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除夕
这个除夕,过得有些孤单。
李沐把家人都送往了江南,包括母亲娥恩哲,妹妹李嫣,陈沅,还有一些家中的老人,都远在杭州经略府。李妍儿已经归国,大部分熟悉的丫鬟仆妇也不在身边。
现在的北京侯府,除了李沐以外,就只有若菡,伊宁,忠心耿耿的三跃,和李沐一起会试的李硕。还有一个特殊的客人,衍圣公孔胤植。
孔胤植是那种典型的好好先生,原本护送李沐抵达威海城之后,他也就准备打道回府了,结果在济南被李沐抓着一阵谈心唠嗑弘扬封建主义优秀价值观。你现在这么年轻,就成天待在衍圣公府里,多无聊多可怜啊,以后你孙子让爷爷说个故事都说不出来。
孔胤植听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李沐这话有问题,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李沐又继续蛊惑他,你看啊,我现在是东南经略,东南知道吗?不知道?南京知道吗?秦淮河知道吗?有美女啊!秦淮八艳啊,想不想看,我请你,东南我家的,要钱?要什么钱,免费!
孔胤植当即表示,他是正人君子,绝不做那倚红偎翠,朝三暮四的事情,并仔细询问了李沐有关于免费的各种问题。
至于安全嘛,孔胤植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李沐这一次失陷山东,也是因为吃了不了解对手的亏,要是在东南地界上,经略能被绑了架,那朝廷也不要混了,找块豆腐撞死拉倒。
再者,孔胤植虽为圣人后裔,但毕竟有几分男人都有的小理想,当然不是指三妻四妾(或者不仅仅是指三妻四妾),纵横疆场指点江山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孔先生回到自己房内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模仿李沐在威海城上的炫酷造型,想象着一语退万军的画面,实在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其实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李大公子发现孔胤植这个吉祥物实在是太好用了,除了对建奴的作用差一点,其他的时候简直就是杀不死的海绵宝宝啊,衍圣公往那一站,绝对谁也动不了他。有的时候,尤其是面对反贼的时候,比皇上还好使。
于是酒席间,李沐和孔胤植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几轮。几盏下来,两人都有了五分醉意,孔胤植笃信圣人之道,死活不肯再喝了,说着酒乃色之媒,决不可乱性之类的假惺惺的话,就拿着一盘烧鸡,自己个儿回房休息去了。
原本年三十是要守岁的,但是娥恩哲不在,其他人又管不了李大公子,李沐也就自顾自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让伊宁悉心的服侍他上床之后,李沐翻来覆去的都没有睡着。也不是因为李大公子精神多好,实在是年三十儿的北京城实在是太吵了,满城鞭炮烟火不绝于耳,几乎就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在杭州的时候,经略府规制宏大,周围几个坊都是他李大公子的侯府,自然显得安静许多。
这边李沐翻了半天没有睡着,干脆也就不睡了,批衣起来抄起经书看了起来,毕竟春节过后,还有一个月,也就是二月初九,会试即将拉开大幕,李沐这些日子在山东颠沛流离,打生打死的,功课都有些落下了。自己在山东差点丢掉半条命,才换来一个翰林编修的职位,要是会试落了榜,那可就彻底白忙活了!
正当李沐顶着满耳的鞭炮声埋头苦读的时候,外面却有下人来报,说前厅有客人来访,说的李沐一愣一愣的,谁这么晚了来见他?
丫鬟的回答更是让李沐满头问号,说是一个女人,李沐心里一下子转过去几百个念头,难道是柳如是?这么晚跑我这来干嘛?表白?
李沐一头雾水的来到前厅,看见眼前的女人之后,呼吸继续一下子都停住了。
盖因站在李沐面前的,是一个绝色貌美的女子,比起若菡,李妍儿这些黄花闺女,显然是成熟美艳的多,光是那雄伟的重峦叠嶂,和浑身散发的诱惑气息,就不是那些清纯唯美系的姑娘能相比的。
虽然两者各有各的美,但是纯粹从生理的角度上看,李沐眼前的女人无疑更能引起男人的荷尔蒙快速上升。只是这个女人的身份,让李沐不敢轻举妄动。
在京师之内,如此美艳的美女,李沐只认识一个,就是天启的乳母,传说中魏忠贤的对食,奉圣夫人客印月!
对于客印月,李沐是极为忌惮的,实在是因为这个女人在历史上的声名实在是太狼藉了。翻遍史书,都是说她面若桃花,心如蛇蝎,淫荡跋扈,阴险毒辣,褒义词只有一个漂亮,其他都是极尽贬低。
现在站在客印月面前的李沐就是这样的感觉,漂亮是真的,史官难得靠谱一回没有骗人。但是其他的属性,就是李沐不了解的部分了,可是越是不了解,李沐越是恐慌。
对于离京的那个夜晚,李沐是有印象的,虽然具体操作过程受控于催情之药,但是那个风流的夜晚,自己对她攻击伐挞的感受是做不得假的,让现在的李大公子想要硬起语气对她,还是颇有几分心虚。
“李大人,不请我坐下吗?”客印月看到李沐愣在当场,倒是毫不在意的率先开口道,声音娇媚入骨,带着明显的挑逗之意:“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去大人房中坐坐吧,这前厅旷的很,让奴家冷的紧呢。”
客印月越显得骚浪挑逗,李沐心中警惕越浓。李大公子虽然身居高位,长得也不算丑,但是绝对没有帅到能让客印月这种女人甘为良人。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一个是内相,一个是皇帝,跟这两位比起来,现如今的李沐,暂时还不够看。
“还是不用了,客嬷嬷还是在这里说得好。”虽然说男人没有不好色的,但是像这种明显的毒玫瑰,李沐还是选择敬而远之,幸亏这年头也没有摄像头,否则对于自己当初在皇帝寝宫干的禽兽事儿,李沐还真是不好说清楚了。
“沐郎,当初我们琴瑟相和,鱼水交融,你忘了吗?”客印月看对付其他男人的招数没有用,这回又开始装可怜了。
李沐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客印月这个女人就不能顺着她的话说,当下也不理睬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客印月伟岸的胸口,目光毫不掩饰,嘴角还略带调笑。
客印月知道李沐是故意的,但是对方火辣辣的目光还是让她有了一丝女人固有的羞涩,不过也只是片刻的羞涩过后,客印月反而挺了挺胸道:“李大人,你可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三更半夜的我出现你的府内,只要我让别人看见我一次,你就是什么也没做,嫌疑也是洗不干净的。你敢动九千岁的女人,就算是嫌疑,也足够你李大人好好的掉一层皮了。”
李沐听着客印月那娇媚的声音,心底却是寒意阵阵,这个女人,果然是狠毒异常,大年三十上门找麻烦,李沐真是后悔不迭,自己以为是柳如是登门,才来见她,谁知道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沐心里虽然波涛汹涌,但是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依旧冷如寒冰道:“客嬷嬷若是想害我,何必亲自跑这一趟,以你的心机和手段,不是多此一举么。”
“咯咯,沐郎,我又如何舍得害你。”客印月像是带了个会变色的面具一般,一会儿李大人,一会儿沐郎,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说的李沐心中七上八下,摇摆不定的,却还是不知道客印月的目的何在。
“放心啦,我今天来是来传话的,皇上召见,明天在乾清宫与李大人有要事相商。”客印月依旧妩媚诱惑道。
“明天?正月初一?”李沐楞了一下,颇有些怀疑道:“大年初一的,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咯咯,李大人可以不信哦,不过你要是不去,皇上动了真怒,奴家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客印月巧笑嫣然道:“还有,说了多少次,叫我印月,否则,不要逼我对你不客气哦。”客印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威胁道。
“客嬷嬷,你有什么目的,还是照直说,如果我做不到的,你就算是和魏相举报,和皇上举报,我也是绝不甘心为你所控制驱驰。”李沐看着客印月,寒气透骨的回击道:“我李沐,可不是你想象中的京中文官,或者应试士子而已,沙场征战,我见得多了,就是弄死你,做的干净一点,也不是不可以。为大明边疆战事计,我相信皇上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此话一出,客印月明显身形一滞,情绪已经有些愤怒了,却还是继续可怜巴巴的说:“沐郎,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的舍得对奴家下此毒手吗?”
“客嬷嬷,若不是今夜你来我李府,以你的精明肯定已经故意泄露给别人了我不太方便留下你。换个别的时间,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李沐毫不在意客印月恳求的语气,继续回击道。
客印月见李沐态度强硬,简直像个变色龙一般一下子又恢复了原状,笑着对李沐道:“李大人,奴家告辞了,明天宫城等你哦。”
说完这句话,客印月美好的娇躯一转,像是旋了个什么不知名的舞步一般,转身莲步轻移,兀自离开了。
“骚*货。”李沐眼神冰冷,嘴里吐出两个脏字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才皇帝
天启四年的大年初一,一大早,李沐就穿戴好全套官服上皇城大门口等着了。
客印月要是想害他,假传圣旨实在是蠢到极点的行为,皇上会不会怪罪李沐不宣而来不说,自己反而会惹得一身骚。
毕竟大年初一去给皇上拜个年,硬要说的话也说得过去嘛,李沐年纪轻轻,初入官场,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我哪知道不用给皇上拜年呢?
你别说,大明没有给皇帝拜年的规矩,第一次在乾清宫里,一大早有个人过来拜个年,天启还是很高兴的,谁也不想别人年节的时候迎来送往的,自己一个人在宫城里自娱自乐不是。
看到天启欢迎的样子,李沐知道客印月没有骗自己,但是这个女人到底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到现在李沐都没有搞清楚。
盖因传话这种事情,无论是打发哪个小太监都能跑一趟,就算是司礼监秉笔王体乾,客印月也不是就使唤不起,犯不上她亲自跑一趟。可见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李沐现在还参不透罢了。
天启皇帝自从开始试制枪械火炮之后,简直一下子就是给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方向,以前天启在大内鼓捣自己的小发明的时候,总有大臣进谏说他不务正业。现如今天启式步枪随着李沐战无不胜的名号也开始广为人知,不少老百姓都很惊奇,这样神奇的神兵居然是我们的君父亲自设计出来的,君父果不其然就是君父啊,除了治国理真,甚至还精通格物致知之术,连神兵利器都可以造出。
当然了,李沐也给天启提供了很多后世兵器的制造理念,但是李大公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故而只能指导一下大致方向。而天启皇帝不愧为天才机械学家,硬是靠着李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指导,搞出了好几款优秀的步枪和火炮。
如今要是再有大臣进谏皇帝不要沉迷工器铸造之时,天启皇帝就毫不犹豫的怼回去,安费扬古听过没?建奴一等大臣社会不?天启式火炮杀的,还有一等大臣何和礼了解一下?老建奴家四贝勒汤古代了解一下?
自从出生以来,天启就没有这么爽,这么扬眉吐气过。以前那些文官知道天启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又不愿意把文章写得直白一点失了文臣体面,搞得天启连别人骂他都看不懂,每次就把那些劝谏的奏章留中,用沉默对抗语言暴力。
但是时间久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天启指示老魏头抓了几个隔三差五就骂他玩儿的,结果那几个反而成了英雄,天下楷模。据说罢官出京的时候万民相送,都言皇上昏聩云云,把天启气了个半死。
自那之后,天启皇帝就本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的原则,彻底对国政放手,结果把魏忠贤惯成了这个样子,也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要不是内阁还有几个像叶向高这样的元老重臣勉力支撑着,大明还指不定会弄成什么样子。
自从让天启找到正当理由之后,这位皇帝的热情简直让李沐都感觉到吃惊,在东南的时候,天启就时常发密折给他,和他讨论一些机械学上的困惑。李沐前世是电气工程专业毕业,对工科上的那一套多少还记得一点,就详细和天启解释了什么是摩擦力,什么是气压,什么是蒸汽动力。。。
包括电,现在也不是造不出来,线圈切割磁感线而已,并不是什么高新技术,只是现在不适合一口气吃个胖子,事情还是要一点一点来。
“陛下召微臣觐见,是有了什么新进展吗?”不知道为什么,李沐和天启说话的语气比起和其他大臣说话都要轻松许多,一方面对于李沐来说,皇权威严确实不过如此。二来,十九岁的天启皇帝明显和他比外面一帮平均年龄五十岁以上的高官们更有共同语言。
“来来来,李爱卿,朕给你看看朕的新发明。”天启拉着李沐,满脸兴奋之色的来到寝宫后面,没看到天启的新发明,却见到了一个衣着华丽,貌美动人的少女。
这天启皇帝深宫之中还藏着这么多年轻貌美的佳丽啊,皇后不吃醋的吗?皇后,对了,李沐仔细看了一下那少女的装束,一直以来,李沐印象中的皇后都是端庄典雅,气质蔚然的形象。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眼前少女的装扮分明是大明的皇后千岁的样子啊!
天启皇帝刚刚年满十九岁,皇后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了,李沐心里一惊,自己刚才打量皇后的目光是极为僭越的,已经有不少宫女带着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了。
“微臣李沐,不知娘娘在此,僭越失礼之处,罪该万死,娘娘千岁!”李沐没有继续跟着天启跑,而是赶紧单膝跪下向皇后施礼。
“嗯?你就是李沐?”皇后张嫣很有些兴趣的看了李沐一眼道,用一种妩媚清脆而又带有几分威严的音调开口,很多地方和官话音调并不相同,想必是为了凸显皇后威仪,入宫之前受过专业的训练:“陛下常常和本宫提起你,说你教了他很多实用的格物致知之术,还夸奖你是难得的天才。”
皇后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有后世高官发表演讲的感觉,慢,自然就可以少出错。皇城之内,除了老大天启以外,其他人活的都不容易啊。
“承蒙陛下看重,臣不胜感激。”按照这个时候中国人的传统,一般来说都是谦虚回一句“谬赞了”。但是皇帝不一样,你不能说他谬,也就是不能说皇帝有什么错误。谬赞这个词是不适合用于大庭广众之下对皇帝发言的谦虚回答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赶紧跪下谢恩,表达自己感动的五体投地云云。
“起来吧,跪着怎么说话呢。”张嫣皇后装了一会儿母仪天下,估计是撑不下去,最后这一句倒是露出了一丝少女之态。
“谢娘娘。”李沐站起身来,却看见天启已经站在他的眼前,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语气道:“怎么样,皇后好看吗?”
我去,这是什么问题?!李沐的冷汗又一下子下来了,又跪回地上道:“皇后娘娘万民之表,母仪天下,臣心悦诚服。”
“好啦好啦,起来起来,跟你开个玩笑,朕知道你家有绝色待娶的娇妻,怎么样,要朕给你赐婚吗?”天启继续笑着说。
“那臣正好有个不情之请。。。”
“那等会说,先来看朕的成果。”这边李沐话没讲完,天启又重新引领着李沐往自己的小工坊去了,李沐只好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抱拳向皇后施礼后,跟着天启进了他的私人工坊。
在天启的小工坊里,此时的皇帝正骄傲的拿着一把崭新的龙纹步枪,极其得意的向李大公子展示着。
“怎么样,漂不漂亮?”天启自信满满的道,合着皇帝陛下把枪当女人看了,上来就问漂不漂亮。
“漂亮,真的陛下,像我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一般都不夸漂亮。”李沐故作神秘的道。
“哦?那你们怎么说。”
“我们会说。。。真TM的漂亮。”李沐看四下无人,也就放开胆子和天启开了小玩笑。
“哈哈哈哈。”天启听完以后哈哈大笑,拍着李沐的肩膀道:“李爱卿,你真是朕的福将啊,笑死我了,哈哈哈。”
“陛下,这把枪的尾端,这个拉栓是干什么的啊?”李沐看着步枪后的一处有个小小的拉栓,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道。
“这就是朕这把利器的精髓所在。”天启昂着头,非常自豪的说:“朕一直觉得,既然每次发射弹丸,都要填装火药,用燧石撞针点火击发,那为何不把火药和弹丸放到一起呢?然后朕就试验了一下,让工部按照枪管的大小做了个小金属桶,把火药装进去,下面留上一个小口用于点火,把弹丸固定在顶上,这样一次击发,就省得再往枪管里放火药包了不是么?而且这东西只要有一个模子,对一样的枪,完全可以想造多少造多少。”
“天才啊,陛下,天才啊!”李沐由衷的赞道,天启皇帝自己琢磨着,竟然造出了有基本构造的子弹,包括底火,装药,弹壳,弹头等基本结构,算得上是天纵奇才,非常了不起了。
但是没想到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天启听到李沐的夸奖,非常高兴的道:“这样一来,弹丸就变成一颗一颗的了,朕就想着,如果一次能打出好几颗再装弹,不是会节省很多时间吗?于是朕就在这枪管下造了一个小凹槽,你看,朕把三发弹丸装进去。”
天启一边说着一边给李沐做演示,只见皇帝把三颗铸造精美的弹丸压到枪管内,然后拉动后栓,只听咔嚓一声,上盖合紧。天启转而把枪拿起,对准墙上标靶,“砰”的就是一枪,把李沐吓了一大跳。
一枪开完,天启又拉动枪栓,便听到一声清脆的上膛声,随后扣动扳机又是“砰”的一枪。估计天启皇帝为了试制新枪不是一次两次在寝宫里开枪了,门外的宫女太监们已经习以为常,也都没有冲进来查看。
连发三枪之后,天启看着标靶上三个黑洞洞的枪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而头看向旁边的李沐,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李沐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步枪,简直就好像现在很流行的网络游戏《绝地求生》中的Kar98k一般,虽然子弹的杀伤力,射程,精度还是远远不如,但是对于枪械的构造已经接近近代欧洲军队的水平,至少领先当先世界一百多年了!
有的时候,李沐真是为天启这个皇帝做的可惜,如果不是皇帝,也许大明会多一个像《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这样的人物,但是可悲的是,明明是天才机械学家的天启降生在皇家,不得已的背负了太多他毫无兴趣的责任。
若是普通人,大不了换一个行当重新开始罢了,可是对于天启来说,他没有工作可以换,也没人同意他换一个重新来。
从乾清宫出来,李沐手上捧着天启送给他的新枪,稍稍落后一点的跟在皇帝的后面,和天启谈论着早就和他上奏过的一件事情。
“李爱卿,不是朕不答应你,你想加入格物学于科举考试之中,难度太大,涉及太广,如何从县府一级,到省京一级,根本没有培养专业学子的学宫,这样选拔出来的人才,就算能力可堪一用,那忠诚和品德又怎么保证呢?如果选出见利忘义之徒,出卖我大明先进之技术与敌国,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天启一边想着,一边条理清晰的说道。
李沐听着天启的话,心中也是不住的点头。这位皇帝不是没有脑子,而是术业有专攻,在研究格物学,培养工匠这一行里,天启比谁都精明。
“这样吧,朕先在宫城里组建内匠坊,先从内书堂挑些小太监,朕亲自教习他们工匠之术,然后再由他们在宫外开学堂选拔工匠,只要选拔上来的工匠,朕亲自出题试之,优胜者入内匠坊为匠造,多年工作后杰出者为大匠造,上匠造,给予官品!先把工匠贱业的观念扭转过来,才是鼓励更多的人研习工器之术的王道!”天启兴奋地说道,这个想法,自从李沐上奏要开工器学堂,纳入科举之时,天启就开始想了,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又想把自己爱好的技术发扬光大,又想尽力不得罪那些文臣清流,皇帝也算是费劲了心思了。
不得不说,只要一提到和天启皇帝的专业相关问题,这位历史上有名的昏聩之主,简直变得让李沐都有些不认识了。
就像战场上的李沐,在工坊里的天启也许也和战场上的李沐一样吧。纵然没有千军万马,纵然没有旌旗万里,纵然没有大军欢呼,天启依旧在自己的战场上所向披靡,他改动一个小小的零件,创造的新的杀人武器,如果大范围使用之后,杀伤的敌人,何止万亿。
从古至今,两次世界大战,无数的内战,国战,游击战。栓动式步枪杀了多少人,恐怕难以计数,而这一切,都从眼前这位君主的一个奇思妙想开始。
第一百五十章 身份之谜
出了乾清宫,正是大年初一的,李沐实在是没什么上班的兴致,准备离宫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却冷不防在金水桥前,遇见了正准备去找皇帝的魏忠贤(明代没有天安门广场,金水桥尚在皇城之内)。
“见过魏相,魏相新年好啊!”李沐看到魏忠贤,还是抢先施礼了,反正大过年的,就算魏忠贤也不至于好好的找茬儿玩吧。
但是现在的魏忠贤明显有些焦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他烦心的事情,看到李沐之后,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挤出一个颇有几分勉强的笑容道:“云琪,你这时候跟我拜年,我可没带红纸包给你啊。”
本来嘛,春节的时候,上官给下属,长辈给晚辈红包利市,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不过看着魏忠贤焦急上火的样子,李沐当然不会这么不开眼。
“魏相哪里的话,您身体康健,就是我大明之福了。”李沐高官也算是做久了,不要钱的奉承话张口就来,简直一套一套的:“魏相还请先去,皇上现在已经还在乾清宫里,云琪先告退了。”
“皇上把他那枪送你了?”看到李沐手上捧着那么长一个金丝锦盒,皇宫大内的东西,除非李沐把宫灯拆下来带走了,否则只可能是天启亲手打造的那支栓动步枪。
“圣恩似海,臣无以为报。”李沐赶紧低头道。
“皇上对你真的不错。”魏忠贤颇为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转而摆摆手道:“我这儿有些事,就先不跟云琪闲叙了,有时间再上我府中,我请你吃那个什么。。。自助餐!”
“哈哈,一定有空叨扰,魏相请便。”
告别了魏忠贤,李沐回身迈步,却还没走出多远,就在建极殿一边的回廊里,迎面撞上了他非常不想见到的一个人。
奉圣夫人,客印月。一身青色宫装的客印月身材凸落有致,极为诱惑。可惜皇宫后院,若非宣召大臣,带把儿的只有皇帝一个人,美人风景无人欣赏,殊为可惜。
看得出来,客印月今天的打扮比起以往有很大的不一样,一直穿着红色和紫色宫装的她,今天换了一身淡青色,原本精致妖艳的浓妆也改为略施粉黛。若不是李沐知道这个女人心地狠毒,还真以为对方是个清纯可人的好姑娘呢。
“你是不是喜欢女人打扮成这个样子?”客印月看到李沐走来,依旧用她特有的轻柔娇媚的声音,轻笑着道。
“奉圣夫人请自重。”皇城大内,隔墙有耳,这里可不是李沐的侯府上,稍有不慎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心性凉薄。”客印月叹了一口气,低低的道:“我给了你我能给的一切,却换不来你稍微对我展颜。”
“沐受不起。”对于客印月的身份,李沐一直感觉到深深的困惑。她原是河北农妇,进宫做了宫女,后被魏忠贤和天启看中,原来的丈夫被封了个定兴侯。但是客印月无论从气质还是外貌,都明显不像是农妇出身。
“沐郎,你真的看不出我对你有半分情意么。”客印月抿着樱唇,楚楚可怜,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看的李沐心中警兆大起。
就在客印月费劲表演装可怜博同情剧本的时候,李大公子突然手中锦盒一松,待到客印月反应过来时,她的瞳孔骤然一凝,因为李沐手中已经握着天启皇帝送给他的步枪,子弹上膛,手握扳机,眼看就要开火了!
“砰”的一声,客印月吓了一跳,赶紧打起一个漂亮的燕子翻身,几个呼吸就从原来站立的地方,闪出十好几米去。
李沐冷笑着放下枪,枪口没有白雾,显然并没有开枪,刚才的声音只不过是李沐用嘴发出来的而已。
“客嬷嬷好功夫啊!”李沐冷冷的赞叹道:“不知道皇上和魏相知不知道客嬷嬷身怀如此绝艺,这番敏捷警机的身手,连我这种战场上待了这么久的人都自愧不如啊。”
客印月脸色阴沉无比,这一下因为人的本能反应,不小心让自己漏了底,其实当时也是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皇城大内之中,他李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开枪!
这一刻,客印月的眼中真正的弥漫起一股杀意,李沐知道了她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原来的客印月,也不至于这么没有警惕。盖因客嬷嬷深宫里待久了,由于深受当权者宠爱,每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很多年没有体会这种被人拿武器指着的感觉了。下意识的没有刻意去隐藏自己会武艺的事实。
“奉圣夫人,我无意关心你为什么会有如此高绝的武艺,但是皇宫之内,你想对我下手也不可能。”李沐看出了客印月眼中的凶光,却毫不畏惧的道:“刚才只是试探嬷嬷,我并没有开枪,但要是嬷嬷在这里对我不利,我恐怕不得已就要开枪还击了,到时候引来大内侍卫,这件事情,是不是就不太好收场了?”
客印月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凤眼依旧狠狠的盯着他。
拿捏住客印月的一处痛脚,李沐爽的不能自已,毫不在意客印月要杀人的目光,作怪一般的对她道:“嬷嬷保重,我要回家吃饺子啦!”
客印月看着李沐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壮观的胸口起伏的更夸张了,只是过了数息,客印月竟然又娇笑出声道:“奴家怎能忍心加害郎君,沐郎还是早早回家吧,否则家中娇娘怕是要等急了呢。”变脸的速度之快,让一直觉得自己脸皮还挺厚的李大公子暗道强中自有强中手。
李沐听着客印月言不由衷的话,也没有再出言刻意激怒她,慢条斯理的把枪重新收好之后,才在盒子上发现了两个金丝绣出来的小字“知己”。
天启皇帝给这把枪取了个名字叫“知己”,让李沐心中也暖暖的,看来无情的人才能做皇帝,像天启这样看中情谊的人,是当不好一国之君的。
李沐信步走出了紫禁城,途径通政司衙门,却意外的看到了通政司值守的官员正在忙碌的接受大量的奏折,因为各部的奏章都是有专人送往通政司的,而今天通政司门口人来人往的,仿佛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这一回,就算是一直以来不喜欢皇权独裁的李大公子,也颇有些为皇帝鸣不平了,这大年初一的,就不能让皇上休息一天?普通人家过年还吃个饺子放个假的,皇帝就不当人看了?
李沐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大明哪里又出了什么事,但是看来应该不是战事,否则早上碰见魏忠贤,他肯定主动和自己说了。
不管了,先把饺子吃了再说。天大地大,吃货最大。李沐安慰着自己,没有再看人来人往的通政司,抱着心爱的步枪,哼着小曲儿回府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英国公
李沐回到府中,若菡和伊宁已经在餐桌上等着他了,李大公子在回家吃饭这件事上信誉极佳,只要答应回家吃饺子,那就是有皇上来了,也不能阻止他回家吃饭的决心。
当然除了若菡,伊宁还有已经夹着饺子往嘴里塞的一点也不见外的孔胤植。另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也坐在桌边,笑靥如花的等着他。
“如是?什么时候来的。”李沐看到柳如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慢慢的放松下来,颇为开心的对柳如是道。
“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在这京城举目无亲,无人认领的,只好趁着过年,知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包饺子,上门来讨口饭吃罢。”柳如是优伶艺伎出身,这一段连说带演的,搞得她好像是被扫地出门的小乞丐一般,愣是演出一身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的气质来。
说实话,同样是演技派选手,同样是身材绝佳的大美人,比起客印月,柳如是装可怜装的李沐哈哈大笑,心中爱怜万分。而前者只会让李大公子寒毛直竖,拔枪自卫。
“好啦好啦,你吃你吃就是,你要是有那个本事,把锅一起吃下去,我也不拦你。”李沐对柳如是坏笑着道。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的嘛。”柳如是好不嫌弃道:“若菡姐姐说你就寝之前,居然有的时候连脚都不洗,真是看不出来啊,李大人,你这人表面上位居高位的样子,实际上是个小脏包啊。”
“噗嗤。”正在吃的不亦乐乎的孔胤植第一个笑了出来,然后非常不顾及李沐面子的哈哈大笑道:“脏包,哈哈哈哈。”
李沐这边被全场嘲笑,连平时乖乖可爱的小伊宁都掩嘴偷笑,突然看到李沐很生气的望了她一眼,立刻低头垂手变回乖乖女。
“柳河东,你差不多得了哈,吃你的饺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李沐没好气的对柳如是道。
“柳河东?谁是柳河东?”柳如是听见李沐唤她,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一个诨号,怕不是李大公子记错了人,喊岔了吧。
李沐开口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柳河东是柳如是成名之后,因为她从不阿谀权贵,性情刚烈,文人雅士们就送了她一个柳河东的别称。现在柳如是年岁尚小,自然是没有河东之名的。
“河东狮吼知道吗?”李沐坏笑着道:“就是说你凶而且素质比较低。”
原本想到柳如是听了这话总要气呼呼的反驳两句,没想到柳如是竟然害羞的低下了头,边上一直吃的呼哧呼哧的孔胤植也惊讶的抬起了头。
李沐看着所有人望向他,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转头看着柳如是那怀春的小模样,这才一拍脑袋,对了,河东狮吼。。。这是形容家中悍妇的词,换而言之。。。是形容自家老婆的。。。
李沐看气氛越来越尴尬,自己也越描越黑,索性不再多说,只是赶紧招呼道:“吃饺子吃饺子,该凉了。”然后就自顾自的夹起饺子往嘴里塞去,也不敢再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年节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正月初七,京师各大衙门开门办公,所有官员都要集中到皇城之内,参加新年大朝会。
新年大朝,也称为元旦大朝,自古以来,正月初一都被称作元旦,直到近现代辛亥革命,中国推行公历纪年法以后,公历的一月一日改称元旦,正月初一是为春节。
新年大朝说是上朝,其实算是国家的一种盛大庆典,是朝会制度中级别最高的一种。不仅京城百官要入宫觐见皇帝,京中勋贵高官家里有品级的命妇们,也要进宫向皇太后和皇后进献礼物,当然现在的天启没有皇太后,那皇后张嫣就肯定要挑起大梁。
今天是个大日子,李沐作为武臣之首,自然是要去露个脸的。结果一大清早,伊宁就给嘀嘀咕咕,腹诽个没完没了的李经略换上了朝服,好容易洗漱完毕了。李大人却一点没有参加重大庆典的绝无,一路上一边啃着韭菜油饼,一边和孔胤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真要按品级来算,孔胤植才是文官之首,比李沐的地位可高哩!
两人行至紫禁城下,已经有不少官员在宫城门口等待了,官员们都按照品级一个小圈一个小圈的聊着,穿着绯红官袍的高官们,都带着随从,拿着折叠的木椅子,坐在一边,静静的等着朝会开始。
“哎呀,这不是衍圣公吗?好久不见啦。”李沐和孔胤植刚到城门口一站,就看一件一位穿着麒麟服的中年人,笑着拱手向孔胤植施礼道。
“国公爷也是身体康健的很啊。”孔胤植回礼道:“几年不见,过得挺不错的样子,好像富态了一点嘛。”
听语气,孔胤植和这位“国公爷”关系很亲密的样子,就不知道是大明哪一位国公了。
当然啦,北京城内,国公爷只有两位,英国公张维贤和成国公朱纯臣,不是A就是B,一半对一半。
“这位是?”对方和孔胤植见礼之后,出于礼貌,肯定也是要问一下李沐的身份的,况且能和衍圣公并列而来的人,怎么可能是易与之辈。
“在下李沐。”李沐也抱拳向对方施礼道,没想到对方听闻李沐的名字,竟然颇为激动的说:“我当是谁和衍圣公一起来大朝,原来是威震天下的李战神啊。哈哈,在下张维贤,不知道锦宁听过没有。”
锦宁是李沐的号,李大公子现在也已经是一品武官了,更是封疆三省的大吏,表字云琪是只有长辈和比李沐地位高很多的人才可以称呼了,同僚都会称呼他的号——锦宁。
“原来是英国公,失敬失敬。”李沐也抱拳施礼道:“我是第一次上大朝,寻个新鲜,国公爷还要多多提点我啊。”
“好说好说。”英国公张维贤高高兴兴的应下了,却又神神秘秘的对李沐两人道:“今天的朝会,怕是要出乱子哟。”
听张维贤这个看热闹的语气,够的上英国公围观的热闹,肯定也不是什么小事情了,不过英国公府是大明排名第一的公爵,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没人敢动他,他就只管看热闹就行。
待到太阳升起,皇城渐渐的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天启四年的元旦大朝,即将拉开帷幕。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朝会
天启四年,正月初七。(历史上,元旦大朝时间定了很多,有正月初一的,十二月初一的,但是作者觉得大年初一上朝真的太不人道了,自作主张给百官放了几天假。。。),百官升朝,各国使者随同觐见大明皇帝陛下。
天启皇帝早在子夜就已经起床,起床之后先要享用一个苹果,意味着“岁岁平安”。然后来到养心殿东暖阁,行开笔仪,给祖宗牌位行礼。
待到天启完成一应礼仪之后,皇帝銮驾便于奉天殿前等待,厚重的宫门渐渐打开,宫廷乐队奏中和韶乐,鸿胪寺官员摆下法驾卤簿,甚至还有驯养好的大象分列两旁。
“元旦大朝,百官及属国使者,觐见陛下,恩布四海,咸使闻之。”经过专门训练的司礼监宦官们一句传着一句的将话从奉天殿传到宫门外。
大明在京及进京述职的文武官员,勋贵大臣都按照品级列队,文武分列两队,武官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文官以首辅大臣叶向高为首,各级官员近三千余人,排成两条长龙一般的队伍,缓缓步入宫城奉天殿前的广场上,阳光从奉天殿的烫金琉璃瓦上越过,洒在奉天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至正平纯的中和韶乐给现场增加了一股庄严巍峨之气。穿着全套明光铠,手拿精铁长枪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也全部于宫城前广场上列队。
待到文武百官于广场前列队严整之后,魏忠贤站在天启的身边,高声道:“新年大朝,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参见陛下!”宦官们把魏忠贤的话一个一个地传递出去,功能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广播。
“呼啦啦”一下子满场官员兵士都纷纷跪下,包括来自各属国的使臣,所有的宦官,宫女。除了皇帝和皇后两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站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是这个道理!
“呼!”这边司礼监的宦官们齐声高喊,百官和锦衣卫的禁军将士就齐声喝道:“万岁!”
“再呼!”“万岁!”
“山呼!”“万万岁!”
天启看着眼前的景象,要说不激动是假的,但是一直以来,天启都知道,这些跪在地上的人,这些三呼万岁的文武大臣们,其实从来都没有看得起自己过。但是现在,总算不一样了,无论是真的有变化,还是天启自我感觉良好,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还算合格的皇帝。
“平身。”天启也高声道。
司礼监的宦官们继续道:“皇上有旨,平身!”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官员们纷纷拍了拍衣服,纷纷慢慢的站了起来,却又听见台上宦官们高呼:“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其实这句话就是过个场面,满场文武好几千人,连彼此说话都听不见,根本不可能奏报议事,所以看着满场官员寂静无声之后,司礼监的宦官们就准备宣布退朝了。
退朝之后,所有四品以下官员,就可以回家吃早饭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进宫,皇帝将会赐宴请大家吃早饭。
就在这时,突然从文官队列中想起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因为站的位置比较靠前,那人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天启的耳朵里。
“陛下!臣有本奏!”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全场的寂静,只见一个穿着蓝袍的低品级官员,在人群中越众而出,在周围同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惊讶眼神中,撒开腿飞奔到奉天殿的玉阶之下,对着天启扬声道:“微臣兵科给事中傅木魁,要向陛下参一人!”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不仅是文武百官,连天启都给搞糊涂了,按照规制,谁也不会在元旦大朝会上奏本的,就算是奏本,也该是紧急的军国大事,诸如外敌入侵,属国朝贡等。你这跑到皇帝面前,说要参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当然也有些知道内情的官员,比如站在李沐正前方的英国公张维贤和成国公朱纯臣,当然成国公老实人,倒是一语不发的等着退朝,但看张维贤,似乎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他估计也是知道成国公的闷葫芦性格,压根儿就把成国公朱纯臣当空气,越过朱纯臣坏笑着对李沐道:“李柱国,锦宁,你看看,我就说有好戏看吧。”
张维贤先喊李柱国,后来又改了锦宁,显然是想和李沐拉近一下关系,李沐见英国公都主动放下姿态了,也赶紧投桃报李道:“国公爷,你是超然物外,无所谓的紧,无论傅大人参谁,这人的名声怕是要毁喽。”
今天大朝会,百官勋贵,属国使臣齐聚一堂,这要谁在这被参一下,明天肯定全大明都得认识他了。
“你要参谁?”天启其实心中极为不满,什么样的领导都不喜欢这种不按规矩办事的人,在这种场合参别人,明显是对皇帝的一种绑架,知道他不可能不予过问。但是你敢威胁皇帝,也要有被皇帝弄死的心理准备,不管参的是谁,傅木魁是不可能善终了。
“微臣参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参他在直隶屯田之时,擅修河工,导致山东大饥,白莲四起,老百姓民不聊生,恨之入骨!”傅木魁一副哭天抢地,悲天悯人的样子,还真让很多不知内情的官员有些怀疑起来,难道山东之乱,真的是因为擅修河工引起的?
“胡说八道!”对于傅木魁这个品级的参劾,大佬们自然是不会出面的,于是,另一位蓝袍官员出言呵斥道:“微臣乃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傅大人所劾之事,简直颠倒黑白,不知所云!左大人在京城屯田,上奏三因十四议,将水稻引入山东,直隶,黄河以北才第一次可以自产稻米而足。今年山东之乱,源于山东全境大旱,三年而无缓解,左大人不仅无过,而且有功!”
傅木魁用身家前程做赌注,岂能如此善罢甘休,依旧不依不饶的,哭天抢地的表示左光斗是国家蛀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那种。
好好的大朝会,搞得一塌糊涂,天启心中不喜,但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首揆有何意见?”
叶向高心中冷笑,知道这里不是争个高低的时候,只是淡淡的道:“陛下圣心独裁即可。”意思就是我没意见,你看着办。
“内相呢?”天启又转而问魏忠贤。
“现在傅大人参劾左佥都御史左大人,这事情谁对谁错,都不好说,先都停了职,等调查吧。”魏忠贤看上去古井无波的道。(明代都察院,为监察百官的机构,号称言不获罪,就是说什么都不会被定罪。全院设左右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左右佥都御史各两人。左光斗是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杨涟是左副都御史,正三品。)
停职调查,其实也是处理这一类参劾的标准程序,无论怎么样,有人参你,错没错不说,还是要表达一个态度的。停职回家,工资照领,就当放个假休息几天了吧。
这个事情在大明实在是太常见了,只不过左光斗是在元旦大朝上被参的,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其实要是换屹立三朝而不倒的叶阁老早就看得云淡风轻,叶阁老在江湖漂到今天,被参了至少也有几百次了。每次有了弹劾奏章,叶阁老还挺高兴的,又可以放假了,年纪大了,老上班对身体不好。
李沐看着眼前的活喜剧,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丝不安,联想起前几天看到的行色匆匆的魏忠贤,总觉得傅木魁的这个参劾肯定是有后续目标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目标到底是谁。
左光斗最大的政绩,是出京屯田,这个事儿也没有别人参与,想牵连同党实在是有些牵强。但如果不是对准屯田的事情,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大朝会结束之后,按例请四品以上官员入宫用膳,不少高官被奉天殿前的那一幕搞得心不在焉的,吃喝的兴致都比以往少了很多,气氛不甚热烈的情况下,大家也都没有多再交流。
倒是这英国公真是个话痨,从一进门开始,就坐在李沐的身边叨叨个没完没了的,大多是好奇李沐在战场上干得那些提气的事儿,李大公子看对方世袭公爵,多少也给了点面子。耐着性子,选了些精彩的说了,没想到听众越来越多,衍圣公孔胤植,成国公朱纯臣,怀远侯孙延龄,以及一大帮子勋贵武将,都跑来听李沐说书。好好的百官新年宴会,搞得和百家讲坛一样。
外面人声嘈杂,觥筹交错,而在奉天殿正大光明的御座之后,魏忠贤却和自己的外甥傅应星站在一起,两人嘀嘀咕咕一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一顿早饭,硬是吃到了下午,从皇城中走出来的李沐真是后悔的不行。想想上朝这事儿,确实是痛苦,早上四五点起床,中午才堪堪结束,换了李沐去做皇帝,估计也不太愿意每天都上朝去见那帮大臣。
原本,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傅木魁,一本小小的奏折,到底会在天启年间的朝堂上,留下怎样的痕迹。但是,却正是这一本奏折,搅动了原本就已经剑拔弩张的阉党和东林之间的大决战,只是现在,谁也没有意识到而已。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权阉之路
李沐虽然身负高级武官官职,但是在北京城内,他是没有什么正经工作的,何况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春闱就要举行了,对于李沐来说,现在天大地大会试最大,任他外面沸反盈天,李大公子自岿然不动。
当然了,李沐现在的身份也比较尴尬,他品级虽高,但没有中央政府职务,说到底,大明的核心权力圈现在暂时还不带他玩儿,不过李沐当然也乐得轻松,每天看看书,逗逗自家的小郡主,调戏一下越发成熟的伊宁,生活别提有多惬意了。
眼看着离春闱也就十几天了,李大公子这几天看书看得心烦意乱,干脆也就放下书本,跑到庭院里锻炼锻炼身体。这一次山东之行,还是让李沐那点小小的大男人主义受了些伤害,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还要靠女孩子来保护他,确实和李沐想象中仗剑走天涯的大侠梦差距太大了。
所谓武艺,其实就是强健的体魄和带有技巧的临敌方法。飞檐走壁,内力伤人那是影视剧里才有的剧情(或者闫芳太极拳?),所以习武的初级阶段有点像后世的健身。
不过李沐指定若菡来做她的教习,这其中的目的肯定就不简单了。原本玥然格格这个教习还是有几分认真负责的精神,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李大公子这个人简直就是借强身习武为名,行轻薄揩油之实,非要若菡穿上紧身的武服就算了,还恬不知耻的以学习动作为名在她的娇躯上上下其手。
这天又和往常一样,蹲马步的李沐还没站满三炷香,就开始耍滑打赖不停地说自己累,若菡倒是真的心疼他,拿着毛巾和温水递了上去,却冷不防却李沐一把拽到了怀里,直接就被吻了上去。
要说现在李大公子做这种事情也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每次都假装有些痛啊累啊的,然后拉过姑娘就是一阵肆意的品尝。至于玥然为什么每一次都上当,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就在李沐正在和自己心爱的姑娘你侬我侬的时候,侍女来报说孔胤植回来了,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孔胤植就阴沉个脸,整个气场都处于超低压的状态,看上去非常的气愤和不满。
“怎么了这是?”李沐有些奇怪的问道,孔胤植这个人一直以来就是个好好先生,除了能吃了一点,脸皮厚了一点,还真没怎么见他发过脾气。
“外面出事了。”孔胤植神色非常的凝重,看得李沐心里咯噔一下,连衍圣公都觉得非常严重的事情,那岂不是又要引起大的动荡了?
“什么事?白莲教复叛?还是辽东有警?”李沐也顾不得跟若菡卿卿我我了,赶忙焦急的问道。
“都不是,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双双被下了诏狱了。”孔胤植依旧黑着脸道。
“什么?”如果说左光斗下狱,是坐实了罪名的话,那么魏大中一起下狱就充分表明了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傅木魁是魏忠贤的人?”李沐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然的问孔胤植道。
“魏忠贤的外甥叫傅应星,他叫傅木魁。你猜他们是什么关系。”孔胤植冷笑一声道。
“TMD,在这等着呢。”李沐也是心下大怒,这样无耻的斗争手法,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大明原本赫赫有名,垂范各朝的君子政治,硬是被这些人渣搞成了一锅烂粥。
“现在北镇抚司管事儿的是许显纯,估计是要对这两人下死手了。”孔胤植有些担心的道。许显纯是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孙,依附魏忠贤后与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统称为“五彪”,是老魏头的铁杆走狗。
“有人参傅木魁了?”李沐问道。
“没有,有人参魏忠贤了。”孔胤植深吸一口气答道。
“愚蠢!”出乎意料的是,听到有人参劾魏忠贤,李沐第一反应却是勃然大怒:“这个时候参魏忠贤,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魏阉这一次实在是太过于无法无天,有忠志之士看不下去也是正常的。”孔胤植还是那副沉吟寡语的样子,李沐说一句,他答一句,显然是在克制心中的怒火。
“看不下去你去参傅木魁啊,哪怕去参许显纯呢?你参什么魏忠贤?!”李沐现在在清流文臣中还说不上话,也只能在这里干着急道:“魏忠贤是什么人,内相!他怎么可能搞这么大一个阴谋,就为了一个左光斗?左光斗就算是有通天的才能,一个四品官,值得魏忠贤费尽心思的搭上外甥对他下手?!”
“你的意思是说。。。”
“他在等着有人参他!参的越多越好,参的重了,魏忠贤就可以反过来倒打一耙。你看着吧,这些人不过都是棋子,如果东林把他们弃了,东林内部以后凝聚力彻底崩溃,肯定一盘散沙。如果不弃,有高官出来保人,保人的那位,不管是谁,才是魏忠贤真正的目标!”李沐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肯定道。
“嗯。。。”孔胤植沉默了半晌,才有些犹豫的道:“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老阉奴,还有这么多的心机?”
此话一出,李沐目瞪口呆,想必朝中所谓清流直臣,有孔胤植这般想法的不在少数,魏忠贤不学无术,几近文盲。所以在他们的眼里不过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尔。
“你们看着吧。”以李沐现在的职位,在文官里确实还说不上话,孔胤植有话语权但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不能怪自己没有提醒那帮人了。
第二天,更多朝中大臣弹劾魏忠贤的消息传来,御史李应升就内操之事劾魏忠贤中饱私囊,给事中霍守典因魏忠贤乞求祠堂匾额劾其僭越规制,御史刘廷佐以魏忠贤乱加荫封劾其职权滥用,给事中沈惟炳以设枷锁劾其酷刑私用。一时间,魏忠贤收到了无数的弹劾奏章,一桩桩一件件,件件诛心迫死,想逼魏忠贤就范。
而在司礼监的值房内,魏忠贤听着小太监们一个个的念着对得像小山一样的弹章,居然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弹章的内容骂的非常难听,因为复杂的句子魏忠贤也听不懂,这些内书房的小太监就捡一些说的比较委婉的念给魏忠贤听,可是尽管是这样,读奏折的小太监还是被吓得冷汗浸透了整件衣服。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魏忠贤听完这些奏章,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一般,而是很心平气和的挥挥手,一副我没事我好的很的样子。
小太监们松了一口气,看老祖宗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怒火,心中暗赞还是老祖宗见过大世面的,这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要是换了自己怕是早就带着东厂番子抄了这些官员的家,让他们去诏狱里反思一下自己那张胡说八道的嘴了。
可是谁也没看到的是,小太监们出门之后,魏忠贤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极为狰狞可怖,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青光煞气,嘴里低低的道:“说我无法无天,败坏朝纲,说我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好,我就败坏给你们看,我倒要看看,我就算把这朝纲毁了,败了,让它崩成一盘散沙,你们这些饭袋秀才,倒是有什么办法再重新搭起来!”
这一次,魏忠贤是动了真怒了,其实魏忠贤也不是一开始就一定要和整个文官阶级对着干,大字不识几个的魏忠贤,一开始对于这些读过书的文化人,还是颇有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感觉的。那时候,刚刚入主司礼监的魏忠贤,对六部堂官和内阁阁老不是一般的客气。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你越客气,越有人把客气当福气。魏忠贤笑脸赔尽,这些号称圣人门徒的清流们绝不会多看他一眼,魏忠贤主动施礼后,对方最多就是点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长此以往,终于慢慢的把魏忠贤的耐心都磨干净了。
魏忠贤自以为这段时日,对这些自以为是的文官们已经足够客气了。他对于内阁几位阁老,尤其是首辅叶向高的意见,几乎从不反对,就算有的时候叶向高会阻止阉党的进一步发展壮大,但是只要不挖他们这些阉人的根,不对各地矿监镇守下手,魏忠贤基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毫不知足,反而正在变本加厉,如果再放任这些人大放厥词,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把火烧到谁的身上去!
魏忠贤眼中的怒火跳动着,蔓延着,他在值房内心神不宁的转着圈,脸色忽明忽暗,似乎在做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一样。就这样,心神混乱的魏忠贤在司礼监的值房内待了整整两个时辰,其中没有说话,没有声音,只是一个人,不住的在那方圆不过几平米的小屋子内来回打转。
终于,魏忠贤停住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手中的奏折,目光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
“权力,只有权力,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魏忠贤考虑良久,嘴里喃喃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假传圣旨
就在外庭诸位高官们都在等待宫中传来释放左光斗,魏大中,下狱傅木魁的消息时。司礼监突然传出来一个重磅消息。
皇帝发中旨,要求将罪臣左光斗,魏大中处以极刑,三法司从重判罚,并且严厉申饬上奏参劾魏忠贤的御史李应升,给事中霍守典,御史刘廷佐,给事中沈惟炳等人,说这些官员颠倒黑白,目无王法,陷害忠良。并对上奏官员罚银夺俸一年,各降一级以示警告。
所谓中旨,就是皇帝亲自口述,由亲近之人写下盖上玉玺的旨意,要是放在洪武永乐年间,那自然就是不可违抗的法令。但是大明开国已经二百多年,在文官集团和皇权长达百年的斗争中,文官们终于争取到了自己的权利,所有的通过皇帝直接发出,不经内阁和翰林院草拟的圣旨,皆不为任何人所接受,如果接到旨意的人,听从了皇帝的意见,就会被整个阶级视为敌人,并且不再与之进行任何交流合作。
时间久了六科廊(六科廊的官员就要做给事中),内阁都拥有了一项极为可怕的权力,封驳权。
即可以由六科廊或者内阁官员联名上书,封驳皇上的圣旨,让旨意成为一纸空文。
但是这种权力,伤人伤己,皇帝岂是那么好相与的角色了?如果封驳皇帝的圣旨,等于就是在打他的脸,要是皇帝心胸开阔也就算了,要是遇见像嘉靖皇帝那种小心眼的,动用廷杖一次打死打伤数百官员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圣旨一下,朝野哗然,只要还长了一双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这样的旨意完全是把魏忠贤偏袒到了骨子里。对于东林官员喊打喊杀,对于傅家兄弟只字未提,还有比这更黑暗,更没有道理的圣旨吗?
一时间,内阁三位阁臣的府邸门庭若市,赶来拜会的官员络绎不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三位阁老动用封驳权,让皇上收回这项不可理喻的旨意。
当然,六科廊是指望不上了,傅木魁本身就是兵科给事中,你难道能指望他自己联名上书自己坑自己嘛?
一连几日,三位阁老上班下班,总能遇上各家的家丁门子,投上各种拜帖请阁老们吃饭。你当然不可能直接去路上拦他,那是严重违制的不敬之罪,有理也变没理了,所以阁老们这两天都特别的忙,各家都请他们赴宴,却偏偏一家也不敢答应。
到了二月初四这一天,眼看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第一个顶不住压力,要按照皇帝旨意进行判决了。不过刑部和都察院本身一把手就是魏忠贤的人,大理寺一方人微言轻,能扛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
“叶阁老,您倒是说话啊,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内阁的值房内,吏部尚书赵南星正在焦急的对叶向高道,放眼大明天下,敢这么和叶阁老说话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他赵南星算是其中一个。
“侪鹤,你说该怎么办。”叶向高听了赵南星的话,只是淡淡的问道。
“这,阁老,朝中人情汹汹,又何必问我?”赵南星先是一愣,后来也不禁有些气愤的说,现在朝野上下,每个人都在要求内阁封驳圣旨,叶向高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在这里装作毫不知情,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侪鹤,你这个官,做的不容易,何必让出去呢?”叶向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叹了一口气,似是劝说,似是自语道。
赵南星位居吏部尚书,百官之首,手握官员生杀大权,是朝野的风向标之一,难得的是这位吏部尚书清正廉洁,处事公允,一直以来广受好评。
要说人事部门其实是最不好办最得罪人的活计,赵南星却能得到一致的认可,不能说不是他能力的绝佳体现。
“首揆!士心如铁啊!躲是躲不掉的。大理寺在今天已经扛不住压力了,正式宣布将在明日会同都察院,刑部会审左光斗,魏大中,并且按圣上旨意为这二位定刑。”赵南星焦急的道。
“唉,难啊。”叶向高何尝不知放任三法司会审的严重后果,如果皇帝的中旨起了作用,左光斗,魏大中被定罪,那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种事情,就像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一百次的区别,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阁臣权威旁落,皇权再次登顶,文武百官将重现嘉靖年间的情形,成为皇帝鹰犬而不敢言议。
可就算封驳了圣旨,于皇上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左光斗杀与不杀,一个四品官,还犯不上让皇上感到失望。但是内阁这一回,肯定是捅马蜂窝了,会彻底让天启的天平倒向魏忠贤一边,有了皇上完全支持的魏忠贤会强大到什么地步,叶向高很难想象。
“不用想了,首揆,圣旨是假的。”这边值房内谈话还未结束,门外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定眼一看,原来是左副都御史杨涟正信步而入。
内阁值房设在宫城之内,无论你怎么小心,都是隔墙有耳的,叶向高历经三朝,人也想开了,干脆就敞着大门让你来听,反正真正有用的话,都不会在嘴上说出来。
但是今天杨涟这一句,真是把叶向高都吓了一跳,说圣旨是假的,可比皇帝直接下旨杀人严重多了,假传圣旨自古以来都是抄家灭门的罪名,说不定还要株连同党,兹事体大,可不能信口开河。
“大洪,你有什么证据吗?”这边赵南星也是被吓得不轻,赶紧压低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说是假的,自然是假的。”叶向高看杨涟既然如此笃定,那么凭着杨涟的性格,这圣旨十有八九如他所说,估计是个西贝货,至于为什么知道,杨涟为官多年,想必在宫中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消息来源吧。
不过这也不奇怪,这些外廷的大臣们,谁还没在皇宫大内有点眼线呢。
“如果是假的,那就好办了。”叶向高沉吟道,只要圣旨不是出于皇上的授意,甚至只要不是皇帝自己铁了心想杀左光斗,那其他人,他叶阁老还是不怕的。
“那就按照规制,封驳吧。”叶向高想了一会儿,沉声下令道。
“首揆英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绝交信
二十四监御马监的衙门内,魏忠贤正在这里焦躁的发着火。
御马监其实是宫中卫戍的统领机构,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二十四监衙门中,御马监管的是内官手上的兵,也就是内卫部队,御马监的大太监们,大部分都是出镇做过监军的,对兵事极为熟悉,基本算是半个职业军人。
看来这一次魏忠贤是真的怕了,连司礼监的值房都不敢待下去了,而是跑到了御马监这里来。
“真是反了,反了,要造反了!”魏忠贤在御马监的主厅内喊叫道:“他们敢抗旨,他们居然敢抗旨!这天下是皇上的,还是他们这些外臣的?这是什么规矩,什么叫按规制不予接受,予以封驳?!”
“老祖宗,按照祖上的规矩,确实是有这一项的。”旁边站着的秉笔太监王体乾也不敢轻易的去触魏忠贤的霉头,小心翼翼的道。
“还有这种事?”魏忠贤一下子都惊呆了,在他的眼中,皇上应该是天下至尊,圣旨就是不可辩驳的法令条文,怎么还有封驳回来这一说,真是。。。真是开了眼界。
“这大明的历代先帝,都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给外廷这些疯子这样的权利?!”魏忠贤听到王体乾的话,嚣张的气场弱了一大半,如果朝廷真的有这个规矩,那这件事还真是不好说了。
魏忠贤之所以如此气急败坏的主要原因,一是因为内阁封了他精心授意的圣旨,二是因为这封圣旨,确实是假的。。。
魏忠贤第一次做假传圣旨的事情,自然心里也是非常紧张的,他不是不知道假传圣旨的罪名,只是他心里也是抱着几分侥幸心理,笃定了皇上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才毫无顾忌的敢不经天启的同意假传皇帝旨意。
但是现在问题闹大了,如果圣旨不封驳,左光斗杀也就杀了,四品而已,不值得皇帝操劳过问。但是圣旨被封驳,等于是打了皇帝的脸了,怎么跟天启解释自己干的这个糊涂事儿,才是魏忠贤现在的首要任务。
“三法司那些人真是废物,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愣是凭一己之力,卡着都察院和刑部整整七天之久,把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早点会审早点结案,把左光斗的事儿办成铁案,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横生枝节,弄得我着实被动。”魏忠贤自己干了混账事儿,把责任往手下身上推,怪外廷的爪牙没有尽快判决,殊不知外廷的官虽然是他的爪牙,但是比起魏忠贤,他们的顶头上司叶向高和赵南星也是惹不起的狠角色啊。
“老祖宗,还是赶紧先和皇上说一下吧,要是皇上先从内阁那边收到消息,就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局面了。”看着魏忠贤满腹心事的样子,王体乾在一边焦急的提醒道。
“敢?皇宫之内,谁敢背着我给皇上传消息?!”魏忠贤兀自最硬的叫嚷了几句,然后仔细一想,还是泄了气道:“对对对,还是先去找皇上,只要皇上不怪罪,这就不是什么大事情。”
魏忠贤思来想去,最终被王体乾这么一提醒,才终于认识到,这事儿,关键问题还是在皇上,只要天启站在他这边,任你们外官沸反盈天,都不能伤到魏忠贤分毫。
魏忠贤急急忙忙的跑去找天启,至于之后如何哭诉,如何求情就不得而知了。可以知道的是,现在正在吏部填述职表的李沐,当他听到吏部官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透露给他的一个任命消息之后,立马就被惊呆了。
李沐从东南赴京,虽然是来考试的,但是名义上还是来述职的,自然要去吏部注册一下,约个时间等皇帝召见,当然李沐现在想见皇帝并不难,这一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之所以如此吃惊,盖因李沐听吏部官员告诉他,下一任浙江巡抚的任命已经发出去了,是原来的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洪承畴。
我的天,洪承畴,这可是个反骨仔啊!李沐心中哀叹,无奈的摇摇头道:“是谁举荐的这位?”
“前任巡抚杨大人啊。”吏部的官员不知道李沐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是淡淡的说:“杨大人政绩颇佳,官声也很好,他的举荐,我们肯定会认真考虑的。赵部堂让我知会李大人这个事儿,也是因为希望李大人回东南就任之后,能够和洪大人好好配合。”
这也就是吏部的官员,说话不客气的很,李沐心里烦躁之下,对吏部的印象更差了,不过,说良心话,其实人家也并没有为难他,李沐自己心情不佳,殃及池鱼罢了。
洪承畴,洪承畴。这小子前世可是降了大清的,这一世不知道还是不是个反骨仔的命,李沐心里腻歪着,却又不想在表面上表现出来,可以说是忍的非常辛苦。
老师啊,你可是害苦我了哦。。。李沐哭笑不得的想着。
(洪承畴这个人,争议很大,为明臣,他镇压起义,转战南北,为清臣,他提出崇尚儒术,减小满汉差异。客观上来说,他不是忠臣,但是在维护国家统一,促进满汉融合和民族和解上确实有功劳。不过本书是小说,历史人物也会经过加工,好的坏的,大家也不需要太过于认真了。)
回到家里的李沐,正准备回房再温习一下功课,毕竟会试没有几天了,书还是要好好看一看的。李沐这边刚坐下研墨,外面就传来伊宁清灵的声音:“公子,有杨公家的老仆人过来送信了。”
杨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不是三品,就是二品的,搞到现在身边除了一个老妻,就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人,由于杨涟常常带着他的老仆来李沐府上,所以李府的老人也都认得他那个跟班。
李沐接过伊宁手上的信件,把手上的墨迹洗干净,用毛巾仔细擦了,这才缓缓的拆开杨涟的信。
“转呈东南经略李沐。”这个开头看得李沐一愣,这是个什么信,开头写的这么正式,这是有什么公事要和他商量吗?
“。。。虽有师生之实,但李沐此子,怠懒难驯,朽木难雕。。。”读着读着,李沐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这信件从头到尾把李大公子一顿狂训,说他又懒又馋又不爱读书,实在是顽劣到了极点,最后还加上一句,“虽尝课以文章,终以惫深而弃”,意思是虽然我教他读过书,最终实在嫌弃他太笨而拉倒。
落款是浙江巡抚杨涟,时间是天启三年十月。
这是个什么鬼?李沐看着信,整个人都蒙了,杨老头是脑子发了什么热,突然写了一封绝交信给他,且不说这个他们这个师生关系,有没有人知道,再说了,李沐现在已经不同往日,知道就知道呗,我一个举人,还不让找个老师辅导一下功课?怎么说我也是东南首牧,难道找一个秀才当恩师吗?那不是丢朝廷的脸吗?
李沐虽然很想当面去问问杨涟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距离会试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紧张了,二月初九,春闱开始,考生进场,满打满算只剩下五天时间,什么事情都等考完试再说。
李沐小心的把信件收好,然后拿出一本不常用的书夹在其中,就又埋头复习经文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会试
二月初九的时候,北京城下雪了。
仅仅一夜之间,大雪就覆盖了整座城市,一时银装素裹,满城晶莹,孩子们兴奋的出门打雪仗,堆雪人,还有些做冰坊生意的,赶紧捡质量最好的雪压成冰块,置于地窖中储存起来,等到夏天再向外出售。
但是对于北京城内各大会馆的士子们来说,今天可不是一个赏雪游玩的好时机,盖因天启四年的甲子会试,将在北京贡院正式开考。
由于会试的考点在北京,士子们从全国各地出发,近则十天半个月,远的诸如广东,福建的考生要跑整整小半年。也因为如此,会试士子们到达的时间大多不一样,而且由于考生都是外地人,在京师没有住处,有的来早了要待太久,有的来晚了找不到客栈。所以一些科举文教发达的省份,就在北京建有会馆,在会试之年,为本省考试的士子提供食宿。
李沐早早的带着弟弟李硕赶到了北京贡院门口,发现各处会馆的灯笼已经排列的整整齐齐了。会试是大明等级最高的,需要淘汰学子的考试,所以李大公子也不敢怠慢,头一回毫无怨言的起了个大早,盖因李沐自己前夜心情紧张,根本就睡不好觉,干脆放弃挣扎,很早就跑到贡院门口去等搜检了。
当然,在如此高等级的考试中,杨涟这个品级的官员,就够不上当主考官的水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内阁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少师,光禄大夫的刘一燝刘阁老(历史上刘一燝在天启元年为首辅大臣,天启二年就已经辞官去职)。
别看这个主考官,在大明现有的纲常体系中非常重要。只要对方是你的主考,让士子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做了进士,则自动成为士子的座师,双方既有师生之名,且在官场上必将进入同一阵营,互相扶持,互相庇护。
当然,礼法纲常,天地君亲师,学生自然不能忤逆老师,无论你最后官品多高,地位多大,仍然不能做任何伤害座师的事情,否则就会彻底沦为整个纲常社会的敌人。同样的,反过来,老师也不能伤害自己的学生,甚至在学生落难的时候,都不能置之不理,不管不问,否则同样会为朝野所不齿,进而逐渐被主流所厌弃。
座师制度,其实就是官员们一种互赢互利的自然生成的高官培养计划。能在会试做主考的,大多身居高位,至少也是以各部的堂馆或者大九卿为人选,甚至还有像刘一燝这样的内阁大学士,算得上真正的国家领导人出马了。他们作为高官,自然不可能在政争之中赤膊上阵,冲锋在前,而是需要无数低品级的手下摇旗呐喊,增加气势,从朝争的强度上,形成朝野沸腾的假象来打倒对手。
而作为学生呢,品级低的时候,本身就很难在复杂诡秘的官场中生存,但是只要抱紧座师的大腿,就算是一时因为上奏而被贬黜,只要自己的老师赢了胜利,是肯定会将其召回重新重用的。作为高官,本身也需要这种忠诚胆大的小弟嘛。
所以双方一拍即合,互为唇齿,使得大明朝堂逐渐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小集团。直到晚明时期,这些小集团逐渐按照地域出身合成为不同的党派,才有了浙党,齐党,楚党,东林党。
李大公子只要这一次抱紧刘一燝的大腿,也算是找到了一颗粗壮的大树。虽然座师这种事情就像抽奖一样,抓到谁就是谁,但是刘一燝当年是和杨涟一同参加策划了“移宫案”的,从履历上来说,还是非常得李沐的信任。
会试的搜检和乡试一样,考试制度也基本雷同,这里不再赘述,但因会试的等级更高,考试的红利更大,搜检和反作弊手段就更加严格。会试的卷面甚至不可以同时三句出现同一个字的结尾,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卷面上留下特殊的信息和考官串通。
不过这一次,李沐可不像浙江乡试的时候那么幸运,在搜检的时候还能遇上自己手下的兵士了,也让李大公子好好体验了一下“惨无人道”的科举搜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手续。
好不容易过了龙门,李沐一边苦笑着重新系上衣带,一边不住的嘟哝着:“太残暴了,太残暴了。”但是转而一想,每个人考试都要经过这一关,当初像杨涟这样的清直之臣,甚至刘阁老,叶阁老都曾经脱个精光,站在贡院龙门的弄堂里瑟瑟发抖,李沐顿时觉得心情平衡了许多,随即释然。
到了自己考试的座位,一切都不再新奇了,只是一样的但是更加宽敞的号房,一样的考试制度和时间,李沐一直保证自己认真破题,踏实作文,因为文采飞扬,实在非他所擅长之处。唯一能够取胜的捷径,就是把文章写得珠圆玉润,稳重老练,用自己远比别人丰富的经验把这些刚刚了解官场人情的举子们比下去。
考到最后一场策论的时候,按照惯例,应该由皇帝亲自出题,当然题目也必须在四书五经里选取,李沐摊开卷子,看到题目之后,差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题目其实李沐在考前的时候猜了一下,心里甚至都打了腹稿,因为他太了解天启皇帝的兴趣所在了,加上天启本身就没有什么文化,你让他出题,就一定是这个结果。
卷面上躺着一行标准楷体的印刷小字“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句话出自《礼记?大学》,原则上并没有违反出题规则,但是对这些连格物致知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举子来书,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比如坐在李沐对面的那位,不知道是考了多少次的落第举子,头发都泛白了,怕是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前面考试一直笔墨横飞,顺风顺水的样子,轮到这个策论,一下子就愣住了,连李沐抬头都能看见对方脑袋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往地上落去。
但是这个时候,李沐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心情去关心别人了,皇帝出这样的题,无疑对李沐是非常有利的选择,在场的考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精英,基本在文法水平上,大家应该都是顶尖水平,那么只有在这样猎奇古怪的题目上,李沐才可以甩开对其他人的差距了。毕竟会试要淘汰百分之九十的人,淘汰过程之残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来。
由于会元是皇帝钦点,李沐甚至都开始自己想象皇上看到他的文章会有多么激动,然后高呼三声:“此真知己也。”大笔一挥,为本科第一,甲子会首。
李沐这边想的挺美,文章还是要做的,于是李大公子穷尽毕生之力,对格物致知的重要性进行了系统的全面阐述,甚至还巧妙的提出了某些天文和物理上的新观点。洋洋洒洒的写了将近六百多字,直到快达到考试规定的字数上限才收手。
出了贡院的考场大门,李沐就赶紧回家补觉去了,在贡院里待九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精神压力又极为恐怖,李沐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次,只好暗自祈祷这一次一定要中式,一定要中式啊。
而此时,左副都御史杨涟的府邸内,正是一片寂静无声的样子,杨涟坐在卧房的桌子旁,看着已经熟睡的老妻,几次想抬笔写什么,几次又转而放了下去。
官居三品,监察百官的杨御史,连一间自己的书房都没有,就这座坐落在外九门的小宅子,还是前朝内阁大学士方从哲方阁老实在是看不下去,做主给杨涟发的福利房,每天杨涟从这里走路去皇城上朝要整整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
即使是这样,杨大人数十年如一日,只要有早朝就绝不请假,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
杨涟的面前,摆着一本黄封宣纸的薄本,是一封标准的,经通政司转呈内阁的奏章,奏章不大,却仿若重比千斤,让杨涟这样的好汉,都百般犹豫,不敢动笔。
杨涟的闭上眼睛,想了很多很多,年少时与顾宪成谈笑风生,后来几经蹉跎,三次上考场,考了十年才重了举人。万历三十五年,三十六岁的杨涟考中进士,在礼部观政。后来卷入移宫案,助天启登基,再后来巡按辽东,经略江南,自己一介文官,和数万建奴大军对阵疆场,然后又收李沐为弟子,兢兢业业的教授他科举之道,看着李战神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
想到这里,杨涟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上相伴自己半生的妻子詹氏,只是嘴唇嗫嚅着,用口型低低道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转而深吸一口气,眼光决绝,无比坚定的开始写下第一句话:“其年六月,涟遂抗疏劾忠贤,列其二十四大罪!”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死谏
二月二十二,这个一年里最二的日子,刚刚在家吃饱喝足,精神总算转好不少的李沐正准备选个日子去上个朝,偶尔也尽一尽自己的国家公务员义务的时候,一大清早的,却不知为何,房门被人敲得咚咚响。
打开门一看,李硕正衣裳散乱的站在门口,脸上汗水和泪水流的到处都是,一副被坏人欺辱之后的样子,焦急的语气都变了调。
“你这是昨晚上逛青楼去了?”李沐看着李硕的样子,眉头一皱就说道。
“大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李硕这边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着,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朝廷。。。不是,今天衍圣公回府的时候跟我说,说。。。说。。。”
“说什么啊,你这小子真是急死了。。。”李沐看着事情好像紧急,也不由得被李硕带紧张了。
“说。。。说杨公写了奏章,发通政司转呈内阁,要死劾魏忠贤!”李硕道。
“什么?!哪个杨公?”李沐吓了一跳道。
“就是左副都御史杨涟杨大人啊!”李硕哭叫着道,杨涟是李沐的老师,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孔胤植并不知情。当初杨涟给李沐辅导功课的时候,李硕也是跟在后面听着的,在他眼里,杨涟虽然没有承认是他的老师,但是确实与他有授业之恩。
“杨涟。。。杨大人。。。”李沐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回想到当初收到的那封绝交信,那是杨涟在给自己处理后事啊!他害怕自己和他的关系被人查出来以后牵连李沐,所以事先写信绝交,以免落人口实。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是死劾,怎么会是死劾,怎么会。。。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李沐一下子变得状如疯魔,毫无意识的道。
死劾,是大明参劾体系中,最强大,最可怕,也是最绝望的一种。这是一种在政治上,类似于人肉炸弹一样的弹劾方式,往往用于比自己强大的多的对手。承诺如果弹劾有假,自己愿意承受自己弹劾的罪名所对应的刑罚。
当然,这种弹劾方法,一般都是针对大奸大恶之徒,如果弹劾失败遭到反噬,那基本是肯定死路一条,没有他法。所以这种方法,从诞生那天起,就一直很少有人用过,只因其杀伤力太大,不仅伤敌,而且伤己。无论对方是否被拉下马来,自己肯定会因为强大的攻击力而灰飞烟灭。
“怎么可能是死劾。。。怎么可能。。。”眼看李沐心智不宁,已近崩溃,李硕赶紧跑去叫了舒菡过来。舒菡穿着一身淡绿色长裙,一路跑到李沐跟前,却看见自己的男人坐在门槛上,靠着木质的雕花门框,抬头看着天空中飘动的云彩,眼神空洞的不住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是死劾”。
舒菡虽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还是赶紧摇了摇李沐,见对方毫无反应,狠了狠心,抬起娇嫩的柔夷,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李沐被一巴掌扇得往后倒去,舒菡吓了一跳赶紧飞扑上去一把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和他一起倒在了门边。
正在舒菡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感受到衣襟上的濡湿,低头一看,李沐已经伏在姑娘的怀里痛哭流涕,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沾湿了舒菡的衣襟,透出她娇美胜雪的肌肤来。
这要是换了平时,应该是李沐最喜欢的美景之一,但是今天,实在是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情。李沐哭的那么伤心,简直伤到了骨髓深处,把舒菡这个毫不知情的人,也感染得扑朔扑朔的掉下泪来。
李沐哭了一会儿,总算渐渐的停了下来,只是定定的看着舒菡美丽到极点的眼睛,突然毫无征兆的站起来,撒开腿就往外跑。
“你去哪?”舒菡在身后焦急的喊道,又赶紧拜托孔胤植追上去看看,现在李沐情绪崩溃到了极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真的很难说。
孔胤植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颇为凝重的点点头,带上李沐的亲兵卫士,就在北京城的大街上,追着他一路狂奔。
此时的李沐,全身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衬,在天寒地冻二月天的北京城里,简直就像一个失去了控制的疯子,要不是一直追赶在后面的孔胤植不停的向巡街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出示官凭腰牌,李沐怕不是要去顺天府的大牢里待几天。
李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在街面上全力狂奔,后面三跃等从小在四川山地之中活动的白杆精锐居然追不上他。在山东济宁城下,白杆兵两死一伤,现在加上三跃只剩下了八个人,但是依然是李沐最心腹,最毫无怨言的忠诚卫士。
李沐一路狂奔,直奔都察院衙门而去,连守门的兵士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过了半天才纷纷追在后面高喊道:“你是什么人,出来!宪政重地,岂能擅闯!”
“杨涟!杨涟!杨大洪!你给我出来!”这边李沐进到都察院一阵狂吼,引起诸多掌宪高官们纷纷侧目,都察院手握监察百官职责,其他官员哪一个到这儿来不是恭恭敬敬的夹着尾巴做人,像这位直接上来砸场子的,还真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哟,这不是李大人吗?”都察院内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左都御史崔呈秀,崔呈秀出来一看,不知道从哪儿来钻出来一个一身白衣的疯子,正要叫人驱赶时,才发现竟然是刚刚参加完会试的李沐。
“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李大人。”崔呈秀也被弄得有些奇怪了,难道李沐看到杨涟上奏参劾魏忠贤,气得怒火攻心,失去理智,来这里找他拼命了?
毕竟明面上,李沐还算是阉党中人,要是这么看来,还真是忠心可嘉啊!
李沐不知道崔呈秀完全错解了他的意思,看见左都御史在前,居然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抓着崔呈秀的官服衣领道:“杨大人呢?人呢?你把他藏到哪去了?说!”
“李大人不用找了。杨涟罪大恶极,不可能来都察院了,现在正跪在乾清宫们前请罪呢。”崔呈秀只当是李沐要找杨涟算账,还好心好意的提醒他道。
“我罪你奶奶个腿儿!”李沐气得正要作势打人,却被从后面追上来的衍圣公孔胤植一把抱住了。
“李大人,李大人,息怒啊,息怒。”孔胤植一面死活拉着李沐往外跑,一面转而对崔呈秀道:“掌宪大人见谅,李经略气急攻心,您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没关系,我知道李经略最是忠直臣子了。”崔呈秀笑道。
孔胤植好不容易把李沐拖出都察院,不管不顾的让三跃等人把还在挣扎的李沐整个抱起来,塞进雇来的马车里,直接运回侯府拉倒。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二十四大罪
而现在司礼监内听着王体乾念奏折的魏忠贤,更是气得脸上青筋凸起,满身煞气,周围的小宦官们一个个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刚刚有一个小宦官进门,拿着茶杯却不小心撒了一点在地毯上,就直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其年六月,涟遂抗疏劾忠贤,列其二十四大罪,言: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这奏折的第一句就把魏忠贤气了个半死,意思是高祖皇帝说,内官不许干预政事,只能在皇宫内干干打扫卫生,处理内务的活计,违反你就死定了。
“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这句话更是诛心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在指着魏忠贤的鼻子骂,说他本是市井无赖,中年入宫,刚开始以为他还是不错的家伙,后来发现竟然是乱政朝纲的大魁首。
“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也。”这句说他祸害朝廷体制,政事自专而擅权。
“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说他排除异己打击忠良,迫害顾命大臣。
“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也。”说他亲近乱贼而不顾忠义。
“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说他不容朝中直臣。
“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也。”说他自己培养党羽,把宰相当做自己的门生。
“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也。”说他操持军机大权,颠倒是非黑白。
。。
“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说魏忠贤养虎为患,收纳乱臣贼子于己用,不杀不足与尽其罪。
最后,杨涟慨然总结道:“甚至无耻之徒,攀附枝叶,依托门墙,更相表里,迭为呼应。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皇上你看到了吗?宫城之内,皇城之内,北京城之内,都只知道有魏忠贤,不知道有陛下了!
王体乾念到这里,魏忠贤顿觉一股浩然气迎面扑来,不知为何一瞬间手脚冰凉,竟彻底瘫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对着乾清宫磕头道:“皇上,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伏乞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于外,用消隐忧,臣死且不朽。”希望皇上能大降雷霆,让文武大臣并三法司会审,并把奉圣夫人客印月赶出宫去,消除朝廷隐患,臣就死而无憾了。
洋洋洒洒数百字,每一个字都敲在魏忠贤的心坎上,这一次杨涟骂的酣畅淋漓,骂的高呼过瘾,骂的满朝文武虽不敢言,但都心中击节叫好。
就像杨涟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天空一直是黑暗的,那就让我来做这把划开黑暗的利剑吧。”
魏忠贤听完奏章已经是汗流浃背,恐惧像病毒一样蔓延到他血液里的每一个角落,杨涟这样的人,要死,他一定要死!杨涟不死,不化成灰烬,他寝食难安,永无宁日!
“去!去!现在就去!”魏忠贤在司礼监值房中极尽咆哮着:“东厂,司礼监,锦衣卫,都给我去,把他给我抓起来,下诏狱!快去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老祖宗,杨涟上完奏折后,一大早抬着棺材在乾清宫门口等着呢。。。”王体乾低低的汇报道。
听闻这个消息,魏忠贤神情一滞,转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几分打颤的声音道:“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去抓了。”
“诺。”王体乾应下之后,对身边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那小宦官就飞一般的跑了出去,这点事都做不好,王体乾这个秉笔干脆下岗再就业得了。
魏忠贤慢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竟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打了一个趔趄(lieqie),引得周围侍候的人一阵慌张,却被魏忠贤用手势制止了。
“我没事。”魏忠贤虽然嘴上说的没事,其实自己事情自己知道,他的脚已经全然没有了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提不上劲儿来,就算现在想去找皇上,他估计也不可能走得了路。
“传奉圣夫人来见我。”魏忠贤对一个小宦官吩咐道。
“诺。”奉圣夫人,就是皇帝的乳母客印月,杨涟虽然主要告的是魏忠贤,但是奏章之中,也数次提及了客印月:“间或奸状败露,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
意思是魏忠贤偶尔失手,干了错事让皇上发现了,奉圣夫人又在边上给他打圆场,其实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两人狼狈为奸,所以最后不仅要求三法司严惩魏忠贤,还要把奉圣夫人赶出宫去。
可是皇帝会听么?不见得,这一点对于最了解皇帝的几个人来说,魏忠贤,奉圣夫人都很有底气。包括李沐,他也知道皇帝不会听,所以杨涟这一次必然是以卵击石,把自己弄得身陷囹圄但是不可能真正把魏忠贤击倒。
但是魏忠贤的害怕,不仅仅是杨涟会不会把他击倒,而是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打在他老魏头的七寸之处,不仅是皇帝在不在乎的原因,而是万一皇上因此对他产生的怀疑,那他就离败亡不远了。
怀疑这种东西,只会随着时间而不断地被放大,曾经辛辛苦苦十几年的服侍才换来的信任,可能一下子彻底崩溃殆尽。
杨涟必须杀,不仅要杀,而且要走正常程序杀,让他经过三法司会审之后,被刑部判决而死。这样才能让皇上觉得,杨涟是罪有应得的,连外廷审理之后,都觉得此人确实该死。
但是此事何其难也,难到魏忠贤本身都有些怀疑了,东厂锦衣卫缇骑大出,最大的目的就是找出杨涟此人的其他把柄,只要把柄在手,就不怕把他扮成铁案来!
天启四年一开始,一封奏章就引起来了巨大的波澜,而此时的杨涟,跪在皇城城墙前冰冷的石板上,看着城门打开,卫兵直奔自己而来,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杨涟缓缓低头,向乾清宫郑重行礼,道一句:“雷霆雨露,莫非天恩,陛下,老臣不能再随侍左右,久拼七尺,不复挂念。”
随后杨涟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把他团团包围的锦衣卫淡淡笑道:“走吧,前面引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哭诉
杨涟上书,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魏忠贤怕了,强烈的恐惧让他开始四处拉拢党羽,一同上书为自己辩护,随后赶紧找上天启最为信任的,前任大学士韩火广帮他说清。韩阁老已经退休回家,一来不愿意在卷入朝争,二来魏忠贤这个局面实在是罪有应得,韩火广虽然不像杨涟那样有绝傲风骨,但也绝不可能这个时候站出来帮魏忠贤洗白罪名。
韩火广拒绝了魏忠贤的请求,无奈之下,魏忠贤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天启。
天启皇帝只是在照例鼓捣他的小火枪,也不知道魏忠贤突然哭丧着脸跑来是因为什么,而让天启皇帝更加意外的事,平时不参知政事,只是在宫内行走的乳母客印月也陪着魏忠贤一起垂泪。
“怎么了这是?嬷嬷和大伴受了什么委屈了?”天启看到客印月和魏忠贤两人耷拉着脑袋,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儿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道。
“陛下,老奴马上就不能再服侍陛下了啊。”魏忠贤毫不犹豫的往乾清宫冰凉的金砖上一跪,涕泪交加的哭喊道。
“皇上,奴婢也要和您道别了。”客印月的演技没有魏忠贤那么夸张,明显是内敛系的,不过那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实在是让男人很难抵抗。
天启皇帝说到底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看着自己最亲信的两个人突然哭着喊着要走了,心里岂能不震惊,转而停下了手头上的活计,沉着脸对魏忠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朕说清楚。”
“皇上,老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步错,步步错,眼看就要被人逼上绝境,只有等候发落了,等到内阁签发票拟,老奴也只有以死谢罪了。”魏忠贤一副可怜无比,孤独无助的样子,让天启脸上逐渐变了颜色。
“你也是这个原因?”天启阴沉的问客印月道。
“奴婢没有委屈。”客印月什么委屈都没有说,但是却是故意低下头,一双漂亮魅人的凤眼盯着地上的金砖,双手绞在一起不住的揉搓,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一个绝色大美人表现出这幅样子,鬼才相信她没有委屈。
“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启气势汹汹的吼道,明显已经非常的不耐烦了。
“是。。。是左副都御史杨涟,他上奏折参劾我和客嬷嬷,说要把我们赶出宫去,以儆效尤。”魏忠贤低声道。
“奏折呢?奏折在哪?把奏折拿来!”天启大声吩咐身边随侍的秉笔太监王体乾,王体乾被天启巨大的音量吓了一跳,差点没整个人瘫在地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之后,连滚带爬的去取奏折了。
司礼监值房并不远,王体乾小跑着来回,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天启看着王体乾手上厚厚的奏折,一想到自己也大字不识几个,没好气的对王体乾道:“你递给朕干什么?念!”
“诺。”王体乾刚刚把奏折伸出去,才想起来天启那个文化水平实在是有待提高,这才赶紧把手缩回来,摊开奏折,不动声色的瞄了魏忠贤一眼,见对方对他微微点头,王体乾心中有底,开始大声的念起来。
王体乾念的,其实和杨涟写的一样又不一样,这位也并没有更改奏折上的原话,只是把所有魏忠贤自己敛财贪污,排除异己的部分省去了。留下的都是有关于皇帝的部分。
比如说弹劾他“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其实内批的权利是天启给他的,每次魏忠贤趁着天启研究到关键时刻,拿着国家大事去问他,天启都是回一句“汝可自专,莫再扰我。”这件事情,天启是知道的。
再如“圣政初新,正资忠直。抗论稍忤,立行贬黜。”说皇帝初时临朝,较为正直,稍有忤逆,就予以贬黜。
“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说魏忠贤贪婪无度,到处贪污搜刮。
还有劲爆的比如“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说魏忠贤和奉圣夫人联合谋害皇子,让皇后的孩子年幼夭折。
“够了!”天启皇帝一声怒吼,满场寂静,鸦雀无声。
径自内批,是说皇帝不务正业,稍有忤逆,立加贬斥,是说皇帝乾坤独断,有眼无珠。要挟无穷,是因为内库紧张,天启指示魏忠贤开设皇庄皇店筹集银两,虽然魏忠贤中饱私囊数额巨大,但是在天启眼里,都是魏忠贤为他背了黑锅。
最后一条更是极为诛心,试想,若是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跟你说,你最亲近最信任的家人,杀了你的儿子,你是什么感觉?
“左副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天启嘴里念叨着杨涟的官职,在宫殿之中心情急躁的转着圈,转了整整十几圈之后,天启才慢慢停下脚步,用极为压抑的声音道:“人抓了吗?”
“没有陛下命令,老奴不敢轻举妄动。”虽然魏忠贤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天启偏偏就是信他,魏忠贤自天启落魄之时就陪伴他他左右,万历皇帝朱翊钧不喜欢自己的长子朱常洛,所以连带着朱常洛的儿子天启皇帝朱由校也不受待见,那个时候的魏忠贤也算是炒了个大冷饭,每天的日子也不好过。
万历国本之争,主要是集中在万历皇帝想立心爱的李贵妃的儿子为太子,但是文武大臣力主长幼有序,决不能退让一步。这一争,争了整整二十年,皇帝怠政,朝政荒废,连皇子的教育都彻底耽误了。
最后,文官们还是赢了,万历长子朱常洛即为为帝,是为泰昌皇帝,谁知道这位皇帝竟然如此短命,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二十九天),就因为一个稀奇古怪的“红丸案”(晚明三大疑案之一)驾崩了。
年仅十六岁的天启,莫名其妙的做了皇帝,也使得原本以为还要好几十年才能熬出头的魏忠贤,一下子成了司礼监的内相。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在天启微末之时,魏忠贤任劳任怨的陪在他身边,现在自然会成为皇帝最信任的人了。
“那还看着朕干什么,把人抓起来,严厉申饬,不仅包括杨涟,整个都察院都要好好的反省一下!”天启末了,余怒未消的吼道:“告诉那些言官,国家法度,不容挑衅,不要拿言者无罪,当免死金牌!”
第一百六十章 折磨
皇帝的命令一下,原先群情汹涌的要求魏忠贤放人的官员们纷纷不做声了,这次是天启亲自的下的命令,白纸黑字的手谕送达内阁,诸位阁老们哀叹一声,也是无奈的接了。
杨涟下镇抚司诏狱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和指挥佥事许显纯,都是魏忠贤的铁杆,发誓要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杨大人最好的“照顾”,让他知道诽谤内相,祸乱朝纲的下场。
在锦衣卫镇抚司昏暗的诏狱中的一间刑讯室内,寒气逼人的北京初春里,杨涟只穿一身破旧的单衣,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指挥佥事许显纯一脸阴笑的看着他,不住的啧啧出声。
“杨大人,今天第一次来这里,有什么感受啊?”许显纯奸笑道。
大明锦衣卫拥有自己的监狱,即为诏狱,由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诏狱的刑法更是极其残忍。史称:“刑法有创之自明,不衷古制者,廷杖、东西厂、锦衣卫、镇抚司狱是已。是数者,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意思是这些刑罚都是不尊古制而自创的,很多杀人都极尽残忍,与刑法不合。
看着这个在满朝文武口耳相传里被传的神乎其神,如修罗坟场的恐怖地狱,杨涟毫不在乎的笑道:“第一次来,才发现真的如我所想,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哈哈,杨大人,如果你今日不认下这个诬告的罪名,怕是在我们手中,讨不到什么好啊。”许显纯继续威胁杨涟道。
“许显纯,魏阉是皇家养的一条狗,你却连一条狗都不如!”杨涟居高临下的鄙夷道:“驸马都尉许从诚还算的上是诚然君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所谓,狼心狗肺的孙子。”
许显纯听着杨涟的轻蔑之语,气得浑身发抖,尖利的声音阴测测的道:“来人!给他上刑!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个铁打的人儿?!”
诏狱里的污秽不便再提,现在李沐确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李沐并不在自己的府上,而是一溜烟跑到了柳如是在京城的住处,但是为了避嫌,并没有闯到柳如是的闺房之中,而是待在柳宅的前厅内,满身的疲惫和无奈,让柳如是的心中颇为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李沐特别想找个人倾诉自己的心事,第一反应就是柳如是,这个可爱温柔,却又一直不失骄傲的姑娘,才能让李沐有一种平等的,理解的快乐。
“如是,你说,这个死局,怎么解,到底要怎么解?”这么多天了,看着局势一步步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李沐在一边干着急,根本毫无办法,他不是文官集团的一员,又没有任何中央政府的核心职权,而且就算是他有,连三位阁老都没有办法救的人,他李沐又能怎么样呢?
“云琪,朝争的事情,我不懂,魏忠贤地位超然,名为内相,实际上操持国柄,为所欲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为什么他对杨公的进谏如此害怕,你有想过吗?”柳如是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是从小颠沛流离,世间炎凉,人情世故还是比李沐更加纯熟一些,故而也想着办法帮李沐分析一下局势,缓解一下他的情绪。
“嗯。。。”李沐战场杀敌确实已经大明年轻一代武将中的绝对权威,但论起官场斗争,尚是小白菜鸟。
“我觉得,杨公的奏折,虽然未必有人指使,但是魏忠贤害怕的是,如果东林党借这封奏折之势,掀起大朝争,就算不能扳倒魏忠贤,能够剪除他的一些羽翼,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柳如是冷静如水的道:“我猜过不了几天,朝廷就会有诸多大臣上奏,参劾魏忠贤的党羽了,魏忠贤现在有皇上保他,根本参不倒的,经过杨公这一出,想必朝中那些精明的高官们都看出来了。下一步,只能先从剪除魏忠贤的党羽下手,他一个宦官,常年待在皇宫大内,只要拔除他在外廷的爪牙,他就成了聋子,瞎子,不再为满朝文武所虑。”
“早干嘛去了!”李沐提起这个就来气:“早让他们参劾魏忠贤的党羽,一个个蔫头巴脑的不敢多言,现在跟一群土拨鼠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呵呵,清流直臣,这就是我大明自诩风骨的清流直臣!”
“没有杨公的这篇奏折,他们怎么有势可借?”柳如是哭笑不得的道。
“那凭什么就要老师上这道折子?死劾!什么是死劾!就是必死无疑!”李沐对着柳如是就是一顿大喊,随后又突然觉得失态,赶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柳如是轻笑一声,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因为朝野百官,包括三位大学士在内,除了杨公,没人敢说!”
李沐闻言,轻叹一声,随即默然。
而在镇抚司黑暗的诏狱之中,经过严刑的杨涟已是气力虚弱,身上伤痕累累,头顶上一处伤口流出殷红色的粘稠血液,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杨涟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血,随后竟然大笑出声。
“北镇抚司,混沌鬼魅,魏阉走狗,不过尔尔!”杨涟在周围犯人惊讶的目光中,对着看守的狱卒大声道:“告诉许显纯,明天不要用这些小伎俩了,有本事来些劲道大的,要了我的命去,我好变成厉鬼,纠缠他一生一世!哈哈哈!”
杨涟豪爽大笑,听得不少狱卒竟然心中腾起一阵凉气,不过也有些狱卒不以为然冷笑道:“第一天你还能笑出来,等过几天,有你哭的时候。”
杨涟听着狱卒的话,毫不在意的继续笑道,直笑得累了,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这才有些失望的喃喃道:“圣聪蒙蔽,不闻臣子之谏,不纳忠义之言。亲信阉奴,竟然胜过掌宪大臣,实在可悲可叹,荒谬至极。大明天下,却不知希望在何方?”
“希望微臣这条命,能换来圣君警醒,则臣。。。死而无憾矣。”诏狱空荡阴冷的走廊内,传来一阵轻语悠长的叹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 群情汹涌
和柳如是所料的一样,到了三月十五日,南北都城上奏力保杨涟,并参劾傅木魁,田吉,顾秉谦等阉党骨干的弹章一下子多到数不过来,给事中陈良训、许誉卿,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侍郎岳元声,甚至平时很少参与任何政事的大明勋贵集团,抚宁侯朱国弼,也上奏力保杨涟无罪,算是表明了勋贵们的态度。大明南北两京官员,凡四品以上高官七十余人纷纷上奏,一时间满堂群情汹涌,愈演愈烈,激愤蔓延,已成燎原之势。就算是内阁和司礼监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面对如此多的高官联名,也是不可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了。
被一大群同僚的奏折给逼到墙角里了,内阁也终于表明了态度,首辅大臣叶向高,次辅大臣韩爌并礼部尚书翁正春,吏部尚书赵南星,四位大明一品的顶级高官,同时上奏天启,请求暂时将魏忠贤遣回私宅,待到众怒平息,朝局稳定,再将其迎回,复为掌印。
这四位大佬开口了,就算是贵为掌印太监的魏忠贤也不敢拦着,到了这个层级的高官,在宫中眼线众多,门生故吏遍天下,势力庞大而极难应对,单挑一个都是伤筋动骨,何况四个一起上。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对于朝政不管不问的,对待政务都是你们爱咋地咋地的天启皇帝,这一次竟然出了奇的强硬。在天启看来,朝堂上的事,他有自知之明,治国理政,绝对不是他这种半文盲能干的了的,所以在闹出好几次政令词不达意,广为耻笑的事情之后,天启也基本对朝政放手。你们外廷的文臣都是进士及第,科举考式千军万马里选出来的,由得你们去折腾吧。
但是他并不知道魏忠贤已经祸害朝政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而是依旧觉得,老魏头不过是一个传话筒而已。朕都把江山给你们打理了,留下两个贴心的人随侍左右你们都有意见,那是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于是天启亲自御笔批示上奏的四位高官“内相德才,朕有明辨,尔等军机,宜常自省”,意思是魏忠贤的事情,我自己能分出好坏对错来,你们这些人身为国家军机大臣,还是常常反省一下自己吧!
收到消息的魏忠贤这一回是真受不了了,让你们一下,还给我蹬鼻子上眼了是吧?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招财猫?魏忠贤直接批示厂卫,除了抚宁侯朱国弼以外,其他人等,无论品级大小,职位高低,一概下狱,你们不是想见杨涟吗?我就让你们都去陪他。
但是这一次,连指挥使崔应元也不敢动手了,这要是一下子拿下两京七十多名四品以上的高官,朝廷运转可能会陷入停滞的,如果真的激起整个文官集团同仇敌忾的反抗,就是他魏忠贤是皇帝,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大明各大边镇的总督,还都是这些文官的一员啊!
在大明,由于一直实行以文御武的基本国策,所以国家边镇军队的最高统领,经常是进士及第的文官,这些官员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兵马娴熟,巡牧边疆,不容小觑。
能做到一镇督抚之位的高官,又怎么会是草包饭桶?(也有些靠关系户上位的草包,但那是天启末年的事情了。)
对于魏忠贤一怒之下要牵连七十余名高官的事情,最先劝说魏忠贤的,反而是魏忠贤的铁杆,户部尚书顾秉谦。这位出身好,官位高的户部尚书,自从掌管了大明的国家财政以后,过得实在是苦不堪言。
虽然为了拿下户部这个重要的赋税重地,阉党找了个由头,以管理不力为名,把前任尚书吴甘中免职。但是真正轮到顾秉谦这个礼部出身的来做户部的堂官之后,户部的收支账册更是搞成了一团乱麻。堂堂大明户部尚书,财政部长,连账本都看不明白,除了辽东军饷为每年定额之外,其他的各项支出都是一笔糊涂账。
但顾秉谦就是再傻,他也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中央财政,穷啊,穷得都要当裤子了,一个将近亿万人口的庞大帝国,账面上仅存两万多两白银,要是哪天皇城宫殿出了什么问题,都不够买一根柱子的!
“九千岁,这么多人,可不能一起抓啊。”在顾秉谦京师内的府邸之中,魏忠贤正坐在顾秉谦的主位上,一张老脸阴沉着,煞气横生,看得顾秉谦心中惴惴,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道。
但是顾秉谦怕归怕,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他一听说魏忠贤一下子要抓那么多官员,真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来国家就穷,要是再因为朝争让国政陷入停滞,各边镇的军饷发不出来,漕运河工的银子发不出来,那是要造反的,要是大明朝廷完蛋了,他魏忠贤就是再有权力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欺人太甚!”魏忠贤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本来拿下杨涟也就罢了,洒家只诛首恶,不与那些酸腐文人计较。但是这些人竟然得寸进尺,妄想借势而上,釜底抽薪,抄我的后路。”
魏忠贤顿了一顿,才缓缓对顾秉谦说:“你知道这两日,有多少参你的折子吗?四百多封!要不是我在司礼监给你拦下来,只选些言辞轻微的给皇上看了,你现在都已经在发配岭南充军的路上了!”
“九千岁,这些人确是该死,但是拿下他们也无济于事啊。”顾秉谦眼睛滴溜溜的一转,转而压低声音对魏忠贤道:“这么多官员一下子全部抓了,肯定是不现实的,咱们一时也没有那么多说得过去人手补这些个缺,况且内阁摆在那也不是完全吃干饭的,他们要是再封驳一次圣旨,您这不还是白闹?”
“那你说该怎么办?”魏忠贤没好气的道。
“九千岁,我们抓了他们所有人,不如只动一个人,动了那一个,便是全胜而归!”顾秉谦自信的笑道。
“哦?快快与我说来。”魏忠贤眼睛一亮,焦急的对顾秉谦道。
不知道顾秉谦嘀嘀咕咕的跟魏忠贤说了什么,反正从顾秉谦府邸出来的魏忠贤,竟然一下子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仿佛原本纠结的烦恼转眼间烟消云散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廷杖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由新年大朝会傅木魁状告左光斗开始,这一次波及范围极广的朝争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定论,逐渐的,很多双方阵营内不同品级的官员们都开始纷纷偃旗息鼓,不再冲锋在与对方拼死拼活的,没有硝烟的战场上。
这一切直到三月二十二日的这一天。。。
与以往不一样的是,今天的北京城充斥着一股让人难以察觉的压抑感,盖因今天是天启四年,甲子科会试的放榜日,三年苦读,十年寒窗,只为今日,或扬蹄马蹋长安,或转头下次再来。
会试的会元,一般都是由皇帝钦点的,会试的前十名和殿试的前十名都会由皇帝亲自阅卷过问,所以,也有很多会试和殿试名列前茅的举子,骄傲的自称为“天子门生”。
“恭喜浙江宁波举子刘讳成启,高中甲子会试第一百一十四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上午辰时刚过,浙江会馆来报喜的报子们就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虽然科举考试是公平应试,不过南方举子的水平确实普遍高出北方举子不少,所以为了安抚北方举子的心情,从开国之初,朱元璋就立下规矩,大明科举会试,中式人数必须遵守南六北四的严格标准。无论南方举子的文章如何,都必须控制在六成以内。
当然,虽然录取人数上,南方并没有占到绝对的优势,但是在录取的名次上,南方的优势就非常明显了。尤其是科举发达,文教昌盛的江西,浙江,福建三省,几乎撑起了整个大明科举的半壁江山。
高的名次,代表着更加容易成为执掌台甫的顶级高官,这也就是为什么,到了晚明末年,朝中大臣四品以上者,南方籍贯占了绝对优势的原因。直至崇祯十七年大明亡国,南方经济都没有遭到大规模的破坏,便都是这些人的功劳。
随着浙江会馆的捷报频传,大家也渐渐不关注自己中式了没有,开始转而关注起名次来,浙江的名次已经报到了第十四名,江西的名次也已经报到了第十六名,而会试前十的人才是真正的顶级赢家。只因前十名乃皇帝钦点,只要是阅卷官脑子不抽风,就不会在殿试中给会试前十一个很差的名次,那不是明摆着打皇帝的脸么?(像江西,福建,浙江这样的科举大省,一个省有几十个进士也根本不稀奇,所以后来几乎每个府都有自己的会馆,比如浙江就有杭州会馆,宁波会馆,苏州会馆。但是有些成绩较差的诸如陕西这样的省份,就只有一座陕甘会馆。另外,大明时代的陕西省,是今天陕西,甘肃,宁夏三省加上内蒙古部分地区的集合,领八府,二十三州,九十五县,辖境比现在陕西大得多的多的多。)
“恭喜浙江杭州举子李讳硕高中甲子会试第十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李硕中了第十二名,也是心情大好,会试的水平远不是乡试能比的,所以李硕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但是看着李沐依旧焦急不已的样子,也强自按捺心中的兴奋之情,依旧陪着李沐站在会馆的门口,等待着会试的结果。
李沐虽然表现的一脸平静,但是其实要说李大公子心里毫不紧张,全然不在乎是假的,否则李沐一直这么努力的读书自虐着玩儿呢。
焦急的等待了一会儿,等到第五名过去之后,又有很长的时间没有报喜的人上门,把浙江的举子都急得不轻,等了好久之后,才看到一队报子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奔浙江会馆而来。
“恭喜浙江杭州举子李讳沐高中甲子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报喜的班子跑来,高呼李沐中了。李大公子想着自己得了个第二名,估计还是自己写的那篇策论起了作用,论到和天启皇帝在格物致知之术上的默契,李沐不是吹的,全大明上下,就没有别的官员能和他一样与皇帝如此亲近。
那问题来了,会元是谁呢?
第二名出来了,第一名自然也没有多久,只是过了数息,会元的报子就已经出现在江西会馆的门口。
“唉,又是江西人。”这边看到报喜的报子们去了江西会馆,浙江的举子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也有些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举子们,也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江西是大明开国以来当之无愧的第一科举大省,号称“进士及第,半出江右”,而江右,就是江西的别称。就算是本届会试主考刘一燝刘大人就是江西南昌人。
“恭喜江西奉新举子宋讳应星高中甲子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报喜的报子们齐声叫喊的声音传来,听得已经心满意足的李沐一愣,赶紧越众而出,拉过一个刚刚领了赏银的报子问道:“会元是谁?”(历史上天启五年才有会试,宋应星在万历四十六年最后一次参加会试落榜,就没有再考了)。
“奉新人宋应星啊,听说这位老爷一直以来都是声名不显的,不知道这一次何以如此厉害,一下子取了个会元,真是祖上有荣喽。”那报子虽然报的是别人家的喜事,但是自己报的可是本届会元啊,每年会试取中贡士两三百人,也不是谁都能抽中给会元报喜的命啊。
会元是宋应星,李沐颇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果然这位在历史上写了《天工开物》的著名科学家和天启这样的皇帝最有共同语言,可惜的是在历史上,宋应星在万历四十六年就已经没有再考,否则结果真的尚未可知。
“云和,你去和长庚兄说一声,晚上我在京城便宜坊,请他吃烤鸭!”李沐听到会元是宋应星的时候,自然动了要好好结交这位科学家的念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
再一个,便宜坊的烤鸭,那可是永乐年间就有的馆子,虽然在后世,全聚德的名声更响亮,但是老北京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烤鸭还得选便宜坊的才是正宗啊。
想着后世像便宜坊这样的特级馆子,李沐也不舍得在那请人吃饭,现在难得有个好工作,还不得抓紧享受一下生活。
再一个,约宋应星,李沐还有一件非要重要的事要和他谈,按大明律,状元的父亲可以免除刑罚,杨涟身为老师,在现有的纲常礼法制度下,几乎同等于父辈。本届举子之中,不是李沐吹嘘,在格物致知学的造诣上,没有人比他和宋应星更得皇上欢心,让他成为大明甲子殿试的状元,运用自己的赦免特权,几乎是救杨涟出狱的唯一办法了。
正当会试放榜,满城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时候,紫禁城内却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工部郎中万火景上奏朝廷参劾魏忠贤不法之事,原本也没有影起其他官员的关注,但是这一次魏忠贤也不知是忍耐到了极限,还是随机想找一个目标杀鸡儆猴,竟然动用了廷杖,把万火景杖死了!
廷杖,是大明朝廷常用的惩戒官员的方法,正德皇帝曾经同时杖罚官员一百零七人,十一人被当场打死。不过,有明一朝,最强大的廷杖动用者当属先帝嘉靖皇帝。嘉靖年间,百官进谏皇帝修玄太过,加上首辅严嵩专政擅权,嘉靖皇帝勃然大怒,同时廷杖一百三十四人,其中十六人当场死亡。这一次彻底打散了满朝文武的心,嘉靖皇帝在位四十五年,几乎就没有取得任何正直大臣的拥戴。大明官员和皇帝离心离德,怠政不作为,国事崩溃,天下饥馑,便始于此!
廷杖,是皇权的象征,是帝王的威严,也是破坏国家法令和制度最大的刽子手之一。
自从嘉靖年以后,大规模的廷杖就很少被动用了,这一次廷杖杖死一名工部官员,简直是震惊朝野内外,让多少文官回忆起了那些不愿意想起的过往。
还记得,嘉靖年间,上百名各级官员被扒下衣服,排在皇极殿下,满场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皇上一声令下,上百根棍子同时起落,一时间声响震天,血肉横飞。十六名臣子当场死亡,伤残者数十人,引起了开国以来,文官和皇帝最大的冲突。
当年杨慎杨大人在左顺门外的那一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是多少清流直臣们的榜样,国家养士,是让皇帝亲之用之的,而不是让帝王以为敌寇,伐之杖之的!
如果再不对皇帝亲信小人而远贤臣的行为加以制止,嘉靖朝的殷鉴不远,大明的文官又要成为皇帝的奴仆,朝纲的大权,又要落入权阉的手中了,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朝野之上,将再无清正之声,庙堂之高,定永绝正义之言。朝政黑不见底,国内造反不停,这是要亡国的征兆啊!
大明天启四年,三月二十二日,一百多员来自京城各部的官员纷纷向皇城走去,他们仿唐例而手持白玉芴板,拖着各自参劾的弹章,用汉家文官体系中最郑重的形势,向皇帝进言,要求严惩阉奴,安定内廷,为国家百姓计,不成功,毋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