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启程北上
待到把东南的政务安排好,不知不觉已经是九月份了,以现在大明南北的交通状况来看,如果南方士子要去北京参加会试,在需要绕过整个山东的前提下,恐怕需要两个多月。所以,为了赶上明年的春闱,很多刚刚得中举人的世子,中秋节一过,就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准备北上京师,向科举考试最后一道关卡,发起进攻的号角。
大明科举的规制,是从宋代沿袭下来的,但是要想进士及第,成为一名手握生杀大权的官员,其中路途之千难万险,是我们后世学子无法体会的。
首先如果你是一个读书人,想要考取进士。第一步,是要参加县里的考试,各县县令出题,进行第一步筛选。然后参加府式,由各府知府出题,进行第二次筛选,这两场考试的淘汰率大约都是百分之五十,等到经过县式、府式之后,就会成为一个骄傲的童生了,但是这个时候,你还没有进入特权阶层,只是一个准备参加院试的考生罢了。
童生们参加院士之后,成绩的好的将成为秀才,享受国家发的廪米,可以进学宫读书,所以这一层淘汰率较高,大约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能够脱颖而出,取得秀才的学籍身份。
所以,虽然在后世很多影视剧上,秀才给人穷酸可悲的固有印象,但事实上在大明的普通民众中,秀才的社会地位已经很高了。
再往后,就是踏入统治阶级的第一关,乡试。在后世学者的研究后发现,乡试的录取率各省均有不同,但是大约在百分之四左右,意味着全省所有有资格参加考试的秀才中,百分之九十六都不能被录取。
乡试之上,所有通过此等考验的举人们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会试的考试形式和乡试类似,只是考试的规格更高,阅卷更加严格。在这一场之中,将会淘汰百分之九十的人,剩下百分之十的精英,就会成为一名光荣的贡士。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贡士,会参加在皇宫中举行的殿试。但是,殿试过程中,除非你写出什么反皇权反封建的言论,否则是不会黜落人的。等到殿试结束之后,将会对贡士们进行排名。赐一甲三人进士及第,即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进士出身五十人左右,三家同进士出身一百五十人左右。
科举结束之后,除了一甲前三名直接去翰林院上班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要去吏部参加严格的馆选考试,根据考试成绩,分配不同的职务。
以上,要想在大明成为一个有正经出身的文官,平均成功率是万分之三。。。而且,这时候大部分老百姓都是文盲,你还得是那百分之二十识字的人中的一员才行。。。
故而,对于现在的李沐来说,万里长征,才算刚刚完成了一半左右,剩下的路更难,更险,更可怕。因为会试的考生,都是各省乡试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科场精英,论行文水平,绝对不是乡试中的对手能够比拟的。
李沐此次北上,除了带上若菡和白杆卫士以外,还带了数百经略府的卫兵。至于要和他一起参加考试的李硕和李沐一直寸步不离身的小侍女伊宁,最终还是安排他们绕道进京了。毕竟这一次北上山东,很可能是开战的。就算李沐不亲自上阵指挥作战,以山东现在纷乱的局势,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为好。
九月十七日,在总算打点好东南的一切事务之后,李沐终于辞别家人,好友。准备北上京城参加会试了。
官船缓缓地在大运河中前进,李沐穿着一身华丽锦袍,站在船头凭栏而望,原本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漕运船只,明显少了很多。山东战火四起,不可能不影响南北漕运之路。如果不尽快平息山东的乱子,江南的粮食运不到北方,那京师今年的冬天,可就不好过了。
李沐正看着眼前运河上一篇萧瑟的景象皱眉发呆的时候,却突然有白杆卫士赶来禀报他说:“公子,我们后方有一艘小船,从杭州一直跟到这儿了,前面都快到徐州境内了,那船还是没走。”
“哼,真是好大胆子,还有河盗敢对我们下手不成?”李沐冷笑道。
大海里有海盗,运河上自然就有河盗,漕运南北,每天过境物资何止千万,这样庞大的物资运输,自然会引得有些不法之徒争相觊觎,但是运河不比忙忙大海,一般河盗出没都是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还没有听说哪家河盗,大白天的就敢出门做买卖。何况大部分河盗也不会没由得找官船的麻烦,一旦下手碰见什么硬茬,那就是逼着官府和他死磕到底了。
“公子,河盗的可能性不大,看那船装帧精美的样子,应该是富贵人家吧。”白杆卫士答道。
“去看看。”李沐点了点头,转身下了望楼,来到船尾的栏杆边,向后面那艘飘荡的小船望去。那艘小船看上去娇小玲珑的,却挂着几盏精美的小灯笼,船舱的木门还有极为养眼的雕花,看上去颇有气质。船头上站着一位人影窈窕的姑娘,远远地看不见容貌,但是身上散发出的一丝娇媚诱人的气息,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我的天,她来干什么。”李沐心中惊讶,无奈的苦笑一声,回头对那白杆卫士吩咐道:“你告诉后面那艘船,我们会在徐州停驻,到时候我会去见他们的主人。”
“诺。”
傍晚,李大公子的官船停驻徐州码头,在会见了徐州府从知府以下各级官员之后,大家寒暄一番吃了个饭。直到月明星稀的时候,李大公子才在一家小饭馆里,看到了白天身后小船上的那个身影的主人。
“怎么样,这位小兄弟,我点的这几道菜,可是合你的胃口?”坐在李沐的对面的,是一位妩媚动人女子,穿着一身素白的汉装,不复平时精心打扮的模样,少了一丝娇艳,却多了一点清纯。
“如是,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湘馆不开了?”李沐哭笑不得的道。
所以,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这个一路从杭州尾行李大公子到徐州的姑娘,就是湘馆的主人,艳冠江南的一代名妓柳如是了。
“怎么啦,京杭运河是你李家开的?就许姓李的走,不让姓柳的行啊?”柳如是好看的琼鼻一皱,带着一点刁蛮的意味道。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李沐这个人,对于女孩子的态度很受后世社会观念影响,能惯着基本都惯着,但是有的事情,事关生死,不能马虎,李沐还是非常认真地道:“如是,我现在北上京城,过境山东,可能是很危险的。我虽然是东南经略,也奉旨兼任山东兵备监军道,但是实际上我在山东境内,没有一兵一卒可以调遣。老实说,我现在自保尚且困难,实在是无力分身保护你。”
“切,你是我什么人,要得你保护啦。”柳如是翘着骄傲的小脑袋洒脱一笑道:“本小姐名气大,喜欢我的人多啦,这一次是朝廷请我进京给叶阁老贺寿的,到了山东,济南府说好了会派人护送我的。”
“叶阁老一直为人低调,为何这一次要请你去专程给他贺寿?”李沐奇怪的道。
“这个我就不懂了,朝廷的大人物们自有他们的考量,我一个戏子奴婢的,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不,他就是请我去魏忠贤祖坟上跳三天舞,我也得去的。”柳如是满不在乎的道。
“慎言!”李沐知道柳如是这个心直口快,爱憎分明的性格,但是祸从口出的道理还是不作假的,尤其是到了京师,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很多地方水深得都不见底。李沐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到了京城,成为各方争斗的棋子,最后棋子利用完了,就被抛弃成为党同伐异的牺牲品。
叶阁老高调宴客给自己过寿辰,又急招杨涟回都察院任职,怕是魏忠贤这些日子行径越发的猖狂,几位阁老急需吆喝一下壮壮声威以使得魏忠贤投鼠忌器,能够稍微收敛一点。
李沐大致知道叶向高的难处,但是在心中还是对叶向高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魏忠贤把持朝政,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根在圣眷,并不是因为他老魏头威望不威望,声威不声威的,舍本逐末,又怎么会有好结果。
不过李沐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坐在叶向高的那个位置上,作为首辅大臣,看着朝廷里真正用心做事的官员一一被贬黜罢官,心中焦急之下,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叶阁老这个首辅,怕是做不久了。他这么拼命的从魏忠贤手上捞人,一开始魏忠贤敬他三朝元老,可能还让他三分。但是现在时间久了,魏忠贤羽翼已经丰满,六部九卿里到处都是他的爪牙,就算是一向以清流著称的都察院和三法司,现在也基本不得不向魏忠贤低头了。
李沐叹一口气道,自己一直不想做京官,想着法儿的往外调,就是为了不想在这趟浑水中引火烧身,但是现在看来,不仅自己没跑掉,而且为了会试,还要主动去“自投罗网”了。
“喂喂喂,沐哥儿,想什么呢?”柳如是对于李沐的称呼,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有的时候喊他李大人,有的时候尊称一声李经略,有的时候毫不客气的喊他小兄弟,又有的时候,仿佛喊隔壁邻家好朋友那样叫他沐哥儿。
“好了好了,你来就来吧,腿长在你身上,我也管不了你。”李沐思绪被打断,没好气的看了柳如是一眼:“还有啊,你可别上我船来,我家可有个小醋坛子,这我可真的惹不起。”
“啧啧啧,没想到,首牧三省,统兵数万的李大人,还怕一个小姑娘呢。”柳如是揶揄地道。
“是是是,我怕我怕行了吧。”李沐哭笑不得的承认道:“不过好说不说,这家菜不错,你这小丫头还挺有眼光的。”
“你说谁小丫头。”柳如是听了李沐的评价,颇为不满的挥舞着小拳头道。
“哈哈哈,你不要自己对号入座嘛。”李沐笑着站起身来,恬不知耻的道:“你请客。”然后带着卫士,向柳如是摆了摆手,柔声道:“路上小心,真有麻烦了,找我,我管你。”
说罢李沐施施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柳如是望着李沐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低低的自言自语道:“你怕她吃醋,难道就不怕我吃醋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鲁王
过了徐州,就已经是山东境内了,现在的山东,和后世行政区划完全不同,最南边的一个府是兖州府,兖州在山东也算是排的上号的大府了,如今的兖州府,领济宁、东平、曹、沂四州另治二十三县,连孔老夫子的故乡曲阜,也是兖州的治下。
李沐一行人路经山东,第一个看见的大城市就是济宁。不过山东一地匪患极为严重,济宁也难免受此影响。当李沐来到济宁城下的时候,却见城门紧闭,吊桥高起,城头影影绰绰的有兵士来往,气氛紧张肃然,一副随时准备守城的临战之状。
李沐带着卫队来到济宁城下,看着城上似乎颇为慌乱的城防,不觉得微微叹了口气,对三跃轻声道:“叫他们开门。”
三跃点了点头,策马跑到济宁城门下,放开嗓子对城门上高喊道:“东南经略安抚使,晋阳侯李大人到!济宁知州何在?速速来拜见!”
三跃本来想着,李沐这一品的名号放出来,以济宁一州知州,还不是赶紧出门拜见了?谁成想这边话刚说完,城头上却传来一个粗豪的嗓音,毫不客气的道:“我们不认识什么东南经略安抚,况且东南的官儿,管不了我们济宁的事,现在到处都在闹乱匪,谁知道你们这些人是真是假?”
三跃听完这话,气得扯开嗓子吼道:“放肆!你是什么人?!敢说我家大人是假冒的?!”
“起开起开。”李沐也策马走上前去,把三跃拉到了一边,对他摇头道:“真是笨,你到了这里扯东南经略有什么用了?”看着三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李沐才回过头对城墙上道:“本官山东兵备监军道李沐,请你们知州上城楼一叙!”
济宁州衙内,济宁知州徐知州正在一脸不安的看着端坐主位上呷了一口茉莉花茶的李大人,心中很有些惴惴不安。
李沐看着如坐针毡,仿佛椅子上放了图钉的徐知州,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道:“徐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这。。。柱国初次到访济宁,下官这是。。。这是欢迎您,激动啊,激动的。”徐知州脸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拍了一个极为蹩脚的马屁。
“有话直说。”李沐眉头一皱,以略带命令的语气道:“本官虽然身负东南经略,但是蒙圣上信任,现在还兼着山东的兵备,你有什么事情,要是对我不说出来,那可是欺瞒上官,隐而不报的罪名。”
“下官不敢,大人,下官不敢啊。”徐知州吓得一下子跪倒了地上,慌慌张张的道:“好叫大人得知,济宁城防任务繁重,更有曲阜的衍圣公府需要照料,朝廷下了死命令,决不能让衍圣公有任何的差错,下官怕是实在调不出护卫,护送大人北上,请柱国体谅,请柱国体谅。”
“原来是这事儿。”李沐淡淡的笑一声道:“现在应该还不用调遣济宁的兵护卫我,要是我有需要会知会徐大人的,当然,可能性并不大。”原来在这个时代,像李沐这样的高官行路,途径各州府,尤其是像山东现在全境不宁的情况下,都是有权调遣地方驻军随行护卫的,这完全是李沐这个品级的武官应该享受的待遇。但是济宁一地,原本防守任务就很艰巨,好死不死的在曲阜还有一个得罪不起的衍圣公府,要是再抽调兵力护送李沐,那济宁府的压力可想而知。
“徐知州,你起来吧,手握一州城防的父母官,不能一点骨头都没有。”李沐看着跪在地上的徐知州,微不可查的摇摇头道:“只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询问你的,前些日子,锦州经略安抚使,山东巡抚熊廷弼熊大人带兵入境山东平叛,现在他的兵已经行至何处了?”
“嗯。。。前几日接到邸报,熊大人带兵过青州府,历安丘、诸城、蒙阴诸县,按照地图来看,现在该在沂水附近吧。不过,四天之前,巨野陷落之后,通往济南和青州方向的路就已经走不通了,现在下官也不清楚了。”徐知州想了一会儿才道。
“嗯。。。徐知州,我对山东地形不熟悉,还是需要你派遣。。。”这边李沐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高昂的:“大人,大人。”的喊声,不多时就看到一个穿着衙役装扮的汉子跑了进来,对着徐知州跪下道:“大人,城外突然来了王府依仗,据说是。。。是鲁王殿下要进城啊!”
“鲁王?!”听闻这话,李沐和徐知州双双惊呼出声?鲁王府是坐落在济南的,难道济南失守了?!万一要是济南失守,那事情可就麻烦了。济南是山东的中心,是朝廷在江北最重要的统治和经济中心之一,到了这个份上,朝廷必将要竭尽全力平灭叛军了。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周围诸省,包括河南,南直隶甚至京营肯定都是要出兵收回济南的。
“徐知州,我们先上城楼去看看吧。”李沐语气凝重的对徐知州道:“希望鲁王来到这里,不是因为济南出了什么事。”
徐知州也沉重的点了点头,和李沐一起来到了济宁城墙上,济宁在山东境内也算得上是比较大州府了,高耸的城墙还是颇有些气势的,李沐和徐知州两人站在城垛之间,居高临下的端详着城下齐整有序的王府仪仗,看了良久之后,徐知州才不确定的对李沐道:“柱国,这好像是符合规制的王府依仗吧。”
其实李沐哪里认得什么王府仪仗了,对于王府的仪仗规制,李沐是肯定不如古人清楚了,徐知州说是,那就应该错不了了。
“城下可是鲁王殿下?”李沐高声喝道:“山东情势复杂,有所怠慢之处,还请殿下原谅。”
“你是何人?”鲁王朱寿宏气势汹汹的问道:“我不管你是谁,赶紧开门让我进去!”
“殿下,济宁乃城防重镇,还请殿下稍带,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望请殿下回答。”李沐又高声道。
“有什么废话快说。”城下鲁王朱寿宏圆滚滚的身子已经到了吊桥边了,双方的脸上表情都几乎清晰可见,从李沐的角度望过去,鲁王明显心情不是太好。
“请问殿下,济南失守否?”李沐一边高声问道,一边对三跃悄悄的做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做的极为隐蔽,几乎没人看到。
“是的,济南知府孟兆祥守城不力,导致城防崩溃,被叛军攻下,现在济南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是本王现在不关心,本王只关心本王的王府!你们济宁还有一万多偏师,现在必须护送本王回返济南,复我大明故土,否则丢了济南,你们山东阖省官员,一个都逃不了关系!”鲁王朱寿宏极为跋扈的道。
“柱国,我们赶紧开门吧。”徐知州似乎被鲁王一番危言恫吓给镇住了,赶紧对李沐建议开门。
“不着急,这个鲁王有问题。”李沐轻声对徐知州道。
“哦?鲁王规制齐整,看上去不似作伪啊。”徐知州没想到李沐会怀疑鲁王的真假,又转过头去自己端详起鲁王的仪仗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徐知州,我问你,如果济南失守,你要去附近求援,第一个应该去哪?”李沐沉声对徐知州道。
“这。。。”
“应该去东昌!”李沐没等徐知州回答他,就斩钉截铁的肯定道:“济南失守,东昌应该是第一避难之选,且不说东昌有坚固城防,数万驻军,就论距离而言,他鲁王也完全没必要隔着千山万水跑到山东最南边这个的济宁来借兵。”
“因为东昌方向有叛军截路。”徐知州不置可否道:“叛军下属于弘志部已经进兵到临清一带,那济南到东昌的路,可就走不通了啊。”
“于弘志攻临清了?”李沐悚然一惊。临清是京杭运河骨干,若是临清失陷,南北漕运彻底断绝,则京师危矣。
李沐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知州,突然指着城楼下的鲁王惊呼道:“徐帅快看!”
“嗯?”徐知州这边刚一回头,却感到耳边一阵冷风闪过,下意识往后一闪,附近原本穿着鸳鸯战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的济宁官兵一下子抽出兵刃挡到了他的面前。
“这,柱国这是何意?”
“徐帅,不用在装了吧。你们白莲教胆子不小,鱼目混珠的把戏都玩到我的头上了!看来哥久不在江湖,江湖都忘记了哥的传说了。”李沐冷笑数声,转过身来一边说话,一边给身边的卫士做手势。
“李经略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徐知州的脸色也渐渐的黑了下来,极为阴沉的道。
“徐鸿儒,你这个圈子设得好,差点让我着了你的道。但是你为了不借兵给我,防止你的手下露出破绽,搞出鲁王这一出,实在是太失算了。你知道我来过山东,登州一带我最熟悉不过,若是等我到了登州,和锦州军接上头,你这些乌合之众必死无疑,所以你就提前到兖州来等我,却没想到,我当初在登州第一次拜见时任巡抚袁可立的时候,和鲁王有过一面之缘,或许鲁王日理万机不认得我了,但是我是认得他的。”
“就算这个鲁王是假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徐知州兀自嘴硬道。
“我问你,你说巨野失陷,去往济南的陆路断绝,你是怎么知道于弘志兵至临清的?再者,你徐鸿儒本是巨野人,兖州府对你来说是最熟悉的地方,我要是徐鸿儒,绝对不会放着兖州不打转而去找济南的麻烦!说得好听点叫云起云收之处,说难听点,无异于自寻死路。”李沐继续寒声道:“再者,徐知州,我李沐别的本事没有,好歹经历大小恶战数十场,你们济宁的衙役,都是上过战阵的百战之士,未免太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哼,李经略倒是好眼力。”那边装扮成知州的徐鸿儒也露出了本来面目:“说的不错,李经略,我知你在辽东的赫赫威名绝不是浪得虚名来的,说句实话,我很害怕你和自己的嫡系部下合二为一之后,我还是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不能让你走到青州!”
“这么说,你是准备在这留下我了?”李沐倒是并不慌乱的样子,而是好整以暇的道:“恐怕你还没有这个能力吧。”
“如果你愿意归降我方,自然是好的。”徐鸿儒扬了扬手,蛊惑道:“李大人已经官居极品,已近升无可升,只要你愿意跟我联手,为了香教的大业,我把我这个中兴福烈帝的名号让给你又如何,以后徐鸿儒甘为大人手下一员大将,为大人所驱驰,绝不虚言!”
“尔等白莲反贼,跳梁小丑尔,怎知世间兴衰大势,民心所向?动手!”这边李沐嗤笑一声,突然大喝道。
一瞬间,李沐身后的白杆卫士突然暴起发难,打得城墙上那些兵士措手不及,一下子死伤不少。
此等险境,想要逃脱,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李沐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等到他发现问题的时候,事情已经非常紧急了。他知道,只要门外的“鲁王”进城,这些白莲教徒就一定会对自己下手。
亲卫们护送着李沐,好不容易来到了城门口,这才发现厚重的济宁城门紧闭,一时半会根本就无法开启。
“公子,我去拿下城门。”这边三跃看到情势危急,赶紧就要回城上拼命的时候,却看到城门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自己嘎吱嘎吱的打开了。
李沐眼看有机会逃出生天,毫不犹豫的带着卫士们狂奔而出,也没有时间细想其中有什么关节。
城楼里,一双绝美动人的眼睛,看着李沐离去的背影,闪出一丝温柔的热度。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该往何处逃
济宁城墙上,徐鸿儒站在墙垛女墙之间,几乎气急败坏的怒吼道:“是谁开了城门?是谁开了城门?!”
站在徐鸿儒周围的,都是他最忠诚的亲兵卫士,都是白莲教中有头有脸的各色人物,如果是他身边的人背叛了他徐帅,代价是徐鸿儒承受不起的。
“给我追!兖州二十三县,都给我派兵拦截李沐!决不能放任他北上和熊廷弼会合!走脱了李沐,都给我提头来见!”徐鸿儒已经极为愤怒了,但是对于他来说,愤怒中更多的带着深深的畏惧。在辽东打得建奴铁骑丢盔弃甲的李沐,如果和自己的亲信部属会合以后,是什么样的情形,谁也无法预料。
李沐和一众亲兵在官道上尽力飞奔着,但是大部分马匹都已经忘在了济宁城中,靠两条腿跑路的李大公子一行人,眼看着就要被身后的追兵追上了!
李沐身后,数十名白莲骑兵,扬着高高的马鞭,怪叫着向李沐冲了过来。
“经略卫队,结阵!弩手上前!”三跃知道这样跑下去肯定会被追上,赶紧命令经略卫队结阵抗敌,大家出门都是轻装简从的,也没有携带什么像样的武器,除了少数卫士带了几支天启二年式步枪,还有部分人带了手弩。剩下的人几乎都是一些常用的冷兵器罢了。
但是经略卫队无愧于李沐最心腹的精锐卫士,三跃一声令下,除了剩下的九名白杆兵和若菡继续跟着李沐往北跑去外,其他的卫士全部原地结阵,开始严阵以待。
李沐现在已经无暇关心后方作战的情况了,如果自己所料不差的话,徐鸿儒身为兖州府巨野县人,这举旗造反的时候,肯定第一个就对兖州下手了,可悲自己在东南承平之地待久了,战场上练就的警觉性大为下降,竟然没有想清楚这么一个明显而简单的问题。
“大意了,大意了啊。”李大公子心中懊丧不已,但是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是后悔的时候,如果李沐所料不错的话,此时的兖州无疑是白莲叛军的老巢了,那周围到底潜藏着多少叛军,根本难以想象。
李沐和白杆兵们跑了差不多几十里的样子,实在是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两条腿着实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抬起来一下,都疼的李沐龇牙咧嘴的。
正当李沐等人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听闻一名白杆卫士尖声大喊道:“公子小心!”随后便是噗噗的锐器入肉的声音,李沐瞪着血红的眼睛抬头一看,那名白杆兵身前插着数支尾翼尚在摇晃的羽箭,显然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用身体帮李沐挡住了必死的一击。
“找死!”李沐一瞬间怒火攻心,整个人突然间煞气弥漫,身上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势,这些白杆卫士,从辽东追随他至今,走南闯北几乎寸步不离,早就亲如兄弟,像一家人一样了。李沐岂能放任杀害自己兄弟的凶手活着离开!
“公子快走!”白杆卫士看着同伴倒下,好几个都抑制不了流出了眼泪,但是他们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含着眼泪嘶吼着让李沐赶紧离开险境。
“唰唰”的羽箭破空之声接踵而至,幸亏这些白杆兵们携带有川兵特质的藤制盾牌,帮李沐挡住了来自官道另一侧的弩箭。但是现在李沐完全落入敌境,连敌人的具体位置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该往哪里跑呢?
“郡主,快带公子走!这里我们顶着。”一名白杆兵焦急的推了李沐一把,转过头对抽出佩剑,俏脸寒霜的若菡道。
若菡默默的点点头,也不管李沐满脸的愤恨和泪水,拽着他,就往敌人的反方向跑去。
“杀啊!杀李沐!抓到李沐!大明必亡!无生老母,万寿无疆!”李沐身边偶尔飞过几支羽箭,但是都被若菡格挡开了,李沐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密集,但是好像也已经越来越远了。
李沐和若菡两人依旧在旷野上奔跑着,阳光下的画面定格的分外动人,但是此时的两人完全没有心情欣赏任何的景色,连尚在生死两可之间,哪还有看风景的时间呢。
李沐现在真的是万分的懊悔,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导致自己深陷险境就算了,还连累了众多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想到这里,李沐就有一种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自己把自己掐死的冲动。
原野茫茫,根本不知道方向在哪里,跑着跑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个高大的影子,这个时候,在白莲教的地界上,出现任何人都不是什么好兆头,李沐和若菡迅速找了个草丛茂盛的阴影处躲了起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三名正在仔细搜索的骑兵,想必是白莲控制下临近的州县派出了人手来寻擒李沐了,原本这些人要是从旁经过也就算了,李沐也不想打草惊蛇引来更多的追兵。但是好死不死的这几个人竟然转了方向,向着李沐的方向满满逼近过来!
李沐下意识的伸手就要把若菡护在身后,但是想转头对她说话的时候,却突然迎上了一双带着淡淡玫瑰甜香的樱唇。
李沐大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若菡就已经提着佩剑冲了出去。
“不要!”李沐肝胆俱裂,赶紧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姑娘,只摸到了她袖口的一角,“嘶拉”一声扯下来一小块淡青色的麻布。
“走!”若菡头也不回的娇斥了一句之后,转而全力疾奔向那三个骑手,三步并作两步的提气一跃,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下子把一名骑手踢落在地,骑上了对方的战马,扬起佩剑和回过神的另外两人缠斗起来。
原本若菡身为满族贵族之女,对她来说,马战本是一件轻车熟路,正中下怀的技巧,正是若菡武艺的优势之所在。但是由于对方所持都是专用的马战骑枪,而若菡手握着的佩剑无论是从长度还是重量上都差了一个档次,加上对方以一敌二,互相配合。一时间竟是打的难舍难分,好几次险象环生,看得在边上观战的李沐一阵阵的冷汗直流。
“小水子,你还在那做什么?快去叫救兵来!快走!”正在搏杀间的若菡眼角瞟到李沐还在一旁发呆,焦急的催促他赶紧走,但是又不敢暴露李沐的身份,一旦让两人知道李沐就是白莲教全境搜索的李经略,肯定是拼了命也不能放走他的。
李沐看若菡虽然战的难舍难分,但是毕竟玥然格格的武艺还是高强一分,另外两人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才回过头继续一路飞奔而去:“我在前面山丘上等你!”
喊完这句话,也不知道若菡有没有听见,李沐就拼命的跑,为了他这条命,已经有太多的人为自己挡下了必死的一击,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一定要逃出生天,调集自己的近卫之军,把所有人都救回来。
还有白莲教,你们胆子不小。老子一时疏忽让你们这些反贼钻了大空子,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李云琪,世袭晋阳侯,上柱国,东南首牧,绝不是浪得虚名,靠众口铄金吹出来的!
耳边的风声,喊杀声,渐渐的都没有了,李沐的眼前也近模糊,汗水流了多少,根本就无法估计,只是渐渐沉重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和他飞奔的脚步抗议着。
“啊!”跑着跑着,李沐顿觉脚下一空,然后用尽全力的睁开眼睛,竟然看到的是澄澈如水的天空,随着一阵闷响,李沐觉得后背如遭铁锤重击,一口甜血涌上喉管,他张开嘴,一下子喷出一股鲜血,立刻就觉得眼皮沉重无比,身体的力气仿佛转瞬间流失殆尽一般,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说好的幸福呢
昏睡中的李沐,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后世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自己依然坐在电脑前,写着永远也写不完的研究生论文。手机里悄悄的存着一个姑娘的照片,暗暗下定决心,等到从学校毕业,拿到学位,他就去表白,就去告诉自己心仪的女孩子。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对她的一辈子负责任。
可是画面一转,又出现的是一身朝鲜宽裙的李妍儿,站在眼前的李妍儿,依然清纯娇美像一朵雅致的雪莲花一般,淡淡笑着看着他,欲语还休,似有道不尽的苦衷,讲不完的心事。
“妍儿。”李沐伸手要去触她,却冷不防看见李倧从后面出来,穿着一身朝鲜王的衣装,复杂地看着他。
曾经,我们把酒言欢,那时大家都是穷途末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那时候,不是说好了苟富贵,勿相忘么。可是,等到富贵来的,几乎迫不及待的时候,手中握着的酒杯,转眼就变成了锋利的佩剑。
“云琪,人参酒苦吗?”李倧依旧是那样的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看向李沐的眼光,一如在朝鲜成均馆,明伦堂初会的那个下午。
“苦?就算它苦罢,可是再苦能苦的过,从情同手足,到形同陌路?”李沐惨然笑道。
“对不起,云琪。”“对不起,云琪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谁该说对不起?李倧,李妍儿,李沐,到底谁错了,谁才是对的?是谁负了谁的心意,还是只是因为,我们走出很远,才发现早已不是当时少年。
李沐只是闭眼摇头,再到他睁眼的时候,眼前站着的却是一身戎装的若菡。
“沐郎,你没事吧。”若菡依旧美得不可方物,一身武服依然掩盖不了她毫无瑕疵的窈窕身段,看着李沐有些茫然的样子,若菡开口关心的问道。
“菡儿。”李沐有些惊讶的道:“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啦。”堪称造物主完美之作,世间绝美的玥然格格,像是只为他一个绽放的花朵一般,巧笑嫣然道:“我说过,我要杀尽所有想伤害你的人,无论满汉,一视同仁。”
“那我呢?”若菡的身影渐渐淡去,又出现了另一个窈窕的影子:“李云琪,我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如是,我。。。”那个影子,属于名动江南的名妓柳如是,属于那个李沐不敢面对的“好朋友”。柳如是笑中带泪,语气温婉的“质问”他。
李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沉吟半晌之后,再复抬头时,却又看到了杨涟巍然壮烈的背影,可是这一次,不像是在经略府的书房内,而看四周竟是人山人海。满场旌旗猎猎,兵士井然,刀枪如林,很像是在行刑的法场之上。
“我杨涟一生,俯仰之间,无愧天地!魏阉当道,国家兴亡,皆系于万民福祉,云琪,你要继承我愿,待到魏阉授首,寰宇澄清之日,勿忘来我坟前,焚香告诉老师!恨哉,圣聪蒙蔽,不闻天下子民顿首泣血而谏!惜哉,奸邪当道,不以卖国求荣贪婪无度为耻!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说完,杨涟低头默然,慨然赴死。
“不要!”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挥刀而下,李沐心神剧颤,睁眼而起。
原来的法场,旌旗,兵士都不见了,眼前只是一片青亮的竹翠之色,原来,是一场梦啊。
“哎呀,疼。”李沐刚想挪动一下身子,却感觉全身骨头,没有一处不疼,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来。
“你干什么,别动,乖乖躺好。”李沐这边正在和身体作斗争,冷不防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孩子清冷如水的声音,有些诧异的转头望过去。
李沐一转头,才发现这是一间陈设朴素的竹制小屋,看日头,应该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小屋的门口,阳光被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挡住了,因为背光,李沐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但是即便是听那清冷的声音,李沐也知道来的是谁。
“洛姑娘,你们白莲教,真是不简单啊,不过你要是想我帮你们这些反贼造反,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李沐不知道白莲教救他是为了什么,但是不管为了什么,李沐都不可能帮助这些毫无原则,只会作乱的反贼。
那句“洛姑娘”,让站在门口的洛鸢心里一颤,不过洛鸢没有搭理李沐的误解,只是依旧清冷的道:“除了我,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跑了那么久,不渴吗?”
“是你?”听到洛鸢的话,李沐才回想起来,那蹊跷打开的济宁城门,突然一下子醒悟过来。
洛鸢也没有否认,只是提了一个小水罐过来,一点点地用勺子喂到李沐的嘴中。虽然语气上冷若冰霜,可是动作却又极尽细腻温柔,服侍的很是精心。
就这样,在洛鸢的精心照料下。过了数日之后,李沐总算是可以起身活动一下了,待到洛鸢再来看他的时候,李沐就提出了想要出去活动一下的想法。
要说李沐虽然现在一定意义上算的上是洛鸢的“俘虏”了,但是洛鸢不仅把他照顾的井井有条,而且好像还在刻意帮他隐瞒自己的身份,一直以来几乎有求必应。甚至在自己需要擦拭身体的时候,洛鸢都会给李沐一条用清水浸湿过的毛巾,待到他擦拭一会儿之后,再拿出去洗干净后送进来,来往反复,不厌其烦。
洛鸢扶着全身都是绷带的李沐出了门,李沐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营寨之中,远远望去,能看到四周用实木筑起的寨墙和岗楼上若隐若现的士卒。
但是以李沐多年征战的眼光看,这样的营寨,不仅布防混乱,漏洞百出,而且由于人员过于密集,规模太过庞大,互相之间又没有按区域划分隔断。一旦有敌军宫寨引起混乱,很可能引起自相践踏,伤亡惨重更甚于战场厮杀。
除了洛鸢的小屋子,李沐才发现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小房子,有木质的,竹制的,形制不同,大小不一。很多小屋子的门口都有正在涮洗野菜的妇女,间或还有几个顽皮的孩子拿着木质的刀剑模型嬉笑打闹,在这战火纷乱的山东一地,有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生活图景,是多么的难得和让人唏嘘。
“这些都是哪里的百姓?”李沐在洛鸢的搀扶下,缓慢的踱步在屋舍俨然之间,李沐不由得奇怪的问道。
洛鸢刚要说话,却没想到对面屋舍下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先开口了:“哟,洛丫头,你这本家哥哥,身体好一点了?”
“张婶儿是不知道,前些日子生死不知的,可把我吓坏了呢。”洛鸢原籍山东青州府人,说起山东腔倒是李沐没见过的,让李沐忽然发现这个平时清冷的姑娘竟然也有如此开朗大方的一面。
仿佛在家乡用乡音说话时的洛鸢,才能真正放下担在肩上的巨大压力,好好的放松的和人交流几句,感受一下来自生活的温柔相待。
“丫头,你等着,等会啊。”这边张婶儿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跑到屋内去取出一个小纸包来,塞到洛鸢手上道:“这是我那当家的前几天去邹城的时候,发现了一头被人遗弃的老牛,后来他们兄弟伙子看牛牵不走,就杀了分了肉来,这几根大骨,是我听说你这哥哥受了骨伤,特地让他捎来的。婶儿家穷,没别的好东西,那点牛肉都早拿去让小娃娃们解了馋,就这大骨,你煨了汤给这小哥儿喝一点,尤其是对骨伤,那是大有裨益的。”
“谢谢张婶儿,婶儿,你家也不容易,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洛鸢有些迟疑道。
“钱?现在咱们山东,还能上哪买东西去?要钱有的什么用来?好啦,婶儿一点心意,要是再推脱,我可不乐意了。”张婶儿热情的道。
“嗯嗯,那好吧,谢谢您了。”洛鸢点点头收下牛骨,对张婶儿认真的道谢了,李沐也笑着随洛鸢说了一句谢谢。
两人道别了张婶儿,往前走了两步,洛鸢才幽幽开口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朝廷大军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赶尽杀绝,欲除之而后快的白莲叛匪!”
“我看出来了。”李沐依旧微笑着道。
“他们也不过是普通百姓,一辈子就想有个安生日子,甚至都不要求衣食饭饱,只要不饿死人就够了。”洛鸢虽然语气清冷,但是李沐还是能听到她话语中的那一丝难平的愤慨:“朝堂之上,都是圣人门徒,却不知哪位大人可以教我,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除了做你们口中的叛匪,还能怎么办?”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香教之中,还是有诸多利欲熏心之辈,想以山东饥馑为契机,鼓动受难百姓为牺牲品,达到他们自己那些肮脏卑劣的目的。”李沐轻轻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暖的阳光的味道,才转而颓然道:“可惜的是,以现有的技术水平。我们很难从如此之多的民众之中,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在后世的军事行动中,对付这种大规模的基于民众基础的叛乱,镇压手段一般都是以观测卫星和全球定位系统为主,辅以无人机侦查等手段,确定了这些主要反叛分子的位置后,用远程手段予以精确打击。而且即便是这样,依然有误伤平民的事件时有发生。
而在这个时代,除了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以外,连李沐本人,都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
两人逛了一阵,气氛颇有些沉重,李沐和洛鸢回到了住的小房子里的时候,李沐这才奇怪的道:“不对啊,你只有这么一间小房子,床也给我占了,你这几天,睡在哪里的?”
洛鸢听闻李沐的问话,眼神扫过角落里一座小小的木质长梯,淡淡道:“屋顶。”
“那今晚呢?”
“你想睡屋顶也可以。”洛鸢寒声依旧。
“要不你来跟我睡一张床吧。”李沐坏笑着对洛鸢道。
洛鸢听言眼神一凝,两道危险如刃的目光直往李沐身上劈过来,搞得李沐以为玩笑开过了火,赶紧道:“算了算了,我说着玩的。”
洛鸢站起身来,满身杀气的步步紧逼着,奈何李沐身上多处带伤,就算有心想跑,却是终究无力动弹。
站到床边的洛鸢,定定地看着李沐,几乎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自认识洛鸢以来,李沐都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姑娘的眼睛,她的目光中,仿佛充斥着是对生活已经无力挣扎的麻木,但是在看着李沐的时候,却又有一丝难以读懂的温柔。
随后,在李沐惊讶的目光中,洛鸢竟然轻轻的弯下纤腰,背对着李沐,躺在了他的身边。
也许是知道李沐身上有伤,根本不会做什么,也许是出于对他屡次放过自己这个反贼的信任,洛鸢平静和他同榻而卧,却没有任何不习惯和不舒服的感觉。
“洛姑娘。。。要不我去睡屋顶也可以。”洛鸢无所谓,李沐却要被憋出内伤了。这和心爱的人躺在一起是享受,但是和洛鸢之间,李沐总觉得有一层看不到说不清的隔阂,让他有些心里有些不安。
“李沐。”洛鸢突然开口唤他。
“嗯?”
“你还记得当初说,如果你再来找我,找到了,我就跟着你,再也不离开了吗?”
“记得。”
“这次不算。”洛鸢一直寒霜胜雪的声音居然一下子小女儿起来,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说了这四个字,然后转瞬又恢复了正常:“这次是我主动找到你的。”
“那下次,换我找你。”李沐想起那时承诺,一下子,所有的陌生,不安,害怕,仿佛顷刻间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对这个女孩子满心的爱怜。
“我是反贼,你不怕的吗?”洛鸢道。
“你捅破了天,自然有我补上。”李沐认真的道。
“然后呢?”
“然后说好的幸福,不见不散。”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军无战心
在李沐安心养伤的日子里,远在李沐所在的寨墙之外,却是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虽然三跃,玥然格格,还有经略府的卫士们最后都终于抵达了济南,但是唯独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他们所护卫的主人,晋阳侯,东南经略李沐,却不知所踪了。
就在济南府的官员们都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把这件事情上报给朝廷的时候,心急如焚的若菡赶紧写信给了正在山东境内驻扎的熊廷弼熊老督师,因为舒菡知道,关键时刻,其他人根本指望不上,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驻扎在山东境内,由李沐一手组建起来的锦州军,也只有他们,才会真正关心自己统帅的生死。
熊廷弼接到李沐失踪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假的,现在山东到处都是乱兵,兵不厌诈,什么法子都有可能想出来,但是直到熊老督师接到若菡的信件。一向老持稳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老督师第一次有了慌张的感觉。
即便是当年在萨尔浒的战场上,十几万明军溃败的时候,老督师都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因为萨尔浒的那个时候,熊廷弼自家人知自家事,彼时的辽东明军空饷严重,军备废弛,能打赢仗才是真有鬼了。但是这一次不同,李沐几乎是现在大明武将包括熊廷弼这些经常带兵的文官在内的武臣集团公认的精神领袖和话语人,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无疑是把大明王朝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的边防事务,再次推入濒临崩溃的境地。
也不知道是白莲教故意为之,还是李沐的声名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了,随着李沐在济宁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传遍山东各州府之后,官军的士气几乎一瞬间遭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有一些曾经和李沐并肩作战的山东军官兵,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竟然直接开城投降了。
仅仅六天的时间内,大明官军连失威海、灵山、安东三卫堡垒和日照、昌邑、高密、即墨、高苑、乐安六个县,青州府全境除了府城青州外,全部陷落,登州、莱州两府全境陷落。济南府四州二十六县几天时间丢了一半,转眼之间,山东一半以上的土地就已经不复王化了。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内。
一直在小作坊内鼓捣自己的东西很少出门的天启皇帝,难得的主动召集了叶向高,韩爌和刘一燝三位阁臣以及六部九卿各位高官,一时间,乾清宫内人头攒动,加上内阁的各司值郎,通政司的官员,翰林院负责拟旨的几位学士,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让恢弘壮观的乾清宫竟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魏忠贤为何能在天启年间独揽朝政大权,当然还是要多亏了皇帝不爱管事儿,史载当“魏忠贤常趁朱由校引绳削墨得意之时,或有急切章疏,奏请定夺,识字女官朗诵职衔姓名毕,玉音辄谕王体乾辈曰:‘朕已悉矣!汝辈好为之。’”,意思是魏忠贤趁着皇上开心的鼓捣小玩意儿的时候问他政务,天启当然很不开心,说一句“我知道了,你看着办吧。”结果每每让魏忠贤独断专权,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天启皇帝的才华,实在是跟治国理政没有太大关系,就算换了他去处理政务,也不一定就不会出什么不知所谓的政令,算是和老魏头臭味相投,半斤八两而已。
但是在建筑和格物之术上,天启堪称难得天才,吴宝崖曾经在《旷园杂志》中写过,朱由校曾亲自在庭院中造了一座小宫殿,形式仿乾清宫,高不过三四尺,却曲折微妙,小巧玲珑,巧夺天工。他还曾做沉香假山一座,池台林馆,雕琢细致,堪称当时一绝。甚至后来天启五年,朝廷大修皇极殿、中极殿和建极殿三大殿,天启皇帝还亲自出面督工,三大殿历经数百年而岿然不动,可见皇帝才能卓绝之处。
但是今天的天启,也算是破天荒的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皇帝,终究还是有点工作要干的,所以天启皇帝才一次性召集了朝中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高官们,讨论话题也仅仅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沐李经略失踪的问题。
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无论属于哪个派系的官员,都不可能允许一名从一品的高官,就这么在离京师数百里的皇城眼皮底下被叛军劫走。如果朝廷不管不问的话,那以后大明的高官就会像北京城六必居卖不出去的酱菜一样不值钱。要是以后再有谁出了什么事儿,内廷直接一句当初李经略堂堂从一品,皇上都没问,你算老几啊?噎得你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这回,天启皇帝是真的生气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魏忠贤回一句“汝辈好为之”,而是看到三位阁臣进来,还没等各位大臣行礼,天启就急切的几步走上前去,一把就把叶阁老那双满是皱纹的大手握住了,语气焦急的道:“首揆,现在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的天启不过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平日里硬是撑着摆出几分帝王的样子,真正遇见了连魏忠贤都表示兜不住的事儿的时候,整个人立刻就慌了神,像个寻找依靠的孩子一般,把求助的眼光望向了波澜不惊的叶向高。
叶阁老只是轻轻拍了拍惊慌失措的天启的手,温声道:“陛下先冷静一下,待我们慢慢来说。”随后叶向高环视一周,中气十足的沉声道:“诸位同僚,都先坐下吧。”
在明代,乾清宫议事这样的非正式场合,六部堂官和大九卿这样的高官都是有座位的。这和清代连汇报都要官员跪着完全不同,在明代,只有大朝会这样的场合才是需要行跪礼的,而且就算是大朝会,行一次礼也就结束了,汇报事务的时候依旧可以站着。
这边首辅一说话,立马就有太监宫女们搬来各种带着软垫的锦墩给高官们摆好,并且扶着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们坐稳当了,叶向高才开口道:“皇上,内相,诸位同僚,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大明的晋阳侯,上柱国,东南经略,居然在入境山东以后,为香教反贼所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身为首辅,实在是深感自责。”
“首揆言重了。”这时候叶向高身为首辅,给了一个自己有罪的态度,但是很明显,出于他首辅的特殊地位,这个错不可能让首辅大臣认下。因为照情理来说,全天下范围内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算是他首辅的错,内阁总理嘛,但如果真的什么事都怪他,那首辅就没法做了,大明九州万方几万万的百姓,怎么可能保证始终海内平靖,无灾无难呢。
这就是要有人出来背锅的信号了,所以叶向高姿态一摆,左副都御史杨涟立刻开口道:“首揆日理万机,抗的是山海天下,自己不能事必躬亲,面面俱到了。山东兵事,自然是兵部该管,这件事情,还是要先问问兵部田尚书的意见为好。”
“嘿,杨大人,你这是往我这踢皮球呢?”兵部尚书田吉听到杨涟把矛头对准了他,毫不客气的回道:“熊廷弼去山东平叛的旨意,那是阁老们同意,陛下首肯的,这种军国大事,又不是我一个说的算了,杨大人真是好不懂事,熊廷弼入境山东一个月,畏畏缩缩,避战不前,到了现在居然还没过得了青州,与其来找我兵部的麻烦,不如赶紧申饬熊廷弼,让他速速进兵清缴叛贼为是!”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李柱国,必须要找到,说句难听点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时候,管着百官升迁的吏部左侍郎陈于廷开口道:“李柱国最后出现之地在济宁,那现在的问题是,济南能不能抽出兵来,如果济南指望不了,从哪里调兵去济宁。”
“济南的兵还是不要动了。”看来这一次确实事情紧急,连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内阁次辅韩爌都主动发话了:“济南是山东第一重镇,更何况还有鲁王的府邸,为今之计,还是调熊廷弼的锦州兵为好。毕竟以前李柱国曾经镇抚锦州,想必对于自己的老大帅,将士们都会用命一战吧。”
“臣附议。”韩爌说完,兵部尚书田吉第一个附议道。
紧接着,左都御史崔呈秀,吏部尚书赵南星,户部尚书顾秉谦等一众高官纷纷附议,朝中诸君一时间一片倒的支持韩爌的意见。
“那就这么办吧。”叶向高身为首辅大臣,宦海沉浮几十年,历经三朝,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他知道熊廷弼的难处,但是现在朝中阉党势力横行,自己也有自己的难处。叶向高到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救出李沐,只好寄希望于熊廷弼雄才大略,锦州军骁勇善战,以一敌十了。
“希望天佑我大明吧。”无奈到极点的叶向高默默的在心里叹气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衍圣公
却说外面为了李沐失踪的事情闹得几乎快要天翻地覆的时候,李沐却悠然自得的在洛鸢的身边过着自己舒坦的小日子,不知不觉待了小十几日,竟然有了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
洛鸢虽然性格清冷,但是照顾李沐倒是细心的紧,每日里一日三餐送到嘴边不说,所有的起居用具都是洛鸢准备好了之后,亲自送到李沐跟前的。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很少跟李沐说话以来,洛鸢都表现得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妻子一般,李沐自觉受之有愧,对方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李沐毕竟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体恢复的速度非常快,不过十一二天的时间,李大公子身上的伤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
这天早上,李沐照例早起出门帮洛鸢劈柴和涮洗碗筷,毕竟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把女人当下人看待,什么事情都让洛鸢做,李沐还是有些心里不安的。一方面,李沐知道洛鸢于他是有情意的,不然以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的普遍矜持,哪怕李沐伤重卧床,洛鸢也不可能和他同榻而卧。另一方面,李大公子说的轻松,但是到底要怎么洗干净洛鸢身上的反贼身份,现在还真得是毫无头绪,所以下意识里,李沐觉得不想欠了她什么。万一。。。没有做到答应她的事呢。
李沐蹲在洛鸢的小屋子门口,低着头卖力的涮洗眼前的碗筷,不时的还会有周围早起的邻里乡亲过来和他打招呼,就在这里十几天的功夫,周围的人们也都知道了洛丫头家里这个采药不小心跌落山崖的“哥哥”,寻摸着洛鸢家里的男丁受了伤,都为她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也有些眼光毒辣的老婶子,早就看出洛鸢和李沐这两个年轻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不过洛鸢一个无父无母的独身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了,也应该找一个男人照顾她了。李沐虽然不算什么顶级的帅哥,但是毕竟历经数十次大小征战,后来又首牧东南,抚民千百万,自是有一份沉稳英武之气,从气质上来看,明显比很多富贵人家的小白脸看起来要靠谱不少。
李沐蹲着干活呢,洛鸢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方温热的毛巾,轻轻按在李沐的肩膀上,顿时让蹲在地上小半个时辰的李沐疲惫尽卸,舒服的要叫出声音来。
“今天,跟我一起去一趟曲阜吧。”洛鸢依旧一副平淡风清,清冷似水的语气,但是比起之前,现在倒是用上了不少语气助词,和李沐说话的时候,也会渐渐开始问他的意见,以他的决定为准。
“去曲阜做什么?”李沐依然涮着碗,只是低着头回应道。
“衍圣公府开棚施粥,我想去讨些米面来,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如果再不寻一些吃食,给你这样的高官吃野菜,我可担待不起。”洛鸢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那衍圣公声名如何,那么多难民百姓熙熙攘攘的,你去安全吗?”李沐有些担心的道。在他的观感中,衍圣公府一直以来给他就是个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无恶不作的印象。这一回突然开义棚施粥,鬼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这一代的衍圣公还是不错的。”一向对于官府和王室宗亲深恶痛绝的洛鸢,难得的没有说体制内人士的坏话,而是轻声道:“山东大饥,饿殍遍野的时候,他是全省唯一一个奏请减免粮赋的官员,因为他,曲阜百姓这两年没有交过赋税,都是他开自家粮仓代曲阜县纳的税。”
衍圣公,为孔子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现任衍圣公孔胤植,是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天启元年袭爵,至今才不过三年而已。后来大明亡国,到了清代,顺治皇帝又再次册封他为衍圣公,因为为了避清世宗顺治胤禛的讳,改名为孔衍植。
衍圣公是享有特权的大贵族,宋代起初定位八品官,后来到了元代涨到了三品。大明开国之初,老朱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倒是对孔子后人崇敬的很,直接给定了个一品的架子,之后就一直“班列文官之首”。其曲阜衍圣公府,也是整个大明天下除了南北京皇宫以外最大的府邸,比起很多世袭亲王的王府都要规制恢弘,地位超然。
孔氏家族受历代帝王追封赐礼,谱系井然,从唐宋开始,至民国废止,绵延不绝,任山河动荡,而从未有过改变。
李沐听起来这位衍圣公不像是不讲理的那种类型,也就点点头同意了,毕竟他李沐来自于一个衣食无忧的时代,要是突然改一日三餐吃野菜了,心理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走着走着。”李沐对着洛鸢道:“有饭吃当然去。”
洛鸢听到李沐这没心没肺的话,竟然走到李沐面前,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气呼呼的道:“你以为发的是你李大人吃的山珍海味啊,那就是稀得像水一样的小米粥,不过这两年山东饥荒连年,有米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让我吃野菜就行。”李沐厚着脸皮笑道。
待到洛鸢回屋之后,李沐的眼色渐渐凝重起来,自己待在洛鸢这里已经十多天了。外面是什么情况李沐不知道,但是肯定乐观不到哪里去。说的不客气一点,以李沐现如今在大明的地位,几乎是辽东边防唯一的指望。虽然袁崇焕也已经走马上任,但是他目前为止在辽东战场上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如果李沐失陷山东有了什么意外,以往一直生活在他阴影下的建奴这个时候会不会趁机南下用兵,如果建奴用兵,没有李沐坐镇的辽东诸镇能不能抵挡得了强大的建奴骑兵还真的是一个未知数。
衍圣公孔胤植,李沐在心里念叨了数遍这个名字,暗暗地下了决心。
此时的孔胤植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原本想做些善事积点阴德,结果好巧不巧的居然被人盯上了,孔胤植现在刚满三十二岁,正是精力旺盛,正值强势的时候,衍圣公府地位超然,连白莲教都不敢轻易动他,加上孔胤植多次据理力争,在这混乱的战火之中,曲阜县还一直保持着相对稳定,未遭波及的样子,确实是难能可贵。
但是除了曲阜,其他各州县就没有那么好命了,孔府家大业大,饥荒十年也无所谓。但是孔胤植虽然守着祖宗基业,却又做不到面对无数饥民依旧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每个月选一个晴朗日子,开仓济些粥米给穷人。孔老夫子身为至圣先师,想必也是希望后世子孙能够有些兼济天下的胸怀的吧。
“老爷,都准备好了。”孔府的管家看着眼前数十个盛着米粥,冒着热气的大锅,恭敬的向孔胤植禀报道。
“开门吧,不要让乡亲们等急了。”孔胤植点点头道。
这边老爷一发话,孔府的大门就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不过,衍圣公府门口,倒是没有其他城市施粥时候的混乱场面,大多数民众都井然有序的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等待着可能是一个月来,唯一的一碗米粥。
衍圣公府还是威望高啊,站在人群中的李沐心中感叹着,山东刚刚饥荒那会儿,李沐在登州也看见过富贵人家施粥,但是由于饥民数量太过于庞大,到后来差点演变成明抢了。老百姓几天甚至几十天没吃过什么正经食物,哪还管得上秩序了?
但是衍圣公府这边,竟然没人敢多聒噪一句,都是老老实实的带着碗和陶罐子,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粥,无论男女老少,一人一勺,一视同仁。
毕竟是全天下读书人的老祖宗,还是你牛。李沐一边随着队伍一点点的往前挪动着,一边心里感慨着,不知不觉有了计较。
洛鸢不知道李沐有那么多的心思,女孩子家这个时候总是想着自己关心的那些小事情,她想着孔府给的粥,浓稠不说,量还是足的,自己吃的少,可以匀一些出来,给邻居家张婶儿送一些去,她家两个小子呢,肯定粮食都用的紧巴巴的。
队伍一点点的往前腾挪着,很多刚刚拿到吃食的穷苦饥民一时间迫不及待的蹲在路边,用手捞着把碗里的稀粥往嘴里糊着,吃着吃着,还不忘把手上的米粒一点点的舔干净。其实照李沐这个从后世穿越过来的未来先知的角度来看,孔府给的这个根本不能算是粥,基本也就是介于汤和粥之间的糊糊。但是这个年代施粥的标准和后世自然不一样,据说当年海瑞在南京施粥的时候定下规矩,要求粥锅能立箸(筷子)而不倒,现在看来,估计优良传统是丢的差不多了。
随着得到吃食的人越来越多,周围哧溜哧溜喝粥的声音也越发响亮起来,但是李沐看到大部分人都没有喝完,哪怕是尚在垂髻之年的小孩子,也都是吃了几口就停下了。他们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米和米汤分开装好了,用各式各样的容器带走,毕竟每个人都有家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全家都带到这儿来,大部分人还是想着能给家人带一点热粥,也算是承担一些属于自己的责任吧。
李沐转过头去,没有再去看那些可怜又可爱的饥民,他怕自己看多了,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像铁石一样的心肠又会再次松动产生裂痕。这对于心中抱负远大,甚至致力于改变整个大明社会根基的李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要轮到李沐了,他看着一直站在远处观察着施粥秩序的孔胤植,深深吸了一口气。
衍圣公,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势所迫
等到李沐站定在州棚前的时候,他也学着向那些饥民一样,掏出洛鸢给他的大碗,把手伸到粥锅前,一脸讨好的看着施粥的孔府家丁。
听说以往有些家丁会给一些漂亮的大闺女格外多一些,以期换回一些不可告人的回报。但是孔胤植自天启元年袭爵之后,似乎对于这种行为深恶痛绝,所以每次施粥他都亲自到场监督,那些家丁自然不敢再主家眼皮子底下做什么腌渍勾当,只好老老实实的一人一勺,童叟无欺。
就在孔府的家丁举起大汤勺,舀了一勺米粥,正要向李沐的碗里递的时候,李沐却不着痕迹的把手悄悄向一边偏了一点,结果一勺热粥,小半勺落在了李沐的手腕上,烫的李沐“呀”的一声,手一松,自己的碗就整个人掉进了粥锅里。
“哎呀,烫死了烫死了。”李沐夸张的大叫起来,虽然李大公子掺杂了几分演戏的成分在其中,但是绝大部分还是真情实感的,毕竟一大勺滚烫的热粥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边的混乱不一会儿就引起了后面等待领粥的百姓的围观,站在李沐身后的洛鸢看到李沐似乎被烫伤了之后,人影一闪,就出现在那施粥的家丁身边。还没等周围的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洛鸢两手一绞,就轻松把那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孔府家丁摁倒在地。
粥棚的混乱自然也惊动了正在一旁监督的衍圣公孔胤植,看到洛鸢身手超绝,原本想去控制李沐的几个家丁都不敢动了,就默默的看着李沐一个人在场中间极为痛苦的哀嚎。
“怎么回事?”出了问题,还是当着自己面,孔胤植多多少少觉得有些脸上无光,他可不知道这是李沐处心积虑想套住自己的小布袋,还颇为恼怒的对自己的家丁道:“你们连给人盛个粥都做不好?真是除了自己会吃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会了吗?!”
随后,孔胤植转而对李沐道:“这位小哥,这次是我的家人不对,他们手脚粗陋的,一时失手,还望小哥见谅。”孔胤植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侍女的提着的篮子中,拿了两个白面馒头,并且吩咐下人取了些伤药来,对李沐温声道:“这些吃食和药品,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看这父老乡亲们还都饿着肚子,小哥是不是先让过一下,吃点东西再说?”
李沐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嘴里不住地嗫嚅着,谢谢大善人,谢谢大善人,就伸出还沾着米粥的双手,想去握一下孔胤植的手。孔胤植也是犹疑了一会儿,虽然两人之间阶级差距巨大,但是最终还是伸出手来,算是对人的一点基本尊重吧。
孔胤植是实诚君子,想的简单,却没想到对方可不是什么笃信圣人之道的善茬儿,这边孔胤植的手刚伸出去,就突然感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被迅速拉向了李沐的方向。刚刚还在痛苦哀嚎的李大公子突然暴起,欺身而上,三两下就把手无寸铁的孔胤植压在了身前,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改锥,锋利的锥头盯在孔胤植的喉头之处,让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惊呼出声。
“这位小哥,你这是何必。”孔胤植心中慌乱,嘴上还是强装冷静道:“你要是对馒头不满意,我府内尚有其他吃食,如果你还有其他家人,也可一并带来领粥。无论人数多少,我保证都一视同仁,这又是何苦来哉呢?”
“别废话,跟我进府再说。”李沐对洛鸢使了一个眼色,洛鸢虽然不知道李沐要干什么,但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走上前来帮他隔开一众孔府家丁,护着李沐一点点的往衍圣公府内挪动。
外面施粥的家丁刚想跟上来,李沐却高声大吼道:“你们继续施粥!胆敢暗箱操作,杀了你们老爷偿命!”
这样的绑匪还是头一次见,家丁们也没有办法,只好继续给饥民们施粥,不时地回头看一下正被劫持的孔胤植,直到三人进了衍圣公府的高墙之中,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为止。
那些领了粥的百姓们这时候都开始议论纷纷,倒不是担心孔胤植的死活,而是怕万一孔胤植有了什么不测,下个月孔府还会不会开仓施粥了?如果孔府下个月不再施粥,又上哪去找吃食填饱一家老小的肚子呢。
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担心不已,孔府之内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不少府中来往的丫鬟们都吓得尖叫了起来,李沐是战场上经历过生死,多少次从鬼门关前逃出来的,自然不会被这些小场面吓倒,抵在孔胤植喉咙处的改锥纹丝不动。倒是不少孔府的家丁看着李沐手上的锐器,吓得冷汗不停地往下流。
待到李沐劫持孔胤植来到一处厢房之后,三人进门就把门直接锁上了,孔家的大妇郑氏跑到门前不住的哀求他们不要伤害孔胤植,但是门内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这个时候的厢房内,气氛要缓和多了,有洛鸢在场,孔胤植估计是跑不了的,也就没必要硬拿个改锥顶着了,放开孔胤植之后,李沐甚至自顾自的找了把雕花红木椅大大咧咧的坐下了。孔胤植有些奇怪的看着李沐的坐姿,身体挺直,双腿张开,后跟着地,目光直视人面上方一寸处,是典型的高官询问属下时的姿势,再看李沐那习以为常的样子,似乎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
孔胤植看李沐不想继续伤害他,也找了椅子坐下,待看李沐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无论衍圣公现在信与不信,在下肯定都是要说的,我,就是现任东南经略,山东兵备监军道,前些日子在济宁不慎被白莲叛贼暗算的李沐。”李沐对着孔胤植,极为认真的道。
“什么?你是李经略?”李沐在山东失陷的消息,差不多整个北中国都知道了,没理由他孔胤植一个人是聋子瞎子被蒙在鼓里,朝廷特发山东各级官署,密切留意李大公子的行踪,一旦有所发现,立刻上报,不得有误。
按理来说,山东其他州府都收到了李沐的半身画像,虽然这个年代的画像不是太靠谱,但是通过抓住人物的面部特征,依稀还是可以辨认的。何况像李沐这样的高官,都有宫廷画师所绘的彩色巨幅画像存档,这就是我们在后世看到那些名臣坐像的原因。李沐自然也是有的,所以给山东发个画像并不难。
但是曲阜所在兖州府早已陷落,朝廷政令不达此地,自然孔胤植也没有收到李沐的画像,只是从口耳相传中知道,首牧东南的李经略竟然在山东境内被叛军伏击,不知所踪了。
“好吧,就算是你是李大人。”其实看到李沐的气度,孔胤植心里就已经信了一半,但是却又想不到李沐跑到他这儿来,劫持他是什么意思:“那你现在来我衍圣公府,想必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吧?只要大人开口,人力物力,我衍圣公府一定不吝给予。”
“我只要一个人。”李沐微笑着道。
“所要何人?”
“我要衍圣公陪我走一遭,前往青州,和远道而来赶到山东平叛的熊廷弼熊督师会合!”李沐看着孔胤植,一字一句的说。
“什么?”孔胤植吃了一惊。
“衍圣公,现在山东情势危急,我失踪多日,白莲教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对熊老督师下手,为天下百姓计,您就算不答应,沐也只有得罪了。”李沐有些歉意的道。
“简直是。。。不可理喻!”孔胤植气得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只是颤抖着用手指着李沐,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李沐估计是死了千百遍了。
李沐也是无奈的很,要想从白莲教的老窝里跑出去,再也没有比衍圣公孔胤植高矮胖瘦更合适的“护身符”了,一方面衍圣公是朝廷册封,自然不可能跟白莲教站到一个阵营里去。另一方面,大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衍圣公这种超级boss下手的势力实在是罕见,包括自诩平等的白莲教。
这么一看,山东阖省,能让现在的李沐抓着当吉祥物用一把的,舍他其谁?
第一百四十章 后方
正当李沐想尽一切办法和正在青州府的锦州军部下联系的时候,正在带兵的熊老督师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随着逐步深入白莲教腹地,熊廷弼遭到的突然袭击越来越多。虽然锦州军都是辽东战场上下来的精锐之兵,但是人毕竟是肉做的,没日没夜的面对敌人的袭扰,还是让很多锦州军士兵感到了疲惫。
现在熊廷弼所能做的,就是抓紧带兵赶到登州城下,只要收复了登州和莱州两府,绞杀白莲教的精锐部曲,白莲教根基自断,其他的不过都是普通老百姓而已,自然而然的就会溃散。
现在行进在官道上的锦州军士卒,和刚蹋入山东的时候,状态几乎完全不一样。没有了彼时的自信和轻松,而满是风尘仆仆的疲惫和对战事不知结果的迷茫。
朝廷下旨申饬,要求熊廷弼必须尽快解决山东叛匪,解救陷于敌手的李大人,如果到了十一月,熊廷弼还没有和白莲主力接战,他熊廷弼就不要做这个巡抚了,直接收拾东西滚蛋吧。但是熊廷弼自家事儿自家知,现在的锦州军别说长途奔袭兖州,就算是到了登州城下,还能不能发起攻城战依然是一个问题。
一边是朝廷严厉的催促态度,一边是锦州军士卒低落到极点的士气,这仗该怎么打,把久经战阵一辈子的熊廷弼都给难住了。
“兄弟们,我们到了登州城,拿下登州,就可以回家了!”熊廷弼骑在战马上,试图给军士们打气,但是长达一个多月的袭扰,已经让大多数士兵疲惫不堪。熊老督师又是个不肯马虎的性格,每一次面对敌人都要严阵以待,全军穿好铠甲,结阵迎敌,故而时间久了,锦州军士卒几乎疲于奔命。心理上,也对这样没完没了的作战任务感到厌烦了。
十月二十日上午,从辽东出发至今,已经过去快五个月了,朝廷给的期限已经就在眼前,加上一路上所有州县几乎都已经人去楼空,粮草的缺乏,逼着锦州军不得不强行攻取城池来获得粮食和其他的补给。
战争,对于这些精锐的士卒们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面对白莲教的这些叛匪,自然是要比在辽东战场面对建奴大军要来的轻松。既然军工都是一样的,能挑软柿子捏,又何乐而不为呢?
登州城下,一万多锦州精锐士卒列成八个大方针,每一个方针又排列成十个小方阵以便于转换队形。八千长枪手在中间,三千弓弩手在前,另有两千手握天启步枪的步枪手最后压阵。
虽然比起北云兵所用的天启二年式,现在的锦州军普通士卒用的步枪都是北云兵淘汰下来的货色,杀伤力和射速都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对付很多还都拿着农具上战场的白莲教众来说,当然还是绰绰有余的。
锦州军纵然已经接近精疲力尽,但是依然不是比农民强不了多少的白莲教徒们能比较的,登州城墙上,不少站在城上拿着简陋武器的白莲叛军腿都在不住的打摆子。看着城下万余方阵严谨的敌军,心里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锦州军都是按照李沐和熊氏父子编写的《步兵操典》进行训练的,讲究队列严明,行伍齐整,令行禁止,千万人举止如一人,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封建军队的眼中,几乎算的上好似传说中的天兵天将一般。
“我的乖乖,这就是在辽东打得建奴到处乱窜的天兵啊。”有些站在城墙上的白莲教徒明显刚刚入教不久,还没有对自己“反贼”的身份有足够的觉悟,略带好奇的看着城下一万多天兵,尚不觉得自己已经即将要和大明王朝目前可能是最强大的步兵对阵疆场了。
“是啊是啊,长这么大了,这样的兵还真是头一回见到,以前看威海卫还有咱登州府那些兵油子,简直比起来就是叫饭花子。”另一个白莲教徒也赞同道:“以前都叫他们海盐兵,天天晒得黑不溜秋的,哪儿有一点王师的样子。”(登州、威海都是靠海的城市,很多世袭军户生活贫苦,靠煮海水制盐为生,由于大明军户地位低下,连普通农民都看不起他们,所以常常被蔑称为“海盐兵”)。
等到锦州军所有阵型列队完毕,攻城器械也摆上了战场前线,熊廷弼站在后方的鼓车边,眼神骤然一凝,深深了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传令!击鼓开战!”
“咚咚咚”锦州军每个营都携带有数面牛皮大鼓,在战时,鼓点既可以当做传令的声音,也可以鼓舞士卒勇往直前,当然,不经过长时间训练的精锐,是很难分辨不同鼓点所代表的命令的。
战鼓想起,无论之前有多么疲累,每一个锦州军士卒都迅速打起了精神,他们是大明天下最强大的精锐,在辽东千里疆场纸上,杀到“满万不可敌”的老建奴,整个春天都没敢出家门,锦州镇三个字,不仅是大明边防重镇之一,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若是在辽东,只要亮出这三个字,那些曾经无法无天的建奴斥候骑兵,甚至不敢靠近一箭之地!
“儿郎们。”熊廷弼站上旗台,云起全部力气,高声吼道:“白莲叛军,土鸡瓦狗尔,打赢这仗,没人赏银三十两,第一个登上登州城者,升三级!”
“大明!大明!大明!”重赏之下,很多士卒都铆足了力气,准备一鼓作气把这些敢于挑战大明天威的反贼们挑落马下。熊廷弼历经战阵多年,知道鼓励士气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用赏金予以诱惑。简单,直白,但是效果绝佳。
“攻城!”大将令下,全军听令而动,战鼓急擂,弓弩手抵近城墙开始向城墙上倾泻箭雨。
“咻咻咻”的羽箭破空之声传来,城墙上的白莲教徒只觉得眼前骤然一暗,紧接着就发现无数闪着寒光的箭头对着自己飞驰而来。待到城墙上的白莲教徒们准备躲闪的时候,明显已经来不及了。比起这些山东人印象里的羽箭来说,锦州军弓弩手所用的都是三石强弓,精铁箭头,抛射时下落的动能更大,一支箭甚至都能连穿三两个人。
这边刚刚射过一轮箭,城头上的白莲教徒一下子倒了一大片,剩下的很多都吓得四处乱窜,死死的抵在墙垛的后面,无论如何不敢再冒出头来。
也有些白莲弓手不甘被彻底压制,探出头去想要像城下射箭予以反击。却没想到刚刚露出个脑袋,就听闻城下一阵枪声想起,大部分弓手一下子就被穿了个透心凉,心飞扬。血花从胸口,脑门处飞溅而出。
步枪由于不能抛射,不可能有曲线的射击弹道,所以不适合杀伤城墙后的敌人,所以步枪手则被用来压制企图反击的地方弓手,弓箭和步枪相互配合之下,城头上的白莲教徒损失惨重,竟然没有人再敢露头看外面一眼。
熊廷弼点点头,再次下令道:“前锋营攻城。”
鼓点声快速转换,变得越发急促起来,接到命令的持有攻城器械的两千前锋营官兵开始怒吼着向登州城墙冲过去。
战场上一时间喊杀声震天,仿佛登州府城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着。登州城曾经在天启二年春天的建奴入寇时差一点被焚毁,很多的城墙是后来修补的,从现在看来,修补的工程质量非常堪忧。
在几乎没有城墙上弓箭手拦截的情况下,前锋营官兵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冲到了登州城的城墙下,云梯和重锤都已经架好,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外,今天晚上就可以在城内摆酒庆功了。
熊廷弼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虎狼之师,这支由李沐一手打造的辽东第一精兵,确实名不虚传,熊廷弼做这个锦州经略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现在几乎都不想走了,什么样的将军,不想带领这样一支军队征战南北呢?
就在熊廷弼准备让中军准备入城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后军有些混乱起来,多年战场厮杀带来的直觉让熊老督师迅速回头像后军方向望去。
后方尘土扬天,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不知道多少骑兵,这些骑兵穿着白衣,打着高耸的白幡,活像从地狱来到人间的索命使者,几乎毫无声息的开始急速接近锦州军的后方方阵!
稍微有常识的都知道,腹背受敌是战场大忌,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熊廷弼急声吼着下令道:“传令后军和中军大营,原地后转,结阵迎敌!不要乱,结阵迎敌!”
战鼓急促而起,却让前方正在攻城的官兵们心中都有些不安起来,听鼓声的命令,是命令后军和中军大营后转迎敌,难道后路有敌人,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但是一时半会,长枪手不可能一下子从阵前跑到后军,只有少量枪手跑到了后军结阵待命,大部分长枪手还在紧急和后方的步枪手交换位置。
可是那些穿着白衣的骑兵,已经逼近到百步之内了!
上架感言!!!
写到四十二万字的时候,终于上架了!
说实话,历史文真的是不好写,尤其是当背景设在一个现实存在的朝代时,很多时候就不能按照完全架空的思路去随心所欲的想象了。每一个历史人物有其本身的性格和特征,而我既然想要自己下好一盘棋,就要做到对每一个棋子都有所了解。
为了推动情节,本书肯定会一些和真实历史有所出入的地方,包括一些历史人物的出生时间和年龄。但是我相信有了这些鲜活的历史角色登场,才会是一本让人看了更有文化气质,更有真实感的穿越文,所有和历史有出入,我所知道的地方,我都会小小的标注一下。如果有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在书评区指出。作者的目的,是想激起每一个华夏儿郎,学会欣赏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但绝不想传达错误的史学常识。
爱而不得,求而不获才是生活的常态,我个人不喜欢悲剧的结局,也想给每一个人物一个喜剧的结局。其实有些部分,我自己也在犹豫,我也祝愿每一个主角配角,都有一个理想的happyending吧。
今天第一天上架会爆发一下,以后基本会坚持每天两更,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当然,更多的支持也会给我带来经济收益,除此之外,对于喜欢明朝历史二十多年的我来说,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人的赞同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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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溃败
且不说这些幽灵一样的骑兵从何而来,但从他们装备的战马来看,就绝不可能是山东一地的军队。
大明的骑兵制度极度荒唐可笑,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朱元璋在天下各州府都规定了专门养马的军户。朝廷会给这些军户发放种马,然后要求他们每年都要上交一匹小马驹给当地官府。
且不说这个制度本身有多么大的不确定性,就算每个人都能把马养活,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家里的马每年都能生一头小马驹吧?何况还有些病了死了的情况呢?
到了大明王朝的后期,拜老朱这个莫名其妙的制度所赐,大明的战马奇缺无比,好的战马几乎贵比黄金。英宗皇帝土木堡之变后,失去了河套平原控制权的大明,甚至连一片养马的草场都没有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几十万明军虽然体量庞大,但是只能龟缩在长城堡垒之中,不敢出城一步的主要原因了。
连很多拿着高额军饷的边镇都养不起的战马,在山东这种大部分老百姓都只能吃草根的省,就更不可能组建起来成建制的骑兵了。偶尔有一些作为斥候使用的骑手和传令兵,都是使用民用驿站喂养的驮马,平时跑跑路还凑合,但是是肯定不能支撑全副武装,手拿骑枪的骑兵的,更不要说飞奔发起冲锋了。
也正因为如此,熊廷弼根本没有想到,就在这里,在这个传说中人肉相食的山东,竟然还有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
熊廷弼气急败坏要求后军抗敌,但是明显事情并不像熊老督师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穿着白衣,仿若鬼混的白莲骑兵,竟然马术精湛,冲锋数百步而队形丝毫不乱,让熊廷弼焦急之余,心中也有几分怀疑。
如此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冲击迅猛的骑兵,真的是白莲教能拥有的吗?
说起来漫长,其实不过是瞬息之间,强大的白莲骑兵就像一把利刃插进了锦州军军阵的胸口之处,一时间,后军一片哀鸿遍野,无论锦州军有多么强大,毕竟人的身高不过数尺,在数千骑兵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何况手握克制骑兵武器的长枪手大多没有形成防线,锦州军没有看到数千骑兵就四散奔逃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精锐主力了。
“快!快!中军压上,不能让他们冲散阵型!”这个时候的熊廷弼也顾不得计较伤亡了,赶紧毫不犹豫的命令中军亲兵全力顶住敌军骑兵,很多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的锦州军士卒也开始拿起武器反击。
白莲骑兵原以为以如此雷霆万钧之势,冲击毫无防备的敌军军阵,几乎一瞬间把整个地方后军杀了个对穿,数百条人命转眼就被收割之后,对方应该毫无战心开始崩溃才对。但是没想到锦州军竟然逐渐开始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不少小方阵互相配合进行合围,竟然要把这些骑兵包裹起来了!
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其实就是高一点的步兵罢了,加上由于人在高出,非常显眼,很快就成为锦州军大量步枪手们的活靶子,顿时四周枪声此起彼伏,这些装扮奇特的白莲骑兵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枪弹入体之后,也纷纷爆出一蓬蓬血色的花朵,软软扭扭的从马上倒了下去。
“给我围住他们!不要走脱一个!”吃了大亏的熊廷弼,气急败坏的叫喊着,想要把这些白莲骑兵尽数歼灭,一雪前耻。
就在白莲骑兵们逐渐陷入绝境的时候,登州城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汉子,他的周围站满了手拿金钟的力士,在纷乱的战场中,突然钟声大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锦州军的兄弟们,你们可认得这是什么吗?”城楼上,竖起了一面高大的旗帜,那是所有锦州军士卒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大明原锦州经略,统兵辽东数年,杀敌十万的李督师的帅旗!
“你们的李督师,已经死在了山东,死在了我们手里,连帅旗都给我们拿来了!”李沐这个人也是,觉得做锦州经略的帅旗有纪念意义,即便已经卸任了,还是当着什么宝贝似的随身带着,这一回在山东被白莲教劫了一下,连这旗子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不过那时候的李沐正是仓皇逃命,性命危在旦夕的时候,估计是没什么心情去顾及旗子的问题。
在这个年代,帅旗是稳定军心的重要保障之一,帅旗不倒,主将不撤,大军就必须迎难而上,死战不退。所以在这个年代的战争中,往往把斩将夺旗视为战役胜利的象征。
丢了帅旗的李沐不管真的是不是像那些反贼所说的死于非命,但是肯定不会安然无恙就是了,一直以来,锦州军的强大和自信,很大程度都源于统帅李沐的超级战神光环,只要有李大公子在,锦州军就始终不败。历经战阵的锦州镇,面对无数前敌而不倒,不就是因为有天纵奇才,点石成金的李督师站在我们的后方吗?
现在李沐的帅旗被敌人缴获,一向自诩为天下第一的锦州军第一次感到害怕了,退缩了,怀疑了。比士气低落更可怕的是信仰的崩塌,连战无不胜的李督师都打不赢斗不过的白莲教,我们真的能战胜他们吗?
锦州军官兵士气已泄,熊廷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以他现有的威望和在锦州镇一年来萧规曹随的经历来看,似乎他还不够资格代替李沐成为全军官兵们新的领袖。
“杀啊,杀官军!”就在这关键时刻,锦州军四周的树林中突然杀出了无数白莲教徒,这些人虽然武器简陋,队形混乱,但是胜在人多,声势浩大。一下子让锦州军官兵觉得自己好像大海里的浮舟一般,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这要换到平时,都不用李大公子亲自督阵,对付这些乌合之众,锦州军自然岿然而立,结枪阵以迎之,来多少死多少。但是现在,每一个人想到的都不是迎敌而上,而是开始思考退路,准备逃跑了。
最先绷不住的,是正在攻城的前锋营。
本来攻城部队面对坚固的城墙,心理压力就格外巨大,加上后方受敌,失去了战友支援,导致攻城的前锋营官兵无不心下不安。结果李沐的帅旗一亮,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在城墙上和正在努力攀爬的士兵纷纷开始下了城,往本军主阵中跑。
“不要退!不要退!拿下城墙,背城御敌!”熊廷弼纵有丰富的经验,也无力拯救一支已经绝望的军队,就在熊督师极力想重新督促前锋营官兵们攻城的时候,很多在后方绞杀骑兵的士卒们终于忍受不了,开始放下武器逃跑了。
崩溃,是会传染的,人都有一个从众心理。从第一个人放下手中的武器开始逃命起,这场战役的输赢,就已经有了定论。
熊廷弼看着溃军越来越多,心中感到阵阵惊恐,这种对战局的把握能力,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祭出一道道杀招,直到把锦州军的战斗意志彻底摧垮,绝对不是半路出家的白莲叛军应有的水平。从实力上来看,就算是全山东的白莲教徒加在一起,也不够锦州军这一万多精锐喝一壶的。但是白莲教占据地利之势,锦州军远道而来本就军心浮动。再加上不断地袭扰,更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对方运用了自己每一点优势,以有心算无心,打在锦州军的所有七寸之上,终于以绝对劣势的兵员素质,完成了以弱胜强的目标。
还有,就是这关键的,打乱锦州军阵型的数千白莲骑兵,无论是装备,训练,还是指挥水平上看,都不是白莲教可以想象的存在。
熊廷弼一边命令中军亲卫断后,一边尽力让军队有序撤退之余,心中寒意阵阵,几乎让他感觉到了窒息。
数十年征战沙场,好几次被人陷害,连诏狱都观光了好几次的熊老督师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些所谓的白莲叛军之中,很可能不只有为祸山东的香教反贼,还有来自大明精锐边镇的主力官军!
若非如此,根本就无法解释白莲教这些力量的来源,总不能他一个常年活跃于地下的非法邪教组织,比正经国家组建的边军还要强大?那大明朝廷和山东全省的官员,说是饭桶,饭桶都表示抗议。
不论熊廷弼怀疑什么,锦州军都已经败了,万余将士在登州城下往唯一的缺口跑去,熊廷弼知道,他们撤退的地方是威海,可是到了威海,就无路可退了,威海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这个在山东半岛最边角处的小城,难道就是我熊廷弼一声戎马的谢幕之处吗?
可笑我为国不惜此身,可笑更多仁人志士为国而战,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还有些极度卑劣无耻之徒,因为害怕某些势力的做大威胁到自己的利益,不惜向同袍战友下毒手!
人心流毒之黑暗,有时确实超乎想象。
第一百四十二章 身处绝境
此时尚不知道锦州军失利消息的李沐,正带着第六十四代衍圣公骑着马在官道上狂奔,除了衍圣公本人以外,还有数十名打着衍圣公旗号的家丁跟着。和李沐所料的一样,从曲阜到青州一路而来,无论是出城侦查的官军斥候,还是四处游荡的白莲叛军,看到衍圣公府的旗号,无不驻立官道两边,肃手而立,给骑手们让出道路。
衍圣公在山东的名号,那可是比鲁王更超然的存在,即便是白莲教的叛军们,都甚为忌惮。
李沐和衍圣公分骑两匹马,倒是没有再关心孔胤植会不会跑路的问题,一方面,从李沐的角度看来,孔胤植是个难得的实诚君子,应该不至于和自己毁约,另一方面,孔胤植毕竟是大明册封的朝廷命官,不可能放任整个山东落入无休止的战火之中,而现在看来,除了李沐本人以外,根本不可能再有别人能到这里来挽狂澜于既倒。
“李大人,你慢一点,你这马上征战惯了的,我可追不上你啊。”孔胤植吃力的跟在李沐的后面,双腿都被颠簸的马儿磨得生疼,只好苦笑着对李沐道。
“衍圣公,不是我不愿意慢,实在是情势紧急,事关我大明万余王师性命,待到山东事了,李沐一定亲自负荆上门向衍圣公请罪!”李沐一边骑马一边高声道。
“山东局势要是能安稳下来,我这颠簸一下倒是也值得了。”孔胤植无奈的回道,贼船已经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李沐这边飞骑狂奔的时候,正在鲁东坚持抵抗的熊老督师,情况已经非常的不妙了。
登州一战,锦州军损失惨重,更有许多士卒四散奔逃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收拢过后的军队只剩下六千余人,而白莲教众目前为止已经聚集了七八万人,把固守在威海城内的锦州军士卒围的水泄不通。
如果再没有支援的话,熊老督师怕是要在此战殉国了。
一路狂奔的李沐换马不换人,从济宁整整跑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十月二十四日,赶到了沂水县城下。
此刻的沂水县城,自然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萧索景象,李沐看着眼前的县城,心中却多了几分不安。
如果路上的城池都像沂水这般,熊廷弼又到何处去收集粮草?如果没有粮草仓促应战,这一次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李沐只是匆匆一瞥,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感慨沂水县的遭遇,只是扬起马鞭,就要再次赶路的时候,竟然发现远处跑过来几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理论上来说,沂水现在所属的青州府,暂时还在朝廷的治下,但是除了青州府城以外,朝廷对于其他地区的控制已经非常薄弱了。不过无论是敌是友,有衍圣公的大招牌在这摆着,自然不用惧他。
但是待到李沐看清来人的装扮,心中顿时悚然一惊,原来那些仓皇逃跑,看起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几十名逃兵,竟然是李沐的嫡系之军,从辽东南下至此的锦州军士卒!
“喂,你们几个,哪个营的,前方战事怎么样了?”李沐看到这些锦州兵衣甲不整的样子,多少也猜到了前方战事并不顺利,但是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想着也许只是极个别受不了苦而逃走的兵士呢?
“督师?是你吗?是李督师!是李督师!”李沐经略辽东数年,早就在锦州镇官兵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看到李沐出现,这些锦州兵先是很是不可置信了一下,然后瞬间就是狂喜道:“督师救我们救熊大帅啊!”这些锦州兵本不是临战畏敌之辈,跑了没多远,就对自己丢弃战友的行为深感愧疚,原本想着到了附近州县找些精良可用的武器,看能不能再混回军中去。
这就是李沐大力推行军队文化教育的原因。因为识字和文化素养的提高,李沐的锦州兵开始认识荣誉感,思考自己参加战争的意义,懂得辨别是非,磨炼意志,而不是大将一说抢女人就上,磕城墙就让。
“熊大帅败了?”虽然李沐知道这一场输怕是输的八九不离十,但是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还是有一些难以掩饰的失落。
“是啊,督师,我们遭到了四面围攻,白莲逆贼不知从哪征召来一队骑兵。那骑兵,真邪性啊,有重甲好马不说,一看就是边镇下来的厮杀汉子,我们的大阵腹背受敌,这才撑不下去溃了的。”一个锦州兵士卒心有余悸的道。
“骑兵?”李沐此刻也产生了和熊廷弼一样的疑惑,就白莲教这帮一直悄悄搞小动作的地下组织,居然还能组建起强大的重甲骑兵来?就连每年拿着高额军饷,还有朝鲜和通海所得支撑的锦州镇,除了李沐和几个高级将领的卫队以外,都没有组建出什么成建制的骑兵。
现在的叛军都这么厉害了?李沐思忖片刻,不由得又想起了两年前在朝鲜内阁大学士值房中看到的那张字条。不由得感到阵阵心寒。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的话,从朝鲜事变开始,一直到安排士卒伏击熊廷弼,都是一个由多方联合参与的巨大阴谋。参与者包括朝鲜王室,白莲教,建奴,甚至某些辽东边镇。他们相互勾结的目的只有一个,把李沐亲手建立起来的锦州镇彻底毁掉。对于白莲,朝鲜,建奴来说,毁掉锦州镇,自然是好处多多,自己也可以理解。
而对于大明的辽东边镇来说,锦州镇无疑分走了他们原有的荣光和地位。本来辽东镇一家独大,朝廷在辽东的事务全然指望这些人,所以他们为非作歹,杀良冒功,无所顾忌,只要建奴还在一天,朝廷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但是自从锦州镇崛起,朝廷的态度就变了,屡次申饬辽东镇作战不力不说,连想蹭一蹭战功的原巡抚王化贞,都被中央一道旨意给免了职。只要有锦州镇在,这些原本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大明边镇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仗着朝廷依仗飞扬跋扈,却要反过来夹着尾巴做人。这样那些当土皇帝当惯了的辽东和辽西的将门集团如何能够接受?!
李沐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阴谋,甚至不知道现在山东境内还有没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自己,但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我李沐从来不会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既然你们这些鼠辈想玩,李沐也不介意一次把这些人教训服气,让他几年之内,都不敢再到太岁头上动土!
李沐心中冷笑不已,表面上还是温言道:“你们迅速找到失散的弟兄,熊大帅新败,登州附近,唯有威海城是多年海防要塞,可堪一战,你们集结了兄弟们之后,就来威海助阵拼杀,只要打败反贼,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谢督师!保证不让督师失望!”看到了李沐,这些原本凄惶无比的锦州军士卒仿佛一下子找回了精气神儿。立刻挺直了身体,向李沐行了一个军礼。
“去吧。”看着自己的士兵四下散开,李沐定了定神,回头道:“哥几个在加把劲,我们一鼓作气跑到威海!到了威海,我李沐做主,一人发五十两的辛苦钱!请大家伙给我个面子,决不食言。”
“哈哈,李经略的威名,我们都听过,自然没得说。都听您的。”那些衍圣公府的家丁们都笑着附和道,显然李大公子的名气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而此时的威海城,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岌岌可危的样子了。
虽然锦州军的损失要远远的小于白莲教,但是架不住对方人数众多,漫山遍野啊,况且锦州军刚逢大败,士气低落,明显连平时战斗力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又坚守了半天,威海城眼看着就要不保了,若不是熊廷弼带着亲兵卫队亲自上城墙督战,把很多翻上城墙的敌人砍了下去,估计威海城现在早就陷落多时。
而在这鱼龙混杂的白莲教众中,竟然隐藏着不少的高手,很多人虽然穿着白莲教的袍子,但是却全身配着大明边军常用的装备和铠甲。熊廷弼也是当过辽东总兵的,不可能连自己带过的兵穿的什么都认不出来。
现在看来,威海怕是守不住了。熊廷弼神色凝重的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在这场浩大的战役中,死伤最惨重的就是无辜的百姓,他们往往盲从于那些混迹于其中的边军官兵,用人命往最硬最难啃的地方填,填进去几十上百条也不罢休。真正久经战场的职业军人,几乎都是在前路通畅之后,才尝试登城建立阵地。
现在威海城两面环海,另两面都是漫山遍野的敌军,看上去白莲教这一回也不准备放走任何一个锦州兵士卒,故而没有按照兵法常用的围三缺一的战法,留给守城将士一条后路而削弱他们的抵抗决心。
敌军处心积虑,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熊廷弼也认命了,大明武将集团已经腐朽堕落至此,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国家兴衰,甚至不惜以向友军下毒手的方式来保证自己的富贵生活。这样的边军,这样的大明,如何还有希望可言?
皇上,微臣向您尽忠了。戎马一生的老督师,向北方遥遥一拜,握着手上那把已经卷了刃的佩剑,流下了两行苦涩的泪水。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人敢来与我一战
白莲叛军已经黑压压的顶了上来,留给熊廷弼的时间不多了,熊老督师现在再怎么指挥其实意义也不大了,对方的实力和士气都高出己方太多,实力绝对胜过之下,又是死磕伤亡的守城阵地战,指挥艺术的发挥空间实在极为有限。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一下子扎在了老督师的左肩,让他的动作猛然一滞,周围正在拼命保护熊廷弼的亲卫们大惊,赶紧站到熊廷弼的身前,帮他挡住不知哪里还会冒出来的流矢。
“都给我滚!”熊廷弼虎老雄风在,嗓音气势十足,一声大喝让不少准备攀上城墙的白莲教徒都缩了缩脑袋,一下子锦州军还取得了一点小小的优势,可是转而又被对方的人海给打了回来。
“你们都给我去杀敌,在这我这站着干什么,大家都是王师,不要搞得像辽东将门那些王八蛋一样,养成私兵的习惯!都给我去前面顶住!丢了威海城,一个也活不了!我也不例外!”熊廷弼高声喊道。
“诺!”亲兵们点点头,留下两个人看住老督师,剩下的全部拿起武器又顶到了城墙的最前面。
锦州军的人数在不断减少,到了中午过去,已经伤亡过半了,双方都在拼着一口气,顶住了,锦州军能再守一天,顶不住,今天就是大家亡命之日。至于明天以后怎么办,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能活一天都是赚的。
此时的双方都已经拼尽了全力,无论是锦州军还是白莲教,都已然陷入了白热化的战斗状态,此时无论什么指挥,什么命令,什么计谋都已经没有用了,谁先绷不住,谁先往后退了一步,谁就是输的那一方。
熊廷弼提剑砍杀了一阵,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力气了,他伤口处的血依然在不住的往外流,身体的热量流失的飞快。一面冒着虚汗,一面全身冰凉。
熊老督师倚着千疮百孔的箭楼,看着其他各段城墙已经隐隐有白莲旗闪动,知道多段城墙业已失守,怕是撑不到明天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矛戈。”《秦风·无衣》的歌声响彻威海城的上空,自从登莱巡抚袁可立战死于广宁城下,登州军在广宁一战全军覆没,唱着这首军歌慷慨赴死之后,锦州镇就有了这个规矩。当战事不可为胜,只能尽力消耗敌军的时候,全军将士将同歌《秦风》,与为了抵抗建奴而牺牲的一万余登州军将士共勉赴死!
罢了,罢了。陛下,老臣已经竭尽全力,实乃天意尔,非战之罪也。熊廷弼咽下自己苦涩的泪水,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已经被血染成黑色的佩剑,轻轻笑道:“老伙计,咱爷俩,也算是值了吧,这次跟我死在这儿,后悔吗?没事儿,咱不亏,咱一点都不亏。。。”说着说着,熊老督师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干脆大大方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把眼睛一点点的眯上,等待大限之时的到来。
过了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周围喊杀声竟然渐渐的停了,熊廷弼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死了,连声音都听不见了。却没成想一下子被一个亲兵给摇醒过来,熊廷弼吃力的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熟悉的亲兵已是满脸血污,连说话都是一股血腥气的道:“老军门,城下有人要进来。”
和普通锦州军士卒不同,这些亲兵都是熊廷弼家养的亲卫,功能上和李沐身边的白杆卫士差不多,早在熊廷弼做辽东总兵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所以称熊廷弼为“老军门”,称熊成为“小军门”。
“什么人,这时候要进城。”熊廷弼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难道打了这么半天,白莲教突然想起来要劝降了?
“告诉他们,锦州军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无投降的道理。”熊廷弼毫不客气的道。
“不是白莲逆贼,说是衍圣公求见。”那亲兵赶忙道。
“衍圣公?”熊廷弼跑到城墙边一看,却见两方厮杀已经停止,中间一个圈内围着一群风尘仆仆的人,看那些骑手们打着衍圣公府的旗号,中间一位长身玉立的中年人,应该就是大明钦封的衍圣公,孔胤植孔大人了。
正当熊廷弼疑惑不解的时候,却看见衍圣公身边的一位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熊廷弼的眼眶极具放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熊廷弼到底是沙场老将了,虽然心中震惊万分,但是表面上还是丝毫不变的沉声道:“放他们进来吧。”
“诺。”这边亲兵应诺下来,威海城的城门缓缓的开了一个小缝,但是只有衍圣公、李沐和洛鸢三人进去了,其他人哪来的回哪儿去,迅速脱离了战场。
以衍圣公的地位,自然是不可能上城御敌的,不过现在衍圣公进了威海城,那情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刚才在门外,要是对衍圣公动手,伤了衍圣公的性命,那估计白莲教会遭天下人唾骂,无论造反成不成功都不可能再得民心。现在孔胤植进了威海城,要是再死了伤了,就是熊廷弼的事情了,原本兵力就不够的威海城,如果在分出人手去保护一个人,无疑会加快城池陷落的速度。
所以白莲教徒们都乐见孔胤植去城内给熊廷弼添个堵,看到衍圣公进了城,外面的白莲教徒又开始重新鼓噪起来,准备攻城了。
这边李沐进了威海城,用手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顿时喜气洋洋的道:“兄弟们,好久不见,都还好吗?”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是李督师?”城门处的几个锦州兵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道。
“李督师?李督师在哪?”周围听到城下同袍说话的其他士卒纷纷询问道,语气急切,仿佛又充满了希望。
“兄弟们,我在这里,我回来了,没事,有我在,怕他卵子个蛋!”李沐豪迈一笑,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充满欣喜的“参见督师”声音中,走上了威海城的城头。
“云琪,真的是你。”看到李沐来了,熊廷弼先是温暖一笑,然后又担心的摇头道:“你不该来的,这里遭叛党围攻已是绝地,来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区区白莲匪众,不自量力。”李沐嗤笑一声,却没看到身后的洛鸢非常不满的白了他一眼,这个坏人,说谁不自量力呢。
李沐让熊廷弼的亲卫将老督师搀扶下去赶紧紧急处理一下箭伤,自己回身捡起熊廷弼的佩剑,往墙垛中间一战,抬起一条腿放在女墙之间。
呼吸之间,满是战场的味道,烧焦的尸体味儿,浓烈的火药味儿,扑鼻的血腥味儿,恶心吗?当然恶心,但是李沐却如此的熟悉,从未感觉如此的有安全感。
“哈哈哈。”李大公子昂然一笑,举起熊廷弼的佩剑,一下子插在了城头上,对着眼前数万敌军扯着嗓子道:“我乃晋阳侯李沐,尔等有谁人敢来和我一战?!”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战神之威
什么叫人的名,树的影。以前没有和李沐正面对垒过的白莲教的核心骨干们,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李沐在辽东统兵数万,杀敌盈野,辽东诸镇几乎无人不识,看到李大公子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很多隐藏在白莲教众之中的辽东镇官兵,几乎全都惊呼出声:“是李督师!”
伴随着这一句“李督师”,不少人已经开始默默地往后退了,李沐的出场,给下面的人震撼太大了。
“小崽子们,怎么了?小爷这才几天不杀人,都TM的把我忘了?来啊!上啊!”李沐这边猖狂笑道,随手举起身边一个锦州军士卒的步枪,“砰”的一声枪响,一个站在前面的白莲教徒立刻倒在地上哀嚎,声音惨烈,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的刺耳,虽然伤不至死,但是站在周围的同伴,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他一把。
城头枪声一响,城下无数隐匿于白莲教徒中的辽东镇士兵待不下去了,当初李大公子广宁一战可是杀了好几万建奴,那装首级的大车一路从宁远排到了山海关,绵延几十里,着实把这些辽东镇出身的官兵吓得不轻。
对于辽东镇的官兵们来说,那是杀敌数万的“李督师”,而对于这些白莲叛军中大部分的组成,山东各府的老百姓来说,李沐那可是说书人口中的“李战神”啊!那是举手投足间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人呢,我们就算人数再多,怎么可能和天神相抗衡?
李沐刚刚露了个脸,数万叛军竟有松动迹象,不知道是哪个没骨气的第一个放下了武器,紧接着大多数来自于辽东镇的士卒都开始纷纷逃命了,他们本不属于徐鸿儒等一众白莲教人士的管辖,这一次出兵也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临时拼凑到一起的,现在出现了李沐这个硬茬子,实在是没有人能鼓起勇气和他正面对阵。
李沐这才说了两句话,眼前的叛军一下子少了近万人,就连之前从后方突袭熊廷弼的白衣骑兵,也纷纷策马赶紧奔逃。
对于这种景象,周围的锦州军士卒早就习以为常了,当年在广宁城上,李大公子立起一面大旗,五万建奴大军应旗而止,努尔哈赤老建奴社会不社会?一个“李”字大旗吓得他退避三里。
而对于洛鸢来说,这一切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一直以来,李沐和她见面的地方,要么是朝鲜的春香院妓馆,要么是朝鲜的国宾馆厢房,再就是前几天在济宁城郊的那个小木屋里的几日朝夕与共。李大公子一直表现出来的是他作为一个年轻人,充满活力和阳光的一面,而站在战场上,作为无敌和强大象征的李沐,洛鸢却是从未见过。
这个时候的李沐,自信超绝,无所畏惧,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他天马行空的思维,也没有任何规章制度能束缚他令旗所向,敌酋授首的气度。李沐在战场上,不讲规则,不论兵法,不计安危,只参人性。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了解历史,了解出现在他对面的每一个叫得上名字的敌人。
“徐鸿儒,老子知道你不甘心!”李沐依旧笑嘻嘻的对着站在后面督战的徐鸿儒高声喊道,你们白莲出身的,王好贤、于弘志,还有你!三个臭皮匠,竟然不自量力,敢来动老子的人,你今天就算想跑,老子也绝不放过你!”
“呵呵,李大人,你还是太自己为是了吧。”徐鸿儒闻听此言,面沉如水的冷声道:“李大人声名显赫,一言可退数万雄兵,先前我是不信的,现在看来,李大人确实名不虚传。”
“不敢当,退数万兵,又没有什么用,等到风平浪静了,该来的还是会来。”李沐脸上依然笑嘻嘻的,声音却如同刀剑一般寒光闪闪:“所以,退的我无所谓,我只希望你们不要退,让我杀光了,才是一劳永逸的好方法,无论是哪里的叛匪,我都喜欢死的,还是死的最好!”
“李大人胃口不小!”徐鸿儒气得眼睛通红,对于他来说,好不容易把这锦州军精锐困在威海城内,要是现在放弃,那肯定是好不甘心的。仔细想了想,确定李沐真的不可能找到什么援兵之后,就开始高声道:“冲啊,无生老母再上,杀李沐者,赏千金,为大护法!”
这话一出,原本想往后退的不少白莲教徒心动了,李沐纵然有战神威名,但是毕竟这些老百姓没有真正在辽东战场上经历过李大公子纵横疆场的那个时代。仔细看看李沐,似乎也并不比正常人多长了一个鼻子,一双手脚,兴许自己能捡个漏呢?就算他神仙下凡,有九条命,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刀,还不够他死的?
不多时,在少数胆大的带领下,剩下白莲叛军又开始鼓噪着向城墙冲过来,不过此时的锦州军已经完全不同。虽然依旧疲惫到了极点,但是各处防御井然有序,丝毫不乱,无论白莲教徒喊得在大声,他们眼中都是一片冷漠,没有一点一滴的慌张。
失去了辽东镇精锐的白莲叛匪更是战力堪忧,很多人根本就不懂攻城的时候,到底要怎样攀附城墙,怎样在城上建立阵地,所以打了半天死伤无数,却几乎没有挨到威海城的边。
这边李沐对着徐鸿儒眯了一下眼,转身对身边的号兵道:“吹开战号。”
“呜呜呜——”悠长的开展号角响起,战场两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战事都已经焦灼如此,难道谁还不知道已经开战了吗?
但是就在号角声想起不久,从威海湾望去,那座离岸边不过数十里的孤岛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
是的,那座岛,就是刘公岛。
一八九五年,日本舰队偷袭威海港北洋水师舰队,定远,来远,威远三舰都被鱼雷击中,北洋海军最大的铁甲舰,定远舰,开到刘公岛下锚搁浅。北洋海军水师陆战队被围困岛上,与日军艰难战斗。由于援军久盼不至,刘公岛的形势恶化。为了不让受伤的军舰落入日军之手,北洋水师无奈于二月九日,炸沉了定远舰。定远舰官带刘步蟾悲愤万分,自杀成仁,刘公岛炮台升起日本军旗,北洋水师全军覆没。
而在今天,从两百多年后定远沉没的残骸上,世界上第一艘铁甲巡洋舰缓缓驶出,百年以后,第一艘铁甲舰到底是法国造英国造还是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建造,将再也没有争议,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美国这个东西存在。
而让人欣喜和意外的是,她,也叫定远。
定远号铁甲巡洋舰,也许只是扇动翅膀的一只小蝴蝶,悄悄的改变了历史的轨迹,也注定了,那个在曾经的历史中,为国力战而沉的定远号,将彻底成为另一个时空的记忆。
“这是什么?!”所有看到定远号的人都惊呆了,在场除了李沐在龙江船坞和这艘巨舰有过一面之缘以外,其他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她。
黑黝黝的船身布满了铁甲,船头安装有铜制的龙头撞角,船上竖立着六根巨大的桅杆,桅杆上的风帆大到仿佛能遮住整个太阳一样。船身两边黑洞洞的炮门已经打开,六十门整齐排列的西班牙速射炮冰冷的炮口像捕猎的豹子一般,饥渴的寻找着自己的对手。
“这是战船?”徐鸿儒看着眼前的黑色巨舰,声音有些颤抖的道。但是周围的随从无一被其巨大的身形镇住,都纷纷摇了摇头。
不仅是徐鸿儒,白莲叛军们也在议论纷纷,山东是有水师的,威海卫以前就是登莱水师的驻地,但是这么大的战船,还涂得这么黑漆漆的,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擂冲锋鼓。”李沐又对鼓手下令道。
接到命令的鼓手开始疯狂的锤击起眼前的牛皮大鼓,随着鼓点响起,定远号开始缓慢的转舵,一面黑洞洞的三十门火炮一点点的对准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白莲叛军。
虽然这个时代的火炮精度不佳,但是这几万叛军密密麻麻的,一炮过去,就是瞎子也能盲中几个,李沐看到定远号的炮口转的差不多了。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还处在掉线状态的数万叛军吼道:“给你们一个礼物!以后记得,老子是晋阳侯,李沐!”
随后李沐转身大吼:“擂攻城鼓!”
攻城鼓应声想起,正当叛军们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城头突然下令攻城的时候,定远号的侧弦火炮开火了。
三十门速射炮,都是西方的前装滑膛炮,也即加农炮,这种火炮身管长,膛压大,射程远。每一门的威力,都不下于大明所铸之最强大的神威大将军炮,而且比起神威大炮发射的实心铁弹,定远号的西班牙火炮使用的也是西方泊来的新产品,开花弹。
开花弹,就是在铁质的空心炮弹中放入钢粒和其他杀伤破片,炮弹落地之后就会炸开,飞溅的弹片会大范围的杀伤有生力量,在这个时代,没有装甲车没有坦克,就几乎没有可以抵抗的措施。(运用开花弹的原理,后来人类发明了榴弹,西方还发明了非常残忍反人类的达姆弹。开花弹有说明代有试制后来失传,也有说明代从西方引进过。但是作者出于对明代铸炮水平的猜测,估计是个舶来品。不是说中国的工匠设计不出来好的炮弹,而是明代的体制太差,工匠地位极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哪里会有精神去开发创新新技术?)
三十门重炮一齐怒吼,瞬间引起了一片巨大烟雾,只是几秒钟的光景,白莲叛军之中就炸开了无数的死亡之花。
“这TM是什么鬼东西?!”徐鸿儒惊讶的发现这种炮弹不像以前的火炮落在地上再弹起来,速度极快的弹丸会碾出一条长长的血路,而是落在人群中间迅速爆炸而成为一团烟尘,烟尘散去之后,景象惨不忍睹,大多数人被弹片割的七零八落,也有少部分少了胳膊少了腿的,痛苦的倒在地上无助的哀嚎。
能面对锦州军所驻守之城池,攻城数日而不退的,这些人应该都是白莲教的资深教徒了,思想上已经完全被歪曲的教义所同化,就算是解散为民,也很难保证会不会再次回去和邪教同流合污。无奈之下,李沐也只好动用了一次最为残忍的武器,第一次使用定远号的西式大炮,就打得是同胞,确实是李沐未曾想到的。
过了不到一分钟,第二轮火炮又响了,一分钟一发,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强大的速射炮了,炮弹呼啸着飞向白莲叛军,在敌人绝望的目光中,又收割了数百条人命。
两轮火炮轰击,白莲教众死伤过千,但是毕竟只有一艘船,不可能对敌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对于白莲叛军来说,这种不能反抗的死亡是极度可怕,谁也不知道下一发炮弹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而且中弹者极其惨烈的死状也让这些白莲叛军恐惧到了极点。
“跑啊,战神杀人啦!”李沐这一出,算是坐实了自己在大明老百姓心中战神下凡的形象了,以后街边评书要怎么说着一段儿还不好讲。但是现如今,城下的白莲叛军是不管了,无论如何先跑了再说。
大炮轰击了十轮炮弹,带走了三千多人的性命,加上重伤难治者大约有五千多人,但是白莲叛军的战斗意志也算是被彻底打垮了,李沐下令威海城内的锦州军全线追击。正巧的是之前李沐在沂水碰见的几个锦州兵士卒,也找了一千多失散的兄弟,在一位统领的带领下,从后方发起了攻击。
白莲叛军如同待在羔羊一般被锦州军肆意砍杀,而无论是从速度还是体力来看,白莲教这些业余造反从业者明显不是精锐的锦州军将士的对手。不过几个时辰,满场就到处是叛军尸体,各种做法封坛的法器扔得满地都是,剩下的实在跑不了了,只好乖乖的回来向李沐投降。
此战,山东白莲教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于弘志被炮弹炸死,王好贤被俘,其余白莲首领如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周念庵、孟先汉(都是史实人物)或被俘,或被杀,白莲教除了匪首徐鸿儒逃得一条性命外,其余骨干几乎一扫而空。
精锐的白莲力士和资深信徒也几乎全部覆灭,被俘被杀者近五万余人,余众皆散而不可追。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定要来找我
威海之战之后,山东各州府听闻消息,无不欢欣鼓舞。李沐带着锦州军奔赴山东各府,但凡见到李字大旗者无不开城投降,不过十几日的功夫,山东全境光复。历时八个月,导致大半个山东陷落,波及山东河南两省的徐鸿儒之乱,基本平定。
山东叛军基本平靖之后,如何重建被白莲叛军焚毁和破坏的城市与生产,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当然这是山东巡抚熊廷弼该管的事务,身为兵备的李沐倒是不便插手了。
熊廷弼平叛之后,肯定还是要回辽东任上的,这个山东巡抚估计也做不了几天了。但是熊老督师真是个实诚人儿,扬言只要他这个巡抚还要再做哪怕一天,那山东全省百姓的生存就是他的分内之事。
李沐说不过他,只好把兵都留在了登州,然后带着数百锦州军护卫,一路往济南而来。
原本对于李大公子不是很当回事儿的孔胤植这一次在路上显得热情了许多,估计衍圣公这么多年对李沐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头一次看到战场上的李战神还是有几分好奇与兴奋的。
孔胤植骑在马上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一样,李沐也是没办法,衍圣公嘛,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也都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但是李沐一边在马上敷衍着突然肾上腺素爆表的孔胤植,一边有些担心得看着与之形成先明对比的,一直没有说话的洛鸢。
“洛。。。姑娘。”李沐和洛鸢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两人之间几乎都不怎么用使用称呼,说话之间都是直接用“你“”我”起头,反正在白莲教的寨子里,李沐也没有其他相熟的人,只要说话,也只能是唤洛鸢的。
下意识的,李沐不想用“洛姑娘”这样生疏的称呼,总显得自己像很不负责任的渣男一样。虽然李大公子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绝对没有染指洛鸢的清白,但是在这个时代,女孩子都和他同床而卧了,哪儿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果然,听到“洛姑娘”,这三个字,洛鸢身形一滞,看得李沐心下狠狠一疼。
但是,洛鸢没有闹,没有哭,甚至转过身看向李沐的时候,眼睛里也找不到任何失望之色,只是清冷如故的,带着对李沐才有的一丝淡淡的温柔,轻声道:“在昨天打扫战场的时候,我看见了张婶儿家的男人。”
张婶儿?听洛鸢一说,李沐又想起来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典型山东妇人,虽然生活的重担压在她的身上,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那颗善良真挚的心。那个给洛鸢送牛大骨的张婶儿,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李沐对于白莲教的看法,否则按照李大公子战场杀敌的习惯,俘虏这种事情,一贯来是很少留的。
“张婶儿没了丈夫,还有两个孩子,生活肯定会更加艰难了。”洛鸢说到这里,情绪终于有些控制不住,眼眶泛红,小脑袋也耷拉了下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个。。。”李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家国天下,这样的道理太宽泛了,而且,现如今的家国天下,确实搞得是一塌糊涂。
“你告诉我,她做错了什么,他们一家人做错了什么?”洛鸢的眼泪顺着娇美的脸颊一点点的滑落下来,带着哭腔道:“他们不过是巨野县的普通百姓,年景不好,活不下去了。眼看着一家四口都要活活饿死,她当家的一狠心,跟白莲教签了卖身的契子,他去战场上卖命,换一家老婆孩子可以果腹的食物。”洛鸢低低的说着,语气之悲凉让一边原本没注意两人对话的孔胤植都为之动容。
“可是呢?结果呢?被大炮一炮轰成两段,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炮弹无眼,战场无情,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命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不好说,白莲叛军五六万人,直接被炮弹炸死的不过三千多,按比例来算不过百分之五,但若是真的轮到了你,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洛。。。”李沐这个时候,很想伸出手给洛鸢一个温暖的拥抱。他知道,洛鸢不是在怪他,只是洛鸢自己也想不通。朝廷官军不分青红皂白,杀了那么多的好人,白莲叛军坚壁清野,焚毁十七座县城,也杀了无数的好人。如果双方都是错的,那到底谁才是对的,老百姓的活路,又在哪里呢?
“傻丫头,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到了济南,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再说好不好。”李沐并不是不知道原因,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和洛鸢解释这个问题。
把老百姓的活路,寄托在少数他们以为有见识有能力的人身上,本来就是一种风险极大的做法。要想破除着一切,必须制定出能够得到所有人承认的律法,像如今的宗法制度一般,受到天下子民的维护,只要有人违反,就会受到群起而攻之,连皇家也不例外。这样,才是真正维护国家长治久安,免于少数昏聩的统治阶级造成混乱的根本之道。
说到底,老百姓的活路,当然还是要靠自己。
但是这个理念,和洛鸢是说不通的,甚至李沐都不知道自己和谁能说的通,这也就是他在东南诸省推行《船政条例》和制定新《海关条例》的原因,只有让大家都知道有据可循的重要性,才会有人自觉地站出来维护律法的尊严。
这不是李沐一个人有多强大的武力就可以做到的,他要改变的是整个社会阶层的观念,可能需要好几代人的新陈代谢,但是这一切的转变,总要有人起个头。
“我不去济南。”洛鸢擦干净眼泪,又回到了那副清冷的样子,看着李沐温柔的目光,却没有移开,而是勇敢的迎了上去,享受着他满眼的关心。
“你在战场上的时候,好可怕。”洛鸢看着李沐温柔的样子,瞬间有一点不真实的错觉,威海城头的李沐,和现在的李沐,仿佛完全不是一个人。当他捡起宝剑,面对敌军的时候,自信喷薄而出,气势无可比拟,无论是洛鸢所见过的徐鸿儒,还是自己的大哥洛攸,再或是朝廷老将熊廷弼。摆在李沐的面前,便忽然觉得那么死气沉沉,不堪一击。
而现在的李沐,仿佛自己认识已久的邻家大男孩儿,带着一点害怕讨好的的笑容,似乎分外担心失去什么一样。
“你为什么不去济南。”李沐有些急了,也没有关心洛鸢加上的那句话有什么意思。
“你是山东兵备监军道,平叛有功,坐等受赏。”洛鸢轻轻苦笑一声,淡淡的道:“那我呢?”
“嗯。。。”听到这话,李沐一句话噎在了嗓子里,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是扮成你李经略的妹妹?还是你的侍女?又或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救来的孤儿?济南全城,到处都是通缉画像,徐鸿儒,我大哥,还有我,都在通缉之列。你是让我去了济南,就待在你的府邸中,终日不能出门,在黑暗中过一辈子吗?”洛鸢语气虽然不强烈,但是还是能听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无奈。
“会有办法的。”李沐自己也不确定道。这年代又没整容技术,无论洛鸢怎么改头换面,只要她还长这个样子,一旦被人认出来,李沐就有抄家灭族的风险。何况洛鸢本来就是身材高挑的极品美女,这样的女孩子在人群中,想不被注意都难,辨识度极高,自然也就非常危险。
“可是现在没有不是吗?”洛鸢道。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李沐深深叹了一口气,脑子里乱的像一锅浆糊。自己看上去风光无限,但是此次山东平叛之后,再受封赏的话,恐怕就要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了。
功高不仅震主,所有地位比李沐高,权势比李沐大的人,都会被他的功劳所威胁。朝廷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谁知道李沐强大起来以后会把谁拉下马去呢?
当下的李大公子,正是应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时候,从辽东镇的官兵悄悄的参与白莲叛乱,处心积虑的要对锦州镇下手就可以看出来,一切已经到了非常紧迫的关头。包括朝鲜事变,很可能也得到了辽东其他边镇的支持。由此可见,很多和李沐原本处于一个战壕里的既得利益者,已经感觉到了李沐的威胁,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还在上升期的李经略扼杀在摇篮里!
现在的李沐,不仅要低调做人,更要学会韬光养晦,以免广遭人忌,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李沐也一直没有上奏请求朝廷批准自己的婚礼,李妍儿才实在不堪来自王族的压力,无奈的离开了他。
“那到你有办法的时候,再来找我吧。”洛鸢对着李沐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挣扎和不舍:“我等你。”
李沐没有回答她。
洛鸢转过头去,没有再让李沐看到她的任何表情,可是从她极力控制的,微微耸动的肩膀可以看出,她的心绪并不像语气那么平静。
“你一定要来找我。”留下只言片语,佳人翩跹而去。
谁能知道他的难处,谁又看懂她的不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人喜有人忧
山东叛乱平定的消息,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用八百里加急,快报送往京城了。
山东巡抚熊廷弼,山东兵备监军道联名上奏,威海一战,杀伤俘虏白莲教众五万四千余人,抓获大小首领二十四个,锦州军伤亡六千余人,算得上是以少胜多的大胜。
不过对于最后定远号铁甲巡洋舰轰击白莲教的部分,奏报中却隐去了,不知道李沐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也下令锦州军全军官兵,绝不允许提起定远号之有关信息,违令者按军法从事。
消息传到京城,正逢朝廷聚集百官进行廷议之上,和上次广宁大捷一样,红羽骑士自永定门一骑飞驰而入,经内九门之一的阜成门,到宫城神武门,直到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之下。一路高呼“山东捷报”,沿途满城欢喜自不必说,到了乾清宫的台阶前,恭恭敬敬的递上山东奏报之后,还兀自留恋了壮美的宫城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乾清宫内,高官荟萃,帝王威严,一瞬间都一同看向小太监手上明黄色的奏章。
首辅大臣叶向高伸手接过奏章,年纪大了,已经有些眼花的叶阁老看了几个字以后,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便转身又递给吏部尚书赵南星,微微咳嗽了一声,才开口缓缓道:“请侪鹤帮我念一下吧。”
“首揆严重了。”吏部天官贵为百官之首,平日里和阁臣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的,但是叶向高威望之隆,自然非寻常官员可比,加上身为首相,掌握国家军机大权。赵南星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不满。
“伏唯陛下之恩宇,海内竟加仁道。。。”赵南星展开奏章,中气十足的开始念起来。
“念重点。”赵南星刚刚念了一句,叶向高突然有些不耐烦的道。
叶向高此言一出,很多高官都有些疑惑的望了首辅一眼,以前老首辅对于李沐都是百般回护的,但是这一次,却从叶阁老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忌惮,甚至慌张。
统领内阁,执掌国家权柄多年的叶阁老,竟然也会慌张?
“威海之战,幸赖陛下隆恩威服,将士用命。。。”赵南星一边念着,最高兴的莫过于天启皇帝了,山东离京城近在咫尺,好几次天启都做了叛军杀进宫城,把他大卸八块,乱刀砍死的噩梦。
“哈哈哈,太好了,首揆,朕就知道李爱卿不会让我失望的。”天启倒是没有叶向高那么多的心思,他是皇帝,自然不希望把祖宗基业搞得一塌糊涂,所以现在听闻李沐平定叛军,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自然是非常的轻松。
但是除了天启以外,其他的大臣就没有那么兴奋了。李沐平定叛乱,自然是好的,按照奏报上来说,熊廷弼是败了一场的,要不是李沐及时赶到,扭转乾坤,山东之战,结果还真是两说。
但是对于满朝文武大臣而言,就算是胜,他们也宁愿把功劳给熊廷弼,熊廷弼已经身为经略,大不了加他一个光禄大夫的散官,品阶提高到从一品。反正熊老督师年已花甲,他这个官儿就算做,也实在做不了几年,按明制,到了七十岁,熊廷弼怎么都要上书乞骸骨退休了,有再大的功劳也不怕。
但是李沐不同,李沐才刚刚二十三岁啊,就已经是晋阳侯,上柱国将军了,还能怎么封赏?上柱国往上,只有正一品的特进光禄大夫和特进荣禄大夫,再就是超品的平章军国重事。再往后,则升无可升,赏无可赏,只有封国公,给王爵了。
李大公子崛起的速度太快,超出了很多官员的预料,他身上贴着阉党的标签,自然为东林官员所忌。但是阉党的事阉党自己知道,如果李沐再这样强大下去,基本就不可能再成为某个党派的一员了,魏忠贤也不足以完全让李大公子这个级别的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臣成为自己的应声筒。
“回陛下,这里还有一封李经略的上奏折子。”这边赵南星刚刚读完李沐的奏报,旁边的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王体乾出言道:“这是通政司直接转给司礼监的,说是给陛下和叶阁老亲阅。”
“哦,速速拿来。”天启心情大好,也没有责怪李沐此举的僭越之处,从王体乾手上拿过奏折,看了几个字,有些心虚的望了叶向高一眼,兀自嘴硬道:“朕已经看过了,首揆,你也看一看吧。”
其实天启之所以看了没一会儿就把奏章转呈叶向高,也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大字不识几个,看不太明白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现在国家朝廷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皇帝朱由校和内相魏忠贤,都是不认识几个大字的半文盲,在中华帝国有史以来,也算得上是骇人听闻。
既然奏折明确说了是转呈陛下和叶阁老,叶向高就不好再让赵南星念出来了,毕竟李沐也是从一品的武官,还是要受到朝廷尊重的,否则官员的官威都不值钱了,那这些高官们不是自掘坟墓了么。
叶向高仔细揉了揉眼睛,把奏折拿远了,开始缓慢的阅看了起来,老首辅年纪大了,眼睛已经严重的老花,所以阅看的速度非常缓慢,就算是李沐的奏章并没有多长,也是花了整整三炷香的时间。
其他的高官们这个时候也没有说话,大家全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叶向高手里的奏章,仿佛那小小的一个本子,决定了国家未来的气运一般。
叶向高看完了奏章,放下手中的奏本,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周围莫名其妙的高官们道:“这个滑头的小子。”
这一句话,让周围不少高官都心中一动,看叶阁老这个语气,是十分的亲近了,之前对于李沐的那点不耐烦一下子也都烟消云散,不知道李大公子在奏本里写了什么,让叶阁老一下子心情大好。
“陛下。”毕竟是正式廷议,叶向高还是很注意体统的,转而向天启汇报道:“李经略在奏章中说,他的功劳都有赖于陛下所制之神兵利器,天启式火枪的大范围使用,所以等他来到京城会试之后,如果侥幸能中,希望去翰林院兼个编修,做您的天子门生。”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是朝廷只授与榜眼与探花的官职(状元授侍读,正六品),但是别看翰林官品级虽不高,在大明朝野中,翰林却最是清贵。因为他们负责皇帝的诏书起草和给皇帝讲课的职责,亲近君王不说,升迁速度也是极快的。所以翰林院一直是大明储才之地,一般只有科举考试的前三名才能享受的待遇。
当然李沐这一下求一个翰林官,还是编修也并不过分,毕竟功劳在这里摆着呢,何况李沐也给自己加了前提条件,如果会试中式的前提下,让他兼一个编修官。
会试的淘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中式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就算是中了,李沐依然要回杭州上班,送他一个七品的清贵官,也不是不可以,在叶阁老的心里,就是年轻人好面子,说出去好听嘛。
且不论李沐本身心里有什么弯弯绕,但是现在满场的官员倒是对李沐的这个要求非常满意。一方面,翰林编修品级低,实权更低,李沐身为东南首牧,不可能伴君左右,所以这个官其实没有实际意义,何况还有个会试作为拦路虎拦在前面。大家都是参加过科举的,知道会试这一关可不是什么善茬,好多人蹉跎半生也未有寸进。另一方面,翰林官确实清贵无比,虽然品级低但是地位不低,是大家公认的储才之所,李沐如此年轻,为国储才正是当仁不让的选择。这样他自己落了个好名声,白捡了个榜眼待遇,朝廷也顾忌了体面,没有薄凉功臣。
最重要的是,李沐自己也意识到了风险,没有继续做大下去。
当然,满朝文武现在哪里知道,李大公子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到底是光禄大夫还是荣禄大夫,他是瞄准叶阁老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去的。大明的官场潜规则,不做翰林官,不得入阁为相。李大公子这是在给自己的未来铺路呢。
对于李沐的要求,叶向高做主肯了,另外给了他的妻儿另加封赏,李沐婚还没结,老婆的一品诰命就都已经准备好了。
熊廷弼进光禄大夫,赐禁宫行走,熊成进三品昭勇将军,算是沾了老爹的光。
山东平靖,白莲覆灭自然是大喜事,天启欣喜之下,让王体乾吩咐御膳房开了桌御膳,请六部九卿同贺,宾主尽欢,气氛极尽和谐。
与此同时,在京师的一处别院之中,气氛却不像紫禁城内那么开心。
“你们家主人,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说话的人站在窗前,背靠烛火而难辨身份,跪在地上的那人战战兢兢,仿佛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错误,正在小心求饶。
“殿下容禀,我家主人刚刚上任,也没有想到李沐在辽东诸军的威望已经达到了此等地步。”地上那人一边捣蒜一样磕着头,一边小声地道。
站在窗前的那个人听闻此话,缓缓的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年轻却有些苍白的脸,身体消瘦的他,眼眶中却散发出炙热的光芒:“李沐此人,威望太隆,长此以往,怕非国家之福。”
如果李沐能看到这一幕,他肯定会非常的惊讶,盖因这个年轻人就是和他有着一面之缘,天启的亲弟弟,大明未来的崇祯皇帝,现在的信王朱由检!
李沐从来没有得罪过崇祯,但是崇祯却已经想着要剪除他的羽翼,为国家战事计,崇祯没有想要李沐的命,但是强大的锦州军实在是让他寝食难安。
“我家主人还说,李沐似乎在东南建造有新锐炮舰,传言在威海之战,李沐就动用了新炮船,轰击白莲教众,才导致白莲教全线崩溃的。”趴在地上的报子开口回道。
“告诉袁崇焕,不要和我避重就轻。”崇祯眼里怒火闪动,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我费尽心力挤走王化贞,保举他做辽东巡抚,是让他为我肱骨之臣,而不是出了问题把责任怪到别人的身上!白莲教是什么货色,他自己心里有数的很,不过是穿了身白衣,喊几句口号的刁民罢了,换了谁拿炮轰都得崩!”
崇祯发了一通火,才缓缓的回到椅子上,颇有些疲惫的道:“东江镇,辽东镇,白莲教,朝鲜王,四方联合,剿不掉一万多锦州军,长此以往,他锦州镇武力越甚,要是有一天提兵南下,朝廷恐怕就不姓朱了!”
崇祯这话太过诛心,没有人敢回答他。
“你回去告诉袁崇焕,现在锦州军已经回军,暂且是动不得了,但是凡有军饷被服补给从京师运往锦州,必定要出山海关过境宁远,多卡卡他,不能让他锦州军过得太舒服了。”崇祯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道。
“诺。”
“还不快滚。”
“是是是。”地上跪着的应该是辽东巡抚袁崇焕的心腹,这一下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爬了起来,找到门口之后,飞一般的跑掉了。
看着袁崇焕的心腹匆忙离开,崇祯开始自顾自的想着,皇兄现在依旧无出,后宫里嫔妃不少,皇后张嫣也算是倾城绝色,今年原本被太医院查出怀有身孕,皇兄甚为高兴,连名字都想好了,说如果是皇子,就要取名朱慈燃。谁想孩子还没足月,张嫣皇后有一回腰痛,皇兄的乳母客印月找人进宫给皇后按摩,按着按着竟然按流了产。虽然按摩的人被当场杖毙,但是要说客印月是无意的,谁也不可能相信。现在听说慧妃又有了身子,却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降世。
想到这里,崇祯颓然一笑,心中怅惘无比,皇家,累啊!狠啊!凉啊!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赏罚恩威,皆出于主上。李沐,希望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