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劚髓觅魂
巴川此刻正坐在刀削面馆。
喝着热茶,吃着花生米。
茶是刚泡好的,花生米是刚炸好的,对面坐着的是简思南。
青鸦虽然是个老混子,但并未忘记当日简思南那一句托付,所以巴川就来了,他一向是个不喜欢让别人失望的人,当然,这样的时刻,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肯定是不需要其他人的,所以掌柜的黑蚁就被支走了,因为他一定要走。
他不得不走,因为青鸦和巴川看到了西门鸡鸣,或者说,看到了西门鸡鸣带走了谢剑回,而谢剑回是受伤昏迷的谢剑回,更为关键的在于,青鸦认出了那个跟在西门鸡鸣背后的人——秦离渊,以及他们去的方向。
秦离渊的身上背着一个大的布袋,西门鸡鸣则像是抓小鸡一样单手拎着谢剑回,就这样,三个昏迷的人被两个清醒的人带着走向庞连通的羊杂碎铺。
于是青鸦和巴川当即分开,青鸦对见鬼的刀削面馆自是没有任何好感,而且在那里也没有像是简思南一样又好看又会做一手好菜的姑娘等着他,他也知道自己到了刀削面馆会不会又被剥层皮不敢肯定,但肯定是没人给他泡茶、炸花生米的。
毕竟他上次去刀削面馆的时候大家都不太愉快。
所以巴川一个人去了刀削面馆,这个至今都难以摸清的地方,这是他第三次来,他也记得第二次是和青鸦还有谢剑回一起来的,这里却像是个空寂的坟墓一般,而这次他过来,刚到门口未等敲门,门已经开了,开的恰到好处,而且还有一股熟悉而淡雅的香气一闪而逝。
门开的刚刚好,她转身也转的刚刚好,巴川在进门的时刻,刚好只看到简思南的背影,一身水绿色的长裙飘然,一袭长发在腰间轻动,一缕幽香似有似无,让整个刀削面馆仿佛变成了当年西湖边的风荷楼。
巴川走近厅堂,站在门口,首先映在眼帘的依旧是挂在墙上的四十四道写着菜名的檀木牌,桌椅板凳、酒坛陈设一如往常,仿佛从他上次来后就再没有任何变动,只不过是少了伙计和酒鬼。
简思南在端出花生米之前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个字:“坐。”
巴川当然很听话,他听话的时候比任何一个乖孩子都要讨人喜爱,一如当时他初次见到简思南跟着她走过那道惊险的长廊一般,既不回头、也不停下,像是一个跟着父母逛街的乖孩子,所以他不仅活的好好的,而且还吃了简思南的鱼,喝了她的酒,今天还能继续坐在这里吃着她亲手炸的花生米。
简思南依然如当日般清雅淡然,一双眼眸灿然流光,让巴川短短一瞬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
简思南道:“好久不见,何以今日到访。”
巴川道:“佳人之约,不可辜负,今日得闲,所以就来了。”
简思南道:“那很好,恰好,我今日也稍有余闲。”
巴川道:“敢问思南姑娘平日忙的时候做些什么呢。”
简思南淡淡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不是每个来这里的人都像你一样的。”
巴川也笑道:“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简思南道:“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其实有时候也没什么分别。”
巴川道:“因为不管是什么人,来到这里,都有一个共同点,起码是你们认为的共同点,所以不管是否跟我一样,要么生,要么死,只不过生者除疑,死者无怨,好坏,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简思南眼波流转,饮茶一口道:“你知道了。”
巴川道:“只不过是恰巧想到罢了,不过,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现在这个对我、对你们来讲,应该都已经不重要了。”
简思南道:“所以你来了。”
巴川道:“对,我来了,而且,好像你知道我要来。”
简思南道:“我本来就在等。”
巴川道:“你知道我会来。”
简思南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巴川苦笑道:“但其实我并不太愿意来的。”
简思南道:“这个地方,无论是谁,来过一次都不想再来的。”
巴川道:“但我在这之前来过一次。”
简思南道:“我知道,你带了两个朋友,两个来过的朋友。”
巴川道:“但上次来这里没有人。”
简思南道:“这里不接待同样的人来第二次,也不喜欢来那么多人。”
巴川道:“幸亏也没什么人喜欢经常来的,那看来我是破例了。”
简思南道:“因为你是我邀约的。”
巴川道:“姑娘发此邀约一定不是单单为了给我泡杯茶炸一碟花生米的。”
简思南道:“如果我说是呢。”
巴川道:“那我喝完茶、吃完花生米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简思南道:“当然,悉听尊便。”
巴川扬起眉道:“姑娘可不准反悔。”
简思南淡然一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巴川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简思南道:“难道来之前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巴川一口喝完了杯中茶,砸了砸嘴道:“五行教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简思南眼神中明显有些异样,斟字酌句般道:“了解的不算太多,但也绝不少。”
巴川道:“肯定不少,因为你们来这里本就是因为五行教,我想,我没有猜错吧。”
简思南似笑非笑的看着巴川不置可否。
巴川道:“在这里我见过的人不算太多,却也不少,最近也发生了不少事,难免会胡思乱想。”
简思南道:“想得太多,往往睡不好的。”
巴川道:“是啊,所以自少年时记起,我好像就没有好好睡着过几次。”
简思南道:“看来最近你又睡的不太好。”
巴川道:“的确是想了不少,记得刚来这里时,那位凝水为珠的酒鬼兄,当时我还有些诧异,为何三气居的嫡传弟子会跑到这里喝酒,还有那位棍神苗尽山苗老爷子,虽然他的姜爆麻鸭确实做得不错,但他并不是厨子,至于思南姑娘,更是不言而喻,生在莺飞草长的江南,竟会不远万里,来到这边关大漠,掌柜的黑蚁我还没有想到是谁,但想必,也不是本地人吧。”
简思南不动声色,好似巴川想到这些她并不觉得惊讶。
巴川接着道:“之后,当惊雷锏落到大小姐的手里,惊动了五行教主西门鸡鸣来取时,两边人马齐备,可以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简思南忽道:“我记得你出手了。”
巴川道:“不错,我出手了。”
简思南道:“看来你当时并不单单是为了弄清楚那里有多少人。”
巴川道:“有多少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的人是什么人。”
简思南道:“你当时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巴川道:“你果然也在。”
简思南道:“我不在,但我知道。”
巴川点头道:“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发觉一直抓不到的那条线开始有了眉目。”
简思南道:“我就知道一定瞒不过你的。”
巴川道:“噢?”
简思南道:“你并不是脑袋。”
巴川一愣,随即展颜道:“不错,我不是一个脑袋。”
简思南道:“人的脑袋没了,人就死了。”
巴川道:“只有脑袋还在身上的时候,才是能吃饭的脑袋。”
简思南道:“所以你虽然不再担任六扇门的总捕头了,可是能够担任总捕头的本事并不会因此消失。”
巴川道:“所以你在等我来。”
简思南道:“反正你一定会来。”
巴川道:“我来了又能怎样呢。”
简思南道:“那你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巴川道:“本来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但看来你已经默认了,然后我为的是,两个人,两个人的消息。”
简思南道:“那两个人,恕我不知。”
巴川点头道:“无妨,能和姑娘今日相见,已是一件平生幸事。”
巴川又吃了一颗花生米,眼光掠过简思南。
简思南仍然平视前方,依然幽静淡雅,仿若出尘仙女。
巴川道:“不知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简思南道:“既然你已经猜出我等意图,那自然是继续奉道除恶,不然还能怎样。”
巴川微微一笑,好似嘲讽,又似失落。
就在此刻,一个身影迅速进了刀削面馆,身影未到,急迫的声音已经传来:“谢剑回没事,但西门鸡鸣不知何处。”
巴川看着有些气喘的掌柜的道:“为何只有掌柜的一人回来?”
黑蚁坐下来喝了口茶将他所见所闻之事全盘托出,尤其那魔刀银针竟是谢剑回亲生父母之事,以及其后双双身死,巴川也始料未及,不觉呆了一呆。
黑蚁随即与简思南眼光触碰一瞬道:“看来其他的事情,差不多你都知道了。”
巴川迅速恢复了冷静,看着黑蚁道:“如果你们聚首于此,是为了剿灭魔教余孽,以免魔门死灰复燃涂炭生灵,那么,最早发出此消息的人我想知道是谁。”
黑蚁道:“你应该猜得到。”
巴川道:“如果确实是那位总瓢把子庞连通,他如此苦心经营多年,却坐看五行教不断壮大,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是蹊跷吗?”
黑蚁道:“当然,我等当时也持同样的猜疑,但总把头告诉我们,他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便是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去调查,五行诀是何人所著,到底是异域奇功,还是魔门流出的功法,抑或是某位武林异人所写,因此花数年时间遍寻天下,然则线索甚少。”
巴川道:“按照大小姐西门花落和青龙所言,你们总把头是为了阻止西门鸡鸣去做那五行齐备、飞升天上的荒唐事,而且我当时也有疑问,如果真是如此,他为何不将西门小花偷来的五行诀随手毁掉,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黑蚁道:“那五行诀说实话我也知道,是青龙曾和我说过不少,的确是异人妙想,另辟蹊径,功法之诡异颇似邪道,加上其后所写五行齐备、飞升九天更是有些荒诞不经,难免令人生疑。”
简思南忽道:“若是单单凭这五行诀也不可能让我们都聚来此地数年,只不过是因为发生的另外几件事,令人不得不信,此处极有可能便是一处魔教余孽残存之地。”
巴川道:“虽然这几件事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想到一件恐怕与此有关,就是在我初来此处,还是老马告诉我的,说是在近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离奇事件,那时沙河镇还是一片繁华,在一个中秋之夜当地人赶花灯,却忽然听到了奇怪的笛声,这笛声不仅如同西门鸡鸣那夜的笛声般致多人吐血身亡,还引得多人神智混乱、行为癫狂,也正是因为那件事,沙河镇才慢慢没落了下去,这件事虽只听老马提过一次,却一直很难忘记,而且此前我曾经将这件事和谢剑回、青龙都提起过,但他两都保持缄默没有说话,所以你们要说的几件事中,可否与这件事有几分关联。”
黑蚁道:“不错,这确实是其中一件,若是从头讲起,这应该是第二件。”
巴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我还想起一件可疑的事情,当然,很有可能是我多虑了。”
黑蚁道:“你且说说看。”
巴川道:“老马当时跟我讲述这件诡异之事前,还聊了聊他年轻的时候,那会儿沙河镇繁华之至,他当时与几个朋友去逛窑子,里面有些异域来的女子身体柔弱无骨,身如蛇形可盘绕在客人身上,极受欢迎,但据我所知,身体可到达如此境界,绝非常人。”
黑蚁和简思南听后都不禁动容,巴川便知自己所说一定是正中下怀了。
黑蚁点头道:“你见识广博又心细如丝,老马这随意一说不曾想却让你察觉出了异样,不错,这还是我们花了不少时间在此处多有打探才发现的,此种功法,本源于天竺秘教婆罗门,千百年间不仅成为健体之法,更流入周围多国,其中不乏中原武林中人,魔门更是不遑多让,而且也仅仅在魔门中发展成为了集养气、凝神、回元、修身为一体的秘法,那时恰好也是魔教被剿灭数年之后,可能是魔教余孽混入关外以求图谋。”
简思南接口道:“同时那几年也差不多也可能是西门鸡鸣得到五行诀的时候。”
巴川听到此句心间悚然一动。
黑蚁道:“这是总把头在之后和我们推断而出的,他和西门鸡鸣相识于年方十八九岁,如今总把头年逾不惑,西门鸡鸣年长一岁,他二人在近二十岁时因故闹翻敌对,西门鸡鸣也是在那之后开始显出五行诀的招式,而且算来,也与老马父子遇到的那次中秋惨事大致相吻合。”
巴川道:“所以你们怀疑那五行诀是西门鸡鸣从魔教余孽手中得到,那次中秋的惨事很可能便是他练功走火入魔或者性情失控时做出的,而且记得青龙那个老混子说过西门鸡鸣因为练功变的性情大变。加上你刚才也说过,魔刀银针临死之际和你讲述西门鸡鸣情绪失控而伤人,还打死他们的儿子,因此这二人才叛出五行教投奔了你们总把头。”
黑蚁道:“这也是我们查探多年,于此地一直徘徊不定的原因。”
巴川道:“西门鸡鸣很可能入了魔教,或者练了魔教的武功,但一直得不到确切的证据。”
黑蚁皱眉点头。
巴川道:“但若说到此,我还是有些费解之处,就算你们查明了西门鸡鸣便是入了魔教又能怎样呢,其教中高手不少,而且如果真的与魔教有勾连,其中必然不乏魔教余孽,西门鸡鸣的身手我也领教过,恐怕放眼天下能与之匹敌的人并不多。”
黑蚁道:“所以总把头才经营多年,招徕群雄于此,便是为了应对一旦确认他为魔教余孽,便群起而除之。”
巴川道:“那为什么西门鸡鸣当夜拿走惊雷锏你们不加阻止呢。”
黑蚁道:“那夜,变数太多了,首先我们没想到大小姐会说出只要西门鸡鸣来就把惊雷锏给他的话,而且没想到西门鸡鸣会来的那么快,二来西门鸡鸣手中的五行诀已被掉包,我们有恃无恐,如果非要和他在惊雷锏上较真,恐怕会激怒西门鸡鸣,他一定会引发大规模的血拼,不论是总把头,还是天狼部族,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你也看到了,当时他吹笛一曲,不分敌我,除了我们几人,其余人心脉皆被震断,惨死其中,便是他在敲山震虎,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巴川道:“如果是这样,那倒是也尚可理解,但魔刀银针去暗杀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黑蚁摇头道:“他二人基本上只听命于总把头,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们也尚不清楚。”
巴川沉默半晌忽道:“你们,有多久没见过庞连通了?”
黑蚁和简思南虽不明白为何巴川这样询问,但还是答道:“有半年未见了,因为他并不在沙河镇,他主要所在之地是为沙州城,有时也会在西安府小住,平日若有指令多数为派人告知或者飞鸽传书。”
巴川又问:“金鬼被五行教阴阳二使抓住,到现在你们好像也没什么动静,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黑蚁道:“怎么讲?”
巴川神情变得严肃道:“你记不记得此前我和青龙在惊雷锏那次交易之后的晚上,就是你告诉我们金鬼落在阴阳二使的手上那次。”
黑蚁点头道:“当时你们二人猜测金鬼做了什么苟且之事建议我仔细查探他杀赤蝎、出逃的原因,我当即回来便发了书信到沙州城,但总把头只是说原因尚且不明。”
巴川道:“那你有没有问,为什么你们总把头要写那封要挟信,就是西门鸡鸣如果不交出惊雷锏就杀了小花。”
黑蚁道:“也问过了,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惊雷锏落在了西门鸡鸣手里,所以希望他能顾及兄妹之情交出惊雷锏,但那件事你们也身在其中清楚的很,不过是场闹剧。”
巴川想了想道:“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简思南看着深思的巴川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在怀疑庞总瓢把子。”
巴川本想将和青鸦、大小姐谢剑回说过的关于庞连通可能也会修炼五行诀的疑虑说出来,但他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二人,难以说出口,这些事情看似逐渐清晰,但又峰回路转让他拿捏不定,此刻,他忽然很想见到大小姐。
他相信,大小姐忽然前往噬魂谷,并且还遭人暗杀,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大小姐没死,那么她此刻一定知道些什么。
而且知道的还是他急迫想知道的东西。
巴川道:“怀不怀疑已经不重要了,可能,接下来要发生很多事是真的,如果,我是说如果,西门鸡鸣和魔教的人瓜葛不大,你们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简思南和黑蚁对视一眼,二人眼神中颇有些难言的复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然后他也并未继续追问,喝完剩下的茶,匆匆离去了。
他并未说自己要去哪。
也许他们知道,也许不知道。
简思南直到他走出门,才抬起头看向巴川,看着他的背影渐去渐远,那一脸近似冷淡的面容像是初春的融雪,仍有凉意,渐向春水。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花
青鸦已经三年没见过秦离渊了。
这个人好像不会老,也不会变似的,还是那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服,走在路上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脸上总挂着无害甚至憨厚的笑容,像是个做工的农人,只有在他出手的时候,才会明白他是多可怕的人。
但青鸦自从二十岁认识他以来,他出手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好像只见过他杀过两个人,他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相反,他是能不杀人的时候尽量不杀,只会用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方法制住对方,他自己说,他不喜欢杀人。
所以当青鸦看到秦离渊背着大布袋并将谢剑回从西门鸡鸣手里接过去走向羊杂碎铺时,他并不觉得太担心。
所以他选择跟踪西门鸡鸣。
如果他知道羊杂碎铺会发生什么,青鸦会怎么选呢,没有人知道。
起码此时他觉得,他跟踪西门鸡鸣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不知道西门鸡鸣在想什么,他只是看到西门鸡鸣低着头在慢慢的走,像是在散步,青鸦其实心里觉得,西门鸡鸣和秦离渊一直就知道他在跟踪他们,但是他们好像并不介意。
也许,西门鸡鸣仍然把他当做一个鬼魂——青鸦这么欺骗自己。
不然,他找不到西门鸡鸣发现不了他的理由,起码他可以很轻易的将他这个小尾巴甩的远远的,或者直接把他杀掉,不论是甩掉他还是杀掉他,对于西门鸡鸣来说,都像是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是此时的西门鸡鸣有些怪异,仅仅这么缓步走着,不回头,也不做多余的动作,最奇怪的是,那五个涂着神秘油彩的仆人不见了,他也并未乘他的座驾,只是这么缓缓地向前走。
走的方向,是沙州城。
这也是巴川去刀削面馆之前嘱咐他的,万一跟丢了,就直接去沙州城。
他不知道巴川为何如此断定,但青鸦选择相信他。
青鸦就这么在西门鸡鸣的身后二三十丈外偷偷摸摸的匍匐在一处沙丘后,其实就算回头看,也很难注意到青鸦的,因为他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埋入了沙子里,像是一条在沙子里潜行的蝮蛇。
他就这样跟着西门鸡鸣走了整整两天,走到了沙州城的城外。
此时,夜浓如墨,只在远处城内,有零星灯火。
青鸦静静看着西门鸡鸣。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像是一尊泥塑。
只等将近午夜丑时,一个黑影忽的从城内溜了出来,看那身形像是一个女人。
西门鸡鸣,为什么会在沙州城外等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袭黑衣,身形瘦小,身高刚及西门鸡鸣肩部,长发翻飞,只不过在黑夜中看不清脸。
但他们说什么,青鸦却听得很清楚。
只听西门鸡鸣道:“他没有难为你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像是欲言又止。
西门鸡鸣轻声道:“让你受苦了。”
那女子半晌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西门鸡鸣道:“这是我唯一能再见到她的办法。”
那女子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
“不是,那是真的,一定是真的,我不会骗你,你知道的,”西门鸡鸣打断她道,“当我练到三重楼后,我便看到了我之前看不到的异象,那一定是真的。”
那女子叹道:“我不跟你争,就算是真的,可是嫂子已经故去多年,天地无穷,你怎知去何处找寻。”
西门鸡鸣道:“到时再说便可,既已成仙,必有手段,而且在世为人尚且有阳寿之限,成仙便可与天同寿,我可以慢慢找,上天入地,总有可以找到的时候。”
那女子道:“你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你就不想想花落,不想想连……”
“她已经长大了,不用我管了,你也与他成婚多年,二侄天资聪颖,虽然未能相认,但已经见过多次,长的和你很像,挺好的孩子,反正,人间我已没什么留恋的了,我得去找她。”
那女子道:“你去找她,好,我不能阻拦,可是为此你遁入魔教,难以自拔且不自知,为何我们百般阻拦于你,你难道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西门鸡鸣轻笑道:“什么魔教不魔教的,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能够寻她的手段罢了,他们作恶也好、扬善也罢,为兄并不关心,而且说过很多次了,为兄从来未曾入过魔教,一切不过因为是多年前我救了那个老不死的,他给了我这本秘籍,直等我神功初成,他们便来寻我,仅此而已,但他们又能奈我何呢,为什么你们总是不信。”
那女子道:“大哥,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可是魔教里的人作恶多端、诡谲怪异,传闻他们有摄魂大法,可以控制心神而不令人察觉,我们只是担心……”
西门鸡鸣像是有些恼怒拂袖道:“你还是不信我,我看着像是会被那些凡夫俗子控制了心神的样子吗?”
那女子抬头道:“如若真的如此那便罢了,可是十一年前,你做的那事又如何解释?若说是失手为之,那么失手伤了数百人命,如果不是这样,我们……”
西门鸡鸣低吼道:“够了!我只是走火入魔而已,那功法太过玄妙,我那时又操之过急,想要早点练成,就能见她了,可谁知,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女子忽然竟啜泣了起来。
西门鸡鸣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呆立在地,然后抬起双手轻抚那女子的肩头道:“对不起,小花,对不起,为兄……”
“我也没想到,大侄当时也在那里。”
那女子道带着哭腔道:“如果能想到,又怎会发生那些事,麻烦的便在于想不到,如果,知道兄长你不爱听,可是如果,你那飞天成仙的功法不灵验又当如何?”
西门鸡鸣缓缓放开小花黯然道:“我不会想这样的事情,为兄已经是个萧索心死之人,这次一来为了见见你,二来,最后和你说一次,转告他,别再做那些徒劳无功之事,兄弟一场,我是记着的,但这情分已经是尽了,是我对不起他,今生难得偿还了,所以既然如此,就放我去做我自己应做之事,何苦牵连无辜之人继续受难呢,若是灵验便是好事,若是不灵验,便是坏事,也仅仅是我一人的坏事。”
小花道:“若是他不准呢。”
西门鸡鸣仍然有些黯然的呆立在旁,许久后仿佛才听到小花说什么,随即整个人又站直了身子,喃喃道:“若是不准,若是不准,就让他试试看,如果他真的还拿我当个兄弟看。”
小花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两步,走到西门鸡鸣的面前,慢慢的伸手将西门鸡鸣抱住,将头埋在西门鸡鸣的怀里,身子微颤,好似抽泣。
西门鸡鸣也轻轻用手抚着小花的背,一如他们年少时。
小花道:“大哥,如果你真的找到了嫂子,还会来见我们吗?”
西门鸡鸣道:“如果找到了,自是会带着她来见你们。”
小花道:“如果,嫂子也到了天上,天上的神仙自是不会变老的,你找到嫂子的时候,她会不会嫌弃你。”
西门鸡鸣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道:“你嫂子不会的,她肯定不会……”
说到此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像是凭空被一只无形的手将声音抹去了一般,只见西门鸡鸣身体僵硬,难以动弹,小花缓缓退后一步,凄然看着西门鸡鸣道:“大哥,我对不起……”
西门鸡鸣道:“你没有,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这是你们一起想的主意吧?”
小花道:“不是,跟连通无关,只是我。”
西门鸡鸣道:“我猜也是,也就是你,才会这么做,还跟以前一样,冲动,如果是他,一定会做的更加周密。”
小花道:“大哥,你的膻中穴被我封了,而且也将销魂五绝散打入你的筋脉里,如果你要硬冲穴道,会发生什么你比我清楚,所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西门鸡鸣道:“所以你要去找他,然后把我五花大绑塞在你们的屋子里,就这么绑一辈子,对吗?”
还未等小花说话,西门鸡鸣接着道:“那样我确实一直能活着,你们宁愿陪着一具行尸走肉后半生都不让我去寻她,你们真的要这么做?让我耗尽心神,宁愿让我死在你们的面前,都不让我去寻她!”
小花肩头颤抖,凄声道:“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想看着你去死。”
西门鸡鸣道:“就算真的会死,也死而无憾,如果抱着遗憾活着,却生不如死,至死我也不会瞑目!”
小花抬起头泣不成声,仿佛也能明白西门鸡鸣心里的决绝和痛楚,可是放他走,又觉得心有不甘,一时之间徘徊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个黑影倏然已到小花身后,挽住了她的肩。
小花似乎也并不感觉道惊讶,只是顺势靠在了身后的人怀里,同时带着哭声道:“连通,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来人竟赫然便是庞连通!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陈年
青鸦躲在后面细细望去,只看到庞连通与西门鸡鸣大概一般高,但看起来更加魁梧有力。长衫在身,仍能看到不同于修长身形的西门鸡鸣的壮硕身躯。
西门鸡鸣声音变得冷淡,生硬道:“看来,小花还是告诉你了。”
庞连通温厚的声音道:“小花没有说,是我看出来的。”
西门鸡鸣道:“是啊,什么事都瞒不过明察秋毫的庞总瓢把子。”
庞连通道:“玄震,我们大概有八九年没见了吧。”
西门鸡鸣道:“你要是来叙旧的,我觉得大可不必。”
庞连通道:“此地确实不是叙旧的好地方,此时也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可是,该说的话仍然还是要说,现在想来,当年确实是我年少气盛,说话未经考虑……”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再者要怪也是怪我,你当然是一片好心,知道我想要一子,但我不想要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是你的种,虽然他有小花的血脉,也有我的血脉,但是非不可混淆,能不能有个儿子是上天注定的,老天注定我西门玄震只能有个女儿,而且有了女儿就得失去妻子,哈哈哈哈,没关系,我认了,何况,你那个本要过继给我的儿子虽然至今下落不明,但,话已说到至此不妨说开了罢,想必便是已经命丧我手,既然如此,杀父夺子都是不共戴天之仇,这便已经是结下了血海深仇,你要杀要剐我都悉听尊便,但你如果是仍然装出一副不计前嫌的伪君子模样来阻拦我的飞升大计,就别怪我西门玄震不念旧情。”说完这番话,刚才那个和妹妹说话的兄长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小花也哭的更厉害。
青鸦听到此时也算明白为何这兄弟二人忽然会反目成仇,说白了只不过是西门鸡鸣想要个儿子但无奈造化弄人只生了个女儿,关键是,生完女儿的他的这位爱妻便撒手人寰,而庞连通本是一片好心要将儿子过继给西门鸡鸣,但这,现在看来,其实是伤到了西门鸡鸣的心,这不仅仅关乎着一个男人的尊严,更激起了对亡妻的想念,而这份情感因庞连通的好心提议反而变得复杂和残忍,让西门鸡鸣的心里百感交集,恼羞成怒,虽是个误会,却如此难解。
因为那好心的提议就像是个给他们之间的关系打了个死结,加上当年那场惨案竟然让庞连通的儿子也被牵扯了进去,如此多年下落不明,想必已经是凶多吉少,怪不得这二人的关系如此复杂,这近二十年的悲欢离合牵扯着早已难以解开的羁绊和爱恨,而且其性情是否与修炼五行诀有关还尚且不知,到底是因为修炼五行诀而性情乖张,还是因为遭到如此打击才变得性情怪异,其中纠缠很难厘清,但就目前来看,这庞连通倒并非是如之前所猜想乃是觊觎五行诀的五行齐备、飞升天上,而且,原来教主的真名并非西门鸡鸣,看来这名字也许与油酥饼坊那当年的往事有关也不是不可能。
庞连通叹了口气道:“玄震,你为何如此偏执,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莫说下落不明,就算是身死大漠又能怎样,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并非刻意为之,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你我都年逾不惑,何苦还要纠结于此。”
西门鸡鸣不屑的一笑道:“不愧是虚怀若谷的庞总瓢把子,话说的真是好听,是啊,你庞连通多大度啊,儿子可以不要,过继给我,儿子被杀了可以不计较,我要去找她,你也三番五次阻拦与我,只是不愿我涉险殒命,其实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才对,恐怕堪比再生父母……”
“玄震!我……”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做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让我给你跪下磕头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你真是个圣人,如果你真的是个圣人,是个大好人,我西门玄震只求你一件事,将小花照顾好,就行了,当然,我知道即使不说你也会照顾好的,毕竟,你一直都是个好人,一直都是。”
西门鸡鸣神情有些黯然,却又有些癫狂。
庞连通道:“玄震,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西门鸡鸣冷笑道:“我也不想提,甚至我连人都不想再见。”
庞连通面露苦涩,摸了摸小花的肩膀道:“此次趁我不在关外,你放出消息,说小花从嫁我之时便已经偷走了五行诀,你也算准了无人敢趁我不在去私下找小花确认,致使我偌大庞门虽人多势众,却在将信将疑之间带着有恃无恐的自信未能轻举妄动,让你轻易拿走了惊雷锏,若不是今夜你来见小花被我们制住,恐怕,你……”
庞连通这几句话说完,青鸦听得呆若木鸡,他仔细回想,这件事其实首先是谢剑回听说后告诉他们的,可是他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当时只是被这件事本身所震惊,却没有考虑消息的来源和真假,再加上当夜庞连通根本没有出现,他们也更加都一致认为,是庞连通觉得有恃无恐,没必要因为惊雷锏和西门鸡鸣的五行教引发血拼,现在看来,这所有人其实都被玩弄于西门鸡鸣的股掌之中,让他将惊雷锏那么容易的拿了去。
西门鸡鸣道:“但我现在这样子,还是你庞总瓢把子棋高一着,而且若不是你利用那金鬼的一派胡言让我相信他和小花发生了那苟且之事,我也不会今夜来此一趟而被你所制住,庞连通,你为了抓住我真是苦心积虑,从那封信开始我就被你算计了,只不过那时惊雷锏确实不知何处,而且关键是你还把这件封信交给了花落来办,办的真是漂亮,如果惊雷锏真的在我这,那么看到信我一定会把惊雷锏交出来,而如果我交不出来,说明根本不在我的手上,而等到惊雷锏真的出现后,你便为假如惊雷锏一旦落入我手你将如何应对做好了周密的安排,果然我们知道的事实便是那个金鬼杀了那些人半路逃窜,这件事一传开,我们便都已经生疑,等到惊雷锏真的落入我手,你便用了金鬼这个废物作为早已考虑好的棋子,把我们耍的团团转,不仅让他故意逃窜的那条去往祁连山的路线,甚至被我的阴阳二使所抓获的时间以及被抓后供出的那些话,现在看来,都是你一手设计好的。”
如果说刚才青鸦已经被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而此刻他的心胸更是翻江倒海,石破天惊!
这二人不愧是当年能结拜为兄弟的人,使起手段来也是棋逢对手,各有千秋,青鸦坐在沙丘后怅然若失,哭笑不得。
庞连通苦笑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然还能怎样呢。”
西门鸡鸣道:“是啊,你当然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毕竟为了救好兄弟的命你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包括毁去你老婆的一生清誉。”
小花泪眼婆娑道:“大哥,连通他确实没办法,这件事是我的主意,不怪他的。”
西门鸡鸣苦笑道:“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自己。”
小花无声落着泪,但“大哥我只是不想你去死”这样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
西门鸡鸣看向庞连通道:“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让金鬼说出那些话的,说的那么逼真,让我都以为他真的和小花背着你有了私情,以至于我这一路上仍然被那个混蛋的胡言乱语扰乱着心神。”
青鸦此刻也明白了为什么西门鸡鸣这次不带任何人孤身而来见小花,如果小花真的和金鬼有了私情,这样的事情他肯定是不愿意被更多人知道了,因此这一路上才走的那么缓慢,不时显出犹豫之态。
庞连通道:“当我们刚听到惊雷锏可能在你手上的风声时,便在想如何让你交出惊雷锏,然后便以杀小花的理由要挟你,但若是贸然如此你一定生疑,恰好那金鬼半年前便勾搭上了小花的一个贴身女侍,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所以……”
西门鸡鸣道:“所以为了让这件事看起来有个合理但又不那么容易查出来的缘由,你那时便让你收徕的能人异士用摄魂之法控制了金鬼的心神。”
庞连通点头道:“那女侍和小花身材很相像。”
西门鸡鸣道:“看来传言是真的,你手下的空手四魔,真的是以前的魔教余孽,被你收服专门用来干这些下流龌龊的卑劣行径。”
庞连通道:“魔教的摄魂大法神秘诡异,我不能不做防范,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会这门邪法的人,既能为我所用,又能防范万一,可是,你既然与他们接触过,就应该知道魔教之人是不可能改旗换帜屈居别人门下的,而且,就算他们愿意,我也不敢收,何况,魔门之人作恶多端,遇之杀无赦!”
西门鸡鸣有些怀疑道:“你的意思是你的空手四魔不是魔教的叛徒。”
庞连通摇头道:“蛊惑心神虽不知真假,但历来是为魔教之摄魂大法凶名赫赫,江湖中人凡是听闻此门邪法无不丧胆,也正因此,我一直怀疑你是中了魔教的妖法才执迷不悟,所以我派人遍访天下奇人,希望能找到克制之法,终于在五年前才于湘西寻到了世代操弄蛊毒之异人,这些人擅长蛊毒之术,经了解发现巫蛊之术门类繁杂,功效奇多,不仅有可除病祛毒的医蛊、杀人于无形的毒蛊,更有与魔教摄魂之法类似的迷蛊,甚至传闻魔教摄魂之法也是与此同出一源,我才招徕了几位异士,那金鬼本就是个心术不正、狡诈歹毒之人,在他身上种下此蛊也是罪有应得,至于外界传闻我手下空手四魔是魔教叛徒,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西门鸡鸣道:“妙啊,好啊,做的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但你既然如此机关算尽,达到目的也不过都在你运筹帷幄之中,何苦派人偷袭花落,几乎让她丧命在我的面前。”
庞连通皱眉道:“我是派了李九桐、赵清夫妇阻拦花落到噬魂谷,但我已将这消息偷偷传给了谢剑回,他一定告诉了花落,我也再三嘱咐那二人尽量不伤及花落性命,怎么会让她丧命呢?”
西门鸡鸣沉声道:“可是花落中的便是和噬魂谷守卫所用相同的牛毛针,而且淬的毒同样是赤沙露,从他们出手的位置也是直击心脏,一击必杀的意图非常明显你又作何解释。”
庞连通道:“此举确实是我安排,包括淬了赤沙露的银针也是我派人交给他们的,但只是让他们见机行事,只要伤到花落一点即可,这样可以嫁祸噬魂谷的守卫,能拖的一时半会儿。”
西门鸡鸣不解道:“为何要拖住花落?”
庞连通无奈道:“如果花落也听过了那金鬼的胡言,你觉得以她的性格会坐得住吗?”
西门鸡鸣道:“她一定也会来,她一旦来,我便会知道,同时变数就多了。”
庞连通道:“我还想不出要怎么同时制住你们二人。”
西门鸡鸣道:“当年我确实因你我之事而酒醉,之后神志恍然,悲愤之下失手伤了李九桐和赵清还有他们的儿子,他二人怒而离去,我也后悔莫及,但却曾经沧海难以再解释了,不过幸而他们的儿子受伤却未死,我用尽全力将他儿子救活,便留在谷中养育,暗中教他武功,也算是偿还一点罪孽,想必这二人当夜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年之事,意欲对花落下死手倒也无可厚非,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怪不得我来时看到了受伤的谢剑回,想必是也是你派人所伤,所以我一气之下将他和李九桐夫妇让秦离渊带到了你的羊杂碎铺。”
庞连通旋即便明了,急道:“玄震!你,你怎能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之事,竟让他们……”
西门鸡鸣苦笑道:“做已经是做了,我这一辈子造孽无数,杀人何止百千,如果要死也得下十八层的血海地狱,你不用说了,人总是会变的。”
小花含泪道:“大哥,你能不能听一句劝,做了的已然做了,就好好活着不行吗?”
西门鸡鸣沉默良久道:“可是,我想她。”
庞连通难得沉声道:“你可以和我们回去活着慢慢想。”
听他说完西门鸡鸣忽然露出有些邪祟的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庞连通一眼道:“你那里,我住不惯。”
说完他整个人如旱地拔葱般冲天而起,在空中一扭身眨眼间身影已不在,只是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庞连通,销魂五绝散,对我只有一炷香时间的功效,这个你没想到吧,好好照顾小花,你拦不住我的。”
然后便留下一串似是得意又似凄凉的笑容。
余音渐无,一切归寂,只剩木立的庞连通和小花二人兀自看着远方。
庞连通好似并不意外,对这明明煮熟却生生在眼前飞了的鸭子并未表现出遗憾和愤怒,只是微微苦笑,双手捏了捏小花的肩膀,二人不紧不慢的回去了,仿佛这件事他们而言,已经结束了。
青鸦则呆呆的坐在沙丘后,仍然没能缓过神。
他像是个无所依靠的孤魂野鬼飘荡在一片乱坟之上,不知该往何处去,这些事情在脑海、在心里仍然电闪雷鸣,持续不断的闪烁冲撞,如果巴川此时在,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巴川去哪了呢,虽然很难讲,但他还是希望,能把这些事说一说,哪怕乱七八糟的说一说,他相信,巴川一定听得明白。
此刻,天边渐渐露出一点淡黄,黎明却已将至。
第二百章 寂寂哀歌
谢剑回坐在桌旁,静静的看完了那封黑蚁写完的信,然后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一遍,仿佛吃饱了饭顺带喝口汤,看完便轻轻折好放在桌上,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道:“你才是雷石。”
雷石道:“在下就是雷石。”
谢剑回道:“我来到这见到的那个是谁?”
雷石道:“他是秦离渊,据说是五行教教主西门鸡鸣之下的第一高手,在教中很多年了,掌柜的说,即使他和我联手,也很难在秦离渊手下过得百招。”
谢剑回并未感觉到惊讶,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道:“这封信是黑蚁写的?”
雷石道:“是的,掌柜的写完便放进了你的怀里,吩咐在下照看谢少侠,等你醒了便告诉一声。”
谢剑回犹豫片刻道:“这封信……”
雷石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连忙道:“不怕谢少侠笑话,在下此前被那秦离渊神不知鬼不觉的打晕了一直躺在下面的密室里,上面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直到掌柜的写信时才将在下从下面捞了上来,至于这封信在下绝未碰过,其内容也完全不知。”
谢剑回点点头,带着信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正好,却不算太热,关外的八月却已经开始有些许凉意了,虽然受了伤,但这一夜却反而像是睡得很好,甚至看完信之后也并未在心内起了多大的波澜。
他反而在想的是,西门花落是否安然无恙,巴川和青鸦此刻又在何地。
谢剑回未做停留,拿着信随意的塞进腰侧便走了,雷石自然也不会留他吃个便饭。
在这样的地方,也许除了雷石,没几个人能舒舒服服的吃的下饭的。
他走向了噬魂谷的方向,沐苍烟的话像是一团挥之不去的黑雾笼罩在心里,他虽然也清楚西门花落身手不凡,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大漠之上,每年、每月死于暗杀的众多人中不乏高手,尤其袭击她的还是魔刀银针——他的生身父母。
想到此,一些他并不愿意承认和相信的画面却反而难以控制的在心里甚至在眼前上演,仿佛他看到了西门花落倒在血泊之中……
谢剑回停下了蹒跚的脚步,四顾茫然,竟在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然后那封信竟从腰间被夜风吹飞到了半空,他宛如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人茫然看着那封信落在不远处摩挲着黄沙然后又翻飞到空中与夜色融为一体蓦然消失了痕迹。
他回过神快速的向信飞去的方向走了几步,却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垂下头不知过了多久喃喃自语道:“噬魂谷还是不去了,即便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随后他向着老马的那家小破店的方向走去,这是他和西门花落说好的,她去噬魂谷查探消息后便会到这里和他碰头,至于为什么要到这里,他们也不知道,毕竟,这里住着两个人,两个狠狠伤了他们心的人。
当然,若不是他在与沐苍烟对峙时听到了后面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这世间还能相信什么。
谢剑回默默的走着,他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过孤独了,可能因为他一直都很孤独,甚至他喜欢孤独的感觉,他像是一匹狼,在这大漠上踽踽独行,他对自己的幼年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和留恋,他只记得从小便在噬魂谷,但一年四季只能是一个人面对着空旷的房间和窗外的大漠,哪里都不准去,从三岁开始便有人开始逼他练功,然后吃饭,睡觉,教他练功的人有很多人,起码他见到的每次都不一样,但每一个人都是冷着一张面无表情仿佛石刻般的脸,只要他稍有一丝松懈便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虽然是不同的人,不同的面貌甚至不同的武功,但在谢剑回眼里有时候他们却像是一个人,因为等他十岁以后,他便要拿着剑和每一个教他武功的人以命相拼,稍有不慎身上便会留下无情的伤痕,可是总觉得这些人在某些行动上有些相像。
他恨他们。
反正,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和谢剑回说过任何除了练功之外的话,他们像是无情的石头人一般,没有任何对他的关怀,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全都丝毫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关心,除了西门花落。
他在十六岁后便被赶出噬魂谷,虽然他并不见得喜欢这个无情的地方,也受够了身体从来没有完全伤愈的日子,但这里是他从有记忆开始便住着的地方,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熟悉的人都不算有,可这里也算是他唯一的家。
所以他被赶出来后便哭着回去,他并未遭到阻拦,只不过是和其他误入噬魂谷的人一样,身上多了五根牛毛针。
幸亏是无毒的。
他也明白了这是个离开了便回不去的地方。
他当然杀过不少人,可是身上那纵横交错、斑驳可怖的伤痕却几乎没有一条是在十六岁后出谷后留下的。
他虽然被莫名的赶了出去,这十六年来除了西门花落和那些教他武功的人他没有见过也没有认识任何其他人,他也感到无限的寥落和痛苦,还有孤苦无依,除了身上的衣服和一把剑之外,他一文不名,身无长物,可是当他失手杀掉第一个人后,至少他明白,噬魂谷给他的还有一身足以纵横大漠的武功和剑术。
当然,至少还有西门落花。
他在五岁练功时,那是一个日暮时分,教他武功的人刚用木剑第四十三次抹了他的脖子,一个小姑娘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清脆的喊出一句:“爹,你怎么在这,我想吃糖……”
倒在地上的他不禁望去,小姑娘也看到了脖子、脸颊尽是伤痕和淤青的谢剑回。
西门花落那时已经有着及腰的长发,穿着水绿色的小裙子,脸有点圆圆胖胖的,笑起来眼神中透着一点顽皮和幼稚的狡黠。
而谢剑回则是一身破旧的黑衣,满头的乱发随意的束在脑后,已经起了老茧的右手握着一把木剑,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和隐忍。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谢剑回在不多的闲暇中见过的唯一的“别人”,关键是,他的那些老师们和另一个给他送饭却也严苛非常的老人从来不曾阻止和斥责过这两个小孩见面和玩耍,任他们两人就这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她有时会带来点心,有时是几粒冰糖,有时候是一本书,甚至还会带来一条小狗。
但他却没有什么能给她的。
他虽然很小,可他也有自尊,但他的自尊便是他只能省下完整的一个馒头,和一碗凉粥,而这,是连那条小狗都不愿吃的。
她说,她每天吃的很饱,不用给她什么,她什么都不缺,只不过是没人陪她玩。
幼小的他虽然还不懂自尊和自卑,但那刺痛感却真实的仿佛身上的伤痕,甚至比伤痕更疼。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他不再那么希望见到她,也不再想和她玩耍,甚至她带来的东西,他也不想再碰,她有一天说,她很想去外面看看,但是身边的人都说,外面有很多坏人,不让她出去,可是他每天练武功那一定很厉害,那么希望他要好好练功,等有一天她能出去了,他就能好好的保护她了,这样,她就能放心的出去玩了。
八岁的她很认真的要跟他拉勾,要他答应,长大以后要帮她打坏人,所以他要好好练功。
他觉得他可以。
不然他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呢?这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当然,那些教他武功的人肯定不会和颜悦色又耐心的解释给他。
他并不抱这种希望——在他问过两次后,手上和胸口多了两道淤青。
但她说完后,一下子找到了练武、学剑的意义,练好了武功就能保护她了,多好呀。
所以她带来了更多的好吃的,她说,只有吃的多才能长得快、长得高,只有长大了才能保护好她。
他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在这中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多到有时候他不想再回忆。
他只记得当他从噬魂谷被赶出去第二年,便被人请到了刀削面馆,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可他并不想杀人,可是他必须要离开,他要保护她,所以他拼命,所以刀削面馆死了不少伙计,所以掌柜的一定要出面。
所以他便少了一张脸。
虽然多年后才明白这不过是误会一场。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过去了的终究已是过去了。
幸亏只是少了一张脸,他人还在,他活着,还活着。
第二百零一章 纠葛
西门花落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故的小孩子了,她当然不是真的那么需要他的保护,她看到谢剑回的鲜血淋漓之时,表面上波澜不惊,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关心。
她还如往常一样找他,像小时候一样给他带东西,只不过带的是最好的金创药,还有从千杀毒老夫妇那里偷来的人参,水不扬波的为他治伤,同时在参汤里还放了一些能让他喝下后舒舒服服的睡上三天的迷药。
也就是谢剑回睡着的三天,西门花落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师哥,撒泼打滚、连哭带闹的央求师哥一定要主持公道。
师哥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只好偷偷和她跑了出去再次到了刀削面馆。
就像是刀削面馆的面不那么好吃一样,西门花落的师哥也不像是表面那么吊儿郎当,这位师哥一到地方便已经看到了不少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当机立断将西门花落抄手便扔出面馆,然后拼命般击毙了刀削面馆十几个看似一脸无害、出手却极为迅捷凶狠的小伙计,而他则和掌柜的拼到几乎力竭而死时,掌柜的忽然像是接到了什么无声的命令般,一改杀气腾腾而是满脸冰霜,趁他不备用只不过比他将西门花落扔出面馆稍微粗暴一点点的力气也将他击飞扔出了面馆。
他当时便带着一串飞溅的血花昏死了过去,事后觉得简直幸运的像是踩了上百泡狗屎般一样,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很久之后才听说他是被秦离渊带回谷中的,虽然没有刨根问底的去询问,但大概也猜到了为何他能活着回去。
当然他为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伤愈后,他大骂西门花落吃了疯狗的肉发了疯,才会要让他去庞连通的地界闹事,愤恨的不是他差点命丧刀削面馆,而是这一闹,就闹出了其后庞门与五行教再未停歇的刀光剑影与黄沙飞血,仿佛打开了一道堤坝的缺口,迎来了浩渺无边的洪水蔓延肆虐,无人再可阻拦。
他醒来时便预见了这样的以后,所以他心情复杂的等着教主发落。
西门鸡鸣对这件事好似并未放在心上,但却将大小姐赶出了噬魂谷——总要有人要为此承担责任,而这个人只能是西门花落,即使她是他的女儿。
至于他的这位师哥,西门鸡鸣并未怪罪于他,等他伤愈后反而让他当了五行护法之首,赐号——青龙。
西门花落被赶出噬魂谷之前,西门鸡鸣难得的和她多说了几句话,比如刀削面馆是什么地方,比如掌管刀削面馆的是什么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西门花落五味杂陈的离开了噬魂谷,离开了家。
谢剑回问过她,但她没有说,只是简单的说自己惹恼了父亲就被赶了出来,师哥青龙虽然嘴上不干净,但无疑记挂着西门花落,一句“疯婆子”倒是未让西门花落恼羞成怒,只不过让谢剑回听后起了无名之火,二人当时便出了手,交手后发现二人武功好似同出一脉,但明明却都互不相识,在将信将疑和西门花落的阻拦下,二人扔下几句男人的狠话扬长而去。
从此后这三人的牵扯也如庞门与五行教的恩怨般再难斩断。
西门花落难以开口解释其中的复杂,谢剑回也没再问他睡着期间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并未就此烟消云散,就在窗间过马、鸟飞兔走间多多少少流入了各自的耳目,然后在不动声色的迁思回虑中大概了然于心,但谁都默契的闭口不言,好似不曾经历,好似早已忘却。
正如相思泉边那块石碑上的诗:西风黄沙斜影去,渐行渐远渐无声。
不觉之间,谢剑回已经走到了老马父子的那家小破店,在黑灯瞎火的凄迷中多了几分颓败,人们说,房子像玉一样,也是需要养的,有了人便有了生气,人离开了,房子便也没了烟火气,没了支撑。
他蓦然想起了与巴川的第一次见面和颇有意味的对话,还有他们三人喝酒吃肉的夜晚,然而仅仅几个月,却有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沧桑和迷离。
回想之间,谢剑回已经走上了二楼,到了巴川住的那间客房里,然后习惯性的坐在每次来坐的窗口上,看着天上挂着的那轮有些凄迷的弯月,不停地回忆这多年来的春露秋霜,然后好似顺理成章又难以抗拒的回溯自己的身世和白日来的石破天惊,他想将那封信再看一遍,手刚抬起,才想到,信已经随风而去,然后,不觉竟流出了泪,一滴落下,随后便如决堤之水汩汩而下。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伤心客说过的话:你我皆是天涯上的浪子行人……终归回望时,便如西楼醉看冷月光,一寸酒醒一寸伤。
虽然他没醉。
他觉得幸运,幸亏没醉。
他忽然明白,伤心客说的是怎样悲戚忧郁的场景,难得求醉,却无奈终要酒醒,每多醒一点,便也会多想起平生几分,若不是如此,世间又怎会有那般多的苦苦求醉之人呢。
夜风轻柔,沙丘在晦暗的月光下缓缓移动变换着伏线,耳际的风声让夜不那么安静的可怕。
青鸦远远看着谢剑回在小窗之上,阴晦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泛出他的泪痕黯淡的光,他便停了下来坐在沙中,他不知道谢剑回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虽有些惊讶却无暇去想很多,他只是觉得很疲惫,习惯性的要回到这个仿佛是他的家一样的小破店,却看到了仿佛比他更加形销骨立的谢剑回。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青鸦在这段路上已经像是想开了一样,他记得巴川和他在某个酒醉的迷离月夜说过,不管是什么,要发生的终要发生,要过去的也总会过去。
虽然他当时是大大嘲笑了他一番,但心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他也许并不知道,他竟然会和谢剑回一样,同时想着巴川去了哪里,这个本来是他一直在住的屋子,为什么他不在。
青鸦看着在二楼床上无声落泪的谢剑回,不自觉的也想起了当年的旧事,那些恍若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与这夜里听来的明争暗斗一起在心里、在眼前上演了天翻地覆,他并不似谢剑回那样觉得悲伤,只是觉得失落和迷茫,没来由的,像是一具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肉身一样,木然呆滞,却又有气无力。
他叹了口气顺势躺了下去,他刚躺下,心里忽的一惊,立刻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头顶上方竟有一个黑影!
不过未及动手,那人伸出食指在嘴前意为“别说话”,然后青鸦才发现这人竟是灰头土脸的巴川。
青鸦悄声道:“你不是去见鬼的刀削面馆勾搭姑娘去了,怎么这么一副好像真的见了鬼的样子,难道姑娘对你不满意,把你轰出来了?”
巴川横了他一眼道:“我从刀削面馆出来以后你猜我去了哪里。”
青鸦道:“能去哪,难道你还能去找西门鸡鸣去。”
巴川点了点头道:“差不多,我去了噬魂谷。”
这句话听着不咸不淡,青鸦却像是屁股被蛇咬了一样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瞪着溜圆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巴川,发现他竟然四肢完好无损,脑袋看起来也没有坏掉,更觉惊讶道:“你是怎么会去那里的?”
巴川道:“不都说了,咱们睡一觉起来得去找几个人去问几个问题,首先当然先去了刀削面馆确认一件事,然后我打发掌柜的去找你,但我猜测,那位秦离渊和西门教主恐怕不会一起行动,假如这二人一旦分开,我猜,你肯定不会去跟着秦离渊的,所以,我托掌柜的出去打探消息。”
青鸦叹了口气感觉巴川像是将他扒光了衣服一样,对他的心情和脾性了解的入木三分,他当时看到那二人分开时几乎完全没犹豫便跟上了西门鸡鸣,哪怕随时都会死在他的手上,但以他的性格肯定是不会承认的只是翻了个白眼道:“嘿呦,说的你自己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你他妈的就直接说想把黑蚁那个老混子支走,好让你和那个水灵姑娘能花前月下的放开手脚去幽会就完了,都是男人,这点小心思用不着藏着掖着,都明白得很。”
巴川没理他的话茬一脸严肃说道:“在我离开前,掌柜的便回来了,告诉了我一件事。”
青鸦看着巴川一脸肃穆,隐隐透着一丝悲怆,直愣愣的看着那小楼上的谢剑回终于正经的说了一句:“我估计,从那老混子的臭嘴里,憋不出什么好屁来。”
巴川过了许久才道:“好不好的,现在不好说,我只知道,有些毒疮,如果注定要糜烂,就别捂着,不如索性烂个痛快,把毒血流尽,也省的经常提心吊胆、心心念念的记挂。”
青鸦道:“这小子,难道有什么悲惨的身世,刚不小心知道了。”
巴川点了点头道:“他差点被自己亲生父母给杀了。”
青鸦强忍着没叫出声,顿了顿道:“差点?”
巴川道:“嗯,差点,虽然没有,但他亲眼看着他父母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青鸦感觉自己的脸颊忽然有些僵硬。
“你知道他父母是谁吗?”
青鸦咽下一口口水,瞟了他一眼又看向谢剑回。
“魔渊血刀,鬼谷银针。”
“是他们?”
“是他们。”
关山昏月,苍茫无尽,夜风微凉,忽然远远传来一声狼嚎,悠长如笛、凄切悲婉,旋即已消弭,却好似仍在耳畔低吟泣诉,如昙花一现的半声哀歌,却在倏忽间让离人的心浸透了关外的凉意。
第二百零二章 边缘
巴川醒来的时候,青鸦和谢剑回罕见的都没走,不仅没走,而且比他睡的还要沉,虽然一个在地上,一个趴在桌上,尤其是青鸦大爷的呼噜声,时而嘈嘈切切错杂弹,时而凝绝不通声暂歇,令人不得不佩服,至于谢剑回谢少侠则仰面朝上,玉体横陈,睡出了一副只愿长眠不愿醒的决绝和大气。
他几乎忘了他和青鸦前夜是怎么走进屋子的,他只记得,睡前他说了一句:大小姐没事。
然后三个人相安无事,水不扬波,就这么没心没肺的睡了过去,好似已忘记一切,淡去所有,睡的云淡风轻近午天,然后醒来便可傍花随柳过前川,至少他们三个人前夜在这件逼仄的小屋子里面面相觑时,露出的便是这么一副超凡脱俗的云容月貌,三个人像是要比比看,到底谁才是这大漠上真正临危不乱、闲庭信步的方外之人,然后便在棋逢对手、互不相让的傲然中各自找了个习惯的姿势和喜欢的地方睡的跟死狗一样。
巴川悄然从窗口翻了出去,轻盈的落在外面伸了个懒腰,然而懒腰还没彻底伸开便差点岔了气闪到腰,只见大小姐从旁边的墙后走了出来,轻声道:“醒了?”
巴川木然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又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那两人还继续做着春秋大梦呢。
大小姐回过身走了回去,旋即又走了回来,只不过手里多了一把一楼放着的旧板凳放在巴川旁边,就势坐了下去——并没有邀请巴川一起坐的意思,甚至连客气都没有客气一下。
巴川不尴不尬的面前迎着朝阳,身旁坐着不久前才被自己气哭的大小姐,很想吼一嗓子让楼上的两条死狗赶紧滚下来稍微缓解一下这仿佛要凝固的氛围,但他随即便忍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算吼破嗓子,相信那两条死狗也一定是要睡死到底的,但凡能伸个头出来都算是仁至义尽,可他太清楚了,这两人在这时候肯定是不会讲什么仁义的,讲仁义哪有睡觉舒服。
就这么一个弹指的功夫,巴川就想明白了,也就没准备指望两条死狗能起死回生为他两肋插刀共谋大事。
巴川索性把这个断在半中间的懒腰继续伸通透了长长呼出一口气,收拾好了自己仿佛要上坟一样的神情才缓缓转过头露出一个他自认为慈眉善目、春风和煦般的笑容,只不过还未开口大小姐便一句话让他如鲠在喉差点呛出一口陈年老血。
“我爹拿着五行诀和惊雷锏走了,肯定是要去升天成仙,你说怎么办吧。”
巴川憋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半晌才吭哧出一句:“那,要不,祝他渡劫顺利,成功上天?”
他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大小姐的眼神里藏着多少刀枪剑戟,如果眼光能杀人,巴川就是有一百条金刚不坏的硬命,此刻应该也已被挫骨扬灰随风而去了。
惹什么人都好,千万不能惹女人,惹什么女人都可以,绝对不能惹到大小姐。
大小姐好似并未生气,反而无比温柔的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多爱他。”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巴川心里起了阵阵寒气,他当然记得这句话大小姐曾经是问过金鬼的,而且据说这句话问过了很多人,但回答完还能好好活下来的真没几个,现在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突然冒了出来,巴川摸了摸鼻尖上忽然渗出的汗说道:“他正在上面睡觉呢,你要是现在上去,没准儿还能和他一起睡。”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要死要活都随缘好了。
只不过青鸦立刻伸出了脑袋破口大骂:“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这种话你他妈都说的出口,本大爷我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吓出一身冷汗来。”
紧接着他的脑袋旁边出现了谢剑回的脑袋,一脸淡漠的看着巴川的后脑勺冷冷道:“忘了和你说,我喝酒的时候虽然不杀人,但不管喝不喝酒,都喜欢看人被杀的。”
巴川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两位债主其实是缓过神来讨债了,果然造了孽迟早是要吃报应的,可恶的在于青鸦这个老混子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让自己迅速和两位债主穿上了一条裤子,不仅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大义凛然的一马当先,好像生怕巴川过会儿死不透,还得先给松松土,巴川心中除了一句“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实在无话可说,毕竟馊主意是他出的这一点是不能抵赖的,而且他相信不用他主动承认,青鸦就能比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奸细还要坦白的把屎盆子给他扣的严丝合缝。
然后大小姐便冷笑一声,巴川就感觉自己屁股上被狠狠踹了一脚,他一个踉跄索性顺水推舟迎着脚下的沉沉黄沙“啪”的一声直挺挺的和大地来了个大拥抱,只要再来几阵风,他就能让自己彻底埋入黄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小姐一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而没了办法,一个毫不犹豫大义灭亲,一个破罐子破摔直接装死,这两人倒也算是相得益彰,平分秋色,几乎要被气笑了。
青鸦点了点头看着谢剑回伸了个大拇指道:“啧啧,高手啊。”
谢剑回不动声色的说道:“颇有你的几分神韵,天赋奇佳,甚至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青鸦摸了摸下巴的胡茬道:“看来我要是不继续精益求精,被他超越指日可待啊。”
大小姐转过头忽的冷冷看了他一眼,青鸦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在大小姐转头之际便龟缩了回去,成功避开大小姐足以开碑裂石的眼神,大小姐冷哼一声有些晃悠的站了起来,她的伤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好的,赤沙露的毒虽然已经解了,可是伤口却需要慢慢的愈合,谢剑回虽然没中毒,但沐苍烟的那一剑本就刺的不轻,再加上和自己父母的生死一战,现在也处于虚弱状态,本想下去扶她一把,无奈心有力而力不足。
在这种时候,巴川终于将他活了三十多年来凝聚的智慧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只见他一下子蹦了起来身影一晃便到了大小姐的身侧扶住了她的左臂,臊眉耷眼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小丫鬟,大小姐冷哼一声倒也没给他一记手刀,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将大小姐慢慢扶到了店里面,还乖乖的主动烧了一锅水,泡了一大壶茶。
青鸦大爷终于没有继续发扬自己的大爷风格,总算是身体力行难能可贵的帮着巴川打了个下手,用老马厨房里剩下的羊肉煮了一锅羊肉面,虽然没有老马的手艺,但好歹还下的去嘴,四个人就这么在八月的早晨,貌似冰刀霜剑的吃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面。
巴川忽的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老马和小马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像是一记重锤,击在每个人心里。
老马是个好人,小马还是个孩子。
两个平凡的本地人。
却无端陷入了这关外最大的势力争锋的漩涡之中,到现在生死不明,四个人谁都不敢说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哪怕是大小姐也难免心生歉疚。
四人相对无言,好似这一夜过后,那一脚踹完,这一锅面吃下,那些不好开口的误会和别有隐情的龃龉都随着风沙一并散入云天之外。
默契的是,谁都没有想非要喝上一杯酒,然后在语焉不详的缱绻中把近日来的愁闷和无奈糊弄过去。
良久后青鸦开口道:“你爹,真的已经拿着五行诀和惊雷锏走了。”
大小姐点了点头。
如果说老马和小马的生死不明让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团黑雾,这件事更令人芒刺在背,一个问题横在了每个人的眼前——谁能阻挡得住西门鸡鸣?
青鸦看得真切,庞连通都拦不住的。
现在大小姐和谢剑回双双重伤在身,青鸦大爷自己和巴川也是半废不废的病秧子一样,而唯一有指望的庞连通好像也已经接近了放弃,至于为了查明并准备剿灭魔教余孽的刀削面馆也已经逐渐发现西门鸡鸣和魔教的关系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紧密,那么西门鸡鸣是要成仙还是要飞天,自然是毫无兴趣,他们甚至不需要说话,彼此看上一眼便对当前的情势了解的一清二楚,这种有点绝望的感觉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是在油酥饼坊,还是他们四个人,一如此时。
巴川几乎都笑出声,这种巧合真是难得一遇。
看着巴川嘴角微斜,笑的像是个傻子的样子,他们四个人甚至想摸摸巴川的额头是不是忽然发了高烧得了失心疯,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笑得出来,大小姐也有点心虚的怀疑自己那一脚是不是踢得太狠了,以至于把巴川踹出了什么诡异的毛病。
四人虽无言,却在眼神之中仿佛交流出了一个茶楼的人声鼎沸,甚至没注意到外面天色渐暗,并不是时光如水,流逝的太快,而是难得的乌云袭来,染黑了这塞外的半壁天空,直到面对门口而坐的谢剑回忽然站起身说了句:“外面天黑了,是要下雨吗?”
刚说完这句话,不算密集也不算大的雷声便隐然传来,这四人的脸色便也如天色一般都陷入了暗沉。
巴川站起身对谢剑回和大小姐道:“你们在这坐着,我出去看看。”
青鸦道:“你出去看什么。”
巴川道:“看下不下雨。”
青鸦道:“下雨有什么好看的。”
巴川道:“下雨就能淋雨。”
青鸦道:“淋雨干什么。”
巴川道:“我喜欢淋雨。”
青鸦嘿嘿笑道:“巧了不是,我也喜欢。”
巴川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那厚颜无耻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出去,青鸦则背着手一步三晃的跟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嬉皮笑脸的说道:“你们在这等着,要是外面有蘑菇,本大爷我就摘回来给你们炒肉吃。”
大漠上没有蘑菇。
下不下雨都没有。
两个人走的并不快,因为相思泉并不远,他们知道可能会面对什么,却不知道要如何应付。
他们爬上高耸的沙丘,俯瞰下面的相思泉,雷声震荡,凄风席卷沙石簌簌飞扬,怪异的是无伦风沙如何任性,相思泉却像是一处沙石的禁区,始终难有黄沙可侵入泉水,只有个别漏网的沙砾悄悄的落在泉边沾到了荡漾的水波侥幸被卷入泉底混迹其中。
不多时,风刮的更烈了些,雷声却已消匿,只有远处乌云间有闪电一闪而逝,巴川正望着远处出神,青鸦忽的将他压下身子,一起藏进了沙子里并悄声说了两个字:有人。
巴川也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东北方向出现了五个人影,五个他们不陌生的人影,正是西门鸡鸣那五个抬座驾的五色金刚力士,他们仍然抬着那个宽大的座驾,但上面并没有人,而是七八块巨大的岩石!每一块都不在两百斤之下,这五人就这样抬着一堆巨石向着相思泉走来。
相思泉本来四面平整,与周围黄沙相接,但此前的沙暴突来,将相思泉的三面都堆积起了高达数丈的沙丘,将相思泉环绕了起来,只留下东北方向一处缺口,那五人便抬着巨石从那处缺口沉稳的走到泉边,然后将座驾上的巨石齐齐堆在泉边的一棵树下,接着这五人便分散开来,按照五行之方位,以那巨石为金位,围绕着相思泉站成了一个五行阵法,各自面向泉外,仿佛相思泉的护法一般。
不多时,他们看到了玄武,玄武身边还有一个人,看到这个人时候,青鸦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正是秦离渊。
他们二人也走了进来,玄武站在了水位,恰恰便是巴川和青鸦所藏的沙丘正下方,秦离渊则站在了那堆石头旁边,神情肃穆的向着四周警惕的打量着,不多时,数百五行教众蜂拥而来,每个人的神情都近乎一致,全都是肃穆中藏着很难形容的兴奋和疯狂,他们均以五人一组分散到五色金刚力士之间,有几十人还爬上了三面的沙丘上,看到这青鸦和巴川不觉有些紧张,因为有两组人正在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攀爬而来……
幸亏他们只是爬在了半中间便停了下来,青鸦和巴川也松了口气,不然,面对这样的阵仗,即使他们有飞天遁地的本领也不敢贸然出手。
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西门鸡鸣并没有来,青鸦看出巴川正在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便道:“别找了,教主现在不会来的,谁知道附近有没有庞连通的人,关键的是按照五行诀所写,要引九天落雷要在午未之交,恰逢云隐金乌,风雨齐备,阴阳混沌,值此之际方可伺机引得九天落雷。”
巴川低声道:“那不就是说,有可能引得来,也有可能引不来?”
青鸦点头道:“本大爷我也是这么觉得。”
巴川道:“你说,假如没引来,或者引来了没成功,你们教主也没死,会怎么样?”
青鸦呲牙咧嘴了一番才道:“这个本大爷我还真没想过,这么一想,好像,是有点尴尬。”
巴川道:“其实我倒是宁愿希望这个见鬼的飞升上仙是真的,其实你们这教主也不是什么坏到掉渣子、杀人不眨眼的邪魔歪道,只不过是人有点魔怔,而且思妻心切,干点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倒也无可厚非。”
青鸦道:“如果这玩意儿有过先例,我不仅不反对,还会帮他一把,能当神仙,谁还当人呢。”
巴川道:“当神仙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好奇的是,既然这五行诀可能从魔教传出,为什么他们自己不练,万一他们里面有人得道成仙,还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干点见不得人的事儿吗?别说庞连通的刀削面馆,就算是一统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青鸦道:“所以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得道成仙根本纯属胡扯。”
巴川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些三五成群、列阵以待的五行教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算是明知道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闹剧,就凭他们二人也断难冲破这么多人的阻拦将西门鸡鸣的升天成仙大计打断,更何况其中还不乏五行教的数名高手,有的人甚至连青鸦都没有见过。
这一次,西门鸡鸣是倾巢而出,势在必得。
距离午未之交还有将近半个时辰,黑云已经遮盖住了整个大漠的天空,风渐小,周围仿佛有巨大而缓慢涌动的气流在看不见的空中四处游走,偶尔有一股细小的风,卷起几颗沙石游移在方寸之间便没了动静。
巴川好似有些不甘心,朝着远处不时张望。
青鸦睨了他一眼道:“怎么,难道是在期盼那个漂亮妞能翩然而至,一起欣赏你与这关外第一邪教教主搏斗的英姿。”
巴川没什么心情和他斗嘴,轻声道:“我只是在想,庞连通既然费尽心思和你们教主斗智斗勇,甚至最后差点就把你们教主给活捉了,怎么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在这样的时候,他不做点什么反戈一击难道不会遗憾吗?”
青鸦道:“换成是我也遗憾,但我肯定不愿再趟这浑水。”
巴川等着他的下话。
青鸦摸了摸鼻子道:“换成是我要练这邪门武功,你百般阻挠,都他妈的把老婆都搭进来了,可谓是仁至义尽了,还要继续吗?没有必要,何况,教主非要做这件事的理由其实也不可厚非啊,没想到这老王八还是个长情之人。”
巴川注意到这是青鸦第一次用这样的“亲昵称呼”来形容西门鸡鸣,淡然道:“幸亏我没老婆,有也不会这么搭进来。”
青鸦好像等的就是这时候,难得说了句人话:“所以等有了老婆可一定要好好珍惜。”
巴川像是看到青鸦的头上长出了天山雪莲一样瞪大了眼睛,这种正儿八经的象牙从青鸦大爷的狗嘴里吐出来可真的是堪比“浪子回头金不换”一样弥足金贵。
不过青鸦大爷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紧接着后面就跟了一句:“不过本大爷我看你面相青黄不接,够呛能讨到老婆。”
巴川迅速将心里涌出的些许对青鸦大爷的刮目相看生生摁了回去,并在心里默念几句口诀:青鸦的嘴,茅房的鬼,绝不可信,臭不可闻。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身影迅速奔驰而来,眨眼之间,已经站在了秦离渊的身边,正是西门鸡鸣!
他出现的刹那,其他所有人都高呼:朵擦忽而佐!
巴川道:“这句见鬼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鸦道:“换成正经人话,差不多是‘您吃了没’的意思。”
巴川知道青鸦大爷不仅厚颜无耻的功力独步天下,论及信口开河的境界,也是炉火纯青,与厚脸没皮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只见众人高呼完这句“您吃了没”之后,神色更加肃穆,西门鸡鸣环顾四周,然后一动不动的抬头看向天际。
巴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之前说西门鸡鸣修炼了四种属性,要想五行齐备,飞升上天,就要将另一种属性放在身边,然后引九天落雷,那么,还差一种是什么?”
青鸦道:“是火。”
巴川道:“那,火在哪里?”
青鸦看着秦离渊道:“在他身边。”
第二百零三章 湖下密谈(一)
午时,刀削面馆。
庞连通一个人走在一处水上回廊,正是当日巴川吃简思南那道西湖醋鱼的那间屋子窗外的回廊,只不过窗外的一池碧水依然,荷花却已经踪影不见。
他神色淡然,步履也并不匆忙,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意图,关外对他的传言有很多,亦真亦假,有人说他从不露面,装神弄鬼,所有命令都是从一个四面都封死了的铁屋子的小口里发出。
也有人说庞连通其实只是个傀儡,他的背后真正的势力其实是魔教,不然他何以短短几年内能发展的这么快,手下更是招徕了无数不知名的高手。
还有人猜测,庞连通这几年成为关外第一势力,主要靠的是官府,因为此处本是连接西域诸国通商要道的一处重要的补给处,嘉峪关更是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近年来据说朝廷意欲重开与西域诸国的通商之路,因此便让西安府的人暗中扶持了庞连通来将关外的纷乱态势“打扫干净”。
更有些离谱的传闻还说其实庞门是个杀手组织,明里是把持着关外的大生意,暗中其实干的都是刀头舔血、刺杀抢劫的勾当,然后把这些黑钱拿到明面去洗白,再进行上下打点,所以成就了庞门在关外的霸主地位。
总之,这些传闻庞连通全都清楚的很,因为这些消息本就是他自己派人四处散播出去的,这样一来,众说纷纭,扑朔迷离,反而庞门的真实情况无人得知,神秘的东西虽然让人好奇,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威慑,更是一种安全。
庞连通走的很从容,脸上也没有了那个晚上面对西门鸡鸣的焦急和无奈,仿佛那件事根本就没发生过,或者,那本就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不是呢,恐怕只有庞连通自己心里知道。
他忽然停下,面对着那扇窗户,窗下的小舟仍在,悠闲的停泊在这片看似静谧的湖水之上。
庞连通伸手在旁边的廊柱上拍了怕,随即脚边缓缓出现了一个入口,他顺着入口走下去,竟然是一条密道。
他一下去,上面的入口也即刻关上。
他走的方向,正是向着湖心走去,只不过下方皆是岩石打磨成的石道,且分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每个方向都通着一条石道,庞连通踏入中间的石道,走过十几步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小屋子,里面还亮着灯。
庞连通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桌旁已经坐着一个人,整个身体都隐藏在黑色的袍子里,侧脸也在灯影中隐去了样子,只留下一条轮廓,桌上的灯火偶有摇曳,还能听到头上隐隐传来湖水轻微的荡漾声。
庞连通道:“久等了。”
此人道:“看来时候到了。”
“还差一点,就到了。”
“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成全他就好了。”
“你清楚,成全的并不是他。”
“可没办法阻止的。”
“如果你想阻止的话。”
“所以我不想。”
“但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恐怕就更难了。”
“但他是我的朋友。”
这人沉吟片刻才道:“据老夫所知,庞连通亦正亦邪,说一不二又老奸巨猾,称霸关外无畏无忌,但唯有一点,此人不说谎话。”
庞连通脸色淡然,看着黑袍老者道:“不错。”
“所以他真的是你的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朋友从来都只有一种,没什么真的假的,无论他拿不拿我当朋友。”
“你应该清楚,如果你选择什么都不做,意味着什么。”
“人散,势减。”
“而且不止如此。”
“他们还会伺机而动,暗中偷袭。”
“你随时都可能会死。”
“生死有命,何况,他们想杀我,好像也没那么简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使你庞连通武功盖世,也没办法逃得过血魔的仇恨与诅咒,那是不死不休的纠缠。”
庞连通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笑话忍俊不禁,轻叹道:“我都忘了,上次威胁别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势力大了,手下也多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我再去做,但被人威胁,倒真的是不新鲜,哪怕是个要饭的,都可以一边要饭一边诅咒,‘有一天老子一定要烧了庞连通的院子’,但是你别忘了,无意义的威胁,只不过是个笑话,或者,像是放屁一样。”
庞连通的语调一直都那么淡然,像是他的笑容一样,虽然知道他在笑,他的眉眼,他的嘴角,无一不再透露着“我在笑”这件事,可就是透着那么的不真实,这个笑像是庞连通的另一张脸做出的动作,在这张脸的背后,仿佛隐藏着另一张冷酷而仿佛洞悉一切的脸,他的声音也是如此,“放屁”这样粗俗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淡然的像是听到“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丝毫不觉得有异,但又觉得这淡然的语调中透着不容更改的坚决和近乎可怕的冷静。
那老者的脸虽然隐在黑袍之下,却能感觉到他一瞬间气息的急促,因为他感受到了庞连通有意或无意间释放出的一丝丝杀气。
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他并未看到庞连通杀过人,甚至都没有看到过庞连通的出手,但偏偏这种莫测高深让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仿佛眼前的并不是那个已经接触了多年的庞连通,他也一下子有些恍惚,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仿佛从来都没有真的认识过。
黑袍老者道:“我们合作多年,互帮互助,从来没有威胁过彼此。”
庞连通点了点头,眼睛稍微眯了眯,像是露出了一丝温暖的微笑。
他并没有说话,可黑袍老者却发现一下子那种紧张的气氛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他的一时臆想,宛如一个短暂的噩梦。
黑袍老者道:“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们自当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们的人,确实要带走,因为……”
庞连通道:“你们就是为了对抗他们,他们要离开,你们一定要追踪,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当然同意你们的安排,尤其这些人异常狡猾,四处分散,又混迹于各个势力中,你们自当全力出击,天经地义。”
黑袍老者的话被庞连通说了,甚至比他自己说的还要合情合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之所以要和庞连通合作,人手不足尚在其次,更是因为他们在此处没有根基,而庞连通像是一棵老树一样在此处盘踞多年,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其耳目之灵、势力渗透之广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比拟的,正因为他们初来此地屡屡碰壁才更加明白,根基有多重要。
此刻庞连通顺手推舟,一句看似推心置腹的话却反而说出了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意味,黑袍老者心里顿时不由得感觉到一股凄冷和愤恨,既不能真的就此和他决裂,又无法放下姿态服软,僵在桌旁如坐针毡。
灯火摇曳了两三,湖水荡漾了片刻。
忽然一个敏捷的身影一闪而入,还未及看清,便向庞连通躬身呈递了一只黑亮的竹筒,庞连通伸手拿到面前,双手一拧,封蜡在中间碎裂,沿着中缝燃起一圈蓝色的火焰,倏然便熄灭,然后将竹筒一分为二,从中拿出一张纸,庞连通迅速看后,将竹筒递还,那人转身便不见了。
庞连通整肃了神情,刚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看着黑袍老者道:“我说了这次什么都不打算做,不加阻拦,那些人自然也会继续隐藏其中不会露出任何狐狸尾巴,可是在此前,我们做了很多事,尤其由诸位提供的线索,我们已经锁定了不少人,一共十三位,这个是名单。”说着将手里的纸递给黑袍老者。
老者好似有些惊讶,一时竟未能接过,庞连通只等他将手中名单拿起接着道:“这些人隐藏在五行教、沙河镇甚至是我庞门内部,其中不乏绝顶高手,若单靠我们,恐怕就算能全歼这些余孽,但不免损失惨重,而且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一旦太过棘手,我们也可能放他们滚出关外便是,但放虎归山总归是祸害,倒不如还是由我们双方继续联手,各自倚仗,胜算自然就高了不少,你说呢。”
黑袍老者看着这份名单心里震动不已,这些人隐匿关外,始终难寻踪影,没想到庞连通不仅挖出了这些人,还有完整的名单,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在眼前摆着,容不得质疑,而庞连通这台阶也放置的恰到好处,话说的够明白,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若有丝毫犹疑或讨价还价,真的便是不识时务了。
因此黑袍老者当机立断沉声道:“多谢庞总瓢把子,既然余孽妖人已经被挖出,那么无论那五行教教主如何行事,都已不再重要,我们自当竭诚合作,全力击杀。”
庞连通道:“谢就不必了,我们本就是坦诚的互相利用,精诚合作罢了,你们要消灭余孽妖人,我们要肃清关外异端,从来便是如此,就如一杆平稳的秤,本就是公平的承诺。”
黑袍老者像是早已习惯了庞连通这露骨的坦白,反而发出一阵舒心的大笑。
说穿的互相利用,有时候反而才是最稳固的联盟。
心照而宣,透亮的无需猜忌,也不是坏事。
黑袍老者带着名单离开了,庞连通又恢复了那一脸近乎冷酷的淡然神情,他仍坐在桌旁,好像刚才并没有和什么人谈过什么事情。
盏茶功夫后庞连通道:“来一壶酒,两个酒杯。”
壶是白玉壶,杯是白玉杯,晶莹透亮,洁白无瑕,庞连通拿起酒壶轻轻摇晃,酒在玉壶里荡漾颠簸。
不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第二百零四章 湖下密谈(二)
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轻,一个重。
轻的是简思南,重的是个瘦高男子,全身像是都没有二两肉,脸色苍白,双眼凹陷,好像被流放了十年刚回来。
庞连通朝他们微微点头,示意请坐,然后停下摇晃的酒壶,为他们二人各倒了一杯酒,也许本就是好酒,也许是摇过的酒分外香,一股浓郁的酒香在这间小小的斗室漫延开来。
庞连通道:“可惜我不能喝酒,幸好,看别人喝酒,也不算是坏事。”
简思南道:“是好酒。”
那瘦高男子已经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回味了片刻才有气无力的说道:“二十年陈的女儿红,当然是好酒。”
庞连通道:“准确的说,是二十三年五个月零九天,本来是为了犬子有朝一日娶亲再喝的。”
瘦高男子道:“哎哟,那可真是折煞了我等,实在受之有愧。”
但从他苍白的脸上那享受的神情丝毫看不出有何愧意。
庞连通道:“没办法,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犬子中意的女子,对他并无好感,他一气之下,说要出家,既然他要出家,这酒当然没必要继续存着了。”
瘦高男子懒洋洋的说道:“庞总瓢把子不是开玩笑吧,被贵公子看上,不论是谁应该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何况我看庞公子一表人才,办事也可靠,进退有度,思虑缜密,今后必成一番事业,什么女子竟然如此心高气傲。”
庞连通似是有些嘲讽的一笑,微微摇了摇头,有意无意间看了简思南一眼。
简思南依然是水不扬波,泰然自若,一如往常的清雅淡然,宛如碧池青莲,不动声色的道了一句:“不知庞公子看上了哪家的千金,竟然如此心高气傲。”
庞连通道:“不提也罢,孩儿间的情意小事,犯不上在这里耗费二位的心神。”
瘦高男子毫不客气的拿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上一杯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欢女爱皆是人之常情,倒也强求不得,随缘便是。”
庞连通道:“陈兄说的是,只希望我那执迷不悟的儿子也能想到此便好了,不然做父亲的总是要免不了费些心神。”
瘦高男子喝完杯中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道:“思南小姐是不是还未出阁,不知是否有意与庞公子见上一面,我看倒也是郎才女貌,颇为登对嘛。”
庞连通笑而不语。
简思南轻声细语道:“这种事总要请命父母,不如待陈兄有空时与我父母谈上一次可好,毕竟我一介女子,贸然提起,颇有不妥。”
瘦高男子正拿着酒壶继续倒酒,听到“谈上一次可好”时手忽的哆嗦了一下,差点把酒壶给扔到庞连通的脸上,忙道:“思南小姐终身大事,我一个外人插手甚为不妥,甚为不妥,就当刚才我放了个屁,什么都没说。”
说完给自己满上一杯,自斟自饮,好像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庞连通笑了笑只等着瘦高男子喝完了这杯才道:“名单已经交给他们了,合作当然也会继续,此次劳烦二位前来,一来为了当面相告,二来还是有一件要事相商,那便是此次的围猎计划,现在也得到了可靠的情报,这些狡猾的妖人意在事成后立刻逃遁出关,藏匿回西域诸国,我也明白二位在此逡巡日久,不吝相助,都为了驱逐那些余孽妖人,一旦他们心生退意不再肆扰此地,二位宅心仁厚此前也说过不愿赶尽杀绝,只不过纵虎归山终是遗患无穷,不免培植势力日后卷土重来,为了杜绝祸患,所以需要二位的鼎力相助。”
简思南和瘦高男子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其实他们二人本来还很疑惑,为何庞连通邀他们二人此次前来,为何不说正题,竟然先谈起了他儿子的初开情窦,虽然二人勉强接话,但确实不甚明白庞连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都明白了,他担心一开始就说出让他们帮忙对那些余孽妖人赶尽杀绝,他们二人会婉言拒绝,所以先用他儿子对简思南的落花有意明修栈道,因为他一定知道简思南对他那儿子毫无兴趣,因此占了个“失望”的先机将了他们一军,然后才引出需要他们帮忙追杀那些余孽妖人,既然简思南已经拒绝了庞连通一次,那么当然不好再拒绝第二次,毕竟他们二人来此本也是为了那些余孽,只不过他们不愿意赶尽杀绝罢了,但意图类似,相差不远,庞连通也算准了简思南不好拒绝,至于瘦高男子虽然看似吊儿郎当,但其实唯简思南马首是瞻,所以庞连通的这杯酒从端上桌的时候就已经为二人都设好了“陷阱。”
虽然他们二人已经将此中关节想的透亮清楚,却只能心照不宣的“欣然应允”,庞连通估计着他们二人想的差不多了,适时的递上一句:“思南小姐,虽然庞门势力确实在如今小有成就,金银财物即使不似那大漠财神富可敌国,倒也算不上寒酸,但这二十多年的女儿红陈酿却只不过寥寥数坛,难得良辰,不如饮上一杯如何。”
话已至此,二人当然也了然于心,简思南难得一笑,说道:“难得庞总瓢把子盛情款待,小女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满饮一杯,然后留下一句柔声的“告辞”便起身离开。
瘦高男子像是忍俊不禁般笑出了声站起来道:“庞总瓢把子,我听说好多人都形容你真心实意,老奸巨猾,一诺千金,豺狼成性,一直不是很明白,今天算是领教了,心悦诚服,不过你这壶酒我可得带走,毕竟酒是好酒,壶也不错。”
庞连通不怒反笑,也站起身道:“陈兄客气了,白玉楼高,壶杯酒暖。霜心月皓,对影江宵。白玉壶要拿,白玉杯也欣然奉上,良辰美景,夫妻共饮,岂不美哉。”
瘦高男子叹了口气道:“要不怎么说还得是庞总瓢把子在关外称雄呢,那我就不客气了。”
庞连通拱手道:“酒坊存酒已经不多了,我已派人按老规矩送了过去。”
瘦高男子道:“了然,看来我们还得装一阵子假夫妻,对了,这么久以来相安无事瞒过了那么多人,但是偏偏没能瞒得过那位巴川,不知怎么已经看出了我们的蹊跷。”
庞连通道:“毕竟那人曾经是京城六扇门的总捕头,看出来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无需担心,他不会是我们计划的阻碍。”
瘦高男子道:“那倒是不担心,只是忽然想起来了,装了这么久的酒馆夫妻相安无事,不成想竟然会被他这么容易就看破了,这个人心地不坏,沙暴的时候,还特意提醒我们,生怕我们被活埋,而且他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喝酒从来不赊账。”
庞连通道:“这是个好习惯,有这种好习惯的人,一般都能活的比别人长一点。”
瘦高男子一边走一边故作神秘的笑道:“当然是好习惯,有这样的好习惯,不仅活的能比别人长一些,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让某些心高气傲的千金芳心暗许……”
庞连通听后一愣,然后外面传来简思南的轻声呵斥:“陈一杆你要是喝醉了,我可以帮你醒醒酒。”
这瘦高男子一溜烟的赶紧跑了出去。
这时,一个年轻人从偏室走了出来,出神的望着简思南饮过的酒杯,然后回过头道:“爹,原来他竟然就是陈一杆。”
庞连通道:“对,他就是陈一杆,据说他还有个名字,叫做小鸟。”
“小鸟?”
“对,小鸟。”
第二百零五章 震荡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越是要面对不想面对的事情时,时辰走的总像是比平时要快上不少。
趴在沙子里只露着鼻子和眼睛的巴川知道午未之交就要到了,真的就像是“忽然”而至,他隐隐觉得,要发生的远远不止西门鸡鸣的“五行齐备、飞升上天”这么一件听似荒唐的事情,其背后隐藏的,可能还有很多自己难以想象的魑魅魍魉,越是临时,这气氛越是压抑,连向来不着调的青鸦大爷此刻也露着一脸像是要上坟烧纸似的神情。
他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面有几个人,不太对劲。”
青鸦依然目不斜视的盯着一动不动的西门鸡鸣道:“这不是废话么,来这的能有几个对劲的,正常人谁他妈来这,又没有漂亮妞。”
巴川摇了摇头道:“你看你右边那一行倒数第五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秃瓢,还有旁边那行第八个拿着把匕首的小白脸,还有咱们正对面最下面的那个小眼睛塌鼻子的,还有我左边第三行那个黑脸,他旁边挨着那行后背背着一柄斩马刀的,这五个人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有些相似之处。”
青鸦依次看过去道:“都是男的,我都不认识。”
巴川正要开骂,青鸦补了一句:“眼神都透着一股阴邪,根本就不是五行教的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巴川道:“眼神我是看不出来,但这五个人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共同点,刚才喊那句‘您吃了没’的时候,只有他们没喊,虽然张嘴了,但一定没出声。”
青鸦丝毫不怀疑巴川的细致入微,所以对这五个人也依次重点细细观察了半天道:“这几个人,怎么不太像是本地人啊。”
巴川明白“本地人”代表着什么意思。
不是本地人,很有可能非我族类,乃是来自西域诸国的异人,但这些人的长相又和边关、中原人差别不大,但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其神情和细微的动作都与其他人大相径庭。
巴川道:“我怀疑这些人是……”他没有说出口。
但青鸦显然意会,立刻点了点头,伸手戳着牙花子低声道:“怎么总感觉这地方他妈的像是个圈套一样,气氛很是诡异,让本大爷我的身心甚为不悦。”
巴川翻了个白眼道:“等会儿你们教主升天的时候,你赶紧下去抱着他的腿别撒手,一起飞升天上,得道成仙,指不定到时候你就悦了,指不定能一直悦。”
青鸦煞有介事点头道:“借你吉言。”
刚说完这句话,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间亮了瞬间,天上的黑云汹涌,隐隐像是有无数条黑龙在空中飞舞翻腾,天色更暗,眨眼间午未之交也只剩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西门鸡鸣忽然动了,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惊雷锏,随意一挥手,旁边的一块巨石居然被击碎了一半,上部几乎被齐齐削平!金黄色的碎块跌落在脚边,虽然天色昏暗,巴川和青鸦还是能很清楚的看到,那块硕大的巨石竟然是一整块黄金。
随即秦离渊忽的吐气开声依次将另外四块巨石围绕着那块黄金巨石和西门鸡鸣依次摆开,然后将剩下的两块巨石叠放在被西门鸡鸣削平的黄金上面,西门鸡鸣就这么站在旁边,一脸肃穆的看着天空。
巴川惊讶的看到站在旁边的秦离渊脸色逐渐变得如同血色一般,全身甚至发出了淡淡的白雾,他的右手也已经变的火红,贴在旁边的巨石上一动不动。
墨色的云层仿佛弄得要滴出黑水来,几乎要沉沉的贴在每个人的头顶上,不时有闪电划过,照亮一瞬间这片暗沉的黄沙。
风渐起,巴川甚至觉得有些冷,然后便有雨滴稀稀拉拉的随意点缀在脸上,紧接着西门鸡鸣从腰侧的牛皮袋取出一个封卷,然后缓缓打开,将其放置在那块巨石上,然后他脚下轻动,人已经站在了巨石的封卷之上,而秦离渊已经变得像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炭火一样,巴川甚至隐隐感觉到那块巨石也像是在冒出白雾,只见雨滴落在那巨石上,瞬间便已经消散。
巴川眼神看向青鸦,青鸦点了点头。
那便是传说中的五行诀,巴川记得很清楚,青鸦说过这五行诀上有个神秘的法阵,要完成这飞升大计,一定要站在法阵中央。
时间一点点推移,青鸦和巴川几乎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西门鸡鸣。
西门鸡鸣开始嘴里念着什么,下面的五行教主也在跟着念叨着和西门鸡鸣一样听不懂的咒语,此刻巴川觉得,说五行教是个邪教组织他是绝对同意的,眼前这些人的神情都像是着魔了一般,只不过是长相不同,神情却几乎是一模一样,当然,除了那五个不是本地人的“异类”仍然一脸的冷漠。
青鸦回过头说:“是……”与此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划破了天地间的静谧,巴川不仅没有听到青鸦说了什么,耳畔甚至出现了蜂鸣声,这雷声是巴川自记事以来听过的最可怕的雷声,仿佛要将天空都震裂一般!
青鸦也被这记雷声真的目瞪口呆,二人看向下方,下面列阵以待的五行教众不似他们二人这样狼狈,每个人都像是半聋的疯子一样反而在脸上露出了更加疯狂的激动神情,西门鸡鸣也仰头向着高空发出长啸,脚下的巨石因为秦离渊持续的掌力也已经发出了灼热的白雾,此刻的西门鸡鸣仿佛像是已经成仙了一样,陶醉在白雾蒸腾之中,伸出的手好像即将握住黑云的云端乘风而去。
这记雷声虽足够震慑人心,但却并未发生任何异象,不过紧接着巴川看到无数一闪而逝的闪电在天际不断出现,这些闪电像是将关外围了一圈,有蓝色的,还有红色的,甚至还有紫色的,远远望去,仿佛这些闪电都落在了地面之上,还未等巴川和青鸦说什么,又是一记震慑天地的可怕雷声倏然而至、震荡天地!
巴川感觉自己几乎要被震聋了,好像天空之上有一个被囚禁千万年的天神在用巨大的神斧即将把天空劈裂,巴川看到天上的黑云之间不时闪过跨越半个天际的巨大闪电,将整个相思泉都变成了一面可以发光的镜子,不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回应着天上的墨云,此刻巴川和青鸦都已经愣在黄沙里不知所措,这样的异象他们活到现在别说是见过,连听都不曾听过,巴川禁不住喃喃自语,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双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那一记巨大的雷声仿佛是一声召唤,紧接着像是被点燃的一串鞭炮似的,在半空之上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惊雷!这些雷声混乱的在天空之上肆虐,闪电也不断照亮整个关外,仿佛雷公电母在进行一场殊死的战斗一般,五行教众不知是已经被震傻了,还是激动到了癫狂状态,多数人目眦欲裂瞪着半空,身体不再站的笔直,甚至有些变得有些扭曲!
巴川实在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捂住双耳,甚至运功护住了心脉,紧咬牙关看着眼前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电闪雷鸣,只见西门鸡鸣不停地发出长啸,惊雷锏不断挥舞,仿佛要引得落雷而下,他双目赤红,脸上露出疯狂至极的激动神情,然后巴川只感觉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皎如星月的白光,他急忙闭上了双眼,同时耳畔也传来了一声巨大的惊雷声,身旁仿佛忽的刮来了一阵强风,几乎要将他吹飞在半空之中,好在这一切如电光火石般瞬间变结束,他立刻睁开眼,恍然间他看到相思泉的泉水竟然被炸裂在半空向四周飞溅,下面的一切都是白雾茫茫,难以看清。
他和青鸦将整个身体都埋入黄沙,只等泉水落下,白雾逐渐散去,耳畔的雷声也偃旗息鼓,他们轻轻将眼前的沙子擦干净向下望去,眼前的样子令他们目瞪口呆。
第二百零七章 碎梦阑珊
巴川醒来的时候,耳鸣仍然持续了很久,眼前也不断闪现着各种幻影,而且双目痛如刀割,在晕头转向中,甚至失去了距离感,只能隐隐感觉到有人握着他的手,让他继续安静的躺了下去,同时额头上传来一阵凉爽,大约一炷香后,他才渐渐的能睁开眼,虽然只有模糊的一片,耳鸣让他仍然难以听到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能够清醒的坐起身,虽然耳鸣仍然无法消失,但已经能听到谢剑回和大小姐的声音,眼前的幻影逐渐消散,勉强能够看清他们二人一脸的惊恐和担忧,他强撑着身体盘腿做好,运功一周天后,眼前清明了不少,虽然耳鸣声依然难消,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沙丘之下,面前正是围绕着相思泉的高耸十几丈的沙丘。
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青鸦和黑蚁躺在旁边仍处在昏迷之中,他虽然觉得已经清醒了,可还是有些说不清的迷离,这种感觉像是宿醉之后初醒的清晨,只不过少了头痛欲裂和口干舌燥而已。
巴川看着这二人道:“你们怎么来了。”
谢剑回捂着腹部道:“我们还没聋。”
巴川勉强笑了笑,他发现自己的身上满是沙砾,但是却好像隐隐觉得不全是黄沙,好像还有些其他颜色的沙砾,他使劲晃了晃沉重的脑袋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应该都结束了。”
巴川听到这个声音心跳不觉快了不少,他回过头,看到简思南正淡然的看着他。
巴川转回头,愣了愣,嘴角轻扬,又立刻将嘴角压到了正常的位置,状似镇静道:“思南小姐也在。”
大小姐一边将一个小瓷瓶里的药膏抹在青鸦的额头上一边道:“是她把你们从沙子里挖出来的。”
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巴川背后悠悠传来:“还有我。”
大小姐似笑非笑的耸了耸肩,将水袋取下给青鸦和黑蚁都喂了几口水。
巴川挣扎着身体一边感谢一边回头,后面这个人露着好似没睡醒的梦呓般的笑容看着巴川。
怎么会是陈一杆?
巴川愣了片刻又转了回去摇了摇头,不管是谁,他现在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他看着大小姐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大小姐叹了口气道:“没死。”
巴川道:“那就好。”
众人沉默了许久,直到青鸦和黑蚁也像是宿醉的酒鬼醒来勉强可以直立行走后,才开始恢复生气,至少他们还算是安然无恙。
黑蚁低着头道:“我们昏迷了多久。”
陈一杆用食指敲鼓一样敲着黑蚁的脑袋道:“不长不短,刚好一个半时辰,加上我们从沙子里把你们刨出来的半个时辰,差不多是两个时辰,看看,天都快黑了,该吃晚饭了。”
黑蚁道:“我晚上会考虑把你生吃了,如果你这个混小子敢继续敲我的头的话。”
陈一杆轻蔑的笑道:“我说这位老大爷,您可别好心当做驴肝肺,我给你提供的可是皇家御医的待遇,就这门手艺,一般人还真是享受不到。”
黑蚁道:“那我还得谢谢你了,如果不是现在头昏眼花,我也可以给你提供皇家砍头的待遇。”
陈一杆听后不仅没有收敛,甚至还变本加厉,换成了两根食指交替敲他的脑袋,歪着脖子眯着眼睛揶揄道:“你们看看,真是他妈的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本小哥我耗心费力的用这祖传的手艺给你们提供上等的疗法,结果还惹一身埋怨,真是令人悲痛欲绝、凄入肝脾。”
听他这么一说,巴川也好似想起在自己混沌之际是感觉到有人在敲打自己的脑袋,他看了看这吊儿郎当的陈一杆忽道:“掌柜的最好还是不要动的好,若不是一杆兄认穴精准、指力奇佳,你现在就算不是死蚂蚁也得变成疯蚂蚁。”
陈一杆道:“听听,你听听,什么叫做行家,先不说领不领情了,起码人家一看咱这架势,就知道手上有的是真功夫,玩的是好手艺。”
巴川笑道:“一杆兄过奖了,敢在人脑袋上随意的折腾玉枕、天柱、风府、百会、四神冲几处要穴,还能不致人亡的已经是认穴的内家好手,更不说还能以此作为疗法肃清混沌、清明灵台,说是皇家御医的本事,也是过谦了,恐怕就算是御医,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功力。”
黑蚁听后立刻闭上了嘴,他既不想死,也不想疯。
青鸦好像也恢复的七七八八,咧嘴道:“呦呵,我看你们二位如此惺惺相惜,倒是山鸣谷应的天作之合,可惜一杆兄已经有了家室,不知近期可有填房续春之意啊。”
大小姐横了他一眼,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青鸦猝不及防一头栽进了面前的沙子里吃了一嘴的黄沙,回头正要来一番唇刀舌剑恰好遇上简思南向他投来风轻云淡、不沾烟火的一瞥,当即像是被人踢了裆一样连屁都不敢放的赶紧转了回去装模作样的开始运功。
只等夕阳渐下,暮色苍茫,几个人才算勉强的恢复了正常。
巴川三人默契的都没有问他们昏迷之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简思南、陈一杆和大小姐、谢剑回都很淡然,仿佛对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坦然接受,但巴川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但还未等问,简思南已经灵犀一点的说:“临走前不如上去看看。”
他们由此攀上沙丘向下望去,相思泉周围仍是三面的沙丘环绕,一处出口,只不过巴川惊讶的发现,相思泉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本是如镜的泉水,此刻竟然被黄沙埋了大半。
以堆放巨石、西门鸡鸣站立的地方为起点处,尽皆被黄沙吞没,这个黄沙的禁地终于还是被黄沙所侵,本像是圆月的相思泉,在巴川此刻看来,反而像是上弦月一样,他被眼前这景象震惊的无话可说,黑蚁和青鸦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被掩埋了一大半的相思泉觉得难以置信。
巴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剑回道:“我和花落是在巨响之后才动身前来,到了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巴川看向简思南和陈一杆,他那时已经看到了他们。
简思南道:“我们倒是就在附近,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惊雷和随后的炸裂声响彻天地,即使我们未在近前,也堪堪被震伤心脉,随即只看到大量的黄沙和泉水像是被翻腾到半空随即又落了下去,然后四处烟尘弥漫,目不视物,包括西门鸡鸣在内的那些人全都没了踪影,可能,都被埋在那十几丈深的黄沙里了。”
青鸦道:“所以,那个五行齐备、飞升天上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巴川道:“你可以考虑把那些沙子挖开看看。”
青鸦道:“挖开?那他妈得挖到猴年马月去,这可不是刨坑过家家,你看这一大片,起码不得来个万把人的军队一起挖还差不多。”
巴川耸了耸肩道:“但是你挖开不就能知道那传说是不是真的了。”
青鸦掉头就走留下一句:“他妈的见鬼去吧,谁想知道谁是王八蛋的孙子。”
巴川看着大小姐道:“这王八蛋的孙子,虽然不想承认,看来我是要当定了,其实我也想知道你爹,到底是成仙了还是……”
大小姐露出一脸明媚的笑容道:“就当是他上天了吧,希望他找到我娘,愿他们在天上活的逍遥自在,一切都好。”
说完便和谢剑回转身走了,仿佛从此以后,山高水长,尚可怀念,再无瓜葛。
黑蚁道:“我要回一趟面馆。”
陈一杆道:“巧了不是,我恰好也饿了。”
第二百零八章 渡客
简思南和巴川二人并肩站在沙丘之上,看着暮色将至,残阳下落,天空纯净如洗,无星无月,脚下的这弯泉水不时泛起波光,还剩那一处二层小阁孤独矗立,蜿蜒的栈道碰撞着幸存的泉水仿佛互诉衷肠,二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暮色降临、淹没了最后一抹残阳。
巴川道:“其实还没有结束,对吧。”
简思南道:“你怎么知道。”
巴川道:“因为还有人没回来,还有事情没说明白。”
简思南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巴川道:“有时候,我也想记性差一点,尤其我也想能白吃白住,可惜,良心难安,很难做到。”
简思南道:“我明白。”
巴川道:“我猜,魔教的人一定不止被埋在脚下的那六个。”
简思南未语。
巴川接着道:“如果没猜错,掌柜的黑蚁也是魔教的人。”
简思南点头承认。
“其实我一直有个很大胆的猜想,魔教,真的是人们说的那个魔教吗?”
“为何这么说?”
“无伦魔教在江湖上被传得如何荒诞离奇,但终究不过也是一群人而已,这和那些江湖门派甚至朝廷的六扇门、锦衣卫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个相对神秘的组织罢了,而魔教之名最早已可追溯到秦汉之际,如此长时的跨度,依然能流传至今即使没有分崩离析也难免出现分裂和矛盾,毕竟佛法尚不统一,少林亦有南北,恐怕魔教也不免会内生龃龉,江河分流,若是如此,背道而驰也并非不可能。”
简思南道:“所以……”
巴川接口道:“所以你作为当年镇压魔教势力的七星剑客简夜悬的后人,恐怕也难免背负着诛灭魔教余孽的责任,抑或你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却责任过大,抑或你在这过程中柳暗花明对魔教有其他发现,于是你赌了一把。”
简思南道:“不错,赌了一把,幸亏赌对了,魔教确实也分善恶,当然,他们的善恶与我们终究仍有区别。”
巴川道:“看来和西门鸡鸣对敌的那几人,果然就是恶的那一支。”
简思南道:“不单是恶,而且势力庞大,神秘难测,我父亲当年诛杀的不过是武功高强但却只有莽夫之勇的一小撮败类罢了,但即便如此,魔教仍对他恨之入骨,明里暗里想要将他置于死地,他与他们对抗多年,在这过程中,他也更加了解魔教内部的复杂和可怕,想要对抗这些人,不可能单靠他自己能够对抗的过去的,只不过在他的威慑之下,魔教再难有人敢在江湖中公然兴风作浪,但他曾说过,魔教,并不是一群人,而是人间的恶,有人,便会有恶,而恶,是杀不死、也杀不完的。”
看着无边暮色,巴川不觉陷入沉思,若是人间的恶,怎么可能杀得死,或杀得完的。
良久后他道:“这么多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简思南蓦地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似的,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将胸中陈年块垒在欲语还休的犹豫中继续深埋在心里捂了个严实。
“你曾跟我讲的那个故事里,被你父亲饶过的那对魔教夫妻的女儿,前半生沉浸在复仇的使命中坚定却又茫然的浑浑噩噩,却在最后得到了些许释然而离去,她像是个被复仇所诅咒和托付的魔人,但却在与你父亲交手后,得到了一个放过自己的答案。”
简思南不知道巴川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
“不知道你父母最后去了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那个魔教的姑娘,又有什么分别呢。”
简思南神色虽未变,双手却已有些颤抖,但仍很平稳的说道:“我和她当然有分别,她是魔教之后,意欲江湖作乱,我是简夜悬的女儿,为了驱逐魔教余孽。”
巴川摇头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
简思南冷声道:“我不明白。”
巴川侧身看着她,看着这张雅致清秀的脸,轻声道:“她为复仇所诅咒和托付,你呢,又是被什么所诅咒和托付而必须要做这件事,我不认为,简夜悬会是个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走上这样一条路的父亲。”
“简夜悬当然不希望,但是他的女儿却不得不这样。”白衣飘然,冷漠如霜的伤心客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坐在了他们不远处的地方。
简思南看到伤心客,脸色忽的一变,紧紧抿起了嘴唇。
巴川仿佛斟酌了许久才和简思南道:“我不太想和这个人说话,即使我有问题想要问,但我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是万万听不得的。”
简思南沉默了片刻道:“不错,所以与其让他说,不如我自己说,我爹确实从未想让我走上这样一条路,他只想我快快乐乐、随心所欲的过一辈子。”
伤心客难得的插了一句:“你应该听他的话。”
简思南听到这一句忽的泪如泉涌,整个人像是被击碎了的冰块一样倏然瓦解,嘶吼道:“我要怎么听?双亲血仇,不共戴天,魔教一日不除,便有更多人要如我一样失去双亲!”
巴川心里像是被大锤狠狠砸了一样,久久难以平静。
七星剑客简夜悬竟是死在魔教的手里!
巴川意欲询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这样的事,问了,不啻如酷刑一般。
简思南低着头抽泣落泪,但她仍站得笔直,暮色苍茫,残影寥落,关外夜风挟沙扬起漫天迷离,如此时分,简思南流离苦楚却又孤绝天地的身影仿佛跨越了生死的边界为巴川呈现出简夜悬当年的样子。
巴川注意到伤心客竟在炯炯看着简思南,好似回想起什么。
这个神秘的男人,到底是谁,又为何在此。
巴川道:“你好像知道很多事,可所有的事都是足够伤人的事,即使只有你我二人,我也不愿和你多说一句话,为什么,你总要伤人的心呢。”
伤心客收回目光长叹一息,恍若吐出的是跨过千山万水、游过生死别离的慨然和无奈,然后淡然道:“也有例外的。当年他二人结为伉俪、浪游天下,着实羡煞旁人,然而相遇其幸,分离其哀,夏南不慎落入魔教之手,等到夜悬赶去,已然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只给夜悬留下八个字‘生死有命,不可寻仇’。”
伤心客看了一眼简思南接着道:“夜悬确实听了夏南的话,没有寻仇,他明白夏南的心愿,只想他好好照顾女儿,别走上报仇雪恨的无尽之路,然而,本是清心寡欲、厌倦江湖恩仇的夜悬终是捱不过这股爱恨。”
巴川道:“他去找魔教的人寻仇了?”
伤心客道:“他没有寻仇,只是来到了关外,将窝藏在此的魔教余孽驯服收为手下,净化其心,消除魔念,如佛门僧人一般,他将千星剑法传给苏千山后便已封剑,之后更是未曾杀过一人,只可惜,他余生心已死,渡魔也渡己,却终是死在了魔心不灭的余孽之手。”
巴川蓦然一惊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道:“那个余孽,不会就是……”
伤心客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给西门玄震五行诀的魔教余孽——堕天十魔之一——境魔。”
巴川道:“如此说来,黑蚁等人便是当年被简夜悬收服的那群人。”
伤心客道:“所以,这也是他们在这里的原因,也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巴川心里确实想到了,伤心客对简夜悬生前之事如此了如指掌,那么这二人之间,一定有不浅的渊源。
伤心客难得一笑,只不过这转瞬即逝的笑容竟是如此凄然和落寞,他看着简思南道:“夜悬临终前,让你回到江南找你的外公外婆好生过日子,你没有听,难道他留下的话你不记得了。”
简思南红着眼抬起头,颤声道:“当然记得,天回北斗挂西楼。”
“后面呢。”
“长作青灯照春秋。”
“你辜负了他。”
这五个字像是五支利箭插入了简思南的心里,可是她又何尝不想回到莺飞草长、春风十里的江南,何尝不想泛舟莲池、摈弃江湖,只做一个平凡的江南少女,寻一良人,共处春闺,便此携手白头,不问世事,可是,她放不下。
她没办法成为只挂西楼照人间的星辰,也没办法静下心在青灯下淡忘双亲的血仇度过春秋,她难以忘记母亲倒在血泊中的凄然一笑和恋恋不舍,更难忘父亲临终前的隐恨,她何尝不知,他多么想斩尽天下魔教余孽,他是在多么难过的煎熬中守着答应母亲“不可寻仇”的承诺而过着郁郁寡欢的余生。
她凄声道:“我是辜负了爹爹,但我知道,他虽从未说过,可心里一定因为不得不谨守母亲的嘱咐放下仇恨……”
“你错了,他并不是因为夏南那句不可寻仇的嘱托而余生煎熬,让他煎熬的是,他从出师拔剑,血溅群魔之后,便陷在了江湖恩仇中再难自拔,不仅自己,还牵连爱妻,甚至连自己的女儿也被仇恨所俘获,他看的太透彻,只可惜,他渡得了自己,渡不了天下之恶,甚至也渡不了自己的女儿。”
简思南眼神空洞的喃喃自语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有我才知道,你母亲亡故之时,已经是夜悬心死之日,然而他只不过放心不下你,对于他来说,不论何时,都不曾畏死,甚至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只不过是这份父女的牵挂让他难断舍离,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对西门玄震不加阻止,然而我也无法阻止你不顾夜悬之托来此剿灭魔门余孽,所以我要留在这,看着你,我可以不阻止你做任何想做之事,但我至少可以阻止别人杀你。”
“为何如此?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不过也是一个曾为夜悬所渡的伤心之人罢了。”
“你是我父亲生前的朋友吗?”
“朋友,我没有朋友,我只是个渡客,一个曾有幸乘过你父亲那叶扁舟的渡客。”
这时,从西南方向十里开外传来刺耳的破风声在半空中响起,同时他们看到了红色的烟花炸裂开来。
巴川脸色变得极为严峻。
简思南仿佛恢复如常,轻声道:“是找到了吗?”
巴川斩钉截铁般说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便疾驰而去。
简思南紧随其后,一阵风吹过,她回头想说一句话,但伤心客仿佛已随夜风而去,不见了踪影。
第二百零九章 围猎
通往沙州城的官道上,一支驼队正在不紧不慢的走着,前面领队的掌旗手扛着一杆大旗,上书龙飞凤舞的一个字——庞。
每半月庞家的驼队都会在沙州城和沙河镇之间来往一次,因为不论是刀削面馆还是羊杂碎铺,不仅需要巨大的开销来维持,很多的东西都需要从中原运来,因此这一支百人驼队是维持沙河镇庞家势力大的生命线,所以光是这只驼队便汇集了庞连通手下赤手和青手两大势力共同担负,只不过,赤手负责运送,青手负责护卫,赤手和青手每次各分一半人,每半月进行一次轮替。
这样的驼队,在关外并不少。
但关外,即使是聋子也知道,并不是个太平的地方,所以在匪盗横行的关外,只有两路驼队能够安然来往,一路是官家的驼队,不论是多么凶恶的盗匪,官家的东西自然是不敢随便染指,一来官家所运常常涉及关外军机要事,二来每次都是军队押运,皆是强弓劲弩,对于盗匪向来是只要碰上就地诛杀,绝不留情,而且即使有盗匪侥幸逃脱,一旦被追踪到,恐怕以后他们都没办法在关外混饭吃了,嘉峪关的驻军,并不只是单单为了防御外侮的。
第二路便是庞连通的驼队,开始自然也有不要命的盗匪想要分一杯羹,但这些盗匪一旦出击,当天便如泥牛入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曾有数百盗匪沆瀣一气联手出击,居然全军覆没,第二天,十名盗首的头颅便高挂在沙州城的城门之上,任苍鹰啄食,只剩白骨骷髅。
至此之后,庞门驼队震慑关外,无人再敢轻缨其锋。
赤手和青手之名也就此成为了关外盗匪们的煞星,只要看到庞家的大旗在驼队前方飘扬,就意味着这支驼队走着的路,便是堪如军营般的禁地。
虽然五行教和庞门冲突不断,但青手和赤手只要没有庞连通亲自下的命令,便绝对不会插手驼运之外任何的事情,而这日,驼队在规定日子的前一天夜里亥时便临时出发,需得早日赶回,留下的一半人则罕见的被庞连通派了出去。
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仍是机密,只有少数几人知晓,他们要去围猎魔教的余孽。
据说魔教余孽已被挖了出来,因此正在向西域逃窜,准备撤离此处,而庞连通则亲自带队倾巢而出,直奔前往西域的必经之路——西山口,意欲将魔教余孽一网打尽。
然而这些不是驼队这些人要考虑的事情,他们的任务是迅速赶到沙州城,装好货物再火速返回,然后紧急支援围剿魔教余孽的庞门势力,这次的行动名为——围猎。
所以这只驼队正在加急赶路。
以他们的速度,中间休息一刻,正常应在将近午时到达,此刻已是卯时,天开始蒙蒙亮,还有两个时辰,他们就将到达沙州城。
驼队每次出行,总有青手和赤手其中一个的大指头领队,另一只手的二指头压尾,这天,是青手的大指头青松领队,赤手的二指头赤沙压尾。
本应在此时修整一刻,但因为庞连通有令,因此他们将一路不停,在即将到辰时的时候,他们罕见的看到前面十几丈外有五个人忽然在路上出现并站成了一排。
青松挥手让驼队在这五人面前不到五丈处停下,这五人他都认得,正是庞连通的贴身护卫——黄手,黄手正如手指一般,恰恰五人,他们五人总是和庞连通在一起,虽然,能看到庞连通的时候很少,而庞连通出现的时候,往往也看不到黄手究竟在何处,但一旦有需要,黄手绝对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
此刻黄手五人面色如霜,就这么堪堪出现,青松也颇感意外,他看着中间的黄手大指头沉声道:“黄风,你们在此有何事。”
中间的黄风淡然道:“奉命在此,不知何事。”
青松不觉皱起了眉,黄手作为庞总瓢把子的护卫,当然只听命于庞连通一人,但“不知何事”又是代表了什么。
青松道:“既是如此,辛苦黄手各兄弟继续在此等候总瓢把子的命令,我等同样奉命赶路,还请行个方便。”
他们虽同为庞门五手的成员,但平日接触极少,各自职责不同,除了青手和赤手需要协同合作,其他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虽无争执矛盾,也很少有交情可言,青松如此说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黄风道:“青松兄,我等接到的命令是守在此处,不得放任何人去往沙州城,如有忤逆,格杀勿论。”
青松、黄风、赤石、白角还有掌柜的黑蚁作为五手各自的大指头,均是身手不凡万里挑一的个中高手,要么曾是关外横行的亡命之徒,要么则是像黑蚁这样来历不明的江湖异士,若论武功,五人均在伯仲之间,但其余的人便差了不少,但唯独黄手是个例外,作为庞连通的贴身守卫,不仅每个人均身怀绝技,而且其他人和大指头比起来也基本是旗鼓相当,而这五人朝夕相处,默契非常,五人齐齐在此,甚至可挡数百人也毫不夸大。
既然黄风说的如此严厉,青松也只好挥手停下,下令修整。
半个时辰过去了,这五人仍如铁枪一样矗立不动,庞门能成为关外最大的势力,靠的不仅仅是财力雄厚和能人异士,更重要的是,庞门法度森严,令行禁止,其严苛程度比起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司职驼运,一旦延误,同样将会受到严惩,但现在这五人拦在半路,青松难免有些心焦,于是他走到近前道:“我等若继续在此,必将延误。”
黄风似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青松兄,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我等接到的命令便是如刚才所言,而且是庞总瓢把子亲口下令,再无多说一句。”
“而且,”黄风随即道,“据我所知,按照惯例,你们本应是今日未时出发,为何提前了一日,当然,驼运之事乃是你们青手和赤手执掌,我们也无权干涉,但我等接了命令阻在此处,恰好碰上你们,倒是颇有些蹊跷。”
确实如黄风所言,虽然驼运之事黄手不该干涉,但莫名提前出发,确实难免令人生疑,但这话听来有刺,青手的前队都不禁有些火起,甚至有强弓手已经抄起了挂在身侧的弓弩。
青松倒是还颇为冷静,但更多的是疑虑,庞总瓢把子向来下令简洁明确,说一不二,而且思虑周密,少有疏漏,前夜虽不是庞连通亲自下令,但他们此次提前出发的驼运任务乃是机密,因此他接到的是代表着最高机密等级的火竹密令,而火竹密令只有庞连通一人可以签发,密令代表的意义不仅仅是要彻底执行,更要彻底保密,整个驼队,只有他和压尾的赤沙知晓,其他人都不知情,因此黄手的质疑和自己手下人的焦躁和愤怒,他都很是理解,但一旦延误,他们所有人都将受到严惩,他担心继续拖下去,他很难和手下这手下百人有合适的交代。
只不过奇怪的也就在于此处,庞总瓢把子既然发出密令让他们提前出发,就证明此事极少有人得知,而且从黄风的应答来看,他们也并不知道会拦截到自家的驼队,所以庞总瓢把子为何会派他们来此处拦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松心中不免疑云密布,脸色阴晴不定,而在黄风眼里,青松眼神怪异,似是心中有鬼,虽然不能断定是不是青松意图不轨,但在没接到总瓢把子放行的命令之前,赤手和青手即使想前进一步,也只能踩着他们的尸体才能过去。
青松看到黄风的神情也大概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更加焦虑,他派人传令让压尾的赤沙来见他。
赤沙是个总是眯着眼的彪形大汉,不论何时,都像是酒醉不清醒的样子,走路也是七歪八扭,但只有见过他出手的人和死在他手里的人知道,他的刀有多快。
赤沙早已知晓黄手在前方阻挡,因此青松唤他过来一定是要一起想个办法,而且他和黄手二指头黄霜有过命的交情,想必是想要让他和黄手斡旋一番。
但赤沙到了前面只看了黄霜一眼,便知道不需要开口说什么话,除非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否则是如何都不可能过得去的。
而且黄霜也是个明白人,不管赤沙会不会张口,都提前把丑话说到了前头:“赤沙,如果你想过去,只能砍下我的脑袋,你出手的话,我不还手。”
赤沙跟往常一样咧着大嘴笑道:“鬼知道你脑袋里装的什么玩意儿,还是你自己好好留着吧,咱们黄手的兄弟不嫌弃,我可是怕把我熏出个好歹来。”
赤沙憨憨一笑,话虽粗鲁,但却让气氛缓和了不少,但青松的眉头皱的却更加拧巴了。
赤沙从腰侧探出水囊喝了一口,然后低下头和青松不经意的轻声说了一句:“松林里有鬼。”
第二百一十章 血溅黄沙
听到赤沙这句话,青松眼中忽的精光四射,发出骇人的杀气,黄手等人自然也感觉得到,一下子进入了戒备状态,青松的来历他们并不知道,但青松的暗器功夫说是冠绝关外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有异议,极少有人能发现青松什么时候会发暗器,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他会发什么暗器。
但他们知道的是,曾经有悍匪劫道,青松在眨眼之间便发出了十二种、共计五十六枚暗器,那群盗匪还没有出手便莫名其妙的死了半数的人,所以这一手狠辣霸道的暗器功夫,即使是黄手也不免有些忌惮,只不过他们随即发觉青松并不是针对他们的,所以黄手五人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其实赤沙的话是他们赤手五指和青手五指十人之间的密语,青松带队时,队伍被称为“松林”,赤石带队时,则队伍被称为“石堆”,这句话便是告诉青松,赤沙觉得这次的队伍里混进了可疑的人。
赤沙说完又喝了一口水,同时向黄霜眨了眨眼,然后又一扭一扭的走了回去,一边走一变大声道:“青松大哥有令,原地扎营,就此待命,同时进入警戒状态,前方有大批盗匪集结,庞总瓢把子已经派后援前来,大家不用担心。”
青松听着赤沙这胡言乱语哑然失笑,赤沙编起胡话来,比起真正的酒鬼都差了不少。
就算真的有什么活的不耐烦的盗匪要来劫道,也一定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先不说能不能劫的成功,关外的人都知道这是庞门驼队去往沙州城的,拉的箱子和车里,全都是空的,根本没什么可以劫的东西。
除非这群劫匪发了失心疯。
但是就算是发了疯的劫匪,也不会来劫庞门的驼队的,因为劫了,之后连发疯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发疯的劫匪虽然不会有,但却有发疯的庞门中人。
青手的五指头青藤虽然长得很像个柔弱的小白脸,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是个嗜血的半疯,一旦在战场见血,随即便进入了癫狂状态,残忍嗜杀,不死不休,在这黄沙漫漫的半途等了这么久,人们都难免有些焦躁,青藤更是像一座冒泡的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只见他露着一脸无害的笑容,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晃荡着一把柳叶刀,优哉游哉的走到前队,走向了黄手,青松随即厉声喊道:“青藤,你给我回来。”
青藤虽然易怒暴躁,但对大指头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克制,他停在青松身侧,回过头道:“老大,我过去和黄手的兄弟聊几句,不碍事的。”
青松道:“他们不想聊,我也不想收尸。”
青藤柔柔一笑道:“延误了期限,反正也要死的。”
青藤这句轻声的话像是原地炸了个雷,惊起周围几十人的耸然动容,甚至有几人已经动了杀机。
只不过,不知道这杀机是向着谁。青松,还是黄风。
青松一字一顿道:“不要乱说,回去呆着。”
青藤盯着青松片刻后,转身走了回去,青松也转过了头。
只不过在青藤在转身跨出两步后,青松感觉自己的小腹间传来一阵清凉,随即他看到小腹露出一截刀身。
其他人都被这一变故震惊的愣了神,青藤将刀缓缓抽了出来同时将青松一脚踹倒在地上,青藤的脸上溅满了血,他的眼睛也变得通红。
在前队的青手众人反应过来抽出兵器准备制住青藤时,只见他已经如闪电般冲到了黄手五人面前,恶狠狠道:“你不想让我们活,你们也别想活着。”
说话之间,挥出的三刀已经分劈黄风、黄霜和黄雨,只见黄霜和黄雨像是没看到一样,丝毫不为所动,而黄风则在青藤的刀即将砍到他的脖子前才随意的伸了伸手,随即便继续站着不动了。
而青藤的刀锋就这么停在黄风喉前两寸处难以再前进一分,他的双眼突出,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和痛苦,腰腹部已经微微塌陷了一块,喃喃说了一句“好快”便瘫在了黄风的面前。
如果说青松被青藤偷袭已经让众人不知所措,那么黄风的痛下杀手则像是点燃了干柴的火把一样,青手和赤手这百人几乎全都抽出了兵器将黄手五人围在了一起,赤沙难得的脸色冷峻,下令不准手下轻举妄动,赤沙的命令一经发出反而让青手的人炸了锅,纷纷咒骂,毕竟死的是青手的大指头和五指头。
青手众人怒火燃起,赤手的人也被骂出了无名之火,这两队精诚合作了这么久的人一下子分成两队,杀气腾腾的看着对方,而中间夹着黄手,一时之间,三方相互敌视,眼看着形势将要失控,赤沙冷声道:“谁敢再动,杀无赦!”
这七个字声如洪钟,震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赤手的人首先冷静下来,但仍戒备着青手,而青手也有不少人收起了兵器,赤沙看向黄手五人道:“黄风兄,赤手的人我管,青手的人,你们管,谁敢轻举妄动,兄弟相残,就地绞杀,责任由我来负,回去后我来向庞总瓢把子……”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赤手一人脸上中了三枚毒钉,发出厉声的惨叫,本来冷静下来的赤手众人随即抽出兵器指向青手,而青手众人却露出了莫名的茫然,但这茫然还未停留片刻,青手前面的三人胸口已经喷出了血,然后形势便彻底失控,双方随即杀向对方,不时有人发出惨叫,在混战中,黄霜手中四尺三寸的长刀大开大合,但主要以破招和防御为主,虽然青手和赤手的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但他还没有,只见赤手三人齐齐挥刀砍向青手二人,黄霜手中长刀带着破风声击出,竟生生将那三人逼退,而就在这一刻,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腰侧,那被逼退的三人也愣了,而这三人愣神的瞬间,有两人感觉到胸口处一丝凉意,刀尖已经从他们的胸前抽了回去。
黄霜看着偷袭那二人后面的脸露出微微的惊讶和浓烈的恨意,对于偷袭自己的人,他却毫不惊讶,人虽受伤,却丝毫不慌,长刀瞬间已经撤回刺向身后,刀尖与另一把刀身相击发出刺耳的相击声,黄霜转身,看着偷袭他的黄雾道:“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
黄雾微微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奇怪的清啸,随即从怀里掏出五枚黑丸扔进周身的地上,紧接着发出五股浓烈的黑烟,而黑烟发出的同时,另外有分布在各处的五人也扔出了这样的黑丸,黑烟迅速蔓延在这百人之间,有人高呼“毒雾”,但这黑雾来的猝不及防,多数人都中了招,凡是吸进了黑雾的人立刻脸色发青,抓着喉咙发出哀嚎……
以黄雾为首的六人早已屏气凝神并迅速撤了出去,抢了三只本就站立的骆驼,狠狠拍到了骆驼的屁股上,这些骆驼发出有些惊慌的叫声,随即撒腿奔了出去。
本已奔驰而去的六人,刚走出去不过两三丈,后面的两人忽的吐血翻倒在地,跑在前面的两只骆驼像是被砍断了腿一样发出惨叫随即跪地倒在了沙中,上面的四人在惊讶之间翻身而出,同时在空中转身挥刀挡下了另外一拨暗器。
本已倒在血泊中的青松双手不断挥动,一脸令人骇然的杀气,那四人虽有些惊讶但丝毫不慌张,其中一人在另外三人的掩护下,吐气开声,竟然抄起了倒在地上骆驼朝着青松扔了出去!
青松的暗器未停,全都打在了还在惊叫的骆驼身上,青松迅速闪避在旁,飞去的骆驼力度不减带着风声砸进了中毒的百人中,青松在同伴的惨叫声中同时感觉到一阵凌厉的刀风,但已经来不及避开,这念头刚刚闪过,自己的右腿已经被一把飞来的大刀刺穿,他整个人也被这把刀带着飞了出去,那四人露出一丝狞笑并未继续追杀,转身便疾驰而去,只留下一片毒雾中哀嚎的百人和受惊的其他骆驼互相冲撞和惊叫。
那四人刚刚跨过面前另一只已经瘫倒的骆驼,忽的感觉到双腿传来一阵酥麻不禁跪倒在地,只听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悠悠响起:“几位这么着急,是要去逛窑子吗?”
他们四人猝然一惊,发现一个人从倒地的骆驼身侧绑着的箱子里爬了出来,像是看到了心仪的姑娘一样兴致勃勃的打量着这四人。
而同时,三个穿着黑袍只露着眼睛的人从附近的沙子里跃出并从沙子里各自抽出一把巨大的扇子迅速将黑雾扇出人群,同时那人群里本已倒地的二人站了起来从腰侧各自探出五枚白丸扔在人群中,一阵仿佛黑雾般的白色雾气散出,他们大声道:“这是解药,大家立刻吸入,同时掏出左侧的备用水袋,里面是为大家提前装好的祛除余毒的解毒水,迅速服下!”
看到白色雾气翻腾时,那四人露出阴毒痛恨的神情,而听到“提前”二字后,那四人尽皆变色,难道,这本是个圈套?
如果说此刻的他们还存在着半分疑虑,那么接下来看到的事情便让他们彻底心如死灰。
那三个穿着黑袍的人将头上的面罩摘掉,竟然是黑蚁、谢剑回和大小姐,黑蚁大声道:“青藤,别装死了,快帮忙。”
本已被杀的青藤鱼跃而起迅速走到已经昏迷过去的同门兄弟身前,把他们的备用水袋打开为他们将解毒水灌进嘴里。
此时天色大亮,整个关外的大漠被朝阳万道金光照射的像是煮沸的金汤一样。
那四人很快发现,他们的周围出现了数百人,正在缓缓向他们聚拢。
一人看着箱子里这人道:“你是谁?”
“沙河镇酒馆的老板,陈一杆,你也可以叫我小鸟。”
第二百一十一章 晨袭
沙州城,苍山街,庞园。
小花初醒还未更衣,她的贴身丫鬟清秀淡雅,正安静的为小花准备洗脸水和要换的衣服,可能是怕惊动了小花,蹑手蹑脚之间还带着些笨拙。
门口还有个在打盹儿的家仆,松松垮垮的靠在门边,还差一刻才到辰时,小花很少起的这么早,所以这家仆也不住打着哈欠,满眼含泪,嘴里喃喃自语,像是梦呓般仍然未醒。
从回廊里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一个端着一大盘餐点的家仆低着头走到门前轻声问:“不知夫人起了吗?”
那打盹儿的家仆瞟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低声道:“我在门外,怎么能知道夫人起没起来,你怎么不进去看看。”
贴身仆人一般都有点傲气,尤其是没睡够憋着一肚子起床气的贴身家仆更是带着那么点狗仗人势的不讲理,不过那端着餐点的家仆丝毫不生气,不住点头称是还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只不过,赔完不是,便真的一把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那打盹儿的仆人打了个哈欠,随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转头,几乎都吓呆了,里面的丫鬟也被这大胆的举动惊出了声,大声叱道:“放肆,夫人还未更衣,你怎么……等等,今天端餐点的本该是庞成,你是谁?”
这丫鬟惊讶的发现庞园竟然还有她不认识的家仆,但等到她看清这家仆的脸时,像是白天看到了鬼一样,喉头间一触即发的尖叫声欲出未出的哽在嗓子硬生生没发出任何声音。
只不过这份惊讶就这么定格在这句话说完的瞬间,因为这家仆将餐点放在桌上后,便不着痕迹的点了她的穴道。
门口的家仆仿佛被吓呆了,只听到那人轻声道:“不想死的话就安安静静的进来。”
那家仆张着嘴愣了片刻惊慌失措的进了屋子并把门关上,然后一个踉跄趴倒在地,还把鼻子狠狠磕了一下,不时鼻血便流了出来。
那人笑了笑道:“堂堂庞连通的家仆怎么都是这么些脓包。”
反而小花倒是很镇定,她只是紧了紧内衣,随后便掀开被子走下了床,那人带着一脸的微笑看着小花。
这人面带微笑,一脸的和善,如果不是那半张脸的铁面具和另外半张有着纵横交错的伤疤的脸,相信任何人都会愿意和他结交一番。
小花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她的身段依然保持的很好,不仅没有因为生育而在小腹堆积出赘肉,而且露出的双腿也仍然紧致光滑,衣领间微露的胸型仍然显得坚挺饱满,见过小花的男人,都不免想入非非,即使掩饰的再高明,都难免会流露出一丝“不敬”的渴望。
她已经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对男人也已很熟悉,她分辨得出那些或者迷乱的目光深处、或者目不斜视的道貌岸然之后隐藏着什么。
然而小花却看得出,面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仆”却没有丝毫邪意,所以她镇定的走下床,披上一件衣衫,泰然自若的迎向面前这人好似无害的目光,对他这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也视若无睹。
这人片刻后叹口气道:“不愧是庞连通的老婆,这份气势,令人佩服。”
小花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肯定知道我的来历,虽然闯进我房间的人并不多,但被威胁、被暗杀这样的事我倒是并不陌生。”
这人悠然坐下,将餐点放在小花旁边的桌上道:“幸亏,我不是来威胁也不是来暗杀夫人的。”
小花道:“据我所知,庞园近期并未要招收家仆。”
这人笑了,摇了摇头道:“夫人不用激怒我,我只不过是来跟夫人传达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的事,一个你很关心的一个人的一件事。”
“请说。”
“西门鸡鸣,或者说,西门玄震,死了,当然,也可能是,成仙了。”
“料到了,我和连通阻止不了,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只希望他无憾便好。”小花轻叹口气,眼里流露出伤感和痛楚,这并不是装的,那人看得出。
一个陌生的男子,长着一张狰狞恶鬼般的脸,闯入守卫森严的庞园,说了自己长兄已遭不测的事,却毫不慌乱,一切如常,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神秘的刺客,而是他的丈夫庞连通。
这人盯着这个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的女人,如此放肆,又如此坦荡。
小花丝毫不以为意,抬起头灿然一笑道:“既然来了,一起吃一口。”
这人道:“好,我去厨房的时候,他们刚好在做,可惜,我不太清楚你喜欢吃什么,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比较友好的态度,所以我只能随便拿了几样。”
小花像是丝毫没听出其中的血腥气,依然淡淡道:“无妨,你拿的这几样,恰好我都爱吃。”
说着将羊肉汤分成两份,将一个烤的金黄的馍掰开,掰开的馍冒出腾腾的热气,小花把大的一边递给了他,这人欣然接过,小花道:“年轻小伙子应该多吃一点。”
那人接过道:“好,那我就多吃一点。”
“你啊,忘记拿葱花了”,小花看着羊肉汤道,“不过也能将就着吃。”
“走的匆忙,忘记拿了!”那人竟真的露出一脸的懊悔。
“无妨,吃吧。”
然后两人就这么其乐融融的吃了起来,趴在地上的家仆仿佛已呆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也许他本就还没醒。
他们刚吃完,门开了,庞连通走了进来,仿佛对自己的老婆衣冠不整的和一个年轻男人吃饭这件事丝毫不在意,至于像雕像一样的女眷和趴在地上的男仆也视而不见,只是很随意的坐在他二人的对面道:“吃饱了吗。”
小花点了点头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那人放下碗,拍了拍肚子道:“庞总瓢把子,你家的厨师手艺确实不错。”
庞连通道:“还勉强过得去,如果喜欢,改天再来吃。”
那人哈哈一笑道:“那可真的是多谢庞总瓢把子了。”
说完他朝外面夸张的望了望道:“只有庞总瓢把子一个人。”
庞连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道:“一大早回家见老婆,带着其他人,也不合适吧。”
那人懊悔的拍了拍额头道:“说的是说的是,还望恕罪。”
庞连通摆了摆手,意为无妨。
庞连通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道:“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好像之前没见过。”
那人道:“无名小卒一个,庞总瓢把子日理万机,怎么可能见过小人呢。”
庞连通一笑,放下茶杯道:“过谦了,我是来说一句,你那些同伴已经没了。”
那人丝毫不觉得惊讶,同样风轻云淡道:“如果他们还在,那就真的让我觉得惊讶了。”
“哦?看来……”
“你放出消息要带人去西山口,我就知道,他们活不成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他们一声,毕竟兄弟一场。”庞连通说完还露出微微一笑,仿佛他们说的不是刚刚才结束的刀光剑影和血腥厮杀,而是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
“没办法,告诉了他们,就惊动了你们,那这顿早饭,我还怎么吃得上,区区十几条人命,怎么比得上和夫人共进一餐。”
“小兄弟言重了,不过说起来,毕竟我也是在结束之后才发现,本是十三个人,却漏了一个,怎么都对不上。”
“其实也有可能随着西门教主一起飞升成仙了也未可知。”
“不瞒小兄弟说,我也以为会是这样,但一个朋友跟我说,堂堂堕天十魔的境魔怎么会就这么上了天,”庞连通眉目带笑,接着道,“我也仔细想了想,这好像当个笑话听还可以勉强博大家一笑,所以就想着应该回来和小花聊一聊。”
“庞总瓢把子手握关外第一大势力,几乎可以说只手遮天,金钱美色召之即来,却没想到如此伉俪情深、忠贞不渝,倒是颇为不易,小人在此还是要敬祝二位地老天荒,生死相依呢。”
庞连通听到“生死相依”四个字时,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这个笑的貌似满脸无害、温良和善实际却是魔教十大天魔的境魔,轻声道:“多谢,多谢,倒是境魔兄弟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真是后生可畏,今后前途无量啊。”
境魔对此仿佛十分受用,笑道:“多谢庞总瓢把子,借你吉言,大家日后都将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庞连通点头一笑。
境魔道:“忽然想起一个人,不知道庞总瓢把子是不是认识,他说自己叫庞子安。”
小花听到这脸色倏然一变,庞连通仍然风轻云淡道:“巧得很,正是犬子。”
境魔恍然大悟道:“真是让庞总瓢把子见笑了,整个沙州城,姓氏为“庞”的,好像只有一家。”
境魔接着道:“庞公子一表人才,和我聊得颇为投缘,因此在兄弟那里小住,不知道庞总瓢把子夫妇可否有意到舍下一叙。”
庞连通道:“既然子安与你如此有缘,那就随他去吧,年轻人的交往,做父母的还是不要多做干涉的好。”
境魔道:“不想庞总瓢把子竟是如此开明。”
庞连通道:“孩子长大了,应该自己去闯荡,好好磨练一番,经历些江湖险恶,不是什么坏事。”
境魔道:“既然庞总瓢把子如此放心,我自会转告子安,等他在我那里玩够了,再把他好好的送回来。”
庞连通拱手笑道:“那可就有劳境魔兄。”
境魔道:“瓢把子客气了。”
说完他真的转身而去。
他走的并不快。
庞连通的眼神中不时闪出寒光,但终究没有动。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重关
等他离开后,小花一下子像个失去了梁柱的房子,轰然崩塌,她的神情好似仍未变,但庞连通却看到小花的眼神由呆滞变为失神,然后转向他,泪水在眼里打了几个转后,如迸发的山泉湍流而下,庞连通也像是忽然老了好几岁,上前将小花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小花的头一边道:“不要怕,不要担心,有我在。”
小花呜咽道:“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庞连通的心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这时,一个矫健灵动的身影飘然落在门外,庞连通声音如常道:“思南姑娘怎么来了。”
简思南道:“他走了。”
庞连通点点头。
“他去的可能是刀削面馆。”
庞连通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意外,转头看向她。
“我不知道巴川在哪,但他交给我一封信,他让我转告你,刚才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堕天十魔中的境魔,而且你儿子暂时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真的吗?”小花听到此处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嘶声问道。
庞连通仍然很镇静的问道:“他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来不及说,但他很肯定,而且,有没有堕天十魔他并不知晓,但当年那个和西门鸡鸣接触并送给他五行诀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这个人,很可能就要出现了。”
庞连通和小花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简思南转过身,像是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巴川,还说,庞总瓢把子如果仍然想要救儿子,还想把这件事有个了断,最好能把儿子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因为他怀疑,这个幕后主使,可能是你的旧识,这一点他并不确定,但他说,你要有所准备。”
说完简思南走到了院中,但停了下来。
果然庞连通也没有要她多等,她不过刚刚站定,庞连通已经走到了她旁边道:“走吧。”
简思南回头看了一眼,小花泪眼婆娑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仿佛已在等他们安然归来。
庞园门外已经有备好了三驾的马车,简思南很佩服庞园在遭受那铁面男子的袭击后,仍有这样的效率。
庞连通在半个时辰后好像终于恢复了真正的冷静,他看着简思南道:“说实话,我不明白,那些魔教的余孽为什么要混在我的驼队里跑到这里来。”
简思南道:“是有些蹊跷,从咱们的情报来看,魔教余孽并未在沙州城有任何势力。”
“我本以为他们是要用小花来威胁我。”
“但他们没有。”
“是的,如果他们想,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小花,至少,不会在庞园见到。”
“刚才那人,即使不是堕天十魔,也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庞连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他到家的时候,小花和那人已经吃完了羊肉汤和馍,就算那人武功盖世,进入庞园可入无人之境,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在他到家之前,那人至少已经到了半个多时辰,已经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或者说,真的是仅仅和小花吃了顿早饭。
这也是他回去后,即使他有很多机会都忍住没有出手的原因,当然,那人说出庞子安在他手里时,他便彻底没了机会。
但是那人既没有伤害小花,也没有威胁自己,竟然就这么走了,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他只是请我到他的地方,去见我儿子。”
“但你没有去。”
“他知道我会去的。”
庞园的马都是精于长途奔袭的矮脚马,虽然速度并非风驰电掣,但耐力极佳,中间只不过饮了一次水,便马不停蹄到达了沙河镇。
车马刚到,青鸦已经从路边钻了出来一跃而上,青鸦难得没有吊儿郎当,不知道是因为知道目前的情况严峻,抑或是在简思南面前,青鸦实在是没办法维持老混子的常态,居然人模人样的说着一口人话:“你们猜那半边脸小子去了哪里?”
庞连通道:“他说要让我去他家见我儿子,自然是他家。”
青鸦盯着这个作对多年的庞门老大道:“他去的是刀削面馆。”
刀削面馆不是任何人的家。
没有人会去刀削面馆安家的,连死人都不能。
“我们猜,你儿子之前就在刀削面馆吧。”
“不错,刀削面馆的地下是我的密室,前日,和思南小姐及另外几位共谋了围猎计划,犬子也在,之后他留在了那。”
“果然啊,人在哪里,事就出在哪里。”
庞连通脸色一变,忽道:“思南小姐,你说巴川觉得那幕后主使可能是我的旧识,应该是没错了。”
简思南道:“他是谁?”
庞连通道:“我不知道是谁,见了才能知道,但他一定是旧识。”
三人不多时便到了刀削面馆的门口,大门已开,静谧安详。
庞连通看着站在面馆内堂门口的“境魔”道:“看来小兄弟与我有缘,上午刚吃了早点,接着还能吃个晚饭。”
那人道:“是啊,这就是缘分,所以这顿饭,我请。”
“那多不好意思,这地方是我的地方,人也是我的人,合该尽地主之谊。”
“恐怕不是了。”
“地契和房契都在我这。”
“我可以拿东西和你换。”
“用我儿子。”
“不错,很划算,不是吗?”
“儿子本来就是我的,这地方也是我的,你拿我的儿子换我的地方,还真是没看出来哪里划算。”
“我们一早料到你肯定不会觉得划算,所以我们还有个好主意。”
“洗耳恭听。”
“现在五行教已经垮了,而且之前的合作并不愉快,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当你们的狗。”
“庞总瓢子把话说的未免太难听了些。”
“儿子还可以再生。”
“啧啧,庞总瓢把子不愧是关外的枭雄,虎毒尚不食子,但在庞老大这里,好像一个儿子也没什么所谓,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了。”
“我不明白,你们只剩区区二人,竟然敢在这里要挟我,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
“有时候人多,不见得有用。”
“噢?”
“庞总瓢把子,据我所知,你能在关外发展的这么快,这么扎实,不仅仅是因为庞老大你能谋善断、运筹帷幄,好像,和西安府的张大人,也有不浅的交情。”
庞连通没有说话。
“如果张大人知道你和魔教的人勾结在一起,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你怎么和张大人证明我和魔教的人勾结了呢。”
“为什么要和张大人证明呢。”
庞连通三人一时间都有些茫然。
“张大人和你合作,是因为什么,就不必我说了吧,但真正下令的,难道是张大人自己吗?”
庞连通心里一惊,他一下子明白了。
自从靖难一役平定后,燕王登基,其即位后励精图治,对内废旧制、严六部,对外隐隐有征战外敌、通商邻国之意,密令西安府先行肃清关外,以备重开商道,而关外势力繁杂,又地处边界,实难管辖,而庞连通在偶然的机遇和西安府的人搭上了线,所以他的背后有西安府的支持,自然势如破竹,但朝廷对邪教歪道向来立场明确,一旦抓获,就地诛杀,绝不姑息。
魔教在此盘踞多年,又隐藏暗处,庞连通也是在许久后才知道原来魔教内部分裂已久,纷争不断,已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而庞连通在这过程中逐渐了解了其中关节后,与简思南这一支成功搭线,前日在密室中见的黑袍男子便是其中的领头,他们虽然算不上听命简思南,但却与被简夜悬收服的那些人同出一脉,因此在面对魔教其余之敌,自是不谋而合,于是他们三方合力,共同对敌,庞连通既可借他们之手壮大自己的势力,以便于在关外称雄,更可以将不怀好意之魔教余孽一并斩除,可谓一箭双雕。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朝廷知晓,一旦泄密,张大人是肯定保不住他的,而随着他们与魔教对敌时长,逐渐的明白,魔教余孽势力庞杂,关外不过是个小据点罢了,朝廷中很可能已有安插,甚至潜伏多年,一旦在朝堂之上有人参上一本,不仅他庞连通在劫难逃,即使是西安府也难逃罪责。
想到此,他虽然貌似不动声色,但已经对他们的险恶用心了解的很是透彻,远有朝廷安插威胁,近有自己儿子被抓,可谓一招狠似一招。
那人略带玩味的看着庞连通道:“如果庞总瓢把子考虑的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接着往下谈了。”
“我要见见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