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春秋我为王TXT下载春秋我为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春秋我为王全文阅读

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2章 甄邑攻略(下)

    六月五日破晓前,甄邑城北的甄氏里闾失火,顿时引发了一阵慌乱。大族甄氏连忙组织族兵救火,因为只是几间单家独户的屋子被点燃,所以很快扑灭,没有蔓延到全城。

    然而,他们却因此忽略了南门的动静,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二十名早先潜伏入城的悍卒以伤一人为代价强取了南门,随后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城外埋伏的数百赵武卒伏兵大起。

    半刻之后,五百兵卒涌入南门,随后在军吏的指挥下分成了数队,先控制了各处路口,随后弩兵在悍卒带领下直冲东门和西门。这两处的守卒没有防备,一轮激射后便士气丧尽纷纷投降,苏寿余带人控制了东西两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并派人沿着邑墙朝北门跑去。

    持剑盾的甲士则直扑邑寺,摧枯拉朽般击垮了被惊醒的数十守卒,便将披着深衣准备出门查看火势的卫国邑宰活捉。

    三百轻甲持戈矛的武卒横扫街巷,目标直指邑北的兵营和甄氏里闾!

    “晋国大军已到,速速归降可以免死!”

    一时间,满城尽是赵武卒的呼喊。

    甄邑共有一旅卫卒,半数分布于四门和邑寺,另一半呆在位于邑西的兵营里。当杀声震天后,邑司马大惊之下没有胆气反抗巷战,而是带着衣衫不整,兵戈不齐的众人忙不迭地朝邑北而去,他们下意识地想从北门突围出城。

    然而当这两三百人稀稀拉拉地跑出北门后,却挨了一阵箭雨,被射了回来。却见北门外已经站立着二十多持弓搭箭的轻骑士,一字排开堵住了去路,正是之前分两批绕着墙垣过来的虞喜等人。

    就在此时,从西门和东门过来的弩兵也占领了北门邑墙,前有高头大马的轻骑,头顶还被数十把弩居高临下指着,邑司马无奈之下只能率军投降。

    当赵无恤和张孟谈衣不沾血地到达甄邑邑寺后。很快接到了各路卒长传回来的捷报,三更半入的城,四更时赵武卒就控制了全邑的局势:四门由弩兵守着,轻骑士在邑外巡逻。各个路口都留了一伍武卒看守,一卒盯着被押回邑西兵营的卫国守兵,其余的人则包围了邑北的甄氏里闾。

    赵无恤吩咐道:“切勿攻击,先让人喊话,就说晋军已经控制此邑。吾等不会杀戮劫掠,让本地族长、长老到邑寺来议事。”

    “此外,让人沿着街巷里闾大喊全邑戒严,让国人暂时呆在家中不得外出,各卒伍都要管好自己的士卒,毋乱杀人,毋坏室,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违令者军法处置!”

    封凛在武卒入城时便闻讯从客舍钻了出来,这会又客串了趟说客,甄氏派来里墙上和他交涉的正好是南门下士甄堇父。

    眼见昨日中午还腆着笑脸的商贾一转眼变成了高傲的使者,甄堇父再傻也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在心里暗骂封凛,明面上却唯唯诺诺地讨好试探。

    封凛在墙垣外被几名持盾的甲士保护着,他昂着头对墙上的甄堇父说道:“甄下士,汝等莫不是以为凭借这小小里闾墙垣,便能暂保平安了罢?虽说甄氏人多势众,可今日这些兵卒只是晋国大军的前锋。后面还有黑压压的一军之众,想要保全宗族,就速速去劝族长随我前往邑寺归降,我还能在旅帅面前帮汝等说项。”

    还有一军之众!?

    甄堇父吓尿了。忙不迭地去传话,甄氏人口数千,有族兵五百,但在“晋国大军杀到”的威慑下,已经没什么心思反抗了。先前只是担心乱兵劫掠宗族,在得到对方不杀戮的承诺后。便选择开门投降,族长带着族中三老,前往邑寺窥探甄邑的新主人究竟是何人物。

    当六月六日清晨的太阳重新升起时,甄邑中一切有组织的抵抗均已被瓦解,在成乡来的数科之徒窦平的统计下,己方有一人阵亡,六人负伤,而邑内的守卒、民众死伤也不超过五十,这个数字在赵无恤的接受范围之内。

    **之间,甄邑的天变了。

    ……

    甄邑的一批卫国长吏,如邑司马、卒长、仓吏等统统被押到了邑寺,与甄氏族长一起等待赵无恤召见,此外还有各里胥、小族族长、商贾们随行。

    高大的寺门处不同于往日的松懈,如今被持剑披甲的武卒把守的严严实实。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战战兢兢从门边鱼贯而入的本地卫吏、氏族、商贾、三老们,似乎若有人异动,锋利的戈矛剑戟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过来。

    邑寺的庭院既广且深,正中一个大堂,屋檐飞角,雄伟高壮,堂前有石制台阶,延向院中。院内有一株大枣树,枝叶繁茂枣子尚青,众人就被带到了这里,忐忑地等待征服者的召见。

    平日邑宰办公的厅堂门扉紧闭,赵无恤和张孟谈已经雀占鸠巢,邑宰和寺内的小吏、守卒则被暂时关到了牢狱里等待发落。

    他们在里面的软榻上跽坐,一边翻阅着案几上的文书简册,一边商量着拿下甄邑后的对策。

    “卫国的篆字和晋字、宋字还有些许不同,看得我有些头疼。”赵无恤啪啦一声,将竹卷扔到了案上,揉了揉太阳穴。

    拿下甄邑后,他是隐隐有些激动的,这是流亡后得到的第一块地盘,竟然来得如此轻而易举,不过张孟谈却立刻泼了他一瓢冷水。

    “子泰,吾等虽然控制了邑内的局面,可并不等于控制了整个甄地。”

    张孟谈指着一份简册说道:“甄地共有户口2500,人口16000余,其中邑内仅有8100,此外还有几个小乡邑遍布周边数十里内,一时半会不能派兵去占领。”

    赵无恤也叹了口气:“的确,吾等是不能贸然分兵的,因为就算是邑内也不安稳。吾等是外来的陌生势力,虽然轻易夺取了城邑,却没法得到卫国人的支持,反抗从未被扑灭。只是深埋于土下,也许一个火星便能点燃。”

    “卫国守卒已经统统被俘,甄氏也已经服软,他们一个十乘小家。听说晋国大军将至自然是不敢反抗的。但实际上,就算接到了吾等派人传递的消息,晋军最快也要到半旬后才能抵达,这么长时间,甄氏和邑内的国人定会发现吾等只是虚张声势。难免起别样的心思,所以,这出戏还是得继续演下去。”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也帮张孟谈正了正衣襟,说道:“既然如此,给门外各卫吏、氏族、商贾们的下马威也已经足够了,事不宜迟,速速召他们进来,按照我们先前制定的计划行事罢。”

    ……

    甄氏族长甄仲勋是当地各大小氏族的主心骨,今日向“晋军”投降。并主动跟着封凛前来邑寺议事,也是他拍的板带的头。

    身后的十多名卫国小吏,甄氏小宗,乃至于商贾们正惶恐不已地议论纷纷,中原已经和平多年,他们一生里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可去过濮阳、陶丘的甄仲勋却不太慌张,他见识多广消息灵通,知道晋国这次攻卫存的不是夺城占地的心思,而是与齐国争霸,卫的归属十分重要。卫侯只有被打疼了,才会改换阵营。

    所以他料想,虽然甄邑被这支晋军莫名其妙地攻破了,但只要濮阳的卫侯同意与晋国和谈。那么很快就又会回到卫国治下。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必须说服占领者的统帅约束好兵卒,若能如此,他们甄氏付出一点代价也是乐意的。

    然后,大家一起等待和平降临,然后各回各家才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厅堂门扉开了,在封凛的召唤下,众人整理了一下仪容,收敛慌乱的心态后以甄仲勋为首,排队进入。

    厅堂内也站满了持剑戈的兵卒,甚至还有一排甲士挡在了他们和那年轻的旅帅所在的主座中间,旅帅坐于案后,皮笑肉不笑地看众人种,一身华丽的铜皮合甲好不威武,他身旁站着一位儒雅的缁冠文士。

    众人战战兢兢地行礼,文士在上面还礼,旅帅则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微微点了下头。

    “不知旅帅是晋国哪一家的君子?”甄仲勋站出来小心地发问,搞清楚对方背景是最重要的,年纪轻轻便能带着晋国前锋攻城破邑,至少都是大夫之后,甚至可能是卿子。

    少年旅帅却没立刻回答,只是让人给年长者和地位较高的甄仲勋等人赐坐。

    随后他才张口言道:“余乃是赵氏君子,从温地来。”

    “温大夫赵罗之子?”甄仲勋和其余人面面相觑,的确,据说那些站在墙头的弩兵说的就是温地方言。

    赵无恤不再回答,众人以为他默认了,而他旁边的张孟谈接过了话茬道:“吾等是晋国先锋,受中军佐派遣前来夺取甄地,大军随后几日将陆续抵达。晋卫两国同属姬姓宗盟,一时交战如同兄弟相争,误伤了氏族民众可不好,所以旅帅需要诸位的配合,官吏各司其职,族长和三老们也要帮着安抚民众,再派使者去招降周边的乡邑,将其纳入吾等治下暂时管理,何如?”

    甄仲勋等人讷讷不敢言,他们只愿意维持现状,如何能主动帮占领者办事?就在此时,却是赵无恤啪地一声将剑拍在了案几上,吓了他们一跳。

    无恤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也不瞒诸位,晋国如今六家各自为政,甚至有戎狄的仆从兵卒,所以军队里良莠不全,军纪不佳,这是诸侯都知道的事情。”

    他此言不虚,晋军在国外的军纪一向堪忧,劫掠敌国,乃至于偷袭盟友城邑的事情也不止一次两次。昔日晋文公破曹,魏犨便公然骚扰曹国大夫,放火烧其宅邸;当年平丘之会,晋国四千乘兵车云集盟友卫国境内时,羊舌鲋代理司马之职,也不治军纪,纵容士兵劫掠,让人心寒不已。

    他这么一说,甄地的众人不由得忧心起来,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无恤拍着胸口保证道:“但,在我治下可以保证兵卒无犯汝等宗族、财物,人人各安其职。但若是诸位不配合,等到晋国大军陆续抵达后,我就无法保全汝等,无法保证还未归降的各乡邑安全了……”

    这话名为替他们考虑,实则威胁意味十足。

    甄仲勋等人有些慌了,这的确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在邑外也有不少产业,若是真让过境的晋国大军毁坏了,损失将不可计量。如今既然眼前的旅帅允诺怀柔而治,那交出族兵,积极配合他安抚民心也并无不可。

    于是众人下拜道:“吾等愿追随君子骥尾,助君子安抚民心!”

    ps:开学这几天比较忙乱,不过不会耽误更新,打赏的书友等七月安顿下来再谢过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xh211

第273章 狐假虎威

    在和甄氏等达成协议后,赵无恤同意武卒暂时不进入甄氏里闾,但甄氏必须将族兵交出一半由武卒管辖,帮忙维持甄邑的秩序,安定民心。

    在甄氏和众邑吏的帮忙下,邑中国人惶恐的心情平复下来了,到了第二天,街上渐渐有了些人影,日常的生活在慢慢恢复,只有街角墙垣上偶见的殷红血迹诉说着易主过程中的小小杀戮。

    不过圆滑的甄仲勋却也留了一个心眼,因为他让人粗略估计了一下,发觉邑内的晋军不超过七百,虽然号称前锋,但也实在是少了一点吧。

    然而第三天清晨,他却又打消了这种怀疑,因为在天未亮时,又有数百兵卒从邑外浩浩荡荡地开了进来,战鼓震天,旌旗招展。之后的第四天第五天亦然如此,前后涌入了近千人,俨然千军万马源源不断的架势,这让包括甄氏在内的所有卫国人都被占领者强大的实力所吓倒,不敢有丝毫越轨行为。

    他们也积极帮助“温县君子”去招揽周边的百户小邑,其中有五个归降,只剩下一个位于青山险隘的小邑仗着山高路险,表示拒绝。

    甄仲勋等人料想这位“温县旅帅”肯定会勃然大怒,发兵碾平那个守卒不过数十的小邑。但旅帅却一副要“以德服人”的模样,表示自己是仁义之师,要怀柔,向晋文公围樊阳、中行穆子围鼓、肥学习,徐徐图之。

    其实赵无恤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们一群外来者。骤然占据了这卫国的千室之邑,邑内的青壮国人和卫卒、甄氏族兵加起来是占领军的四五倍。全军集中提防还来不及,哪里还能为了一座鄙邑而胡乱分兵?

    那些看似涌进兵营的千余晋军。其实是他的虚张声势,为了一开始就给甄邑造成一种强烈的军事威慑影响,每隔一天就命令两卒人晚上悄悄溜出城邑,第二天早上再浩浩荡荡开回来。

    他还让归降的乡向甄邑输送粮秣,保证仓禀充实,随后便阻断了邑内和邑外的联系。明面上宣布已经各发一卒兵去接管各乡,实则派出去的人却又绕了回来,充当从西边开来的“晋国援军”。

    赵无恤凭借这一伎俩骗过了甄邑人的眼睛,顺利压迫他们乖乖合作。熬过了整整半旬时间。

    假象能暂时迷惑人,但终会被识破,此举当然只能是权宜之计。

    邑寺中,赵无恤对张孟谈讲起了一个故事:“泰山脚下,有一头老虎捕猎百兽为食,这天它捕到一只狐狸,狐狸对老虎说:你不该吃我,天帝派我做百兽的首领,如果你吃掉我。就违背了天帝的命令。你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在前面走,你跟在我的后面,看看群兽见了我。有哪一个敢不逃跑的?老虎信以为真,于是就和狐狸同行,群兽果然纷纷逃跑。其实它们不是害怕狐狸,而是害怕狐狸身后的老虎!”

    张孟谈颔首道:“正在进攻卫国的晋军是虎。吾等则是一只孤零零的流亡狐狸,现如今之所以能在甄邑呆下去。就是因为扯了虎皮来威吓卫人。”

    无恤道:“没错,从卫康叔到如今,甄邑的国人已经当了整整五百年卫民,虽然偶有短暂的被占,却并不长久。无论是民心还是氏族都还是把自己当卫人,我要取远在濮阳的甄大夫孔氏而代之,光靠这么一场孤零零的破城胜利是不成的,光靠现在的这点权谋和计策也是不成的。”

    张孟谈皱眉望着濮水西岸鲁卫交界的地图道:“的确,靠着狐假虎威或许可以应付一时,但是这些小手段只能暂时糊弄一下眼前的局势,却终究决定不了甄邑的归属。我们若要真正在此处站稳脚跟,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能想办法一举获得合乎礼法的地位,再慢慢争取氏族,赢得民心!”

    “对,不过最要紧的,是能拖到晋国大军抵达,到时候大局可定,吾等的借势之策也才能顺利进行下去!剩下的几天一切以求稳为主,不要小看国人的战斗力,若是激起了民愤,吾等也不好收拾局面。”

    赵无恤推开窗檐,看着西面的天空叹了口气:“不过这次攻卫,濮阳的卫军却格外顽强,竟然将已经渡河的晋军又逼了回去……战场之上,果然没有什么是能全部料定的,若是晋军迟迟不来,吾等处境堪忧矣!”

    ……

    百里之外的大河边上,与对岸濮阳数千卫军对持的晋国中军大营。

    有一支“晋军”冒进到东边甄地一带,这消息在前日便传递到了中军佐赵鞅的帐中,虽然赵鞅没有知会知跞,但知跞却已经明了,还知道这是赵氏庶子无恤干的好事。

    “本想着赵氏庶子被逐出国后能安分一些,至少十年内不足为患,谁料才过了半年,竟然胆大到敢借吾等的势强取卫邑了!”

    知跞捋着须,对侄子知果说道。

    面色和善的知果问道:“的确是非常人之举,和阿瑶破狄邑倒是颇为相似,若是他能归国,这晋国日后可要热闹了,叔父,那吾等是救还是不救?”

    知跞笑道:“这是响应晋国攻卫的义军,当然要救,只不过吾等尚在大河以西,卫侯虽然不堪,却能驱使卫人效命,过不了河,如何去救?”

    知果叹息道:“梓材易伐,良弓易折,此子在国内就招惹了五卿放逐,到了国外却仍然不知收敛,为了归国不顾一切地冒险,其志可赞,但其前途可哀。”

    他知道,叔父知跞打定主意不强渡大河,就这么和卫军僵持,甚至还会让濮阳卫军有空调头围攻甄邑,此可谓借刀杀人。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人来报,说是一天前拔营而走的赵氏之兵已经从延津渡过了大河,沿着河北上直扑濮阳了,预计两日后可到达城下。

    闻讯后,知跞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又呵呵直笑。

    “赵孟心念庶子,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故意为之,卫人的士气我清楚,若是遇到赵兵从南而来,必退入城中,如此一来,吾等到时候就是不渡河,也不成了!”

    知跞隐隐有种感觉,在范鞅暴病卸任后,他虽然做了执政,却一直被强势的赵鞅压着一头。当然,这也是知跞故意为之,他的一贯做法,就是将前台让给别人去表演,自己做那个操控者和最终的获利者即可。

    让赵氏父子充当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火焰罢,而知氏,将会隐藏潜伏,成为柔能胜强,淹没一切的水!

    ……

    距离赵无恤等人强渡濮水,攻陷甄邑已经过去了六天,周边的卫国城邑乃至于濮阳城都人尽皆知。但却没有卫军过来反击,因为他们大多被调拨到了西面抵抗隔着大河与晋军对峙。

    反倒是东边的齐国廩(lin)丘偶有零星的轻车跑来观望,但被巡逻的轻骑士截留两辆后便再也不敢靠近了。

    赵无恤等人稍稍调整后,便开始采取实际行动,陆续将卫卒和甄氏族兵都解除了武装。

    甄邑府库被接管,愿意合作的卫吏留下,不合作的统统解除职位。兵营里的兵卒被收缴了武装,和一大半甄氏族兵一起,被分批拉到邑外开挖防御的沟壑以及修补墙垣,每天的食物只有半饱,使得他们根本没力气反抗。

    第七天,无恤和张孟谈苦盼的晋军依旧没来,他们才渡过了大河,与北上的赵氏之兵合围濮阳,赵鞅让人传来的消息是,让他们再坚持五天!

    “五天啊……”赵无恤有些牙疼,孤军深入,周围尽是敌视目光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倒是东面传来了一条坏消息:齐国发兵攻鲁了。

    当夜,赵无恤便召集了张孟谈和众卒长,在邑寺里召开了紧急会议。

    ps:感谢书友九天炎羽,蛇妹1989,迅浪,不是谁的fantasy,小齐文明奇迹,迅浪,三里坡,songqunn,牛逼xxxx,亡灵的救赎之路的打赏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

第274章 齐人来攻

    邑寺中,铜架灯烛被统统点亮,照亮了厅堂中央的长案。

    熟悉地理的封凛望着案上那幅从本地府库里找出来,有些模糊的地图仔细辨认,随后食指指着上面的一块圆点道:“旅帅请看,甄邑就在这,濮水之北的位置。”

    在旁边伺候的邢敖连忙将木头刻的简陋兵卒俑放到了上面,它上面用墨汁写着鲜明的“赵”字。

    封凛的手指向西移动:“甄邑以西,一直到都城濮阳间的一百二十余里是濮北之地,这里卫国城邑密布。”

    “甄地东面和北面情况复杂,正北方向一百里外是鲁国的秦邑,东北五十里则是齐国大夫乌氏的廪丘,再往东数十里,又是鲁国的高鱼和城塞郓城,以及方圆数百里的大野泽。”

    邢敖也一一将代表各**力势力的木俑放到上面,如此一来,原本模糊抽象的地图便清晰明了了许多,“鲁”“卫”“齐”的势力在此间方圆百里内错综交汇。

    卒长们的眼界只不过局限在如何带兵作战上,面对这种形势的分析并非长项,甚至连话都搭不上,所以还是赵无恤和张孟谈两人的独角戏,他们只是跟着在一旁长见识而已。

    张孟谈凝神思索,分析道:“总之,甄邑附近是曹、卫、齐、鲁势力交叉的地方,河流川泽遍布,还有大野泽的大盗活动。吾等之所以选择攻略此处,除了它位于交通要道外,看中的便是与这四国的关系复杂。可攻击卫国,可退入曹国、鲁国。也可防备齐国。”

    “西面的卫邑虽然数量众多,兵卒不下五千。但却因为驰援濮阳几乎被调拨一空,剩下的守卒也因为晋军随时可能东进所以不敢异动,这些天甚至都没发兵过来试探,暂时无甚威胁。”

    “鲁国现在与晋国是盟邦,秦邑虽然孤悬于齐地之内,却是齐鲁两百年交战中抵抗最顽强的一处,所以北面也可以暂时放心。如今要重点防御的,却是东面的廪丘,数日前他们就曾派轻车过来查探过……”

    赵无恤摊开了赵鞅数日前派人送来的最新一份帛书:

    “如今的情况是。晋国为了惩罚卫国背盟,包围了濮阳城,却围而不攻,等待卫侯请平,大军过万,遮天蔽日,不是说停就停,说走就走的,我父还要五天才能来到。齐国要支援卫国。却又不敢与晋军正面交战,便干脆进攻鲁国,理由是报复今年春季和夏四月时鲁国两次为晋攻齐,实则是围鲁救卫。想引诱晋军东进,好解濮阳之围。”

    他沉吟道:“据消息称,齐国发动了一军之众。战车五百乘,甲士三千。徒卒一万。由两位卿士国夏、高张所率,在围攻鲁国西鄙的高鱼、郓城一带。距离此地不过百里,若是转而西进,不到三日便能抵达甄邑……”

    说到这里,赵无恤颇有些无奈地摊手道:“若真是如此,吾等除了放弃此地,向西或者向南避让,无别他法。”

    闻言后,众卒长纷纷发出了遗憾的叹息声,这些天有一座“自己的城邑”的感觉很是不错,虽然街上的卫国人看他们的眼神以惧怕和不善居多。

    要是换了是下宫,赵无恤面对万人围攻,也有信心搏一搏,发动国人抵御还有成功的可能。但如今是在卫境,他们算是侵略者,想要暗怀不满的卫国人配合着抵抗齐军?这无疑是痴人说梦,赵无恤连让他们持有武器都觉得不安全,说不定到时候就给自己来一出倒戈相向。

    “如今,便只能看晋军和齐军谁先抵达此处了……”赵无恤颇有些苦恼,到手的鸭子若是飞了,这心里可得遗憾难过上很长时间。

    赵无恤这两天急得唇角起了水泡,后世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他和张孟谈的这个计划虽然走险,但到目前为止一直还算顺利,只是卫人顽强超出了想象,而齐军的进攻也太会挑时间了。

    如今有万余敌人在百里外虎视眈眈,万余友军也在百里外迟迟不来,甄邑仿佛成了风暴的中心眼,竟然平静地渡过了第八天。

    可到了第九天,在邑东巡视的虞喜却传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廪丘方向,果然有一支齐军正在朝这边开拔,目前已经到了三十里外

    ……

    “人数多少!?”惊闻此讯后,赵无恤瞪大眼睛问气喘吁吁的虞喜,他刚从三十里外彻夜赶回,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虞喜在估测敌方数量上已经颇有经验,便用干燥的嗓音说道:“从旌旗和烟尘,还有队伍长度判断,不过一千出头,两三旅之众,彼辈今夜在三十里外的青山驻扎,明日午后便能抵达甄邑!”

    青山,甄邑东三十里,其山多林木,远望一片青翠,有建在冈阜上的小邑,人口数百,兵卒数十,但却易守难攻。他们拒绝了甄氏派去招劝降的人,依然打着卫国旗号。

    赵无恤曾派田贲等人前去观察试探过,但那险要的地形以及小邑精妙的地势使得偷袭者无机可乘,至少要拉出三四百人强攻一天才能夺取。赵无恤当然不可能放心把这么多人扔那去,只能选择放弃,此时正好成了齐师进军甄邑的前沿。

    “就这一千多人,没有后续的齐军?”

    “下臣已经派数骑冒死去了十多里外观望,甚至接近了廪丘城外,此时也留了人在青山彻夜监视,没有发现后续的大军!”

    “兵种组成如何,战车多不多?”

    “战车只有十辆左右,其余多是徒卒,披甲者不到一旅,队列还算整齐,其余一千多是散乱的徒卒,推攮着攻城的器械,有冲车有梯子。”

    赵无恤不再言语。他双手扶案,低头望着地图上从青山到甄的短短距离默不作声。

    苏寿余、伍井等卒长拱手请示道:“君子。吾等守城以待么?”

    “人心不齐,军民不亲。内外沟通,霎时可叛,此所谓危城,守危城则必陷,何况对方还有不少攻城器械,不若弃之。”张孟谈踱步到了赵无恤身旁,小声劝说道。

    不同于一年前的成乡攻防战,那是在自己地盘上对阵来敌,可这次却内外皆敌。一个不小心,邑内的数千卫人便会帮助城外的齐军夹击武卒!

    “旅帅和张子谋划了数月,又跋涉数百里到了此地,有数名兵卒为此死难,若是就此放弃,多可惜!”田贲在旁遗憾地跺脚,他和封凛是破此城邑的首功之臣,自然有些舍不得。

    穆夏、伍井等人虽然尊重张孟谈,但也存了类似的想法。他们拱手道:“只要旅帅下令,下臣等愿意死守此地。”

    田贲也咬牙切齿的说道:“若是旅帅觉得卫卒和甄氏族兵不安分,下臣立刻去为旅帅屠之!事后可以降罪于下臣,将我戮于市以平民愤即可!”

    听闻田贲想要杀戮数百人。封凛脸色苍白,张孟谈大摇其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是此次北上夺城计划的谋主,才刚刚收获了甜蜜的果实。却要转眼留给别人,他心里又何尝好受?但为了保存这个流亡组织的力量。不得不避敌啊。

    不约而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赵无恤。他方才听着众人的各种意见,却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他是最终的决策者,一旦敲定无从更易。无恤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双手青筋直冒,他突然猛地朝甄邑以东的地方猛地一敲。

    “吾等不守城!”

    田贲、穆夏等人脸上微微失望,张孟谈,封凛等则松了口气。

    “但也不弃城!”

    无恤目光投向了众人,从他们各异的表情上扫过。

    “莫不如出城野战!”

    ……

    在三百名族兵被拉到邑外新建起的营地充当劳役后,甄氏里闾显得冷清了不少,这天夜里,面色阴沉的甄仲勋和氏族老者们正在召开公议。

    有位年过五旬的长老吹胡子瞪眼地拍案叫道:“吾等上当了!这**天来,虽然一直有晋军源源不断地进入,但军营处却未增多,最初还以为是派遣到周边乡邑驻扎去了,其实并没有。而且子弟们也打听清楚了,这次攻城的旅帅是赵无恤,才不是温县君子!”

    众人大惊:“是因为杀了范氏的嫡孙,而被五卿联合放逐的赵氏庶子无恤,去了宋国的赵无恤?”

    瓷器也在卫国走俏,他们莫不以拥有一件为荣,所以知晓此子的名字。

    那老者说道:“然也!他现在还是流亡君子,只不过拉着东拼西凑的卒伍潜入卫国,走运破了甄邑罢了,哪里是前锋,晋军还在百里之外的濮阳,明明是在诓骗吾等!”

    有人顿时起了心思:“敌军人数不过六七百,若是发动族人国人,再联络邻近的卫邑守卒,兴许就能将他们驱逐了!”

    作为和赵无恤势力交涉的主要人手,甄堇父也得以参会,他讷讷地说道:“诸位叔伯,且听小子一言,他们数十人便能破开邑门冲进来,如今人数更多了十倍,想赶出去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彼辈已经收缴了府库,如今人人披甲,剑戈锋利,弓矢强劲,而吾等的族兵已经被抽空,若是反抗,岂不是以羊搏虎,是自寻死路啊!还是好好为他办事罢,毕竟这些天来,宗族的财物的确没有受到侵犯。”

    老者们气得不行,指着甄堇父的鼻子直骂他是叛族之人。

    “那些晋人,那个封凛究竟给了你好处!”

    “当日彼辈混入邑中,也是你故意放进来的罢!”

    吵吵嚷嚷间,还是族长甄仲勋拍板了。

    “够了!都听我说!”

    众人顿时一片肃静。

    “据一个邑内小吏传递给我的可靠消息,齐国似乎正在进攻鲁国西鄙,距离甄地也不过百里,晋人已经一夜三惊。若是吾等派人彻夜皆行,一天半可到廪丘,两天半可到围攻郓城的齐军大营,向齐人求援……”

    甄仲勋清楚,在濮阳被围的情况下,甄地以西的卫军根本没胆也没法过来,反倒是征伐鲁国的齐人,倒是可以一试,毕竟甄邑是西进救援濮阳的午道中心。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商量着如何派人混出城时,这座大屋的门扉却被猛地撞开了!

    众人大惊,回头一看,却见一群披甲带剑的兵卒已经堵在了门边,其中一位椎髻短须,鼻梁塌陷的凶恶大汉扫了他们一眼,咧嘴笑道:“真巧,甄氏的族长,长老都在此处,不用挨家挨户地去找了!”

    ps:感谢书友九天炎羽,蛇妹1989,迅浪,不是谁的fantasy,小齐文明奇迹,迅浪,三里坡,songqunn,牛逼xxxx,亡灵的救赎之路的打赏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

第275章 出城野战

    甄氏的厅堂内,赵武卒们鱼贯而入,亮出了兵刃,将聚会公议的甄氏族长、长老们包围,原本宽敞的厅室内顿时狭窄起来。

    “旅帅不是说好不派兵进入我族里闾,并且会秋毫无犯的么?为何要食言!”

    甄仲勋脸色煞白,看得出来人不怀好意。

    “如今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旅帅只是有事要请甄氏的诸位去邑寺一叙。”田贲身后,貌恶的封凛探头进来,说了这么一番话,随后瞧了缩在人群后的甄堇父一眼,又暗生一计。

    他笑容可掬地朝前邑门吏招手道:“甄下士,多亏你告知吾等甄氏动静,快随我来,旅帅重重有赏!”

    甄仲勋目光不可思议地盯着小宗子弟甄堇父,而众长老也回头怒视他,笃定就是他出卖了今日的公议。

    甄堇父这回跳进濮水也洗不清了,他欲要争辩,族长和众长老已经被田贲带人一一押送出了屋子,他却被封凛拦了下来。

    “封凛,我与你究竟有何仇怨?要如此污蔑我!”他哭丧着脸,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叛族之人的下场往往极惨,从此甄邑再无他立足之地。

    封凛笑道:“甄下士,如今你已经被宗族仇视,吾等占据甄邑一天,你和你的家人就能平安,若是吾等离了此地,你转眼就会被宗族千夫所指,戮杀于市!你现如今除了投靠旅帅,做旅帅的忠狗外别无出路。”

    甄堇父面色扭曲,心中百转。最后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想要我作甚?”

    封凛仿佛多年好友般跟他勾肩搭背地说道:“很简单,挑出顺服的甄氏族兵。在旅帅率军出邑时帮吾等维持邑中秩序。”

    ……

    廪丘大夫名为乌亚旅,是晋平公时因为崔庆之乱。一度带着领邑投晋的齐大夫乌馀之孙。等到庆封南奔吴国后,乌馀又回了齐国,向齐侯杵臼委质效忠,继续做了齐大夫,并任“亚旅”之职,便兴冲冲地给刚出生的孙子取了这一个名。

    乌亚旅年过三旬,正是精明强干的年纪,他的廪丘城与鲁、卫的边邑地势交错复杂,是齐国西进和南下的最前沿。所以驻军不少,整整有两千之众,战斗力也不弱,而且野战强于守城。

    今年四月份,鲁侯在阳虎怂恿下亲自帅军攻齐,攻打廪丘,想拔除这个楔入鲁国西鄙的城塞。乌亚旅让人纵火焚烧鲁人冲城的攻车,但鲁卒齐齐脱下麻布短衣沾水灭火,就攻破了外郭。

    于是乌亚旅和邑司马率军出战。鲁军意志薄弱,一击即溃,齐人赢得了此役胜利,乌亚旅也被陈氏上书齐侯嘉奖。增加了他在东莱的封田养邑。

    乌亚旅志得意满,便整备军械,等待齐国反击鲁人。他很想夺取高角或郓城作为自己的新封邑。但因为齐国内部的权势斗争,乌亚旅交好的陈氏又一次与主帅之位错肩而过。反倒是上卿国夏和高张领军。

    于是乌亚旅的廪丘之众被拉在了一边成了后备队,国夏只要他提供粮秣辎重即可。乌亚旅郁闷之余,西面却传来了新的消息,说是一支冒进的晋军已经占据了卫国的甄邑!

    甄邑离廪丘不过五十多里,两日可到,而那支晋军据说只有五百余人。若是能帮盟友卫国夺回甄邑,也算是功劳一件,就算卫侯不将这个千室之邑赐给他,也能从富庶的濮北之地多少捞一些好处。

    既然国夏不让他东进,乌亚旅就决定西行,甄邑里的卫国人定然心怀不满,里应外合之下破城应该不难,等到国夏反应过来,他早已旗开得胜了。

    齐国的军制和晋国有所不同,5人为伍,轨长统领;50人为小戎,里有司统领;200人为卒,连长统领;2000人为旅,乡良人统领,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帅统领。

    乌亚旅的军职正是乡良人,手下有满编的一旅,正好两个月前鲁国人留下的那些笨重的攻城器械还在,于是乌亚旅便留了五百人守廪丘,自己亲自带着千五百人之众,带着攻城的冲车、木梯等物徐徐西行。

    他们当夜宿于青山,得到了当地卫人的热情接待,得知占据甄邑的晋人一直龟缩城内,大概是人手不足,又惧于青山地势险要,所以只派了人窥探,不敢来攻青山。

    乌亚旅更是放下心来,在得到数十名青山乡卫人加入后,第二日加速前行。到了午后,便遥遥望见了甄邑的墙垣。却也在城垣外数里外一马平川的濮北平原上,发现了一支坐阵相待的敌军,对方也发觉了他们,随后一面白底黑纹的玄鸟旌旗高高竖起。

    当那数百兵卒变坐阵为立阵后,拭车远眺的乌亚旅才反应过来。

    “晋人这是要和我野战啊!”

    ……

    甄氏族长和长老们战战兢兢地立于墙垣之上,他们昨夜被赵无恤遣人热情地“接”到了邑寺,今天又被提溜到东面的墙垣上,和甄邑的邑宰、邑司马、长吏们一起,被悍卒死死监视着。

    那位举止儒雅斯文的张子美其名曰请他们观战,见证武卒击退来侵犯甄地的“齐寇”,实则是以他们为人质,好叫邑内的甄氏全族乃至于国人不敢轻举妄动。

    张孟谈被赵无恤任命为假邑宰,武卒出城野战,全邑的安危就交给了他,这责任可不轻。

    全邑原本有兵卒七百,现如今拉出去了五百,只剩下一百弩兵和辎重兵,弩兵被张孟谈分为四两看护着四门,弩矢已经上弦,却未对准墙外,而是死死瞄着邑内的通道。

    至于无险可守的邑寺,张孟谈直接选择了放弃,街巷也只由没了退路的甄堇父带着家眷同样被拘押的卫人勉强维持。现如今的甄邑虽然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成抟、封凛等带着的一百辎重卒辅兵、商贾,也一一发放了武器,警惕地站在在墙垣上,观察着邑内的一举一动。

    张孟谈今天也在腰间挂上了剑,寥寥两百人撒到长达数里的墙垣上,显得稀稀拉拉,仿佛随便一击就能从内部突破。

    他踱步于墙垣之上,对众人说道:“旅帅出城御敌,而这小小城邑就交由吾等来守了,比起以五百之众对敌三倍之敌,吾等分到的只算是轻松的任务,二三子各司其职,切勿让邑内乱起,让旅帅分心!”

    他心里思索道,若是邑外的赵无恤野战失利,到那时候,被压制已久的卫人很有可能乘机作乱,想再入城守卫都极其困难。

    所以,此战非胜不可,否则,他们这一流亡势力休矣!

    “来了!”就在这时,一直翘首眺望的封凛喊着一声。

    张孟谈闻言转身,只瞧见远处数里外涂道尽头有几点黑影,那是沿着涂道大摇大摆开过来的齐人战车,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卒。

    ……

    直到隔着两里的距离与远处的晋人徒然相遇,廪丘大夫乌亚旅都无法相信,对方竟然敢带兵出邑与他野战。

    从青山到甄邑一马平川,从涂道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设伏的地点,所以乌亚旅也没在意,就让一千五百人拉成了半里的纵队缓缓行军,甲士在前,辎重和攻城器械在后由徒卒或推或拉。

    直到对方距离自己只有两里,乌亚旅这才发觉不对,他口中急促下达了命令:“速速让全军向前方集结,原地展开!”

    身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和喊号声,站在战车上仔细粗略数了数对方的人数后,乌亚旅又放心了下来。晋人的确只有一旅之众,半里外有十余单骑一直在游弋观察他们的行动,不时有人飞奔回去传递消息。

    乌亚旅指点着对面隐约可见的玄鸟旗,轻蔑地对一旁的手下们说道:“可笑,一旅之众也敢来阻我,我的兵卒可都是见过阵仗的老兵,人人都有数次被征发的经历。两月前的廪丘之役,还曾野战击败了两倍于己的鲁师,缘何会怕他?彼辈要战,正合我意!”

    他让后方的徒卒留下辎重和攻城器械,迅速携带武器上前来列阵。

    “凡用兵之法,三军之众,必有分合之变,吾等分为常用的左中右三阵御敌!”

    因为带了甲士五百,徒卒一千,所以乌亚旅按照齐人的传统,将军队均分为三个部分:十辆战车和三百甲士,一百徒卒,一百弓手在中央,一百持盾甲士和三百武器装备较差的徒卒,还有一百弓手分别位于两翼。

    “敌方众少,且位于敌国境内,没有任何援助,虽然在外野战,却必然担忧甄邑之内,群情惊惧之下,定然阵散而乱。一会结好了阵就直接推过去,击败彼辈后乘势进攻城邑,定能一鼓而下!”

    列阵需要时间,半途遇敌后,虽然乌亚旅信心满满,但齐人徒卒还是有些慌乱的。

    齐人的轻车斥候因为被游骑骚扰的缘故无法派出,所以肉眼发现对方时已经很迟,停下的地方也不算好,卒伍展开后刚好横亘在一片广阔的灌木和深草丛上。这破碎分割的地形再次让他们的集结困难重重,不得不向前或左右推进了数十步重新列阵,彼此间留出了不少空隙,但乌亚旅也并未在意。

    就在齐人的阵列将成未成时,对面的赵无恤武卒却已然徐徐开动了,不同于棘津之战的防御反击,这一次,他们决定主动进攻!

    ps:感谢书友九天炎羽,逸林的老巢的打赏,感谢诸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七月已经安顿下来适应宿舍码字了

第276章 料敌于先

    “欲以少击众,我无深草,又无隘路,敌人已至,不适日暮;我无大国之与,又无邻国之助迂其途,如此,则令过深草,远其路。如兵法所云,齐人经过灌木深草后,列阵的确又慢又散乱。”

    站在视野良好的驷马戎车上,赵无恤露出了微笑,今天他不打算和以往一样“身先士卒”,他将是纵观全局的指挥者。

    凡帅师之法,当先发远候,去敌二百里,神知敌人所在。

    因为有轻捷如风的骑从,武卒的眼睛得以放得很远,对齐人的监控从三十里外的青山就开始了。他们的人数,兵种,行军队形,旗号,乃至于与此地的距离,每隔一刻都有人回来禀报。

    齐人的轻车和徒卒都追不上单骑,只能望而兴叹,就当是怎么也撵不走的苍蝇,仗着己方兵多也没有太在意。

    和之前几次一样,他们派出探路的轻车也被骑从们毫不例外地一一堵截射杀,在这个骑兵少见的年代,赵无恤这二十余骑,竟然就做到了使敌人耳目聋瞎的理想状态,让他们进入己方事先准备好的战场后才能发现自己。

    这就是多出一个战术性兵种的优势了。

    赵无恤所率的武卒主力五百人在朝食过后便在甄邑两里外摆开了阵仗,等待齐人到来。

    之所以选择这个距离,是因为一大清早,他就让数科学生窦平带人到前方目测了一下对方会发现己方军阵的最远距离。

    “只要让全军坐地,烟尘不扬,那么敌方若无斥候靠近观看。到了两里之外才能用肉眼发觉!”

    于是,赵无恤便选择距离那片广阔的灌木深草地带两里的地方。全军偃旗息鼓,坐地休息等待。

    他的料敌之法果然奏效。当齐人发现武卒时,刚好行进到了灌木深草地带中将出未出。

    赵无恤果断上车挥动旗帜:“全军立阵!”

    众卒长呼喊道:“起!”

    他们料敌于先,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而变阵之法,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都是在商丘乃至于到了甄邑之后每日训练的,此时全体起立,戈矛剑盾在手,竟然一片整齐肃静。

    就在此时,虞喜也亲自回来还报,将齐人的大体阵型告知了无恤。

    “左中右各有五百人?前重后轻?”

    他思索了片刻后。旌旗舞动,命令一个接一个发出,开始根据对敌情况调整整型。

    “分为左中右三部横阵,中央有一阵戈矛手。二十五人一排,四人一列。”

    “左翼、右翼各有两阵戈矛手,十人一排。五人一列;一阵剑盾手,五人一排。十人一列;再各有一阵弩兵,十人一排。五人一列,四阵成凹凸形相错,戈矛在前,剑盾弩矢在后。”

    “轻骑士游弋于右翼边缘,注意敌方侧翼战车。”

    这是数月来赵无恤和众卒长研究演练的阵型之一,在阵列展开后,他们将分别面对敌左中右各五百的齐人,无论怎么看都处于绝对劣势,尤其是薄弱的中央,要挡住五倍以上的敌人进攻。

    “二三子勿忧,我亲自坐镇中央!”

    在赵无恤的这句话后,原本有些忐忑的左翼戈矛手们这才微微放心。

    平日结合现代方法艰苦训练的优势开始体现,在武卒们变阵结束后,对面的齐军尚未完全展开,还在灌木丛中艰难地集结,场面颇有些凌乱。

    机不可失,赵无恤立于战车之上,挥旗直指前方道:“全军徐徐前行,至三百步乃止!”

    在几天前的甄邑攻略里,武卒们都参与了战斗,虽然杀伤不大,可好歹见过血。谁料野外初战居然又是处于劣势,这两个多月来的训练效果如何,就看今日一战了!

    乐工出身的鼓手敲打着腰间的蒙皮小鼓,找准同一个节奏是这一行当的基本功,鼓点咚咚作响鼓励人心的同时使得武卒们的步伐不乱。

    蒙城人漆万位于人数较多的右侧,对为要这么打,他不知道,也没有问。

    在过去两个月里,他们已经被训练得只知道服从卒长、两长、伍长的各层命令,只知道听着鼓点向前迈步。他在攻甄邑时被卒长强令着杀了一个不降的卫人,所以如今也不是很害怕,对面的齐人仿佛训练时的泥潭沟壑,是必须越过的障碍。

    他唯一担心的是位于中央薄弱阵列的堂弟漆百,漆万目光不时朝左瞥去,隐约能看到站在方阵第二排的堂弟脸色有些微微苍白。

    新卒们的表现和他差不多,但老卒却一脸坚毅,他们多数是成乡旧部,经历了那夜惨烈的攻防战。中阵的戈矛手今天还被特地加厚了防御,多了一扎从甄邑府库和守卒身上扒来的编缀革甲,并且靠前的两排矛兵都配备了木质盾牌。

    长达丈余的矛杆底部有尖尖的铜质突起,这是旅帅让铸人加上的,若是矛尖折断还可以倒过来使,也能深深插进泥土里,作为临时的木蒺藜来用。

    那些戈矛在行军时常置于臂下,尖刃斜朝上指。徐徐走动时数百柄戈矛的木杆微微颤抖,仿佛是蒙城的漆树林随风摇坠。

    他们的卒长伍井戴着胄,走在第二排的最左侧,目光死死盯着众人的步伐。旅帅的战车在后缓缓押阵,车上是田贲持盾保护。虽然这位前些日子破甄邑的首功之臣骁勇无比,可一旦这薄弱的阵型被冲散,旅帅依然会直面敌军的兵刃!

    漆万和他五十名剑盾卒袍泽被分到了右翼,他们的主要武器是一柄长约二尺的青铜剑,可以用于近身刺杀。此外还有一块大盾,盾牌整体由杨木制成,外部包着厚厚的皮革,用皮制带子固定在他们的前臂上,左手紧能够握把柄,遮住胸腹要害。

    他们的身侧是两阵戈矛手,还有五十名队形松散的弩手,在温县人苏寿余的带领下拉成了横阵,纵深五列,这意味着可以施展拿手的“五段射”。

    右翼还有二十多轻骑士保护,他们结成了菱形阵,头戴皮冠的虞喜位于可以纵观全局的最后方,他已经将弓矢从马侧的箭袋里取出,随时准备搭箭激射。

    武卒们保持着训练时的一般水准,在平坦的地面上缓行半刻之后,已经前进到了距离对面横阵只有半里的位置,却依然阵型不散。而且拉得和对面的阵列一样宽,这意味着在接敌的瞬间,对方人数的优势会被抵消掉。

    虽然这几个“密集方阵”在赵无恤看来不比运动会上的中学生方阵强多少,但在对面的齐人眼里,已经是从未见过的强军了!

    齐国的军吏们看着压过来的武卒方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晋人好严密的阵……”

    阵,既军队的编队,从夏殷周开始早已有之。

    在没有阵以前,人类群体间的战争都是一拥而上,然后士兵们和敌人一般进行着散乱的无序的格斗,最后胜利一般取决于哪一方的士兵更多,更擅长格斗技能。

    从春秋中期起,步卒的作用越来越显著,所以以往跟着战车的散兵徒卒也渐渐变成了长短兵器相杂的紧密方阵。

    虽然战车的时代仍未过去,但步卒的编队已经十分普遍,所谓的卒、两、伍,都是为了方便编队而设立的

    和晋国的中行穆子、魏献子改革同时,齐国的军事改革是从司马穰苴时代开始的。步阵取代车兵成为主力,士卒在布阵中的位置,按左、右、行、列分布,讲求严整不乱。

    乌亚旅继承廪丘大夫之职后,对付的都是投机心极重,遇到挫折就会崩溃的鲁人,以及大野泽的盗寇,如今还是第一次面对阵型比自己还严固的敌人。

    他望着那从开始迈步以来就保持着队形不变的晋人阵列,感到了一丝压力:“没想到对面的晋人并不弱,居然人人带甲,还能列出如此紧密的阵列,怕是哪家卿族的精锐罢!”

    “大夫,不若让弓手上前迎击,以箭矢扰乱其阵列,再凭借人数优势击之!”

    作为副指挥的邑司马也有些没底气,他在旁给廪丘大夫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乌亚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望着自己这边千五百人的数量,还有五百甲士,十辆战车后,又恢复了信心。

    “司马法有云,凡战,以轻行轻则危,以轻行重则败,故战相为轻重。”

    意思是,一般作战:使用小部队对敌小部队可能有危险,使用小部队对敌大部队就要失败,作战是双方兵力的对比和较量。

    以乌亚旅的经验,双方在装备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数量相差两倍以上,基本就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了。

    “去下令罢!事到如今,只能一战了,敌方的中翼薄弱,指挥车也在那里,让十辆战车一会先行冲击,只要能将其击破,擒下对方旅帅,则胜局可定!”

    就在这时,对面的武卒们却停了下来,他们跟着军吏口令和鼓点停顿,右脚徒然抬高又猛地跺下!

    “啪!”

    整齐的踏步声扬起了尘土,其气势仿佛震得大地都在微微晃动,吓了乌亚旅一跳,战车戎右也连忙举盾防御,齐人徒卒更是忍不住朝后退了半步,探头探脑地张望不已。

    ps:感谢书友九天炎羽,逸林的老巢的打赏,感谢诸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七月已经安顿下来适应宿舍码字了

第277章 前进的方阵

    在赵无恤的命令下,五百余武卒于三百步外原地踏步整齐队列,并做好准备事项。

    至此,他也看清楚对面黑压压的齐军阵列,左、中、右人数相当,每个大阵的前列都有两排持盾的甲士。后面则是密密麻麻手持戈矛的徒卒,不过长度赶不上武卒特制的长矛长戈,阵型也有些散乱;弓手从各列的间隙上前站成数排,调试弓弦准备发箭;十辆战车则移动到了中央,看来还是没有放弃正面硬冲的打算。

    当然,他们面对武卒原地踏步时表现出的惊惧也被赵无恤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齐人虽然擅长兵法,但却太过依赖技巧,一阵之中人心不齐,兵力布署前重后轻,所以阵势庞大但不坚固。何况他们在灌木深草中就地展开,阵与阵之间的空隙极大,根本就不够紧密。”

    这是赵无恤在下宫和邮无正交流时被传授的技巧,面对这种情况,晋军以往的打法是,分兵为均等的左中右三部接战,各以一部侧击其左右两翼,另以一部乘势从正面进攻,则可破之。

    不过今天因为是以寡击众,所以赵无恤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些许微调。

    卒长们再次给手下的两长、伍长、兵卒一层层下达命令。

    “后两排的戈斜指天!前三排的矛放平!”

    “剑出鞘!举盾!”

    “弩上弦!”

    “二三子准备纵马疾行!”

    赵无恤也拿着代表不同兵种颜色的旌旗,进行临场指挥,他嘱咐年轻的御者道。

    “邢敖。控制好车速,勿急勿躁。进退有节。”

    邢敖重重颔首,手微微松开。又紧紧握住了八辔。

    这时候,左中右五百人在卒长们的带头下,齐齐报告道:“齐焉!”

    “齐焉!”数百人发出了共同的呐喊。

    “善,全军继续缓缓前行,五十步后加速小跑,随后一切按原定计划行事!”

    说完,乐鼓手们开始重新敲打腰鼓,众人按着渐渐密集的鼓点再度迈步。

    “大夫,鼓椎。鼓椎!”

    乌亚旅在对方那一下齐踏步后有些呆愣,这会才发觉自己从始至终处于被动状态。面对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的敌军阵列,他慌忙将鼓椎递给了车右,让他敲击车上的蒙皮鼓架。

    “司马法云,鼓振马躁,徒甲畏亦密之!”乌亚旅稳定心神,连忙挥旗指挥着各卒和小戎,让众人靠拢使队形尽量密集。然后也开始徐徐向前走动。

    整个齐军阵列开始移动后,就显得有些周转不灵,左边和右边已经完全对不齐,一个朝前一个靠后。阵后方的人走的慢,前面的人走得快,根本做不到武卒的整齐划一。

    站在戎车上。乌亚旅扶着栏杆,还不忘朝前排的弓手大喊道:“敌人进入百步方可放箭!”

    但这一句喊得有点迟。因为已经有半数无法承受对面压力的弓手撒放了箭矢,它们高高抛起后。尖啸着坠下,落到了开始小跑的武卒面前十多步,未伤一人。

    乌亚旅遗憾地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前排弓手的节奏已经完全乱了,他们射完一箭后开始连续张弓抛射,任凭卒长怎么喊话,都没有形成密集的齐射,只有散乱的箭矢飞得到处都是。

    瞬息间,双方的距离已经进入百步射程之内了!

    武卒们向前推进的方式和近代军队类似,稳步前进直至进入敌方火力的有效杀伤范围,然后才转入攻击。一开始方阵平稳地踏步前进,这样的速度可以保持住紧密队形,然后在齐人的第一批箭矢射落到方阵当中的时候,加快速度转入小跑进攻!

    这就是司马法所谓的“行慎行列,战谨进止”。

    方阵内的长矛被放平,像是无数只刺猬般压了过来,凹形的中央,蒙城人漆万也举盾护着脖颈和胸脯,手中短剑在卒长穆夏一声大喝下,猛地敲打自己的盾牌!

    他们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武卒!”

    剑盾和矛盾的敲击声,还有数百名武卒齐声高呼发出的噪声响彻云霄,甚至传到了数里外的甄邑,惊得观战的卫人也心神一颤,甄仲勋等人直接吓得一屁gu坐倒在地。

    而直面武卒的齐人更是害怕不已,心中的动摇如同蛋壳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他们整整花了半刻时间,刚刚才完成结阵,随后在后方军吏逼迫下迈步前进。瞧着这些像山一样压过来的晋人,可不是两个月前那些散而乱斗的鲁师能比的。有的人小腿肚子都开始抽筋,立着不动,说也不往前走了。

    于是这些人便被后排的军吏迅速杀死,前排的齐人甲士多是老卒,尚能坚持。但后排的徒卒却陷入了无比的恐慌,脚步开始不知道该朝左还是朝右迈,刚刚被军吏收拢的阵型再度松散起来。

    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只有五十步了。空气在凝滞,所有人都呼吸沉重,仿佛一根绳索在脖子上越收越紧。

    面对敌人那可怕右翼,齐阵左翼前进射箭的弓手们丧了胆,开始不听卒长指挥,匆忙掉头从甲士列阵的缝隙里钻,想躲到后面。这一来却弄乱了齐阵左翼的阵型,留下了很多明显的空隙。

    中央和右翼的弓手在后方剑盾的逼迫下又射了一矢才匆匆朝两边撤离,转移到甲士背后继续边走边仰头抛射。但箭矢散而乱,虽然给对面密集冲锋的武卒造成了十余人的死伤,却并没能扰乱他们的阵型,反倒是自己慌了。

    “顶住第一波冲击即可,以重行轻则战,压过去,敌方必溃!”不知为何乌亚旅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有几分不信。

    话音未落,对面的弩兵停住了。随后开始朝两翼再度斜斜移动,五排气喘吁吁的弩手地依次上前。在四五十步的理想射程内,将早已上好弦蓄力的单臂弩平举起来。

    “不好!”齐人阵型有些松散的甲士们连忙齐齐举盾防御,但依然空出了许多间隙。

    说时迟那时快,在苏寿余一声高呼下,第一排弩兵用手指扳动悬刀,就是一轮齐射!

    砰砰砰砰!

    齐人左右两翼的甲士只觉得盾牌上突然传来一阵大力的冲击,有的人被震得后退了一步,有人肚子上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朝后仰倒,还有几支弩箭从缝隙穿过。射死了数名徒卒,引发了一阵混乱。

    随后,弩兵们乘着己方步卒还未跑到敌人跟前,开始了可怕的无间隙五段射。在给每把弩安上了望山后,准确度提高了不少,顿时压制了齐人的行进。

    短短几息时间,看不见前面发生了的齐人弓手只来得及射了一矢,杀伤对方数人,而齐人甲士徒卒却连续挨了对面三排弩矢。减员十余。

    乌亚旅发现,齐人的左右两翼已经有了骚动,就连甲士的阵列也在乱,有的徒卒手中武器不住颤抖。

    “没办法了,只能期望能以中央五百之众在战车率领下。先击溃敌方中阵,击杀或者擒拿对方主帅。”乌亚旅咬了咬牙,挥旗让中央未受到弩矢打击。整型较为严密的齐卒加快脚步压上。

    至此,在宽达数百步的开阔平原上。双方整个阵列也终于正面撞到了一起!

    ……

    漆万所属的剑盾阵位于右翼凹字形的靠后方,当左右两个戈矛阵和对面持盾的甲士猛地撞到一起时。他们距离前方还有十步之遥。

    所以他能看清发生的一切。

    按理来说,方阵对方阵的遭遇作战,是以强推、盾抵盾的“推挤”以及用戈矛刺杀进行的,一直打到一方力尽阵散退却为止。

    但考虑到武卒特制的刺矛长度,在五列紧密队列当中,至少前三排的长矛放平后能够轻松刺到敌人,甚至越过那些稀疏的盾牌,戳进后方徒卒的脖颈、胸膛。

    但对方的短剑和八尺之矛、戈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于是乎碰撞的瞬间,有十多个齐人甲士、徒卒身上被三排长矛刺了一身血窟窿,鲜血狂喷,惨叫着倒毙,未死的则满地打滚挣扎,武卒则仅有数人死伤。

    但因为齐人数量整整是武卒的两倍,且前排甲士因为穿了甲,受伤还不算大。一撞之下,武卒阵列的冲击也暂时止住了,双方开始在阵线上相持。

    但一靠近开打,齐人纷纷傻了眼。

    那一排排长达丈余的铜矛是怎么回事?方阵靠的如此紧密,即便有人被杀伤退下了,任何空隙都会被后面两排的长矛立刻补上,这让人怎么冲?推攮之下向前则死,向后方能得活。

    而斜举着的两排戈亦然,他们可以从高处啄下,帮助前排的袍泽推搡、啄杀,使敌人面对的威胁成倍增加,他们还能向前运动、取代前排倒下的战友。

    齐人害怕之余,却没发现对面那些在宋国招募的新卒们也有些恐惧生疏,破甄邑战斗不激烈,哪能和今天的惨景比?但接敌之后随着战斗开始,持矛的武卒们发现自己只需要将长矛举起向前,敌人便很难冲破阵列,即便露出空隙,即便自己面对强敌,可身侧还有袍泽,身后还有袍泽,没了自家一柄长矛,还有身边几十柄。

    原来在商丘时,旅帅让他们每天都在做的那些训练,齐步、走方阵真的有用,武卒们信心倍增,握住戈矛的手不再颤抖,前进的脚步愈发坚定。

    矛尖抽出,鲜血飞溅,铜戈挥下,头颅迸裂。

    血腥的杀戮结束了双方的相持,阵线开始朝前推攮着齐阵身后移动,泥泞的血泊和横亘在地上的尸体,仿佛只是曾经趟过泥潭的加强版。卒长和敲鼓的乐工帮在嘈杂惨叫响成一片的战阵上帮他们找准了步点,所有人在刺杀之余依然能随着步点迈步。

    “前行,前行,前行!”

    弩兵从阵与阵之间的缝隙不断射杀齐人徒卒,自己也在对面弓手的抛射下持续减员。

    因为人数优势,纵深较广,齐人的左翼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冲散,但接战之后的颓势却让他们有些心虚。有的人想要战斗,有的人想要逃跑,还有的不知所措,有人则已经付诸行动,甚至有一个小戎整整五十人的徒卒丢下戈矛扭头跑了。

    齐人阵线中顿时漏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位于“凹”字形后方的剑盾方阵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们在卒长穆夏发出了一声巨吼后冒着一直没有停歇的箭矢猛攻了进去!

    ps:感谢书友小岛001,九天炎羽,d闲云野鹤f的打赏!感谢诸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明天后天都是三更!

第278章 战势不过奇正

    漆万脑袋一片麻木。

    只有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才知道这儿真是声音都有,惨叫,哭爹喊娘,兵刃摩擦,盾橹相撞……

    “噗噗噗噗”,这是箭矢射入皮甲的声音,力小的只能破其一扎,力大的则能透入皮肉中,钻心的疼。

    漆万也挨了几下,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对方出现巨大的缺口后,卒长穆夏便大喝一声抢先飞奔过去,漆万等人便只知道闷头跟着卒长冲!

    他听卒长说过,旅帅对戈矛手们的定义是“战场压路机”,虽然从没听过这个词,但大致的含义无非是结成密集的横阵推攮和前进。

    而剑盾手的定位,则是刺穿对方薄弱部位的剑,他们形成了密集的纵队,五列十排,前排死了后排顶上,他们在战场上存在的意义,就是与敌人短兵相接,集中兵力突破一点!

    大纵深的剑盾手们像是划开油膏的滚烫锋刃,很轻易地便破开了薄薄的两列齐人甲士,冲进了阵列中央,将濒临崩溃的齐人徒卒序列搅翻了天。

    和训练时一样,剑盾手们大多数情况下是在各自为战,没有戈矛手对整齐划一那么高的要求。漆万虽然头脑发麻,动作也没受影响。他灵巧地闪躲到一个高大的持矛敌人臂下,然后屈身蹲伏,举起盾牌撞击他的腿部,随后将剑斜向上刺出,刺入敌人的腹股沟,刺穿肋部,或是刺穿胸部直达要害。

    杀戮在进行。如果剑盾手发现某些敌人将自己身体的这些部位都保护起来了,他们就会像训练时一样。砍断敌人膝盖或脚踝部位的筋腱,将他们掀翻在地。然后吼叫着刺穿他们的盾牌。使敌人发出像野兽临死前嘶鸣一样的凄厉惨叫。

    战线的两翼在剑盾手冲入后陷入了混战,至于中央位置,情况则有所不同。

    在加强了两翼后,赵无恤和面前的四排二十五列戈矛手面对的,是人数多达五倍,阵型也更为严整的齐人,而且还有十辆战车率先奔驰而来,想要惊吓冲散他们!

    在乌亚旅下达集中兵力攻击敌人中央的命令后,廪丘邑司马领命而去。亲自蹬车驰骋,十辆笨重的战车轱辘飞转,开始朝敌方薄弱的中央奔去!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在注意到战车开动后,武卒中央矛手却渐渐放慢了脚步,在双方距离四十步时猛地停了下来,只剩下左翼右翼在继续深入。

    战车上的邑司马以为是对方怕了,大喜之下更是挥鞭加速冲锋。

    但位于后方,能够纵观全局的乌亚旅却惊惧不已。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左右指挥不灵,他们要做?

    “二三子,架矛!”

    乌亚旅还来不及想,却听对面那位披甲戴胄的主帅大喊了一声。随后戈矛手后排补上了因为中箭死伤而造成的两三个空隙。他们单膝跪在地上,左腿前伸,盾牌靠在肩头。手中的长矛重重插在地上、矛尖向前斜指,左翼和中央的阵线就像是耸立起了一道防护的荆棘篱笆。

    十辆戎车卷起烟尘冲到了矛阵跟前。飞奔的驷马看着那锋利的矛尖目光惊恐,本能地刹住脚步停了下来。因为惯性。一名御者和一名戎左惨叫着被猛地甩了出去,两人直接插到了斜朝上的矛上,透穿了身体,死相凄惨。

    马儿不愿意走,任由鞭子抽打也不再挪动,十辆戎车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了两军之中,进退维谷。

    中央的齐人阵列不得不绕过挡道的十辆戎车,他们原本整齐的队形也散了。

    待他们冲到武卒跟前时,对方已经收回了架矛,摆出了和左翼右翼戈矛手一样的密集阵型:武卒们紧紧靠在一起,盾牌紧紧贴着盾牌,高高举起保护身后旅帅所在的战车,箭矢钉在上面发出了咚咚的响声,也无法使他们挪动半步。

    这不动如山的架势挡住了齐人甲士的第一次冲击,盾牌和盾牌撞到了一起,戈矛分别刺入对方阵中。阵线上开始粘稠的血浆被搅动,不断有人倒下,武卒不断减员,却奇迹般地没有崩溃,只因为他们的旅帅,他们的君子依然站在后方!

    但五百人碾压面前这点武卒只是时间问题,或许会付出些伤亡,但最终的胜利是属于齐人的。

    “快冲杀过去!”乌亚旅喜出望外,不过他一偏头时,却发觉到了己方左右两翼正在溃散。两翼各有五百人,面对人数少一倍的敌人败的如此之快,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站在甄邑城垣上的众人能纵观整个战场,他们看清了整个过程:排成两列的持大盾甲士遭到三次弩矢齐射,又承受了纵深5列的戈矛方阵推攮,接着是纵深10列的剑盾手高速攻击,已经彻底被摧垮了。

    在齐人甲士的后面是既无甲胄也无盾牌的徒卒和弓箭手,在剑盾手冲入后被搅得一团混乱,加上弩兵包抄移动,一边分批激射着弩矢,右翼的轻骑兵菱形阵从他们身后横扫而过。

    在四面夹击下,齐人的队列被彻底打乱了,毫不出人意料,齐人的左翼率先崩溃,前方的倒地而死,后面的几百人则炸了窝。右翼紧随其后,他们没命地朝来路逃窜,连带着对方统帅,廪丘大夫乌亚旅也被迫驱赶着戎车撤离,旗帜倒了都来不及扶。

    “败了,败了!”所有齐人都在绝望地呼喊。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是计划好的还是自然发生的,墙垣上的众人并不清楚,只见两翼的武卒放弃了对敌军的追击,而是斜斜开始转向,同时从侧方夹击正在猛攻武卒薄弱中央位置的齐人侧翼和后部。

    当武卒两翼合而为一后,战斗也接近了尾声,赵无恤在田贲持盾保护下。毫发无伤地看着数百齐人在团团逼近的各色武器包围下跪地投降。

    武卒赢了,他们获得了这场“甄之战”的最终胜利。

    从双方遥遥相遇开始。战斗持续了仅仅两刻就宣告结束。

    追击由剑盾手和轻骑士进行,一百人撵着七八百人跑。带着齐人溃卒逃窜的乌亚旅感觉窝囊不已,却早已没了收拢残军调头反击的胆气。

    他心中突然很好奇,对面那个比自己年轻了许多的年轻旅帅,是如何训练出这么一支强兵的,简直是司马穰苴再世!

    而齐人中央剩下的四百余人则统统做了俘虏,被戈矛手和弩兵押送下站到了甄邑墙垣之外,列队等待赵无恤的检视。

    这也是给甄邑里首鼠两端的卫国人一个威慑。

    甄邑内部在张孟谈带兵威慑下无任何异动,目睹了整场战役的甄氏全族族长、长老吓得面色苍白,那数里外的血腥味被风一吹飘到了这里。使得他们不少人呕了一地的朝食。

    当赵无恤扶着车栏,拖着齐人丢弃的旗帜重新进入甄邑中时,甄仲勋和邑内的氏族、商贾、卫吏统统在门边匍匐在地!膝行向无恤祝贺。

    “旅帅击溃齐寇侵犯,保我城邑宗族平安,全邑国人在此谢过!”

    和数日前无法让人心服口服的投机者形象不同,赵无恤今天真正地征服了这座城邑!

    张孟谈也带着众人迎接归来的赵无恤,在汇报了邑内情形后,对作战不太懂的成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齐人众多,而我众少;齐人多久战老卒。而我多招募新兵;齐人处于盟邦地域之上,而我在敌国境内,民众不亲不附,如履薄冰。虽然料敌于先。但临战时优势并不大,子泰缘何能轻松击溃了三倍之敌?”

    方才,赵无恤面对五倍于己的齐人中军逼近。任由箭矢撞到了他的青铜胄上发出叮叮声响而半步不退,但现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任何战争都是在用性命赌博。如今听到成抟这么问,他心里想到的原因很多。

    在中原。中行穆子和魏献子,还有司马穰苴几乎同时发明了步兵密集方阵,使战斗成为集体的战斗,南方的孙武更是将这种方式发挥到了时代的极致。

    被团结在一起的步兵不再是散乱与无序的个体,而是相互配合与支持的集体作战。这样的方阵在大原之战、柏举之战中体现了价值。同样数量,甚至是处于劣势的晋军、吴军,在密集方阵的组织下被证明了比起散漫战斗的戎族和楚军能发挥更大的力量。

    这种扼杀士兵们的个性,而强调协调作战的改革是军事上的一大进步,同等人数下的短兵相接,秩序井然的密集方阵必然战胜散而乱斗的兵卒。

    赵无恤十天前在城濮古战场上回望,登时灵机一动,将先轸的战术学了来。他把原本均分的左中右三阵,变成削弱中央,加强两翼尤其是右翼方阵,从而力求以中央吸引敌方主力,而两翼完成率先突破,从而一举击败敌人!

    说到底,今天的这场仗,他们胜于战术的运用,也就是时人所谓的“战势”。

    湍急的流水所以能漂动大石,是因为使它产生巨大冲击力的势能;猛禽搏击雀鸟,一举可致对手于死地,是因为它掌握了最有利于爆发冲击力的时空位置,节奏迅猛。

    正是因为在战争中使用了战术,战争才成为了一门艺术,从而使军队人数多寡,装备强弱不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条件。战争的胜负将由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同时来决定。

    作为一个新鲜出炉的指挥官,赵无恤的这些想法也是在经历实战后才清晰起来的,还有待总结才能说个明白。所以,他回答成抟的话就有点简单:

    “此战胜于战势,说到底,不过是以正合,以奇胜罢了。”

    ……

    遥远的南方,姑苏城外的演武场,彪悍的吴国方阵正在屋外演练战阵之道,他们吼声震天,剑盾敲击得砰砰直响。

    邻水的干栏式建筑内,一位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正坐于上首,他头戴鹖冠,身穿粗布葛衣,双臂健壮,两只铁掌上满是老茧,看得出是位长期舞剑开弓的老卒。

    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军吏”,此时却在给面前跪地而坐的吴人子弟们上课,他目光犀利,唇上留了犄角形八字胡,嘴唇微薄,口中说着带齐地口音的吴语。

    “今日吾等讲战势,战势不过奇正,以正合,以奇胜,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太子,你可懂了?”

    位于下席前排的,是一位留了吴人典型短发的俊朗青年,他眼睛里满是野性和骄傲,鼻梁挺拔,唇上留了矢状胡须,身穿漆成黑色的犀皮短甲。在朝那统帅重重地拱手一拜时,青年露出了臂膀上青黑色的蟠龙纹身。

    “孙子所言,夫差知晓!”

    ……

    ps:关于吴人越人形象,和中原人有所不同

    夫翦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大吴之国也——

    吴王(夫差)曰:“我文身,不足责礼。”——

    人寻约,吴发短——《左传.哀公十一年》

    ps:感谢书友小岛001,九天炎羽,d闲云野鹤f的打赏!感谢诸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明天后天都是三更!

第279章 孙子兵势

    打扮得如同一名老军吏的中年人,正是近些年来闻名遐迩的孙武,被跟随他学习兵法军争之术的吴国太子夫差尊称为“孙子”。

    孙武本是齐国陈氏支系,名将司马穰苴之族侄,十多年前,齐国国、高、鲍、陈四氏明争暗斗,导致司马穰苴被迫害冷落,发疾而死。孙武眼见齐国“公聚朽蠢,而三老冻馁”,且卿大夫忙于内斗,无自己能施展的空间,遂出奔。

    以他的眼光和志向,自然瞄上了在南方迅速崛起的吴国。吴国自寿梦称王以来,联晋伐楚,国势渐盛,颇有新兴迹象,正是有志之士发挥才能,建功立业的绝佳场所。

    然而不巧的是,孙武刚到吴国时,正巧赶上了公子光遣专诸刺杀王僚,彗星之夜后吴国上层政局一时动荡。碍于在齐国的遭遇,孙武便掩藏身份,辟隐深居,只与旧相识伍子胥往来。

    直到吴楚两国开始酝酿大战,吴王阖庐感到吴军缺乏将才,伍子胥知道吴王的心意,便向他推荐了孙武。

    从那天开始,吴军的训练也好作战也好,都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轻勇好死的吴人被勒令结成了一个个密集的方阵。

    孙子参考《司马法》著述的兵法十三篇,在初入吴时已经献给夫差的父亲吴王阖庐了,每陈一篇,吴王都会沉迷期间,不知口之称善,其意大悦。此兵法不轻易授人,夫差早已好奇已久,直到做了太子。才得以入室受教,所以听得极其认真。

    孙子说道:“善战者追求形成有利的势。而不是苛求士卒,因而能选择人才去适应和利用已形成的势。善于创造有利‘势’的将领。指挥部队作战就象转动木头和石头,所造就的势,就象让圆石从极高极陡的山上滚下来一样,来势凶猛,利用好了,则可以战无不胜!”

    夫差微微点头,受吴王阖庐和大行人伍员的影响,他对孙武是非常推崇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渐渐有了带兵的机会。若是能学尽兵法十三篇,天下谁人能当?霸业可期也!

    然而,夫差身后的席上却有人不买账,一个不谐的大嗓门顿时在居室内响了起来。

    “孙子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学会了这兵法便能天下无敌,若是如此,为何数年前攻楚,孙子却让吴军大败而归?”

    孙武目光看了过来,却见说话的是个和夫差同龄的吴人青年。他留了一头蓬头短发,脸上刺有青色的双鱼形纹面,穿着鳞片状的鳄皮短甲,腰间皮带上别着一把一尺短剑。剑柄以铜银相饰成一条鳆鱼状。

    此人名为专伯鱼,正是十多年前进炙刺王僚的专诸之子,专诸行刺前。被吴王阖庐许下了允诺,会将其身当成己身。父母妻子俱养之。

    到了专伯鱼成年后,隐然有其父之忠勇。便被卓拔为吴国最年轻的大夫,同时也是夫差的亲随,整日伴其左右,可以一同听孙武传授兵法,看得出是被当做吴国太子未来的班底培养的。

    但专伯鱼虽然剑术超群,技击勇悍,却唯独坐不住。这才听孙武讲了一会,便如坐针毡般抓头挠腮,寻着孙武说话的间隙,居然公然起身反驳。

    他性格莽撞,想一出做一出,但前面的夫差可是个有心眼的人,顿时一惊,在孙武那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的瞬间,便起身将专伯鱼一脚踹倒在地。

    “放肆!”

    专伯鱼身材矮小而彪悍,一瞪眼,恍然有有万夫莫当之气。然而夫差一呵斥,此子的气势便颓然消退,被踹了一脚,又瞧见吴国太子使的眼色后,顺势跪倒在地,静如处子了。

    夫差转过身替专伯鱼向孙子赔罪道:“此睚眦之辈一时妄言,不识兵法之精妙,还望孙子切勿见怪。”

    太子夫差打心里是有点惧怕孙武的,因为那日在吴宫中,他可见识过这个齐国人凶残的一面,那便是至今让宫人谈之色变的“吴宫教战斩美妃”。

    孙武初次以宫女演兵,便在吴王面前扔下虎符,强行将乱行的两名吴王美妃处死。他冰冷的面孔,硬邦邦的齐地口音,还有地上栩栩如生的美人头颅,红得发黑的两滩鲜血,都给当时才是个少年的夫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还有亢奋。

    纵使句吴人充满了野性,喜好暴力,但也没见识过如此大胆的中原人,令人惊奇的是,当时颇感不快的吴王阖庐却最终任用了孙武,让他操练吴军。

    此时的孙子恍如当初,面对夫差的求情不发一言,而是抬鞮啪踏啪踏踱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到了专伯鱼身旁。

    他的声音一改方才宣课时的缓和,化为发令时的短促有力:“我有令在先,在此听我传授兵法,一切亦如军规,惊扰堂上者受小杖二十,伸出手来。”

    专伯鱼鼓着眼睛抬头瞧了瞧孙武。

    “伸出手来!”

    伯鱼又瞧了瞧夫差,见他微微点头,方才一咧嘴,伸手任由孙武用带木刺的小杖在他那双满是练武老茧的手掌上打了二十下。

    “啪!啪!啪!”

    从始至终,专伯鱼眉头都没皱一下,而孙武也打得极其认真,一板一眼,仿佛真的是在行刑执行军令一般。

    打到十多下时,小杖竟然断了!

    孙武平静地伸手道:“再给我拿一根来。”

    夫差一挥手,门口的竖人便战战兢兢地献上,随后趋步逃了,在孙武面前,他们不敢有丝毫造次,里面那个双鱼面纹的专大夫也实在是胆大!

    一下不少,一下不多地打完之后,孙武方才说道:“伯鱼,你为何不喜欢学兵法?”

    专伯鱼方才一声不哼,这会傲然抬头道:“以伯鱼之勇。敌方被甲十人,仍不能挡我持剑一击。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学这繁杂的花花架子!”

    孙武不以为然。他背着手冷笑:“勇?此乃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伯鱼怒视孙武:“我父为大王刺杀王僚,夺取王位时,孙子还在山中隐居,依着孙子之言,此亦是匹夫之勇乎?”

    这位虎士碍于夫差在场,不敢起身,只能抬着头双目瞪圆。吴人好用剑,轻死易发。若是换了个人,专伯鱼恐怕早已拔出腰间的鱼肠剑与他决死了。

    却听孙子继续道:“昔日专子剑摩万乘,刺王僚,为大王立下大功,当然是为大勇;可你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专子刺杀,也是用了兵法的。”

    “还用上了兵法?”

    专伯鱼面色顿时呆滞住了,见孙武拿亡父的绝命之作来打比方,不知不觉间却是听进去了。

    孙武双手并用。一为拳,一为掌,向夫差和伯鱼展示玄妙的虚实之道:“善于调动敌军的人,向敌军展示一种或真或假的军情。敌军必然据此判断而跟从;给予敌军一点实际利益作为诱饵,敌军必然趋利而来,从而听我调动。凡欲杀人者。必先求其所好,专子当年专程去太湖学炙鱼。而大王也示之以虚,设宴待之。再击之以实,这不是兵法,还是?”

    专伯鱼一拍蓬头的脑袋恍然大悟:“竟然还有这种缘由,伯鱼却是从未想到过。”

    孙武目光斜瞥他道:“汝空有庶民的小勇,却没有学到真正的大勇。上了战场,你若是还头发蓬乱、髻毛突出、缨冠低垂,着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纵然上能斩断脖颈,下能剖裂肝肺,这也就是匹夫之勇,跟斗鸡没有不同,一旦命尽气绝,对于国事就用处也没有,学了兵法,能勇以率众,则其勇胜于匹夫之勇也!”

    渐渐地,孙子和专伯鱼的身份回归到了夫子和小徒,夫差也松了口气,孙武只是拿出对付军中刺头的相激手段,再一举说服之,伯鱼日后必定俯首帖耳地听话。

    然而,夫差也发现了,从始至终,孙武回避了专伯鱼的问题。

    这其中的缘由,夫差是清楚的。

    孙武在得到吴王阖庐重用,操练吴军后,一出手便是扰楚疲楚的游击战术。

    随后更是一出神来之笔,用区区三万吴军在淮河舍舟登陆,千里奔袭楚国腹地,柏举之战击溃楚国两千乘战车,十万大军。吴军五战破郢,烧高府之粟,破九龙之钟,鞭楚平王之墓,舍章华之宫,何其伟哉!

    如果战争到此结束,吴国将获得一场完美的胜利。

    但之后孙武兵法十三篇的上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在破郢后并未得到贯彻。吴国没有及时收拾民心,反而施加令人发指的暴行,激起了楚人全民反抗。

    但夫差知道,这些举措和孙武关系不大,他在吴国的权力决策圈里并不处于中心地位。

    孙武也是有苦难言,当时被复仇蒙了眼的伍子胥一门心思在云梦泽中追捕楚王,楚国全民反抗,越王允常攻击吴国后方,而申包胥求的秦国援军也到了。在数次失利后,吴王阖庐的兄弟夫概也回国称王内讧,一举灭楚的机会由此失去。连遭惨败的吴军撑不下去了,只能撤退归国,楚国得以复国。

    孙武抚摸着方才在专伯鱼手上打断的小杖,暗自打算道:“若是吴王能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若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则去之!”

    他在破郢之战后本来心灰意冷打算再次出走,在伍子胥的极力挽留下才答应继续呆在吴国。

    “好在大王和子胥都是知错能改之人,在平定夫概之乱后,先后与齐、宋联姻,转而消化新夺得的徐地和淮夷,随后准备对楚国、越国继续用兵。”

    不过孙武也吸取了教训,若是吴王和伍员再一意孤行,他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如今吴阵之整已经天下闻名,楚国甚至迁都避让吴之锋芒,吴越民众、风俗、言语相同,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只要吞灭越国,便能西进击楚,大霸南国,指日可待!”

    ……

    卫国甄邑,邑外之战两天之后,一场军吏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赵无恤坐于上首的案几之后,手轻轻摸着甄邑虎符,对着卒长们宣讲道:“治理大军团就象治理小部队一样有效,是依靠合理的组织、结构、编制;指挥大军团作战就象指挥小部队作战一样到位,是依靠明确、高效的信号指挥系统,我方才所说的,汝等可记住了?都回去将甄之战的过程细细思索一番,想想战法还有哪些地方可以改进。”

    众人应诺,严肃的表情下却掩盖不住喜形于色。

    甄之战,武卒死19人,伤92人;齐人当场战死146人,先后被俘640人。缴获完整的战车九辆,马三十匹,辎车十余,戈矛剑戟数百,编缀皮甲百余副,其余还有攻城器械、粮秣等。

    总之这是一场大胜,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威望加成,甄邑国人从此服服帖帖,甄氏再也不敢阳奉阴违。

    最后,赵无恤拿出了一份帛书对众人说道:“此外,晋国中军佐所率的晋国大军,将在明天抵达甄邑!”

    ……

    ps:因为左传无载,所以孙武的身世是个谜,网上认为孙武是陈无宇的儿子陈书,或者是陈书的孙子。然而按照左传记载,陈书直到孙武消失十多年后的前486年齐吴艾陵之战还在露面,并被吴军俘虏,无论他是孙武本人还是孙武的爷爷,逻辑和时间明显不对……所以只能学习《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模糊化了。

    ps:恭喜书友王氏家族成为本书执事

    感谢书友九天炎羽,迅浪,书友150911153421845,lingyinling,王氏家族,q彼苍者天q,雪瑶snow,不是谁的fantasy,困了喝绿茶的打赏!

    感谢各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

第280章 父与子(上)

    在赵鞅带领赵兵气势汹汹抵达濮阳城下后,卫军胆怯不敢与之在郊野对战,便退入了高大的墙垣之后,知伯大军随即渡河参与围困,但只是围而不打,随后不断派行人入城劝说卫侯元回归晋盟。

    卫侯最初口气很硬,誓要留在齐盟之内,打定主意要和晋国为敌了,濮阳粟支一年,有兵卒近万,完全能够防守住数万晋军的围攻,足以等待齐国援军到来,或者晋军为了救鲁而东进。

    不过他手下的卿大夫们却没有这份玉石俱焚的心思,他们中很多人的领地都在大河以西,与晋国利害关系复杂,所以不断进谏卫侯服软。过了两天,东面传来齐国廪丘援军在甄邑被一支晋国“偏师”击败退走的消息,卫侯大惊失色,现如今东西两面受敌,原本期盼的援军没了影子,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大国不务德,而以力争,卫乃小国,朝齐暮晋也是无奈,也罢也罢,大不了在晋国退兵后,再向齐侯赔罪。”

    于是卫侯便派人出城请平。

    晋军这次侵卫的战略任务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只剩下响应鲁国的求援击退齐军,便能重新在这场争霸里占据上风。

    于是知伯留军濮阳,监视卫国履行新的盟约,而中行寅沿着大河南岸东北行,去解救被齐人围困的晋国前沿堡垒夷仪。赵鞅则整军东进,目标正是被“义军”攻下的千室之邑甄地,再与围困鲁国西鄙的齐军对峙。

    混杂着赵氏族兵,以及不少晋国大夫私属的万余人沿着濮水河东行。此水波光粼粼,远望如一条银白的带子。岸边柳树低垂,离岸不远就是大片大片的田野。

    沿途卫国小邑已经得知晋卫和平的新消息。但仍然闭门警惕,只是按照卫侯使者的吩咐,提供部分人力粮秣,防晋军跟防贼似的,毕竟此**纪不佳是出了名的。

    赵鞅身穿戎装,甲胄未卸,扶着剑站在戎车上,中军司马邮无正御。

    接近甄邑地界后,沿途道路两边的田中黍麦青黄相间。已有二尺余高,长势喜人,田中不时见有农人劳作,与大河西岸和濮阳一带被晋军肆虐的卫地相比,这里竟好似不闻战事,如世外之地。

    这令赵鞅、邮无正等十分惊奇。随行的狼盂大夫窦犨说道:“我本以为赵氏君子攻略此邑,定然是经过一番血战的,却不料竟是这一番太平之景象!”

    正说着,负责斥候探路的侯奄张伯甫遣人来回报。说是前方十里处的庐舍有人打着赵氏的玄鸟旗在等待。

    赵鞅在车上捋须道:“定是吾子,全军加速前行!”

    待到渐渐看得见前面低矮的涂道庐舍时,那边果然有百人的整齐卒伍在列队相迎,远远就有人乘车过来。上面的主人还在不停踮起脚拭车而望。见到赵鞅后,那位身穿白底黑玄鸟纹服饰,戴玄冠的少年君子面色一喜。便从车上一跃而下,两步并作三步。在赵鞅戎车前下拜。

    他声音有些哽咽:“不孝子无恤拜见父亲!”

    赵鞅望着地上不顾道路泥泞,毫不犹豫地稽首下拜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时间已经接近六月下旬,距离赵无恤作为小行人离开新绛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期间出现了巨大的变故。赵鞅面对五卿的一致联合驱逐无恤,竟然无力与之对抗,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如今范鞅大病,知伯隐忍,将不少政事分予中军佐赵鞅处理,他也渐渐开始扭转劣势,获取了不少权力。

    赵鞅同时开始积极为在外的庶子谋划,试图再次通过公议让他归来,但五卿,尤其是死了儿子的范吉射对赵无恤已经生出了忌惮之心和恨意,在这件事上与赵鞅意见相左,几次公议都以争吵而告终。

    不过叫他安心的是,赵无恤也并未坐等,他渐渐在宋国有了立足之地,并在晋国攻卫的大势中夺取了甄邑,间接帮了晋军的大忙。看得出此子并未因为被逐而灰心,而是在奋发直上,这让赵鞅比起在国内时,更加觉得此子不俗,只是连赵鞅也有点摸不透,看不懂他未来的道路会怎么走。

    赵鞅心中暗暗想道:“《泰卦》云,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诚载斯名。”

    无恤之名,暗示着凡事都有反复波折,这并非赵鞅取的名字,却仿佛一个预言,此子在过去两年里大起大伏,竟然颇合此意。

    “起来罢,蹬车与我同行。”赵鞅心情复杂,有激动也有遗憾,出口却是轻淡无比。

    “唯!”

    车轱辘缓缓滚动,赵无恤上车后侍候在车右位置上,赵鞅斜目望去,只见无恤白色的深衣已经脏了一大片,他长相早熟,所以面容比起大半年前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晒得黑了一些,也多了几分坚忍和成熟。

    “一晃眼,你很快就要虚岁十六,英武精悍之气更胜往日了。”

    父子二人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过去半年发生在宋国曹国的事情赵鞅通过简牍往来已经比较清楚,他感兴趣的是甄之战的经过。

    “夺邑之战取巧,但廪丘齐军战力不俗,你竟然能以五百之众击溃三倍之敌,甚至还能俘虏近六百余人,着实不易,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两个月就将半数新募之卒打造成了一支强军。”

    赵无恤谦逊地回答道:“好让父亲知晓,两个齐兵可以轻松对付三个新募的武卒,因为彼辈邦国富足,装备不差,且擅长技击,还有数次征召的经历。但是,一百名武卒不会惧怕一百名齐兵。两百名可以打败相同数量。五百名武卒可以轻松击溃一千五百齐兵。战势、纪律和阵法的作用就是这样大。”

    “战术、纪律和阵法……不错,吾子已经是一个知兵之人了。”

    赵鞅听了战役的经过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前方的邮无正也在不断颔首。

    “能将下臣所说的齐人特征和应对之策灵活利用。君子可谓善用兵者也。”

    赵无恤口中谦虚,眼睛却瞥向了在路途左右游弋的赵氏轻骑士。这是一支仿照成乡轻骑而组建的新兵种,从装备到选士几乎完全复制。他们人数不过百人。骑手也多选圉人、牧人以及晋阳一带的戎狄担当,总算是一个好的进步,提前两百年推广胡服骑射的赵氏会带给这个时代怎样的变动?着实令人期待。

    他虽然不在国内,但之前在成乡打下的基础却在持续发挥作用,成乡模式现在已经渐渐在下宫和晋阳推广开来。据张孟谈说,亭驿遍布道路,代田法被广泛利用在春种上,赵瓷也一窑接一窑地开烧,为赵氏赚取源源不断的财富。有了底气后好推动赵鞅谋划已久的新亩制改革。

    而另一方面,对于赵无恤在甄之战里玩出的新花样,赵鞅赞叹之余却也清楚,要实现大量职业募兵的前提是财源充足,现在赵氏还无法承担得起大规模的武卒。

    他望着这片广袤而肥沃的濮北平原道:“为父便实话实说了,此次攻卫你夺取甄邑,击退齐国援兵,算是立下了一份功劳,但还远远不够。支持你归国的只有国君。其余五卿则会极力阻止,这份功绩还不足以说服他们,往后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赵无恤一时沉吟,好在他和张孟谈商量时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

    父子对话间。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跨剑结伴行的卫人青壮,有带着孙儿的老人,亦有提着水瓮的妇人。这些都是甄地的土著。又有许多尘土菜色、扶老携幼之人,应是从西边逃来的流民。看到晋军通行,田间的农人起身观望。路上的行人、流民则像是见了鬼似的纷纷躲避。

    有军吏打马来请示,是否要按照以往的规矩就地劫掠,将这些卫人拴上绳子,带回晋国去充实赵地晋阳。

    然而,却被赵无恤阻止了。

    “不可!甄地如今已经归附,怀柔处之便能将其彻底收服,大军沿途所需的粮秣和人力,小子已经让当地氏族和各小邑提供,若是肆意劫掠,反倒会激起不满。”

    在夺取甄邑后,赵无恤并未亲自派兵进驻各小邑,只是借甄氏之手将其劝服归降,提供部分粮秣即可。到了甄之战后,他便挟战胜之威,果断分派一两之众进入,彻底控制了甄邑周边。

    但在大棒之后,用上的却是胡萝卜,赵无恤并未横征暴敛,而是出府库钱帛平价购买,并允诺事后还能从陶邑买粮来补充,绝不会让这个冬天无衣无褐。

    听闻此言后,赵鞅好奇地看着儿子:“你莫非想在此地长久停留?”

    赵无恤微微一拜道:“正是,既然无法立刻归晋,小子便想将甄地作为暂时的立足之地!”

    赵鞅恍然,原来夺取甄邑,并非简单配合晋军攻卫获取归国的功劳,不过想要占据一个有主的城邑,可没这么简单。

    他皱起了眉:“你可知道,卫国如今已经请平,按理说,此邑也应该归还卫侯才对。就算为父强行将此邑赐给你,想独立于濮水,区区千室之邑如何存活?即便你的兵卒能以一敌十,夹于齐、卫、鲁、曹之间也无法自保。”赵鞅觉得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无恤笑道:“小子怎敢独立于诸侯,只是想请父亲做主,让无恤能以甄邑入鲁,做鲁国的大夫!”

    ps:恭喜书友王氏家族成为本书执事

    感谢书友九天炎羽,迅浪,书友150911153421845,lingyinling,王氏家族,q彼苍者天q,雪瑶snow,不是谁的fantasy,困了喝绿茶的打赏!

    感谢各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

第281章 父与子(下)

    夏末秋初,濮水北岸的天气依然炎热无比,赵无恤带了百余步骑迎了赵鞅的大军,走了一个时辰后,便接近了甄邑。

    在赵无恤的劝诫和要求下,甄邑被当成了他的自留地,以赵氏为主的晋军并未劫掠,不过邻邑那些乡里就得遭殃了。这种花费极多的大军出征,赵氏要是什么都不抢回去,那就是白走一趟,对国人都交待不过去。无恤预计几个月后,晋阳一带将会多出数百户卫国口音的新民。

    “取用于国,因粮于敌,则军食可足也。”邮无正如是说,这似乎是这时代善用兵者的普遍概念,而不是孙子一人的天才领悟。

    大多数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晋国楚国称霸百余年,骑在诸侯头上当爹早就习惯了,何况提供军赋本来就是战败国应该承受的条件之一。

    只有颇有守礼仁义之名的狼盂大夫窦犨提出了些许异议。

    “中军佐,卫国如今才刚刚请平,晋卫方睦,若是发兵掳掠,恐怕卫人心生不满。”

    “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大军征召,可是耽误了三个月农稼收成的。是要将这场战争的负担加到晋人的头上,还是加在卫人的头上,换了鸣犊做主,应该如何抉择?”

    在赵鞅说了这一番话后,窦犨便不再多言,沉默地告退了。

    赵无恤一言未发地旁观了这场小小的争执,他只保证甄邑境内不受骚扰,至于之外的就事不关己了。甚至这还会驱使外邑的卫人朝甄邑逃难,增加治下人口。

    他随后笑着指点远处站满了人的墙垣道:“父亲请看。甄邑到了!”

    甄邑的四处城门外的沟壑已经派遣那些齐人俘虏重新开挖过,栅栏也纷纷竖起。俨然成了一个堡垒。因为配合服从而被保留了职位的邑吏,以及大族甄氏又一次被喊到了西面墙垣之上“迎接盟主之师”,实则依然是一种威慑。

    远望而去,只见一万余晋军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在墙垣外的野地上停止扎营。只见旗帜如林,人马嘶鸣,卷起滚滚的尘土,当营帐扎起后更是如同铺满了原野的白色云朵。墙垣上的甄仲勋等人被这情景震撼得面如土色,双脚微微颤抖。中原和平数十年,这种大军过境的场景已经多年未见了。

    赵无恤手下出身成乡的军吏们则高高昂起了头,指手画脚对宋人新兵们展示炫耀赵兵之盛。

    武卒孤悬于晋国之外,目前不统属于任何势力,让士卒觉得自家背后也有极强的靠山,也是一种对士气的激励。

    接近城门,方才已经被吓了一场的甄邑众人伏地跪倒在地,额头稽地,臀部高高撅起。恭迎晋国中军佐的到来。

    “鄙邑长吏、氏族拜迎上国中军佐!”

    赵鞅一身戎装站与车上,这些小邑之吏和十乘之家的氏族,丝毫不被他看在眼中,他径自和赵无恤继续说着话。高傲的态度却让众人更加忌惮。

    赵鞅看着被治理得井井有条,除了街头巷尾整甲戒备的武卒外,丝毫看不出曾经经历过易主的城邑。说道:“此邑的大夫为孔氏,目前仍在濮阳。估计过些天就要诉苦向晋国讨要甄邑了,你想要长期占据此地。掌控得如何了?”

    赵无恤恭敬地说道:“过去一旬里,胆敢反抗和忤逆的卫人都被带出城处理了,邑寺里换上了恭顺听话的长吏处理政务,五百卫卒之前被解除武装,目前充当修补墙垣等劳役,待到秋收后打算重新招募一批进入武卒中。而被俘的六百齐人则分批关押,饿其体肤,使之生不出反抗的气力,以后可能会罚作苦役,或者等待齐国赎金。”

    望着腆着笑脸恭迎的卫吏,还有短衣短褐,俯首帖耳的前守卒们,赵鞅抚须道:“夺地如同食蟹,先卸其外壳甲胄和大螯,然后便能任你宰割,你做事的次序倒是不错,大族呢?”

    赵无恤知道赵鞅方才在城门口的傲然是唱黑脸,好给自己唱红脸的机会,便说道:“本地大族甄氏为姬姓支系,如今见齐人败退,父亲大军已到,已经彻底臣服。其族长倒是颇为果决,其内部想与齐人联合的那批人,抢先被他出卖下狱,而亲近吾等的几人则被委以长老之职。想来只需要再安抚和给予部分好处,这一氏族便能成为治理此地国人的助力。”

    “善,国人呢?”

    赵鞅最重视的就是国人的民心之所向,赵无恤也是同样,他说道:“因为破邑时没有杀戮的抢掠,所以国人情绪也比较稳定,相信他们只要觉得在我治下比在原甄大夫治下过得好,很快便会抛弃成见,归之如流水。”

    和赵无恤说的一样,比起十天前,在确定这些晋人不会突然冲进自己的屋内,侵犯妻女,抓走丁壮,强抢粟麦后,甄邑国人已经对武卒友善了许多。街上也渐渐有了些人影,邑市开始恢复,那些滞留的商贾也逐渐起身成行,他们当中自然也混入了赵无恤的暗子。

    不知不觉进入了邑寺之中,这里同样戒备森严,两块巨大的木板被钉在墙外,分别是针对武卒的“毋乱杀人,毋坏室,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军令,以及要求甄邑国人做赵无恤治下顺民的戒严令,宵禁令,劳役令。

    目前甄邑尚未解除无恤所谓的“军事管制”,不过随着卫国投降,这种紧张的战时状态可以靠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治民了。

    宽敞的厅堂内门扉打开又关闭,所有人都退了出来,只剩下了赵鞅、赵无恤父子两人。

    赵鞅扫视了这里一眼,一切都如旧摆置,没有什么花哨的器物。能看出一些地方的青铜构件还被撬下,不用说肯定是送到铸匠那里造兵器去了。

    看来无恤夺取此地后。没有得意忘形纵酒享乐。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你做得不错。”

    他又踱步到摆满了木质人俑的濮北局势图上,指肚轻抚甄邑的位置,这里已经被插上了赵氏大旗。

    看着恭顺地帮他摆好鞋履,又将代表着甄邑大权的桑木虎符献上的赵无恤,赵鞅微微一笑:“在下宫时倒是没见你如此殷勤过。”

    赵无恤再度下拜顿首道:“既曰归止,曷又怀止。远行半年,无恤想念父亲。想念兄弟阿姊,也想念新绛风物,无恤归心似箭,却只能隐忍在这濮北异国之地。游子离家方知思乡,才会领悟诗中所言。”

    无恤这一番话带上了情绪,一时间赵鞅心中也块垒顿生,自己这庶子虽然才干冠绝晋国年代一辈,屡屡有惊人之举,可依然是个刚刚行冠的十四岁少年啊。

    猛虎亦有舔犊之情。他这才情绪稍微展露,叹气说道:“为父又何尝不是如此,一直没有停下为你谋划归国之事,你的阿姊也是这般。还说非要等你归国才行及笄之礼……”

    赵无恤耳朵一动,心中亦是一动,不过抬头时却对上了赵鞅意味深长的眼神。

    赵鞅言罢后看了无恤半响。看得他有些心虚时,又徒然话锋一转:“但。赵氏的男儿可不会沉浸在这归乡之思里,濮北局势变幻莫测。继续说说你的入鲁计划罢。”

    赵无恤轻咳一声,指着地图道:“小子认为此次卫国虽然请平,却并不能长久,卫侯狡诈,偏向齐国之心已定,即便歃血盟誓也无法约束。如今的卫国和之前的郑国一样,做的是唯强是依的打算,所以作为卫国背盟的惩罚和警告,应该将甄邑剥夺!”

    他的目光转向了东面:“鲁国,乃是周公之后,而睦于晋。因为分封时的地理关系,齐大而近于鲁,鲁国与齐国天生为敌,迫切需要晋国保护免受齐国欺凌,这几年里不断为晋国攻郑攻齐,极尽殷勤。所以小子认为,应该将剥夺自卫国的甄邑赐给鲁国,作为他们依然是晋国忠诚盟邦的奖励!”

    晋国乃是诸夏盟主,分割城邑土地,在邦国间进行仲裁本来就是职权之一,这种事情是有先例的。早在晋文公称霸时,就惩罚亲楚的卫国,将他们的济西之田割让给了积极靠拢晋国的鲁国。

    之后晋悼公时,曾灭东夷人建立的小国逼阳,攻占后将其赠给宋卿向戎作封邑,至今此邑仍然在向氏兄弟手中。

    晋平公时,因为他的母亲是杞国公女,所以又强迫鲁国将夺自杞国的领土归还,为此引发了鲁国人极大的不满。

    这些事情无恤和他的智囊当然清楚,在定计时也考虑进去了。

    赵鞅听了赵无恤和张孟谈一同研究了两个月的计策,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好处似乎不止此一项,你统统说来罢。”

    阳谋已现,却只是这一计策的冰山一角,还有巨大的阴谋隐藏在其内,赵鞅可不是这么好蒙蔽的,赵无恤只得将能说的如同倒豆子般吐露出来。

    “晋国此次与齐争霸已经占据了上风,夺取了卫国的归属,并且三卿合力东进下,齐人为了避其锋芒,国、高二人可能会不战而退。但想必父亲比我清楚,至迟到了**月秋收时,晋军里的国野民众定然会忧心家中农事,苦于劳役,只能归国解散。到时候齐人再西来,晋政多门,像这样的大军征召可一而不可再,到时候非但卫国会转投齐人,甚至鲁国也不能保证是否撑得住齐人的进攻。”

    赵鞅颔首,这次晋国的出击,是在六卿各怀心思的前提下发动的,大家都留了力气。打打顺风仗还行,但别说齐国,哪怕是战斗力稍强的郑国,六卿都不愿直面对抗。

    所以赵无恤分析的一点不差,最糟糕的局面,晋国甚至会面临中原所有诸侯的叛晋,成为孤家寡人,彻底失去霸权!

    “还有一份好处,便是离间鲁、卫!”

    “文王诸子中,周公和卫康叔关系最好,鲁卫之政,兄弟也,但若是甄邑入鲁,卫国便会心存不满,涉及到领邑分割的问题,齐人想要将鲁、卫一同收入盟邦内的难度定然加倍!小子作为鲁国的甄大夫,位于鲁西鄙,那么可以横亘在鲁卫之间,可以与晋国达成夹击卫国的态势,也可以阻止鲁卫、鲁齐亲善,甚至还能向南震慑曹、宋,等待机会立下能够让五卿低头的大功劳,这便是小子所有的计划!”

    无恤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盯着赵鞅的表情,他未来数年的成败得失,也许就在于能否先说服“父亲”了。而还有另一份隐藏更深的阴谋,他不能也不敢贸然说出口,这世上,只有他和张孟谈知晓。

    赵鞅这才拊掌而赞道:“瘠卫以肥鲁,合情合理,可也,我一定会全力推动此议!”

    他虎目微眯道:“不过区区一个千室之邑太少,如何配的上赵氏之子,待为父将齐人的廪丘攻下,一起送给你做十五岁生辰的礼物罢!”

    ps:恭喜书友王氏家族成为本书执事

    感谢书友九天炎羽,迅浪,书友150911153421845,lingyinling,王氏家族,q彼苍者天q,雪瑶snow,不是谁的fantasy,困了喝绿茶的打赏!

    感谢各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

第282章 廪丘之役

    早在数日前的甄之役后,大约有数百齐人朝东面的青山方向逃窜,赵无恤便派人尾随其后,跟着溃兵冲上山,一举拿下了这个桀骜不驯的百户小邑。并派伍井带了一卒之众驻守,以此作为地盘的最东端,俯视平坦的廪丘城。

    在赵鞅做出向东攻陷廪丘的决定后,首先出动的是武卒单骑引领下的百余骑兵,他们五人一队,将探哨撒遍了廪丘周边数十里各处交通要道,谨防齐国大军西来驰援。

    廪丘大夫乌亚旅已经被来去如风的轻骑士探哨坑了一次,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在甄邑下大败一场,带去的千五百人只逃回来了几百。如今胆气已丧,只以为晋军都和甄地遇到的一样强悍,根本没信心守住此邑,于是告急的简牍像是雪片一样飞向了东面四十里外的齐军大营。

    然而得知卫国请平,晋国三路大军东进后,齐国统帅国夏、高张的第一反应不是支援廪丘,在这里和晋国拉锯,而是迅速退兵。因为齐人此次也仅出动了万余人,单单吊打鲁国西鄙之兵自然是很轻松,但如今面临晋鲁两军的夹击压力却比较大,国夏、高张二卿进取不足守成有余,便果断朝北退入齐境,竟是连廪丘都不救了。

    于是廪丘就成了一座被抛弃的孤城。

    既然对方避让,晋国万余大军便畅通无阻地经过狭窄的青山山隘,随后迅速包围了廪丘,鲁国也发兵增援。十则围之,于是廪丘被围得水泄不通。只留了北门的一角泄其军心。

    一天之后,望着那些缓缓运抵的攻城器械。乌亚旅更是欲哭无泪,因为那正是鲁国人数月前用来攻城的。被他缴获带去打甄邑,齐军崩溃时又抛弃在了那里。这些大家伙两月之内竟然三次易主,如今又要在廪丘城垣下派上用场了。

    在万余人的猛攻下,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廪丘一日外郭破,两日内城陷,玄鸟旗在城头高高飘扬起来,宣布此地换了主人。

    无恤带着部分军吏卒长旁观了整场战役,光是万余大军的行进、扎营。就是一门值得仔细研究的大学问,而壮观的攻城之战也给让他们受益良多。不过因为友军给力,他们基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只是负责墙垣一角堵截逃溃,结果齐人却一个没逃出来,统统被包了圆。

    战毕,赵鞅扶着剑,高昂着头,以征服者的姿态乘车入城。而赵无恤、邮无正等人侍奉于侧,受降仪式在内城残破的墙垣内举行。

    残兵败将和当地齐人们被晋国兵卒强迫出迎,他们不少人受了轻伤,一个个脸上灰蒙蒙的。只剩下带着畏惧和忐忑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担心之后战胜者是否会肆意地在邑内拿他们发泄,这是有先例的,当年鞌之战后。晋国甚至提出了要齐国将南北朝向的田亩改为东西向,好让晋国战车开入的苛刻条约。平阴之战时。晋军也围了临淄,烧其四门。还将周边的大邑抢了个遍,东至潍水,南及沂水,那之后整整一代人,齐人谈晋色变。

    廪丘大夫乌亚旅卸下甲胄,肉坦牵羊投降,远远望见一位鹖冠黑甲的高大卿士迈步走来,旁边是英武的深衣少年和披甲虎贲,尤其是那少年,看着非常眼熟。

    他来不及多想,抢前两步跪倒,顿首拜道:

    “外臣亚旅不能承奉天意,妄图染指已经归属上国的甄邑,使上国中军佐带着怒气来到敝邑,我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中军佐若是要将外臣俘虏到晋阳,放逐到大原牧羊,也悉听吩咐;要剥夺廪丘,让国人作为隶臣妾,用绳索拴着带回新绛人市,也听中军佐吩咐。如果中军佐顾念先祖父与赵文子之好,能让外臣以钱帛金器赎身归国,君之惠也,外臣之愿之。非所敢望,敢布腹心,君实图之。”

    这番话是模仿当年郑襄公降楚庄王时的陈述,不过说的也是事实,乌亚旅那位曾奔晋的祖父和赵文子的确有些交情。

    那是四十年前的晋平公时代,乌亚旅的祖父,齐国的乡良人乌馀带着廪丘邑逃亡到晋国。他随即发挥了廪丘邑卒强大的战斗力,先攻下卫国的羊角,又偷袭鲁国高鱼,接着南侵宋国,搅得濮水一带鸡飞狗跳。

    当时范宣子已死,赵文子为政,面对被诸侯所痛恨的廪丘乌氏,多数晋卿主张讨伐灭之。但赵文子却派使者不带一卒前往廪丘,用计瓦解了廪丘邑卒,将诸侯城邑归还,诸侯是以睦于晋。乌馀被赵文子绕了一命,这才能再次归齐,所以说起来,乌氏还欠赵氏一个人情。

    因为他的话语里带上了哀情,狼盂大夫窦犨听得面色不忍,开始为乌亚旅求情。赵无恤则只是在思量利害关系,若是齐人半旬前攻破了甄邑,自己也不过是这下场,甚至还更惨,胜王败寇,天经地义。

    不过,虽然战阵相杀时已经渐渐不讲究古军礼了,但打完仗后诸夏贵族还是得文质彬彬,不能辱之太甚。毕竟谁都不知道下一次战争自己或者亲属是不是会被俘虏,今日苛刻待人,明日很可能会一一还回来。

    纵兵劫掠只针对国人庶民,但对于贵族可得讲究一些,一般是不能肆意杀戮的,和西方中世纪时的贵族战争一样,人质交换赎买也是春秋卿大夫财政上的一笔巨大进项。

    此外,乌氏毕竟在这里扎根数十年,不少国人、氏族甚至是乌氏支系。赵无恤善待这位落难的廪丘大夫,也可以起到收拾民心的效用,比起甄邑来,治理本是敌国堡垒的廪丘城更加困难上几分。

    赵鞅也是作此想的,他换上笑脸,扶着乌亚旅起身。出言安慰了一番后将他软禁起来,等待乌氏的赎金。

    乌亚旅擦着眼泪被带走时。还定定地朝赵无恤看了又看。

    赵无恤亦拱手微微一拜道:“大夫还认识我么?”

    想到那天如密林般压过来的整齐方阵,乌亚旅一阵头皮发麻。他咽了咽口水,恭恭敬敬地下拜讪笑着说道:“君子服改矣,不过气势一如当日之盛,亚旅归国后,若是能被寡君宽恕,不用戮于朝堂,也许还有机会与君子再遇于战阵,亚旅当免胄趋风,退避三舍。不敢与君子为敌矣!”

    对于乌亚旅之诺,赵无恤倒是没放在心上。破城后,在他和窦犨的建议下,赵鞅制止了赵兵习惯性的劫掠,将此邑的府库和民众原封不动地交给了无恤,休整一日后便拔营东进,去高鱼、郓城一带与鲁师汇合了。

    因为身份还是被逐出国,罪名未消的流亡卿子,所以赵无恤不太方便去参与盟会。和知、中行二卿相见,所以就留在了廪丘。

    他现在坐于廪丘邑寺中,左手持甄邑虎符,右手持廪丘鱼符。就这么将两座千室之邑捏在了手心里。

    这是权力的质感,它棱角分明,凌驾着方圆百里。接近三万领民的性命!

    廪丘和甄邑一样,地处濮北平原。地势微微高起,易守难攻。同样是沃野数十里。这也是齐国锲入鲁国西鄙的战略前沿,人口比甄邑还多一些,府库中的甲胄兵刃、粮秣更胜之。

    赵无恤听子贡说过,十多年前因为鲁昭公出奔事件,孔子也一同入齐为高昭子家宰,曾受齐侯杵臼召见问政。孔子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政在节财”。齐景公悦,虽不用其策却爱其才,一度想将乌氏更换领地,赠送廪丘邑给孔子以作为他的供养之地,但被孔子以“君子当功以受禄”拒绝。

    无恤喃喃自语道:“如今这一坚固的千室之邑,却是要便宜我了……”

    赵鞅既然同意了无恤在濮北暂时扎根的想法,当然会鼎力支持,他给无恤补充了二十五骑从和近百匹肩高五尺(周尺而不是英尺)的大原良马,将轻骑士的人数增加到了五十,实现了一人双马。

    此外还有由家臣虎会统领的一卒赵兵,卒长虎会不像名字那般高大,他身高六尺半,言语俏皮,喜欢扶着墙垣带领赵兵们慷慨而歌,或是一曲激情洋溢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或是新绛的唐风民歌。

    赵无恤对这个新手下倒是颇感兴趣,他听说过关于虎会的事迹。有一次赵鞅出行,车子在一条狭窄而漫长的坡路上艰难爬行,家臣们见表现的机会到了,便纷纷上前,半坦上身为主公推车。赵鞅坐在车上优哉游哉,感觉自然是不错的,但他随即看见只有虎会这家伙没有加入到推车的队伍中,依然扛着戟,边走边唱,若无其事。

    当时赵鞅怒道:“寡人上坡,群臣无不积极推车,只有你虎会象没看见似的,你还唱起歌来了!此乃人臣欺侮主公之行,作为人臣而欺侮其主,该当何罪?!”

    虎会笑道:“身为人臣而欺侮其主,是死罪加死罪。”

    赵鞅奇道:“何谓‘死罪加死罪’?”

    虎会道:“不但本人是死罪,其妻子也是死罪,所以说是‘死罪加死罪’——不过,主君知道作为人君而欺侮自己的臣子会怎样么?”

    “会怎样?”

    虎会一改俏皮和玩笑,严肃地说道:“身人君而欺侮自己的臣子,则智者不为其出谋,辩者不为其出使,勇者不为其战斗。智者不出谋,则社稷危;辩者不为出使,则使节不通;勇者不为战斗,则边境就要受到侵犯。推车之事,交给一般的竖寺野人干就行了,身为士如何能放低身份去做这些氓隶之职?这不是欺辱臣子还是什么?”

    赵鞅知错能改,随即让群臣停止为自己推车,设酒与众臣同饮,并将虎会当作自己的上客,开始委于重任。这次将他留给了赵无恤,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此人既能战又能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虎会也是有些本事的,他擅长使用手戟,三十步内投掷无不命中,这本事让赵无恤心中一动,产生了设置一个新兵种的打算。

    ps:感谢书友新世界qwe,九天炎羽,想你的鱼,yuhhh,困了喝绿茶,雪瑶snow,煙霧煉獄,书友150807195905421的打赏!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今天还是三更,求下月票。

第283章 掷矛兵

    在廪丘被拔除后,赵无恤的地盘就不再与齐国接壤,向西和甄邑连成一片,向南濒临濮水,北面是鲁国秦邑,东边是高鱼、郓城,只要成功背靠鲁国,地缘形势比之前要安全许多。

    既然地盘扩张了一倍有余,那么手下的班底也得一分为二。张孟谈被赵无恤留在甄邑担任邑宰主持大局,邑吏之类的暂时维持原状。只待他顺利入鲁,两邑大夫到手后再进行选吏之事,对于手头的第一块地盘,赵无恤自有一番新的打算。

    而无恤则亲自驻守在新攻陷的廪丘城,这里依然处于军管状态,接下来几天里一直在掩埋死者,治疗伤者,收监俘虏,清查缴获,安抚邑民。扁鹊的徒弟子豹也跟在赵鞅身边,如今便被留在廪丘帮助赵无恤,负责建立早已娴熟的“军医体系”。

    期间也少不了利用上被软禁的前廪丘大夫,乡良人乌亚旅,让他出面说服各氏族和邑吏服软。

    无恤手下的六百战兵也被分成了几个部分,甄地留了两卒戈矛手,一卒剑盾手,一卒弩兵,分别驻守在主邑和邻近几个百户小邑中。其中青山驻兵一百,让稳重的伍井把守,里面桀骜不驯的近千民众被统统迁走,这里是联接甄邑和廪丘的咽喉要道,绝不容有失,无恤打算将它打造成一个单纯的军事关隘,就叫青山关。

    而廪丘这边赵无恤只带了轻骑士两,悍卒两,弩兵、戈矛兵各一卒。还有虎会率领的一百下宫赵兵。

    这一百人可不少普通的徒卒,而是精锐中的精锐。都是赵氏的家臣之子,是下宫黑衣的补充。无论文化、见识、剑技,还有对赵氏的忠诚都远超普通国人,而且人人披甲带剑。

    这让赵无恤眼前一亮,这简直就是未来的军吏团啊,况且把这些人攒在手里,让他们效忠于自己,就等于和下宫家臣们建立了某种联系,纵然无恤在国外,却也会得到部分家臣们的支持。

    他对待这些人十分亲切。并决定将这一百人打造成新的剑盾卒,经过一个月武卒标准化的训练后再慢慢安插到未来新招募的卫人、齐人中担当军吏。

    而虎会在担任卒长之余,也得到了新的任务,指导田贲的悍卒们学习投掷手戟、短矛。

    廪丘比甄邑要大,户数三千,其中邑内有户近两千,人口近万人,外郭周长三里,墙垣高四丈。底厚三丈,是一个军事要塞。但在围攻中,西墙垣还是被晋军的冲车破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现如今已经差人堵上了。

    墙垣的西北角有一个宽阔的校场。在晋国大军东去后,兵卒们被要求排成纵队穿街过巷来此集结训练。

    他们每日清晨齐刷刷的脚步声已经成了廪丘齐人生活的一部分,这同样是赵无恤对当地人的威慑。那些被故意释放的齐人俘虏在全邑传播着对武卒的恐惧。任何有反抗念头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被方阵踩平。被戈矛刺穿。

    这天早上,已经把方阵站得越来越密。越来越规整的戈矛兵们好奇地看着校场对面那三四十人的散兵分队。他们是田贲统帅的悍卒,在攻克甄邑中立下了集体的乙等功,现如今身无寸甲,每人手持数柄廪丘府库里取来的“飞钩”,或者截掉一半的短戟或短矛,在跟着赵氏家主留下的虎会进行特殊训练。

    不用穿笨重的厚甲,不用进行枯燥的队列方阵训练,悍卒们的待遇让普通兵卒有些羡慕,不过瞧见他们训练的内容和以后将要执行的任务后,众人就没了这心思。

    “不愧是冒刃敢死之士啊……”兵卒们暗暗感叹。

    赵无恤一大早处理完了邑内事务后也赶到这里旁观。

    他在给虎会颁布任务时如是说:“虎中士应该听说过吾等在甄之战中的战法,此战法高度依赖于线列的戈矛方阵,而且渐渐会向重甲方向发展,兵器长度也会进一步提升。但这一兵种主要缺dian在于,它需要平坦、连续的地域才得以完全发挥威力。而且,因为它基本上是单向线形队形,所以其侧翼或后部极为脆弱、经不起攻击。需要以骑兵或轻步兵安置在后方、侧翼进行辅助。”

    何为轻步兵?徒卒、弩兵、弓手、乃至于田贲所率领的无甲悍卒“冒刃之士”都属于此,在征召甄邑、廪丘土著入伍还未实现前,无恤手头最多的轻步自然是弩兵了。

    但在甄之战后的总结会议上,赵无恤也通过卒长们的反馈,发现弩兵对无甲的徒卒杀伤较大,但若是对上大盾厚甲的甲士,就讨不到太多便宜。

    此外弩兵善守而不善攻,在棘津之战是因为首次在中原地区用于实战,所以打了范卒一个措手不及。等到诸侯卿大夫们对这种武器渐渐熟悉后,相应的对付之策也会渐渐出现,不会再出现惊慌失措的情况了。

    所以,无恤在考虑着,随着军队人数的增加,是否需要一个新的兵种。他们既能作为预备队,灵活运动保护重步兵戈矛方阵的侧翼,又能成为迅速推进,通过远程攻击将敌方甲士撕开一个缺口,好让剑盾卒能顺势攻入的突击部队。

    在看见虎会演示掷戟后,赵无恤便如醍醐灌ding,恍然想起了那一天在太行羊肠道上的惊魂刺杀,那一柄柄尖啸飞来夺人性命的铜矛,于是无恤便敲定了未来的新兵种。

    在廪丘府库中搜检了一遍他才发现,齐国似乎还挺流行这种武器的,此物不叫矛,而叫做“飞钩”。钩长八寸,芒长四寸,柄长六尺,用途是“以投其众”,也就是远程投掷伤人。

    虎会也是一个旅帅之才,在听了赵无恤的陈述后,他也补充道:“君子之策善矣。下臣也想到了一个原因,齐鲁一带除了平原外。也有不少沼泽湖泊和崎岖的丘陵地带,为了适应这些地区作战的需要。甚至连方阵重装步兵也要进行一些以松散队形作战的训练。如此一来,远能掷钩、矛、戟,近能以小盾短矛格杀的轻步兵就更有建立的必要了。”

    这就有了今天的训练。

    无恤瞧了一会也一时技痒,他掂量着一柄飞钩,瞄准了远处的稻草人,对身旁的虎会、田贲等人说道:“最初训练悍卒们,是用来潜袭破邑的,但不是每座城邑都能用这一法子。”

    他朝走前两步,单手执钩。口中叱喝一声,将飞钩举起,抛掷出去。只见那飞钩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却没能刺中稻草人,而偏差了两分,深深插到了地面上。

    无恤无奈地摊了摊手,这门技术可不比射箭简单,也是要经过长期训练的。

    不过,因为悍卒里的成员身份。对这种技艺有天然的优势,无恤听田贲说过,轻侠们的击剑之术分为两种,一种执剑在手。进退格杀。另一种则是“投掷”,把剑投出去,远距离杀敌。

    有悍卒献上了新的短矛、短戟。这回是虎会和田贲投掷,只见他们先急趋快退。手臂高举,反拿矛柄。向后仰身扔了出去。只听“噗呲”一声,矛戟都正中草人,直接穿透了过去。

    田贲能掷五次无偏差,而虎会却能连续十发而不歇息,且次次命中。草人和真人一般大小,隔三十步远还能次次投掷中的,不能说神乎其技,也是非常了得了。

    “要所有人都做到三十步外能有一半中,无论是臂力还是精准都要求极高,这一掷矛兵能否成军,就看汝等的训练了。”

    悍卒们在甄之战时负责邑内守备,只能在墙垣上眼巴巴地看着方阵碾压地方,他们本是渴望建功立业的轻侠,更被田贲灌输了一脑子死忠赵无恤的思想,有了能上阵的机会哪能不珍惜?

    但有一dian无恤没有说出,这种掷矛兵在列阵时是以散兵队列站在方阵之前的,他们为了快速移动,不会穿着厚甲,唯一的防护就是一块小藤盾。却要直面对方甲士的逼近和弓手的抛射,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高昂的志气才能坚持。

    除了田贲手下的悍卒外,无人能担当这种“冒刃之士”“敢死之士”!

    且不提掷矛兵的训练,到了七月初一这一天,晋国执政知跞也和卫侯商量好了结盟的时间,便离开了濮阳,率领大军经过廪丘。但他拒绝了赵无恤的邀请,没有入城,也让他不必前来拜见。

    “身为晋国上卿,不便私见亡人。”

    知兵和知跞一般低调谨慎,也没有侵犯甄邑和廪丘,第二日拔营东行显得井然有序,让在墙头远眺的赵无恤感慨知氏之兵虽然并不出名,但依然不是能够轻易对付的。

    三天后,三路晋军和鲁军在原鲁卫边境的瓦地实现了会师。

    晋国援助赶跑了侵略西鄙的齐人,鲁国三卿季孙斯、孟孙何忌、叔孙州仇自然欢天喜地地前来相迎。未被诸侯普遍承认的鲁国“执政”阳虎也作陪在旁,虽然在这场盟会上没有名分,但大的主意都得他来拿。

    会面时,作为远道而来的宾客,晋国中军将知跞手拿小羔,中军佐赵鞅、上军将中行寅都手拿大雁作为礼物,鲁国从这时开始就以羔羊为贵重礼物。

    会见完毕后,一直默默旁观了晋国三卿的表现后,阳虎悄悄对自己的党羽季孙寤、叔孙辄说道:“初见晋国三卿,只见知伯老矣,事事不敢出头;中行伯贪鄙,竟然因为我的身份低微而蔑视之,还跟三桓讨要贿赂,想来离败亡不远了;唯独中军佐赵卿方为真将军!真豪杰!”

    ps:感谢书友新世界q,九天炎羽,想你的鱼,,困了喝绿茶,雪瑶sno,煙霧煉獄,书友150807195905421的打赏!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今天还是三更,求下月票。

第284 鲁国大夫

    阳虎有所不知,知跞走的是上善若水的路线,他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很多场面都让给赵鞅去表现。△小,..o而中行寅此次职位最低,也被赵鞅压制,所以只能郁郁不乐地站在边上,贪财的老毛病又犯了。

    于是给阳虎的感觉就是,赵鞅才是权倾晋国的真正执政,而且无论是言谈还是气质,都与他相合。

    他颇为遗憾地说道:“本以为天下肉食者皆鄙,谁料晋国竟然还有此人物。惜哉,若是十年前,让我投靠赵孟做他的家臣,或为御者,或为司士,效犬马之劳也并无不可。”

    这话让季孙寤、叔孙辄俩人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阳虎一度嫌弃鲁国小弱,又因为出身低微不被曲阜的士大夫和国人真心接纳,所以曾打过入晋的主意。还一度让孟孙氏去试探过晋卿范鞅,想担任晋国的中军司马,但被与季孙氏亲近的范鞅以“寡君有官,将使其人,鞅何知焉?”拒绝,如今莫不是又有了这打算?

    他们都是三桓庶子小宗,因为投靠阳虎才能掌握实权,若是阳虎一去,鲁国哪里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便齐齐劝阳虎道:“阳子名为季宰,实专鲁权,可若是到了晋国,却得屈尊于六卿之下,何苦来哉?”

    阳虎笑而不答,其实现如今,他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极dian,虽然仍然不受国人和贵族待见,却强行夺取了兵权,自然不会再和当年一样低声下气。阳虎渴望取代三桓,成为真正的鲁国执政。有一天能与赵鞅并驾齐驱,分庭抗礼。那才是大丈夫所为!

    虽然不能归附赵鞅,但阳虎还是起了倾心结交的心思。他从专鲁权开始,就一直在倾力讨好晋国,想让霸主支持他代三桓之举,得到的却一直是冷淡的回应。

    阳虎渐渐也琢磨过味来了,晋政多门,宋国的大司城乐祁不就因为选择投靠的势力不慎而遭了牢狱之灾么?

    以前阳虎觉得,赵鞅不能保住乐祁,又无法阻止小儿子被驱逐出国,估计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干。如今一见方知并非如此。先前是因为老豺范鞅的压制,之后则是那赵无恤太过耀眼,激起了五卿忌惮,合力排斥,非赵鞅之过也!

    他更是庆幸自己曾写信邀请因为犯了误杀罪而被迫流亡的赵无恤入鲁。不过那赵无恤虽然在简牍里声称愿意入鲁,至今却仍然没有什么新的回信,反倒在濮北搅风搅雨,先夺了卫国的甄邑,击溃齐军后又借势占领了阳虎曾苦攻不下的廪丘。实在琢磨不透他究竟想作甚。

    然而在莅盟的空隙,却有一位貌恶的晋人自称从廪丘来的使者封凛,求见阳虎,并献上了一份帛书。

    展开帛书一观后。阳虎展颜而笑:“原来如此,果然虎父无犬子,其谋甚大。其思甚密,若是能有赵氏相助。我在鲁国的谋划又多了几分胜算!”

    他收敛了笑容,将帛书藏于袖中。带着党羽们踱步前往饮宴的会场。

    专程从鲁国先君陵地阚邑(an)运来的鼎、簋、笾豆等礼器摆放整齐,帷幕在草地上张开,晋国和鲁国的旌旗纷纷扬扬,两军分驻东西两侧,而卿大夫们则到中间的筵席上宴饮。

    在饮宴中,赵鞅又一次表现了他的强势,以一人之力主导了整场燕飨,在朝三桓敬酒时大谈晋鲁同盟,兄弟之好。

    当时,深衣广袖的季孙斯赋诗《六月》,将齐国比喻成野蛮入侵宗周的玁狁,而晋国则是存鲁攘夷的“王师”。

    他又向晋国三卿献酒道:“以敝邑介在东夷,密迩仇雠,寡君唯上国是望。”

    知跞和往常一样谦逊,自称“不知文”,请赵鞅代为作答。

    于是赵鞅也不谦让,他右手持铜爵,左手执着鲁国大司徒季孙斯的手赋诗《棠棣》:“诗言,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随后他话音一转:“鲁国对于晋国,贡品不缺乏,玩物按时送到,公卿大夫不断前来朝见,史官没有中断过记载,国库没有一个月不接受鲁国的贡品。但晋国曾拘留季平子、叔孙穆子,又逼迫鲁国退还卫国的济西之田,又归还了杞田,实在不像是盟主所为。”

    季孙斯顿时愣住了,知跞闻言一时尴尬,中行寅也皱起了眉头,孟孙何忌、叔孙州仇面面相觑。而阳虎则目光炯炯地看着赵鞅的表现,越发觉得这位晋卿颇合他性情,若非目前他身份不尴不尬,定要结为刎颈之交!

    鲁国侍奉晋国极其殷勤,但晋国对鲁国却颇有些以大欺小,这是人尽皆知的,但怎能当场说出来?

    然而,正在晋、鲁众人起身想圆场时,赵鞅却提出了一个让鲁国人怦然心动的提议。

    “亲亲,与大,赏共、罚否,这才是作为盟主的态度。所以鞅提议,应该效仿先君文公当年将济西之田赠予鲁国之举,把卫国的甄邑,还有从齐人手中多来的廪丘割让给鲁国!强鲁以固晋,也可以向诸侯显示晋鲁兄弟之好!”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知跞微愠,中行寅色变,然而还不等他们和三桓反应过来,却有人高声回应道:“大司徒,请拜赐!”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那位额头宽阔,留浓须,身材高大,穿黑色深衣,戴鹖冠,脚上却踩着武将皮鞮的虎士身上。

    出言的正是阳虎,他继续扬声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晋之次卿焉!大司徒当立刻谢过晋国之赐!”

    被一连串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季孙斯方才恍然大悟,他一面担忧要了卫邑、齐邑后会不会招来这两国的不满,另一面又贪于两个千室大邑,但所有的思量。最后都被对阳虎的畏惧压倒了。

    于是他便听话地拱手下拜,赋诗《王风.黍离》道:“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小国仰望大国,好像五谷仰望润泽的雨水。如果经常润泽。天下将会和睦,岂独是我国?斯在此谢过晋国上卿、次卿之赐!”

    此次又从三桓处讨要了不少贿赂,衣着华丽的中行寅拍案而起,发作道:“如此大事,非得请示过国君才能定夺,岂能让赵孟一人抉择,此乃私人之盟,非两国之盟!”

    赵鞅看也不看中行寅的胖脸一眼,而是目视知跞。

    他心里倒是畅快异常。自从范鞅大病无法理政后,能压制住他的唯一上卿不再,赵鞅只觉得也挣脱了樊笼。除却让赵无恤归国一事总是受阻挠,其余地方却常常能如愿以偿,他的霸道,他的刚强也越发明显起来。

    “汝等常常在国外见私忘公,范鞅、中行寅在诸侯盟会上公然索贿伤害晋国利益,今日也轮到我为赵氏之子谋取些私利了!何况,无恤之策对晋国也并无坏处。”

    他心中如此想。口中则用商量的口气笑着说道:“执政以为鞅之言有何不妥之处么?”

    知跞低着头看着铜樽中薄薄的鲁酒,双唇紧抿。

    他心中暗道赵无恤夺取这两邑的原因,果然不是简单的“配合晋军”。他有心不答应,但事已至此。除非首倡者赵鞅装醉食言,或者当场和赵鞅翻脸,否则这件事已经无从反悔了。

    最后。他又抬眼盯着赵鞅看了半响,心中闪过无数个暗谋:“既然赵孟你这么想在火上烤。那老朽便帮你一把!”

    至此,知跞方才勉强笑道:“善哉。鲁不贰,则小国必睦,赵孟之言亦是寡君之愿,诸卿大夫之愿也。甄邑与廪丘,从此便是鲁国的封疆了,中行伯,此事便这么定了罢。”

    中行寅气不过,还想再说,却被知跞伸手拉住了。

    “堂弟!今日之事已定,休要多言了!”

    中行寅看了看赵鞅,又看了看知跞,露出一个冷笑后袖子一甩,公然离席。

    鲁国人再次见识到了“晋政多门”的典型场景,会场一时尴尬,只有知跞跟没事人一样,他和蔼地接过了话茬,笑着说道:“至于这两处的大夫……”

    他目视三桓道:“此两邑将要交给鲁国,但仍然事关晋、鲁之间的联系,三位觉得,邑大夫应该让谁人担当比较合适?”

    赵鞅也已经回到了席位上,他整理着衣襟,正要提名无恤,却又听到阳虎离席拱手道:“阳虎倒是有一个人选,可供晋、鲁诸位卿士选择。”

    “请说。”

    “晋国中军佐之子子泰,从曹国率师北上,举义旗夺甄邑,让卫侯腹背受敌,因此请平。并击溃来犯的齐国廪丘之卒,让齐人无措,在晋军拔廪丘时也多有功劳,两邑大夫非他谁何!?”

    知跞闻言沉吟,微微dian头。

    “赵无恤?”

    三桓则对视了一眼,他们在棘津之战后也听说过此子名号,之前他攻略甄邑后,还差人来鲁国打过招呼,颇有礼数。

    赵鞅晓有兴致地望向了正在朝他微笑鞠礼的扎须阳虎,赵无恤曾言他与此人暗通款曲,多有简牍来往。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在鲁国有如此盟友,暂时的安身立足是不用发愁的。

    随即他又哑然失笑:“吾子能以一流亡卿子身份,靠自己的力量挣到了两邑大夫之位,纵观古今绝无仅有,他此番入鲁后,应该担忧自己前途的,是阳虎和三桓罢!”

    ps:感谢书友新世界q,九天炎羽,想你的鱼,,困了喝绿茶,雪瑶sno,煙霧煉獄,书友150807195905421的打赏!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今天还是三更,求下月票。

第285章 名与实

    知伯打的是让赵氏出头到底的主意,尽量不采取正面对抗。

    而鲁国三桓只是提线木偶,大小事都由阳虎来决定。阳虎本就和赵无恤有往来,又想要交好赵鞅以为外援,得到无恤派封凛送来的帛书后心中了然,方才出言拍板,此刻也暗示季孙、孟孙等人同意。

    于是一场临时增加的歃血在饮宴后举行,甄邑、廪丘以晋侯的诸夏盟主名义转割给了鲁国,邑主人由卫国孔氏和乌亚旅换成了赵无恤。因为是临时的决议,所以一系列的礼法手续得晋军归国时再同卫侯、晋侯补办。

    至于这两地原本主人的意见,无人在乎,卫国已经请平,任由晋国宰割。齐国败了一阵,龟缩回了国境内,原廪丘大夫乌亚旅还被无恤软禁,更不能跳出来抗议。

    赵无恤便在这一片眼花缭乱中如愿成了鲁国大夫,虽然期间有些许意外和波折,但他三个多月前和张孟谈商定的入鲁之计,已然成功!

    待到宴饮结束,赵鞅回到当地略为简陋的馆驿中,却又收到了一份邀请。

    “阳虎?”

    他将帛书翻来覆去看了看,眉头微皱,此人正是方才在宴饮上,高呼让季孙斯速速“拜赐”的那位虎士,邀请他后日狩猎于大野泽之北。

    赵鞅将帛书轻轻扔在了一边,对着席下几位家臣大夫说道:

    “鸣犊,汝可知阳虎其人?”

    鸣犊是狼盂大夫窦犨的字,他一向以博学、守礼、仁义而闻名诸侯之间。也是最早响应赵无恤《止殉令》的赵氏大夫,此次他征召了狼盂的庶民随赵鞅出征、赴盟。

    被赵鞅这么一问。他便从席上起身说道:“下臣曾闻,阳虎其人出身低微。原本是季孙氏家臣,鲁昭公与三桓敌对被驱逐,这期间齐鲁数次交战,阳虎便掌握了军权。”

    “四年前季平子去世,季孙斯年幼,不能操控家政,阳虎便乘机作乱,发兵囚禁季氏,逼迫他歃血为盟。同意让阳虎执掌家政才得以获释。加上叔孙、孟孙也年幼初为宗主,于是三桓专鲁,而陪臣阳虎专三桓的局面由此形成。”

    赵鞅颔首道:“的确,最初时此人地位并不稳固,国人并不亲昵于他。两年前孟孙何忌去新绛献上攻郑所获的俘虏时曾拜见六卿,声称阳虎想入晋为中军司马,但被范鞅拒绝。之后范鞅对我说鲁人患阳虎为祸,孟孙何忌看到了这预兆,所以竭力为他请求。以期让阳虎离开鲁国进入晋国,这是转移祸端的计谋。”

    他回忆着今天和阳虎的初会,说道:“本来我还奇怪为何会有卿士如此无能,竟然会被家臣所专。今日一见,此人果然是一个人才。他心思机敏,出手果断。一呼便能让三桓惊惧不堪。嘿,做卿士做到这种地步。尊卑倒置,本末异位。真是恒古未闻,若是阳虎是我的家臣,我定能以御人之术收服他!”

    窦犨见赵鞅边说边冷笑不已,也嘴角微动,暗想晋国如今不也是六卿专权,晋国卑位?主君你照如今的性情发展,日后也是一专晋之权臣罢……

    不过他虽然耿直,但赵鞅毕竟是他的主君,这话不好直说。

    于是窦犨又道:“阳虎最终还是留在了鲁国,前年冬至日逼迫鲁侯、三桓,以及曲阜的国人们在亳社盟誓,又在五父之衢(qu)诅咒,正式执掌了鲁国国政。”

    在一旁的邮无正也说道:“此人极为大胆,为了寻求晋国支持无所不用其极,数次主动帅兵攻齐,有胜有败。”

    “到了今年二月,又怂恿鲁侯为晋国发兵侵袭郑国,攻打胥靡,夺取匡地。因为他年少时曾被卫国大夫蔑视过,此次就肆意报复,去的时候不派使者向卫国借路。等到回来,又故意让季氏、孟氏二卿从濮阳南门入,由东门出去,还住在濮水的豚泽附近。此举辱卫太甚,卫侯大怒,一度想让大夫弥子瑕追击鲁军,受大夫劝谏乃止。”

    赵鞅捋着胡须暗暗想道:“阳虎敢于惹怒卫侯,难怪此次让卫国利益受损的割甄邑之举,季孙斯尚且有所疑虑,但阳虎却毫不在意。既然如此,只要阳虎在鲁一日,无恤所献上的离间鲁卫,使之不容易被齐国一同收纳进盟邦的计策就更容易实现了!”

    窦犨却听得有些愤愤然,他进谏道:“主君,此等乱臣贼子,主君若是能说服知、中行二卿,再配合三桓发晋军将其诛杀,可正鲁国上下尊卑之位,结束礼乐崩坏的局面。一如鲁国中都宰孔丘所言,君君臣臣,克己复礼!”

    原来窦犨在晋国时,便对孔子的政治理念十分认同,这次入鲁还存了前往中都邑去拜访孔子的心思,此时便乘机提了出来。

    赵鞅虎目斜视,对于窦犨的建议他很不以为然,他道:“鲁国之政与我何关?阳虎如今对晋国亲昵,对齐国强硬,比懦弱的三桓可靠得多。何况他方才还出言相助,让无恤入鲁为大夫一事得以顺利,我虽不便与之私会,但仍会回馈礼物以示亲近,怎能发兵击之?”

    再说了,要正上下尊卑之位,恢复古旧的尊尊、亲亲的周礼,赵氏是不是也得将领邑统统交归晋侯、公族,和三卻一样待死呢?

    晋国中军佐主意已定,窦犨苦劝无果,赵鞅让和阳虎身份相当的中军司马邮无正亲自去送回拜帖,又回赠了礼物,对阳虎表示感谢。他表示自己身为晋国次卿,有君命在身,不能私会他国家臣,只能待来日再见。

    打心里,傲气的赵鞅并不觉得阳虎能与自己平起平坐,但依然表达了交好的意愿,暗示若是鲁国有事,赵鞅会考虑做他的靠山。

    阳虎接到回信后虽然遗憾,却又无可奈何。

    和阳虎共处一室的是五名或穿戎装,或长冠深衣的士人,他们出身三桓的邑宰家臣、庶孽小宗。

    其中季寤,公鉏极、公山不狃三人在季氏那里不得志,叔孙辄、叔孙志在叔孙氏那里不受宠信。于是他们便和出身低微,在鲁国有实而无名的阳虎勾结在一起,被鲁人称之为“一虎一豹四犬”,形成了一个“陪臣执国命”的势力集团。

    “亏阳子如此敬仰赵卿,谁知他也固守旧礼,不愿与阳子相会!”

    季氏的费邑宰公山不狃愤愤不平,此人脸上有一道长疤,看着有些狰狞,其人性格刚硬,手握万户大城费邑,有甲兵数千人。是阳虎势力里的第二人,就是那所谓的“一豹”。

    阳虎却不以为忤,身材高大的他背着手在厅堂内走了几圈后,蔚然而叹道:“此事不能怪赵卿,身为晋卿,居于国外自然要恪守一定的礼节,是我心急冒失了,速速派人献上回礼。”

    话虽如此,但阳虎脸色还是有些不快的,受此刺ji,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转过身对在场的五人说道:“我听说,当年晋文公归国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国内公族旧氏正名育类……”

    “唯。”

    “二三子,吾等也需要正名!正名,正名,正名!”

    阳虎咬着牙,将这两个字连说了三遍,以示重视。

    “我曾听国人谈起过孔丘的言辞,此人虽然迂腐,但许多东西却说得不错。当今天下,颇多名与实不相符者:晋国实在六卿,名在国君;鲁国实权在我,名却在三桓处!”

    他虎目扫视五人,一手扯开深衣,露出了臂膀恶狠狠地发誓道:“正因为我名实不符,才有了今日赵卿拒宴之尴尬,阳虎在此立誓,今年之内,吾等必取三桓而代之,使得实至而名归!”

    ……

    七月上旬将尽,有一名貌恶的使者乘着牛车,在从鲁国西鄙通往廪丘的凃道上开来,他一路高举着帛制的旗帜,上面书写着密密麻麻的篆字。

    此人正是作为无恤使者前往瓦地私递帛书给阳虎的封凛,不同于数月前打扮成落魄商贾摧眉折腰途径此地,这次他带着赵无恤成为鲁国“甄大夫”“廪丘大夫”的消息而来,所以穿了身醒目的锦衣,坐在安车上趾高气扬。

    沿途经过的乡野小邑、亭舍驿站,他都按照无恤之前吩咐,停车宣读手持的“露布”,又让小吏们将此消息通知辖下的各里闾知晓。务必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主人换了,从齐国的乌大夫,换成了鲁国的赵大夫!

    这种新颖的“露布”,可以说是古代报纸产生以前,时效性、公开性最强的传播媒介了。一时间,廪丘换天的消息传遍廪丘,甚至传到了鸡犬相闻而民众老死不常往来的偏远野鄙中。

    等到封凛进入廪丘城外郭后,这场外宣工作更是达到了高chao。他在城门口宣读露布并将副本贴在城门口,顿时让这座尚未完全脱离军管的要塞城邑一片喜气洋洋。军吏和赵兵们交响庆贺,甚至连已经渐渐习惯被赵无恤统治的齐人们也松了口气。

    成抟等老班底则簇拥着封凛来向赵无恤报喜,齐刷刷在厅堂下朝无恤行臣拜君之礼。

    “下臣等恭贺大夫!”

    赵无恤今日也穿着高冠博带的盛装,他露出了欣然的笑容:“亦赖二三子之力也!”

    ps:感谢书友迅浪,乌啼江枫,九天炎羽,kryss,田鄂,亡灵的救赎之路的打赏!感谢各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

第286章 “战国时代”

    赵无恤挥手让众人起身,心中则暗暗想道:“如此一来,我在甄邑和廪丘的名与实就齐了!”

    他也清楚名实相符的重要性,这是春秋,古典贵族时代的尾声,礼乐虽崩而未坏。在历史上,即便是百年后的战国初期,三晋乃至于陈氏分晋代齐,也是要获取周天子合法册封才得以存活的。

    所以,只要他在这两邑的礼法地位尚未确定一天,这个临时武装政权便一天不会稳固。

    如今在赵鞅的强势提议,阳虎的协助下,入鲁一事已毕,无恤心事已了。不过,相比于他和张孟谈两人在商丘时最初的谋划,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赵无恤心情很不错,过去半个月,因为俘虏看押得比较严紧,对待邑内外国野民众也采取了怀柔的政策,加上他在甄之战里打出了威风和名声,使得此地齐人心惧意。一如当年鞌之战、平阴之战后齐国人对晋国的顺服,只要维持住在此地的武装压制,多数齐人便会服服帖帖,所以廪丘没有闹出反抗的火苗。

    投入训练的掷矛兵也初见成效,再加上这个好消息,无恤觉得这个十五岁生辰过得还不赖。

    此外,赵鞅还让封凛带话,晋军方面从四月征召开始,已经连续作战了三个多月,虽然强度不大,但兵营中的州兵已经怨声载道,他们纷纷传唱道:

    “从晋三卿,平卫与鲁。”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出身农人的徒卒们心念家中九月份即将收割的五谷。已经没心思在国外作战了,毕竟战利品多数是归了卿大夫。他们只能捡到一些残羹冷炙,甚至连秋衣都要从家里带。

    所以赵鞅声称。晋国大军将在几天后陆续归国解散,只留下三卿的部分精锐家兵去北面镇守飞地夷仪,以防备齐人反扑。

    齐人面临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国、高两卿避晋军锋芒,已经暂时退却,龟缩到边邑防守,秋收农忙结束前大概不会主动发兵侵鲁。

    至于秋收以后,雪落之前的两个月确是个危机四伏的时期……但照目前的形势看,无恤所在的两邑也没有危险。

    如今他的地盘夹在鲁国的几座边邑秦、高鱼、郓城之间。暂时不用担忧齐人越过这些地方攻来。何况,齐人更需要揪心的是晋国夹在齐、卫之间的飞地夷仪,那里临近大邑高唐、聊城,才是让他们如噎在喉的大患。

    “所以除非齐人拔除夷仪,否则没有太多精力向南夺回廪丘了。”无恤在对虎会、穆夏等人布置防务时如是说。

    到了七月中旬,赵鞅的晋军果然从廪丘归晋,知、中行二卿走的则是其他的路。这时代生产力不高,不仅战争常常是季节性的,连行军路线也得分批。否则沿途的城邑仓禀都得被吃空。

    廪丘、甄邑这一条线,也就能承受万余赵兵的补给了,这还是赵无恤在让数科学生窦平做临时计吏,量入为出后勒紧了裤腰带的结果。

    获得权力的同时也得提供义务。他现在可算明白诸侯小国为何会对霸主的予取予求不堪重负了。

    和来时一样,无恤也亲自在廪丘东境的小邑羊角关等待赵鞅。

    ……

    羊角原本是卫邑,到了齐人城郏之岁。夏天的时候,齐大夫乌余以廪丘邑奔晋。袭击卫羊角,取之。之后这里被赵文子归还卫国。到了卫侯元受齐侯杵臼支持平定内乱后,作为感谢,又将此处献予齐国,作为廪丘下辖的百户小邑。

    等到晋军破廪丘,便把这儿一并夺了,这种几十年内连续更换几个甚至十几个领主,在春秋是很常见的事情。此处也是廪丘地界的最东端,临近河泽遍布的鲁国高鱼。

    赵鞅结束瓦地会盟后由此回师,得到了赵无恤的殷切相迎。邮无正安排众人扎营,而之强随行的狼盂大夫窦犨却不见踪影,据说是和赵鞅告了假,前往中都邑拜访他心仪已久的孔子去了。

    在临时搭建起的营帐帷幕内,赵无恤抓住任何能尽儿子孝心的机会,帮助赵鞅卸下甲胄,服侍他穿上深衣常服。

    赵鞅对此也很满意,他对儿子说道:“为父此次归国,先要在鄟泽与卫侯结盟,让卫侯正式回归晋盟,再同意将甄邑让予鲁国。过些天,你将甄邑、廪丘社庙里的鼎簋移至曲阜周公之庙后,鲁侯的策命使者才会来将这两处册封给你,从此你便是委质于鲁侯的大夫了。”

    这古典时代“封建制度”的策命仪式,赵无恤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策命除了授之以土地、赐之以民众外,还会赏爵么?”

    赵鞅捋着须沉吟片刻道:“然也,你年纪才十五,和在晋国一样,暂时只是个下大夫。”

    无恤笑道:“小子只是好奇一问,这小国之大夫,只当大国之上士,比起在晋国时的小行人却是差了些。不过小子也知道,身为一地封君,最紧要的不是这等虚爵,而是手中的兵卒和治下的土地、民众。楚国只是子爵,如今却能拓土数千里,宗周时曾显赫一时的公爵虢、虞两国,如今却已经烟消云散,化为晋国的县邑了。”

    赵鞅老怀欣慰:“善,此乃诸侯卿大夫在季世存亡的大道理,你知道便好。”

    他话音一转,严肃地说道:“无恤,你且告诉为父,未来在鲁国,会不会多出一个名为甄氏、或廪丘氏的赵氏小宗?”

    无恤听出来了,赵鞅的意思是问他会不会就此扎根于鲁国,在这里开一个赵氏的分基地,一如邯郸氏一般。

    这事关自己和赵氏未来的命运,赵无恤自然不能大意。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应道:“禀父亲,鲁邦虽好。却不如晋国,鲁酒淡薄。不如晋酒醇厚;濮上桑榆虽多,鲁缟虽柔。却比不上新绛的葛麻甲胄,大布羊衣。”

    他的语气越来越坚毅:“正如诗言,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无恤的根永远在下宫,无时无刻不想回到晋国,辅佐父亲成为晋国执政!为赵氏辟土地,充府库。蓄民众,让我族千秋万代,无恤愿意做范武子,不愿做伯氏。”

    范武子曾奔秦,后来又辗转回到了晋国,而晋国伯州犁奔楚,彻底成了楚国大夫,在那里繁衍生息。

    “大善!好一个千秋万代!”赵鞅等的便是这句话,既然知道了赵无恤的心意。他心里的块垒顿去。

    换了寻常人,被逐出国已经是绝路一条,根本就是绝了前途。可放到赵无恤身上,他却越战越勇。在濮北之地开创了这番局面,成为两邑大夫,有民众三万。能征一师之兵,也是不小的战力了。其实细细想来。若是留在国内,因为六卿的束手束脚。甚至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

    话说到这份上,赵无恤觉得,也有必要就赵氏未来在晋国的发展,和“父亲”深谈一次了。

    他如今不在国内,在工农业技术等硬件方面,还能在濮北发展后向下宫远程输血,但赵氏的大战略,却不得不规划好。

    万一和历史上一样走进了陷阱,那姐姐季嬴的命运,赵氏的命运,又得“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一番了。他去年已经失误了一次,不能再失误第二次!

    于是无恤凛然下拜道:“小子虽然身陷鲁国,但定会如同在国内一般,与下宫东西呼应。若是父亲意在为晋争霸,则无恤可为晋国御齐、联鲁,控卫、曹、宋。若是国内诸卿图我赵氏……”

    他抬头看了赵鞅一眼,见他凝神仔细地听着,便继续说道:“若是范、中行,乃至于邯郸小宗图谋我赵氏,小子也可以从濮北西进,击邯郸、朝歌,父亲在太行以西,无恤在太行以东,纵然轵道被塞,亦能各自为战!”

    赵鞅顿时严肃了起来:“你也觉得,六卿终有一战?”

    赵无恤长身而立,在大帐中将自己平日所想的一些大战略徐徐道来:“父亲应当知晓,自先君平公继位以来,六卿强,公室卑的局面已经形成……”

    赵无恤追溯过往,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晋国一直以来的六卿制也逐步发生动摇——六卿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变得不那么严格了,所谓的中军主将、国家正卿,正在逐步丧失对国家事务和其他五卿的支配力量,各个家族的独立性和离心力逐步增强。

    赵鞅对这一点比无恤要清楚,他就是那个最跋扈的次卿了:“然也,诚哉斯言。”

    如今正卿要实现自己的意愿,更大程度上需要与自己亲近的家族的支持,需要团结其他部分诸卿和国君来实现优势。此种趋势正在逐步明显,到如今更是六卿各自为政,范、中行一家,赵、韩一派,知、魏一党彼此纵横捭阖的局面。

    赵鞅也有些心忧,现如今,赵韩同盟可是有些动摇啊,而赵无恤,或许就是这裂隙的缘由之一了。

    无恤继续顺着赵鞅的话侃侃而谈,当时是,晋国本土的新绛附近许多地区仍然在公室公族手中。六卿通过晋楚弭兵,暂时停止了对外争霸战争,转而开始集中力量夺取公室、公族土地。

    “平公、昭公、顷公三代五十年时间里,栾氏、羊舌、祁氏先后覆灭,他们的领邑被瓜分。随后宗族矛盾愈发复杂和恶化,六卿都在各自经营自己的根据地,收谋臣、养虎士、结援国外、致富至强。一如董子所预测的,诸卿如今无论主动被动,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兼并做备。”

    最后,赵无恤斩钉截铁地说道:“如今晋国六卿已经多次冲突,之所以没打起来,一是各家还能隐忍准备,二是齐人紧逼,不尽力,子孙将卑。但小子敢断言,不出五年,晋国必有内乱!”

    赵、魏、韩、范、中行、知六雄,外加被架空的晋侯,虽然春秋未尽,战国未到,但晋国内部的“战国时代”已然来临!

    ps:感谢书友迅浪,乌啼江枫,九天炎羽,kryss,田鄂,亡灵的救赎之路的打赏!感谢各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月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06/ 第一时间欣赏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作者:七月新番所写的《春秋我为王》为转载作品,春秋我为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春秋我为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春秋我为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春秋我为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春秋我为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秋我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