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梨园巧遇
其实目前为止,李沐对于穿越之后的生活整体还算比较满意。相比起在这个年代众多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老百姓来说,李沐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一员。否则,前世电气工程专业出身的李沐估计还在为一顿饱饭而奔波,这个年代连电都没有,更别说需要电学的专业人才了。
暗自庆幸之余,李沐其实还是有些闲暇的,盖因从一个网络发达,传媒极度强大的时代到了这里,未免也太无聊了一点。
要说大部分的人到了李沐这个年纪,除非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估计都已经结婚生子,陪陪妻子教育教育孩子也算是天伦之乐。晚上夜深人静,和心爱的姑娘说说体己话,做些大家都懂的事情,也不失为放松身心的好办法。
李沐觉得,古人崇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太闲了,除了有钱人出去寻花问柳,吃肉喝酒以外,大晚上没事可干就只好早点睡觉早点起床了。
所以,对于李沐来说,放松心情的唯一办法就是去这个时代的电影院看一出陈世美或者唐伯虎的故事,也算是聊以慰藉这颗寂寞的心了。
当然,这个“电影院”不是真的电影院,而是极有中华特色的梨园。
对于唱戏,李沐是一窍不通的,但是他发现,由于娱乐活动的单一和匮乏,自己身边的其他人多多少少就会绕上两句。就连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不怎么说话的三跃,竟然闲暇时也会哼上两句《铡美案》里的“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在李沐这个门外汉看来,还真像模像样呢。
其实李沐倒是觉得这个戏嘛,听得多了,了解了戏曲背后的文化背景之后,确实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韵味,所以这小子跑梨园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颇有向忠实粉丝发展的意思。
这个年代,很多后世经典的曲目都没有产生,大名鼎鼎的国粹京剧,还没有形成,但是徽腔调子已经开始广为流行,直到乾隆年间,四大徽班(三庆班、四喜班、和春班、春台班)进京为乾隆帝八十大寿献艺,才有了后来的京剧。
只是李沐要是真的下大力气灭了满洲,那乾隆肯定是没有了,没有了乾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京剧这一说。
杭州梨园内,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今天的李沐除了带着自己亲信的几名护卫以外,还约了府学的同学张采一起前来,但是今天除了张采,还有一个一直被李沐当妹妹养着的小萝卜头,李茗儿。
李茗儿已经快七岁了,身量窜的很快,李沐在一年多前,还要蹲下来才能和她说话的。现在的李茗儿已经快到了李沐的胸口了,拉着李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多时,手上糖葫芦,酥糖,油煎饼就拿了一堆。
在杭州梨园大院里,多的是来自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大明阶级森严,规矩井然,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国家承平日久,礼乐已经逐渐崩坏,很多原本的规矩也随便了许多。
在这梨园之中,上到各省官员,下到贩夫走卒,什么样的人都有,只是那些普通百姓不像达官贵人们身价巨富,是占不到那顶尖的好位置的,不过在后面寻摸一个小桌,叫上些小吃食,摇头晃脑的跟着哼一段,也是个难得的享受。
至于台前那些红木的大案子,还带着软墩儿的太师椅,自然都是留给那些贵人们的消遣场所了。
李沐身份超然,自然是在第一排的,当然李茗儿这个小丫头根本闲不住的性子,拉着李沐满世界跑,张采没有带别人来,自然是留在座位上安之若素的等待开场。三跃也带着两个卫士跟了上去,这几个人七转八转的,竟是莫名其妙的被拉到了后台,你别说,李沐虽不是头回来梨园听戏,但是这后台确实是第一次进来,还真有些好奇的感觉,大大的开了眼界。
今天梨园内演出的是苏州来的苏和班,台柱据说是苏州有名的角儿,导致今晚杭州梨园高朋满座,尤其是后面给普通民众的小座位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大人。”苏和班的班头自然不能怠慢了李沐这样的高官,李沐的身份,梨园的老板自然是知道的,当然,苏和班的班头也不是傻子,能在杭州梨园第一排最中间得到一个预留位子的人,基本上是这杭州城内数得上的前三的人物了。
“班头不必多礼,今天场子多,捧场的老少爷们儿也多,班头还是赶紧招呼一下,这要是得罪了全城的爷们儿,今晚儿没好戏看,我可担当不起。”李沐倒是没有拿捏,这时候戏子优伶的地位非常低下,但是有些名角还是很有些粉丝的。李沐虽然手握重权,但是也没必要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没由得的惹人厌。
当然了,李沐这样的贵人来了,班头台柱还是要出来拜见的,李茗儿就趁着机会到处睁着萌萌的大眼睛看着那些脸色带着油彩的演员们,但是只是抬眼看看,似乎并没有多么好奇。
“哥哥,哥哥,你看看,秦香莲。”李茗儿看着不远处一个已经装扮好的女旦,开心的叫道。
李沐有些吃惊的抬眼一看,只见那女旦生的身材窈窕,但是年龄李沐倒是不敢肯定了,至于具体她扮的什么角色,恕李大公子才疏学浅,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李茗儿为何对戏曲里的人物如此熟悉?李沐不由得奇怪道。
那女旦听闻有人喊秦香莲,以为是有贵人传召,就转身莲步轻移而来,却没想到那“秦香莲”一低头,看见李茗儿竟然一下子愣住了,嘴里嗫嚅着断断续续的道:“沅儿?”
李茗儿有些奇怪的看着“秦香莲”,看着这个不认识的人突然失态的样子,吓得悄悄地躲到了李沐的身后。
“沅儿,你不记得了,我是你娘亲啊。”那女子激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她的脸上满是厚厚的浓妆和油菜,对于李茗儿这样的小姑娘来说,确实看不出来真实的样貌。
“哎呀。”“秦香莲”一顿小跑至水盆边,双手捧起水就要往脸上撩。
“秦秋,你干什么!”班头看她要卸妆,顿时急了眼,这都要上台了,你把妆卸了,到时候观众看你一个人素面朝天的在台上演独角戏吗?
“娘,是你吗?”李茗儿看着秦秋的样子,似乎被她熟悉的声音唤起了自己的记忆,带着一丝不肯定道。
“沅儿,你记得我了?”秦秋一脸惊喜的道。
李茗儿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仿佛努力的在回忆脑海里母亲的样子。
待到秦秋冷静下来,李沐才慢慢的开口了:“秦姑娘,你是哪里人士,缘何认识我家妹妹的?”
秦秋看着李沐非富即贵的样子,纵然不知道身份,肯定也是不敢质疑的,只好老老实实的道:“我叫秦秋,是她的姨母,沅儿本姓邢,很小的时候,她的生母早亡,被过继给了我的夫君,后随了我夫家姓陈,我就一直把她当做女儿抚养。”
“再到后来,沅儿长大了一点,有一日,突然有个老人家来到苏和班,说沅儿是他的孙女,一定要把她带走。我那可怜的妹妹早亡已久,妹夫也另娶了别的女人,这时候冒出来一个爷爷,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自然是万般不肯。谁知道就在有天晚上,他趁着我在台上演出的时候,跑到后台抱走了沅儿,至今已经一年了。”秦秋看着李茗儿,温柔的目光里满是重逢的喜悦。
“茗儿,你知道你原来叫什么吗?”李沐低下头对着李茗儿温声道。
“以前我叫陈沅啊,后来不是哥哥说我叫李茗儿的嘛。。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叫什么。。。”李茗儿低下头,可怜巴巴的说。
“陈沅?”怎么觉得好耳熟。李沐心里暗自忖度了半天,又问道:“她原来姓邢?”
“是的。”
“邢沅?”不会是她吧?母亲早亡,由姨母抚养,后来改姓为陈。
“敢问姑娘仙乡何处。”李沐问道。
“大人真是折煞民女了。”等级森严,李沐可以不在乎,但是秦秋可不敢不当回事,“仙乡不敢当,民女祖籍武进。”秦秋老老实实的答道。
江苏武进人?!我的天,所以自己一直带在身边,居然就是那个陈沅?!
说是陈沅,也许很多人不知道是谁,但是说起她的字,绝对是无人不知,她姓陈名沅,字圆圆,亦字畹芳,不错,如果李沐所猜不错的话,李茗儿就是未来倾国倾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女主角,色艺双绝而身世令人嗟叹的一代名妓——陈圆圆!
(陈圆圆在历史上生于天启三年,就是今年,剧情需要所以提前了几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浙江乡试(上)
既然知道李茗儿叫陈沅,李沐自然也不能再叫她李茗儿了,既然小陈沅找到了自己的母亲,李大公子也不好多人所爱,就只好想着把孩子还给了秦秋。
小陈沅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其实和谁在一起生活她都无所谓,但是她知道家里有菡儿姐姐,妍儿姐姐,伊宁姐姐,哥哥姐姐们对她都是非常好的,可是小陈沅并不知道以后肯定就再也见不到李沐了,只是觉得找到了娘亲,也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啊。
尽管李沐心中有万般不舍,但是秦秋是小陈沅的姨母,李沐不能剥夺她和家人一起团聚的机会,临走的时候,李沐还塞了秦秋一千两的银票,并且半开玩笑半威胁的说,以后绝对不准欺负小陈沅,否则自己可是会很生气的哦。
李沐笑眯眯的对秦秋说话,但是语气里满是危险的味道,秦秋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不过是个演出的戏子而已,她的夫家若是权势不凡,肯定也不会找一个戏子做老婆了。
出了后台,李沐难免有些情绪低落,耷拉着脑袋像根霜打的茄子一样,看得一直在座位上等好戏开场的张采一阵莫名其妙。
在看戏的过程中,李沐一副无精打采兴致不高的样子,旁边的张采瞧在眼里,不觉得有些担忧,虽然李沐的身份现在在杭州府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张采不愧是实诚君子。他并不想从李沐身上求取富贵,家里也没有人混迹在官场这个名利场,所以,他可能是府学内,唯一知道李沐的身份,却没有改变自己态度的人。
“云琪,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张采放大的声量,反正台上锣鼓齐鸣,台下到处是跟着优伶们哼调的附和,像后世的小型演唱会一般,不说大点声还真是听不见:“过两天就是乡试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考这个试,不过既然来了,还是该认真考一下吧。”
李沐看着张采眼中担心的神色,笑了笑道:“这个我醒得。”
四月的杭州草长莺飞,春色诱人,西子湖畔抽丝的杨柳柔美动人,不知不觉,天启三年的浙江乡试已经就在眼前了。(历史上,元代以后的乡试正常日期是在每年的七八月份,所以又叫秋闱,一般除非加开的恩科,都是从八月初八进场,八月初九开始。为了情节紧凑发展快一些,所以写在四月举行。)
这两天,杭州城内格外的热闹,来自绍兴,宁波,金华,台州,温州等各府县的士子们,从全省各地齐聚杭州,参加决定前程命运的人生大考——乡试。
这是普通百姓脱离芸芸大众成为统治阶级的金铸龙门,只要越过龙门,成为京报连登黄甲的举人,就可以免除赋税,招募佃户,补缺为官,成为大明朝文官政治的一员。
这是目前在大明,成为一名文官的唯一途径,也是获得社会地位的最好方法,在现在的大明,就算是家资百万的巨富,也不比一个实打实的举人来得更让人羡慕。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文官政治主导下的大明王朝,任你家财万贯,在官员的眼中,不过是空中楼阁,吹之即散。
四月初八一早,天还没亮,晋阳侯府上上下下就忙开了,连老夫人娥恩哲都起了个大早,上灵隐寺(就是济公出家的那个灵隐寺)求了一支金榜题名签,娥恩哲原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谁知道到了灵隐寺一看,我的乖乖,为自家孩子祈福上香的香客简直人山人海,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娘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至于家里的两位郡主和伊宁小丫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乡试要连着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也就是整整考九天。每场考完之后出了考场,下午再重新进场,整个乡试历时时间长,考试压力大,简直能把活人磨成鬼,所以自古以来,对于科举考试的怨念真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想一想,如果高考考九天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就大概可以想到活在大明朝的读书人,想要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的难度之大,所吃的苦,是后世在温室里长大的莘莘学子们不可想象的。
因为每一场考试要考三天,中途不能离场,不能交流,三天两夜的考试中,都要待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广不容席号房中,一直到考试结束后一日,才能离场回家。
至于考官们,当然比考生们更早进入考场内,初六日考官们入闱,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一直到十九号考试结束,考官们吃喝拉撒都要待在一个小房子内,绝对不允许和帘外的任何人交流。
现场内外帘官之间的交流和誊卷则全部由锦衣卫承担,因为锦衣卫不仅是不归浙江地方管辖的皇家鹰犬,而且大部分锦衣卫都不识字,尽可能的杜绝了考官之见舞弊的可能。
在考场待三天,吃的喝的用的肯定都是要拿的,这些考生都是有功名的秀才老爷,大部分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要让他们照顾好自己那真是强人所难了。
故而在考试之前,就有专门的考试铺子和书铺就开始售卖专门的考试用的考箱,考箱内分有各种隔层,放点心的,放药品的,放号顶的,甚至还有带有小炭炉的,能够在考场里吃上一碗热粥,也算是为难熬的九天乡试,增加一点小小的慰藉吧。
李沐身份超然,自然考箱也是至尊奢华版的,李大公子的考箱是若菡亲自去杭州第一大书铺定制的,不仅用的是防水的红木,而且夹层众多,设计精巧无比,其中每一层都放了各种各样的点心,还有一些可以保存很久的熏肉,用小纸包一个个的包好,写上“猪肉”“羊肉”“火腿”等等,至于蔬菜水果,就不太好拿了。但是出于营养平衡的需要,若菡还是细心的让人把各种蔬果榨成汁,用瓷瓶封装好,一瓶瓶的整整齐齐的码放在考箱的下面,从梨汁,水果汁,萝卜汁,青菜汁一应俱全,这些蔬菜汁,更是放了蜂蜜精心调制的,酸甜可口而营养丰富。
考箱的最下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炭炉和一排无烟金丝炭,这种炭不仅烧起来没有烟尘,更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当然,价值也肯定不菲,据李妍儿说,至少也是二两银子一根。
啧啧,简直是《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那一出,刘姥姥在贾府吃的鹌鹑蛋一样,什么时候,我家也成了红楼里的贾府了?
李沐看着眼前忙碌不停的若菡和李妍儿,好像是送丈夫上战场的小妻子一样,不觉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沐郎,你到了考场之后,一定不要偷懒,要好好的把号房打扫一下,杭州贡院三年才用一次,很多地方都脏的不像样子了,不扫都不能待人的。”若菡一边往考箱里塞各种点心,一边说道。
“是啊,云琪哥哥,你到了考场之后一定要把号顶拿出来,那号房从开国就开始用了,至今已经二百年了好多房子都是漏雨的,这杭州的春天雨水又多,要赶紧早早的把号顶支起来,否则万一雨水淋了卷子,可就麻烦了。”李妍儿紧接着说道。
对于这些可爱的叮嘱,李沐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不停的说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收拾完了,李沐拿上考箱带着各种考具,和门外的亲兵卫士集合之后,就直奔杭州贡院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 浙江乡试(中)
出了晋阳侯府,李沐和自己的亲兵卫士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毕竟贡院天亮的开门,对全省各府考生进行按序揉检,杭州作为省城,向来是第一个搜检的,要是误了时辰,以杨涟那老小子的性格,估计就算他李沐是东南首牧,也一样会被挡在门外。
今天去贡院参加考试的,除了李沐以外,还有李沐十七岁的堂弟李硕。李硕年纪轻轻的,却显示出颇为老成的样子,一路上拿着娥恩哲塞给他的凤梨酥,一边下意识的往嘴里塞,一边手上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万历程文精选》,认认真真的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原本遇上出门公务,李沐都是骑马或者坐车出门的,但是因为今天贡院开考,无数考生往贡院汇集,所以杭州全城戒严十日,严禁任何人在城中纵马。李沐决心推行被大众接受的新律例,自然不能带头违反禁令,故而李沐也和亲兵们走路前往贡院。没想到走到一半,突然从路边窜出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直直的奔着李沐而来。
“喂,姑娘,你。。。”李沐这边刚要开口,亲兵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虽然对方看上去一副柔弱女子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身怀武艺呢?到了李沐这个层级,自然还是要小心一些的。
谁知道那姑娘经过李沐身边,看都没看他一眼,却是奔着后面一边看书一边啃凤梨酥的李硕去了,小碎步蹭蹭的跑到李硕跟前儿,掏出个小荷包往李硕怀里一塞,道一句:“我家小姐祝公子金榜题名。”然后又像个小兔子一样溜走了。
我的天,什么情况,李沐八卦心爆棚,赶紧跑到李硕身边,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李硕怀里的小荷包拿起来一看,上面还拴着一张小纸条,打开纸条,一行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妾身江氏祝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云和,你小子不简单嘛。”李沐坏笑着说道:“长得帅就是命好,考个试还有人送荷包。”
李硕羞得涨红了脸:“大哥你别乱说,这个姑娘我不认识的。”
“得了吧,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不认识人家给你送荷包?骗谁呢,云和啊,你已经十七了,老大不小了,是该寻摸良配,讨论一下终身大事了。”李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大哥,今天乡试之日,我这儿紧张着呢,你就别取笑我了行不行?”李硕羞愤无比,有要爆发的趋势。
“好好好,我不说了。”李沐摆摆手嘿嘿笑道。
兄弟两停止了笑闹,李硕又重新拿起来书本,没成想还没走出五十米,又有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跑过来送了一个香囊。
这边李沐刚要开口,就被李硕狠狠瞪了一眼,也就笑笑没再取笑他。
结果从晋阳侯府到杭州学府大街这区区二里地里,李硕竟然收到了各种荷包,香囊,平安符,状元签二十七个!看得李沐那叫一个嫉妒啊,都要喷出火来了,要不是因为李硕是自己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堂弟,指定是要把他赶走的。
客观来说,李沐不得不承认,李硕还是很帅气的,从外貌来看,李硕身量将近八尺,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永远挂着一副认真的表情,性格稳重内敛,加上经常在李沐不在的时候作为半个主人待人接物,看起来远比同龄人成熟,更不用说他还是晋阳候,东南经略的弟弟,以及院试,府试双第一的光环。
有钱家世好,成绩好,长得帅,性格稳重不张扬,这简直就是古今中外年轻女孩儿们绝对的理想对象好吧,还要什么自行车!
至于李沐,原本肯定也是有人愿意嫁的,可是一来李大公子求亲若菡的故事已经天下皆知,也成为很多闺中小姐们倾慕的浪漫化身,不过若菡的美貌和身份也是一般女子无法比拟的,再者,当晋阳候夫人,有的时候远不如当晋阳候弟弟的夫人那么舒服,当然,谁也不知道年轻的李硕以后会站到什么样的位置上,但是现在的李硕毕竟本身还不是高官显贵。不少官宦人家的小姐们还是有机会的,嫁人嫁的准,也是一种投资嘛!
最后,李硕帅啊,这年头又不像后世,还能约姑娘出来看看电影吃吃饭,了解了解合不合适,开不开心再做决定,很多时候只有在一些大型的文会上,公子小姐们才有机会有个匆匆的一面之缘。这样的一面之缘,说到底就是看脸,像李硕这样的帅哥自然成为了抢手货。
兄弟两一路笑闹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杭州贡院门口的学府大街上,此时的学府大街真叫一个热闹,今天可是浙江全省乡试的大日子,老少爷们儿都主动为考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到处都有些点心棚子出售各种水晶饺子,大汤包等精致的江南小吃。当然,也有些富贵人家免费给考生发放点心和水,也算是在士子中结个善缘留下个好名声,以后提起某某员外,都说是在杭州贡院给士子们发过善缘的,那面子可海了去了。
至于专门做早点的酒楼铺子,更是连早点的名字都改了,油条改叫妙笔生花,炸糕叫才高八斗,小笼汤包叫胸有成竹,最受欢迎的当然要属叫做金榜题名时的一道佳肴,李沐也是图个吉利,买到手才发现,不过是涂了草莓糖浆的炸馒头片嘛!你别说,金灿灿的馒头片,全部图上红彤彤的草莓糖浆,真有点像红榜的样子。
今天凡熟人见面,连打招呼都要祝一句才气东来,至于落,失,迟,这些字眼更是提都不能提,杭州城内赫赫有名的落雁楼酒楼,今天都用红布把招牌遮了起来。
乡试是全民的盛宴,为国家取士关系到每个人的生活,就算是平时不怎么信鬼神的人家,今天也要多多注意,不管自家有没有学子要考试的,也会自觉的遵守一些规矩,也算是为子孙后代讨个彩头。
至于这些考试的士子就更迷信了,祈福的平安符卖到脱销,还有各种保佑平安的据说大师开光的毛笔,砚台等各色文具,至于是真的开过光,还是冲着考试来的商业伎俩,就不得而知了。
一场乡试,考的李沐像是来旅游一样,杭州城内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各家商号的大掌柜们跟土拨鼠一样齐齐现身,给杭州籍的考生发了几乎全身的装备,从吃的喝的到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就算你空着手来也没关系,照样可以靠赠品进场考试,不过自然不如自家人准备的贴心,但是总是聊胜于无的。
李沐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了半天,才发现了杭州府考生的聚集地,赶紧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浙江乡试(下)
这边刚一到了贡院的门口,就看到张采和张溥两人和一府学同窗聚集在一起,李沐看他们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自己也凑上去抱拳道:“受先,乾度,你们来的好早啊。”
这边一群人看到李沐,甫然先是一愣,然后竟然齐齐抱拳施礼道:“见过社首大人。”
李沐这礼受的莫名其妙,对着一众同学疑惑的道:“你们在喊谁呢?”
“云琪。”张溥看着李沐认真的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复社的社首了。”张溥倒是不傻,李沐身居高位,要是能让他当社首,不等于是给复社加了一层天然保护伞吗?
李沐表面上还是很矜持的推脱了一番,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复社啊!古往今来第一学生会组织,自己也会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学生会主席,成为后世无数大学学生会主席们的榜样,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大学里没有完成的愿望也是很开心的事情吧。
双方推辞几句,李沐的社首身份算是坐实了,不过客观来说,以复社现有的规模和社员来看,确实也没有人比李沐更有做社首的实力和威望了。大家都是一届生员,你让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都很难,唯有李沐不仅是生员,更是大明东南首牧父母官,自然威望不同,足以服众。
这边话说没几句,贡院的大门开始传来一阵阵的实木碰撞之声,没过多久,杭州贡院的大门就吱吱呀呀的打开了。这贡院三年才用一次,很多设施确实是年久失修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看这破破烂烂,推起来让人后槽牙都发麻的大门就可见一斑。
这边门一打开,里面就跑出两队兵丁,跟跳大神一样请出一红一黑两面大旗,考生正疑惑呢,就有参加过乡试的老生解释道,这个旗子是来请鬼的,希望各路神鬼今天有怨报怨,有德报德,助心善努力的士子金榜题名,让居心叵测的生员名落孙山。
随后,考场龙门官缓缓步出,宣读皇上的圣旨,大约是为国取士,办抡才大典,希望各位考出实力,考出水平云云,都略过不提。
接着,龙门官又说,浙江各府,按序搜检,并且重申考场纪律,决不允许私自夹带进入考场,抓到作弊者,带枷三日,开革学籍,永不叙用。
科举考试,在大明,是成为一名高级官员几乎唯一的途径,除非你能像李沐这样未卜先知,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否则跨过乡试,会试,殿试三大关,进士及第,是脱离普通民众阶层,走向统治阶级的不二法门。
正因为如此,乡试的成绩,就意味着财富,地位,美女,所有世俗间所能得到的一切,自然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的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取得好名次。
就连著名书画家唐伯虎,也因为牵连到科场舞弊的案件中被罚永不叙用,虽然唐伯虎是冤枉的,也确实表达了大明朝廷对于科场舞弊已经达到了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
第一个搜检的自然是杭州府的考生,不过乡试的座次是排好的,先进去也不能占什么好位置,进门之后,就有贴在墙上的座次表可以查看,坐错了位置,一样按舞弊论处。
这年头,考场搜检是极其没有人性的,几乎要把人脱个精光为止,因为据说曾经有人甚至把小抄夹在谷道中带进考场过。所以在很多戏文中,比如像《女驸马》这样的经典剧目,冯素贞进了考场考了个状元,女扮男装还娶了公主的故事,也就是戏里听听就好,真要是放在现实中,这搜检第一关就过不去,连考场都进不了,又怎么能够做状元郎呢?其他的随身物品,尤其是考生携带的考箱考篮更是被翻来覆去的检查,点心都要被掰开,笔筒要被浸水,砚台也要仔细翻找。
负责搜检的,一般都是附近州府的兵丁,为了防止本地人之间互相串通,杭州府的兵是不能查杭州境内的考场的。
倒不是说这些外地兵和考生多大仇了,而是抄到了一个作弊的考生就奖励二两银子,这可让那些搜检的士兵们下了狠手,恨不得把人都掰成两半查一查更好。
这样的搜检,肯定不会快的了的,有经验的老生甚至带了小马扎来,往贡院的大门前一座,一边默背着经书,一边等待前面的搜检结束。
李沐是杭州府生员,按顺序第一个进场搜检,所以这边李沐刚站了不到一会儿,就听见龙门官高喊道:“杭州府,李沐!”
李沐赶紧走上前去,跨过贡院的大门,站在庭院影壁前,老老实实的张开双手,一副后世机场过关等待安检的样子,闭着眼睛等待着传说中的乡试搜检的到来。
结果搜检没等来,这边刚一张开手,那边满场军士呼啦啦的跪倒一片,齐声道:“参见大人。”
李沐听见周围的声音,缓缓的睁开眼睛,看见眼前地上跪了一地的兵丁,奇怪的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回大人,我们是宁波卫的兵,大人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的们年节的时候,大人来宁波卫给我们带了过年的米面,大家都过了个好年,感谢大人的恩德,当时大人还说以后要和我们一起喝酒哩。”一个兵士跪在地上说道。
这边兵士一跪,立刻引起来了贡院内外不小的轰动,有明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在贡院里发生这样的情况,搜检的军士死活不敢搜检的考生,李大公子也算是开国以来头一个。
“起来吧起来吧,我是来考试的,今天和普通士子无异,你们该查就查,都跪着干什么,后面许多同年等着呢。”李沐道。
“大人,小的们如何敢搜检您啊。”那些兵丁一听要搜检李沐,你推我攘的谁也不敢上前,有几个被同伴推到前面的,吓得不住地往后钻,搞得龙门官哭笑不得,只得无奈的摆手道:“算了算了,李沐不用查了。”
这话刚说完,就有几个讨巧的军士,上来殷勤的帮李沐提起来考箱,直接上前给他引路去了。
李沐苦笑一声,也没有再坚持,而是跟着前面几个兵士,往自己的号房去了。
后面等待搜检的金华,温州,台州,宁波等府的考生都惊呆了,纷纷询问这是哪位大人,杭州府的生员则一脸骄傲的告诉他们,这是咱东南的经略,在辽东打得建奴哭爹喊娘的李战神李大人!
哇,后面不少考生听闻这个消息,就卯足了劲儿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是死撑,也要保证这一次考出好成绩来。想象一下,要是和李沐同届中举,那就是东南经略的同年啊,大明官场上,同年那可都是铁打铜铸的盟友关系,有这样的同年,不就像被iphone砸到的牛顿一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吗?
李沐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还起到了激励广大考生士气的作用,只是按部就班的找到了自己的号房,就准备参加考试了。
这贡院的号房果然如杨涟所说,不过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般的房子,没门没床的,号房内有两块实木板,考试的时候,一块坐人,一块横在号房的墙缝里当桌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两块一拼就成了简易木板床,也算是发挥了它全部的用途,所以很多考生就戏称,乡试考试考九天,全程就是再和两块木板作斗争。
李沐所在的地方,一看就是开国初建的老号房,破烂不堪的样子真是让人担心这样的号房会不会突然倒下来,不过对于考生来说,这房子虽然破,但是好在宽敞,还能转个身活动一下。
后来随着考生人数越来越多,原来的号房不够用了,所以朝廷和地方官府都拨款扩建,但是新建的号房越来越偷工减料,很多小号建的广不容席,站起来脑袋都能顶到屋顶的梁,整个人九天都只能窝在那么个小棺材盒子一样的地方,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当然还有一些在厕所旁边的号房,虽然这样的概率不高,但是真的轮到了也只能说真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了,想像一下,在漫长的考试日程里,各处考生集中在你写卷子的隔壁便溺,不熏晕过去就不错了,何谈论政策时论,写锦绣文章云云。
过了好几个时辰,李沐都等得快睡着了,这才听见小门落锁的声音。贡院的考场每十人为一栏,每一栏都有小门,门口有军士看守,落锁之后就表示这一栏的考生已经全部到齐了,从现在开始,到第一场考试结束,除非紧急情况而不得打开。至于贡院的大门,更是严厉绝对不能在考试期间再度开放。就算是有的时候,考场里有人情绪失控,导致死了伤了,也只能用两根木杆从高墙边扔出去,反正门,是绝对不能开的。
各栏的考生都坐下了之后,看日头已经是下午了,随后李沐听到一阵极其刺耳的嘈杂声,原来是因为贡院的大门带有特殊的装置,在开门移动的时候就会发出巨大的噪声,类似于后世的报警器一样,以防止考试期间的内外交通舞弊。
不过这乡试每个人一个小号,三面都是墙,怪不得严厉禁止考生夹带,因为只要带进来了,三天考试的时间,只要不是个傻子,总还是会找到机会偷看的。
贡院都是呈正方形环绕布置的,最中间的明经楼高有四层,监考官门等上高楼,所有考舍都尽收眼底,所以,在经历了乡试之后,李沐也不得不服气。在反作弊的力度和考试体系的成熟度上,大明王朝领先了不是一星半点。
随着明经楼上钟声响彻杭州全城,大明天启三年的浙江乡试,就从现在,正式开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乡试结束
乡试的第一场,就是考四书五经中的《四书》,包括《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四本书,考试要求《论语》题一文、《中庸》题和《大学》题选一道做文、加上《孟子》题一文,一共三道四书题。另外需要做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三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二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
也就是说乡试第一场一共要写三篇四书题,四道经义题,加上一首五言八韵诗,可以说任务繁重,时间紧迫。
四书题是必考题,程文都已经泛滥,大部分考生,只要是真心实意来考试的,多多少少都背了十几篇左右的程文,只要考试的时候默写其中比较优秀新颖的部分就算完成任务了。
所以,第一场最大的拦路虎,就是这四道经义题。这四道题,全部截于经书上的原句,要求考生按照题目要求分析句意,并且按照严格的格式限制写四篇议论文。
当然,说是让考生自己分析题意,其实所有的题意老朱都已经分析过了,所有考生的中心思想都不能和程朱注解有所出入,这是死规矩,一旦有想推陈出新的考生,考官看都不看,直接让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考试开始之后,监考官就会来给每位考生发一个写有考生名字的卷袋,袋子里用最好的宣纸印制有题目,并且为每一道题提供四张白纸用以作答。
最规范的卷子,应该是用漂亮,典雅,标准的馆阁体,在立意允许的范围内,用所有能想到的史学和文学知识,以严格的八股格式,写一篇文风华丽,对仗工整,流畅清晰,一气呵成的骈文。用通俗的话来说,要读起来像一首好听的歌曲一般朗朗上口,并且要注意不得出现任何违禁的字眼,包括大明各代先帝的名讳和庙号都不允许使用。如果不得不用的地方,也要用意思相近的其他字眼代替。
李沐拿到卷袋,先是小心的抽出了第一道经义题,反正四书题大家都差不多,还是先从较为困难的经义题下手吧。
科举考试这么多年,只考四书五经这几本书,早就把能翻的句子都翻烂了,所以出现了很多割裂经义,断章取义的截搭题,种类还分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这估计考生都要哭了)、隔章搭。很多搭配连考官的范文都牵强附会,不知所云,当然也让参加考试的考生欲哭无泪。
所以李沐之前还一直担心这种没法叙述的截搭题,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虽然截搭题是科举考试的潜规则,朝廷也默认了这种无奈之下的折中办法,但是在乡试,会试这样的大考之中,是不允许使用截搭题的。
所以抽出卷子李沐看到题目之后,还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考卷上写着“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这句话原句出自《论语》,为了防止考生混淆,试卷上还把《论语·泰伯》整段摘抄了下来,让人对试卷的严谨性无话可说。
这句话意思是说尧这个人太伟大了,人民找不出词来形容对他的赞美,所以这就是纯粹论述仁政的必要性,几乎都是老生常谈,李沐对于这样的破题文章,写了都快有一百篇了,自然是心下大定,很快就有了底。
想到这里,李沐就开始缓缓地研墨,研墨的时候,还特意把砚台拿的远一些,因为乡试的试卷是绝对不能污损的。只要卷面上有任何污损的痕迹,就会按照卷面不洁被誊录官标出来,直接就会被取消成绩。
李沐一边研墨,一边构思文章,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很多号房内传来了考生吃晚饭的声音,这些生员士子,大部分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找到吃的就算不错了,只有极个别家境不佳的考生看上去是会些烹饪技艺的,支起了小炭炉,在慢悠悠的做些简单的热食,为晚上的作文补充精力。
蜡烛贡院是发的,不过一人只发三根。杭州是东南除了南京外最富庶的城市,发的也是质量上乘的桂香蜡,这种蜡烛的制作,掺杂了熬制的桂花香精,烧起来沁香怡人,同时也算是蜡烛中的香奈儿,价值不菲。
李沐倒是没有急着找吃的,毕竟蜡烛有限,等于限制了晚间的答题时间,趁着日头还没有完全下山,赶紧抓紧时间写完第一道经义题,反正做饭这种事情,也不用太大的亮光,借着月光的亮度也凑合可以弄点吃的出来。
好容易写完了第一题,李沐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字和犯讳的字眼,才把墨迹吹干,把卷子小心翼翼的放进一个自己带进来的牛皮卷袋里,然后伸手把考箱打开,开始仔细观察自己的晚餐选项。
考箱里的吃食大多是熟食,毕竟来贡院主要是参加考试,野炊并不是主要目的,所以大多数食物还是以补充能量,保持充沛的精力为主。光听潮居的猪肉脯,若菡就给他准备了好大一罐,李沐看着那个大的夸张的罐子,就算其他吃的都没带,这一大罐肉干也足够这三天的能量了。
烤箱内还有好多小瓷瓶装着各种甜香的蔬菜水果汁,一看就是朝鲜郡主李妍儿的手艺。朝鲜土地资源贫瘠,肉类产量极低,就连王宫大内吃肉的机会也不多。所以李妍儿从小就学会了调制各种甜美可口的蔬菜汁,一方面香甜喜人,一方面健康养生,何乐而不为呢?但是由于带入贡院,不让在瓶子上贴任何标签,李妍儿就用彩色水粉画了各色的图案在瓶身上。你别说,这常年设计衣裳款式的设计师,工笔画的水平还真不差,各种芹菜,橘子,西瓜画得栩栩如生,看得李沐心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于是李大公子架起小炭炉,从贡院的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下了一把筋道的粗面,放了些切好的葱花和牛肉干,并且从考箱内掏出许多小铁盒,里面放着各种调味料,连李沐喜爱的胡椒都没有落下。吃一碗葱花牛肉面,咬一口大块的猪肉脯,喝一口西瓜汁,看得监考官一愣一愣的,这还真有把考试当郊游的!
旁边的考生,有的也没有悉心准备吃食,早就被李沐这边的香气馋的要命,奈何考场规矩森严,也没有人敢想他讨块肉干解解馋,否则李大公子倒是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分享才是真快乐嘛。
吃完了饭,涮洗了碗筷,李沐精神饱满的坐回了位置,点起了第一根蜡烛,开始答第二道经义题。
写完前三道题,第一根蜡烛就已经烧完了,李沐心里合计了一下,狠狠心,点了第二根蜡烛,然后仔细揣摩了一下第四道经义题,但是却没有动笔,直到蜡烛燃了一半,才吹灭蜡烛,赶紧睡觉去了。
至于为什么睡得早,全是来源于李沐后世上大学的经验了,浙江乡试,全省士子汇聚贡院,数千个大老爷们睡在一个院子里,那打呼噜的声音岂不是跟打雷一样。要是等人家睡着了自己再睡,怕是一晚上也算是彻底毁了,明天还怎么有精神答题呢。
待到第二天早上李沐精神抖擞的起床之后,看到坐在对面的不知哪府的生员顶着黑眼圈对着卷袋发呆,就知道自己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早上醒来之后,李沐打来水梳洗一下,又拿出一张夹心的葱油饼,用小炭炉热了,一边啃着一边研墨。
等到饼吃完了,李沐掏出卷子,提笔就开始写最后一道经义题,由于经过了整晚的腹稿和构思,这篇文章写的是最快最好的一篇,几乎一气呵成,让李沐写的畅快淋漓,直呼过瘾。
经义题写完,剩下的四书题就简单多了,李沐默了几篇近些日子才做的,有杨涟批注过的文章上去,反正主考是杨涟,总不能他不喜欢自己批注的文章吧,李沐也算是用经略的身份取了个巧,毕竟谁也没他这个本事,能请得起浙江巡抚当家教。
至于剩下的五言八韵诗,这就不是李沐擅长的了。要说李大公子的八股水平,完全是依靠勤能补拙,但是论起先天在文学上的才华,李沐也就不过尔尔,好在经义题是全场考试的重中之重。洪武年间,考官还看看后来第三场的策论,但是发展到现在,二百年过去了,四书经义已经在科举考试中占据了统治地位,其他部分也就说得过去就行。这也正是科举考试越发展,越僵化,最终成为禁锢思想的工具的原因。
第一场四月十一日考完交卷离场后,要重新搜检入场,四月十二日开始考第二场,考五经题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这个是考生自己选的,每个考生只治一经,考前需要把自己的选的经科往杭州府报备,考试的时候按姓名发卷,李沐治得是《尚书》,那么题目就会从《尚书》中选取。
打开五经题一看,带着油墨香气的宣纸上,印着一句:“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看到这句话,李沐心里淡淡的笑了,虽然科举考试的禁锢了人们的思维,但是四书五经中所展现的,属于中华民族千年以来,治国齐家的智慧实在是让人深深折服。
“水、火、金、木、土、谷惟修”,出自《尚书·大禹谟》。子曰:“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另有圣人言:“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何为养民,即处理好“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事情,就是善政,就是最大的仁君,就能达到“惟修”的目的。
说通俗一点,老百姓有饭吃,生活好了,有盼头了,就是仁政,善政,当权者就是仁君,明君。
写着这样的五经题,让李沐真的有一种在和先贤对话的感觉,那一瞬间,仿佛自己穿越了时空,在一千多年前找到了知音,虽然对方被称为至圣先师,并且早就已经化作尘土。但是却不妨碍自己享受这种有人支持,理念相和的快乐。
写完了五经题,剩下的就是诏、判、表、诰一道,这个就是朝廷来往的各种公文,要求考生熟悉公文的格式。李沐身为经略,每天处理的公文数以百计,自然对这些格式了如指掌,写起来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任何差错来。
十五日考第三场,考五道策论题,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李大公子写这个当然是头头是道,毕竟全场的考生除了他,基本不知道政务为何物,而李沐却已经有丰富处理政务和军务的经验,这一点上,一直在都察院做冷板凳,近几年才跟着李沐从北到南的主考官杨涟杨大人,都未必能比李沐更优秀。
十八日交卷过后,便是考场内查验卷宗数目,然后监考官汇报情况,直到十九日上午,折磨人的乡试才算是正式结束。从初八开始准备,一直考到十九结束,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个时候也已经精疲力尽。李沐出了乡试考场之后,面对前来接他的亲卫,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向前走,不往两边看,走到侯府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就睡,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都等他睡醒了再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这是找死
等到李沐休息够了,吃饱喝足,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三跃等一众亲兵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二十一日了。原本以为放下乡试重担的自己稍微能够喘口气的李沐,却在这一天接到了来自辽东和朝鲜的消息。
“放他娘的狗屁!什么叫朝鲜助天兵平定叛乱?!”李沐赤红着眼睛,在侯府花厅内转来转去,怒吼的声音让下人们都战战兢兢,一直以来,在晋阳侯府上当值,算得上是在东南服务界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了,李府上的主人们,对下人好那是出了名的,就连侯府内的大丫鬟,也是细声细气的,要多招人喜欢就有多招人喜欢。全府上最有威严的就是娥恩哲老夫人了,其他人除了从辽东带来的老家仆外,几乎没见过李沐发火。
“TMD,他李倧帮我平叛?他平什么叛?他手上有什么乌龟王八蛋他自己不知道吗?就TM他那几个烂货,还能帮我平叛?这群叛匪要是真的灭了我两千忠武营,杀他李倧就像捏死一只蚂蚱一样容易!还有他在那狺狺狂吠,跟朝廷诉苦的机会?!”李沐对着三跃就是一顿吼,三跃也知道朝鲜出了大事,只是这不是他能参与到的事务,他的任务就是完成公子给他的所有任务,保护好公子和他的家人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他实在是不想去考虑,也考虑不了。
“大哥。”李沐正在狂躁的时候,李硕从门前走了进来,对李沐道:“大母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事,冷静下来再说吧。”
“冷静?怎么冷静?他李倧杀了我两千兄弟,我怎么冷静?!不行,我得去信熊成,给我揍这狗日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以为老子是软柿子了?!”李沐气急败坏的道。
“大哥,朝鲜王殿下就算是对你的兵下了黑手,现在你也不宜让他们反击,对方确实有白莲叛匪造反的痕迹,也有白莲教造反的铁证,现在山东正在闹这个事儿,朝廷对白莲格外的敏感,在大义上,朝鲜方面完全站得住脚,你要是派兵入朝,恐怕有从贼造反之嫌!”李硕看着李沐,目光灼灼的说道。
“那怎么办,看着对方骑到我头上来?朝鲜是锦州的大后方,现在李倧这么一闹,等于在锦州后方楔了一颗大钉子,万一建奴有异动,朝廷要调我回锦州,朝鲜于我而言,就是如芒在背,让我寝食难安。”李沐有些懊丧的说道。
“大哥,现在的问题是,白莲教配合朝鲜王夺权,绝对不可能没有回报,如果让朝鲜王选,他是愿意做白莲教的傀儡,还是愿意做大哥的傀儡。”李硕认真的道。
这句话已经很诛心了,仿佛两人讨论的不是朝鲜的国王,而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般,李沐深深的望了李硕一眼,还是承认道:“应该是被我控制更好一些吧。”
“那么问题就是,朝鲜王不可能再去做白莲教的傀儡,白莲也肯定知道以他们的实力和威望不可能让朝鲜王俯首称臣,所以,朝鲜到底答应了白莲教什么?”李硕又问道。
“答应什么?他能答应白莲教什么?”李沐也有些奇怪的道。
“现在白莲在山东起事,最大的威胁是什么?”李硕道。
“是熊老督师的一万三千锦州军,说实在的,我都觉得有些杀鸡用牛刀了,白莲教徒,大多乌合之众,普通农民尔,山东境内可战之兵最多不过万余,其余的都是一触即溃的老百姓,动员一万多精锐,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李沐想了想,又说:“你的意思是,他们想要朝鲜帮助白莲教对抗熊老督师麾下精锐?不可能,朝鲜要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会落到我的手里,以李倧的水平,吃掉熊廷弼手上一万多锦州军,我借他俩胆儿!”
“如果不止朝鲜王呢?辽东之地,可以伪装成朝鲜军队的和白莲教徒的军队可不少,大哥,你早就叮嘱熊家父子小心辽东镇和东江镇以及很久没有动静的建奴,为什么现在自己轻敌了呢?”李硕沉声说道。
“不好!”李沐顿时脑中灵光一闪,不觉悚然一惊,这些时日,建奴确实有些平静的过分了,李沐一开始一直忙于参加乡试,而且他也一直以为努尔哈赤的身体状况欠佳,导致建奴朝野一片混乱,暂时无力南下大明。
可是自己身在江南,受制于这个年代通信水平的极度落后,现在的建奴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完全没有确切的认识。
“不行,我要去一趟山东。”李沐沉声说道。
“啊?”这一回,连李硕也惊呆了:“大哥,你是东南经略,大明赫赫有名的战神,天下人的眼睛盯着呢,未有诏令擅离职守可是死罪啊!”
是啊,李沐心中也是非常无奈,本来朝廷就是忌惮自己手握重兵,害怕日后做大,形成气候对中央政府构成威胁,才把自己从辽东调到了江南,意思就是让自己脱离锦州镇,以防国家重金打造的边军精锐沦为私人打手!
如果现在去山东,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指挥锦州军作战,就算灭了白莲教,朝廷对自己的猜忌将会不可避免,一旦被朝廷雪藏边缘化,以现在李沐的威望和在朝中的实力,远远不足以对抗中央政府。
就算他李沐真的举起大旗造反,锦州镇有多少人支持自己不说,就算现在锦州镇那四万多兵都拉着打北京城,有数十万边军的大明岂是吃干饭的?
历史上,有十万铁骑的建奴,拉着朝鲜和众多汉军,也没有真正灭掉大明王朝,大明最终是毁于内乱,毁于李自成的手里。
现在李自成还在银川驿做他的驿卒,大明也远没有达到烽火连天,四面楚歌的地步。
“只有一个方法。”想了许久,李沐冷静的说道:“这一次,我的乡试必须取中,只有我中了举人,才能进京参加会试,这样我就可以以山东匪患未平,阻我进京之路为由,带兵平息山东之乱。到了战场上,哼哼,就是他朝鲜辽东镇东江镇堆在一起,老子照样一锅烩了!”
“那大哥可有把握中举?”李硕虽然知道这样说不好,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我也不肯定,希望会中吧,如果不中,熊老督师就危险了。”李沐喃喃的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莫非王法
乡试已经结束多日了。现在的李沐唯有在家死等考试的结果,几日下来都快被巨大的压力逼疯了。
对于别人来说,就算是此次乡试没有中举,大不了等三年再来考一次罢了。但是李沐不一样,若是他不中举,可能会牵累自己辛苦建立的锦州镇,也等于之前两年多的所有辛苦都付诸流水了,这样的结果,是李沐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看到李沐一直在家烦心不已,善解人意的若菡和李妍儿就提出要带他去散散心,一开始李沐还嗤之以鼻道,杭州城就这么大地方,到处都跑遍了,还能去哪里?却不知被二位郡主连蒙带骗的叫出门,来到西湖边一看,春风杨柳,妩媚多姿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心情不自觉的就好了很多。
江南已经是五月了,正是草长莺飞,万物生机盎然的好时节,西子湖边的春光更是可爱的让人想要放声歌唱出来,李沐带着两位郡主和小侍女伊宁,在卫士的保护下,来到了西湖断桥边,看桥上人来人往,游人如织的情形,想起辽东和山东饿殍遍野,战火连天的惨状。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上,就算生在一个国家,就算是同为大明百姓,生活上的差距也是天壤之别,当杭州人在五月的阳光下西湖漫步的时候,山东人却在叛军和官府的夹缝中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李沐和几个小姑娘寻了一处草坪,铺上一条羊毛地毯,几人在湖边坐下,伊宁殷勤从身边的食盒里拿出各色糕点和果干,景色宜人的上午,有两位绝色佳丽陪伴在湖边听风野餐,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的生活。
这边李沐正在惬意的享受难得的幸福生活,却突然听见断桥上拥挤的游人一阵鼓噪,李沐疑惑的抬头看去,只听见几个年轻人一阵叫道:“我的荷包呢?!有贼啊!有贼啊!大家别放跑了人!”
这话一出,很多人纷纷都低下头看自己的钱包,李沐嘴角冷笑一声,对三跃示以眼色,三跃轻轻点点头,待到那边人群混乱的时候,就飞快的跑到了断桥边等候着。
不多时,就看一个年轻人飞快的从人群中跑了出来,看那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却显得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奇怪的是,人却跑得飞快,真的像是一道黑影一般,若不是三跃早就带人在桥边等候,肯定是没人追的上他的。
等到那人跑到近处,三跃就如猛虎扑食一般,一下子像那小子冲了过去,那人看到突然有人向他冲过来,心里吓了一大跳,赶紧往一边闪。三跃见对方躲过了第一击,立刻蹲下身子用腿狠狠地扫了过去,那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又是猛然一闪,三跃又是一招落空,让这个久经沙场的白杆卫士下意识的“咦”了一声。
看三跃和那小贼是瞬息之间就已经交手四五招,三跃攻势凌厉,打得大开大合,气度不凡,但是对方愣是像是个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从头到尾都在躲闪,竟然一招没中。
李沐对身边其他卫士示意了一下,另有两个白杆卫士又加入了战团,这一下,那小贼是不可能再坚持住了,毕竟他面对的三人都是辽东战场上有数的精锐,就算他一直躲下去,肯定是会力尽被擒的。
那小贼眼珠一转,就想寻个空档先逃之夭夭再说,却不料刚准备动作,就被这些精锐的百战之兵察觉,三跃一掌拍在那人背上,一下就把对方击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三跃看对方倒地,也没有多说,只是一下子扑了上去,抓住对方双手反过来一箭,就把整个人控制住了,随后另一个白杆卫士也扑上前来,掏出马鞭,迅速就把那人双手捆缚住,押到李沐的跟前来。
李沐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那飞贼,倒是生的一副不错的样貌,看上去年纪很轻,但是整个人却非常的消瘦,眼神里透露出满满的疲惫,但是周身却散发出一种病态的活力。
“你叫什么。”李沐看着飞贼,冷冷的道:“刚才桥上那句,是你喊的吧。”
那飞贼看李沐带着武艺高强的卫士,更有绝色动人的美人相伴,想必不是简单人物,也许自己态度好一点,对方不跟自己计较,就会放自己走呢?
“我要告诉你,你会放我走吗?”那人开口期盼的说道,语气似乎带着一丝祈求一般。
“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李沐身居总制久了,也不自觉的养出官威来,对方看李沐似乎恼了,立马老老实实的答道:“程云,草民叫程云。”
李沐看着程云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毫无兴致的摆摆手道:“送官吧。”
“别!别!这位公子,不要送官!求你了!不要把我送官!我给你钱行不行,千万不要把我送官!”一听到送官,那叫程云的飞贼突然变得异常激动,简直就是非常的恐惧,按道理说,像他这种在人群里偷两个荷包,也不算什么滔天大罪,关几个月也就出来了,何必害怕成这个样子?
“公子,公子,大人,大人,求你不要把我送官,求你不要。”那飞贼竟然害怕到痛苦流涕起来,看上去像是焦急到了极点,让李沐心中不觉更加疑惑了。
他越是这样极力的推托,李沐就更要把这个送到杭州府好好的查一查了,什么事情让一个在西湖边偷别人钱袋的小贼吓成这个样子?
一个时辰后,杭州府衙内,李沐和杭州知府周英坐在堂上,下面跪着程云和几个丢失了钱袋的苦主。
程云偷窃的事实是坐实了的,人赃并获并没有什么可狡辩的,只是杭州知府周英看到程云后,竟然也惊奇的出声道:“程千户?怎么是你?”
“程千户?”李沐这一回真的惊讶了。千户官虽然不算什么高级武官,但是也绝对不至于穷苦到窃人财务的地步,而且这些武职在现在的大明都是世袭的,若是因为偷了几个钱袋丢了世袭的官职,那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周大人。”程云也是羞愧无比,只是悄悄的低下了头,闷声的固执道:“还请大人罚我些堂上刑,四十板八十板我都认了,求大人不要盼我徒刑,给我一个机会吧。”
“这个程云身负何职?”李沐转头问周英道。
杭州知府周英也是奇怪的看了程云一眼,才对李沐道:“他是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官。”
南镇抚司?那是锦衣卫啊!什么时候锦衣卫都混成这个样子了?
“先退堂吧,把失物还给苦主,程云,你过来,我有话问你。”李沐帮周英结了案,自顾自的往后堂去了。
在后堂的厢房里,依然带着手铐的程云依旧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沐,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身份,在杭州府衙一现身,看周知府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子,怕不是什么微服私访的高官吧?
在杭州城内,品级比周英高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杨涟已是四十有余,另一个。。。
想到这里,程云也是瞳孔一缩,看着李沐的目光也变了,如果他所猜不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东南首牧,晋阳侯,钦封上柱国的李沐李大人了!
“程云,你是锦衣卫的千户,按例来说,我和周知府都判不了你的罪。”李沐沉声道:“但是我离京之前,得到了崔指挥使的应允,南镇抚司一应人马,听我差遣,听我号令,并且给了我锦衣密令,想必这个你是不陌生的吧。”李沐出示锦衣卫的令牌,让程云一下子冷汗都冒了出来。
“你偷窃钱财,按法必究,这个我决定不了,也不想改变,只是你做的事情实在是于常理不合,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和我说的话,我就知道请南镇抚司的朱镇抚来跟你谈谈了。”
“大人,我。。。”程云支支吾吾道。
“说,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李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回大人,小人窃人钱物,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程云想了半天,叹了一口气,才对李沐缓缓道:“小人前年成亲,拙荆与我情投意合,生活美满,直到去年,她又有了身孕,实在是让我欣喜不已,又对我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你别告诉我你锦衣卫千户,养不起个小娃娃。”李沐冷笑道。
“若是一切顺利,那自然就是好的,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我突然患上了一种怪病,时而身上燥热胜过炭火,时而身体寂冷犹如寒冰,反反复复,苦不堪言。”程云低低的道:“看了诸多名医,都查不出病症根源,用了各种药石,也无能为力。最后,杭州的名医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买上好的人参顶着,能顶多久顶多久吧。”
“所以呢?”
“上好的人参,何其昂贵,我倾家荡产,也不足以填上这么大的窟窿,可是大人,我妻尚有身孕,不出两月,我的孩儿就要出世了,我只是。。。只是想在临死之前看我那孩儿一眼,为了给自己续命,无奈之下才窃取财物。大人,还有两个月了,只要大人放我走,什么刑我都认了,两月之后,程云即刻自尽谢罪,绝无虚言。”程云看着李沐,似乎带着无限热切的光芒。
李沐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看得出来,程云已经身体憔悴,不堪重负,但是眼白通红,似乎有极为病态的能量,看上去是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在透支身体的所有元气。
“程云,我不能放你。”李沐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也不是要给你讲道理,但是万民之尊,莫非王法,这是我的原则,任何事情,都不能在法理之内有所转圜,否则律法将不再是律法,而是变成了利益既得者讨价还价的工具。”
“大人,求你,求你。”程云跪在地上,哭的如泣如诉,不住的磕头道。
“法理上的事,我帮不了你,你盗窃财物,念在初犯,按照律法,徒刑三个月并不为过。”李沐说道:“但是你的病,我或有办法。”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中举
“大人?”程云惊讶的抬头道:“大人知我所患何症?”
“冷热失调,贫血冷汗,是疟疾的典型症状。”李沐想了想肯定的道。
“疟疾?”在场的人包括杭州知府周英都是面面相觑,很显然没有人听过这个奇怪的病症。
“病症之名,无关紧要,总之这种疾病大多来源于蚊虫传播,尤其是值此春夏之交,万物复苏,邪气横生,极易造成感染。”李沐不可能和古人去详细解释疟疾病原的原理,也不知道这个病在这个时代被称作什么,只好告诉大家病得名字不重要,救人才是王道。
“请大人教我,只要大人能续我之命,哪怕数月光景,小的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会感念大人的恩德。”程云诚恳的道。
“没有那么恐怖。”李沐道:“取青嵩数十支,每天三次,洗净之后,捣烂用凉水冲服即可,最多十几日,想必就可以大好了。”
关于青嵩治疟疾的功效,其实早在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就有记载,但是中国的医书鱼龙混杂,汗牛充栋,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方子真的行之有效。直到公元一九七一年,才由药学家屠呦呦女士提取了青嵩素,那是主要是用于对越战争中,减少人民军队在越南丛林中因为疟疾造成的伤病。因为青嵩素的广泛使用,救活了无数人的性命,屠呦呦女士也因此成为中国获得诺贝尔科学类奖项的第一人。
对于这样的事情,虽然程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此时的他已经身处绝境,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再者,李沐身居东南经略,牧民百万,实在是没有必要来骗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
事情交代完,程云还是按律收监,判徒刑三个月,只是临走之前,李沐特地嘱咐杭州知府周英,说自己对程云另有任用,三个月之后,要全须全尾的交到他的手里,周英自然是连连应诺下来。
可惜好好的一顿野餐,中途闹了这么一出,李沐也是没有什么心思再继续赏游风景,只好回府继续老老实实的等待消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五月底了,放榜的日子越来越临近,李沐也是彻底的放松了一下,跟若菡、李妍儿和娥恩哲一天到晚躲在家里打马吊。
除了白天处理一下公务,监督一下西班牙船长西多的合约履行情况,并且吩咐龙江船厂全力制造大船以外,其他的时间几乎就在牌桌上没停过。
大明所谓的马吊,也叫叶子牌,是后世麻将的雏形,但是现在的叶子牌并没有后世麻将那么多的玩法,也不分广东的和四川的不同流派,但是胡牌的方法和基本原理还是差不多的,李沐也就是稍稍玩了几下,就找到了这种游戏和麻将的共同之处,一下子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开始没完没了的沉迷其中。可能李大公子觉得放榜之后,无论中不中举,都肯定忙碌无比,不会像现在这么清闲了,于是就抓紧时间,像是品尝最后的狂欢一般,征战牌桌,杀得畅快淋漓,不知昼夜晨昏。
于是到了放榜的这一天,李硕早早的就去贡院看榜了,而李沐却因为昨天晚上玩物丧志太晚,导致日头都快中午了,才晕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来。这个时候,报喜的班子已经从贡院出发,往浙江各地去了。
从考试结束到发榜公布中间一个多月的时间,总不能要求全省考生都留在杭州等消息,大部分其他各府的生员,在考试结束之后,就纷纷返回原籍等消息了。到了放榜的日子,杭州贡院就会组织临时的报喜班子,拿着红榜和匾额到全省各府的新进举人老爷家报喜去。这个活计完全是自愿的,但是全城的老百姓都能为此抢破头,一来报喜的活计大家都喜欢,也算是沾沾举人的运气嘛。二来那些新进举人寒窗苦读多年终于有了成就,高兴之下肯定都是有赏的,尤其是上晋阳侯府这种富贵门阀家里报喜,那真是一个喜讯就能引发血案。
李沐这边迷迷糊糊的出了门,就听得门外一阵喧闹之声,伊宁急急忙忙的跑进门来,手忙脚乱的就帮李沐换衣服,一边换一边道:“公子,公子,门外来了报喜的班子,不知是你和硕公子哪一个中了,但是总该要去迎一迎的,老夫人让我来找你,让你记得给报子封赏钱。”朝鲜的一应制度照搬大明,自然也包括科举,所以伊宁虽然是朝鲜人,但是对于中举这件事情并不陌生。
“李硕人呢?”李沐疑惑的问道。
“硕公子一大早去贡院看榜了,不知道考的怎么样,现在还没回来哩。”伊宁乖巧的答道。
这边李沐换好衣服来到府门前一看,一大堆穿着大红衣裳,打扮的跟新郎官儿似的报子们拿着一块亚元第的匾额,看到正主出来了,纷纷询问道:“我们找府上李经略李大人!”
“我就是。”李沐沉声道。
“参见大人。”李沐不比寻常生员,本身就是从一品的东南经略,这一身官威散出,在场的报子们立刻跪了一地。
“好了好了,起来起来,到底是我中了还是我家弟弟中了,你们快说啊。”李沐临到门口儿了,终于也憋不住心中的急切,也不再顾忌什么官威体面的,急吼吼的问道。
“小的们祝贺杭州生员李讳沐老爷,高中浙江乡试第九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报子们高声唱道。
“哈哈,第九名?好!好!好啊!”饶是李沐也是经历了不少风雨,这个时候也是情不自禁的喜形于色,对于这个成绩,他是充满了担心和期盼的。毕竟他也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努力,这一次得偿所愿,也算是自己之前累死累活那么多天,累有所值了!
“来人!赏!”李沐大手一挥,立马就有下人封上红包,在场的报子们都是人人有份,看那分量,怕不是一个人有个十好几两,报子们也都兴奋不已,纷纷谢恩,说了不少讨喜的话。
正当李沐心中畅快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年轻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定睛一看才认出是自己的堂弟李硕,李硕一路飞奔着跑到门口,气喘吁吁的道:“大哥,我看了,你。。。你。。。第九。。。”
“我知道了,报喜的都来过了。”李沐高兴地道。
“啊?都来过了?”李硕有些惊讶的道:“那我的呢?”
李沐以为是李硕落了榜,赶紧安慰他道:“云和不必太过介怀,乡试三年一次,有的是机会,你还年轻,又是第一次,有可能。。。”
这边话没说完,府门前的街角又吹吹打打的转出一队报子来,这回的可比上一次热闹多了,待到那报子们走近了,匾额上两个大字让李沐瞳孔一缩,“解元第”三个大字赫然其上。
“我去,你小子,考了个解元?”李沐不觉得脸上滚烫,刚才丢人丢大了,自己还恬不知耻的安慰李硕来着,谁知道人家考了个第一。
李沐和李硕双双中举,而且李硕还是乡试第一,李硕看着眼前的匾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终于以后别人看到我,不会说我是李经略他弟了。”
“怎么了,说你是李经略他弟丢你人了?”李沐看到别人考的比自己好,正是心里腻歪的时候呢,这个时候颇有些语气不善的道。
李硕知道李沐故意拿捏逗他玩呢,也毫不客气的反击道:“是啊,以后他们喊你都得叫李解元他哥,哈哈哈!”
“我看谁敢!我罚他款!”李沐“恶狠狠”的道。
“好了好了,你们哥俩才华横溢,蟾宫折桂,本来就是大喜事。”李沐兄弟两正斗嘴呢,娥恩哲笑着出来道:“今天,是我们李府大喜的日子,这个宴,等过几天你们参加了鹿鸣宴我们再摆,今儿先应下了,咱府上无论是谁,所当何值,都发纹银二十两赏,这月月例双倍!”
这边娥恩哲话音刚落,周围一众丫鬟们纷纷笑着万福道:“谢老夫人。”
而李沐不知道的是,在浙江巡抚衙门里的杨涟,却拿着榜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要不要取中李沐,杨涟是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李沐的文章就算是糊了名字,他也能认得出来,毕竟自己是李沐一直以来最亲近的老师,他的文风和用字,无不是杨涟倾尽心血的成果。但是如果放任他考中,以后他会走到什么样的道路上,真的很难说。
想着想着,杨涟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张黄娟圣旨,旨意是让他回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杨涟看着圣旨,不觉眼中露出一丝决绝之色。
“大明天下,非有利剑劈开这混沌不可,如果世人皆畏强权而不敢问,则国将不国,百姓离难,战火连天。总有人要站出来,说这第一句话,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那就我来说吧。”杨涟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定远
自中举之后,李沐就算是够到了文官阶级的门槛了,虽然举人只是文官阶级的最底层,可是第一步就如此困难,可想而知,以后定然路途漫漫,更是艰难险阻无数。
乡试之后,还有会试,殿试,馆选等诸多难关摆在面前,即便是经历了这些难关,成绩最好的状元也不过是直接任六品的翰林编修,熬到李沐现在这个品级,少说也要十年的时间。
无怪乎大明文贵武贱,文官走上权力巅峰所付出的代价完全不是武官阶级可以想象的。
收到榜单消息的当晚,李沐的家里就被各路媒婆给挤满了。李硕这小子原本光环就不少,晋阳侯的弟弟就不说了,现在更是全浙江唯一一个解元郎,堪称全省第一优秀的单身男青年,居然还没有媳妇儿,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够放过呢。
科举考试本是非常磨人的,大部分举人其实中举的时候都年纪不小了,二十岁的就算是天资过人的,三十岁算是比较优秀的,四十岁算是中规中矩,像李硕这种十七岁的,简直就是算是天纵之才。
当然啦,李家的身份摆在这里,也不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入得了眼的,托人来说亲的,莫不是江南世家中数得上号的大家千金,还有些都是些高官和大海商家的闺秀们,光庚帖洋洋洒洒的就有好几十封,看得娥恩哲都笑得合不拢嘴。
李硕的母亲早逝,娥恩哲自然就要帮他操办终身大事,李沐娶的那两个,她是管不了了,但是李硕的倒是可以好好的参考一下。
此时,尚在书房中和李沐吃着点心闲聊的李硕可不知道外面那么热闹,否则估计要跳出来第一个反对了,大哥李沐还在过着快乐的单身汉生活,为啥要他先成亲了。
“海关总长,是个什么官?”李硕一边喝着一杯清香的玫瑰花茶,一边奇怪的说道。
李硕这个清冷的性子,居然喜欢玫瑰花茶这么甜腻的东西,这个李沐倒是头一回知道,楞了一下才道:“朝廷批复我设苏州海关总署,现在总长是七品官,你去做这个总长也没事,等到了会试的日子,你自去北京考试就行,但是现在一切处于草创阶段,海关权力太大,流水庞杂,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先去把架子搭起来,之后的事情就好说了。”
“合着让我去栽树,叫后人乘凉啊。”李硕笑着揶揄道。
“你要是会试回来,还想继续去海关,我倒是没意见。”李沐说道,只要海关这个机构能为朝廷财政带来利益,还不是由着李沐去做了?现在的海关还不引人注目,待到日后收益大了,难免没有人觊觎,虽然不是说海关一定要落在他李家手里,只是万一要是落在阉党那些贪得无厌之徒的手中,李沐是万万不愿意的。
“成吧,听大哥的。”李硕倒是对李沐信任的很,李沐的意见,一直以来都是很有见地的,李硕对于这个大哥的眼光,一直都是心服口服的很。
“这两天,我娘一直在给你寻摸一个好亲事。”李沐说完正是,又开始调侃起自己的弟弟来。
“大母选的,自然是良配。”李硕是自小接受侯府教育的世家公子,自然深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
“不过说真的,那几家小姐,你真的不想看看?”李沐低低的笑着说。
说不想看,那是假的,谁还愿意在新婚之夜像赌博一样赌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呢,李硕看着李沐认真的样子不似作伪,想了半天才迟疑的点了点头:“确是想看的。”
“那就交给我了。”李沐坏笑着说,不知道又在出什么鬼点子。
第二天一大早,李沐就带着卫士跑到南京去了,这小子中得举人之后,瞬间就有一种完成任务全国解放的成就感,在家里摆了一大桌宴饮过后,就兴冲冲地跑到龙江船厂去视察了。
龙江船厂第一艘用西班牙的火炮技术建造的战舰,投注了李沐太多的心血,他数次召见西班牙船长西多和他讨论各种造船细节,眼看着新舰逐渐成型,李沐有一种看着自己孩子长大一般的成就感。
来到龙江船厂,李沐意外的在建造新舰的船坞看到了娇俏可爱的林蓓,要说林蓓虽然长着一副白人姑娘的样貌,长长的金发披散在肩上,湛蓝色的双眸似乎能说话一样,傲人的身材更是有着亚洲女性比较难得的诱惑力,却又不像是李沐后世影响中白人女孩儿们的皮肤那样白的通透一般。皮肤的颜色只是比普通姑娘略微白上那么一点,想必是家族和中华之间互相通婚的结果,也就是说,林蓓的母亲应该是大明人,她更多的可能是一个混血的女孩子。
林蓓在这里自然是为那些听不懂西班牙语的工匠们做翻译了,不过这位大小姐倒是一点也不娇气,混迹于一帮满头大汗的船工之中,居然还是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
要知道这些承受重体力劳动的船工,有一部分多少还是有些粗鄙的,这些人对于女孩子往往口出轻佻,平日里也说些荤段子调节气氛,却不知林蓓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看上去对这个“工作”还非常满意的样子。
“大人。”看到李沐,林蓓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介绍身边一个西班牙老者道:“这是西班牙皇家远东舰队的造船工程师巴克兰先生,巴克兰先生,这位是大明东南三省总督阁下李大人。”
“巴克兰先生,你好啊。”西班牙语,李沐是不会说的,但是这个时候伸出手去握个手总是没错的。
没想到李沐懂得这些西式的礼节,巴克兰也是非常开心的和李沐握了一下手,才认真的说:“入乡随俗,这几日一直在练习大明的礼节,总督阁下以后见面还是用贵国的礼节吧。”
“那好,那就听巴克兰先生的。”对方是经验丰富的工程师,李沐倒是不介意给对方一个面子,只要船造好了,这些都不足为提。
巴克兰带着李沐走了小一里地,才到了隐藏在高大槐树之间的一号船坞。
此时的船坞内停泊着一艘巨大的宝船,宝船的制式看上去有三十仗的样子,放在后世,也是一艘导弹驱逐舰的大小了,当然由于是木质的,排水量不可能和现代化的舰艇同日而语。船首安装了非常坚硬的铁质撞角,船上立有四根巨大的桅杆,让每一个站在她身边的人都顿觉自己的渺小。
“总督阁下。”巴克兰也是非常满意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然后才对李沐道:“这艘船的船体和龙骨结构是仿照贵国数百年前的宝船图纸改造的,非常让我惊讶的是,大明在两百年前,就能建造如此强大而先进的战舰,实在是让我非常佩服。”
“哈哈,巴克兰先生,您过奖了,互相学习嘛。”李沐笑着道。
“但是贵国的舰用火炮,实在是不敢恭维。”巴克兰倒是耿直性子,直接说出了大明战舰的短板:“贵国的火炮没有膛线,铸造炉温不高,没有瞄具,连炮弹的装药量都没有实行标准化,恕我直言,这样的火炮,是不可能在大海上抗衡有先进火炮的舰队的。”
“嗯,说的是。”李沐知道对方是专家,他也没必要插嘴,大明的火炮技术从明初以来就没有什么发展,也是因为国家承平日久,加上海权意识淡薄,几乎没有什么海战发生,自然不能和西班牙这种靠海为生的国家相比。
“所以我改进了大明的火炮,铸造了新的火炮,并且增加了在船舱上的炮位,现在这艘宝船,能够装载60门速射火炮,一边齐射,就可以发射三十发炮弹。”巴克兰骄傲的说道:“但是我还想在船上加装铁甲,却遭到了贵国工程师们的阻止。”
听了林蓓的翻译,一边的老船工班四就开口道:“大人,这红毛子要把铁板放到船上,那大铁块多沉啊,放在船上不是把船弄沉了吗?我们都是造了一辈子船的人,祖祖辈辈下来,就没听说大铁锭子还能造船的呢!”
“是啊,是啊,大人,会沉的。”
“这老小子就知道胡说八道。”
老船工们纷纷附和,却没想到李沐摇了摇头道:“既然巴克兰先生是我指定的监造,所有的造船事务,都以巴克兰先生说的为准!”
“诺。。。”
“巴克兰先生,这艘船有名字吗?”李沐问道。
“这个当然是总督阁下的权利,我怎么能越俎代庖。”巴克兰笑着道。
“这艘船是我大明开国以来,建造的最大的海船,巡洋四海,威加诸国,把我大明的国威远扬海外,所以,就叫定远吧。”李沐沉声道。
“定远?好啊,好名字。”在场的人都纷纷鼓掌。
唯有李沐看着眼前那艘名叫“定远”的巨舰,眼里有些晶莹的东西在微微闪动。
甲午中日战争,距今还有272年,希望272年之后,不再有定远铁甲舰,以一舰之力,抵挡日寇入侵,力战而沉的结局。
那艘在另一个时空长眠在海底的忠诚勇士,现在穿越时间,来到了1623年的大明,将从这一刻开始,负担起大明王朝的万里海疆,也为华夏子孙走向大海,维护海权,迈出了扎实的第一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东海
不知不觉已经是天启三年,八月初一。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晋阳侯府的一处隐蔽的内室之中,李沐穿着便服端坐在一张雕花翡翠椅上,室内的光线很暗,连李沐的声音都刻意压得非常低,仿若蚊蝇一般,不靠近听根本听不出来李沐说了什么。
再看李沐的眼前的地上,跪着一个黑绰绰的人影,由于处于背光的地方,也很难分辨那人的身份。
“托大人的福,小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虽然不知大人所说的疟疾是何病症,但是大人的药确是对症无比,药到病除,真是神医再世,也不如大人之智海渊博。”这个患了绝症差点死了的男子,自然就是原来的锦衣卫千户,后来被李沐夺了官职,扔在杭州大牢里三个月的程云了。
程云看上去在大牢里日子过得还蛮滋润的,想必是李沐交代了杭州知府周英的缘故,看上去没有受什么特别的虐待,加上治好了病,又听闻自己的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两天程云一点没有丢了官职的失落感,走路都带着风,心情要多好有多好。
人啊,往往死过一次了,才知道荣华富贵不过如此,现在的程云,觉得能活在世上,有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自己年纪轻轻,又有锦衣卫当差时候积攒的些人脉,落口饭吃还是不难的。前几日一个原来的旧部找到程云,问他愿不愿意去落雁楼先当个仓货杂役,要是干得好,以后还能升到仓管,管着落雁楼这种顶级大酒楼的仓库,那油水想起来都让人感觉幸福。
一开始,对方提起这个活计还有些支支吾吾的,毕竟程云以前是做过千户官的,那也是街面上响当当的人物了,现在沦落到仓库里搬运货物,却不知他还能不能接受得了。
谁想到程云想都没想,一口就应下了,人还蛮高兴的样子,搞得他的旧部主动问起,这一个杂役的工作,怎么把千户大人高兴成这样。
程云笑着答道,我的命还在,还能让我看到我家那小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一次真是要感谢菩萨了,否则现在我早就是一捧黄土喽。
对方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也就笑着和程云喝了两杯,可见程云这个人平时为人还是不错的,否则落难的时候岂会有人真心帮他呢。
这天程云正在落雁楼的仓库里搬货呢,你别说,这仓货杂役虽然累了点,但是好处不少,家里吃的一些米啊面啊,蔬菜啊甚至猪肉啊,酒楼常有些放了些时日但是一时半会用不掉的,落雁楼这种顶级酒楼,是不能拿这些不新鲜的食材做菜的,大厨愿不愿意做另说,要是惹恼了客人,不是砸了响当当的招牌么,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了。所以,这个时候,大掌柜的都会特许他们这些杂役拿一些食材回去给家里改善一下伙食,所以别看程云一个小小的仓货杂役,一个星期还能捞着一扇猪肉,羊肉,几条鲜鱼,至于米面,几乎就没买过。
搬货搬到一半,却看到仓管进来了,对他说有人在门外找他,程云跑到门口一看,见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一身华贵的武服,孔武有力,气度不凡。
这个人,正是在西湖和他交手的三跃,既然看到了他,谁找自己也已经很明显了,李经略的亲兵队长都站在这里了,还能是别人吗?
程云被三跃领着来到晋阳侯府,七转八弯的就被领到这一个小小的斗室之中,看着一直坐在椅子上的李沐,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现在锦衣卫已经没你的职,我知道你家祖传的游墙功,以前南镇抚司的朱镇抚倒是和我提过你这个人,这一身好功夫,在酒楼里做杂役,不是太可惜了吗?”李沐淡淡的道。
“大人,您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程云笑道:“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蒙大人圣手,捡了一条命,现在只要有份安稳日子就满足了,还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至于家传的那功夫,哪有朱镇抚说的那么神,不过是个强身健体的法门,跑得比平常人快一些罢了。”
“哈哈,程千户气度不凡嘛。只是现在令郎已经出世,你不为自己考虑,不为他考虑吗?你现在做个杂役,过着不愁吃穿的生活,但是想必也没有什么余粮吧,那以后令郎又该如何是好,想必程千户见过世面的人,也希望令郎有个功名,而不是碌碌一生,终老田园吧。”李沐微笑着道。
“大人是有让我做的事吗?”程云也微笑着道:“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全家的活路都是大人给的,要想让我做什么,说一句就是了,我程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但有大人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反正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已了,现在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了!”
“我要你帮我建立一个像锦衣卫那样的力量,你敢吗?!”李沐突然抬高了声调,目光灼灼的盯着程云道。
对于这个问题,只要程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恐慌,迟疑,就会被躲在李沐身后暗处的,手持劲弩的白杆卫士当场射杀。
程云听了李沐大逆不道的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依然微笑着道:“大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李沐也笑了,这一下笑得很满意,自己没有看走眼,程云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也不枉自己废了那么大的心思,从南镇抚司和杭州府的嘴里把他给保下来。
“人力,物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开口,无有不准。”李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世界上没有让它跑还不给口草吃的马儿,要想把情报网搭起来,很可能投入的资金比建造舰队更可怕:“甚至武器,我都能给你最好的,带有瞄准装具的天启二式步枪,对于什么冥顽不化的绊脚石,目前暂时还没有什么所谓的‘高手’能跑的比枪弹快,当然,也包括你。”
这话一出,程云心里甚至咯噔一下,早先传闻辽东战场上有一支恐怖无比的北云兵,装备一种强大的火器,射程远,精度高,连发速度快,数百步以外取敌人性命就在顷刻之间。
“小的。。。不,属下遵命。”程云应诺道。
“你要组建新的力量,自然也要有新的代号。记住,不仅是大明境内,还要通过海商和舰队,发展大明以外土地的势力,我会通知水师配合你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大明九州万方,还是太小了。程云,你要把眼界放宽,放高,不要计较一点一滴的得失,才能有大作为。从今天起,你新建立的力量,就叫东海,你就是第一任的东海统领!”
“属下遵命。”程云恭敬的应诺道,然后想了想,还是迟疑开口道:“那大人,属下还能去落雁楼干活吗?”
“你还去那里干什么?”李沐奇怪的问道。
“因为落雁楼的仓库,会发免费的米面蔬果和整扇的猪肉啊!”程云道:“大人,这要是以前每次都带吃食回去,这要是突然没了,我家。。。婆娘怕是要跟我闹呢。”
“什么?落雁楼福利那么好?”李沐这个人,本来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被推着走到今天的位置,其实对于他来说,程云现在做的才是李沐心中最理想的职业。
“咳咳。”意识到自己丢人了,李沐赶紧正色道:“好了好了,看你那出息,我每个月给你例银和我的亲卫队长一样,四十两,足够你买一车肉,吃到明年去了。”
“嘿嘿,谢大人。”这边程云才高兴地退下了,然后又被三跃领着出门离开了,侯府内院,自然是不能乱跑的,冲撞了内眷,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这么信任这个刚认识的程云?”程云离开以后,从黑暗中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帅气年轻人,正是李沐的弟弟李硕。
“现在一切草创,他也折腾不出大乱子来,以后摊子大了,肯定会找人盯着的。”李沐沉声道:“不过还是日久见人心,现在的他还不敢跟我搞鬼。”
李硕点了点头,又有些揶揄的笑道:“没想到这程云一个锦衣千户,还挺惧内的,看刚才那吞吞吐吐的样子,笑死我了。”
“额。。。”说起怕老婆,想起自己厚着脸皮想留宿若菡的房内,结果被若菡好几次赶出门外的经历,李经略倒是没脸笑别人。
“你懂什么,那叫尊重,那叫爱,我跟你说,男人有本事,那是对外使的,不是在家里对爱人用的。”李沐色厉内荏的开始教育起弟弟来。
“好了好了,哥,别解释了。”李硕毫不在意的坏笑道:“你对玥然嫂子用什么本事?好像你能打得过她一样。”
“我看你是皮痒了!”李沐抄起手边的折扇就奔着李硕而去。
“大哥,我错了,啊,饶命。”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何去何从
离中秋节眼看也没有几日光景了,杨涟却接到了朝廷的圣旨,浙江巡抚杨涟调任北京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立即启程赴北京上任,浙江巡抚一职另有任用。
对于李沐进京参加会试的请求,内阁原则上表示不赞同,但是如果在保证一切政务照常运转的情况下,可以一定程度的同意他的请求,但是会试结束之后,必须马上返回东南就任。
看来对于京师里的大人物们来说,也越来越感觉到了李沐隐隐约约的威胁,开始有意无意的想把他排除在中心权力圈子之外。
在京杭运河的岸边,李沐和杨涟正在相互道别。
“老师此去,为了安全起见,到了徐州以后,还是转道河南进京的好,山东现在遍地战火,实在是无力护得官船安全。”李沐认真道。
“唉,我知道。”山东战火未平,熊廷弼其实已经到了山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进兵,朝廷一天三道旨意催促,但是熊老督师就像快硬石头,任你怎么说,就是没有进兵山东腹地。
“朝廷这么急着召老师进京,是那边顶不住了吗?”李沐低低的问道。
“是啊,阉党这些时日,气焰更是比以往嚣张了数倍不止。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吴老尚书,因为筹饷不力被罢官,魏阉让礼部右侍郎顾秉谦迁了户部尚书,谁不知道顾秉谦当了那么多年编修,礼部出身,长这么大都在管修书那点破事,结果这一次让他去做户部尚书!去管国库!他顾秉谦算盘珠子都认不全,竟然当上了大明的度支使!”杨涟气愤难忍,提高了声调道:“中书汪文言上奏反对,结果直接被下了镇抚司诏狱,首揆叶阁老,阁臣韩阁老出面,好不容易说服北镇抚司的刘乔没有对汪文言下死手,结果那老阉奴一怒之下换了刘乔,让许显纯去做了镇抚,这还没有几日,就定了个莫须有的诽谤君上的罪名,这要是让那帮阉党坐实了,是要杀头的!”
“老师老师,不能冲动啊,你只是个左副都御史,现在阉党权势滔天,根本不是一个人,一张奏折能改变的,只有积蓄实力,缓缓图之才是王道啊。”李沐有些焦急的说。
“积蓄实力?怎么积蓄实力,现在大明六部,四个在那老阉奴手中,锦衣卫,东厂,都是他的鹰犬,加上。。。对了,还有你,名震天下,手握四万精锐,首牧东南的李战神,都是他一个阉人的手下,还能怎么积蓄实力,忠志之士屡遭迫害,苍生百姓战火流离,大明天下黑暗至此,竟然没有正义之气一丝一毫的容身之地了!”杨涟仰天长叹一声,一时间,李沐甚至看到了老大人眼角的泪光,无奈啊!无奈。
“老师,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什么党都不是,党争误国,争得越惨烈,于国家危害越大。”李沐苦笑道。
“我知道你无意这些党同伐异的招数,但是云琪,你要记住,你已经站在这个位置,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能安然无恙的,你不去和别人争,自然会有人来抢你的,这个世道,如果不从阉党手中争取一些权力,那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杨涟目光炯炯地对李沐说。
“好在内阁还有叶向高,韩爌和刘一燝三位阁老,局势还有转机吧。”李沐沉声说道。
“哼,你看着吧,要是再没有人出声,任由阉党胡作非为下去,难免他们不会把主意打到三位阁老身上去!”杨涟气哼哼的道。
“无论如何,老师,此去京师,还是先保护自己要紧,都察院,那可是虎狼之窝啊,左都御史崔呈秀可不是什么好人,老师还要提前有些准备才是。”李沐担心道。
“他敢,崔呈秀要是敢跟老夫尥蹶子,老夫拿着扫帚,把他从都察院打到太常寺去!”大明都察院和太常寺是邻居,两个衙门门挨着门,这也就是杨涟这个性格的,一个副都御史硬是扬言要揍左都御史,人家比他整整高两级呢!这样的性格,怎么让李沐放心的下哟。
“我这里有一封奏章,待我到了京城,你帮我发出去,记住,我一到京城,就立刻发出去,片刻不能迟疑,也不能留任何拓本,否则我就有大祸临头了。”杨涟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本明黄色的奏章,封面上还是写着浙江巡抚的官职,不知道到底写的什么内容。
“发之前,不要看。”杨涟沉声吩咐道:“好了,老夫要走了,云琪,此一别,山高水远,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
“老师真是说笑话呢,我过一段时间还要去北京参加会试,到时候肯定去请老师喝酒。”李沐笑着道。
“到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见得好。”杨涟带着莫名的意味,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沐道。
“不妨事,就算世人说我是阉党,说就说了吧,莫非老师不敢陪我喝这个酒?”李沐以为杨涟是害怕和自己见面,李沐会因为结交东林党人而被阉党打压。
“再说吧。”杨涟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道:“云琪,大明的未来,你要担起来,不要怕,终究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在前面开路的。”
“送老师。”李沐对着衣诀飘然的杨涟,缓缓跪下行礼,这是李沐认识杨涟以来,第一次跪在杨涟的面前,以师生之礼向杨涟拜别。
“后会有期。”杨涟也似乎是动了情,但是立刻就转过头去,踏上了官船,带着一个老仆,一个书箱,往北方而去。
历任锦州巡抚,浙江巡抚,牧民百万的杨大人,卸任北归,只有一人,一船,一箱书而已。
而在此时,杭州城的一处小型会馆之中,却来了一个容貌绝美的姑娘。
平时一身蓝色汉装的李妍儿出奇的穿上了朝鲜的服饰,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物出现,恬静而又有些慌乱。
“妍儿。”一声威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听得李妍儿身形一震。
“参见大妃。”李妍儿一身红白色的长裙,双手平举到额前,跪在蒲团上,对着屏风的方向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从屏风后传来了一个看上去颇有威严的贵妇,穿着一身同样的朝鲜宽裙,眼色冷漠的看着跪在蒲团上的李妍儿。
对于李妍儿来说,唯一能让她口称“大妃”的,就只有绫阳君和她的祖母——仁穆大妃了。
只是两年时间,仁穆大妃看起来过得并不是太好,要是仔细算年龄,仁穆大妃现在不过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已经显现出一副难以掩盖的老态来,走路也是轻步缓移,仿佛非常吃力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这个祖母吗?”仁穆大妃冷然一哼,对着地上的李妍儿一字一句道。
“明露不敢。”
“说朝鲜语。”
“明露不敢。”李妍儿听到仁穆大妃的吩咐,又用朝鲜语重复了一遍。
“明露,我冒险来杭州,也没有时间跟你拐弯抹角,李沐倒行逆施,软禁你的亲哥哥,你还在他的身边服侍他,是不是有助纣为虐,六亲不认之嫌?!”仁穆大妃语气严厉的用朝鲜语质问道。
“大妃,明露不敢,明明是王兄在朝鲜先要对李大人下手在先,李大人是无奈之下才设法反击,控制局面的。”李妍儿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真是可笑,在朝鲜的国土上,难道他软禁朝鲜的大王还有理了?这件事,要是让大明的朝廷知道,他李经略背上一个插手属国内政的罪名,最轻也是罢官回乡。软禁朝鲜王,控制朝鲜王家卫队,说他想造反也不为过,你以为泱泱天朝,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仁穆大妃依旧冷笑着道。
“大妃,李大人已经被逼到绝境,难道束手就擒否?”李妍儿气极反笑,摇头说:“真是强盗逻辑。”
“放肆!”仁穆大妃一声怒喝:“明露,你就是这么和祖母说话的。”
李妍儿吓得赶紧低下头道:“明露知罪。”
“好了,你作为朝鲜国使前往大明递交国书,时间这么久了,也应该完成任务了,时间到了,也该回去了。”仁穆大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了当的用命令的语气对李妍儿道。
“大妃,明露不走。”李妍儿语气坚定道。
“明露,你要知道,李沐并不是你的什么人,我才是你的祖母,现在的朝鲜王是你同宗同源的哥哥,我们才是你在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你真的为了那个男人,放弃所有的亲情和家族,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对着祖母和兄长举起武器吗?!”仁穆大妃似乎毫不害怕李妍儿翻脸,冷笑着说:“你也别想着一死了之,我朝鲜的郡主和国使在他李沐的手上出了什么事,只要大王一道奏折送到天朝,也够他李大人喝一壶的。”
“大妃,你不要逼明露好不好。”李妍儿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心里经历了无数痛苦的挣扎,一边是唯一的王兄,几乎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一边是心爱的男人,是她人生最大的依靠,这,要怎么选?
“明露,你已经没有了父母,跟了那个男人,再被王家抛弃,和又孤儿有什么区别?你可要想清楚了,中秋节后,到底是随我坐船回国,还是继续留在那个人身边做你的孤魂野鬼,你要想好了再选。”冷漠的抛下一句话,仁穆大妃没有再看这个以前非常喜爱的侄孙女,头也不回的开门出去了。
“云琪哥哥,王兄,这要我怎么能选啊。”李妍儿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天地不仁,为何要让我生在这王侯之家。”
第一百二十九章 每逢佳节
转眼间,就已经是八月十五日了,八月十五自然是人人熟知的中秋佳节,在这一天,全大明的百姓们都会赏月,祭月,吃月饼,饮桂花酒,连皇家也不例外。像杭州这样的大城市,还会举办中秋灯会,引得全城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儿纷纷出门赴西子湖畔,赏灯游玩,一时间满城华彩,灯火如海,街上车水马龙,游人摩肩接踵。
“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贫篓之人,解农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晚明经济社会的极大繁荣带来的城市面貌的变化,让李沐这个见惯了繁华不夜城的现代人,都惊讶赞叹不已。
此时的李沐正和自己家里的两位郡主,带着小侍女伊宁,坐在西湖边柳如是的湘馆里,二楼一处可以凭窗眺望西湖的雅室之中,笑着看着两位绝美动人的郡主跪在地上,对着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有些耀眼的月亮虔诚的行大礼,小嘴里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说是因为中秋节的时候,明月当空,阴气极胜,是女孩子们元阴之气最浓郁的时候,此时祭拜月亮,许下愿望,比如姻缘啦,求子啦,传言会非常的灵验。而男人们一般都是不参与这些活动的,大部分都是像李沐这样,看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对着月光祈求好运和团圆,眼角里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当然,李大公子此等不正经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欣赏两位美女美好曲线的时候,李沐一边看着,一边心里还在暗暗的作比较,玥然的更挺翘一些,不过明露身量更高一点,总体来说,两位郡主都是黄金比例,增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的那种。
待到这边两位郡主起了身,李沐这才凑了上来,轻轻嗅了一下两女身上淡淡的香味,惹得两女一阵娇羞不依,才笑着回到临窗的座位上,拿起一个月饼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伊宁跟着李沐久了,胆子也大了一些起来,待到李沐拿起一个月饼之后,伊宁在一边轻轻拍了李沐一下,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指着李沐手上的月饼,示意分给她一点。
嘿,现在这小侍女给你惯得,自己不服侍李大公子就算了,居然还要李沐分给她吃。李沐开玩笑似的把月饼举高了,伊宁就一副可怜巴巴垂头丧气的样子,看得李沐都心疼坏了,赶紧掰了一小半带着甜腻可口红豆沙馅的月饼,递到伊宁的手里,小丫头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这边一喂,那边两个也不依了,死活非要李沐手上的这块,仿佛只有李沐拿的这块才是红豆月饼,其他都是西湖里捞上来的石头一般。
这边李沐正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的和三个大美人分食月饼的时候,那边雅间的门又被轻轻的推开了。
在这湘馆之中,能推门而不需要站在门外的卫士通报的,只有柳如是一个人了。
柳如是看着眼前景象,倒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样子,还饶有兴味的打趣李沐道:“李经略这倚红偎翠的,看来小女子来的不是时候啊。”
“如是?来来,一起尝尝,我跟你说,我这个经略啊,没别的好,就是杭州城内各大酒楼铺子,还有那些做糕点的老字号,还是要给我几分面子的。这可是市面上搞不到的糕点呢,这个郑福记的红豆月饼,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烤制的极为香甜,外皮酥脆诱人不说,里面还绵软无比,犹如棉花白雪感觉,不尝一口实在可惜。”
“是吗?”柳如是听到李沐极力推崇郑福记,倒是有些奇怪道:“你不是和那郑家弄得很不愉快吗?怎么还去郑福记买饼来吃啊?”
“他做的好是他的本事,为什么不买?郑家也是民族品牌嘛。”李沐毫不在意的咬着月饼,吃得不亦乐乎。
吃东西的快乐,是最容易传染的,柳如是看李大公子吃得那么高兴,一向不怎么喜爱甜食的她,也拿起一块月饼轻轻咬了一小口。
“对了。”柳如是一边满意的嚼着月饼,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沓看不出是什么作用的纸来,摆到李沐面前的桌子上,因为嘴里咬着月饼,有些含糊不清的道:“你的同年好友,张溥公子和张采公子让我给你带来的。”
“这是什么?”李沐拿起眼前的纸张,好奇的翻看起来,这东西虽然不是银票,但是却用着和大明那些大钱庄发的银票差不多的高级纸张,双面都是用防水的砂纸处理过的,拿在手上很有质感,有点像后世的银行卡一般,只是没有银行卡那么光滑。正面彩绘有一处漂亮的大宅子,看上去像是一家很大的商号,正中间用楷书一笔一划的写着“桂香月饼礼盒三斤整”,后面还盖着郑福记的印鉴。反面是一些非常复杂的花纹图案,纸面上也印了一行楷体“入店即兑,涂改无效。”
“这是月饼券啊。”柳如是一边继续美滋滋吃着月饼一边道:“不像你李大人权高位重,能搞到郑福记这种一般不外卖的最顶级的红豆沙泥月饼,两位张公子的这个桂香月饼也算是今年的抢手货啦,节前我还去行市打听过,这一张券,卖到十五两银子呢。”
“一盒月饼,干嘛卖的那么贵?”李沐奇怪的问道:“这桂香月饼也不算是郑福记最顶级的货色,我觉得三斤饼最多也就二三两银子了不得了吧。”
“哎呀,这位小哥,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哟,现在饼券紧俏的很,能买得到就算是不错啦。这每逢中秋节,谁家还没几个亲朋好友要送饼的,这以往没券的时候,各家的女人们提着好几个大盒子,一个盒子三五斤重上门送节,真是腿都跑断了呢。后来郑福记就出了个点子,印了这个饼券来,只要拿着饼券去店内就能换到饼,结果大家都纷纷的买券送人了,反正轻飘飘的几张纸,谈话前就塞过去了,隐蔽又方便,谁还不乐意这样的好事啊?”柳如是也不愧是花魁出身,嘴里咬着月饼,说话的吐字还非常清晰,条理明了而丝毫不乱。
“那你这样说,不是应该定价多少,就多少钱么?怎么搞出十五两银子的饼券了?”李沐又接着问道。
“我的李大人哟。”柳如是被李沐的话逗得哭笑不得,不自觉在“李大人”的前面加了一个“我的”,引得原本正在吃零食的三女齐齐看向她,惹得她闹了好大的红脸,过了数息,才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对李沐道:“这现在,谁还提着饼去上门不就是傻子了吗?往年还有人觉得拎着一大盒月饼去拜访挺不方便的,现在有了这券,谁家不管有钱没钱,面子上总还是要意思一下的,就都买了饼券准备送人。买的人太多了,自然价格就涨了啊,加上还有一些想谋利的人,早早地买了饼券屯着,待到中秋节价格高的时候再卖出去赚一笔的也是大有人在。”
“那这饼券就今天值钱,谁还会在今天买呢?大家不都等价格低的时候买啦?”李沐道。
“怎么会就今天值钱呢?”柳如是顿了一下道:“只要郑福记这两日里出了什么新的好饼,或者原来有些饼突然卖得好了,饼券都会涨价呢,就你这个桂香的饼券,四月份刚出来那会儿,全杭州城百姓趋之若鹜,最高的时候涨到三十两一张呢!不止郑福记,庆丰宁有茶券,百草堂有药券,全杭州城的各大商号多多少少都发过券的,反正又不需要制饼出来,只要印券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李沐眼神一凝,把在场的四个女孩子都吓了一大跳。
李沐听了柳如是的话,原本轻松的眼神渐渐凝重了起来,郑福记的饼券,已经有了期货交易市场的雏形,甚至杭州城的各家商号,通过发行这种礼券,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促进了最早期以货币为基础的股票市场的形成!
只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还不知道期货和货币的可怕,这样无法无天的发行礼券从顾客手中收取钱财,一旦发生集中挤兑的事件,可能会造成商号的崩溃,要是商号崩溃歇业了,满城百姓的手中礼券一下子成了废纸,那还了得了。
听柳如是说,已经有些老百姓和商人买了这些礼券作为投资,等着涨价的时候赚一笔,很多人的囤积数量还不少,万一引起了连锁反应,老百姓损失太惨重,是会引起民乱的!
“三跃!”李沐想到这里,赶紧对门外喊道。
“公子有何吩咐。”三跃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应声道。
“明天下午,传郑福记,百草堂,庆丰宁三家大掌柜的到经略府来,我有事找他们谈。”李沐沉声说道。
“诺。”
第一百三十章 无法无天
第二日,在杭州经略府衙门,李沐召见了来自杭州府最大的三家商号的大掌柜,郑福记的郑掌柜,庆丰宁的许掌柜和百草堂的刘掌柜。
郑福记是东南郑氏的主要副产业之一,因为郑氏有着庞大的船队可以通海经商,然后用低廉的价格获取世界各地的高级香料和食材,正因为如此,郑福记做出来的糕点自然总是能够推陈出新,让人眼前一亮。数十年间,郑福记已经成为东南各府各大富贵人家对糕点的第一选择,因为有的实在是做的出色,还远售至朝鲜,日本和南洋。不过要是想卖到更远的地方,以这个时代的保鲜技术,就无法企及了。
庆丰宁和百草堂不用说了,一个是茶铺一个是药铺,都是从宋代沿袭下来的老铺子,据说百草堂早在唐末就有了,至今都传承了数百年,实在是难能可贵。
三位大掌柜的本来也是在家中和家人共度团圆节的时候,今年由于各类票券进一步普及,卖的形势也非常的好,三位大掌柜的身家也是水涨船高,连中秋节的排场也比以往更大了一些。谁成想到团圆饭吃到一半,突然接到了李经略的命令,要求他们三家一起去经略府面谈,搞得三位大掌柜一晚上战战兢兢,吃饭也是味同嚼蜡,好好的中秋节却过得惨兮兮的。
第二天刚吃完中饭,三位大掌柜就到经略府门口等待召见了,三人在门前碰面之后,相互一合计,最近干了什么违法乱纪偷税漏税的事儿?没有啊,咱大明那个商税,三十税一的,咱逃那做什么,没由得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三人照了面,什么问题也没找出来,心下还是定了定的,不管怎么样,李经略不可能同时对杭州城内最大的三家商号同时下手,能把商号开到这个规模,谁身后还没几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了?
想到这里,三人相视一点头,掏出自己的名帖,给经略府的门子递了上去,按理来说,李沐贵为晋阳侯,朝廷是会敕造侯府给他的,但是晋阳侯府已经建在锦州了,李沐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的官当不长久还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在杭州购置私宅,而是把原来东南总督胡宗宪的官署当做了经略官署,同时一大家子人也就在这座官署中生活。
李府的门子是杭州本地人,杭州城三位赫赫有名的大掌柜还是认得的,想必这一次联袂而来,总是有要事相商,也没有敢拖延刁难,直接去门内通报了。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仿佛李沐都等了他们好久了一样,那门子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对三人道:“我家大人请三位大掌柜的花厅上座。”
“多谢经略大人。”这三位一边回礼一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什么事情如此紧急,让东南经略都失了方寸了?
待到三位大掌柜的花厅坐下,李沐出来和三人见礼之后,几乎毫无铺垫在前,就毫不客气的直奔主题道:“三位掌柜的,这两天中秋节,本官收了不少年节的小礼物,不知这一大把各种式样的票券,是不是三位掌柜所制?”
李沐说着,让下人端上来一个木制漆金托盘,里面盛放着不少郑福记和庆丰宁的饼券和茶券,至于百草堂的药券也是有几张的,都是一些名贵的如人参,血燕之类的珍奇补品。加起来好大一盘,以现在的行价,怕不是值好几千两银子。
“这。。。大人,这些票券草民没有细看,但是看形制应该是敝号所制,只要大人遣人去敝号持券兑换,敝号一定会给大人最好的新制饼,绝无虚言。”郑福记的郑掌柜最先说道。
“是啊,大人有需要,我们当然会给大人最好的。”其他的掌柜也随声附和道。
这个年代,是不讲究人人平等的,李沐身为高官,要是真是想要这些货品,各大商号肯定都会提供最好的产品给他,不然也太不懂事了,被经略府抄了也没人同情。
“郑掌柜,我冒昧的问一句,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在杭州城内的商号,要是一天之内全力制各种糕点,能制出多少斤?”李沐没有接他们的茬,而是顿了一下,继续沉声问道。
“嗯。。。若是敝号召集人工全力生产,大约一日能出两千余斤。”郑掌柜想了一想,颇有些自豪的道。
“郑掌柜好大的气魄。”另外两位掌柜听了之后,也是不觉赞叹道,这个时代,一天制糕点两千斤,那可是了不得的生产能力了,郑福记应该是在城郊开设有规模惊人的大工坊以满足城内商号的供货需求。
“两千斤?那郑掌柜怕是有点麻烦了。”李沐冷笑一声道:“据本官所知,仅我手中的票券,还有杭州府周知府,杨通判和一众佐贰官手中的,以及浙江布政使,都指挥使,提刑按察使三位大人也收到不少,加上浙江的十余位参政大人手中的票券加起来就有三千斤不止,不知道要是我们都去郑掌柜那里兑换的话,郑掌柜要从哪里变出糕点来呢?”
“这。。。大人这不是故意为难草民么。”郑掌柜已经有些冷汗冒了下来,有些支支吾吾的道:“我们郑福记可以加大马力生产,最多两日,就可以给各位大人送上府去。”
“还有庆丰宁,许掌柜,你们庆丰宁的龙井确实是极品,我闲暇之时时常品评,引为平生挚爱,但是你就是把整个杭州的茶树全买到你一个人手上,你上哪去给我们浙江这么多官员,凑出五百斤龙井来?!你许掌柜就是收茶收到明年去,也收不来这么多的龙井吧?”李沐转而对许掌柜道。
“大人,龙井的茶品也有高低,本来因为价格昂贵,消费量没有那么大,以往的茶叶也是有些存着的陈茶,五百斤也是不难的。”许掌柜赶紧回道。
“还有刘掌柜,现在高丽参是不是跟萝卜一个价了?你卖出去加起来三百斤高丽参,你把我浙江的官员当做去你那买萝卜的酒楼老板了是不是?”李沐继续冷然道。
百草堂的刘掌柜听闻李沐的话,还是仔细想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的道:“这个月底,从朝鲜回来的商船就到了,因为新苏州海关说统一征税入关,税比以往低了不少,我就多入了十几斤,加上仓里库存,我再从松江,徽州调一些,应该是足够的。”
“是啊,三位大掌柜真是算计的精妙。”李沐笑声阵阵,却听得三人心底一阵发凉:“这还只是浙江,还有南直隶的呢?福建的呢?老百姓手中的呢?三个省加起来,成千上万斤都顶不住的买卖,郑掌柜,我问你,你到底发出去多少饼券。”
“大概,大概两万多斤。”郑掌柜迟疑的道。
“到底多少!”李沐一声断喝,吓得郑掌柜往地上一跪,双手不断地哆嗦着,嘴唇不停地打着抖,慌慌张张的道:“大概有几十万斤。。。”
“几十万到底是多少?!二十万也是几十万,九十万也是几十万!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李沐继续怒道。
“回大人,回大人,小的不敢欺瞒大人,票券一出,实在是抢疯了,一开始我也想着不用制饼,只要印券就能赚钱,后来印的多了,小的也害怕了,可是那时候不印也不行了,好多人看那票券价格水涨船高,就逼着小的继续印,印多了他们再去倒卖,买涨杀跌从中盈利。。。不知不觉。。。不知不觉已经四十六万斤了。。。”郑掌柜说完,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掏空了一般,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边郑掌柜交代了,另外两位掌柜也撑不住了,纷纷说了实话,庆丰宁发出去大概七万多斤,百草堂少一些,也发了有三万斤。
一个日产两千斤糕点的商号,竟然发出去四十六万斤票券,就算它郑福记没日没夜的生产,产出这四十六万斤糕点少说要一年的时间,什么糕点能TM放那么久?更不要说年产几十斤的极品龙井和极为稀有的珍品高丽参。
李沐想到这里真是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眼看自己就要启程进京会试了,偏偏给自己招来这档子事,关键是李沐看到了票券交易的雏形。若是因为这三个莫名其妙的傻大胆,彻底打击了老百姓对于这种新型交易形式的信心,结果把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对于资本的投资意识扼杀在了摇篮里,那就太可惜了。
“你们三家商号,利欲熏心,滥发票券,远超实际,以为印券就可套钱,贪欲无休无止,制券无限无节,简直无法无天!”李沐大声怒道。
“从明天起,你们三家必须联合城内所有发过票券的商号一起,宣布暂时停止制发所有票券。城内的几家票券行市我已经派人接手了,现在票券的市价必须受到控制,每天单张票券的价格涨跌必须在五钱之内(二分之一两)。至于老百姓如果要兑你们没有的话,要么用现银冲抵,要么用干股冲抵,总之绝不能让老百姓手中的票券变成废纸!”李沐对着三位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大掌柜,毫不客气的命令道。
“大人,那可是数十万斤的糕点啊,以前我们卖出的时候,并没有这么高的价格。”郑掌柜听了李沐的命令,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不住的哀求道:“现在有些票券的价格翻了十倍不止,要是按照行市的价格兑换,我们整个商号都要赔进去的啊大人!”
“是啊,大人,百草堂几百年的基业,小的实在是赔不起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百草堂的刘掌柜也随声附和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边磕头边说。
“你们不给钱可以啊,明天本官就放出话,说全城票券必须在三日之内兑换,逾期视为违法之流通宝钞,以私印宝钞罪(宝钞就是大明的纸币,私印宝钞相当于现在的制造假钞)论处,这个罪可是要杀头的。到时候挤兑风潮一起,你们三家商号肯定扛不住,为了平息民乱,哼哼,别怪本官拿你们三个大掌柜祭旗!”李沐语气森然的对三位大掌柜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难之处
处理完三位大掌柜滥发票券的事,李沐揉了揉太阳穴,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后堂去了。对于现在的票券市场来说,李沐的做法只能治标,但不能治本。如果没有官方出面建立统一有效的监管体系,那么由于对资本的投机是人性的本质,故而根本不可能通过期望老百姓和商家自己的自觉性来解决问题。
但是山东局势焦灼而紧张,距离会试也没有多长时间,千头万绪的事情摆在面前,这个票券的事情,也只有等从北京会试结束回来,再仔细去研究讨论了。
回到后堂的李沐,一下子就累倒在了椅子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两天还真是走背字儿,无论去哪里,只要稍微想放松一下,总有些麻烦事找上门来,躲都躲不掉。
三位大掌柜唯唯诺诺的回去了,最终还是同意了李沐的方案,要是李沐真的以经略府的名义下达那样的政令,那他三位掌柜除了上吊以外真是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李沐这边累得精疲力尽,想好好的静一下心境,却没想到这边刚坐下,那边门外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门一开,却发现是家里的未来女主人若菡,眼眶红红的一脸焦急的看着李沐。
“怎么了?”李沐柔声问道。
若菡定定的看着李沐,樱唇微启,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意味道:“明露郡主走了。”
“什么?!”李沐听见这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道:“哪个明露郡主?”
“还能有几个明露郡主?”若菡看着李沐,有些低沉的道。
李沐惊呼一声,二话不说就往李妍儿的房间跑去,却看见李妍儿的房间中站着一大堆人,娥恩哲,伊宁,李嫣还有许多家里的丫鬟仆妇,唯独没有那个一直穿着淡蓝色汉装,甜甜的喊他“云琪哥哥”,做什么菜都要放很多很多盐的傻姑娘。
“沐儿。”娥恩哲看着李沐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疼道:“妍儿丫头怕是前天晚上就走了,昨天天早上,来服侍她的丫鬟说房间内所有她带来的东西都被带走了,我们还以为是家里进了什么歹人。但是护院的卫兵都表示没听到任何异常。也有家里值夜的卫兵说前天妍儿那丫头是从后门离开的,也没避着卫兵,就说自己要出去走走,结果两天了连个人影儿都没看到,直到今天伊宁在她的书案砚台下发现了一封信。”
说着,伊宁在李沐身边小心的递上一个淡粉色的信封,封面上却写着一行朝鲜语。
看李沐拿着信看了一眼,娥恩哲就接着说:“也许也是那丫头不想太早被我们看到吧,这朝鲜语除了伊宁没有别人认得,她今天来收拾房间的时候,才说那上面意思是给你的,然后下面有一句大体是后会无期的意思,我才知道出了问题。”娥恩哲微微叹息一声,却又不知为何加了一句:“苦了这丫头了。”
李沐拿着李妍儿的信件,苦笑着摇摇头道:“孩儿知道了,娘亲,孩儿想静一下,今天晚饭,您自己吃一些,不要管孩儿了。”
娥恩哲看着李沐,想要张口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目送着李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才示意若菡跟上去看一看。
李沐步履摇摇晃晃的回到了书房,若菡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李沐看到了也没有说什么。进了房门之后,李沐寻了一处椅子坐下了,若菡就静悄悄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拆开信封,抽出一张朴素的毛边信纸,纸面上还带着李妍儿身上淡淡的香草味道,映入眼帘的是一笔娟秀小巧的楷书字体,书信不长,却有好几次涂改,显示写信的人心中极度的挣扎和犹豫。
“云琪哥哥,一切安好,见字如晤。”熟悉的字迹,仿佛让李沐透过信纸,又看到了那个在油灯的灯光下,一笔一划仔细埋头而书的美丽身影:“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回返故国的海船上了,我用朝鲜语写了信封,除了伊宁之外无人识得,就是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跑来追我回去。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而我,也一定会跟你走。
但是,我真的不敢冒这个险了,云琪哥哥,自你来到朝鲜,我第一次在义州的驿馆遇见你,就觉得你是那么的不一样。其实你在朝鲜的时日并不久,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和你在一起。但是对于我而言,从你对我说要和我做朋友的时候起,世间其他男子,便突然不再可以和你相提并论了。仿佛女孩子在你眼中,真的是可以得到尊重和体谅的,红颜薄命,商女不知亡国恨。王室里的女人,几乎都是家族和权力的象征,是王权争斗中的牺牲品。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则大多是男人眼中的生育工具,是他们眼中的禁脔和财产。
而你每次给我讲故事,讲到苏妲己,讲到杨玉环,讲到那些被视之为亡国之兆的女子时,你总是嗤笑一声,然后告诉我,这些自以为是的君主,总是把国破家亡的过错怪到女人头上。却不知他自己不是圣君,怪女孩子有什么用呢。”
李沐读着,若菡也默默地看着李妍儿的信,李沐看着看着,有些酸楚的笑了,这明明是她理所应当得到的尊重,却好像是自己给了她莫大的恩惠一般。
中间的一大段,几乎都是表达对李沐的爱意,在这个女孩子普遍矜持而含蓄的年代,李妍儿满心的喜爱都快从信纸里溢出来了,可是到了最后,该来的还是会来。
“云琪哥哥,对不起,我知道道歉并没有用,可是我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该怎么办。你公务繁忙,我可以理解你,可是我一个人的时候,面对孤冷的月光,躺在床上,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的时候,却又非常害怕,大明非我故土,杭州也不是家乡,就算这里千好万好,对我来说,也总有挥之不去的陌生。我爹娘很早就被光海君谋害,是王兄把我抚养成人,王兄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兄长,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云琪哥哥,这个选择,真的太难了,我好几次想到用死亡去逃避选择,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你就有脱不掉的麻烦。这一次,我甘心放手,你一定要和玥然姐姐好好的,然后,也望你体谅我的万难之处。
妾身拜别,后会无期,我的。。。夫君大人。妾身李妍儿敬上。”最后一个“夫君”明显犹豫了非常长的时间,连字迹都有些歪斜了,这两个字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泪痕。
看完信,李沐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苦笑着道:“万难之处,万难之处。菡儿,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为什么没有万难之处呢?”
问完这个问题,李沐却没有听到回答,回头看若菡的时候,却看到若菡绝美的娇靥上满是泪痕,眼神飘然望向窗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李沐顿时心疼无比,轻轻地唤一声道:“菡儿。”
若菡听到李沐唤她,才缓缓的回过头来,看着李沐深邃而带着疼惜的目光,满是泪水的绝美俏颜上,露出了一个让李沐毕生难忘的,心碎无比的笑容。
“你怎知我没有万难之处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蹊跷遇袭
最近的李沐,仿佛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对于身边的人,李大公子仿佛一下子上心了不少,除了每天早晚和娥恩哲请安汇报以外,隔三差五的还会带着若菡出门逛逛改善一下伙食。别人只当是李沐眼看着要北上了,留在江南的时日不多,加紧把以前没吃过的东西都尝一遍。
只有若菡知道为什么,因为从李沐看向她的目光中,她总能读出那一丝掩藏得非常好的慌乱。是的,他慌乱了,害怕了。就算他理解李妍儿,但是人都是自私的,对于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害怕有一天若菡也会告诉他,她要选择放弃,然后回到故国和家人的身边去。
也许,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亦是人性的一部分吧,就算是堂堂的从一品的东南经略,也不能免俗。
而与此同时,山东青州府沂水县郊外,带领一万多精锐的熊廷弼正在官道上行军。
沂水县城已经在四天之前被白莲叛军攻下,所以现在的熊廷弼行军格外的小心,现在大明在山东境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调动的军队,所有能战之兵几乎全部龟缩在各个主要的大城市中,城门都不敢出。故而导致山东全境,除了济南,青州,东昌这样城高池阔的大城市,其他地方几乎到处都是乱兵和叛匪。
现在山东之南,李沐已经调集重兵防御徐州,以李大公子的本事,叛军想要南下无异于痴人说梦,加上山东北方的锦州军,实际上山东境内的白莲教已经几乎处于绝境,覆亡只是时间问题。
徐鸿儒这个人,熊廷弼没听过,但是既然是教众推举出来的,想必也是白莲中有见识有能力的人,对于对手,从来不可以掉以轻心,熊老督师纵横沙场几十年,靠的就是这个秘法,才从数次惨败中侥幸逃生。
大军行进了几个时辰之后,沂水县城已经遥遥在望。熊廷弼骑在战马上,远远地看着黑烟滚滚的县城,不由得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像沂水县城这样的城池,在没有大城市支援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几十万教众的对手。现在看来,沂水县估计也和一路上行来所见过的安丘、诸城、蒙阴诸县城一样,已经是一片焦土了。
一万锦州军在城外开始下营驻扎,到山东也已经快一个月了,虽然朝廷一直在催促熊廷弼进兵。但是熊廷弼却一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预感,好像山东境内的叛军绝对不是像山东布政使的奏报上写的那么简单。
原本熊老督师收到的邸报上,说山东全省已经是烽火连天,反贼遍地,就是走在官道上随便抓一个,十个里有七个多少都有些问题。
但是熊廷弼入境山东一个月,竟然连反贼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只是不断收到从青州府发来的高级文书,安丘告急,诸城告急,蒙阴告急。
可是熊廷弼带着大军不辞辛劳的奔波赶到之后,却发现安丘,诸城,蒙阴三县已经全部罹难失陷,城池被毁,百姓不知所踪。
这一次,沂水也是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前几天接到青州府急报,三万教匪强攻沂水县,待到熊廷弼带兵从蒙阴赶过来之后,沂水也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对熊廷弼这几日的表现,朝廷也开始渐渐地失去了耐心,数次下旨严令熊廷弼加紧进军登州,直插叛军老巢,不可再在路上迁延时日,畏战不前。
但是每深入山东境内一份,熊廷弼就更加紧张一分,从安丘一路行来,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指引他一般,顺着青州、临淄一路而来,没有看到敌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友军。青州府和济南府因为自顾不暇,也不可能为熊廷弼提供什么补给,所以在好不容易到了沂水之后,熊廷弼军中的粮草,已经只能维持半个月了。
现在不是朝廷要他寻敌作战,而是粮食不等人,逼着他主动出击了。就算锦州军都是百战精锐,但是人终归还是要吃饭的,他熊廷弼也不能让手下将士饿着肚子和敌人拼死相斗。
原本以为顺风顺水的山东之战,越来越不简单了。
这边安营扎寨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晚了。熊廷弼吩咐好手下部将的值守事宜之后,就安静的回到大帐中,对着桌子上的山东地图,默默地发着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突然,营外似乎传来无数的鼓噪之声,间或夹杂着一些军官的怒吼,凭借他的经验,这是有敌人袭击营寨的征兆。但是熊廷弼何等人物,那是在辽东战场上和建奴硬碰硬过的狠角色,岂能被这种小场面唬住。其实不仅是熊廷弼,锦州军将士虽然快速奔跑布防,但是大多并不慌乱,来往穿梭,举止有度,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也没有忘记自己应该所在的位置和职责。
“熊越!”熊廷弼站在大帐门口,高喊一声,不多时,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满头大汗指挥亲兵保护他安全的将军,一路小跑着跑了过来,对熊廷弼施礼道:“大人。”熊廷弼虽然带兵多年,征战沙场已是习以为常,但是这位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万历二十五年,熊老督师考中湖广乡试第一名,那可是如假包换的解元郎,后来于次年中进士,授保定推官,又因为才能出色,迁为监察御史。
所以熊廷弼并不像这个年代大部分的武将那样,因为官职世袭,不能科举而显得粗鄙不堪。相反,虽然熊老督师是个爆竹脾气,但是在危急的情况下,反而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
“何事鼓噪?”
“回大人,斥候预警,有数千叛匪突然袭营,我们已经派兵抵抗了,应该问题不大。”数千叛匪,对于一万多锦州军将士,无非是待宰羔羊尔,根本不足为虑。
可是熊老督师却深感奇怪,这一直找不到的叛军突然出现就算了,现在在山东,有叛军才是正常的,没有反而有问题了。可是这叛匪却又没有集中主力进攻他,只来了区区数千人,是真的不把锦州军放在眼里,还是另有更大的图谋呢?
“他们装备如何?”熊廷弼第一次接触叛军,当然还要对敌人的状况有一个简明的了解。
“大部分都是拿着农具的农民,有刀剑的都很少。”那叫熊越的部将老老实实道:“但是有些人拿着制式的兵器,还有射到我们营寨里的羽箭,也有很少部分是制式的。”
“拿来我看。”熊廷弼对部将吩咐道。
熊越应了一声,小步跑到一个亲兵耳边,说了两句话之后,那亲兵点了点头,跑到一边的一个小帐子里,取出了两支明晃晃的羽箭来。
熊廷弼接过那两支箭,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这两支箭铸造的比较精良,应该是大明官军的制式装备。
不过山东一地,叛军席卷了几十个县,库里的兵器不可能过而不取,有大明的制式兵器也很正常。
熊廷弼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问题,就往营寨边检查布防去了。却不知李沐此刻是不在此地,要是李沐在这里,看到这两支羽箭,肯定会大为惊讶。
山东军的羸弱之程度,熊老督师不知道,但是和山东军打过交道的李大公子是最了解的。很多卫所驻军其实并不比农民强到哪去,像这种铸造精良的羽箭,除非济南和青州,其他的地方就连登州这样的海防重地,好多羽箭的箭杆居然还是秸秆所制,箭头也是偷工减料的生铁所造。甚至很多军队用的都是竹箭。
军营鼓噪声之中,两支精铁打造,实木箭杆的羽箭,反射出摄人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