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高筑墙,广积粮
当夜,赵鞅与赵无恤父子在羊角城外的营帐内秉烛夜谈,就赵氏未来在国内的战略进行了第一次沟通。
位于上首,和儿子相对而坐,赵鞅感觉很奇妙。过去十多年里,除了亦师亦友亦臣的董安于,还有长于分析诸侯卿大夫关系的傅叟外,很少有人能与他如此深谈形势。
邮无正、尹铎、窦犨等人都不擅长此道,几个儿子年幼的年幼,无能的无能,无人能堪大用。
然而今天,赵鞅却恍然发现,自己的幼子无恤却能将以往有些模糊的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
关于赵氏未来五年在国内的发展,赵无恤给赵鞅献上的计策是十二个字。
“高筑墙,广积粮,翦小宗,缓出头?”赵鞅品味着这十二字之策,实在是字字锱铢。
“然也,既然六卿必有一战,那么小子认为,赵氏现在需要隐忍和时间。高筑墙,是加强晋阳、狼盂一带的建设,这是父亲与董子一直在做的事情,让晋阳成为赵氏不落的壁垒,渐渐将宗族的中心转移到那一带。”
这些是赵鞅一贯的政策,自不必无恤详细分说。晋阳那边虽然人口尚少,山林密布,但在各种新政的吸引下,不断有国人迁徙。赵鞅这次在卫国抢了几百户卫人,也打算安置到那边去垦殖。
“其次,广积粮,用无恤的话说便是发展生产力,用货殖瓷器获取钱帛,推广代田法实现一粟一麦的种植,增加粮食产量,鼓励繁蓄,改革亩制加强国人农稼的积极性和对我赵氏的认可。”
赵无恤作为后世的人,如今有了自己的地盘,不少东西也可以渐渐开造,若是碰上合适的,也会派人去下宫传授给工匠。最终目的是增加赵氏在战时的粟麦储存。繁蓄民众,增强家力,毕竟足兵足食,也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第三是翦小宗。赵氏有小宗温、楼、马首等,其中以邯郸最大,其辖下三县,人口二十万,军力也占了赵氏势力的四分之一。颇有枝壮于干之势。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邯郸午对赵氏大宗虽然还表面服从,但已经生出了异心。且邯郸与中行氏有姻亲,与范氏暗中沟通,和东阳、柏人的联系比和新绛、晋阳要强得多,若不及时制止,曲沃代翼之事便可能重演!”
“如今邯郸已经羽翼丰满,翦除之法不可明来,可以利用晋齐争霸一事。驱虎吞狼。战事多以邯郸为前锋,断其手足,在五年内一步一步图之,无恤也会想办法从东面渗透邯郸!”
赵鞅思索着其中利害关系,不得不说,赵无恤此次分析的很到位,看来在遭遇被逐的挫折后,他的确颇有成长。
不过赵鞅也有些疑惑:“最后三字,缓出头又是何意?”
无恤下拜道:“小子曾听说过一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当年卻至才干冠绝晋国,政治、军事、外交都十分出众。卻氏其富半公室,其徒半三军,何其强大。却因为不知收敛,鄢陵之战时公然抵触执政,占尽了风头,还与国君宠臣争利。迫害有贤名的伯氏,甚至敢侵吞天子王田。于是招致了国君、栾、中行的围攻,身死族灭。”
赵鞅听出了赵无恤话里的意思,他面色不豫,虎目一瞪道:“你在说为父也和那卻至一般,将要败亡了么?”
无恤垂首:“不,小子说的,是自己。”
半年前,他不就是因为树大招风,被敏感的五卿忌惮了么。
乘着赵鞅微愣的当口,无恤继续进谏道:“当然,父亲性情刚烈,在国内外政事上常与诸卿冲突,之前就被范鞅嫉妒打压,如今知伯也并非善相于之人。若是赵氏事事都要强行出头,导致范、中行、知联合对敌赵氏,而魏、韩又不助我,则赵氏危矣,恐怕又是一卻氏,又是一次下宫之难!”
被儿子出言强谏,事关自身的行事风格,赵鞅脸色微愠,不过细细想来此话不错。
在晋国两百年的卿族斗争中,有一个普遍的的规律,但凡太过显赫高调的家族,最终总是难逃灭族的命运。狐氏、赵氏、卻氏、栾氏,都是盛极而衰,也只有赵氏这朵奇葩能够复起。
于是他哑然失笑道:“吾子性情似我,只是你能自知,而我却恍然未觉,自从范鞅卸任,还一时觉得无人再压制我,的确是得意而忘形了。”
他叹了口气道:“吾子肺腑之言,我知之,为父在国内会暂时低调,交好魏、韩,对知氏也尽量忍让,先增加赵氏的实力为第一要务。”
赵无恤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赵鞅虽然不是一个完美的政客,但他在冒失和刚硬之余,却也知错能改,不枉一番苦口婆心的进谏。
此外,训练轻骑士适应新的战争形势,广召晋国士人养之,这些是赵鞅正在做的,自不必无恤分说。他也只能充当一个建议者,而不是冒失地要替赵鞅思考、做主,引发这位专权独裁卿士的抵触和不快。
方才说的一直是国内的大战略,但无恤游离于晋国之外,孤悬于鲁国西鄙,所以他也得将自己加塞进赵氏的战略里去,这便是“狡兔三窟”之策。
“父亲可曾听说过一句乡野谚语,叫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赵氏只有两窟,未得高枕而卧也。”
大意是:一只兔子要有三个洞藏身,才能免除被猎人猎杀的危险。
赵鞅言道:“吾子的意思是,如今赵氏大宗有下宫,又有晋阳,但就好比兔子只有两个洞窟,依然十分危险。万一国内诸卿战起,若是处于劣势,除了走保晋阳外竟别无他法,吾子经营濮北,便能让赵氏拥有第三窟?”
“正是如此!”
这是领地分散的卿大夫的不得已之举,既然不能立刻将封邑连成一片巩固,那只能重点经营其中几处,哪怕主邑被倾覆,依然能留下些香火。魏、韩、范、中行、知其实都在做类似的事情,韩有州邑,又经营平阳;魏氏有安邑,又把手伸向河西;中行有东阳,又开拓戎狄聚居的柏人、鼓、肥。
赵鞅认可了这一计划。
在武卒里当惯了一把手,赵无恤对这种随时要顾虑上位者态度,事事征求意见才能实施的方式已经有些陌生。如今反过来想,若是他留在晋国之内,纵然顺利当了世子,却依然会处处受制,比不上独立于濮北,做两邑之主快活。
一山不容二虎,赵鞅曾是无恤的羽翼和树荫,但也是阻挡他独立成长的栅栏。
幸好,和当年四子分封于乡邑治民一样,赵鞅做的是对无恤放任自如的打算。除了留下部分士和兵卒相助外,并没有空降些亲信来遥控管理,这让无恤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
他暗暗感慨道:“用人之术,任之必专,信之必笃,然后能尽其材而可共成事,说的就是赵简子这样的人罢。”
让无恤始料未及的是,两天后,在送赵鞅离开甄邑时,晋国中军佐拉住了无恤的手,对他附耳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氏世子之位,或许得等到你归国后方能选出!”
无恤闻言怔住了,随即心中一喜。
这是赵鞅第一次宣称要让无恤成为赵氏世子,其实这心思在姑布子卿的预言后渐渐生出,到了那次七日昏厥见了无恤和其他几个子嗣不同的表现后,赵鞅更是笃定了主意。
原本打算在无恤出使宋国归还后就正式带他到温地家庙祭拜先祖,封为世子,谁知其间却出了巨大的变故。无恤归国无门,赵鞅心忧之余,也有了微微动摇。
远行在外的儿子,总是没有还留在身边的亲近……
然而,如今来鲁国走了一遭,赵鞅诧异地发现赵无恤的表现再次给了自己无比的惊喜,他的谋略,他对赵氏未来清晰无比的规划,许多方面甚至能让自己汗颜,赵鞅的决心便又再次恢复了。
在国内,既然已经决心交好韩氏,那么这种意图就不便显露,让世子之位空悬是比较稳妥的办法。但对于赵无恤,赵鞅却提前将决定告知了他,以安其心。
“小子一定不会辜负父亲期望,定会经营好濮北,也争取早日归国!”
说完这句话后,季嬴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断闪现,引得无恤情绪烦躁不已,好不容易才能驱散开来。
望着晋国万余大军东行,涂道上的尘埃渐渐平息,赵无恤回首望着这广阔的濮北之地。
“虽然父亲向我许下了世子之位,但未来能够如何,还是得靠自己去打拼。在这和下宫相隔千里的异邦之地,孤悬于外,一方面左右无援,另一方面却能自己做主,打造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
回到甄邑后,和这些天忙里忙外的邑宰张孟谈见了面,无恤将和赵鞅的对话大部分都告知了自己的谋主。
张孟谈如今已经正式成了赵无恤的下臣,不再称他为子泰,而是称之为大夫。
“大夫对中军佐分析的战略极其精妙,只有一事却说差了。”
赵无恤十分疑惑:“何事?”
张孟谈俯低了身形,笼着袖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夫间接杀死了范氏嫡孙,范氏如今深恨大夫,中行氏亦然。两家仇雠已经在大夫这里打了个死结,如此一来,六卿之乱的启祸之人,除了大夫外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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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鄟泽之盟,高唐之谋
“我将是那个开启战端之人?”
无恤恍然大悟,他也是骑着驴子找驴,原本的历史上,六卿之乱的火药桶是赵氏大宗和邯郸氏的复杂冲突。而现如今,历史已经很大程度上有了偏差,他自己不知不觉间成了暴风之眼,矛盾的中心。
“大夫即便立下了大功劳得以被晋侯特赦归国,但大夫踏入新绛之日,成为赵氏世子之日,便是晋国大乱之时!”
张孟谈旁观者清,所以能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如今赵无恤被逐出国,远离新绛,尚且能缓和各方矛盾,使得六卿相安无事,可一旦他得以归国……
死了孙子儿子的范氏大概会第一个跳反罢!
然后就会出现连锁的反应,说不准就是范、中行、邯郸一同以无恤归国为借口作乱。晋侯、知、魏态度暧昧,只希望韩氏到时候别堵塞太行,让赵鞅、赵无恤真正成了东西各自为战的局面!
想到那举国皆敌的情形,赵无恤哑然失笑,随即又淡然了起来。
“如此也好,这样一来,战争的主动权便攒在我的手中了!”
……
到了七月中旬,从鲁西鄙归来的晋国大军在卫国都城附近的鄟泽汇合,顿时将这个湿润靠水的低洼小盆地占得满满当当的。
知跞数日前先到,听闻赵兵将至,他便亲自身穿朝服出去迎接,没有丝毫怠慢,而且还打算让赵鞅负责此次盟誓的歃血。
卫国地处黄河东南岸,如果卫国反叛晋国,引齐人来攻,将对邯郸、朝歌,乃至于南阳之地构成威胁,所以这次会盟是非常重要的。
以卿大夫身份主盟诸侯,这是莫大的荣耀,也是一种僭越。晋国虽然是霸主国。从赵宣子起就开了卿大夫主盟的先河,但多数时候都是由执政卿为之,很少有次卿代劳的时候。知跞如此作为,仿佛他是中军佐。而赵鞅才是中军将似的。
他的侄儿知果第一个表示不解:“叔父,虽然赵鞅跋扈,但叔父身为执政,何必如此相忍让?”
知跞不以为然:“你有所不知,冬至日献上的牲畜六牢。都得以最好的梁稻喂养,不鞭不撘,让他们毛发光泽,身体健壮。我对赵孟便是如此,看似殷勤,实则暗藏杀机。”
以知跞想来,按照以往赵鞅的跋扈和高调,是绝对会去主持盟会的。这看似一个出风头的机会,然而晋卫方睦,却早已貌合神离。晋**事压力一撤销,卫国恐怕立刻会生出叛晋的心思。
“只要将此次必破的盟誓交予他去主持,就能使之得意而忘形,再惹下祸事给我口实,到时候我的剑已经磨好,就可以狠狠斩下去了!”
然而让知跞没料到的是,赵鞅却声称有恙,婉拒了这项任命,只愿意作为副手陪坐。
阴谋家最深恶痛绝的就是现实不按自己苦思冥想的计划走动,知跞一时间疑窦丛生。最初还以为真是赵鞅身体不适,心中暗喜。然而,他亲自去赵氏营帐中探望后,却发现赵鞅依然红光满面。一餐能食肉一斤,米一斗,还要吃些粉食点心,怎么看都不像去岁大病的模样。
晋国中军佐的这一突然转性,让知跞一时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亲自主盟。赵鞅一同出席即可。他心中暗暗遗憾错过了一个坑害赵氏的好机会,只能寻隙再施展阴谋了。
赵鞅自然没有预先料到知跞的诡计,他只是想起了无恤的话,那十二字之策里的“缓出头”。像主盟这种对赵氏没太大利益的事情,便推让规避了,只要作为与盟者旁观监督,保证甄邑的转让即可。
这其实是赵无恤进谏产生的蝴蝶效应,他和赵鞅都不知道的是,赵鞅这一推让,恰巧错过了原本历史上一次侮辱卫侯的歃血。同时也少了一项被晋人诟病,被其他诸卿指摘赵氏“破坏晋卫关系”的罪名。
然而或许是历史的惯性,仅仅因为赵无恤夺取甄邑,又联合卫侯厌恶的阳虎以此邑入鲁一事,卫侯却已经把赵氏深深地恨上了。
卫侯元在请平后一直心惊胆战地呆在濮阳帝丘,等待战争结束,他心中对齐侯愧疚不已,但作为小国却无可奈何,卫国的自主权,那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在接到莅盟的邀请后,卫侯率领从人来到了鄟泽。
水边的会盟坛上,晋国三卿以军事占领相要挟,认为卫国有背盟的前科,所以对卫人的这次归顺表示了极大的不信任。其中知伯要求卫侯将卫太子和卫大夫之子送到晋国作为人质。此外,赵鞅还要卫国接受将甄邑转让给鲁国的判决。
“甄邑转交给鲁国,赵无恤为大夫!?”
卫侯元对此感到十分震惊,而他的大夫王孙贾也出面据理力争道:
“当年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蕃屏周。故周公赐康叔国之重器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等。策命仪式上,王子聃季负责授土,卫国的封疆边界从武父以南到达圃田北界,又占据了有阎氏的土地,今天的甄邑也在此范围之内,天子所授之土,怎能任意割让?晋国身为诸夏盟主,肆意分裂诸侯领邑,这不是无道么?”
事关无恤的利益,赵鞅便让从新绛过来,善于言辞的大夫傅叟出面答道:“王孙此言差矣,南燕是伯鯈之后,卫国之与国,在国君燕仲父被郑国所擒后国中无人继位,便被卫国所并。如今王孙声称要谨守诸侯旧疆,难道卫国还会找到姞姓后人,让他们复国不成?”
见王孙贾一时哑然,傅叟便微笑着继续说道:“卫国始封的旧疆在朝歌、淇水一带,卫懿公不务德而好鹤,被戎狄所破夺取了这些地域。之后才辗转到了晋国手中,难不成范氏会将朝歌归还卫国么?由此可知,封疆并不是固定的。”
他的语气徒然急促严肃起来:“何况践土之盟时,天子曾策命先君文公为侯伯,命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卫国助齐、郑背叛天子,晋国身为盟主,自然要加以惩戒,如今三卿千乘战车集结于此。卫国若敢不唯晋是从,寡君虽行无道,亦可也!”
晋人强横,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但卫侯元觉得自己平白要受这一邑损失。所以颇为不愿,歃盟双方一时间互不相让。
大夫王孙贾纵然心有不甘,却敢怒而不敢再言,他快步走上去拉住了即将发怒的卫侯道:“盟以信,古之礼也,卫国岂敢不唯礼是从?君上还是速速接受此盟罢!”
说罢用力踩了卫侯一脚,让他暂时服软,尽快结束晋军在卫境内的停留、占领才是正事,其余的事情,可以回到都城慢慢商量。
于是。这场过程上和原本历史不大相同的盟会,却依然有了一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不过赵鞅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让人速速去甄地和曲阜通报消息,让无恤做好后续的册封准备。
盟会上知跞依然是上善若水的和事佬形象,会后,知跞派人暗暗告知卫侯,说割让甄邑一事,是赵鞅、赵无恤父子在从中作梗。
“赵孟鄙视卫国,曾出言称卫国不过和晋国温地、原地差不多,哪里能列为诸侯?赵氏甚至有吞没卫国之心。何况割走一个城邑。若是卫侯愿意向寡君告发赵孟父子,跞很乐意从中协助,代为引荐。”
谁料,卫侯痛恨赵氏之余。却没按着知跞的计划走,而是准备一步到位。
当卫国车队临近濮阳时,卫侯招来大夫王孙贾入内,屏蔽旁人后直言道:“王孙,孤意已决,明年之内必叛晋归齐。请速速派人带着帛书经高唐前往临淄,向齐侯表明寡人心意!”
……
高唐是齐国的西部万户大邑,南临卫国,西临晋国东阳之地,是齐国在黄河以南,济水以北的中心。
三十年前,齐侯杵臼因为陈氏驱逐庆封,又驱逐了栾、高二卿立功,便把莒地旁边的城邑赐给陈桓子无宇。老谋深算的陈无宇先是假意辞谢,又买通齐侯之母穆孟姬,为他请求更好的高唐,之后陈氏将家族主邑迁徙到这里,开始“昌大”。
在高唐城邑外,西临黄河的一处宽敞宅邸,是陈氏世子陈恒的别居,他的父亲陈乞常年在临淄为卿,而高唐的政务多半时间就交给了陈恒。
陈氏在迁到齐国后枝繁叶茂,高唐一地也有诸陈恶少年,大多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但在陈恒这个刚行冠不久的少年跟前,却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们被聚集在这座别院里,整日修习武艺,成为陈恒的亲兵技击。
这一日,众少年正跟着陈恒在靶场射箭,却有竖人来报,说是从莱地过来的商贾已经到了。
陈恒继承了陈氏中人普遍的俊美和高大,面如冠玉,头戴皮弁服,着戎装,手拿两石大弓,腰背鹿皮、豹尾制成的箭壶,俨然一英武君子。
他眯眼望着七八十步外的箭靶,瞧也不瞧身后稽首在地的皂衣商贾,口中说着话,又似自言自语,又似临行嘱咐:
“从去岁范伯约合我族刺杀乐祁开始,我便注意到了赵无恤此人,觉得他是未来齐国、陈氏最难对付的大敌。故他的商贾在陶邑活动时,便让人贿赂曹人禁锢之。谁能想到,赵无恤竟然能一举得到曹伯的庇护,随后又夺取了甄、廪丘。如今鄟泽之盟的消息已经传来,他带着这两邑入鲁之事已定,竟然将齐国与曹、宋的沟通截断了,如此一来,陶邑之事反倒是小利,不再是最重要的……”
“如今晋军已经逼退了国夏、高张,此两人不战而退,晏子垂垂将死,也无法再进谏为他们说话了,君上必定大怒,转而开始重用我陈氏。我陈氏目前第一要务是想办法拔出离高唐极近的晋邑夷仪,其次就是重新打通甄、廪丘所扼的午道,重新争取卫国……邾射姑?”
听到贵人喊了自己名字,那商贾受宠若惊地微微抬头,露出了一张看似朴实本分的脸庞。
陈恒扳指扣着弦,开始缓缓开弓,但气息却丝毫不变,继续淡淡地说道:“你为我陈氏借贷货殖多年,所以此次你假扮乌氏商贾,去廪丘交付乌亚旅的赎金,也负有沟通廪丘齐人,布下暗子,窥探赵无恤之兵之责,能离间则离间之,能煽动则煽动之!”
弓已满弦,他眼中杀意顿露:“若能暴乱,则暴乱之!”
邾射姑再度重重稽首道:“小人定不负世子使命!”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陈恒松手射了一箭,飞矢正中靶心,引发了陈氏诸少年一阵欢呼,他却不以为意,而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只可惜,古冶子那匹夫无能,竟然没将赵无恤击杀于太行,平白为我留下一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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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范鞅之死
七月末,鄟泽之盟半个月后,晋军已经撤入了晋国境内,盟誓的内容也交给了晋侯和国内三卿过目。
对于赵无恤成为甄、廪丘两地大夫一事,韩、魏保持了沉默,而和赵无恤有“杀子之仇”的范吉射则暴跳如雷。
虽然有心反对,但他作为六卿末席的下军佐,一是资历不够不足以和中行寅两人联合推翻赵鞅强硬通过的决议;二是生不出心思与赵鞅较劲,因为范氏刚好遇到了丧事:老上卿范鞅在病榻上熬了大半年后,终于是死了。
范鞅久病半年多,虒祁宫的各类医师都前去诊治过,甚至跑去秦国让范氏的远亲杜氏帮忙找几位秦伯的医官来为范鞅续命,然而都无济于事。
可笑的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名医医扁鹊正好就呆在新绛,他打出了“有治无类,泽被生民”的帛布,每日为新绛上到公室国君,下到普通野人免费诊治,从中研习赵无恤提出的“细蛊致病说”。
但范氏却从未生出请扁鹊帮忙看看的念头,一是范、赵相仇,在撕下面具后已经到了如同水火的地步,不可能腆着脸去求医;二是范鞅心虚,扁鹊曾给乐祁看病,还是乐氏淑女的夫子,与赵无恤关系密切,范鞅做贼心虚,生怕被害。
于是在赵鞅等人刚刚踏进新绛几天后,范鞅便去世了,据说是因为知道赵无恤在濮北得志,并成功入鲁为大夫的消息后才病情急转直下的。
范鞅死后,范氏之宫哭声一片,缟素挂满了城楼和墙垣。
晋侯午为范鞅之死衰减,降低了饮食的规格,甚至连七月流火时祭祀大火星的仪式,还有八月未央时食月饼观银月的新鲜习俗也取消了。为此晋侯还颇为遗憾,自从赵无恤被逐后,源源不断流入虒祁宫中的新鲜玩乐就断掉了。
而濮北的甄邑,已经被赵无恤当成行人使唤着到处跑的封凛也将这个消息传递了回来。坐在厅堂被,被一干人等包围下,他手舞足蹈地描述道:“据说范鞅在死前,还举着枯瘦的爪子朝空无一人的帷幕中猛抓。说是栾针、栾盈叔侄要来向他索命,又大呼要大夫还他嫡孙。”
“多行不义,必自毙!”
赵无恤听完后,则只说出了这句当年郑庄公评价共叔段的话,虽然对范鞅之死心中波澜起伏。却并未表露出来。
“可惜未能亲手结果这老贼,为乐伯复仇!”
随后他击掌让厅堂内的众人停止对范鞅之死的关注。
“既然在甄邑、廪丘名实已立,那余不日便要返回廪丘,尽快树威立信,好早日开始‘新政’!”
……
七月将尽,暮色将至,刚刚解除了军事管制的廪丘城门口依然不复战前的热闹,商贾、国人、贵族都稀稀拉拉的。
就在此时,从西面的涂道却开来了一个车马队,廪丘国人一见即知此必是贵人归来。纷纷给他们让开道路。
车侧之人披挂甲衣,目光警惕地看着过往行人,一旁还有十余单骑在前开道,被簇拥在中央的驷马大车上是一位戴远游冠,服玄色深衣,佩剑的少年君子,正是新近成为廪丘主人的“赵大夫”。而其后的两辕马车、牛车上,则是一些甄邑和廪丘的氏族子弟,有的面色轻松,有的却表现出微微的不自在。
“这是战后第一次行邑。收获颇丰,甄、廪丘之旧族才俊,俱入我瓮矣!”
回到邑寺后,赵无恤对前来迎接的属下们如是说。他对这次从廪丘到甄邑,再折返回来的短短出行十分满意。
从古至今,即便是大一统王朝,郡县乡党观念也极重,赵无恤听说,在汉代时。外来的长吏常常会被当地士族架空,甚至会遭到排斥乃至于杀害。
更何况春秋时期书未同文,行未同轨,邦国封疆分隔,一位来自外国,语言、风俗与当地人不尽相同的大夫想要在一个城邑扎根,是很不容易的。
在春秋,土著势力驱逐自己的领主,也不是一次两次,远一点的例子,当年晋文公为周襄王平定王子带之乱,被赐予南阳之地。然而阳樊人竟然公然抵抗强大的晋军,拒绝晋国统治,驱逐了晋国的阳樊大夫,晋文公围城久攻不下,最后以放樊人出城迁徙为条件,才得到了这座城邑。
而近一点的例子,则是楚国的太子建奔郑后,甚至被领邑内对他不满的氏族联合国人杀死。
所以赵无恤对此慎之又慎,在他的规划里,从六月攻克甄邑,进驻廪丘,到九月秋收时节,整整三个月时间,这是一个从占领到统治的过渡时期,大刀阔斧的改制要缓缓开启。
此次在甄邑期间,无恤和主持那里政务的张孟谈合计过:“让地位符合礼法,树立威信,安抚当地氏族,赢得国人顺从,将邑兵化为己用,随后是开展新政,这便是秋收前吾等需要做的事情。”
他屈指自算,诸般种种,头绪繁杂,不过经过最初的摸底和思考,赵无恤已经制定出了一个粗略的计划,把这几件事按轻重缓急排了一个次序。
按照“瓦之会”和“鄟泽之盟”上定下的盟誓,甄和廪丘注定会成为鲁国封疆,而赵无恤也会在几日后迎来册命大夫的鲁侯使者。这件事他已经让封凛传遍了两邑,基本解决了合法性的问题,所以接下来首先第一件事,便是“树立威信”。
无恤目前的情况很不错,他虽然初来乍到,威望在甄和廪丘却已经是如日中天了。
首先,他在甄之战里以寡击众,将廪丘齐卒打得抱头鼠窜,一举让这两邑畏惧;其次有赵氏作为靠山,那万人过境的情形国人们记忆犹新;最后,赵武卒分驻两邑,每天都毫不松懈地训练,给人一种不可对抗的强军形象。
但有“威”并不够,还得有“信”。
对于当地卫人、齐人的那些十乘小家来说,赵无恤没有傻乎乎地指望这些奸猾的贵族信服,而是选择以权势和手段驾驭之,所以这次才有了此次的“选材任能”。
大乱过后,希望安宁的不但有普通民众,贵族更希望能安宁,以保宗族家室,只要统治者不要过分作死,他们反而是最容易拉拢的一批人。
无恤的身份是卿子,是大夫,也属于万恶的统治阶级,并没有一时脑抽玩什么愤世嫉俗的打土豪分田地,而是决定与之进行合作。
首先承诺保留各氏族的里闾、田亩、货殖产业现状,甚至是名下的隶臣妾,维护他们的利益,只是要求各族乖乖交出族兵,由武卒军吏代为统帅。
甄邑的甄氏在被威吓过一次后极其合作,为赵无恤控制全邑跑前跑后,族中的继承人和年轻一辈基本被吸纳进了邑寺中。有的做了张孟谈助手,有的则分散到各百户小邑协助军吏统治,等秋收后推行“新政”再正式授予职守。
而廪丘的情况就更简单了,这里本来就是军事要塞,所以氏族力量不强,最大的势力是乌氏。乌亚旅如今还被无恤好吃好喝地软禁着,无恤时不时还会过去邀请他饮宴,并不以囚徒待之。
乌亚旅感动之余,声称携带赎金的乌氏商贾将在近日到达廪丘,在此之前乌氏族人会老实本分。除去乌氏这株大树,廪丘就只剩下一些杂草了,赵无恤也没任意勘伐,而是采取了和甄邑类似的手段,把他们的子弟吸纳进了统治阶级里担当小吏。
一方面可以作为人质,另一方面还能给这些年轻人渐渐洗脑,等到他们成为家族宗主时,便能彻底把地方势力和赵无恤的政权融为一体。
其实无恤也是没办法,在“士”阶层将起而未起的春秋末期,没有足够的专业官僚来进行统治,利用接受过一定教育的当地氏族子弟来协助也是无奈之举。
“在秋收之前,稳定压倒一切啊。”
他手下的武卒军吏们控制兵卒,执行命令还可以,让他们去统治乡里却是抓瞎。最有希望的是虎会统帅的那一百被称之为“季子卒”的赵氏家臣庶孽子弟,但这批人无恤也在笼络和训练中,不能骤然使用。
所以若是没有当地人相助,只靠他们,恐怕连最基本的组织秋收和料民都办不到!
幸好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封凛之前被无恤派去新绛跑了一趟,除了打探国内消息外,还另外肩负着使命。他一方面将成乡老卒的家信送回,另一方面是要将濮北这“一片大好”的情形告知留守的人。
羊舌戎,计侨等人闻言大喜,承诺会安排妥当乡中事务后带着部分工匠,在之后几个月陆续到来协助无恤治邑。有了成乡老班底和计侨手下的数科学生,可解燃眉之急。
带着将甄和廪丘建成一个“新成乡”的期待,无恤对作为身边副手的成抟说道:“这次选材只是临时的,范围也仅仅在各氏族内,等到秋收之后,还会有更大规模的择才,也会有新的选贤之法!力求野无遗贤,都能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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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莫善于借贷
既然甄、廪丘上层建筑吸纳了当地贵族,搭起了稳定的架子,然后就轮到了地方的基层力量,国人了。
和晋国一样,在齐、卫,国人还享有较高的政治地位,甚至还更胜一筹。他们有当兵打仗的权力,所以是贵族统治者倚重的中坚力量,国人人心的向背,往往决定着当地卿大夫的成败去留。
“想要真正地统治一个城邑,光让国人惧怕可不够,恐惧会驱使人服从,却无法让人心甘情愿地效命。所以吾等还得想办法让他们对本大夫信之,亲之,爱之。”
无恤提出的要求很高,但他手下有智囊张孟谈,不必事事都绞尽脑汁去亲力亲为,这位新近上任的甄邑宰微微思索后,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要在国人中立信,莫善于货贷!”张孟谈当时如此说道。
货贷,也就是借贷之事,可以缓人之急,救济国中贫困的庶民甚至于贵族。
赵无恤读周礼时知道,货贷在西周时开始出现,周武王时便“分财弃责,以赈穷困”,周公还专门设立了周官“泉府”,职务是掌管市肆征收布帛,以及货贷之事。
到了春秋时期,随着“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卿大夫之间展开激烈的火并。部分贵族“蓄聚积实,如饿豺狼”,晋国的栾恒子就“假贷居贿”,也就是放高利贷,结果引发了国人的不满,为栾氏的覆灭积累了仇恨。
而有见识的卿大夫则纷纷向国民施小惠以市恩信,无息贷放成为实现其政治目的的重要手段,张孟谈建议赵无恤做的,就是类似的事情。
“大夫,当年宋国的公子鲍对国人加以礼遇。宋国发生饥荒,他便把粟米全部拿出来借贷。对国内有才能的人,没有不加事奉的;对亲属中从桓公以下的子孙。没有不加周济的。宋昭公无道,国人都拥护公子鲍。于是他得以弑君继位,成为宋文公。”
赵无恤对张孟谈的这一想法深感认同,而且他也记得,自己的岳家司城乐氏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那是鲁襄公二十九年,郑国发生饥荒,而当年的粟麦还未收割,民众困苦不堪。担任上卿的罕子皮根据父亲罕子展的遗命,给国人借贷发粮食。每户一钟,郑人没有挨饿,子皮也得到了国人的极大拥护。
宋国的司城子罕听说这一情况后,便在宋灾时效仿之,他请示宋平公,要求拿出公室的粟米借给百姓,让大夫们也都把粟米借出来。司城乐氏自己的家族借粮食给别人,却不写借据,不要求别人归还,于是司城乐氏威信在商丘一时无两。甚至超过了华、向和公室。
晋国的贤大夫叔向听说这些情况后,说:“郑国的罕氏、宋国的乐氏定能与国同休!二者其皆得国乎?施而不德,民之归也。”
叔向的预言准确与否无恤不知道。但宋公子鲍作了一国之君,宋罕氏、司城乐氏得以常掌国政,齐陈氏之贷则使国人“归之如流水”,增加了户口与实力。这些借贷都是以政治需要为出发点,作为一种收买人心,赢得支持的手段来实施的。
那么,赵无恤也要学习齐国陈氏,玩大斗借出、小斗回收的手段,赢取国人之信么?
“张子。吾等不必全然效仿,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赵无恤想起了一个前世听说过的典故。便将张孟谈献上的谋略初始版进行了一些更改。
……
七月的最后一天,名为乌氏之贾的邾射故来到了廪丘城下。
他从高唐出发后沿着濮水河南下。其间途径鲁邑高鱼。
高鱼有户近两千,人口一万多,也是一个有鱼泽之利的富庶城邑。但因为齐国数年内多次围攻鲁国西鄙的缘故,战乱方息,原本肥沃的濮北田野上少见农人,路经的乡、里亦多人烟稀少,行在涂道上,却似被扫了一遍,只见老弱,不见青壮,昔日“午道”东段的繁华不再,唯见杂草生室,狐兔出没。
但进入廪丘地界的羊角关后,邾射姑眼前却模样一变,此关看守严密,布局精妙,明面上只见五十多人分布各处看守,实则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隐藏着多少装备精良的兵卒,想要夺取可不容易。
“何况此关之北,还有高鱼……齐军越境而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将这里的地势暗暗记载了心里,打算回去画出草图,献给陈恒。
因为自称是乌氏的商贾,是来此交付赎金,所以邾射姑很快被放行。但车队却被一些突然来到的单骑控制,牛马车所拉的辎重和众人衣物内外都被检查过一遍,任何武器都被卸下。
邾射姑观察这些容貌年轻的晋人,却见领头戴着皮制小冠的骑吏打开金光闪闪的木匣时,虽然微微吃惊,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贪意。
随后,车队的车夫被留在了这里不得同行,而邾射姑也被塞进马车里,那些骑从下马上车,代为驾驭。
透过若隐若现的帷幕,他能看到途径的涂道和农田颇有一些农人在劳作,看来晋国大军过境,并没有大肆劫掠杀戮。路上的行人也熙熙攘攘,沿途庐舍也有人巡视,不复高鱼的凋敝,主政者恢复民生的能力可见一斑,而且外松内紧,不好图谋。
在颠簸的道路上又走了好几个时辰后,方才抵达了廪丘城下,邾射姑觉得这是故意绕了远道,想不到晋人的防范之心如此之重。
在城门处,马车稍稍停留,今经战乱,原本是齐、卫、鲁、曹四国交接的大邑廪丘中不复以前盛况,行人、车马少了许多,但相比高鱼邑,还是有不少的。
廪丘城的布局很整齐,从东城门到西城门,从南城门到北城门各有一条宽阔的大街,形成一个十字,在城中心交汇,再往北,就是邑寺。当马车到达这里时,邾射姑感觉速度渐行渐慢,人声越发鼎沸起来。
驾驭这辆车的骑从大呼不巧,而外面的骑吏也打马过来让众人停下,稍等几刻后再进入。
邾射姑透过帷幕望去,却见车侧不断有人通过,前方也密密麻麻挤满了廪丘齐人,不由得大为疑惑。一般来说,攻破占据他国城邑后,定要尽量避免这种大规模的国人聚集,莫不是赵无恤治邑惹了众怒,国人们要聚集驱逐他了?
但外面也有不少维持秩序的兵卒,民众虽多却有序。
在他们前、后也有几辆辎车,车中坐的有廪丘氏族子弟,听见民众聚集的乱声,也掀开帘幕向外观之。看到了这边的车队,不免停下辎车或者催促车夫加速赶过来,和那骑吏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邾射姑方才知道,原来骑吏叫虞喜,但这廪丘的氏族子弟为何会与他颇为亲近,就像是同朝为臣的同僚一般。
这一定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情,或许就能探知此邑真实的状况。
“长吏,不是要到邑寺了么,为何不走了?这是在作甚?”
“谁让你出来了?退回去!”
他不由得心里痒痒,好奇地掀开帷幕,却见外面数名骑从顿时阴下了脸,手扶在了腰中短剑上,邾射姑连忙摆出了害怕的表情。
名为虞喜的骑吏却颇为自信,他笑道:“也罢,今日碰上如此盛况却是凑巧,大夫说了,乌氏的商贾也可以看看,回去后多多宣扬宣扬,若是齐人不堪于齐侯公室三税二之苦,尽可以越境来投,定能安居。”
说罢,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连那几个廪丘齐人也在一旁没心没肺的赔笑。
邾射姑嘴上谄媚,心里却冷笑不已,暗想英明的陈卿和陈世子早已在收齐国国人之心,哪里还轮得到汝等?同时对廪丘氏族子弟怒其不争,觉得他们都被赵无恤收买了,只是不知道势力最大的乌氏是何等情形。
根据周边众人的对话,他也渐渐明白过来今天的聚集所为何事了。
原来,原来的廪丘乌氏和邑寺,常常会在青黄不接时借粟米给国人,到了秋收后方要偿还,连年累积数千石之多。
按照惯例,在赵无恤攻取此邑,取代乌氏的地位后,这些债券就交由他来收取。
于是今天,刚刚走马上任的赵大夫就派人在城内里闾中广贴露布,下了一道命令:“凡负邑寺息钱者,无论能偿还或不能偿还,今日悉会于邑寺验券!来者有肉酒之犒,不来者有劳役之惩!”
廪丘邑寺外一圈看热闹的齐人,他们听闻有肉酒之犒,都如期而来。而位于前方的,则是近百名被喊到名字后哭丧着脸,在兵卒指引下忐忑进入邑寺漆红大门的借贷者,他们也料不到赵大夫究竟要做什么,想来大概是要催贷吧。
如今离收获还有一个月,正是青黄不接,若是被强行催贷,那就是破家之灾啊!
“这简直是乱命和昏招!”而邾射姑心中则大喜,一路上对赵无恤的畏惧和揣测顿时散尽,转化为身为陈氏商贾浓浓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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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焚劵市义
而与此同时,在廪丘邑寺之内,被点到名字的欠债国人在武卒监视下列队一一进入。
廪丘邑寺作为此地大夫和邑吏办公的场所,所以面积不小。首先一进门后,会看到两边有一间或几间矮屋,与围墙相连,门扉往外敞开。这是供外地来的小吏和竖寺们们更衣、休息、等待接见用的“孰”。
今天这里由封凛主持,还有几名当地小氏族的子弟和武卒在旁辅助,维持秩序。
封凛面带微笑,让庖厨将准备好的东西端上来,诱人的肉粥香味飘在屋内,让没来得及吃朝食的国人们食指大动。
“此乃赵大夫念汝等远行辛苦的恩赐,尔等可在此飨食。”
众人既然会借贷,自然不是富裕的,见真有吃的,顿时大喜,纷纷下拜谢赐。封凛对这些借贷的贫穷国人们劳以酒食,劝其酣饱,待众人情绪稳定后才引着他们入庭院中,步入厅堂内。
踏入威严的大堂,国人们远远看到对面的黝黑案几后,坐着一位头戴玄冠,衣朝服的端庄君子,身旁是甲胄在身的虎贲。他们凛然下拜顿首,有的人已经哆哆嗦嗦说起了请求再将借贷日期宽限几日的话。
“本大夫今日让尔等来此,却不是为了催债,只是验一验债券而已。”
赵无恤声音洪亮,颇有威仪,他对每个人都问了些问题,审其家境,确定多半是遭了意外或者灾荒,无衣无褐不得不进行借贷的老实国人。
廪丘的借贷属于牟利倍称的谷物借贷。利息分为五等,或二十而一。或十一,或二十而三。或十二,或二十而五。前一年赔不清,利息便滚到了第二年,越积越多,苦不堪言。
于是坐于厅堂侧面的窦平带着准备好的债券另一半,让国人们出券合之,收集到一起的百余债券最后被装在竹篚里,摆到了无恤的面前。
无恤孰视之,债券都是由一块木板分成两半。债主和借贷人各留其一,一块块加起来分量也不轻,有的枯黄,那是将近十年的老劵,有的青翠,则是年初时才借贷的。窦平最后算得齐人们借了邑寺一共四千石粮食,每人的欠额从几石到数百石不等,若是加上利息,则接近六千石。
“六千石粮食。能养200兵卒一年,让五十户人家温饱,买十五匹良马。”
赵无恤在心里掐指一算,对于百废俱兴的廪丘来说。这数目不算少,但对于能从陶邑的侈靡之业和瓷器贸易里获益的赵无恤政权,也不算多。
反正是慷他人之慨。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望着廪丘众人畏惧和无奈的神情,他叹息了一声后起身。让穆夏等人提着装得满满的竹篚,带领众人出了邑寺。
“二三子随我来。今日余有话要对众国人说!”
……
在赵无恤政权的刻意召集和放任下,邑寺之外已经聚集了千余国人,细微的交头接耳声一直未停,多数是针对赵无恤的负面抨击,对于他未等秋收就“逼债”一事,齐人们是十分愤慨的。
而旁听的邾射姑对此次的使命却有了几分信心。
“虽然一如这些骑吏所说,齐侯不爱护民众,肆意加税。但陈氏却对民众极其和善,用私家的大量器借出,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分利于国人。东莱山上的木料,滨海的鱼盐蜃蛤运到临淄,却依然让我以平价相售。爱之如父母,则归附陈氏如流水。”
他越想越得意:“本以为那赵无恤一如陈氏世子所说是他的大敌,今日一见却不过如此。虽然也知让人恢复农稼,加强守备,却不知道收拾国人之心。竟然在秋收前公然强收债券,和陈氏的做法全然相反,如此一来,即便府库积蓄充足,但国人必将饥饿而愤慨,思念齐国的统治,我若是广散钱帛,在市肆里闾里寻觅不满者,定能让此邑不能安定!”
正当把身份彻底代入了陈氏之臣的邾射姑顾盼自雄之时,却听到前方又是一阵喧闹。
“出来了。”他这才发现,那骑吏虞喜一直面带笑看着邑寺大门,仿佛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一位深衣广袖的玄冠君子带领众人迈步踏出邑寺,武卒们手持大杖,将寺们边清出了一个空地。
赵无恤扫视周围,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人们发髻下的表情各异,有畏惧,有疑惑,有不满……
见该来的也差不多来了,他便扬声说道:“今日召集廪丘国人,汝等或以为是本大夫要催还借贷,然而却不是这样的。”
此言一出,那借贷的近百人面有喜色,而本来有些愤慨的齐人们则像是一拳打空了似的,一下子便懵了,邾射姑更是表情呆滞。
“不是催债,那是作甚?”
无恤继续说道:“古之圣人所以贷钱、粟于民,是怕汝等民众无钱粟,无衣褐以为生计,而不是为了收利。然而如今是齐之季世,齐国的封君邑主贪如豺狼,他们养食客、甲士,修墙垣,又喜欢狩猎赌斗等侈靡之事,田税不足以供应,所以才借贷收息!”
见邑寺前的民众们渐渐安静下来,定定地听进了自己说的话,无恤便暗道这计划成了一半。
他随后又义愤填膺地抨击了万恶的齐国政权,把廪丘人所受的难遭过的罪全栽到了齐侯头上:“齐国公室暴虐,民众农稼所得三分,其中两分要交给公室,而自己的衣食只占一分。公室搜刮来的财物都腐朽和被虫子蛀了,可是连三老这样的乡官都受冻挨饿,都城的许多市集上,鞋子便宜,假脚昂贵,实则是因为刑罚太苛刻的缘故……”
七月末的太阳仍然有些炎热,但邾射姑却感到浑身寒冷,如同坠入了冰窟一般,赵无恤说的这番话他自然清楚,几乎一字不差,都是齐国的现状。但他恐惧的是,这些廪丘国人在赵无恤的煽动下,愤慨之色愈来愈重,然而已经从刚才对赵无恤召集国人收集债券的不满,转化为对母国齐国的不满!这绝不是陈氏愿意看到的。
“齐侯无道,大夫暴虐,故赵氏受天子之命,讨伐不臣。余怀保小民,惠鲜鳏寡,因为立下功劳而代乌氏成为了此地的大夫,尚书有言,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所以我也要效仿文王武王之政,在此地维新!”
维新?所有人都头一次有了这个概念,一种对旧生活的无奈和对新生活的渴望油然而生。
细细想来,正是因为赵大夫的保护,廪丘全境才避免了被晋军蹂躏,而这一个月来的统治,除了一些子弟还被拘押做劳役外,也并没有太多的强征暴敛,农稼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秋收并不会被耽误。
应和着众人的情绪,赵无恤的声音也提到了最高,他宣布了“维新”的第一件事。
“在此前国人向邑寺所借的债券,全部作废!”
说罢,在一片惊呼声中,他命左右取火,将装着近百债券的竹篚投火中,统统付之一炬!
舞动的火焰吞噬了木劵,也点燃了人群中的高chao。
封凛和他手下那些廪丘子弟第一个歌功颂德:“君之施德于尔等廪丘人,可谓厚矣!”
反应过来的欠债者们喜形于色,纷纷叩头欢呼道:“赵大夫真吾父母也!”
外围看热闹的廪丘齐人也下拜顿首,颂扬之声从邑寺传遍了廪丘四围,邾射姑则失神得一屁gu跌下了马车,帛布的帽子掉到了一旁,被虞喜和另一个骑从架起后仍然哆嗦不已。
“这齐人胆子真小,众人欢呼都能吓成这般模样。”
其实,邾射姑身为陈氏商贾,以往也没少帮陈氏做大斗借出,小斗收回的勾当,但今日赵无恤做的更绝,居然直接焚毁债券!光是这手段和魄力,就胜了陈恒不少。
他打心里觉得,这次除了交付赎金外,其余的任务基本都别想在此地施展了。但臣事主以忠,既然已经允诺了的东西,虽然明知不可,也不得不去做!
“赵无恤收买人心的手段,竟然比陈氏还要强出几分,世子目光如炬,此人的确是陈氏大敌!世之英豪也!”
……
而在甄邑邑寺外,同样的事情也在发生,只不过是张孟谈以赵无恤的名义主持的,在这“维新”的第一件事宣布,木劵被焚毁后,甄邑国人们纷纷朝廪丘城邑方向稽首以示感谢。
张孟谈对邑吏们赞叹道:“大夫此举真是神来之笔,其他封君邑主收债是为了收利,而大夫则是为了收心!甄、廪丘先前负债者多,吾等到来前,邑寺虽然多次严责紧逼,他们却仍然无力偿还,所以利息越来越重,等到国人不堪重负时,便只有逃亡一途,人口减少对城邑害处极大。如今大夫禁烧累积的无用之券,而明示了轻财爱民的心意,立德立信,他的仁义之名将流于无穷!维新之事也会陆续得到国人支持。”
虽然初始的借贷之策是他提出的,但只不过是晋悼公、司城乐氏等收买民心举措的效仿,被赵无恤稍加修改后,却等于用别人的债为自己市恩,真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在这之后不过两天,张孟谈又收到了赵无恤的传书,说是鲁侯的册封使者已经到达廪丘,邀他在册封当日前去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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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授土赐民
策命,是春秋时一种命官册爵的仪式,可以用于天子分封诸侯,也可以是诸侯分封卿大夫。
早在十天前,在得知晋侯、卫侯都同意甄邑入鲁后,赵无恤便立刻将甄、廪丘社庙里的礼器派人送进曲阜,作为献土效忠于鲁国的象征。但鲁国公室、三桓都大权旁落,如今的办事效率不高,直到今天,鲁侯的策命使者才终于抵达廪丘。
策命司仪是位年轻的士大夫,二十余岁,他高冠博带,颔下留了淡淡的三角须,眼睛透亮,远远就好奇地盯着出城迎接的赵无恤看。
到了十步时,两人相对而拜,策命使者抢先拱手说道。
“鲁之司仪子服何见过赵子。”
“久仰子服大夫之名,今日终于得见。”
子服何,无恤早在陶邑时就听子贡说起过这个人,称之为鲁国年轻一辈的英才之一,能得到子贡如此赞誉,可见此人非同一般。
子服氏出自孟氏,孟懿伯字子服,其后代便以字为氏。子服何口才了得,年纪轻轻就当了行人署的司仪,如今更是被委派为策命赵无恤为甄、廪丘大夫的使者。
据说他还与鲁国德高望重的大名士,中都宰孔丘往来甚密,还和孔丘门徒子路、颜回等人为友,和子贡也关系不错。
俩人寒暄几句后携手入城,因为赵无恤算是子贡的主君,所以子服何对他十分友善。此人言语有趣,博闻强记,虽然从未来过廪丘,却对这里十分熟悉,不少典故信手拈来。
望着廪丘高大的墙邑和出迎的国人们,子服何不由得感慨:“齐人以这一城邑为据点。欺凌鲁国西鄙百年,今日多亏了晋国中军佐和赵子之力才拔出了这根扎人的荆棘。明日以后,这里就正式是鲁国的封疆。赵子的领邑了。”
无恤谦虚道:“子服子谬赞,策命之仪在明日举行。请随我去邑寺宴饮歇息,结识结识本地的氏族子弟。”
因为让当地巫祝占卜得知第二日才是吉日吉时,所以策命仪式得等到次日,顺便也可以等待甄邑的张孟谈带着甄氏子弟前来观礼。
当夜的燕飨其乐融融,当地上到贵族,下到国人庶民,都已经基本顺服于无恤,而子服何也在筵席上长袖善舞。时而吟诵诗篇,时而手舞足蹈,顿时成了饮宴的中心。
只有乌氏的一些支系因为乌亚旅依然被软禁而有些尴尬,只是郁郁不乐地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酒酣之时,子服何跳了一曲后回到无恤身边坐下,却突然对赵无恤叹息了一声。
“子服子为何叹息?可是我招待不周。”赵无恤放下了准备敬过去的酒水,侧过身向他请教。
子服何嘿然而笑:“无他,只是为赵子感到可惜。”
“可惜?为何可惜,还请子服子明说。”
子服何目视周边众人,欲言又止。暗示无恤移到别处细谈。
片刻后,在一处斥退了竖人、隶妾,唯独穆夏贴身保护的帷幕内。赵无恤整理衣襟,目视子服何问道:“事不谋于暗室,子服子今夜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子服何宽袖高高举起,朝无恤行了一礼道:“惭愧,何可惜的是,赵子身为赵氏贵胄,千年氏族,仁德贤明的名望传遍了整个中原,如今更是即将成为两邑大夫。手下虎贲近千,奈何要为阳虎之羽翼?”
他一副明珠蒙尘。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眼神看着无恤,颇为惋惜。
赵无恤哑然失笑:“子服子这是何意?我何时成了阳虎党羽?”
子服何目光炯炯看着赵无恤道:“有传闻说赵子在宋时。曾接受阳虎邀请,瓦之会上,阳虎又为赵子入鲁之事摇旗呐喊,暗示鲁国三卿同意,此番入鲁,难道不是要与阳虎为党?””
赵无恤微微沉吟,他知道子服何和孟氏关系甚密,他成为策命官,也是孟氏力挺的缘故,这次来出言试探,一定也是孟氏的意思!
等了半响,宴饮的正菜终于上来了!
于是他便不高兴的说道:“子服子想到哪里去了,我被驱逐出晋国,流亡濮上,辗转于宋曹卫之间也是无可奈何,虽然阳虎的确曾邀我入鲁,还承诺赠予一千户之邑。可实际上,甄邑是靠我自己夺下的,廪丘是托了我父亲晋国中军佐的军威,与他阳虎有何关系?”
“至于鲁国内部的纷争我又如何知晓?阳虎大概是想讨好我父,讨好晋国罢。无恤虽然是落魄的亡人,却也有几分卿子的傲气,怎么会反过来侍奉一个陪臣?值此策命前夜,子服子休要乱言扰了兴致。”
子服听完后眼珠一转,这才收敛了咄咄逼人的追问,笑着下拜道:“原来如此,是何酒后多言了,还请赵子赎罪。”
其实,子服何十分清醒,他是因为仲尼门徒对赵无恤赞誉有加,所以才会积极争取策命使者的职位,并找机会出言相试。
虽然传言有许多不同的版本,但子服何却清楚,甄邑那场以少胜多的硬仗可是真真切切发生的。如今赵无恤是两邑大夫,有人口三万,可以征召一师之众,也是鲁国西鄙一举足轻重的新势力。
若是赵无恤被阳虎拉拢,入鲁后成了他的党羽,三桓想要翻身就又难上几分!
不过既然赵无恤矢口否认与阳虎的关系,即便是在说假话,却说明此人没有彻底投靠阳虎,而是在观察鲁国局势。等引领他到了曲阜后,或许可以靠自己的辩才,将其反过来拉到孟氏的阵营里。
于是子服何小声劝诫道:“何与赵子一见如故,所以心切之下为赵子处境担忧。阳虎只是一区区季宰,却妄图执掌鲁国之政,上下异位。孔子有言,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阳虎只执鲁国三年。就已经被国人深为厌恶,请大夫到了曲阜后莫要助阳货为逆,污了自己的名望!”
赵无恤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和他在与阳虎书信往来上所说的一样信誓旦旦,当夜燕飨散后他立刻召见了刚刚抵达廪丘的张孟谈。与他商量此事。
张孟谈的结论是:“今年之内,鲁将有变!”
“如今虽然季氏、叔孙被架空,但孟氏却依然稳固,阳虎颠覆三桓之心已久,孟氏尚有力量自保和反戈一击,所以心中必然不甘,此次让子服子来窥探大夫的态度,也是存了拉拢之心。”
鲁国不稳。这是他和张孟谈之前就料就了的,只是没想到的如此之快,阳虎示好之后,孟氏又立刻派人来试探。
赵无恤微微点头,将双手一左一右放到了一起:“一方是阳虎及其党羽,另一方是以孟氏为首的三桓旧族,若是两边政变火并,吾等可要选择好能获取最大利益的一边才行!”
他也顺便将政务托付给了张孟谈:“策命之后我会随子服何前往曲阜完成仪式,向鲁侯委质效忠,同时也会就近观察鲁国错综复杂的势力。两邑的政事就拜托张子了!”
张孟谈却有些忧郁:“经过焚券市义一事,两邑已经十分安定,唯一不稳的因素。便是廪丘的乌氏一族了……”
乌氏的赎金虽然已经送到,但要如何处理前廪丘大夫和他的百余族人,还得等待赵无恤最终抉择。
想到这几日监视乌氏的人送来的情报,赵无恤冷笑了一声:“乌氏家主尚在囚笼之内,子弟们就敢和高唐陈氏勾通,想要乱我廪丘,我已经想好了法子,在离开前一定能将这件事解决!”
……
第二日,廪丘社庙之外。
和理论上随时可以调换的晋国邑大夫不同。鲁国依然保留着比较原始的封建制,邑大夫涉及到授土授民。所以仪式要复杂庄重一些。
廪丘国人聚集的社庙处已经设置了高达丈余的圜丘,甄、廪丘两地的贵族和里闾中的国人代表被允许前来观礼。
却见子服何身穿庄重典雅的礼服。为赵无恤举行策命仪式。
正所谓侯伯九命,诸侯七命,卿五命,大夫三命,三命分别是赐命服、赐车旗、赐礼器。
不同等级的爵位有不同的服饰,赵无恤今天头戴玄冠,佩“不贪”玉玦,腰挂名剑少虡,穿上了大夫专用的藻火纹的深衣。光滑的鲁缟上,绣着蓝色的水藻及赤红色的火焰形图纹,让人瞧见了都由衷赞叹好一个翩翩君子。
然后是扎着大夫旗帜的驷马戎车三乘,又被赐予了五鼎四簋的大夫全套礼器。
鼎是铺首环耳螭纹蹄足升鼎,兽蹄形三足,鼎耳、器腹饰端正的夔纹和扭曲蟠螭纹。
簋是立耳蟠虺兽面簋,鼎足跟部是高浮雕的庄重兽面纹,主体则是细密繁缛的蟠虺纹,首尾相交且群虺缠绕。
此外还有壶,鸟尊等物,这便是大夫的全套家当,上面都铭刻上了赵无恤的名字,以及“子子孙孙永葆是用”等字。
最后,在献上祭祀的牲畜后,子服何用雅音宣布了鲁侯亲笔撰写的策书:
“景天子曾言,夫有勋而不废,有绩而载,奉之以土田,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子泰有劳于晋国,寡人闻而弗忘,赐汝甄、廪丘之土,以胙乃旧勋!”
子服何将此策书交给赵无恤后,就完成了赐土的过程,仪式到此结束。
赵无恤在接过策书和玉圭后,在军吏、武卒、贵庶的欢呼声下仰头与天相望。
时值八月上旬,天空澄澈,唯独的几朵云也小心地躲在边缘,巨大的蓝色天空上,仿佛冥冥中有天帝之眼注视着廪丘城邑,注视着赵无恤。
他也将手中沾染了一丝神圣意义的策书和玉圭高高举起,本来以为早已淡定的心竟不由自主地突突直跳起来。
历史上的赵襄子十五岁时在做什么呢?大概还是个躲在赵鞅巨大羽翼下哆嗦,在燕飨末席上低调阴沉的庶子吧?
可赵无恤虽然经历了种种波折,却已经成了两邑之主,手下兵卒近千,在乱世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并且在为赵氏经营狡兔的第三个洞窟。
而且,他的这一切已经被纳入了合乎礼法的体系之内,他将在鲁国这个鸠巢里慢慢成长,壮大,最终完成自己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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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初闻盗跖
八月五日这一天,现任鲁国廪丘大夫赵无恤再次召见了前任齐国廪丘大夫乌亚旅。
乌亚旅被软禁了一个月后,虽然衣食没有受到怠慢,但面色依然有些苍白,身体有点发虚。
“如今赎金已到,只求大夫能放我归国……”他讷讷地朝赵无恤拱手,目光却瞥到了屋内披甲戴胄护卫,冷冷注视他一举一动的武卒身上。
赵无恤所坐的案前摆着一个大木箱,以及一个密封的小木匣,室内隐隐约约还有几分血腥味,乌亚旅下意识地感觉到今天的气氛不大寻常。
身穿藻火纹深衣的赵无恤踱步下堂扶起了乌亚旅,说道:“本来前几日便要请乌大夫来商量此事,但先是鲁侯派遣使者为我举行策命仪式,而昨天又遇上了另一遭事情,所以才耽误了。”
说到策命,乌亚旅心中微微酸楚,因为廪丘可是他祖传的领邑!现在却成了别人的地盘,而且还经过了赐土授民的一系列仪式。这感觉简直就像是自家的结发妻子被人夺走,又走了一趟迎亲采纳的大婚程序,还在同房后拉着手在自己面前炫耀一般。
“简直就是窃城之人啊。”
不过他也就暗暗抱怨抱怨,毕竟是自己先被击败,承受此难也无可厚非,只求赵无恤不要像楚共王囚知武子一样,关他个七年方才放归。
乌亚旅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结束这段囚徒生涯,便小心地问道:“不知是何事?”
赵无恤扭身回头,让穆夏把那个木匣子拿过来。放到地上将之打开,露出里边的一物。乌亚旅倾身看去。顿时惊得倒退了几步:
见匣内放的是个血淋淋的人头,着实骇人!
他喃喃地问道:“赵大夫。这是何意!?”
赵无恤语气冷了下来,背着手淡淡地说道:“乌大夫还是好好确认一下,认得此人否?”
乌亚旅强忍着畏惧再次望去,只见那人头双目圆瞪,发髻上还沾着血,而面孔却是眼熟的,不就是陈氏的商贾邾射姑么?以前曾为乌氏经营过临淄和东莱的产业,这次带着赎金前来廪丘的就是他。
“认倒是认得,但不知为何被杀……”
“此人自称乌氏隶商。携带赎金而来,实则却谋图不轨之事,那日在邑寺外观望焚券时便露出了一些不正常的端倪,被我的骑吏虞喜看破,之后颇为注意此人。果然,他除了乌氏子弟外,还暗中寻觅廪丘的国人,打探消息,离间军民。于是被我派人前去缉拿。此人果然是个齐谍,见状不妙便吞金自杀,等到武卒冲入其房中时已经死透……”
赵无恤也很遗憾,他觉得这个商贾定然不简单。细细拷问也许能从他嘴里敲出不少东西,只可惜连扁鹊的徒弟子豹也没将他救回来,索性把尸体物尽其用。拉到廪丘之市斩首威慑不轨之徒。
陈氏、齐国也颇有一些忠勇之人啊,而且他们相对于无恤。无疑于庞然大物。
听完缘由后乌亚旅暗骂自己投效的主君陈氏办事不分时候,要派间谍。也得自己安全脱身以后再说啊!
“此事亚旅实在是不知啊,此人虽然是间谍,但赎金却是真的,还望赵大夫能履行诺言……”乌亚旅连忙想要撇清关系。
赵无恤道:“大夫当然是无辜的,但乌氏子弟和此人见面多次,难免受其蛊惑……”
他抚摸着腰间的长剑道:“我自问待大夫,待乌氏,待廪丘齐人并不苛刻,如今却出了这么一遭事情。今日便和大夫交个底罢,经过此事后,我已经不放心乌氏留在廪丘了,甚至有军吏建议说,将大夫一族全部屠戮,以绝后患!”
“!”乌亚旅凛然,也顾不上和赵无恤平等的贵族身份,下拜顿首求饶一死。
“赵大夫请看在先祖父与赵文子情谊的份上,饶恕乌氏一族!”
赵无恤按剑仰头,立在堂上长叹了一声:“刑不上大夫,亡人之国尚且要留其社稷,如此残暴极端的事情,我即便只为自己的名声考虑,自然是不会做的。现如今,我倒是有一个两全的法子,只是不知道乌大夫愿意与否。”
乌亚旅现在是一介囚徒,又能有意见?
无恤让手下又打开了另一个木匣,里面装满了金爰、彩绢、珠玉,正是齐人为乌亚旅支付的赎金。
“乌大夫觉得,自己和宗族的性命比起田宅、市肆产业来说,哪个更贵?”
“自然是命贵于田宅店肆。”
“那既然这些赎金可以赎买大夫和乌氏宗族的性命,是否也够买下乌氏在廪丘的这些资产了?”
这并不是能划等号的东西,乌氏在廪丘经营百年之久,拥有的不动产、隶臣妾的价值自然不止这一匣钱帛珠玉,但事到如今,乌亚旅却只能点头称是。
赵无恤拊掌笑道:“大善,既然如此,乌氏在廪丘地界上的田亩、隶妾、产业,我就用这些赎金买下了!请乌大夫带着乌氏,在三日内举族迁出廪丘,我会派人送汝等离开鲁境!”
……
之后三天,乌氏举族被赵无恤迁徙,撇除隶臣妾和附庸的野人、氓隶后,仅剩数十人抱着那份赎金,灰溜溜地离开了廪丘,在一百武卒监视下朝北面的秦邑而去。赵无恤已经跟秦邑大夫打过招呼,放这些人进入齐境,之后便不用管他们了。
如此一来,廪丘最大的宗族势力被连根拔起,轰出了境内,而乌氏的大量产业也被贱卖给了赵无恤,充当邑寺公产。
在去除这一隐患,将廪丘、甄两地政务交给张孟谈留守后,赵无恤就和子服何打着大夫仪仗。率领百余卫队东行。他将去曲阜觐见鲁侯,完成策命的最后仪式。从此成为鲁侯的臣子。
首先途经的是东面几十里的高鱼邑,此有户近两千。人口一万多,从前也是一个有鱼泽之利的富庶中等城邑。
涂道上,子服何叹息道:“因为齐国数年内多次围攻鲁国西鄙,所以颇有些战乱后的荒芜,麦粟被大面积摧毁,对于高鱼来说,今年将是一个难熬的冬天,甚至有一些高鱼人在往西面的廪丘逃亡。”
他对无恤说道:“这对于赵大夫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民众增多或减少往往是一邑之政好坏与否的标志。因为春秋时尚未推广编户齐民,户籍管制并不严密。所以跨邑乃至于跨国的人口迁徙是比较常见的,后世著名的孟子见梁惠王里,魏惠王就曾跟孟子抱怨过:“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这一个月来,廪丘的东端羊角关每天都会接收十多名前来求活的高鱼庶民,赵无恤一概接纳,将他们安置到刚刚获得的乌氏田亩里。
面对这种情况。赵无恤当然可以偷着乐,甚至还会暗中鼓励人口流动,但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既然成了鲁国大夫,那和周边领邑的同僚处好关系是必须的。赵无恤还指望秦邑和高鱼为自己抵挡齐军进攻呢,在不能明目张胆兼并的情况下,他们的过分削弱对廪丘也没有好处。
于是无恤正色道:“蔡仲之命中有这样的几句话。懋(mao)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现在邻邑凋敝。我出手援助还嫌太晚,怎么会欣然自喜呢?子服子休要看轻我。”
子服何又是一番抱歉,心中却对赵无恤越发激赏起来。
“如此贤明仁义,又有治邑之才的大夫,对于鲁国来说,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只希望他能被孔子之政感化,做鲁国的忠君之臣。”
带着这种心思,赵无恤经过高鱼邑时便进去拜访了一番。
进城的都是邻近四野的乡人,只要有超过十人一同靠近,门卒便如临大敌,十几个人持矛挺戈,警惕地提防着,细细盘问。
而无恤等人打着大夫仪仗,半旬前子服何才经过此处,所以无人敢拦。
不过高鱼大夫却是不在邑内,据邑宰说,是带着邑卒去南边缉盗去了。
赵无恤向子服何询问道:“高鱼的盗患很严重么?”
子服何叹息道:“高鱼残破,民众逃亡的方向不止是廪丘,还有东南方的大野泽一带,不少人就在那儿落草沦为盗寇了。”
于是赵无恤等人只能留下礼物后先行离开,因为他们还得赶在八月未央的祭祀前抵达曲阜。
出了城东后,赵无恤发觉这里往东的涂道比起往西的,却更加人迹稀少,他心中一动:“民众为何不去往郓城?那里虽然也遭了兵灾,但邑大城广,颇有余粮。”
子服何露出了一丝冷笑:“郓城?不提也罢。”
赵无恤对自己这几个邻居大夫的为人、实力、施政情况都比较关心,却是将郓城的事情放心上了,反正马上就要到达,那时候再细细观察不迟。
行了几里后,一行人却在一处庐舍遇到了缉盗归来的高鱼大夫,却是一位披甲戴胄的矮个子贵族。他以鱼为氏,名为鱼佗,看来也是个知兵的人,所以才能亲自领兵击“盗”。
无恤将目光向后看去,却见这位鱼大夫所率领的百余人武装押解着一些被拴上了草绳绑在一起的人,全都瘦巴巴的,透过破衣烂褐能隐约见到皮下的肋骨。
这哪里是万恶的盗寇,明明是刚放下了农具的庶民!如今被抓回去,估计是要被当做隶臣使用的。
不过赵无恤目前没办法将怜悯投射到邻居的地盘上,而鱼佗大夫对西边新兴起的赵无恤不敢怠慢,邀请他们回城宴饮未果后,便让舍长送上消暑的酸甜浆水,三人边坐边谈起了大野泽里的盗寇之患。
这一日,无恤第一次听到了“盗跖”的名号。
……
ps:盗跖的年代很模糊,因为剧情需要,这里采用《庄子.盗跖》的年代,认为他与孔子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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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尼父之丘(上)
高鱼大夫鱼佗说道:“盗跖(zhi)已经在雷泽、大野泽肆虐了数年,这一带地势复杂,濮水、济水注入其中,湖泊洼地遍布,期间还有无数小丘可以藏人。于是逃人聚集,以盗跖为首,他有从卒数千人,横行大野泽周边,侵暴诸侯。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但鲁国内部纷争,外迫于齐国欺压,所以无力进剿。”
“盗跖?”
赵无恤知道这是大野泽方圆数百里盗寇的大头领,这名字后世几乎无人不知,原来也是这个时代的。
但无恤冥思苦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他的事迹,只记得战国时有人评价说,盗跖是“天下善用兵者也”!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廪丘离大野泽也不远,而历山、雷泽、大野泽之间的卫国濮阴之地也是我志在必得的地方,所以今后保不准要和他打交道,回邑之后可得尽快开展征兵,为这个冬天做好防盗准备!”
……
从廪丘到曲阜,路途至少要五天,得经过三百里路程,过了高鱼后,便是鲁国重镇郓城了,这也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距离。
虽然已经快到仲秋,但郓地靠近濮水、大野泽,气候卑湿,所以依然很炎热,秋老虎一照,无恤等人穿着宽大的深衣广袖,顿时汗流浃背,只感觉是在蒸桑拿,无恤所带的骑从虞喜,护卫穆夏等人也流了一头一脸的汗,却犹自甲胄不卸。警惕地看着四周。
在太行遇袭后,军吏们愧疚之余也痛定思痛。已经总结出了一整套护卫的经验,所以如今百人之中有长矛兵、有剑盾。还有弩兵,人人都是挑选出的精锐,足以结成赵无恤传授他们的特殊阵型。
能说会道的子服何客串起了向导,他介绍道:“成公四年冬,鲁国为加强防御,于济水、濮水以西,大泽以北筑城名郓,地临曹、卫,一旦有事常常聚军于此。以防侵轶,这便是郓城的由来。”
赵无恤颔首,郓地也是一处交通要地,濮、济水道连接着齐、鲁、曹三国。
他站在张着旌旗和装饰纹章的驷马戎车上放眼望去,却见郓城之地沼泽遍布,传说当年大禹判定这里是“厥田惟中下”,是比较瘦薄的。
但历经鲁国西鄙一代代先民勤劳的整治、劳作,如何也已经十分适宜耕作了。因为春秋时气候比后世要温暖潮湿,所以雨量充沛的郓城特别适合种植水稻。
路东数里外的田野上。在萧瑟的野树、丛生的杂草间一条条引水的沟渠蜿蜒南来,流往北去。
子服何也不是第一次路过这儿了,他感慨道:“往年没有灾害的时候,每到秋收。行於午道之上,放目四望,入眼尽是沉甸甸的稻穗随风起伏。金黄可爱,而现下野上却狐兔出没。近乎荒芜。”
在成乡甚至亲自以身作则下过地的赵无恤也觉得可惜:“这么好的渠、这么好的田,本该是人间乐土。现如今却如此冷清!这田中杂草丛生、灌木簇簇,因为齐人过境毁坏了不少田地,秋收恐怕要耽误了,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若不立刻加以整治,恐怕会耽误冬种和春种。”
子服何认同之余却也嗤之以鼻:“郓城大夫除了加重赋税外就对邑中之事不理不睬,又哪会担心这些?子泰请看,这路上流离失所的民众是不是越来越多了,这都是郓城大夫治理不善的缘故啊!”
的确,在这原本繁华的午道上,如今有当地的裸着脚踩在水田里的农人,有士人的牛车,更多的则是流民。
时不时就能看见三五成群、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流民或蹒跚地走在道上,或坐在路边歇息,又或散在田野上、灌木丛中弯头勾腰地在仔细寻找是否可有吃食,大多只是捡了田鼠、枸杞,甚至草根野菜来充饥,道边则有一些饿殍。
宋国人漆万也在卫队之内,望着路边这些饿绿了眼的鲁国人,他也感到一丝恐惧,宋国国内局势还算稳定,除了父亲说起二十年前华向之乱时饿过一遭外,其他时候基本都能勉强存活。
“原来大夫辖下和其他人的领邑,竟然有这么大的区别!”
春秋时宗族力量还比较强大,但鲁国单家独户的自耕小农已经越来越多,每当战争开始,天下大乱,最容易受到冲击的反倒是他们。若是邑大夫残暴不仁,或是组织不起像样的赈济,流民要想弄点口食就得靠自己,这时候或者选择投靠大宗族成为氓隶,要么流离异乡。
子服何义愤填膺:“老实的或乞讨、或在田野里找些野菜之类果腹,不老实的就会去抢、就会去偷,而当饿到极处,恐怕连那些老实的也会改了本性。久而久之,其中必会有沦落为盗寇的,大野泽中盗跖手下那近万人,就是这么来的罢!若是不能及早加以治理,迟早会生祸乱甚至会波及到周边县邑。”
无恤道:“的确,这时候应该开府库赈灾,招徕流民,组织他们回归乡里,除草垦田,备冬种春耕。
子服何叹息:“若是在子泰治下当然可以如此,可此虽好计,在郓城却是施展不开。”
“为何?郓城是鲁国西鄙重镇,又是商贾交易前往陶邑的必经之地,粟米定然不稀缺,现如今战事已了,分出少部分粮食让庶民得以撑到秋收,岂不是很好?”
“话虽如此,但郓城大夫却死活不肯开仓!我数日前路过时已经劝谏过一次了,但却毫无用处。”
赵无恤愕然,虽然“肉食者鄙”,但只要是有点见识的大夫,都不会容忍自己领邑内的人口流失,这郓城大夫是哪根筋抽了?
子服何乘机说道:“子泰有所不知。郓城在过去常常被齐国夺取,去岁就曾沦陷过一次。随后之后被齐人归还,却落入了阳虎的手里。他任命了同党叔孙志为郓城大夫防备齐军。”
“叔孙志,是叔孙氏的庶孽子弟么?”
“然也,此人倒是知兵,却不会治邑,整日强征暴敛,税亩二半,还要求每丘鲁人都要编缀甲衣一件上交。他是阳虎亲信,目光短浅,在此地捞够之后便会被换一个领邑。所以毫不在意国人死活……”
赵无恤默然,他前世时在影视上看过难民逃荒的场景,眼前之惨景与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身处郓城地界,这些人是郓城大夫的领民而不是他的,只能留下部分粮食后告知他们,可以往西边走上几十里地,去廪丘求活。
之所以伸出援手。也是考虑到现在为赵氏生产瓷器的那些鲁国陶匠,就有不少是郓城籍贯的,这些流民里难说有他们的亲人。
“廪丘不是齐国的么?”不少郓城农人对这几个月濮北发生的巨大疆域变动十分懵懂,他们本就是一生都不离开里闾的老实人。若非遇到兵祸外加灾荒,才不会到处寻觅食物。
封凛用鲁国口音对他们说道:“现如今那儿已经是鲁国地界了,尽可以放心的去。到时候有粥喝,有地分!”
经过路上的见闻后。赵无恤对郓城大夫叔孙志印象大坏,但存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入郓城沐浴稍事歇息后他还是和子服何拜见了此人。
叔孙志原本是鲁侯公室之臣,却并未得到重用,在投靠阳虎后才混到了一个大夫之职。在筵席上,赵无恤见其人目高于顶,厅堂苑囿装饰华丽,一盏盏瓷器被整齐地摆在案上炫耀,赵无恤甚至还在他的鞋履上瞧见镶了珠玉。
爆发户,这是无恤对此人的定义,对阳虎的用人之道便产生了些许存疑。
“阳虎莫不是因为鲁国的贵族、国人都对他不满,所以只要投靠的人能用就用,饥不择食了?”
叔孙志对郓城的现状一字不提,只是抱怨盗跖的肆虐导致赋税减少。
“郓城向南面临盗患,向北迫于齐人,实在是处境艰难。盗跖之辈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叔孙志对盗跖也可谓是深恶痛绝,连吃人心肝这类不知真假的野闻都讲出来了,却浑然没有察觉他就是造成郓城之南大盗横行的源头之一。
赵无恤一言不发,只是在宴飨后对子服何说道:“天子好利则诸侯贪,诸侯贪则大夫鄙,大夫鄙则庶人盗!我今日算是明白这句话了。”
回到居室后,他则在简册上简单记录下了今日见闻:“郓城可图也!”
……
离开郓城后,无恤一行人继续东行,从这里向东渡过濮水、济水后,就会经过大野泽北端,走上两天,再行七八十里后就会到达中都邑!
中都,无论是这次的路径,还是前世今生的心理上,赵无恤都无法绕过这个地方。
不仅是赵无恤,两千年后所有中国人都无法绕开它,绕开中都邑的主政者。
崇敬的,巴不得将那人每一句话都放进嘴里嚼上千八百遍,奉之为至圣先师,万世素王;鄙夷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生食其肉,将“孔老二”斥之为历史上发生所有坏事情的罪恶之源。
总之,就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但用子贡师兄颜回的话说,那就是一座“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巨大山丘,他就这么横亘在这个时代,无论你是怎样的情绪,都无法绕过去!
站在济水渡口的木舟船头,听着鸿雁南飞的鸣叫声,无恤意气风发地想道:“八月秋高,正是登山俯瞰天下之时,既然来到了春秋时代,不去攀一攀这座尼父之丘,却是白活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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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尼父之丘(下)
“禹贡曾言:大野既潴,东原厎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离开郓城一天后,当一望无际的碧涛和连绵不断的湿地显现在眼前时,赵无恤不由出言赞叹。
在远古时,以泰山为主体的鲁中山地,曾是大海中的一座岛屿。由于黄河携带的黄土高原的泥沙淤积,在泰山西南逐渐形成了一片广袤的平地旷野,才出现了今天的鲁西南平原,使泰山与大陆相连。
数千年来,鲁西南的兖州,是东夷人活动的中心,夷人西出群山,见此连绵旷野,谓之大野。濮水、济水汇入其中,形成了南北三百余里,东西一百余里大野泽。
赵无恤知道,这一湖泊大泽直到宋代还有遗留,那便是著名的梁山水泊。
一路过来,郓城民众也有不少进入大野泽北境的,这里人烟较为稀少,需要时效性的农稼是来不及了,只能指望在泽周边狩猎采集。毕竟此处野菜遍布,偶尔还能看到鹿群奔跑其间,采食苍耳,水中也有数不清的游鱼和蛤、蟆,足以充饥。
往年郓城一带遇到兵灾或者饥荒时,郓城人常常东行至此求生,等到战乱消弭后再回去。有的人甚至就留下不走了,由此成为野泽亡人,最后变成了野性越来越盛,攻击性越来越强的群盗。
不过也有部分流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东走,比起西行投奔廪丘的还多。赵无恤停车询问,才知道他们是去投靠中都邑的。
“中都宰颇有仁名,去了那儿,就能求得一条活路!”
子服何赞叹道:“多亏了孔子为政,才能让西鄙之人有一片乐土!”
赵无恤在晋国、宋国时,虽然没少听子贡推崇过孔子。但亲眼见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由得对孔子的为人、行政更加好奇,朝子服何仔细询问了起来。
“孔子本是宋卿孔父嘉六世孙,孔氏从宋国流亡鲁国后渐渐繁衍。其父名为叔梁纥,乃是鲁国著名的勇士。与晋国的督戎、丕豹并称。在晋悼公时诸侯围攻逼阳一役中曾力举城门,被孟献子称赞为有力如虎。”
“叔梁纥早死,而孔子年幼,故贫且贱,他孩童时做游戏,经常陈列陶制的俎豆等器器,演习礼仪动作,成年后年少而好礼著称。名声甚至传到了孟氏耳中。孔子三十岁时为季氏小吏,量入为出准确无误;又曾做过牧吏,使牧养的牲畜繁殖增多。此时渐渐名望响亮,曾做过孟氏嫡子和庶子的礼科夫子,带着南宫敬叔一同入周室拜访老子。”
孔子的早年生活,无恤倒是没听子贡说太多,或许是因为太过卑贱的缘故,不愿意过多提及。
他接过话道:“我倒是知道,昭公被季氏驱逐后,鲁国大乱。孔子也随昭公到了齐国,做了高昭子的家臣。他被齐景公召见过,一度要把廪丘和尼溪的田亩封赐给他。让他作为齐国公臣,却因为晏子与孔丘理念不合而作罢。”
“然也,之后鲁国从大夫以下全都僭越礼法背离正道。所以孔子不做官,隐退下来整理《诗》、《书》、《礼》、《乐》,弟子更加众多,纷纷从远方到达,无不接受孔子传授的学业。直到被阳虎所迫,才出仕中都宰一职……”
说到这里子服子想起自己曾暗示赵无恤不要做阳虎党羽,现如今他推崇的孔子却也是沾了阳虎的光才得以成为邑宰的。便连忙解释道:“孔子与阳虎的一豹四犬不同,是被迫出仕的。而且成为中都宰后治理有方,也是国人之福。”
赵无恤却笑而不答。目光放在脚步匆匆,朝着中都邑前行的零星流民身上。
他心里想到的却是,孔子一方面是被阳虎卓拔的大夫,据说还与费宰公山不狃有往来。可另一方面,他又是孟氏家主和南宫敬叔的夫子,跟代表孟氏的子服何也交游甚密。
所以说,面对这两方势力,孔子的态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无恤暗暗揣测道:“他莫不是和我一样,在两边下注罢?”
这种与世俗相适应的投机形象和赵无恤前世印象里那个“仁德守礼”的“圣人”形象极为不符,记忆和现实之间仿佛笼了一层迷雾,叫人看不清真假。
最后,赵无恤抛弃了烦恼:“我听子贡说过一句孔子的话,夫取人之术也,观其言而察其行。孔子的言辞和事迹我已经听过不少,现如今要到中都邑却亲眼看看孔子之政,才能明白其人究竟如何……”
是子贡和子服何推崇的世之圣贤,还是赵鞅认为的“巧伪之人”!
……
子服何见无恤沉吟,只以为他是在思考孔子的学说,倒是没想这么多,依然喋喋不休地说道开了。
“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战争中西鄙各邑都大受影响,也只有中都和鲁国公室陵墓所在的阚邑安好。”
的确,中都邑,如今已经成了鲁国西鄙的一座灯塔,吸引着过不下去的流民们聚集。
不过让赵无恤微微有些苦恼的是,中都邑的存在,也对廪丘构成了一种人口流向的竞争。
所以说,子贡曾说他行事为政和孔子有些相似,这倒是真的,无恤刚入鲁,就在政治抉择和徕民方面和孔子撞车了。
路途漫漫,随后两人又聊起了孔子之徒。
子服何在曲阜时也在孔子门下听他授过课,但却不算孔子门徒,这个旁听生和子贡一样是孔子的脑残粉。
“孔子从洛邑返回鲁国后,投到他门下的弟子逐渐增多,于是便在曲阜设私学,传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春秋时已经渐渐由“学在官府”变为“学在四夷”,赵无恤曾就读过的新绛泮宫就形同虚设,成了贵族子弟们拉帮结派,演戏政治斗争的地方。而其余各诸侯、邑、乡的公室教育更是荒废得不成体统。号称继承了完整周礼的“周公之国”鲁国,三桓之一的孟僖子随同鲁昭公出访楚国,竟因为学礼不精而不能很好地处理外交事务。
在卿大夫的贵族教育没落的同时。民间的士人私学教育却在悄然崛起。各诸侯国甚至各卿大夫的私门需要士为他们服务,争相养士。比如赵鞅就养了百余名士人,并从中发掘出了尹铎,郑龙,虎会等人。
士的出路渐广,渐渐出现了与血缘、宗法关系并不严格要求的士阶层,而“士”的培养也就成为迫切的要求,私学便应运而生,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孔丘。
于是在孟僖子因为不知礼而深以为耻后,就出现了让嫡子和庶子向穷士孔子请教学问,以师事之的情况。
“孔子宣课虽然有教无类,但也将弟子分为在籍,升堂,入室三等。其中在籍之徒有近千人,升堂而学习而精通六艺的弟子有数十人,皆异能之士也。其中根据专长不同,分为德行、政事、言语、四科。”
“德行方面突出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擅长处理政事的:冉有,季路。能言善辩的是宰我。子贡。此外还有不少文章博学的弟子。”
无恤好奇地问道:“敢问入室弟子有几人?”
“孔子曾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子路虽然是孔子最亲近的学生,却仍未入室,子贡亦然。如今入室的,唯独颜回一人而已!”
如果说在籍弟子是普通教育,登堂弟子是精英教育,那么入室弟子,应该是能与孔子相知之人方能得到这一荣誉罢……
颜渊、季路是赵无恤前世就听说过的,冉求的名字则在中学时一篇课文里出现过。其他几人也零星听子贡谈及。
他暗暗想道,德行出众的可以作为供奉在朝堂的吉祥物。作为万民效仿的楷模,擅长处理政务的能够治理城邑地方。能言善辩的做外交行人。和后世的有些不一样,指的是熟悉礼乐和古代文献,官方要搞各种典礼,离不了这方面的知识,国君制定政策要找历史依据,也离不了这方面的知识……
子贡和子服何的能耐,赵无恤都见识过,两人算得上是一国之才,子贡再经过几年的成长历练,或许能成为和张孟谈一样的王霸之才!想来孔门诸子能将名字铭刻在历史上,并能得到这两人认可,能力并不会差。
所以孔子有这么一批学生辅佐,要是连一个千室之邑都治理不好,那就真是浪得虚名了。
虽然孔子传播私学的初衷应该是以将平民培养成为“士”为目的贵族养成学校,不过纵观孔子的前半生,赵无恤隐约觉得他的博名、养望、悄无声息地收徒培养班底都让人不易察觉,却又有迹可循。
不知道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那孔子的心机当不输于当前的六卿、陈氏,他能闪烁于时代两千年,或许并非偶然。
此外让无恤有些无奈的是,他不得不承认,就长远来看,孔子的班底甚至比他的手下要合理充实得多。即便成乡众人前来入伙,但赵无恤的属下依然以军吏为主,只有张孟谈、子贡能独当一面,其他的都是偏才,有成长余地的也就成抟、邢敖等寥寥数人。
“我也无须妄自菲薄,更无须因为他还没获得的‘圣人’之名而患得患失。孔子二十年私学培养起来的根基,可不是我短短两年就能相提并论的。不过等结束了这次曲阜之行,我也可以效仿孔子,在领地大兴教育,间接传播我的理念,当然受众暂时只能面向士大夫和国人子弟,有个三五年时间,就能收获一批合我心意的人才了。”
他又想道:“不知道这次在中都,除了孔子外还能见到几人,既然子贡能为我所用,孔子门徒里的一些人才,或许也能招揽一二。”
毕竟论起势力、家世,他现在比孔子要强了不止一分半分,既然孔门诸子能给鲁国各家卿大夫当家臣,自然也能为赵无恤所用。
赵无恤正在垂首思索要如何入手时,车队也渐渐进入中都邑的地界了,就在此时,却接到了打马而来的虞喜汇报,前方数里外有一群人在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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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四武冲阵
因为大野泽北岸的涂道南侧是泥泞的沼泽和湖水,北侧是起伏的小丘陵和树丛,所以游骑只能在略微干燥的路面上向后和向前放出十里远,不过依然能起到警戒和预敌的效用。
听闻前方有人在打斗,武卒们微微紧张了起来,在军吏的召集下,迅速从拉长的纵队集结为密集的队列,赵无恤和子服何的戎车被围在中间。
赵无恤也注意到,前方偶尔有零星的流民向这边逃窜,其中一些人身上还有伤痕,甚至有脑袋头破血流的。
“前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虞喜勒马道:“禀大夫,是大野泽的盗寇伙同部分流民在围攻一支车队,如今正在前方僵持不下。”
子服何眼睛又咕噜一转,怂恿赵无恤道:“大夫,着一定是哪家士大夫的车队,遭到大泽盗寇的围堵,吾等有兵卒百人,不如前去帮他们解围!”
他是有心想见识一下赵无恤手下这些兵卒的战力如何,好掂量掂量他的实力,是否值得孟氏花大价钱拉拢。
无恤知道此人唯恐天下不乱,所以并未受激,而是让子服何稍安勿躁,随后急促地问道:“彼辈人数多少,甲胄几何,用何种武器,地形有无埋伏?”
虞喜一一报了上来,原来前方有盗寇三百,其中十多人披甲,有三四个开弓的;流民两百余,身上无甲无胄,只有破烂的衣褐。盗寇偶有用戈矛的,大多数只是扛着农具,外加斩木为兵,此处地形一片平坦,并无其余埋伏。
“对方阵型散乱,并非有组织的盗跖精锐,大概只是劫掠过往车队的饿寇。”
为将者重在果断,赵无恤闻言后立刻下令众人趋行,走了数里后,果然听到前方一阵乱哄哄的声响。
只见四五百衣衫破旧的盗寇和流民正围成一圈。他们的前沿,是一片倒地而死的流寇尸体,身上戳满了窟窿,血液渗入了柔软的泥地里。而被包围在中间的,则是一个车队。
瞧见那些被困之人摆出的阵型后,赵无恤和手下的穆夏等人都不由得一愣。
像,实在是太像了!
却见十余辆大车集中抵御在外,车舆为墙。牛马在内,形成了一个临时的营垒。而里面则是二三十人的徒兵,最醒目的是从车垒间隙伸出来的二十来根一丈半竹矛。其内没有繁杂的兵器,只有几名裹着缁冠的士人手持的反曲弯弓,他们分列车垒四面,轮流射箭,更番休整。
盗寇和流民们进入了弓矢射程就会挨上两箭,再往前则要突破长长的竹矛,因为手中兵刃没有超过一丈的,所以前进不能。
以他们的组织力度无法次序进攻。又没有足够的远射武器,于是便被阻拦在外围。看着这个竹刺猬里的软肉眼馋,却不能逼近半步,只能不停叫骂和投掷泥石土块,奈阵中之人不得。
赵无恤远远瞧见便赞道:“这些被困之人的领头者却是个知兵的,这是兵法上对付大批散乱敌人常用的四武冲阵啊!”
他教给武卒的阵法,也是结合后世见闻后改造的四武冲阵变体。而瞧着那严整的阵型,长达一丈半的染血竹矛,还有它们给手持短兵的盗寇们制造的麻烦,赵无恤最初时甚至以为那是一队落单的武卒。
也正因为如此。赵无恤对那个被围的指挥者也更加好奇,颇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目前看来,是盗寇奈阵中之人不得,但随着前来围攻的流民越来越多。这种局面也会结束。瘦死的骆驼压死马,若是盗寇和流民不要命地堆上去,这个小小的营垒也会被推垮。
子服何见那些人像是中都邑兵,便有些急了:“大夫,吾等救还是不救?”
“当然要救!”
光是对那些被困者战术与自家武卒的不谋而合,赵无恤便决心助他们一臂之力。再观其人了!
正当俩人说话的当口,前方再次爆发了一阵欢呼和喧哗。
赵无恤等人放眼看去,便瞧见了这样的一幕:盗寇们在大野泽生存求活,对自然的利用力极高,这才没一会,就有几十人从西北边扛着几根长达三四丈的细长树干跑了过来。这是他们灵机一动跑去树林里砍伐的,只要众人抱着朝车阵一捅,便能将其破坏,尽情抢掠车队所运载的粮秣!
说时迟那时快,赵无恤便果断下令道:“速速结阵前行,长矛开道,剑盾、强弩次之,轻骑布于两翼,靠近后以架矛和二段射击溃正面之敌!”
……
围攻车队的匪首名为朔,生于朔月,因此得名。他体型粗壮,穿着不知道哪里扒来的不合身甲衣,头上还有一顶生锈的铜胄。
盗朔是大野泽首领盗跖手下的一名“旅帅”,负责拦截抢掠大野泽以北的涂道,今日瞧见这支人数不过三四十的车队后,便一时心痒。他裹挟了两百流民一哄而上,谁知却碰上了硬茬,撞得头破血流,如今已经丢下了十多具尸体,却未能杀敌方一人。
进攻者大多瘦弱和衣衫褴褛,盗寇里的一些悍匪都手执破损的兵器,其余人则是纯粹的流民小盗,拿耒耜的都有,少数人干脆就拿的一根大树枝。
此时久攻不下,盗朔却也聪明,想起大首领带他们破城邑时用的法子,正打算砍伐树枝突破,后方却又来了一支打着鲁军旗号的卒两。
“是邑兵喊来的援军!”有人失声而叫,多数人已经准备跑了,但盗朔却制止了他们。
“大首领曾经以一千人击溃了入泽进剿的千五百人,何况吾等人数四倍于彼辈!”
他张口大喊道:“来的是郓城邑卒,若是让他们得了手,吾等都得饿死,后退者一律斩杀,杀一邑卒者赏粟一斗,回到巨野后还有妇人侍奉。”
群盗顿时一阵嚎叫,这些盗寇都有着一股子血勇,他们大多也是被郓城大夫逼得走投无路的农人,一旦超过他们的忍耐极限。这些最老实本分的农人就会成为嗜血的狂徒。
群盗也没有什么阵势,悍匪在前,流民在后,最前面的是盗朔和五六个强悍的盗匪。他们手持步弓。跑前几步就停下射上一箭,也不管射的中射不中,似乎都是练过的,片刻就每人射出三四枝,想吓退前来的“郓城邑卒”。
然而面对这种毫无威胁的箭矢。武卒却不为所动。
弩兵卒长苏寿余在赵无恤的命令下迅速带领着温县来的弩兵们列了个两个一字横队,每人间隔三尺,二三十把两石强弩瞄准了对面冲来的群盗。穆夏率领的剑盾手和戈矛手则防备在后,留出了让弩兵后退的空隙。
两三百盗匪已经冲到了五六十步外,眉目清晰可见,至此,他们也看清了对面来者的阵列和装备,连盗朔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阵列怎么如此规整,而且后边人人带甲,前面的弓手连手也不抖。看吾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
靶子?
这绝对不是什么郓城邑卒!
“扣悬刀!”
张嘴喊出这句话后,弩兵卒长苏寿余自己也拿了一把有望山的单臂弩,瞄着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带甲盗寇头脑,用力扣动了连接青铜机括的悬刀。它发出了一声金属轻微的摩擦声,随后耳边传来阵阵箭矢离弦的嗖嗖声,如同一群飞蝗般飞入了密集的匪盗当中。
噗噗噗噗,冲来的群盗前面七八人同时倒在地上,首领盗朔亦然。
尖锐的青铜箭簇轻松破开了群盗的身体,箭矢刺开皮肤后因为惯性飞速转动,金属双翼把肌肉和内脏搅成了肉糜。而遇到骨骼后则在突然受阻中断裂变形。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武器杀伤性不大,所以盗朔和几名倒霉的手下倒地后一时都没死去,而是发出渗人的惨叫声,五十步内的距离里。简单的短衣短褐无法阻挡住两石弩矢的激射。
因为人手不足,所以弩兵只能施展两段射,这上弦的间隙就由战车上的赵无恤和子服何弥补,他们也站在车上开弓对着密集的盗寇连连发箭,射翻了冲在前面的数人。
两轮射毕,戈矛手和剑盾卒在穆夏和鼓手的敲打节奏下迈着整齐的脚步上前。结成了密集的突击方阵,而弩兵则退回后排上弦。然而他们换位的时间虽然短促,但对面的群盗反应居然更加迅捷,等赵无恤再度张弓射翻一人时,看到的已经是满地翻滚的十多名匪徒,以及前方一片逃散的背影。
前面最凶悍的群盗死伤惨重,而且弩矢齐射和严整的剑盾长矛对他们有很大威慑力,后面胁从的流民受此打击,迅速丧失了士气,转身四散而逃,这将近三四百人就在死伤不过二十分之一的情况下崩溃了。
武卒们本来已经沉着地准备进行一场以少打多的恶战了,却没料到方才还穷凶极恶的群盗在两次弩矢齐射后就吓跑。子服何倒是清楚这些鲁国群盗的秉性,他松了一口气,这些盗寇还真是不经打,欺软怕硬如此严重,连武卒的能耐都没试出深浅就全跑了。
为将者的一个重要能力就是应对战场上的各种变化,遇挫如此,遇到不禁打的敌人也是如此。
赵无恤立刻改变阵型,命令戈矛手和剑盾手正面小跑追击,而十余单骑更是纵马狂奔,留下了数十名俘虏。
就在赵无恤他们这边击溃群盗大部后,被围困的车队也开始了反击。里面的弓手对着扭头观战的呆滞群盗一轮抛射,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而手持长矛的徒卒也从方才防御的“四武冲阵”里冲出,将群盗捅得透心凉,这边的百余人也顺势崩溃逃散了。
等到战斗结束,两边人马警惕的靠近,相互观察对方身份。
子服何站在车上,见对面那个背着弓矢,手持长矛朝这边张望年轻士人极为面善,不由得喊了一声:“子有?你怎么在这。”
“子有?”赵无恤目光转到了那个带头的士人身上,他便是这些遇袭之人的带头者,也是使用酋矛摆出了四武冲阵的人。
那士人头戴青色的缁布,身形并不魁梧,眼神也没有凌厉和骄傲,反倒是谦逊和稳重。他也认出了前段时间路过中都邑的策命使者子服何,自然猜出了赵无恤的身份,于是便扔掉了长矛,卸下弓矢交给同伴,用标准的礼仪趋行上前数步下拜道:
“冉求见过赵大夫,子服大夫!承蒙相救,敢不拜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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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军旅之才
鲁国的地形,可以用三种地貌概括之,北边三分是泰山、沂山峰峦,将齐、鲁隔离开来,中间四分是鲁中南丘陵,其余三分是临近济水、汶水、濮水的西南平原。
中都就位于西南平原地带,临近汶水、大野泽,往西北方走则渐渐进入泰山之阳。
赵无恤等人在大野泽北碰巧为冉求解了围后,两个车队便一同东行,渐渐靠近了中都。
冉求字子有,所以有时又称之为冉有,他的大名,赵无恤前世就曾在一篇中学课文上见过,之后也多次听子贡称赞过他的这位后学师弟。冉求本就是鲁国西鄙人,年纪才二十,成为孔子门徒没几年就挤进了“升堂”弟子的行列,要达到这种程度,至少是要六艺精通才行。
今日一见,冉求能射,能御,能指挥作战,言辞礼节也很得当,可谓是多才多艺,然而他的低调性情却又掩盖了这些才干,让人一眼注意不到。
方才相认后,子服何便询问冉求道:“子有这是从何处归来?”
冉求拱手相答:“好教二位大夫知晓,求是去西北面的汶西之田借粟米去了。”
赵无恤好奇地问道:“中都的粮食不够么?为何需要向外借贷。”
冉求看了赵无恤一眼,垂目答道:“中都的土地只能算厥土中下,人口也不多,战前就千余户,七八千人,如今有不少济水以西的流民进入,却剧增到了一万。离秋收还有半个多月时间,夫子不忍民众受饥。便解散了邑兵,以府库中的兵器甲胄为质向邻邑借贷粟米。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孰料却遇到了盗寇来犯。多亏二位大夫解围。”
原来如此,中都虽然并不算富庶,却是一处战后颇为安定的地方,但人口剧增后粮食倒是成了大问题。
对话中,赵无恤发现冉求表现得很谨慎,他才华不外露,没了方才指挥众人防御盗寇时的勇锐,甚至会给人一种“此人怯弱”的印象,问一句他才答一句。无问时则讷讷而不言。
虽然子服何说过,冉求属于孔子门徒里的“政事”之才,但赵无恤却一直在好奇地看着冉求手下所持的长长竹矛。
这种极长的矛有一个专用的名字,战车上的名为“夷矛”,步卒用的则为“酋矛”。
在甄之战后,与军吏们总结战术经验后,他们发现越长的兵器在线列方阵作战时越是有效。于是赵无恤将戈矛手们的武器加长,尤其是矛手,全部装备了带金属尖柄的酋矛。远远看上去如同徐徐前行的森林。
而冉求的徒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边的步卒在大眼瞪小眼地打量着对方的兵器。目前诸侯步卒用的矛柄一般在七尺到一丈之间,集体装备酋矛倒是极为少见。
在路边一处庐舍休憩时,赵无恤带着考校的心思。问起了冉求兵阵之事。
一聊起军阵,冉求虽然还是一副谦逊的模样,却已经没了拘谨。看得出他很乐于谈论这个话题。
“矛好做,中都邑山后有竹林。将坚韧的竹子削尖就能当武器用,可以弥补府库中兵器不足;而且长矛好使。战阵之上,一寸长则一寸强,只要徒卒能够听求的指令,将长矛平放后便能让敌方近身不得,再辅以乡射选拔出的弓手,就能对敌造成巨大杀伤。”
赵无恤听后了然,倒不是冉求偷师自己,而是因为中都目前缺少兵器的形势使得竹矛成为主要武器,却被冉求误打误撞组建了一支长矛方阵步卒。
这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极其艰难,想要将散乱的农人训练成合格的矛手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赵无恤用了后世的一些方法费时数月才初见成效,但如今的武卒依然没能达到他满意的程度,冉求手下这寥寥二三十人,赵无恤暗中揣测,其严整,其勇锐却已经不下于武卒。
虽然号称有“周公遗风”,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鲁国人口百万,地小人众,且丘陵密布,所以不同于宋人那样老实。其民龊龊、俭啬、畏罪远邪。说白了从国家作风到民众性情,大多是有小聪明的投机主义者,可不是训练精兵的好人选,真不知道冉求是怎么选的兵,又是怎么训练的。
“前排步卒披甲持盾,平持长短不同的长矛,使数矛头均露在最前方,密密麻麻,像一面带刺的墙向敌人冲击,可以防御战车冲陷,也可以缓缓推攮进攻,这便是矛兵在战阵上的用处。”
赵无恤别有心思,所以也不藏私,他将甄之战中矛兵使用的大致情况和冉求交流了一番,说着说着,这位年轻的孔子门徒已经放下了拘谨,目光炯炯地在旁受教了。
冉求的确是有军旅之才的,才看了赵无恤武卒的兵种配制一眼,他就明白了轻骑士的妙用,还有在长矛兵中混用剑盾手的好处。想起方才他面对十倍敌人的围攻而临危不惧,赵无恤觉得,假以时日,再经历战阵后,此人或许也可以成为一位独当一面的大将!
子贡擅长货殖和言辞,是王霸之才,而冉求的军事学习才干无恤已经目睹,若是他在政事上也很出众,那也可以称之为一国之才了。
这种人才,恰恰是赵无恤的阵营里正缺的,他生出了一丝招揽之心。
他不知道的是,冉求也有这种心思。
其实不但是赵无恤对冉求充满好奇,冉求对无恤也有敬仰之心。他很早就听过赵无恤的名声,从被夫子称赞的“止殉令”开始,到他与师兄子贡的许多信件,对赵无恤在晋、在宋、在曹的事迹都有所了解。
而六月底的甄城之战,更是让冉求心仪不已,赵无恤居然能以五百之众。击溃三倍于己的廪丘齐军。在齐鲁鏖战时冉求也没少带兵遇到过廪丘齐人,知道这些齐卒战斗力不弱。比起鲁军普遍的败仗来说。赵无恤的战绩极其耀眼,已经称得上是一位“善用兵者”了。
今日一见赵氏武卒的方阵战术。居然和自己想出来的法子颇为切合,冉求吃惊之余更是惊喜不已:“夫子曾言,见义不为,无勇也。今日赵大夫出手助我击盗,是为有勇,军阵严整,破群盗犹如以石击卵,有条不紊,是为有谋。有勇有谋。假以时日,他应该能成为先轸、司马穰苴一样的天下名将罢!”
虽然无恤年纪尚小,但因为长得早熟,所以看上去和冉求年纪相差不大,这让冉求一时间又有些气馁。
“弱冠之年就已经是两邑大夫,而我却连一个邑宰、家宰都不是。”
就在这时,赵无恤却问冉求道:“子有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
是后天学习的,还是天生就能见微知著。瞧见密密麻麻的竹林就能脑补出竹矛方阵来……
冉求谦逊地说道:“求学之于孔子。”
“孔子也擅长军旅之事?”对于这个,赵无恤倒还是第一次听闻,不由讶然。
子服何在旁插话道:“赵大夫见过孔子就知道了,孔子身形与其父叔梁纥相似。其力能举城门,却不肯以勇力闻名诸侯。他射、御皆精,曾射于矍相之圃(在今山东曲阜孔庙西侧)。国人观者如堵,知晓军旅之事再正常不过!”
冉求也补充道:“夫子曾言。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只是夫子不愿意以兵事闻名,也仅是挑选弟子中适合军旅的人传授之,并不想让吾等将此当成主业。”
于是乎,一个身材魁梧、膂力过人,能开弓射箭,能驾车奔驰的山东大汉形象浮现在赵无恤眼前,和前世印象里那位微笑鞠让的知礼儒者形象结合起来,这让他好奇之心越发浓厚。
不过他对孔子遇到粮食危机时采取的自卸武装这一办法却不太苟同。
“子贡曾告诉我,他向孔子问过政,孔子言,足食,足兵,此外还要有人民的信任才可以。子贡又问,如果只能留二,那三项中先去掉哪一项?孔子说:去兵。子贡又问,如果迫不得已,两项中还能去掉哪一项?孔子说,去掉食,自古人都难逃一死,但如果没有人民的信任,都谈不上……”
“孔子解散邑兵,出卖兵刃甲胄筹集粮食,若是在和平的年代本无可厚非。但如今是乱世,无兵卒则不能保小民性命安危,子有若是有半卒之众,就不会被群盗围困了。”
赵无恤这话婉转之中带着隐隐的批评,他是两邑大夫,身份尊贵的卿子,对孔子这个邻邑之宰提出自己的意见再正常不过。
当是时,孔子并不是后世那个不容任何人否定的“圣人”,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士人,多年受挫让他和弟子们都十分谦逊。
所以冉求也没有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勃然大怒,因为对于这一“去兵”的举动,他们师兄弟间也有讨论过。其中冉求是婉转反对的,子路是愤愤然拒绝的,平日孔子提出一些理念,也常常受到学生们的质疑,甚至剧烈的辩论。
这就是所谓的“君子和而不同”。
孔门诸子并不是孔子思想的简单复制,而是一个出身不同,性格不同,最终所走道路也不尽相同的松散学派。
所以赵无恤察觉冉求的表情并未有异样,因为对夫子的尊敬,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抱怨和非议孔子,这让无恤对此冉求的本性更加认可。
说话间,众人已经离开了大野泽的范围,土地渐渐干燥平坦起来,遥遥可以望见中都邑的城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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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仲尼弟子众生相
中都邑给赵无恤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到处设立的粥棚,也不是归之如流水的郓城、大野泽民众,而是这里的一种气质。那就是多数人的尊卑有序,以及守礼、鞠让。
冉求介绍说,孔子门下的“升堂”弟子们都被放到了各地的百户小邑中管理里闾,而在中都之郊负责接待流人的则是冉雍,字仲弓。
冉雍同样二十出头,他是冉求的同族,但已经血缘疏远,沦为卑贱的庶民,连士都不是。他长着一张忧郁的长脸,头上是圆圆的发髻,笼着宽袖让人将冉求运回的粟米搬运下来。
在得知冉求因为兵卒带的太少而在涂道上遇袭后,冉雍出言安慰他道:“大野泽的群盗也是活不下去的民众,我幼年卑贱,故知其苦痛,若是能以德化民则可以解决,以兵甲进剿却收效不大。”
他倒是一眼看穿了群盗肆虐的缘故是部分鲁国领邑大夫的残暴不仁,但却主张非暴力不对抗,显得有些迂腐。
赵无恤与之见面后想:“这大概就是他以德行闻名,而不以政事见长的缘故罢。”
不过把出身卑贱而有怜悯之心的仲弓安排在这里是很有效的,他一会亲自搀扶老者,一会又低声劝说他们不要慌乱,安抚了流民们惊惧的情绪。
于是民众们进入这里后,仿佛放下了争心,因为孔子以牺牲军备为代价,换取粟米维系着流民们的生活,并尽量拨出土地安置他们。离秋收也还有半月时间。郓城和大野泽的流民源源不断进入,但孔子似乎想不到拒绝他们入境的理由。也想不出能广增粮食的法子,所以才让冉求去汶西、宰予去曲阜借粮。
冉求虽然运了十来车粟米。但面对千余徒然涌入的流民,依然是杯水车薪,只能熬粥勉强维持几天。
就在此时,赵无恤出面了,他对冉雍说道:“甄城和廪丘虽然也不富裕,但撑到秋收是没问题的,余可以将廪丘府库里的部分粟米运抵中都邑,也算余身为子贡之友人,为孔子做些事情。”
冉雍忧郁的脸色一松。拱手行礼道:“谢过赵大夫,不过此事还需夫子应允,且非为夫子一人,是为千余黎民也。”
赵无恤微微点头,据他观察,仲弓虽然有些迂阔,但也不失为一县之才。
进入中都邑外郭后,赵无恤则发现这里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于礼,行人相撞也不争吵。田亩恢复了原始的西周井田制,国人在完成私田里的劳作后,不用兵卒、乡老来催促就会自发前往中央的公田开耕。一位身穿葛麻粗布衣物的中年儒士带着一位弱冠少年携壶浆来犒劳。朝他们行礼表示感谢。
“子骞师兄,赤!”冉求站在路边,远远朝那中年儒士和少年招手。
“子有师兄!”
少年扭头一看面带喜色。而中年人则先与农人们说了几句话后才走了过来,他目视长达数十步的赵无恤车队。一看就知道是贵人经过,便正了正衣襟。带着少年一丝不苟地拱手行礼。
原来中年人名为闵损,字子骞,他三十余岁,属于孔子年纪较大的弟子。他穿着简朴,面容淳厚朴实,以孝而闻名,据说孔子曾称赞他:“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而那个年岁比无恤还小一些的少年,则名为公西赤,他头上还留着发鬟,眨巴着眼睛朝赵无恤的旌旗和戎车,还有威风赫赫的武卒猛看。他是冉求母家的孩子,也被送来向孔子求学,因为天资聪慧,很有希望成为升堂弟子。
当赵无恤问孔子如何治民时,闵子骞答道:“夫子用礼来表彰正义,考察诚信,指明过错,效法仁爱,讲究礼让,向民众展示一切都是有规可循,故有所成。”
公西赤则如同背书一样摇头晃脑地说道:“夫子曾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众只求能免于犯罪受惩罚,却没有廉耻之心;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百姓不仅会有羞耻之心,而且有归服之心。”
话虽有一定道理,但赵无恤却不认可恢复井田这种呆板的做法。
井田的维持是与宗周的历史特点相结合的,到了春秋时已经极其不适应,鲁国曾初税亩、作丘甲,齐国相地而征衰,晋国也有作州兵,都是一种对现实的改革和适应。私田税亩是未来必然的趋势,儒家怀旧的情怀和复古的执拗也无法阻止这种情况浩浩汤汤发生。
赵无恤暗暗想道:“所以孔子此人的为政也有些复杂,他一方面知道乱世里兵甲的必要,足食的重要,却依然把恢复周礼作为根本**,想以井田为经济基础,尊卑有序的礼乐为纲来治民。来到中都后,我便看到了他所建立这个‘乌托邦’的局限性。”
当是时,早期儒家还没有完全脱离实际,他们大多数出身草根,对时代的适应性还是很强的。
只是心里想和嘴上说是一回事,但实际贯彻起来又是一回事。就和后世墨家批评儒家的,说这些人能高冠儒服坐而论道,但站起来做事却无从下手。比方孔子和其弟子冉雍都知道富民是必要的,但若是仔细追问如何“富之”,具体要怎么做,他们恐怕又说不出太多的策略。
早期儒者有一个质朴的理想,知道理想要到达的彼岸是“致尧舜”,却因为不会游泳,不会造舟楫,只能站在河边给别人出着主意。
“过河!”
“敢问如何过河?”
聊到这里,儒者们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后世典型的儒者如孟子就是这样,能对魏惠王侃上洋洋洒洒一大堆,却不会涉及具体措施。若是换了秦法家,就会规划出无数条详细到令人发指的举措,并将其变为推广到全社会的法令。
更别说现如今赵无恤把子贡笼到了自己的袖中,让中都邑少了一位能理财开源的货殖专家,所以没什么开源头绪的孔子只能往节流和拆东墙补西墙上想办法。
而对残酷现实的不满又幻化成了对宗周时代的怀念,将复古作为一种救世的良方,渴望恢复圣王、周公之治。至于这种法子靠不靠谱,后世的王莽同志已经以身作则实验过了……
“其中的种种隐患,治理千室之邑或许还不会显现出来,反而给我一种从乱世进入世外桃源的感觉。可若是治理一国,因为孔子也不能事必躬亲,而闵子骞等一邑之才就会遇到瓶颈,善政也就变成与现实脱节,一意孤行的苛政了……”
所以孔子之政适合用之于维持小乡小邑宗法社会的稳定,却不能用于富国强兵,这或许就是孔子一生搞政治没太大建树,最后却只以私学教育和记述《春秋》出名的缘故吧。
不过面对诸多孔子门徒,赵无恤说出的却是这样一番话:“善哉,比起高鱼、郓城的苛政来说,却是强太多了。”
事实的确如此,中都邑虽然还存在很多问题,如民众虽然温饱守礼却不够勇猛强大。若是遇到外敌,在乱世中,这种虚幻的假象不知道能持续多长时间……
但它依然和甄、廪丘一样,是鲁国西鄙的两座灯塔!
而在这个物欲横流,礼乐崩坏的时代,赵无恤也在此窥见了一些名为“理想”的东西,比起贪鄙的卿大夫们,孔门各有性格的弟子们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儒家能够在春秋战国成为显学了……”
于是赵无恤言道:“我曾听闻孔子有言:年十五而志于学,余虚岁十六,正是向学的年纪,如今途径中都,欲借宿一夜,也想正式拜访一下孔子,向他请教学问。”
但闵子骞闻言后却无奈地说道:“却是不巧,夫子前几日去了泰山之阳,亲自向那些城邑的大夫、邑宰借贷粮食,以赈济饥民,归期不知……”
……
“《鲁颂》曾言,泰山岩岩,鲁邦所瞻,此山亦曰岱宗,我年轻时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泰山忽焉特起,博厚崇隆,拱卫鲁国北鄙。自此群山翼带,直抵海滨,为天下之奥区,群山之至尊者也!”
时值仲秋,泰山南麓**变幻,群峰如黛,林茂泉飞,气象万千,一个小小的车队正在山阳道上行驶,正是闵子骞所说前来向各邑大夫借贷粟米的孔子一行。
身材高大,面容谦和的孔子坐于安车之上;眉直眼阔,神情朴实可亲,衣物却颇有些陈旧的颜回为御;留了一脸浓须,腰间还别着长剑的勇士子路手持长戟,安步当车行走于车侧。
孔子的弟子虽多,但出门总喜欢带颜回和子路两人,有颜回则到了野地里也会被妥善照顾得如同在家一般舒适。有子路则恶音不闻于耳,子路有万夫不当之勇,能力搏泰山的虎豹,拔剑嗔目,甚至能吓退数十盗寇。
不过此时此刻,耿直而忠勇的子路却梗着脖子,脸偏朝一边,气哼哼地踢着路上的石头泄愤,倒像个耍性子的未冠少年,不像四旬中年人。
听到孔子的话后,子路气呼呼地说道:“此次前往山阳求粟米,诸邑大夫无一人愿借,夫子却还有兴致说什么‘泰山忽焉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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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苛政猛于虎
孔子闻言也微微叹息,战乱之后郓城大夫治邑不力,导致民众南奔大野,东奔中都。孔子没有理由拒绝求活的民众,又暂时想不出法子谋取粟米,所以不得不让弟子们向邻邑借贷,自己也亲自上阵,来泰山之阳走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现如今却是白走了一趟。
不过,子路生气的还不止这一点。
他们的嘴唇都有些干涩开裂,原来昨日三人在夜幕之时走到了名为盗泉的地方,当时又累又渴,但孔子拒绝宿于盗泉,渴而不饮,是因为厌恶其名。
子路口干舌燥,心情烦闷,所以这会耍起了性子,批评孔子道:“有是哉,子之迂也。”
被最亲近的大徒弟说自己迂腐,孔子也不生气,他信奉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他只是和颜回一起笑眯眯地“晒之”。
“由,你不也和回一样,没有饮盗泉之水么?”
子路哑然,他性情伉直好勇,表现在言语上就是从不掺假欺瞒如此,但其实是很尊敬和爱戴孔子的,曾经孔子疾病,子路请祷,愿意用己身代替,事孔子如事父兄。
对待同一事物的对错,如果有他不同的观点,也会立刻提出来,与宰予、颜回不同,从不隐瞒,甚至会出言顶撞孔子。一会怀疑孔子的行为是否合礼,一会说孔子太迂阔,他甚至认为读书并不是成才的唯一路径,“何必读书然后为学”。遇到觉得孔子有不对的地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阻止。如此坦诚直言。是其他弟子所没有的。
颜回扭头说道:“夫子,子贡在为赵大夫货殖。在陶邑经营产业,陶邑是天下之中,五谷交汇之所,若是向他求助,或许能解燃眉之急,让中都邑能撑到秋收。”
子贡即便只分了货殖收益的十分之一,但现如今身家已经十分富裕,他富贵不忘师友,不时会向中都输送一些外地的特产。
面对子贡货殖的富庶。部分依然贫贱的弟子是有些吃味的,甚至有人认为子贡得富不仁,纵容赌斗、经营侈靡等事。
对此,孔子保持了沉默,而颜回则对师兄弟们坦言道:“身为儒士,应当贫如富、贱如贵,人各有志,何必非议子贡?”
事后孔子赞叹他道:“一箪食、一瓢饮,贫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他总是笑盈盈的,是孔子和子路偶然冲突时的调和者。
面对这个建议,孔子微微闭目道:“赐虽为自由身。实则已经算是赵氏大夫的家臣了,臣为主谋方为忠,如今甄、廪丘两邑方经战乱。处境说不准比中都还要艰难,吾等还是自求办法。不要让赐为难了。”
孔子也在犹豫,前方不远处就是阳虎直辖的阳关。既然阳虎权倾鲁邦,那粟米自然是不缺的,若是去向他求援,是否能得到帮助?
“此去定会沾染污名,但吾本就是被阳货所树才得以成为邑宰,只是不知道事后三桓、国人,还有众弟子会如何看待我……”
孔子两难之下,仰望泰山之巅陷入了沉思。
他和阳虎的恩怨由来已久,在年轻时因为两人都身形高大,所以形貌有些相似,当时已经是季氏家臣的阳虎便颇为厌恶孔丘。在季氏大飨境内之士时孔子前往,却被阳虎在门前阻拦,他傲然说道:“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见辱于阳虎,只能愤愤而返。
然而过了三十年,到了阳虎专鲁的时候,就开始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国内到处树人培养党羽。在费宰公山不狃的推荐下,就想利用在国人和贵族中都名望极好的孔丘,用计逼迫他出仕。
阳虎的性格里,倒是有点“不计前嫌”。
但孔子却没有忘记当年所受的侮辱,所以对于阳虎,他一面深为厌恶,一面又迫于其权势,无可奈何,只能诅咒其“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阳关邑越来越近,就在这时,颜回却停住了马车:“夫子,前面有人在哭泣。”
孔子抬头望去,却是一处贫瘠的农舍外,有一个新立的坟冢,一位身穿葛麻粗布的老妇人正在哭泣,情绪悲伤。
他皱着眉轼车而听之,又支使子路过去询问:“阿妪,你这样哭,真好像不止一次遭遇到不幸了。”
老妇人抬起沟壑纵横的脸望着子路,眼泪在其间流动,她哀伤地说道:“然!以前吾舅死于虎口,吾夫也死于虎口,如今吾子亦然!下妾如何能不哀伤?”
泰山没有后世密集的人口和游客,其间多猛虎,为害一方。
子路闻言怒发冲冠,嗔目道:“虎穴在哪座山上?待我去将恶虎击杀!为此地除去一害!”
说罢就要持戟上山去打虎,然而他却被颜回制止了。
“子路,止矣!忘了夫子是如何教导你的么?听到一件合于义礼的事,也必须请教父兄后才能去做,且听夫子怎么说。”
子路和冉求曾先后询问孔子,在听到一件合于义礼的事,应该怎么做?
孔子对子路说,要先请教父兄才可以去做;而对冉求说,听到了就马上去做。
后学弟子公西赤不解,为何面对一个问题,夫子给两位师兄不同的回答。孔子答:“求也退。”冉有这个人啊,有点畏畏缩缩的,难得主动想做个事,我就推一把。“由也兼人”,子路喜欢胜过别人,跟匹野马似的,就要给他套上笼头了。
面对暴躁的子路,孔子也严肃地说道:“由,诗言,‘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以身犯险不是君子应该做的事情,何况此事也有隐情。你先退下,让为师来亲自询问。”
子路也知道是自己冲动了。便讷讷而退,换了孔子下车,恭敬地在坟墓前再拜祭奠,随后和蔼地问老妇人道:“阿妪,泰山多虎患,既然连续有亲人被害,为何不离开此地?”
老妇人擦了擦眼泪,惨笑着道:“下妾等本是阳关人,之所以搬到山下居住。是因为此处没有阳关的残暴政令!”
孔子默然,过了半响后又朝坟墓拜了一拜,将自己的口粮给老妇人留下,上车时叹息一声,对子路说道:“子路要记住,苛政猛于虎也!”
子路凛然受教。
随即孔子对颜回说道:“调头罢。”
颜回由此知道,夫子是不会去阳关低声下气求助阳虎了,阳虎在阳关为富而不仁,逼迫民众逃亡。宁愿面对虎患也不愿回去受苛政。向阳虎求一分粮,就是为阳关鲁人增加一分苛政,这种事非君子所为。
“还是回去另想办法罢,只希望子有。子我能有所收获。”
和来时一样,师徒三人孤独地行驶在山道上。
孔子扭头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坟冢,心中哀叹:“初税亩、作丘甲。名为革新,可府库虽然充实了。但民众受的压榨越来越多,公田甚至达到了二半之税。纵观鲁国。行苛政的卿大夫何其多也,如今甄、廪丘两邑入鲁,只希望赵氏大夫像赐所说一样,能行些许善政……”
在岔路口,颜回握辔问道:“夫子,吾等回中都么?”
孔丘眼睛微眯道:“不,去曲阜。”
“鲁城行人署的柳下季大夫,费邑的公山氏,都可以试试向他们求助。”
……
而远在中都,赵无恤将俘获的大野泽盗寇也留在了这里,在借宿一夜后,再次拔营东行,去往曲阜。
冉求昨日与赵无恤相谈甚欢,言及政事对答如流,颇受赵无恤激赏,如今将要分别,所以他一大早也起来相送。
清晨时分,在走出几乎不设防的内城时,一行人却遇到了一群快乐的民众,他们嘻嘻哈哈地仰头望着城垣上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四十余岁,模样俊朗,他留着一圈浓郁的胡须,没有束髻。就这么散发敞怀,随意地坐在高达数丈的墙垛上,怀里抱着一架瑟在轻轻弹奏,一旁还有个三四岁的孩子,正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爬在男子的大腿上。
瑟声清扬,歌声婉约,中都的民众乃至于赵无恤的武卒们都听呆了。
这也是赵无恤自离开晋国后听过最美妙的音乐,和下宫乐官乐师高有得一拼,可其中那份飘逸活泼却又是乐师高的大雅之音里不曾有的。
昨日见了有些古板的仲弓和闵子骞,冉求、公西赤也是知礼君子,现在眼前却突然冒出这么个放肆不羁的老男人,和中都守礼鞠让的风气颇为不合,赵无恤觉得有趣,不由问道:“这又是何人?”
冉求无奈地说道:“是求的师兄子皙,那孩童则是他的幼子……”
子皙,也就是曾点,孔子年纪最大的弟子。
“子皙好音乐,性情一直豪放不羁,当年鲁国大夫季武子死时,他去吊唁时曾‘倚其门而歌’。当时有人问他,鲁国上卿去世,你不悲伤就罢了,却在门楣箕坐而歌,这样真的好么?大夫可知子皙是如何回答的?”
“愿闻其详。”
“子皙言,万物皆有所化,而人亦有之。人死而归于自然,一如枝叶枯黄落地,重新滋养树木,这循环往复本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季武子将要安然歇息于天地之间了,而我却要凄凄徨徨地恸哭,何苦来哉?子皙最后被季氏轰走,从此被称为‘鲁之狷士’。”
赵无恤哑然,这还是儒么?这份随意与不羁,已经是“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道家做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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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七月的孔子只是我一个人的主观印象,要是和读者想象中的孔子不符,请轻喷。但孔子和其弟子言辞和行为记述,基本上都是用的《论语》《礼记》《孔子世家》原文,结合史诗演绎,并非空言,没有胡编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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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对各位读者说……
readx;本来应该是封推的单章,昨天得到了三痴去世的噩耗,突然不想说什么了,大家一起默哀吧。
三痴是我最喜欢的作者之一,我的书可能三年后已经不值得看了,三痴的书十年二十年后还值得细细品味,《皇家娱乐指南》《上品寒士》《雅骚》《清客》,本本都是经典,总之,写书之人,且写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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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且歌且行三百里
曾点,赵无恤记得曾听过这个名字,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曾子?还是曾子的父亲来着?
在见识到曾点的性情和行事风格后,赵无恤排除了第一个可能,那么他怀里的那个孩童,就是号称继承了孔子思想的曾参了,曾参再传子思,子思再传孟子,这便是儒家后来追溯的主脉“道统”。
任谁都想不到,严肃治学的曾子,竟然有这么一个放肆的老爹。
面对上面鼓瑟依旧的“鲁之狷士”,赵无恤对冉求问道:“倚门而歌虽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但实在是与世俗不合,也违背了礼法,孔子就任他这么做么?”
对于这一点,冉求还是非常自豪的,他说道:“夫子曾言,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中行就是实行中庸的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找不到中庸之人交往,那和狂狷性格的人打交道也成。
狂士的特点是进取:这个社会太黑暗了,我一定要改变这个黑暗不公的现实。一个这样积极进取的人,就是一个狂者。
狷士的特点,是有所不为:这个社会太黑暗,没搞头了,改变不了了。但是,我固然改变不了这个黑暗的现实,黑暗的现实你也别指望改变我,我还是会按照我的原则去做人的。一个这样有所不为的人,就是狷者。
后世的孟子是狂士,庄子是狷士。
冉求解释道:“夫子认为,礼不光要停留形式上,光靠表面上人们的语言、人们的眼神、人们的表情、人们的动作来遵循礼。礼应该真诚地表达人的情感,没有真正的仁爱的感情,费了大力气来做这些礼仪有什么用呢?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丑恶么?”
“而不同的人表达礼的方式也不同,就说那日去祭奠季武子的人中,有的人举止哀伤,其实心里却没有哀情。子皙虽然倚门而歌,却表达出了对季武子的送别之意。并非有意捣乱,而是发自本心。”
赵无恤愕然,经过一路上的见闻和昨日亲见,他对早期儒家的包容性有了新的认识。
早期的儒家是很多元的。孔子容忍学生们对他提出尖锐的不同意见,只要不超过底线,大多能宽而恕之。其中有子路这样的武士儒,性格偏向轻侠;有子贡这样的商贾儒,专心于辩才和致富;有冉求这样多才儒。知兵事政务;甚至还有曾点这样的狂狷儒,行事跟后世儒家的对头庄子颇为相似。
目前来看,他们反倒是孔门里的中流砥柱,但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儒家中子路、子贡、冉求、曾点这类人反而被排斥为非主流,坐而论道的高冠儒生却占据了道统。
是孔子政事遇挫,彻底转向了学术的缘故?还是在春秋战国之交的剧变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儒家分裂,保守和复古成了主流?
但总之,孔丘这样一个破落贵族。早年混得惨,理想得不到实践的机会,但至少现在名声越来越大。归根结底,这只能是一个人内在魅力的结果。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孔子,他的人格魅力都让无恤有些向往,想与之交游了。
笼罩这座尼父之丘的云雾渐渐消散,越来越清晰起来。
冉求又道:“夫子也嘱咐过,此举只有子皙一人能为之,旁人还是要遵守礼仪,不可效仿。这便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对了,大夫的‘锦瑟无端’一句被子贡师兄写在简牍上寄回来后,子皙是最喜欢的。整日捧着念叨,这情况持续了月余,他今日在此鼓瑟,大概是要为大夫送别吧。”
就在这时,墙头上曾点鼓瑟的动作由轻快变成了缓慢,快乐的瑟声和歌声开始变得哀伤。
“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譬彼舟流,不知所届。”
看热闹的民众们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听到曾点由欢乐转为哀伤,面面相觑下渐渐散开了;那些被吸引过来的郓城流民虽然听不懂,却想起了背井离乡的惨状,竟然齐齐抽泣起来。
而赵无恤闻声后也有些色变。
这是诗经里的一篇《小弁》,传说是周幽王放逐太子宜臼,宜臼内心忧愤哀怨时所作。诗写了宜臼的孤独、流浪、失落、痛苦、思考、质问。
寒鸦群飞而已则孤独,柳茂蝉鸣,而自己流浪无处存身,无父母可依。这和赵无恤骤然来到春秋时代那一个月的迷茫,还有最初被放逐时孤苦的心态有些相似。
这几句诗歌,似乎真是专为赵无恤而唱的。
随着“铿”的一声响,瑟音和歌声渐渐稀疏起来,情之所至,曾点竟然也泪流满面。他怀里的幼子曾参则不知所措地去为父亲拭泪,年纪小小便能如此懂事,长大一定也是个纯纯孝子。
赵无恤仰头大声问道:“长者如今正值盛年,有名师在上教诲,有子在膝下侍奉,每日鼓瑟,可谓乐矣,为何流泪?”
曾点握着儿子粉扑扑的小手,看着赵无恤回答道:“我虽盛年,但三十年前方为少年,三十年后又会在哪里呢?人生在世,便再有壮志又有什么用呢?不如静享其乐。赵大夫曾有‘锦瑟无端’之言,应该能明白点的意思。”
他对赵无恤没有行多余的礼仪,因为曾点觉得在方才的音乐中,他已经与无恤神游过一番,不再是初见的陌生人,而是相识多年的熟人了。
赵无恤在两年前赋的那一句诗传入了曾点耳中,让他对无恤这个年轻后辈生出了“知己”之感。今天隐隐竟有劝无恤惜时避世,不要去曲阜赴黑暗的朝堂,掺和刀光剑影的阴谋暗算。
其中爱护后生的拳拳之意,赵无恤是能感受到的。
但人生在世,怎能不争?如今的时局,譬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为刀俎,则为鱼肉!
平民士人尚且可以躬耕于荒野隐居逃避,可身为卿族,若是政斗失败。那就是举族灭亡的下场!
于是赵无恤沉吟片刻道:“子皙是狷者,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但无恤却愿意做一个狂者,锐意进取,为民众致太平……”
他环视四周。提高了声音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番话振聋发聩,年轻的冉求听得血脉膨胀,子服何垂首咀嚼着这句话,身后百余赵氏武卒则齐齐轰然下拜。更显得无恤鹤立鸡群。
曾点微微一愣,随即破涕而笑,又逗弄怀里的幼子去了。他刚才尚情动泪流,转眼就欢笑言谈,转变得很突然,但因其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人并不觉得突兀,似乎就该如此。
“既然大夫之意如此,那点就不再废话了。”
曾点一手拍着膝盖敲打节拍,另一手挥袖说道:“瑟已鼓。愿已了,去,去!”
等到赵无恤一行人再度东行后,只听到身后清音再发,墙头上曾点柔软的歌喉里诗歌复起,他在为赵无恤送别。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赵无恤偏头望着渐行渐远的中都邑,自嘲地笑道:“还真有几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感觉。要不是领邑还得着我去维新治理,晋国的纷争局面还等着回去收拾,我还真想就这么留在中都,好好看看孔门诸子的众生百态。”
他现在觉得。这个学派,这个团体还是有希望的,但他们在后世走偏了的路子。赵无恤自不量力,却想落一子闲棋,帮他们纠正过来!
……
赵无恤一行人向东走了两天后,从廪丘到曲阜的三百里行程终于要结束了。
这里滨临洙水、泗水。丘陵密布,还保存着周公传留的风尚,民俗讲究礼仪,所以当地民众表现得小心而拘谨。土地少,人口多,人们节剑吝啬,害怕犯罪,远避邪恶,颇多经营桑麻产业,而少有山林水泽的资源。
封凛也在车队里,这一路上,他的任务就是将途经的道路记熟,并画出草图来。
离城还有六七里远,涂道上的行人就渐渐增多。路边的田野一望无边,远处庄园耸立,近处数十上百的农人、隶臣妾散布田间。手持大杖的皂衣国人挺胸凸肚地站在道边的田垄上,正指挥几个野人锄草浇水。
到了午后,曲阜遥遥在望,子服何介绍道:“曲阜的正式名称是鲁城,所有鲁国才以国都为名,城中有阜,委曲长七、八里,故名曲阜。”
赵无恤放眼望去,前方首先是十余丈宽的城壕,壕中引入了洙水作为护城河,暮色下河水波光粼粼,看起来就象一幅不断延伸永无止尽的画卷。护城河内侧,鲁卒持戈矛巡视在以夯土和砖石筑成的五丈巍峨城墙上,而城墙之下,也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卒们正列队站于城门两侧。
“有戎车过来了。”
一辆马车从城下的木桥上开动,迎着无恤的车队而来,上面飞虎旗帜迎风猎猎飘扬,车舆上一位身穿黑红相间深衣的高大士人正拭车而望。
赵无恤见状心中了然,而子服何则勃然色变。
他们都没想到,竟然是阳虎亲自前来出迎!
……
ps:孔子的老相识有叫原壤的,也是一个狂狷者,而且做出的事情还更过分。
《礼记.檀弓下》记载,原壤的母亲去世了,孔子帮他清洗棺木。原壤噔噔地敲击着棺木道:“我很久未唱歌抒怀了。”于是唱道:“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
孔子装作没听见而走开。随从的弟子问:“夫子不可以使他停止歌唱么?”孔子道:“据丘所知,未失去的亲人才是亲人,未失去的老相识才是老相识。”
孔子容忍了原壤的行为,他最讨厌的人不是失礼失仪者,而是“乡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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