟利社稷,岂因祸福?子正,辛苦你了。”

    孔丘一路看下来,知道弟子所言不虚,而对手可没这么大意。此刻他看见城垣的女墙上弓手来来回回走动,侯犯的旗帜迎风飘扬。

    “侯犯虽为逆臣,但却不是无谋之辈,这座城防备甚严。”孔丘开始明白战局为何僵持不下了。有叔孙州仇这种人为帅,士卒是不会卖力的,看来还是要让子路带着季氏之兵早点过来合围才行。

    当然,首先要做的,是手持国君赐下的斧钺,规整行伍营垒。以正人心!

    夹谷会盟台下那几十个侏儒的尸骨,孔子历历在目,虽然他一直觉得赵无恤心存异志,但面对齐人欺压时的不卑不亢,却足以让孔子拍案叫绝!

    可惜啊,他终究只能与之为敌……

    ……

    所以当数日后,季氏家宰子路带着数千季氏族兵,协同孟孙何忌来到郈邑外时,这里已经被孔丘整治一新,有了几分战前的肃杀模样。

    子路望着负隅顽抗的郈邑,摩拳擦掌,想要在此建立功业。这两年来他先做阳关司马,又做季氏之宰,这距离他那“千乘之国,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的志向越来越近了。

    孟孙何忌也跃跃欲试,面对外来者的威胁,三桓再度团结在了一起,但他答应堕四都的条件是,他们家的郕邑必须留到最后才解除武备。

    “侯犯若想阻拦三卿大军,那是自寻死路。”他用自信口吻说道:“吾等兵力足足是他六倍,还带来了许多攻城器械,只要彻夜攻门,不出几日,便能轻易拿下郈邑。”

    然而两天的攻势过去后,进攻者损兵折将,孟孙何忌失去了先前的自信。

    “原本城内已经濒临奔溃,可来自西鲁的信使进入后,却突然焕发了战斗的能耐,真不知道侯犯究竟得到了什么消息……”

    既然强攻不下,稳妥的方法自然只能包围了。

    围城之战,必知城内粮秣虚实,故子路问道:“郈邑里的存粮还有多少?”

    公良孺摇摇头:“侯犯早把与城防无关的闲杂人等统统赶出城,并将城外搜刮一空,他目前储存的粮草估计能支撑整整两年,反正是没办法将彼辈饿降。”

    “两年……”孔丘嘴角苦涩,他等不了,鲁国更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若长期在这里拖延下去,侯犯的援兵便会带着大军从后掩杀而来。”

    孔子指的援军是谁,大家都清楚,他们同时选择了缄默,所幸如今已经是九月末,赵小司寇还深陷宋国内战的泥潭里,他留在西鲁的家臣也没有什么异动,只是在须句和中都方向增强了防备。

    之后几日依旧是徒劳无功,孟孙何忌一脸焦躁。“侯犯该死!”他咒骂道:“既然无法强攻下来,吾等不如弃之,直接奔西鲁去,西鲁空虚。想必比这更容易拔除吧!”

    “大司空,你的话听起来活像个赌气的童子。”孔子做过孟孙何忌的老师,虽然如今师徒情分已尽,但他还是不知不觉用上了锐利的口气:“童子一旦遇阻。不是想绕过去,就是想把它推倒。作为一国之卿,你得清楚若堕郈失败,鲁国的大夫们便会开始观望,之后的堕郓、堕费便成空谈。”

    而且若不到万不得已。孔子不想和赵无恤直接刀兵相向,那时候将至子贡、冉求等弟子于何地?

    子路则气呼呼地说道:“既然不退,只有强攻了,不如让由做先锋,帅一支敢死之士前去攻城门。”

    孔子瞧了子路一眼,喝道:“由,我曾说过,行军作战,像你这种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我是不愿与之共事的,因为你只会白白送命,甚至会连累到旁人。我只和凡遇事谨慎,善于谋划而又能办成事的人在一起,如此方能取得胜利。”

    听他责备,孟孙何忌和子路从脸孔红到脖子。“小子愚钝,还望夫子教我。”他们口气温顺地说。

    孔子沉吟片刻后道:“郈邑濒临齐国,从郈氏为主时就喜欢招揽轻侠,故城中轻侠之辈甚多,民众也好勇斗狠。”

    叔孙州仇。孟孙何忌等人吃不准孔丘是什么意思:“轻侠?好勇斗狠?夫子提这些人作甚?”他们的进攻就是吃了这彪悍民风的亏,一次又一次地被挡了回来。

    孔子对这两位卿士失望透顶,尤其是早年还算聪慧的孟孙何忌,除了礼仪的形式之外。自己可有教导他智慧?他暗想,为何现如今的孟孙何忌对外卑躬屈膝,对内却生硬不知变通?

    他直接点了子路的名:“由,你除了空有勇气外,还有别的才干,你但凡有车马、衣轻裘。都愿意与朋友共享,自己敝着身子也无憾,所以在鲁、卫交游甚广,颇得轻侠敬佩。郈邑之中,想必也有不少熟知的朋友罢。侯犯暴虐,待民苛刻,又连续杀了公若貌、驷赤两位德高望重的宰臣,一定会激发起民愤,你不如潜入城中寻觅轻侠,纠集不想反叛的民众,待吾等擂鼓攻城,便于城中举事,如此,则大事可定矣!”

    ……

    时间又到了十月之交,距离阳虎之乱正好两年的时候,郈邑终于被近两万鲁军从内部攻陷了。

    侯犯的高压军管和苛刻政策引发了恶果,而他刺杀义父公若邈、工正驷赤的行为也为轻侠所不齿,子路夜间潜入城中,纠集了一批反对者,打开了外郭城门。

    鲁军一拥而入,战斗在城内每一条里巷爆发,侯犯带着少数亲信从西门遁逃,他们是骑马走的,风驰电掣间,叔孙氏阻拦不及,竟叫他逃了出去。

    郈邑大局已定,只有少数地方还在打斗,叔孙州仇和孟孙何忌也进了城,他们现在对孔子佩服不已。

    “原本以为夫子仅仅擅长射术和御术,孰料军旅之事也很在行!”一路上,孟孙何忌溢美之词不绝于口。

    孔子没有得意,他只是对城内的杀戮皱起眉头:“大司空谬赞了,俎豆之事,则我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我未之学也。”

    叔孙州仇大奇:“没学过军旅之事,那为何夫子能教出子正、子路这种猛将来,还能妙计定郈邑?”

    孔子淡淡地说道:“古之君子,以忠义为人生追求的目标,用仁爱作为自己的护卫,虽不出窄小的屋子,却能知道千里之外的大事。有不善的人,就用忠信来感化他;有暴乱侵扰的人,则用仁义来使他们安定。如此,我又何须凭借军旅和武力呢?”

    他对二卿行礼道:“既然郈邑已定,还请二位即可主持削除武备之事,堕毁城墙只是标志,最重要的,还是让此邑永不叛乱!”

    就这么让郈邑回到叔孙氏手中,在他不善的治理下,十年二十年后又多出一个专权谋叛的邑宰?孔丘决定结束这种死循环,他有许多出色的弟子,他相信他们的仁义和忠信,能把郈邑变成鲁国的,而不是叔孙氏一家的。

    事后他会以代相身份举荐,公良孺和子路已经做了两家的家宰、司马,不能再事二主。郈邑,莫不如让另一个能力出众且识进退的弟子子羔来治理?惜哉,冉求不在,他说过,他的志向是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以为宰的……

    然而翌日清晨,孔子不得不将这打算暂时收起来,在郈邑和曲阜间通报消息的高柴(子羔)来了,他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夫子,我在曲阜得知了宋国的消息,据说在孟诸水泽有一场战事。”子羔满头是汗,他抿抿嘴道:“我们是从一个从宋国逃来避难的大夫口中听说的,赵小司寇和司城乐氏歼灭了四公子、郑、卫的军队,把叛党打得四散奔逃。”

    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孔子的心,郈邑到商丘起码有几百里距离,这消息很可能是十天前的了。

    “宋国如今的局势怎样?”

    “最近消息,赵小司寇和乐氏如今已进了商丘,甚至还有传闻说宋公已死于叛党之手,商丘举城皆白。”高柴道,“总之,宋国内乱已定,我想赵小司寇不日便能返鲁了……”

第600章 阿姊(上)

    “你要向赵氏提亲?”

    因为嫁做人妇,又怀胎六月,韩姬比几年前丰腴了不少,她穿着一身黄色的深衣,乌发如漆,柔美如玉,但秀美中却透着一股冷艳,眼波一闪,晶光粲烂,有令人不能直视之感。

    此时此刻,她听闻弟弟韩虎的计划后,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只是弯不下腰捧腹大笑。

    但随即,她猛地意识到韩虎此举的原因,便娥眉微颦,生气地说道:“你莫非是觉得阿姊不可靠,这才想亲自出面?”

    韩虎无言,自打两年前与伯鲁完婚后,韩姬便一直不讨赵家人喜欢,这不,赵氏主邑搬迁到了晋阳,却把伯鲁和她留在了下宫,美其名曰长子留守国都,实则是将伯鲁边缘化。她便三天两头责怪伯鲁无用,甚至一赌气借口避暑,回了平阳居住,若不是她刚好有了身孕,腹中怀着赵氏骨肉,说不定还会惹赵鞅更大的不快。

    所以韩虎觉得,自家姐姐非但没能承担起改善赵韩关系的使命,反而成了两家间的一个大变数。

    她没有为家族出力的觉悟。

    于是他讷讷地解释道:“晋国已经到了季世,六卿各自为政,执政对国事漠不关心,诸卿相互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说不准哪天就会打起来。韩氏从不以战阵见长,故我家只能伐交。”

    他苦笑道:“战场上鼓声雷动,金甲夺目,马鸣萧萧。就我而言。我身体羸弱,婚榻总比驾车骑马安稳得多。我宁愿端着合卺的酒盏,也不要拿斧钺弓矢。赵氏强盛。与他们亲上加亲是值得的。”

    韩姬默然了,她虽然有些小性子,但大事上还是懂一点了,于是她盯着弟弟,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但你想要靠季嬴拉近与赵无恤的关系,这是南辕北辙!”

    “为何?”韩虎不由脱口而出,他和亲信段规分析多时,觉得此计甚妙,不过他之所以要先咨询韩姬。不就是想通过她知道一些赵氏淑女的事情么?

    “这其中有何不妥。还望阿姊告知!”

    “你真想知道?”韩姬冷笑不已,附在弟弟耳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无恤,他有齐襄公之癖啊,而季嬴,亦有文姜之意也……”

    ……

    “这……真是从未料到……”韩虎听完后顿时脸色惨白,心中也后怕不已。

    “阿姊,这只是你的猜测,还是确有实证?”

    韩姬哼了一声:“我与季嬴交游多年,她在想些什么。我还能不清楚?信与不信,由你不由我,赵氏既然能出现庄姬与赵婴齐苟且通奸之事,齐襄、文姜之事又有何做不出的?”

    本来嫁入赵氏后。韩姬应该把自己当成赵家人了,但她对那桩多年前庄姬与赵婴齐的梓密却大刺刺地说了出来,一点都不当做是家丑外扬。言语中还有一丝不屑。

    韩虎明白这并非空穴来风,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下坐回了榻上,若不是韩姬提醒。他差点就犯下大错啊!

    那赵无恤看似一本正经,坦荡君子,谁想得到,谁能料到,竟然如此的……

    胆大妄为?罔顾人伦?

    韩姬却继续在旁半真半假地怂恿道:“虽然她姐弟二人士有情而女有意,但毕竟礼法限制在此,中军佐肯定第一个不同意,他们的事绝对成不了。赵氏淑女模样冠绝晋邦,你若真能将她娶回来,倒也是一桩美事。”

    “要我虎口夺食,开什么玩笑?”

    韩虎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半响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姐弟二人如何与我再无关系,我可不想做被勒死在车上的鲁庄公……”

    韩姬心里腾地火了,自家丈夫,自家弟弟,为何都如此软趴趴的,竟不似男儿!

    “赵无恤就那么可怕?”

    “阿姊你没去过东国,所以不知道赵子泰的威势。他名为鲁卿,实专鲁权,控制着八县之地,与韩氏相当,更别说赵兵之强远胜韩、魏,就连百战百胜的郑国名将游速也惨败而逃。在外,宋国执政是他姻亲同盟,曹伯阳据说已与他约为异姓兄弟,泗上诸侯莫不宾从,邾、滕、薛等乖乖缴纳贡赋。他若是归晋,晋国就不是六强卿了,而是七强卿!韩氏不可与之为敌,只可与之为友!”

    韩姬更是恼火,不顾动了胎气,尖声抗议道:“既然赵无恤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国外打下了如此广阔的领地,他留在外面独立为一族就行了,何苦还要回来与伯鲁相争夺世子之位?你可知道,他与乐氏女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要在温县的赵氏祖庙举行。我与伯鲁的婚事,仅仅是在下宫的小庙里,赵孟太过偏袒,究竟谁才是嫡长子,谁才是庶子!?”

    韩虎一下了沉默了,就他所知,赵氏一向是不讲究嫡庶的,赵宣子,赵景子,包括当今的赵鞅,都是以庶子身份成为世子,再继承卿位的。

    他也赫然意识到,若赵无恤也如此,他有赵氏本土的继承权,又有鲁国正卿的领地,等赵鞅百年之后,赵氏统治的民众是何等之多,领地又是何等广大,手下甚至能征召十万雄兵。不客气地说,一旦东西二赵合二为一,赵氏就会成为晋国……

    不,应该是天下第一强卿!

    韩氏,不能与之争。

    故他心中虽然有对伯鲁和姐姐境遇的不平,却无能为力,这就是所谓的“势”啊,弱者只能依附强者,却无法主动掌握大势。

    姐弟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韩虎望着外面的淫雨霏霏,叹了口气,打算起身走了。经过今日的事情,他那求婚的心思瞬间就死了。

    韩姬却还捧着大肚子,看着弟弟落寞的背影发泄着怒意:“你无胆提亲,却拦不住他人对季嬴的觊觎,就我所知,知氏和夏屋山外的代国均有此意!”

    韩虎回头,对她露出了嫣然一笑:“我曾听范氏的人炫耀过他们祖先刘累御龙的事迹,唐尧虞舜之世,龙属于兽类,可以驯养、游戏、甚至骑它。然而它喉咙下端有一尺见长的逆鳞,人若敢触动逆鳞,一定会惹怒龙威。就阿姊的描述看,季嬴大概就是赵无恤这条蛟龙的逆鳞吧,触之必怒。就让那些蠢愚的人去触动赵无恤的逆鳞,让他们成为赵氏的敌人罢,我韩氏只需要站对位置,从中渔利即可!”

    ……

    礼物在晋阳瓮城外堆积如山,颜色一致的健壮代马,肥腴的牛羊,上好的熊皮毛毡、水濑毛皮,兽筋做的精美小弓、兽角制成的号角,此外还有无数金器。而位于中央的礼物则由两条毛色光滑的狄犬守护,那是一顶形如麋鹿角的步摇冠,这是代地人最喜爱的装饰。

    在代国,据说一旦戴上男子相送的步摇冠,就代表女子许嫁,所以代国男子就算倾家荡产,在婚前也得请人打制一顶,上面的装饰越多,就意味着新娘越受欢迎。

    眼前的这顶步摇冠上镶满金箔和宝石,金碧辉煌,闪烁着或红或蓝的宝石光华,这代表新郎的富有,以及他对中意女郎的重视。

    晋阳赵人可不懂这些,在他们看来代戎就是来炫富的,故望着这些一车车从北方运来的礼物,人人面色阴沉。

    自打赵氏一年前将主邑搬到晋阳后,就与代国产生了剧烈冲突,除了大雪封山的那几个月,双方无日不战。最后还是赵氏的强兵胜过一筹,把那些反抗的狄人头颅插在矛尖上,将代人势力赶到了夏屋山对面,僭号为王的代国国君也识趣地派太子来献礼求和。

    “谁料代国太子一入晋阳,见君女季嬴,便惊为天人,这不,回去后准备了大半年,就又派人来求婚了……”

    那车轼蒙皮是虎皮,辔头挽具闪着金光,代国这是“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啊!赵人们,尤其是年轻的国人们咬牙切齿:“君女天人般的人物,怎能让那崇拜犬马的戎狄之君觊觎!?”

    赵人愤怒异常,但戴着犬皮帽的代国使者却对他们置若罔闻,他像一头等待主人的忠犬般静静守在晋阳大门外。

    终于,他眼睛一亮,远处有一队隶妾抬着座装饰华贵的步辇朝这边走来,辇上有薄纱织就的帷幕,帷幕中静静坐着一位身段硕长,皮肤白皙,风华绝代的红衣美人。

    代国使者连忙操着一口夹杂戎狄方言的晋国话解释来意,他要把代国太子的爱慕之心告诉这位赵氏美人。

    乌发披肩,发梢上坠着一只玉蝶的少女看不清面容,眼睛也不瞧那些足以换一座城池的礼物钱帛,而是扫了一眼周围的赵人,向他们颔首致意,赵人们也无不行礼。

    去年春夏之交,在晋阳面临代戎和狄人威胁时,季嬴作为赵卿爱女却一直留在城内,让他们心安,知道赵氏主君绝不会放弃此地!

    她不仅是赵氏长姊,也是他们心中的“阿姊”!

    代国使者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说道:“太子说了,这些礼物不足以表达诚意,只要赵氏淑女能答应,无论是珍贵的貔皮,还是罕见的赤豹黄罴,也会一一送来……”

    “是这样么?”

    季嬴静静听完,终于说话了,一张口,声音清泠且威严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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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阿姊(下)第二卷完

    季嬴年近二十,往日的美貌未减一份,仪态却越发成熟,她单刀直入地质问道:

    “代国太子既无媒妁之言,也不问我父母之命,是想要约我出奔么?”

    “这……”代国使者摸了摸自己狗皮帽,有些无言以对。

    代国是多年前被晋国攻灭的赤狄余部,与当地北戎组合形成的部族,自号“代戎”,以黑色翟犬为族徽。在大原之战败于晋国中行吴、魏舒后,代人撤到了夏屋山以北建国,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如今有人口十余万,能骑马弯弓者千余,持盾执刃者近万,算是北方最强的戎狄之邦。

    但代人的文化落后,披发左衽,不知礼仪,对中原婚俗很不了解,这才有了今日的冒失之举。

    季嬴教训他道:“明媒正娶者为妻,奔者为妾,我在这些礼物里只看到了代国太子对我中夏礼仪的无知和浅薄,对我赵氏的羞辱,却没有看到所谓诚意。尊使还是请回罢,这些礼物也请一一奉还贵国太子,也请他记住!”

    “嬴姓的女儿,不是随便之人。”

    说罢,也不容他再说什么,少女便将纤纤素手一抬,隶妾们再度抬起步辇,调头返回城池中,只剩下呆若木鸡的代国使者被拦在一层矛戟之外。

    “不愧是赵氏长姊,不堕家威!”

    听到背后一众赵氏士人国人爆发出的欢呼声,以及对代国太子的谩骂,在辇上安坐的季嬴露出了一丝笑。

    没错。她现在不单单是无恤的阿姊,也是晋阳赵人的“阿姊”!

    ……

    季嬴自小在温暖的晋国南境长大。因为是唐尧夏晋历代经营的都邑,所以河东土地狭小。人口众多,当地民俗虽有霸国之民的傲气,却也难免小气俭省,熟悉世故。

    她过去十多年一直呆在下宫和新田,那里的鹿苑是座明亮清朗的花园,布谷鸟在栖隐的林间巢穴里高唱,每到夏日,空气中弥漫着百花馨香,离开那里时。她也一度依依不舍。

    但位于辽阔北疆的晋阳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地原名太原、大卤,在晋国北境,晋水之畔,赵氏统治这里不过三十年。这是个阴暗原始的地方,昏暝的戎狄土堡巍然独立其间,万年古木横亘周边,森林里散发出寒冷和寂寥的气味,处处是野蛮是荒凉。

    可一旦开发,却不失为一片充满希望的沃土!

    从南方迁徙来的夏民与土著戎狄混杂、融合。故民风崇尚强直、好胜,以扶弱抑强为己任。他们不愿从事农商诸业,反而培养了尚武之风,女子性格强悍。男子则常在城邑间相聚游戏玩耍,慷慨悲声歌唱,同时也将常乘着步辇在城邑周边走动的赵氏淑女视为天人。

    此处也与代、无终等戎狄之邦相邻。屡次遭受掠夺,所以去年秋冬。季嬴没少看到一旦边境有警,人人奋勇愿意参军。在险中求富贵的场景。

    两相比较后,她还是更喜欢晋阳多一些,虽然不及南方舒适,但此处天地比广阔了许多。新田宫室中的勾心斗角在这里派不上用处,反倒是坦坦荡荡容易赢得国人们的拥戴,而且在父亲与无恤双双不在时,这里远比下宫更有安全感。

    赵氏经营晋阳是从上一代家主赵景子开始的,但规模不大。到了赵鞅时,才在董安于的主持下在此修筑城池,监造仓库,加固城防,使它成为一个军事堡垒,也是赵氏的新都邑。

    进入城邑后,有高大城墙的阻隔,七月秋风缓减了几分,似乎没外面那么猛烈了。

    季嬴的目的地是高处的楼阙,她很喜欢登高远望,年幼时是为了等待出征的父亲,后来是期待无恤的回归,待希望日渐渺茫后就变成了习惯。

    想上到城楼,步辇要攀爬城墙间的甬道,沿着曲折的楼梯朝上在朝上。季嬴性格坚韧,可不是柔软不能步行的娇贵女,她索性让隶妾们退下,自己缓步而上,爬到接近天空的地方,全城的景致终于一览无遗。

    在城楼上,她能看到晋阳城在她面前展开的辽阔样貌,都邑里的一切熙来攘往、人声喧哗都在她脚下,惟有天际飞鸟在头上盘旋。她可以俯瞰下方的城间百态:看着工匠们拖运着铜柱前往宫室区,看着隶臣们将单薄的城墙用板夹夯土增厚增高,看着农闲的妇女一边削着作为墙骨的荻蒿等植物主干,一边窃窃私语。

    最高的楼阙之上,这座城邑的设计者正披着暗淡裘衣,背着手监督这一切。

    “见过董子。”季嬴小步上前,郑重地对须发花白的老者欠身行礼。

    ……

    董安于回过头来,也向季嬴见礼道:“君女,代国人打发走了?”

    “彼辈已知难而退。”

    “这便好,代人,戎狄也,此举太过无礼,君女处置的不错。”

    季嬴很尊敬董安于,他不仅是赵氏的首席家臣,也是赵氏子女们的师长。是他最先审时度势,将睿智的目光投向远离其他五卿的太原之地,在背靠龙山、面临晋水、北依盂邑、南带梗阳的汾河西畔筑建了晋阳城。

    董安于指着季嬴方才看见的场景对她说道:“城中的建筑,以铜柱取代木柱,城墙由板夹夯土而成,墙骨选用丈余高的荻蒿等植物主干。日后一旦有警,铜柱可以熔为兵器,城墙无法轻易攻破,丈余高的荻蒿也可以用来制作箭杆,晋阳,当成为赵氏的不落之城。”

    季嬴感到一阵心悸:“董子,又要打仗了么?”

    董安于眼中带着忧虑:“实话说,以晋国这种形势,战争迟早要爆发的,问题在什么时候,由谁先动手,攻守双方各自为谁……”

    赵氏与范、中行相互厌恶,魏氏因为魏献子葬礼的事和范氏结了仇,而韩氏也与中行氏不善,与赵氏犹如一体。

    所以一旦战争爆发,赵魏韩对范、中行?这应该是能确定的,但知氏和晋侯的态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董安于突然回头望着容貌冠绝晋国的季嬴,严肃地问道:“若有一天,赵氏处于危难,晋阳被强敌围困,需要由君女出面,与外人联姻方能脱困,君女可愿意牺牲自己?”

    ……

    “牺牲自己……”

    季嬴身形微微一震,心里闪过一个人影,随即她轻咬下唇,半响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若真有那么一天,为了保全赵氏,为了让父亲,让无恤能战胜强敌,我愿意付出一切!”

    “为何?或许会嫁给敌人,或许会朝不保夕,或许转眼间父兄与所嫁之夫又会反目成仇,让你无法抉择。”

    “因为我是赵氏的长姊!身为赵氏人,死为赵氏鬼!”

    没错,赵氏对她有养育之恩,她是赵氏的长姊,如今也是晋阳赵人称道的”阿姊“,宗族的担子,不能让父亲和无恤两人独自去扛。

    董安于古板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君女安心,老臣只是这么一问,如今赵氏方强,想必明年,东西二赵间的联系也能打通,待无恤君子归来后,赵氏便能无敌于晋国,形势再怎样败坏,当不至于糟糕到那种程度。按照主君的意思,君女的婚事,大可效仿郑国的徐吾犯之妹,在众多求亲者中自由择夫。”

    “董子……又在说笑了。”

    季嬴脸色微微一红,又迅速恢复如初,她的身世董子一清二楚,但她已经不是年幼时因为整日牵着无恤,便被董安于取笑地问长大后是不是要嫁给这个阿弟时羞得满脸通红的少女了。

    待季嬴离开后,城阙上依然留有一阵淡淡的兰香,董安于望着那个红色曲裾的背影渐渐远去,长长叹了口气。

    就让她尽情享受这段剩余的时光吧,艳阳高照的夏末秋初很快就要结束,凛冬将至,童年的日子所剩无多。

    赵无恤这些年在东方混得风生水起,而赵氏本土也经营得不错,迁都晋阳顺利完成,对各县邑的整合稳步推进,连一向与大宗若即若离的邯郸氏也被套上了羁縻的笼头,这让董安于老怀大慰。

    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但作为智者,董安于却能看到其中蕴藏的危机。

    别人只看到邯郸氏的屈从,董安于却看到他们的不甘和与范、中行的藕断丝连。

    别人只看到范氏和中行氏的丧师失地和衰落,董安于却看到他们实力尤存,正积蓄着力量,想狠狠咬赵氏一口。

    别人只看到执政知跞在朝堂决策上对赵鞅的步步退让,董安于却觉察到了知氏想让赵氏成为众矢之的的心思。

    别人只看到晋侯对赵氏的优容,却没看到因为赵无恤专鲁一事,晋侯也对赵氏日益忌惮起来了……

    但知道又能怎样?除非赵氏自断四肢,否则壮大是根本停不下来的,也不能停,晋国的形势如同一次六驷赛车,谁敢迟疑犹豫,谁就会被远远拉在后头,甚至车毁人亡!

    虽然董安于力主先发制人,但战争这东西一旦开始,便很难预料结局。

    望着骤雨欲来的南方,他轻声说道:“战国以立威抗敌相图,而不能废兵也,到了明年,晋国,或将成为一个战火延绵,六卿相互兼并的战国了!”

    ps:终于,第二卷正式结束,第三卷晚上开始,也许会有个总结的单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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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7章 大风(4)

    翟封荼自信,自己的部众才是大河以北最强的战士,即使在过上定居生活后,他们依然保持着古朴彪悍的风气,战斗力不减当年。自君长以下,都以牲畜之肉为主食,皆穿皮革衣服,披着带毛的皮袄,看重壮健之人,轻视老弱者,强壮的人吃肥美食物,老年人则吃剩馀之物。

    而过去几年间,翟封荼率领的狄人骑兵多次与鲜虞国的狄骑作战,对骑兵与骑兵的交锋并不陌生。

    可今天,他却发现对面的赵氏轻骑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摸样……

    翟封荼本来追着那些来挑战的赵兵一阵猛打,直到他们钻进了那片稀疏的树林里,而树林中,陆续开出了一支骑兵,翟封荼不由一愣。

    鼓、肥一带的白狄部落虽然被中行氏征服,但分地以内的事情,尚能自己做主,他们或百或千,各自分散居住在溪谷和山林里,平日就没什么法度,难以约束。白狄人粗野惯了的,昔日在中行大营中便时常喧闹,至有斗殴,虽然被带兵的翟封荼一再约束,却依然阵型不整,时闻喧哗。

    然而对面的那支骑兵,却军纪肃然,阵型齐整,器械森严,竟似不闻人马之声。夜色下望去,数百骑从弥立於野,无一人马乱阵,面对强敌却人马安闲,若无事状,可见其训练精良。

    下一刻,号角吹响,也没有招呼,数百赵氏轻骑在夜中如一道铁流,又像是一支奔驰在无边田野上的离弦之箭,朝狄骑冲了过来,翟封荼猝不及防,暗叫了一声不好!

    白狄人擅长的是弓箭和骑射,过去常常依靠远程的骚扰起到辅助作用,亦或是用来追击残敌,他本来觉得,这世上的骑马战士都是如此,但赵氏轻骑却是例外。

    他们骑乘着西赵提供的太原马。马种不亚于狄人的鲜虞马,而且战前临时喂了和着鸡蛋的粮食,正是马力强健的时刻,所以很快就能加速冲锋。

    他们装备精良。几乎人人都穿着轻甲,戴着皮盔,这足以让他们抵挡大多数轻飘飘射来的箭支。

    加上夜色深沉,不好瞄准,于是狄骑熟悉的弓箭骑射无法生效。这些装备华丽的赵骑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狄人的队伍中……

    ……

    赵无恤回头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其实他心里明白,赵氏轻骑虽然已成规模,但在许多方面,还是比不上狄人。

    第一,鼓、肥等地就是后世的中山,白狄人地处北国,他们从小就生长在马背上,年纪不大时就跟着长辈逐猎於野上,打猎和打仗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回事。所以狄人天然地精通通各种骑兵的技艺,只修习了三五年的赵氏骑兵当然不能与之相比。

    第二,这些半耕半牧的民族很能吃苦耐劳,迁徙生活让他们能忍受长途行军的艰苦,这两点是狄人,乃至于胡人骑兵的长技。

    这也是后世赵武灵王虽然进行胡服骑射,但赵国骑兵依然得征召仆从部落楼烦、林胡的骑兵来作战,甚至到了汉代,汉军很大程度上还是要依仗长水胡骑。

    但在这个历史线中,赵骑却拥有对方无法获得的优势:超前的战术。以及精良的兵器!

    只见赵氏轻骑振奋猛锐,驰马迎敌,奔蹄震地,骑兵们的喊杀声撕破夜空。震人肺腑。奔到近处,将与敌接触时,前排悍勇的骑兵把火把掷向敌骑,然后朝两侧绕开,先以火攻,惊骇对面的马匹。

    随之而来的是一排持长矛的骑士。他们穿的不是轻甲,而是三扎的厚甲,马匹也是最好最高大的,重要的脖颈、马胸处还披着一层牛皮。这些真正的突骑,虽然对面的白狄骑兵已经近在眼前,却半点也不减速,笔直地撞了进去。仗着铠甲厚实精良,无视敌人的射击,长矛平举,借助奔马之力瞬间就将狄骑的阵线击穿,长矛刺处鲜血飞溅。

    紧随在他们之后,大队赵骑络绎不绝地冲入了狄骑中。敢于近身交战,甚至发动冲锋的突骑,这就是赵骑的战术优势!

    带队的翟封荼见赵骑这么快就冲垮了他的前排,顿时慌乱了手脚,来不及再整队列阵,急忙传下军令,命各部迎击。

    狄人临阵仓促,又在夜晚,阵线越发显得混乱不堪。

    相比他们的纷乱,赵骑虽然才纵马冲锋,阵型却半点没有散乱,依然井然有序,而且还有不少打马离开战线,在观察时机的预备队。

    见敌人后排也加入战团,在虞喜的大喊下,外围的赵氏骑兵弃矛拔刀,他们亮出了钢铁打造的牙齿,纵马再度冲了过去!

    环首刀,在牧野一战初露锋芒后,在今夜的两支骑兵对决中,得以再度大放异彩!

    相比于砍杀步卒,环首刀的更大用处,其实还是用来针对骑兵。青铜剑由于双面开刃而不利于马上作战、不利于劈砍、易折断,这在对骑兵的近身战斗中非常不利。而环首刀单面开刃、厚脊,在当时而言是最利于砍杀的兵器。

    后来汉军能与匈奴对抗,很大程度上就是仰仗环首刀,匈奴亦不能挡,何况比匈奴弱了不知多少倍的白狄散骑?

    比起形制、长短几乎一样的环首刀,狄人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毫无优势。后世陈汤说的:“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提前在春秋上演了。

    此时此刻,只闻人喊马嘶,兵器交碰,各种声响不绝於耳,血肉横飞,战成一团。

    尽管狄骑擅长骑射,也有悍不畏死的勇气,可毕竟不像赵无恤部下的这些轻骑转战鲁、宋、晋,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兼之他们虽有马鞍,却无马镫,不擅长贴身近战,所以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虞喜身先士卒,率领着数百骑士首先突入到混乱的狄人骑兵阵中,急冲如电掣,重击如流星,进退如风。转圜如意,击之无不破。他麾下的骑兵亦驱马持刀,呼喝奋战,敌骑无人可阻其进势。

    纵观全局的赵无恤不由赞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赵氏铁骑是也。驰如狼奔,猛如枭击,虞喜是也!”

    ……

    夜里火中,尸横遍野。伤马哀嘶。

    翟封荼身上也挨了一刀,血流不止,痛彻骨髓,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赵氏铁骑,竟然强大如斯,这是他先前从未想到过的。

    “打不下去了,吾等不是赵骑对手……”翟封荼讷讷地说了这么一句,再也鼓不起勇气与之对面冲杀。

    他们狄人,一向是形势有利就进攻。不利就后退,不以逃跑为羞耻之事,可现如今,连逃跑都没机会了。

    交战不过半刻,狄骑的阵型便被赵骑撕裂开来,他们被分割包围成几个小块,每个小块外都围了人数占有优势的赵骑,自诩骑射无双的白狄人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如今不单狄人骑兵遭受重创,范氏步卒那边,在被箭雨射了足足半刻后。也几乎没了声息,也不知道公孙尨是生是死。而腾出手来的赵氏步卒和弓弩手,也正准备朝这边赶来。

    这还打个屁啊!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部众将会遭到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于是翟封荼先是用狄语大声呼和。让众人放弃抵抗,然后果断扔掉了自己的武器,高举双手,用晋人的语言喊道:“且勿赶尽杀绝,吾等愿降!吾等愿降!”

    ……

    与此同时,刚才尚还安静非常的中行大营中却鼓声、角声大作。各种声音响成一团。火光相继亮起,整个数里之长的营地登时脱离了黑暗,如灿烂星河。

    只见范氏、中行氏的兵卒乱哄哄地从帐篷中奔出,这些兵卒本正在睡觉,此时忽闻乱起,茫然不知所故,或以为是赵兵夜袭,又或者是以为营中走了水。所以仓促出来,乃至有因太过急躁而光着身子跑出来的。

    出来后才得了命令,说是让他们各自汇集,多点火把,准备出营。

    “这是要作甚?”

    “是要去攻击敌营么?”

    “这黑灯瞎火的,我可看不清东西啊,怎么打?”

    “卒长让吾等多点火把,可就这样过去,敌人数里远就能发觉,也没法夜袭啊!”

    人人畏惧黑暗,除非是军令如山,否则都不愿意踏出安全的营垒。

    不多时,这些兵卒就像无数条的小溪,在军吏的带领下,绕过层立重叠的帐篷,急匆匆地往这个营门处汇聚赶去,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集结了两师之众。

    众人在两名师帅的带领下出了营地,大张旗鼓地朝西面走去,他们得了命令,要去策应公孙尨、翟封荼的近千先锋。想来以一千之众追击一百,还有狄人骑兵为羽翼,应该能获全功吧,两名师帅如此想着,可到了那片先前杀声大起的粟米地旁边,却惊得目瞪口呆。

    平坦的路面上,靠前的几辆戎车像是被万千箭雨射成了筛子,人马俱死,其周围的路埂、阡陌上趴满了想要躲避箭矢攻击的范兵。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几个如血窟窿般的箭孔,血已流尽,淌入沟渠中,让失足踩入的人惊骇莫名,渗进粟米地里,连粟杆都染上了一丝妖异的殷红。

    而数百步之隔的树林边,则是另一番惨像:死马遍地,满是折断的矛和被踩进泥地里的旗帜,看来翟封荼的狄骑也遭遇了不幸。

    他们追击敌人,却陷入伏击,这是全军覆没了啊!四下搜索,数里内皆无敌人踪迹,而己方连伤者都没剩一个,都被结果了性命。

    “死者的左耳都被割下带走了,箭矢也没浪费,都被拔走了……”两名师帅面色铁青,这是一边倒的胜利啊,而且伏击者如闲庭信步般撤离。

    他们正商量着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却有兵卒指着那株横亘在路中央的大木道:“两位师帅,这里有字!”

    ps:晚上还有一章

第653章 大风(10)

    小王桃甲被柳下跖斩首,那数十突入武卒阵中的狄人勇士已是强弩之末,如今更是失去了主心骨,疏忽之间便被武卒一拥而上,统统杀死。

    而阵外的狄兵们也被小王桃甲之死震撼住了,他们有的呆滞,有的大惊,都还没缓过神来,这是在战场上,动作快一分或慢半分,就是生与死的区别,惨叫声连连响起。

    一时间,局势反转,武卒的方阵弥合了缝隙,继续向前推进。两个部族的狄人见族长已死,胆气俱丧,再也不敢前冲,交战的这一刻里,他们伤亡惨重,又无法攻破赵兵的方阵,便陆续退了回去。

    追击狄人的是赵兵的弓箭和弩矢暴雨一般的攒射,在这场战役的前锋交手中,狄人至少在原野上留下了一千具尸体,剩下的人或在析成鲋的带领下撤离,或四散星逃。

    盗跖则从容割下了小王桃甲的首级,提着他的人头驰回到赵无恤身边。

    “将军,我想我能多一个百户邑作为食邑了!”

    作为一种过渡,东赵现在实行的最高封赏是“税邑制”,封邑的行政权仍由赵无恤任命的地方行政长官管理,受封者既不临土也不治民,当然也不能征发徭役。他只是把那一地的名义统治权,以及赋税赏给受封者,作为俸禄,就跟汉代的侯国差不多,但这已足以让出身低贱的东赵士人和军吏们趋之若鹜了。

    赵无恤首战便胜,挫败狄人的同时也可以让赵军向前继续推进,压迫敌人的布阵空间,而己方伤亡不过数百,心里自然欣喜,但他却勉励盗跖道:“子石休要满足,区区一个百户邑算什么?这小王桃甲只是宴飨前的开胃菜,若二三子能阵斩或俘获范、中行二卿,我又岂会吝惜一个千户邑?”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请命说愿意拼死作战。得此大功。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赵无恤他们却能暂歇一会,战前就已经和赵鞅说好。他将作为前锋破敌锐气,随后便退到后军当预备队。这是一种交替轮换作战的方法,可以在持续数个时辰的决战里让将士们的体力得到恢复。

    其实回想起来,赵无恤觉得,自己和父亲还是交流不够。只要说开了,他也不至于一直让武卒顶在前面流血……

    ……

    中军处,赵鞅乘坐在戎车上站直了身,他按住扶手,倾身向战阵中远观,望见赵无恤的军旗在受阻片刻后,便开始继续向前突击,狄兵挡者披靡,看来是胜定了。

    他由衷赞叹,对左右的人叹道:“吾子不但精于兵略。也精于兵势,每一次打仗都头脑清晰,他日后的成就或许远胜于我,将来能兴旺赵氏者,此子乎?”

    家臣和小宗们纷纷附和,这场与范、中行的战争,赵无恤的确是出了大力,他们也不由后怕地想,若是君子没去鲁国,没有把持千乘之国。这场仗,己方还能如此顺利么?

    前拒的交战不仅能挫敌锋芒,也能给后面的本阵留出准备的时间。

    此时若从半空望下,可见赵韩联军万余人由五个大阵组成。分别是晋阳赵兵三千,以赵鞅为主帅;马首赵兵两千,以赵伊为主帅;韩兵四千,以韩虎为主帅;温县赵兵两千,以赵罗为主帅;此外还有鲁国右军三千。

    其内部又有很多排列整齐的小方阵,或百人一阵。或五百人一阵,他们是交战的基础单位。

    万人布阵的速度快不起来,随着中军的鼓声和赵鞅的将旗指挥,阵列里的五个大阵的统帅时而调整本部的位置,或向外去一点,或向内靠拢一点,时而随着将旗和鼓声向前、向后小步移动,已经做好了前进交战的准备。

    对面的范、中行兵卒在二卿的指挥下也组成了数个相应的方阵,他们人数较赵韩联军要多,但阵列却有些纷乱松散。

    因为范吉射和中行寅没料到,狄人败退得如此迅速,还被阵斩了主将,士气大衰下,残余的两三千狄人成建制撤离的少,多数四散星逃,竟一头撞进刚排好阵列里,直到被射杀数十人后才停止了无头苍蝇般的乱跑,但场面却更加混乱了。

    “好机会!”战场上机遇瞬息万变,赵鞅捕捉到了敌方的混乱,他拿过鼓椎,亲自擂响了总攻的鼓声。

    “轰隆隆!”战鼓敲响,赵兵的步卒在鼓声中从地上站起身来,拿起戈矛列阵向前。为了节省体力,在战前,就像骑兵不骑马一样,步卒也不站着,都是坐在地上的,传说司马穰苴叙述兵法,还有”坐阵“一项。

    接着,赵鞅又让人在中军处摇旗,让赵无恤的兵卒撤下来。这种规模的决战不是瞬息冲杀便能决定胜负的,他们就像是两个角抵的大力士,你来我往,战役或持续一天,甚至数日……

    至此,中军也要开始开动了,赵鞅大声对周围众人勉励道:“范氏中行氏叛国投齐,斩艾百姓,欲擅晋国之政而灭赵氏。二三子从我伐之,顺应天意,遵君命,经德义,除往日诟耻,就在今日了。不要心存畏惧,当年毕万只是个匹夫,七次战斗冲杀在前却未死,后来有了四百匹马,在家里善终。二三子努力吧,奋勇杀敌,未必就会死在敌人手中。传我将令,克敌者,上大夫受千室,下大夫受百户,士田百亩,庶人工商遂(参政),人臣隶圉免(免除身份)!”

    所有人都听着,血脉贲张,只有周舍分快地在简牍上记录,此为《共之誓》!

    ……

    再往前就是近两万敌军的阵列了,想靠手下的三四千人去冲击是送死行为,赵无恤便遵从赵鞅旗号,带着武卒们让开旷野,撤到侧后方休息。

    让医者诊治伤员,同时也密切关注着战场,他们将作为精锐和生力军,看住敌方的预备队,随时准备替换上去。

    一个又一个友军方阵越过赵无恤向前进发,经过时无不侧目投来崇敬的目光。

    而赵鞅的将旗就在中军处,插在戎车上。高高耸立在阳光中,迎风飘扬,白底,金日。玄鸟。以此色调为基础,中军的晋阳赵兵皆着白裳、白髦、素甲、素羽之矰,望之若荼。其余三阵赵兵则多穿黑衣,如阴沉的水,唯独韩氏是浅绿色的。

    对面的范、中行则多穿绛衣和土黄色的衣服。两边色彩分明。

    赵无恤放目向前望去,可以看到对面范、中行联军御龙旗、熊罴旗帜飘扬,在让败退的狄人绕去后阵后,一辆戎车在阵前驰马而过,车上的人一边驰奔,一边举剑,大声地吼叫。隔得远,赵无恤当然听不到这个将领在说,但想来大概是在传递军令,就是在鼓舞兵卒士气。

    但在前锋被击败后。范、中行的士气已经很低了,而那些亲眼目睹了小王桃甲这种勇士战死的白狄人,更是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

    赵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笑,这些狄人或许会成为这场战争里,敌人军阵里最不稳定的因素。

    反而是赵兵这边,在赵鞅的勉励下,锐气正盛,人人皆摩拳擦掌,想要立下功劳。

    鼓声阵阵,左中右三翼五阵开始缓缓压上。万余赵韩兵卒齐动,声势惊人。

    寻了一处稍高的小土包远眺,赵无恤见前边的阵地上一望无际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湛蓝天空下长矛如林。甲胄如云,当一个个方阵相继向前移动时,就好像是朵朵乌云遮掩住整片原野。

    对面范、中行主阵比赵军还多,足足两万人,此刻也跟着动了起来。

    “先破敌方车骑!”

    赵鞅中军处旗帜挥动,集中在右翼的骑兵见状。便纷纷吹响号角出击,只瞬息的功夫,他们就已冲出了一里多地。

    赵无恤带来了了八百骑兵,进入河内后经过前后数战,伤亡了百余骑,现还有六七百骑,加上赵鞅从晋阳带来的,总共能凑出千骑来。他们最大程度保存马力,还临时喂了粮食,如今正是力健之时。

    赵兵是五阵步卒在中,车骑集中在右翼,范、中行也是这样的列阵,只是车骑分为两翼,骑兵们冲击的目标正就是敌人的左翼车兵!

    见到赵氏骑兵首先发起进攻,刚刚成阵的范氏车兵为之慌乱,范吉射急忙命令,先遣了一支约三百乘的车兵,混杂着少量狄骑匆忙出阵,希望能顶住他们,保护侧翼。

    可车兵出来得晚,速度提得慢,刚行不远,赵军的骑兵就冲到了。

    虞喜一边驰骋,一边观察敌阵变化,间或呼喝传令,一千轻骑按照命令,在奔驰中调整队伍,逐渐形成了一个三叉戟形状的冲击阵型。先是娴熟者开始骑射,随后是突骑冲锋,很快,这股骑兵毫无阻碍地撞入了范、中行的车阵中,其势甚锐。

    他们养精蓄锐已久,马快刀利,敌人的车骑很快便陷入各自为战中,抵挡不住,悉数被杀败。

    不过片刻,范氏引以为傲的车兵便败退下来,他们的侧翼为之一空!

    ……

    敌军车兵败退,侧翼顿时失去了保护,范吉射和中行寅大惊,连忙挥动旗帜,让大军压上。

    赵军这边亦然,步卒向前,距离渐渐进入远程武器的射程。

    弓手和弩兵们张弓拉弩,彼此射箭,箭如雨下,双方都有大片大片的兵卒中箭摔倒。从赵无恤处望去,艳阳高照下,只见敌我各自绵延数里的阵型中,突然有成片成片的空当出现,这是有兵卒中箭倒下,像是密密麻麻的麦田被风吹得伏倒了几处似的。

    不过很快,就有更多的兵卒从后边顶上来,补充到这些空当里。

    通常情况下,临敌不过三矢,没射几箭,敌我前部的步卒接近了。弓弩手向后,戈矛手顶上。敌我双方的战斗好似斗犬,现在顶在前边的密密麻麻的戈矛就是这两只恶犬的锐利爪牙。

    在彼此还有数十步远时,士气正旺的赵兵率先发起了冲锋,呐喊震动远近,赵无恤隔着两里地都觉得震耳欲聋。

    数十步距离转眼即过,两军的前拒撞上了,长矛对甲胄,盾牌迎刀剑,血腥的步卒肉搏厮杀开始。

    赵无恤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况,因为只要一闭眼一睁眼,战场上就差不多出现了上百个敌我兵卒的伤亡,形势也会有小小的变化。

    此时已日上三竿,热浪卷起了风,迎面吹来,嗅入鼻中是一股股浓重的血腥气味。敌我所有的兵卒,不管战前是勇敢还是恐惧,当与敌人相碰时,当被推攮着向前,再也无法退后时,他们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杀死敌人,或被敌人杀死!

    战场上,赵韩联军人少些,范、中行联军人多些,论装备战术,双方其实相差无几。多亏了赵无恤在战前数次打击敌军士气,提升己方锐气的行为,才让赵军有了一战之力,渐渐占据了优势。

    但战线的推动还是极其缓慢的,有时候赵兵勇锐的一部突进,旌旗向前,有时候却是他们一头撞在坚阵上,退了回来,战阵上场面极其焦灼。

    仗打到现在,车骑已决出胜负,步卒也陷入了鏖战多时,敌我投放到战场上的部队已无潜力可挖,这个时候要想取胜就得派出压箱底的精锐了,中行氏驰名已久的东阳死士尚未拿出来,而赵军这边,武卒也休憩够了。

    观看良久后,赵无恤笃定地说道:“只要吾等加入进去,赵军必胜!”

    不但赵无恤如此认为,赵鞅也这样想,然而就在他挥动中军大旗,准备遣派赵无恤和武卒上阵的时候,前边战场上却出现了一阵骚乱!

    如今是五月的艳阳天,正午恰恰是容易起大风的时候,不偏不倚,就在双方鏖战之际,四野里突然起了风,卷得尘土扑扬。

    风从东北面来,往西南面吹,正对着赵兵。风沙迷眼,尘土入口,赵军猛烈的攻势为之一滞!

    ps:今天只要这一章了,明天两更,以后会恢复一早一晚的固定时间

第655章 大风(12)

    “全军出击!五阵徒卒从正面击敌,畏缩不进者,斩!”

    赵鞅的战车在阵后穿行,他舞动双臂不断擂响战鼓,鼓声轰隆,他要让前阵的兵卒们听到它,并受其鼓舞,这是反攻的信号。

    赵无恤的武卒早已越过中军,增援前边的部队,从正面迎战范、中行的兵卒,骑兵也收到了旗号,赵鞅指示他们从侧翼进击。

    这些赵氏轻骑在击溃敌军一翼的车兵后,奉赵鞅、赵无恤之令,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转回后阵下马休憩,好节省体力和马力。赵氏父子之所以最先没有动用骑兵冲锋,目的是为了调出二卿后阵的那数千兵卒。如果上来就用骑兵冲锋,可能有机会提前击垮敌军,但骑兵也会损失较重。

    二卿若保留了后备力量,在失利后却定会退回营中龟缩,这样就还得再进攻敌军的营垒,不如一举在战场上将之歼灭。

    谁料途中忽起大风,本待用来收割胜利的骑兵,此时却成了稳定局面,发起反击的关键!是到了他们全力出击的时候了。

    赵无恤跃马挥剑,率部在前督战,数千武卒的生力军投入战场中,遏制住赵军遭遇大风败退的局面。近千骑兵分为两部,从侧面进击,一下就突入到了措不及防的范氏侧翼阵中。两面使力,还在战斗的韩虎部、赵伊部、阳虎部、鲁国右军面临的压力顿时减轻。

    这下,就轮到范、中行二卿再度发愁了……

    ……

    看着赵军将逆风的局面一点点扳回,中行寅开始慌了。

    他喃喃说道:“赵氏父子竟能在神助的大风下也能发起反攻,他们……”

    他们还是人么?

    他猛地回头问道:“高先生,如今数千后备都顶上去了,就算有大风助阵,仍不能击退敌军,吾等已经无兵可用,该怎么办?”

    高强也幽幽地看着士气大涨的赵军,骑兵开始猎己方两翼。开始从侧面慢慢吞噬范、中行阵线,如此下去,战败是必然的,也许是一个时辰。或者二个时辰后的事情,至多能撑到天黑。

    他盯着冲锋到阵后,大旗飘扬的赵鞅战车,咬牙说道:“非也,主君别忘了。中行氏还有一支奇兵没用!”

    高强指向中行寅中军背后,那支自进入战场后就沉默不严,静静坐在地上的苍头兵卒。

    这些人是柏人死士,是中行穆子传下的精锐,以青巾裹头,共约有五百人,乃是中行氏从领地的数万丁壮里精选出来的,世代受中行氏之恩,日夜演练五阵,悉为勇士。人人悍不畏死。

    中行寅面露犹豫:“但他们是留在中军保护我的亲卫……”

    “他们留在这也只是坐观成败,让彼辈上阵,或许有胜利的机会!”

    高强指着为了鼓舞士气,越来越突前的赵鞅道:“赵军的士气系于赵孟一人,若能以五百劲卒直逼他的车驾,斩将夺旗,则敌军必溃!老朽不才,也是持过戈矛的,请主君让我带着苍头们冲一冲!”

    ……

    两军从晨雾朦胧时便开始交战,不知不觉。时间已近巳时。

    前线的战场上,到处是剑盾碰撞的声音,到处是惨叫和呐喊。长达数里的战线上,要么是步卒们在奋战。要么是车骑在相互追杀。这根本不是《司马法》里尚温文尔雅的贵族战争,而像是纯粹的相互屠杀。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野以战,杀人盈野的战国时代,已经在晋国内部悄然到来!

    伤亡在增多。赵氏兵卒已经全部投入战场,原野上处处是尸体、伤者和挥动戈矛血战的兵卒,他们的热血浸透大地,让洼地成了血池,一些地方几乎能飘起盾橹。不但只有前部在厮杀,随着战局的发展,赵兵攻入了范、中行军的阵中,敌军也进入了赵军薄弱部位,阵线变得犬牙交错起来。

    赵无恤为人谨慎,十分惜身,他没有亲冒矢石,而是在武卒方阵后观察着战场。不时下达军令调整局部的战况,不断调人去占据上风的位置争取更大战果。

    照这样下去,胜利绝对是属于赵氏的。

    不过他的眼睛也在瞥向赵鞅,晋国的中军佐现在位于韩虎部背后,他在激励韩氏那些意志薄弱的兵卒顶住压力,同时监督已经被击溃的赵罗部重整旗鼓。

    但赵无恤觉得,他似乎有些太过于靠前,都快到敌方箭矢射程了!

    无恤正要派传令兵过去请赵鞅远离前线,在后督促即可,却听对面突然再度鼓声大作,一阵猛烈的箭雨朝着韩虎部攒射过去,惹得他们一阵慌乱,随即,从敌军阵中,一支劲卒猛地冲杀了出来!

    这数百中行氏的兵卒打扮实在古怪,他们全体戴着苍色头巾,穿土黄短衣,几乎与青绿色的大地融为一体。前排尽是个高的重装甲士,持盾剑,后排则悉数肉袒上阵,皆持长达六七尺的“杖”。

    两军激战之际,突然出来这么一群人,令人猝不及防,赵无恤远远望见也一惊,暗道:“这就是翟封荼说过的柏人死士么?中行氏雪藏已久,终于派他们上阵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时韩虎部的徒卒也缓过神来了,开始战战兢兢地上前。然而对面的敌军抢先发动冲锋,在那数百死士后边是几列范氏的弓手,他们再度迎风放矢,箭矢如雨,韩兵有不少人避之不及,中箭倒地,韩氏的弓手虽多,但背风放箭效果极差,箭矢的矢道被吹得乱七八糟,没射死几人,甚至有误伤友军的。

    他们相距太近,矢不过两发,冲在前边的韩兵已接触到了那些柏人死士。

    这些死士虽然多数肉袒,可斗志高昂,齐齐举剑盾和大杖,同声大呼:“陷阵!”

    五百人的呼声竟然震天动地,远在数里之外的轻骑战马都不安得嘶鸣起来。随后,这数百人持杖横握,伴随隆隆的战鼓,大呼奋击,不避敌众,虽死不退。

    剑盾是用来顶住对面攻击的,那些人真正的攻击手段是手里的杖。杖是白狄喜欢用的一种武器,被中行氏学来,其内心用铜或铁铸成,顶端安有铜帽,外面包着涂黑漆的藤皮。翟封荼曾言,中行氏的死士操铁杖以战,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

    这些死士的装备在战场上不常见,而一旦成建制的出现就会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冲击感,效果也不差。

    敌人没有把这些柏人死士投到赵无恤这边与武卒对垒,而是投到了联军最薄弱的韩虎部正面。

    中行氏显然是想用柏人死士迅速击破这处摇摇欲坠的阵线,因为阵后百余步,就是赵鞅的战车大旗之所在!

    在厚重的大杖前,韩氏的矛戈虽长,却毫无用武地。赵无恤亲眼看到,只片刻功夫,只他的视线所及处,就至少有十余支韩兵的矛戈被这些中行死士的武器砸飞、斫断。死士随之挥杖向前推进,韩兵装备不差,皆穿有皮甲,可却根本就挡不住杖的敲击,顿时连连败退。

    数百中行死士冲击三千韩卒,在大风和侧面友军远程火力的帮助下,居然尽占上风。中行寅也在主阵里战鼓擂动,随着军令,这些死士迈步向前,硬是在重重的韩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前行近百步而不止。

    区区几百人,居然慢慢地搅乱了三千余韩兵的阵型。

    最终,他们竟击穿了韩氏的阵线!

    ……

    “跟我来!”当中行死士开始猛击韩兵阵列时,赵无恤预感到不妙,便让盗跖接管武卒的指挥,他自己则带着几百脚程快的武卒和骑兵,从阵后朝赵鞅大旗所在奔去。

    放眼战局,阳虎率领的晋阳军,赵伊部和鲁国右军已经站稳了脚跟,开始缓缓反击。而赵无恤的武卒和骑兵,更是开始深入敌军阵线侧翼,完成了包抄,只待合力一击,就能将敌军合拢围杀。

    但中行死士的陷阵,却让战局再度生出异变。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赵军已经将预备队统统投入进来了,而赵鞅也突进到了如此靠近前线的位置,若是中行氏的斩首行动奏效,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能阵斩赵鞅,赵军可能会有半数的人崩溃,二轻便能顺势席卷整个战场,待到那时,兵败如山倒,即使赵兵在别的地方还有占上风的也无济於事了。

    所以这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较量,赵无恤必须快一些!

    此时此刻,战线已经拉长到了数里宽,赵无恤位于最侧翼,而且已经深入到范、中行的阵中,距离韩兵的战列,足足有一里半之遥!

    就在他匆匆朝那里奔去的时候,不出半刻,韩兵轻而易举地被中行死士击穿,韩虎临阵经验不太足,正在手忙脚乱地组织反击,却无济于事。

    “快点,快点,再快点!”不仅是他,其余阵中也派出人往那边驰援,可都因为距离过远,鞭长莫及。

    形势危急,赵鞅身边仅有百名黑衣亲卫,而他的大旗,是不能轻易后退的,一退就可能引发士卒惊恐的连锁反应,导致战局崩溃。

    但赵无恤此时此刻却希望赵鞅能退一退,避开那些中行死士的锋芒。

    如今,挡在那些中行死士和赵鞅大旗面前的,就只有还未重新整合的温县赵罗部了!

    所有人,包括赵罗都知道,温县的部队,除了赵广德带去濮南那部分外,虽然装备精良,却脆弱如丝衣……

    ps:第二更献上,凌晨的那章会是防盗版章节,所以还没睡的夜猫子就不要点开了,等半个小时,或者明天再看

第656章 大风(13)

    ps:这章是防盗版章节,和上一章内容重复。最近盗版猖獗,七月快没活路了,只能出此下策,开头这段话还望耐心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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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全军出击!五阵徒卒从正面击敌,畏缩不进者,斩!”

    赵鞅的战车在阵后穿行,他舞动双臂不断擂响战鼓,鼓声轰隆,他要让前阵的兵卒们听到它,并受其鼓舞,这是反攻的信号。

    赵无恤的武卒早已越过中军,增援前边的部队,从正面迎战范、中行的兵卒,骑兵也收到了旗号,赵鞅指示他们从侧翼进击。

    这些赵氏轻骑在击溃敌军一翼的车兵后,奉赵鞅、赵无恤之令,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转回后阵下马休憩,好节省体力和马力。赵氏父子之所以最先没有动用骑兵冲锋,目的是为了调出二卿后阵的那数千兵卒。如果上来就用骑兵冲锋,可能有机会提前击垮敌军,但骑兵也会损失较重。

    二卿若保留了后备力量,在失利后却定会退回营中龟缩,这样就还得再进攻敌军的营垒。不如一举在战场上将之歼灭。

    谁料途中忽起大风,本待用来收割胜利的骑兵,此时却成了稳定局面,发起反击的关键!是到了他们全力出击的时候了。

    赵无恤跃马挥剑。率部在前督战,数千武卒的生力军投入战场中,遏制住赵军遭遇大风败退的局面。近千骑兵分为两部,从侧面进击,一下就突入到了措不及防的范氏侧翼阵中。两面使力。还在战斗的韩虎部、赵伊部、阳虎部、鲁国右军面临的压力顿时减轻。

    这下,就轮到范、中行二卿再度发愁了……

    ……

    看着赵军将逆风的局面一点点扳回,中行寅开始慌了。

    他喃喃说道:“赵氏父子竟能在神助的大风下也能发起反攻,他们……”

    他们还是人么?

    他猛地回头问道:“高先生,如今数千后备都顶上去了,就算有大风助阵,仍不能击退敌军,吾等已经无兵可用,该怎么办?”

    高强也幽幽地看着士气大涨的赵军,骑兵开始猎己方两翼。开始从侧面慢慢吞噬范、中行阵线,如此下去,战败是必然的,也许是一个时辰,或者二个时辰后的事情,至多能撑到天黑。

    他盯着冲锋到阵后,大旗飘扬的赵鞅战车,咬牙说道:“非也,主君别忘了,中行氏还有一支奇兵没用!”

    高强指向中行寅中军背后。那支自进入战场后就沉默不严,静静坐在地上的苍头兵卒。

    这些人是柏人死士,是中行穆子传下的精锐,以青巾裹头。共约有五百人,乃是中行氏从领地的数万丁壮里精选出来的,世代受中行氏之恩,日夜演练五阵,悉为勇士,人人悍不畏死。

    中行寅面露犹豫:“但他们是留在中军保护我的亲卫……”

    “他们留在这也只是坐观成败。让彼辈上阵,或许有胜利的机会!”

    高强指着为了鼓舞士气,越来越突前的赵鞅道:“赵军的士气系于赵孟一人,若能以五百劲卒直逼他的车驾,斩将夺旗,则敌军必溃!老朽不才,也是持过戈矛的,请主君让我带着苍头们冲一冲!”

    ……

    两军从晨雾朦胧时便开始交战,不知不觉,时间已近巳时。

    前线的战场上,到处是剑盾碰撞的声音,到处是惨叫和呐喊。长达数里的战线上,要么是步卒们在奋战,要么是车骑在相互追杀。这根本不是《司马法》里尚温文尔雅的贵族战争,而像是纯粹的相互屠杀。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野以战,杀人盈野的战国时代,已经在晋国内部悄然到来!

    伤亡在增多,赵氏兵卒已经全部投入战场,原野上处处是尸体、伤者和挥动戈矛血战的兵卒,他们的热血浸透大地,让洼地成了血池,一些地方几乎能飘起盾橹。不但只有前部在厮杀,随着战局的发展,赵兵攻入了范、中行军的阵中,敌军也进入了赵军薄弱部位,阵线变得犬牙交错起来。

    赵无恤为人谨慎,十分惜身,他没有亲冒矢石,而是在武卒方阵后观察着战场。不时下达军令调整局部的战况,不断调人去占据上风的位置争取更大战果。

    照这样下去,胜利绝对是属于赵氏的。

    不过他的眼睛也在瞥向赵鞅,晋国的中军佐现在位于韩虎部背后,他在激励韩氏那些意志薄弱的兵卒顶住压力,同时监督已经被击溃的赵罗部重整旗鼓。

    但赵无恤觉得,他似乎有些太过于靠前,都快到敌方箭矢射程了!

    无恤正要派传令兵过去请赵鞅远离前线,在后督促即可,却听对面突然再度鼓声大作,一阵猛烈的箭雨朝着韩虎部攒射过去,惹得他们一阵慌乱,随即,从敌军阵中,一支劲卒猛地冲杀了出来!

    这数百中行氏的兵卒打扮实在古怪,他们全体戴着苍色头巾,穿土黄短衣,几乎与青绿色的大地融为一体。前排尽是个高的重装甲士,持盾剑,后排则悉数肉袒上阵,皆持长达六七尺的“杖”。

    两军激战之际,突然出来这么一群人,令人猝不及防,赵无恤远远望见也一惊。暗道:“这就是翟封荼说过的柏人死士么?中行氏雪藏已久,终于派他们上阵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时韩虎部的徒卒也缓过神来了,开始战战兢兢地上前。然而对面的敌军抢先发动冲锋,在那数百死士后边是几列范氏的弓手。他们再度迎风放矢,箭矢如雨,韩兵有不少人避之不及,中箭倒地,韩氏的弓手虽多。但背风放箭效果极差,箭矢的矢道被吹得乱七八糟,没射死几人,甚至有误伤友军的。

    他们相距太近,矢不过两发,冲在前边的韩兵已接触到了那些柏人死士。

    这些死士虽然多数肉袒,可斗志高昂,齐齐举剑盾和大杖,同声大呼:“陷阵!”

    五百人的呼声竟然震天动地,远在数里之外的轻骑战马都不安得嘶鸣起来。随后。这数百人持杖横握,伴随隆隆的战鼓,大呼奋击,不避敌众,虽死不退。

    剑盾是用来顶住对面攻击的,那些人真正的攻击手段是手里的杖。杖是白狄喜欢用的一种武器,被中行氏学来,其内心用铜或铁铸成,顶端安有铜帽,外面包着涂黑漆的藤皮。翟封荼曾言。中行氏的死士操铁杖以战,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

    这些死士的装备在战场上不常见,而一旦成建制的出现就会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冲击感,效果也不差。

    敌人没有把这些柏人死士投到赵无恤这边与武卒对垒。而是投到了联军最薄弱的韩虎部正面。

    中行氏显然是想用柏人死士迅速击破这处摇摇欲坠的阵线,因为阵后百余步,就是赵鞅的战车大旗之所在!

    在厚重的大杖前,韩氏的矛戈虽长,却毫无用武地。赵无恤亲眼看到,只片刻功夫。只他的视线所及处,就至少有十余支韩兵的矛戈被这些中行死士的武器砸飞、斫断。死士随之挥杖向前推进,韩兵装备不差,皆穿有皮甲,可却根本就挡不住杖的敲击,顿时连连败退。

    数百中行死士冲击三千韩卒,在大风和侧面友军远程火力的帮助下,居然尽占上风。中行寅也在主阵里战鼓擂动,随着军令,这些死士迈步向前,硬是在重重的韩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前行近百步而不止。

    区区几百人,居然慢慢地搅乱了三千余韩兵的阵型。

    最终,他们竟击穿了韩氏的阵线!

    ……

    “跟我来!”当中行死士开始猛击韩兵阵列时,赵无恤预感到不妙,便让盗跖接管武卒的指挥,他自己则带着几百脚程快的武卒和骑兵,从阵后朝赵鞅大旗所在奔去。

    放眼战局,阳虎率领的晋阳军,赵伊部和鲁国右军已经站稳了脚跟,开始缓缓反击。而赵无恤的武卒和骑兵,更是开始深入敌军阵线侧翼,完成了包抄,只待合力一击,就能将敌军合拢围杀。

    但中行死士的陷阵,却让战局再度生出异变。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赵军已经将预备队统统投入进来了,而赵鞅也突进到了如此靠近前线的位置,若是中行氏的斩首行动奏效,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能阵斩赵鞅,赵军可能会有半数的人崩溃,二轻便能顺势席卷整个战场,待到那时,兵败如山倒,即使赵兵在别的地方还有占上风的也无济於事了。

    所以这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较量,赵无恤必须快一些!

    此时此刻,战线已经拉长到了数里宽,赵无恤位于最侧翼,而且已经深入到范、中行的阵中,距离韩兵的战列,足足有一里半之遥!

    就在他匆匆朝那里奔去的时候,不出半刻,韩兵轻而易举地被中行死士击穿,韩虎临阵经验不太足,正在手忙脚乱地组织反击,却无济于事。

    “快点,快点,再快点!”不仅是他,其余阵中也派出人往那边驰援,可都因为距离过远,鞭长莫及。

    形势危急,赵鞅身边仅有百名黑衣亲卫,而他的大旗,是不能轻易后退的,一退就可能引发士卒惊恐的连锁反应,导致战局崩溃。

    但赵无恤此时此刻却希望赵鞅能退一退,避开那些中行死士的锋芒。

    如今,挡在那些中行死士和赵鞅大旗面前的,就只有还未重新整合的温县赵罗部了!

    所有人,包括赵罗都知道,温县的部队,除了赵广德带去濮南那部分外,虽然装备精良,却脆弱如丝衣……

第658章 大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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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前,就在大风疾吹,赵韩联军与范、中行鏖战正欢时,毫无征兆,一支的军队却出现在战场的北面,中行氏大营西北方向的灌木林中。

    他们人数千余,皆匍匐隐蔽身形,虽然人人衣衫褴褛,却精神气依旧。

    尤其是带头的统帅,他双臂如猿,穿着一身紧身的皮甲,骑一匹尚能骑乘的战马,望着近处的中行氏大营,听着远方震天的杀声,他目光炯炯。

    “跋涉一旬,吾等终于到了此处!”

    邮无正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一个多月前,赵氏与范氏在沁水边对峙开战,赵鞅带着主力大军顶在正面,邮无正则回长子县,带着征召来的一师之众直扑太行险关孟门。

    “若能寻隙攻破孟门,则可以绕到范氏背后,发起致命一击!”

    这战略虽然不错,但现实却很骨感,孟门险隘,那一带孔道如丝,蜿蜒盘绕,周围峰峦叠嶂,沟壑纵横,古隘丛峙,素称天险。别说邮无正这区区一师之众,当年齐庄公乘着栾氏之乱破朝歌,带着数万人登太行,却在孟门关栽了跟头,只能铩羽而归。

    邮无正就在孟门枯等了整整一个月,付出了数百人的死伤,却拿这座险关一点办法没有。

    可就在这个月里,太行以东的战局却风云变幻,等邮无正接到消息时,得知范氏已兵败沁水,东西二赵合兵一处,准备向北逼进,深入河内平原。

    “主君在外苦战,我却只能在此枯坐!”

    邮无正可是曾做出了五百里奔袭卫国的运动战高手,几时吃过这种憋屈?春秋之世,攻城为下,攻险更是下下之策。并不适合他。

    恰好,附带着军情送来的还有赵无恤的建议:“余曾闻,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范氏连续大败。孟门守将必不敢出击,莫不如在孟门前留疑兵继续围攻,司马则帅轻兵寻觅山路越过太行。袭范、中行之后!”

    ……

    赵无恤一语道破,邮无正如醍醐灌顶,是啊。太行虽然险峻,但也不是没有路。

    于是他即刻按照赵无恤的计谋,留疑兵继续堵在孟门关,他则率半师之众携带七八日粮草,攀登小道深入太行大山。

    这是一条险招,这时代的太行深处,还是一片荒莽。

    他们最初沿着山间一条无名小路前进,这条山路是山中的戎狄、猎户在数百年的探索中勘察出的,十分险峻。它像极了一条灰白色的飞蛇,穿行在高山深谷之间。有时候。赵兵攀爬到山巅,左右两边都是浓浓的云气,道路只容一马通过,单骑走马者只能放慢速度,下马步行。有时甚至不得不用绳索将马匹前后相连,小心翼翼地相继前进。

    有时候,道路又急速地向下延伸,从峡谷里穿过,密集的原始森林和山岩遮挡住了阳光,猿啼不断。遇到雨天。如柱的雨水在路面上漫流,使得道路湿滑,行进的速度更加缓慢,途中还有不少驮马带着辎重滑进了路边的深潭里。让他们受了极大损失。

    他们花费了数日时间,越过近百里无人烟的险域。山高谷深,至为艰险,有时候根本没路,不得不伐林开路,修栈架桥。鱼贯而进。

    最困难的时候,他们发现那条路断掉了,前方是山坡和悬崖,根本无处可走,一时进退不得。邮无正只能身先士卒,用毛毡裹身滚下山坡,被林木挂得衣衫破烂,伤痕累累。

    途中,粮草不继,曾多次陷入困境,好在他们袭击了沿途的一个戎人小部落,将当地人屠戮一空后,他们再次得到了马匹、驴充作驮畜,同时还征集到了可维持二至三天的粮食补给,这才撑到了出山之日。

    直到进山后的第九天,邮无正及其军队终于出现在淇水上游一带。

    当饱饮着清凉甘甜的淇水,望着眼前广袤的河内平原时,众兵卒已是热泪盈眶。

    “总算是活着走出来了!”

    出发时装备精良,现如今,他们手中只剩下剑和匕首等短兵,长兵尽弃,无一辆战车,只剩下几十匹廋骨嶙峋的驮马……

    来的时候,一共有一千三百人,如今却有两百多人不知所踪,他们或是掉了队,或是受不了苦潜入山林潜逃,亦或是死在山中戎人野人的箭下,要么就丧命崖底,葬身野兽腹中……

    因为这里是范氏的腹地,之后几日,他们昼伏夜行,花了两天时间走到了百泉这个地方,从这里沿着那些溪水南下十余里,便是正在对峙的两军战场了。

    小心避开敌营和共城的灯火,邮无正派信使骑着几匹瘦骨嶙峋的马儿去到赵军大营处,告知赵鞅和赵无恤自己已经抵达,随时可以加入战场,随即得到了约定决战的日期。

    这才有了他们今日在两军交战正酣时,却悄悄出现在敌人背部的情形。

    主力攻其前,而邮无正则踵其后!

    ……

    时值劲风疾吹,邮无正暗道不妙,这风向对赵兵不利,自己得快些加入战团,助主君一臂之力。于是他召集全军,看着浑身瘀伤,衣衫褴褛的兵卒们,大声问道:“二三子,还能一战否?”

    众人应诺,但声音不大,邮无正又大声喝道:“敢战者,袒右臂!”

    千人尽袒右臂,精神气也重新振作起来了。如今治理长子的是尹铎,他是仅次于董安于的治臣,一边让长子民众受惠,一边宣扬这是赵鞅的恩德,长子赵兵无不感怀。

    这十多天里,他们正是靠着这种为主效命,向范、中行报复的强烈希望,才坚持下来的。

    见军心可用,邮无正觉得事不宜迟,他让众人一半持兵器在前,另一半人在林木中束苣捆苇杆为火把,又带着燧石等物,开始朝敌军大营进发。

    赵无恤已让信使将俘虏翟封荼的口供告知邮无正,范、中行大营虽然缜密。但各营寨都因为将领不同,也有区别,最松散的莫过于西北面,这里是范吉射一位庶兄的地盘。

    这片营垒看起来像模像样。实际上只是个花架子。营外虽有沟壕、栅栏,看似严整,其实不然,甚至连遮挡视线的树木和灌木也未伐尽。

    营内的警戒也并不森严,甚至较为松散。两军在正面缠斗。范氏和中行氏将营中军队抽调一空,只剩下千余临时征召来的丁壮看营。他们本应该登上营垒,挟弓持矛,一有异动便马上报告。可此刻双方交战正酣,守营的众人也看呆了,竟未发觉有近千人在风沙中偷偷接近。

    等到发觉时,无数根绳钩已经抛上营墙,数十名长子赵兵一跃而入,与守卒短兵相接。

    比起高达千彻的太行山,比起他们跋涉经过的那些险要。这区区丈余高的营墙算得了什么?

    他们很快就将零零散散站在营垒上的守卒杀死,打开了北面营门,千余赵兵鱼贯而入。既然被发觉,邮无正便不再藏着掖着,而是让手下们发出了让人震骇的喊杀声,与此刻正面战场上,赵无恤指挥下的反攻遥遥相应。

    空虚的敌营虽然发觉有人突袭,却无奈人数太少,而且训练不佳,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邮无正势如破竹。从营地西北角往里面冲杀,又派出持火把的小分队,二十五人为一组,沿途看见的帐篷、军旗、辎重、粮食等燃火之物就去点燃。力求将声势闹得越大越好。

    于是乎,喧哗声便从范、中行的西北营地传来,初时声音并不太大,只隐约耳闻而已,但随着营中的火光越来越多,这喧哗声也是越来越大。不多时,传到范吉射、中行寅耳中时已是清晰可听了。

    ……

    此刻,吹向西南方的风已经停了,在赵无恤组织的反攻下,范、中行氏的阵列开始全线崩溃,甚至有数千人被合围起来,不得突破。

    两名卿士正准备先撤入营中,以营墙拖住赵军,他们再乘机入城,听闻声响后回头一瞧,但见浓烟漫天,顿时一颗心如沉冰窟。

    “不好,赵氏派人包抄了吾等后路!”

    营地越来越乱,特别是西面,火光撩天,整个营地都快被火给烧着了,黑烟腾腾,烟火中人叫马嘶。到了近处,并可看到在营中火光的映衬下,营中到处人影憧憧,似是在奔走逃亡。

    入营据守的计划是泡汤了,当看到身后也出了问题后,二卿的军队再度士气大跌,这一次跌破了临界点,部分人在和赵氏缠斗,其余的则开始四散星逃。

    死了高强后,中行寅已经失去了主心骨,而范氏的谋主王生也在城中留守,好在公孙尨还有几分主见:“如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撤入共城中,再作打算了……”

    范吉射和中行寅身边只剩下数千可以撤下来的人,兵败如山倒,他们开始抛弃那些被赵兵五阵包夹围住的人,前队变后队,开始朝共城逃去。

    望着在邮无正及时出现后,望风披靡的敌军,赵无恤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对身边的项橐道:“我预备下的‘大风’如何?”

    “子良司马当是此战的胜负手!恭贺主君!”如今的形势,赵军已经是必胜的局面,而且将是一场大胜!

    项橐说完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望着重新开始飘扬的中军大旗,辨认了一下风向,再度喜道:“主君,又起风了,这次是南风!”

    如今是五月盛夏,平原上近水的位置容易形成气旋,所以风或是从北方的大陆泽往南吹,或是从南方的大河往北吹,风向多变,难以预料。

    赵无恤打趣道:“要知道,我赵氏的先祖飞廉,也是一位风神啊。看来不光范、中行有祖灵保佑,那魏地的诗怎么说的来着?南风……”

    项橐有过目不忘的才能,而且思维极快,赵无恤带他在身边简直就是个随身小百科,项橐立刻接口道:“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这南风,如今亦解了赵氏兵卒的乏困疲倦!”

    “不错,南风来的虽迟,却聊胜于无,正好便于吾等追击!”

    赵无恤下令道:“派人告诉所有将帅,这一战不是击退,而是力求全歼敌军!非但要在战场上击溃范氏与中行氏,他们还要拔营,破城,斩二卿于野,为我父的伤做一个交代。”

    他此刻雄心万丈,“今日,我要一战定冀州乾坤!”

    半刻后,武卒和轻骑得令,他们让友军继续围攻被困住的数千中行劲卒,自己则迈步向逃窜的敌军发动了追击。

    顺着南风,方才吃了无数风沙的他们士气高昂,一边追击,一边纷纷仰头大喊了起来。

    “风,大风!”

    赵氏扬起的黑色旋风,从今日起,不单要席卷河内!还要开始席卷晋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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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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