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国法
万火景被杖死之后,朝中官员群情激奋,终于在会试放榜的同一天爆发了。
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会引起大量体制内官吏的围观的,何况今天又是会试放榜的特殊日子,不少刚刚成为贡士,眼看就要成为这个帝国庞大文官集团一员的士子们,也纷纷聚集到皇城下,看着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的盛景。
六部加上都察院,大理寺,鸿胪寺,六科廊等各级官员一百三十多人,在礼部尚书翁正春、吏部尚书赵南星、右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廷等高官的带领下,缓缓的向皇城进发。
一路上,各坊各市的老百姓,官员,巡城的兵士们都纷纷聚集起来,看着眼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却都安静的分列两边,没有出声。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惊动如此多的各部官员一齐向皇帝进谏?又是什么样的事情,真正到了如此紧急的时刻,让百官同朝,手持玉板,相望于紫禁城前?
紫禁城白天的时候,门是不关的,不过,皇城门前,自然还是有值守的锦衣卫的。只是看到如此豪华阵容的文武官员阵容,也没有敢稍加阻拦。
这些原本在朝野享有盛名的忠直之士,今天来这里,为公道正义,为九州百姓,为国家兴衰,向皇帝泣血进谏,诛魏阉,清君侧!
百官行至皇极殿下,却意外的看到,天启皇帝满身上朝才穿的郑重朝服,正站在皇极殿高耸的汉白玉台阶上,冷冷的望着自己的肱骨大臣们。
玄表朱里、冠上朱覆、龙一火三的黄色蔽膝以及前后十二旒的帝王冕,这是大明天子最正式,最隆重的礼服,天日之表,帝王之姿,便是这个意思。
平日里一直在工坊里鼓捣小发明的天启皇帝,自从登基过后,几乎就没有碰过这一身。但是,今天,在皇极殿前气度不凡,熠熠闪光的明黄琉璃瓦屋檐下,天启一身郑重的衮服龙袍,就是再告诉他的百官,他的大臣。朕,才是帝国唯一的天子!纵然朕放手国政予尔等,但是朕之要求,即为国策,朕之意志,即为法令,大明天下,是朕一个人的!
帝王冕上,二十四根旒紞(liudan)在北风下微微的颤动着,天启皇帝一脸淡漠的看着一百三十余名官员徐徐在场下列队,双方都一言不发,一方冷冷的看着,一方默默的排队。
领衔的两位部堂高官,看着天启一身衮服,便知今天必然不可善了了,心中哀叹一声之后,也逐渐想开了,他杨涟杨文孺有死劾奸贼的勇气,难道剩下的文武大臣,都是胆小如鼠的酒囊饭袋吗?
宫城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内阁三位阁老,甚至连不少宫城附近的勋贵们都惊动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刚刚从贡院完成会试被“刑满释放”的刘一燝刘阁老,本来想来内阁请个假,回家好好休息几天,这会试主考极耗体力,刘一燝年纪也不小了,在贡院里日夜不停的批阅试卷二十天,也是有些快撑不住了。
刘阁老待在贡院里二十多天,对外消息全部是封闭的,其中很多朝争的消息他并不知情,所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几乎是愣在了当场。
但是相比起刘阁老,心里有数的叶向高和韩爌两位阁老自然就不能继续装傻了,叶阁老看着眼前的百官,眼神忽明忽暗的,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琪?国公爷?衍圣公?”叶向高看着前方的百官列队,却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刘一燝的声音。
刘阁老原本是应该喊李沐的官职的,但是李沐参加会试,得了个第二名,刘阁老自然成为了他的座师,既然有了师生之谊,自然就会换个亲近的称呼。
李沐知道这位阁老是个有名的好脾气,为人正直,处变不惊,却又难得的平易近人。于是也是非常尊敬的恭声行礼道:“见过恩师。”
转身又对另外两位道:“参见首揆,参见次辅大人。”
叶向高只是点了点头以示礼貌,韩爌却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沐一眼,有些似笑非笑的说道:“听说锦宁中了第二名的贡士,恭喜恭喜。”
刘一燝称呼李沐的表字是因为李沐是他的学生,但是李沐本身是一品的武官,世袭晋阳侯,韩爌自然还是要喊他的号以示尊崇。
“阁老谬赞了。”韩爌给他面子,李沐却不敢托大,赶忙谦虚道:“都是恩师给了我这个机会。”
“既然考上了,就是你的本事。”韩爌满眼担忧的看了一眼场中的官员,不知是对李沐还是自言自语道:“刘阁老公正廉明,朝野是公认的,他点了你,那是你真有这个能力,可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啊。”
歧途。。。李沐心中苦笑,他头上这个阉党的帽子,还真是不好摘掉啊,只要他向魏忠贤示过好,就会注定为清流一派所排挤。可是在那个时候,为辽东战事计,李沐又能怎么办呢?
天启身边,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指挥佥事许显纯外,正主魏忠贤也赫然在侧,不过魏忠贤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吼吼的和天启哭诉,而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一旁,面色阴冷的看着场下的一百多名官员。
李沐知道,集结一百多名高官,还包含两位一品的尚书,二品的右都御史,以及一众侍郎,郎中,大理寺卿等,魏忠贤就算是权势滔天的内相,也是没有这个面子的。
这是已经一场文官和皇权的战争,大明开国二百余年,治国理政的文官集团一次次的向皇权发起冲击,在一次次的斗争中,艰难的取得进步,内阁和六科廊的封驳权就是最好的证明,到了成化年后,文官们甚至取得了封驳皇帝圣旨的权力!
一炷香之后,百官列队完毕,皇极殿前广场上,北风烈烈,鸦雀无声。
李沐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顿感悲哀,皇帝的宠信,让魏忠贤狗仗人势,无法无天,就为了让皇帝改变自己的主意,竟然要发动一个国家几乎一半的高官入宫进谏。皇权,确实高山仰止,如果不用律法的准绳加以制约,任何改革,革命,斗争,都会因为皇帝的意志改变而加以毁弃,国家振兴终是镜花水月。
这就是李沐敢承诺杨涟,自己绝不造反,也不篡位的原因,就算是把朱家皇帝拉下马,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皇权统治的根基没有改变,国家就永无长治久安的可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翁老尚书第一个带头跪下,百官随即跪下行大礼,齐声高呼三声万岁。
“平身。”天启寒声道:“卿自云来,所为何事?”天启皇帝用的不同以往,用的是纯正的南京官话,这是大明会典上规定的在大型朝会时专用的正式语言。虽然成祖之后,历代大明皇帝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是南京官话依然是历代帝王的必修课之一。
“臣等入宫,只求天恩,参劾司礼监掌印忠贤,坏祖宗之成法,切皇上之大权;纵奸子之僭窃,引背逆之奸臣;误国家之军机,专黜陟之大柄。其党羽众多,势力庞大,败坏风气,祸乱朝纲。谄谀以欺乎上,贪污以率其行。通贿殷勤者,虽贪如盗跖而亦荐用;奔竞疏拙者,虽廉如夷齐亦罢黜。”吏部尚书赵南星品级最高,威权最盛,自然第一个开口道:“守法度者以为固滞,巧弥缝者以为有才;励廉介者以为矫激,善奔走者以为练事。法度崩溃,士风颓丧!天下百姓望请圣君垂范而除奸佞,未有甚于此时者!”
赵南星一番言辞激昂的讲话,满场官员无不心中振奋,士气飞涨。紧接着,右都御史高攀龙又添了一把火道:“请陛下拿下忠贤,置以专权之罪,以正国法!”
“请陛下拿下奸贼,以正国法!”在场的所有官员都齐声高喊道。然后全部跪下,以头触地,等待皇帝的决定。
沉默了良久,天启才缓缓道:“尔等还知朕为陛下耶?如此招摇过市,入宫弹劾,强令朕躬,究竟是你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天启一声怒吼,连王冕上的旒紞都剧烈晃动起来。
“请陛下拿下奸贼,以正国法!”虽然天启已经怒道极处,但是满场官员却丝毫不肯退让,百官之威,天子之怒,本是大明天下最锋利的两把利剑,如今两剑相交,怕是要见分晓了。
“你们口口声声的道是国法,什么是国法?强令朕躬是国法?还是犯上不敬是国法?朕托付朝政予尔等臣工,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天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阴冷的道:“路,是你们逼朕选的,世宗爷在世的时候,以廷杖而训制百官,国家享太平四十余年。看来今天是免不掉了。”
“除吏部礼部两位尚书外,其余的,一应十杖!”天启淡淡的撂下这句话,就带着宫女侍从,转身回宫了。
天启虽然愤怒到了极点,但是还是知道要给尚书大臣留下颜面的,毕竟官做到他们这个品级,皇帝也轻易得罪不起了。
但是其他的官员就没有这个好运气了,大明的廷杖分好几种,有的人打下去十杖,毫发无伤,第二天就能活动如常,有的打下去,三杖毙命,或者终生残疾,完全看监刑者的意思。
今天监刑的,正是魏忠贤。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初露峥嵘
魏忠贤看着场下跪着的文武百官,脸上煞气一闪,转身对着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和指挥佥事许显纯道:“开始吧。”
两人领命一声,随即向身边的小宦官吩咐道:“让今天当值的兄弟们都过来。”
小宦官接到两位大佬的命令,一溜烟的跑了。过了不多时,大批身穿宫中禁卫铠甲的锦衣亲军开始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集合,每一个人手上都提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均是实木所制,重达数十斤。看这些百官都是书生出身的文官,要是真的打实了,怕是有性命之忧。
大明的廷杖有很多种行刑的规矩,如果要求“好好打”,那就是只伤皮肉而不动筋骨,如果用这种打法,哪怕百来杖下去,打到皮开肉绽,看上去很唬人的样子。却只要覆以伤药不过几天就能恢复如初,毫无影响。
但若是要求“着实打”,就下手会重的多,多少会伤筋动骨,留下一些暗伤和后遗症,少说要在床上躺个三两月,才能基本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最后一种叫“用心打”,这个无需多言,就是下死手的时候用的,十杖下去,不死也基本残废,这辈子都不要想再站起来了。
这些用刑的锦衣亲军对力道把握的极为准确,往往一棍子呼啸而下,看上去气势非常唬人,实则棍子刚刚挨到皮肉之前就被猛然一提,虽然打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但是绝对不伤及内腑。
也有些高明的亲军,一棍子下去,皮肉毫发无伤,却把人内筋震断以致神仙难治。
据说这些行刑的锦衣亲军用西瓜做道具来练习,一棍打下去,西瓜外皮毫无损伤,而内里却已经被震为粉末。
锦衣亲军们进场后,两个锦衣亲军将一个人用木棍一叉,然后向前一使劲,那人就立刻站立不稳被摁倒在了行刑的凳子上。魏忠贤看着场上的百官一个个的被摁倒在板凳上,心中正是无限快意,跟我斗,你们这些人还嫩了一点!
“行刑吧。”魏忠贤吩咐一下,场内的锦衣卫们纷纷望向魏忠贤的脚尖,见他两脚平放,没有内合,知道这是“着实打”的意思,心里也都有了底,开始纷纷落棍下手。
随着廷杖开始,场内传来一阵阵钝器入肉的闷声,一开始所有官员都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魏忠贤下的是着实打的命令,虽然不是要人性命,但也肯定不轻,很多官员挨了三杖之后,都纷纷受不住而喊出声来。
“哎哟娘滴个老阉奴嘞,疼死喽。”
“你个不要命的瓜娃子,有种你拿锅棍棍把爷爷打死。”
“先人你个板板,老子非要砍了你个老阉奴下酒或!”
百官籍贯不同,出身不同,打到痛处,不好官员开始用家乡土话咒骂起魏忠贤来,魏忠贤自己倒是稳如泰山,丝毫不为之所动。
魏忠贤和一众爪牙正站在台阶上看热闹,几位内阁大臣心里却极其不是滋味,天启包庇魏忠贤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甚至不惜祭出了衮服龙袍这种大杀器,眼看着这一场,魏忠贤全胜。这一杖打下去,百官真是心都凉透了。
“你们都给我听着!”原本只有无数官员惨嚎的广场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让正在行刑的锦衣亲军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廷杖。
所有人纷纷转头看向这个声音的来源,却看到大明世袭晋阳侯,上柱国,东南经略安抚使李沐越众而出,站在阉党和几位阁部大臣之间,威风凛凛的傲视着场上的那些锦衣亲卫。
李沐看着魏忠贤疑惑的目光,深深的吸了一口初春冰凉的空气,瞬间让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了起来。
会试第二名,就意味着自己已经确定会进士及第,转而加入文官集团成为其中一员,魏忠贤自绝于天下,无论他如何想办法收拢党羽,也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是时候从这个大泥缸里抽身出来了。现在百官受刑,连三位阁部大臣都不敢随意妄言,这正是自己收拢人心,树立威望的绝好机会啊。
“百官进谏陛下,无论所谏是否准奏,高祖皇帝特言言者无罪!”李沐对着现在一百多名官员和几乎整个大明所有的居庙堂之高而享权威者,铿锵有力的道:“陛下略施惩戒于彼,绝不是要打破高祖皇帝立下的祖训!所以,我要是知道现场哪位大人受刑之后,残了,伤了的,我李沐,以我手上这十几万条敌人的鲜血担保,我一定会像对待战场上的敌人那样,对待尔等宵小之辈!”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所有人都以为李沐肯定会站在魏忠贤一边的时候,没想到他站在这里光明正大的威胁起锦衣卫来。
“你们觉得,我没有权力管你们?不要忘了,我是陛下钦封的上柱国!”上柱国,乃大明武官荣衔当中仅次于平章军国重事的一阶,名义上的全国军队统帅,但是早就是荣衔而没有实权了,不过李沐硬要说他管得了锦衣卫,也勉强能说得通,毕竟锦衣卫也是大明军队的一部分:“不论你们相不相信,抗命者,死!”
李大公子沙场征战多年,打得仗比很多老将一辈子打得人都多,他下令杀过的人早就不止十万之数,现在满身煞气释出,竟然让不少在现在还拿着廷杖的锦衣亲军的棍子都掉到了地上。
“继续打吧。”魏忠贤的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李沐一身士子锦袍,心中感觉无比的愤怒和慌乱。
看魏忠贤没有反对李沐的话,锦衣亲军都心下了然,手上的力道也都减轻了不少,看着官员们虽然叫的惨,但是木棍和身体接触的声响大多非常清脆,像叶向高这样阅历丰富的老臣一下子就能听出来,那是皮肉撕裂的声音,而不会真正的伤到筋骨要害之处。
廷杖结束之后,魏忠贤阴沉着老脸,回到了司礼监的值房,客印月一身宫装,正美目流转的望着窗外,看着魏忠贤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不由得奇怪的道:“你这是怎么了?皇上不是下令廷杖那些乱臣了吗?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没想到啊,终日捕鹰,却让鹰啄了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呢?”魏忠贤气愤填膺的道。
“你嘀嘀咕咕的念叨谁呢?”客印月也有些不耐烦地道。
“还不就是你整日里说这好那好的那个李沐!”魏忠贤想起客印月在皇帝面前不遗余力的为李沐说好话,现在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人是不是想小白脸想疯了,嫌弃自己这个残缺的身体了?
魏忠贤虽然不能行人道,但是客印月是他的対食,在他的心目中,无异于就是他一个人的女人了,但是现在看来,客印月这短时间的表现非常值得怀疑。
难道这个骚娘们已经勾搭上了李沐那个小白脸,合起伙来想从背后捅自己一刀子?
嫉妒开始慢慢的啃食魏忠贤早已极为敏感的那颗心,客印月看着魏忠贤那择人而噬的可怕目光,却丝毫不以为惧道:“怎么你想扳倒他?魏相,不是说看不起你,扳倒李沐这件事,比起内阁叶首揆,难度恐怕也只高不低。要知道,论圣眷,皇上喜欢他可不比喜欢你少。而且他和皇上讨论的那些问题,根本就没有别人看得懂!只要他圣眷不倒,你就奈何不了他。”
魏忠贤听着客印月的一番话,不由得有些愣住了,奈何不了他?我居然奈何不了他?
魏忠贤终于冷静下来,开始仔细的审视起李沐这个人来,他老魏头对付官员的方法,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要么发动言官参劾,形成排山倒海之势,走正常程序把他参倒,但是现在李沐已经是大学士刘一燝的学生,有刘一燝护着他,言官肯定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招没用。要不就发动手下的地方督抚威胁他的家族和产业,但是李大公子本身就是东南经略,大明封疆大吏中最强大的一环,这招也没用。
再不然,就把他赶出中央朝廷,发配边疆带兵去,让外敌把政敌摧毁。但是李沐这个人在军事的才能何其可怕,以他的品级,就算出镇边疆,少说也是个经略,巡抚级别的,手握重兵的李大公子,基本是无敌,这是整个大明朝野所公认的。
最后一招,那就是找天启去哭诉一下。但是这么久以来,无论是李沐真有这个才能,还是他刻意和天启拉关系,现在的天启,把李沐引为平生第一知己,正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时候。天启不止一次在魏忠贤和一众内官的面前夸赞李沐是国家纯臣,栋梁之才。“于格物之术,颇有建树,工器纯熟而聪颖,乃朕从未之所见也,有此知己,帝王方不寂寞!”这是天启的原话,也可见在天启的心目里,李沐的地位有多高。
这一下,轮到魏忠贤傻眼了,转了一大圈,所有办法想了个遍,却发现李沐已经成为关汉卿的那颗“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虽然他不至于把自己拉下马来,但是不知不觉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原来连自己世袭的爵位都不一定能拿到手的年轻人,一路杀敌盈野,巧妙布局,以战功为进身之阶,用工器换皇帝圣眷,拿科举得阁老座师。一桩桩一件件,势力和威望越来越高,以致于时至今日,自己竟然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不过李沐,你且不要欺人太甚。”魏忠贤轻叹一口气,阴测测的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启特色
天启四年四月初四,甲子科会试结束之后,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殿试,终于如期而至。
李沐一大早就来到皇城门下等候宫城开门,顺便也拜会结识一下自己的同年,以后在官场上,同届中第的考生就自然是彼此的盟友了,大家都是新科贡士,初出茅庐,品级不高,很容易成为大佬们斗争的牺牲品,唯有抱团取暖,互为犄角,守望相助,才是立足于朝堂的文武之道。
李沐以为自己来的很早了,却没想到宫城脚下已经是人头攒动,新科贡士们穿上一身士子长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待在这里等待了。
毕竟李大公子这种没事出入皇宫如自家内院的人,在大明,要么是宫中内官,要么是内阁大学士和各部的堂馆,其他的人对于紫禁城还是充满了向往和期待的。
这么一想,这些贡士们如此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李沐远远的带着亲卫走了过去,却不想看到了两个老熟人,张采和张溥两个人正在和一众同年气氛热烈的攀谈着,因为殿试是对会试的名次重新排列,原则上不淘汰任何人,也就是说只要进场的贡士最差也会捞着一个同进士出身,所以气氛相比起会试要轻松的多,大家都是本着半考试半观光的心态来的,自然也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云琪,你来了。”张溥眼尖的很,第一个就看见了带着三跃一同前来的李沐,很是热情的招呼他:“来这边,我给你介绍几个人。”
李沐走到张溥和张采的跟前,远在京城,还能遇见昔日同窗,自然心里还是非常温暖的,也拱手施礼道:“乾度,受先。”
其实到了李沐这个品级,同僚们都互相用号来相称了,但是对于亲近的朋友和长辈,还是用表字以显得双方关系紧密。
“云琪,好久不见。”相比起张溥的热情,张采就要显得腼腆多了,这两个人要是合伙做生意,张采肯定会被吃的死死的。
“云琪,这位是南直隶无锡的华琪芳,这位也是来自南直隶,歙县人吴孔嘉,他们两位在会试中分列第十三和第十九,都是才华横溢的大才子啊。”张溥笑着说。
“张兄谬赞了。”华琪芳和吴孔嘉看上去年纪都不小了,不过科举这种事情,以名次为尊,张溥是会试第十一名,所以另外两位还是口称张兄,以示尊敬。
“而这位呢,就是我们一直在讨论的,前些天在皇极殿广场上为百官仗义执言,气节高亮的李沐李大人!”张溥就好像后世颁奖典礼上的主持人一样,颇为隆重的介绍着李大公子,好像自己与有荣焉一般。
“啊,这位就是李经略,失敬失敬!”华琪芳和吴孔嘉一下子突然变得拘谨起来,非常郑重的施了一个平礼,低头认真的道。
“大家以后都是同年了,初为朝廷命官,还是要相互帮衬才是,这是干什么。”李沐一边笑着说一边就伸手去抬两人。
“经略为国家执言,拯救百官于水火之中,纵阁臣大学士而不可并论,我等同年都甚为钦佩,这个礼,只是聊表我们的心意。”华、吴两人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言辞恳切的道。
“李经略,这位就是李经略?”周围的同年一听到李沐的名字,都纷纷聚拢过来,纷纷向李沐自报家门并施礼道:“经略仗义执言,实为大明封疆之楷模。”
李沐没想到自己在百官危急时刻的一句话,居然给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声望,会试的同年无不拱手施礼,言辞恳切间,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大明的文官体系发展到了今天,固然有很多唯利是图,投靠权阉的败类,但是从前几日百官进谏的场面来看,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国家朝政已经黑暗如斯,依然有无数纯直之臣,为仁人志士摇旗呐喊,一如今日。
卯时刚到,宫城大门缓缓打开,所有新科三百一十七名贡士,按照名次列为两队,依序进入皇宫大内,参加天启五年的甲子科殿试。
奉天殿内,已经摆好了三百一十七张红木雕花矮桌,桌上铺着最上乘的宣州进贡的蜡生金花罗纹纸,这种宣纸不仅洁白柔软,还印有红色的金花纹路予以装饰,看上去就赏心悦目,名贵不凡。
殿试在皇宫内举行,自然不能像以前的考试一样,动不动一考就是九天,贡士们也不可能都在奉天殿里吃喝拉撒,所以殿试安排只一天,日暮交卷,试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后,考生即可离场。
因为考试时间短,殿试的出题规则便没有那么严格,有的时候由内阁大臣出经义题考校,也有的时候由皇帝亲自出题。大部分情况也就做一至两篇文章和一首五言八韵诗便可。
李沐进到奉天殿之后,便看见三位阁老,以及六部的六位堂官已经在等候了,殿试是科举的最后一关,也是国家抡才大典的最后一个环节,虽然不淘汰任何人,但是规制非常之高,所以各部堂官和大学士们全部出席,以示考试之郑重。
新科贡士们从奉天殿的大门鱼贯而入,脸上看着周围穿着绯红官袍的尚书,侍郎,大学士们,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然后又转到那些穿着蓝色官袍,穿着与考生之中,忙着摆好笔墨的郎中,员外郎们,眼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不屑。
这一刻,品级的差异,赤裸裸的展现在每一个考生面前,高官们站在一边,负手而立,等待考试开始,就可以去陛下御赐的宴席上休息,等待考试结束。而这些品级低的蓝袍官员们就不得不一直老老实实监考直至日薄西山为止。
李沐进到考场之后,就看着所有高官们一下子都向他偷来极为复杂的目光,像吏部尚书赵南星,礼部尚书翁正春,和三位大学士,都对他微笑点头,而像兵部尚书田吉,户部尚书顾秉谦,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刑部尚书周应秋等阉党官员,都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有失望,也有愤怒。
李沐进殿之后,就有礼部的官员领着他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和别人不同的是,李沐的桌子上竟然摆着一瓶御膳房特供的冰糖梨汁,李沐疑惑的拿起梨汁,看周围同年都没有这个小瓶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正准备举手垂询的时候,一名蓝袍的官员经过李沐的身边,低低和他道:“这是皇上特意嘱咐我们给你的,大学士们还有几位尚书也都同意了。还有午饭,也是皇上亲自吩咐御膳房点的菜。”
“那就多谢了。”李沐考试写字的时候,有瓶梨汁自然是绝妙好事,天启的性子极重感情而轻世俗规则,给李沐一些优待并不稀奇,但是诸位阁部大臣和尚书们竟然都没有表示反对,看来通过皇极殿的廷杖事件,李沐现在在高官们的心目中声名不错,故而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考生们都找到位置之后,魏忠贤从殿后屏风闪出,高呼一声:“恭迎圣驾!”考生们和满朝大臣都纷纷跪下行礼,三呼万岁。
待到皇帝口中言平身之后,考生们才纷纷站起来,若有若无的偷偷的瞟着这位大明九州万方的天子,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如果混的不好,品级不高,这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觐见天颜的机会了。
“开始吧。”天启看着考生们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比起平时老持稳重一本正经的几位阁部大臣们,他倒是觉得这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要显得可爱多了,故而语气也格外的温柔些。
卷子发了下来,只有一道策论题,考的竟然是佳兵(兵器)之法,看得全场考生两眼一抹黑,这是什么不着调的题目,大家纷纷相视苦笑,不知从何下笔。
却发现没过多久,又发了一张卷子下来,这时候,一直看着台下考生交头接耳的首辅大臣叶向高才缓缓开口道:“圣上有旨,甲子科殿试试两道文题,选其一而做,陛下将取每一题之前五而阅。”
原来是选一题做,很多考生赶紧打开另一张卷子,上面写着一句《中庸》里的话,算是一道正常的科举大题。
但是也有的考生悄悄动了小心思,看这情况,写佳兵之法的人必然稀少,而两边都取同样的人数送呈御览,那无疑写佳兵之法的考生将占据很大的优势,矮子里头拔将军,总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简单的多吧。
李沐看到这么无厘头的题目,也真是感叹着场殿试实在是带着浓浓的天启特色,居然还考出了文理分科,也不知道是真的开创了先河,还是只不过是天启皇帝的一时兴起。
看到大家都领到了卷子,天启坐在龙椅上轻声道:“开考吧。”
魏忠贤在一边赶忙点头,转而对着三百多名贡士中气十足的喊道:“天启四年甲子科殿试,现在开考,诸生答卷,日暮而止!”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该有你的世界
殿试和会试不同的是,殿试为防舞弊,草稿纸上必须有底稿,所以魏忠贤命令一下,立刻就有考生在草稿上打起腹稿来,反正时间倒是有的是,在这皇宫大内里考试,一个人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有这个荣耀吧!
待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李沐都被自己的午饭惊呆了,水晶蒸饺、东坡肉、龙井虾仁、宋嫂鱼羹、清蒸芥蓝,有荤有素有羹汤有主食,更难得的是,这些都是地地道道的杭州菜,经过御厨大拿过后,自然色香味俱佳,让人食欲大开。所有的菜肴都用精致的小食盒装了,摆了满满一桌子。李沐有些无奈的看了龙椅上的天启一眼,而对方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表情了,也对李沐报以得意的一笑。
说实话,李沐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天启选择菜肴不仅特别关注了搭配,甚至还想到了李沐久居江南,怕他吃不惯北方菜,特意安排了几道地道的杭帮菜,让他好好的享享口福,让李沐觉得虽然自己是来考试的,却总有来紫禁城大酒楼下馆子的感觉。
其他的考生也都有御膳房提供的精美午餐一份,鱼头豆腐、辣炒爆肚儿、葱爆鳝面,加上一人一瓶银耳甜汤。都是如假包换的御厨手艺,美味可口而饭菜适量,防止出现饱食过度而昏昏欲睡的情况。
总之,从头到尾,殿试都是在努力营造一种高格调高水平的感觉,让广大考生从一开始,就对皇家威严和气度充满向往。
果不其然,日暮交卷之后,很多考生还在交相评论着御厨的手艺,高级的笔墨和气度恢弘的皇城宫殿,只有李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銮驾渐远的天启,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从做朋友的角度上来说,天启是一个合格而暖心的朋友,皇家人情薄凉,斗争残酷,让从小就生活在权势阴影下的天启皇帝格外珍视感情,只要别人以诚对他,他自回以真心。
但是错就错在,天启皇帝交朋友不看对方人品好坏,以对他的真心为第一标准。他若是斗升小民也就罢了,大不了被人道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偏偏这位是执掌天下生杀的大明天子,所以他这种不分好坏的“重感情”,却给天下万民造成了伤害。
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之后了,临近宵禁,街上的人大都行色匆匆的往家赶。无论白天经历了什么,但是回家,总是让人带着温馨的向往和期盼。
李沐进了大门,把头上的方巾摘下递给身边的侍女,顺者月光的方向看过去,侯府中庭的那棵枇杷树下,坐着一个窈窕曼妙的倩影。
“菡儿。”李沐有些奇怪的唤了一句:“春寒料峭,夜凉如水,别着凉了。”
玥然只是抬起小脑袋,用那比月光还美丽的双眸看了李沐一眼,似有疲惫的笑道:“你回来了?”
“怎么了?”李沐虽然情商不算高的,但是毕竟也和若菡朝夕相处这么久了,总是能感觉到她情绪不正常的时候。
“没事。”玥然只是小声微笑道:“许是有些凉了吧。”
女人真没事的时候绝对不会说没事(此处要考的,比四书五经都重要,划重点),李沐闻听此言,便迈步上前去,坐在她的身边,伸手轻轻的把她抱在怀中,柔声道:“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呢?”
“沐郎,你说,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若菡靠在李沐温暖的怀抱中,喃喃的说道。
“当然会啊。”
“可是,我是满人啊。”姑娘低低道一句“如果”,却又似乎不想说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道:“我怕。。。”
“傻丫头,有我在呢,你怕什么?”李沐依旧温言安慰她道。
“可是,我确是有些疲惫了。”曾经坚定果决,穿越战场的玥然格格,竟然在这一刻,显得精疲力尽道:“我知道你们汉人喜欢文静淑雅的女子,你的娘亲也教了我很多为妻之道,夫为妻纲,百依百顺,温柔贤惠。”
“沐郎,我是很没用,可是这些,对我来说,真的要求太高了。”若菡甚至有些绝望的带着哭腔道:“我做不到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怕你有一天就不要我了。”
“噗嗤”没想到的是,李沐竟然一下子笑了出来。
玥然看着李沐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声来,气呼呼的从他怀里爬起来,鼓着一张吹弹可破的绝美俏脸道:“我在这伤心呢!你在那笑的那么开心,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哪里好笑了?!”
若菡一双粉拳雨点般的落在李沐的胸口上,却不曾想那没良心的笑的更开心了。
“哈哈。”李沐看着若菡的样子,笑的更加开心了,边笑边道:“这才是我认识的玥然格格嘛。”
“可是,你真的会喜欢我这个样子嘛。”听到李沐的话,若菡又开始担心起来,很有些不肯定的道。
“菡儿,我喜欢你,并不是要你成为娘亲口中的贤良淑德的样子。”李沐笑够了,转而看着若菡琉璃般的眸子,认真的道:“最好的爱情,就是喜欢对方本来的样子,而不是谁费尽心思的去改变去迎合另一方的要求,对于你来说,你也应该有你的世界。”
“我的世界。”若菡有些梦呓的道,却又不知想起来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突然娇蛮起来:“哼,你这人,别以为拿这些好听的话来诓我我就会轻易上当了,你现在不得了了啊,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享习惯了是吧?一个个的给我往家里领人,上次那个柳姑娘,看你的那个眼神,简直连冰山都要融化了,你兀自跟我装傻是不是?”
“额。。。”说起柳如是,正是击在了李大公子最不愿意面对的软肋之上,弄得他一时间颇为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人啊,就是别的本事没有,惯会说些好听的来哄骗女孩子,先有我上了你的当,再有妍儿妹妹,现在又多了一个柳姑娘,不行,这是最后一个了,不许再往家里领人了!”若菡一副刁蛮可爱的小模样,很没有底气的威胁道。
“我什么时候往家领人了?”李沐苦笑不得的道:“柳姑娘那是上我们家吃顿饭而已。”
“我可跟你说,我可是个醋坛子,那种很酸很酸的老陈醋,你要有心理准备哦。”若菡风情万种的白了那坏人一眼,极其傲娇的宣布道:“但是你不许生我的气,我做的不好也不许生我的气,要是有进步要夸我,要是没有进步也要夸我鼓励我进步。。。呜。。。”若菡的话说了一半,却不知道樱唇被什么堵上了,呜呜着软倒在李沐的怀里。
李沐抱着姑娘轻盈的身体,走到她的房间里,轻轻把若菡放在床上,一年的时间,原本就身材标准的若菡竟然觉得有些轻了,想必因为压力不小,清减了一些吧。
“是啊,满人。”李沐回头关上厢房的门,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天地不仁,缘分使然,徒呼奈何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榜题名
紫禁城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新科贡士们列队站在广场中央,文武百官于广场两边列队而立。今天,一切荣耀都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其他的所有人都是陪衬。站在现场的百官几乎无一不是进士出身,看到眼前的景象,很多官员不由得想起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自己进士登第时的情形,帝王将相环绕周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时光蹉跎,心境早已不复当年,却又让人感念唏嘘不已。
内阁首辅大臣,中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叶向高手上拿着明黄丝绢的圣旨,中气十足的念道。“奉天承运,国家抡才,今蒙圣恩,赐甲子科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进士出身五十七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二百五十七人。一甲第一名,李沐!”
这边叶向高话说出来,李沐都没反应过来,第一名?自己怎么会考个第一名?不客气的说,李沐的文笔素养,在这三百多名新科贡士中,绝对不算是顶尖的,所以李沐在来宫城之前,根本就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是一甲第一名。
“快上去啊,状元郎。”看李沐还在发呆,身后站着的张溥伸手戳了他一下,赶紧提醒他道。
“哦,哦。”李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越众而出,来到汉白玉台阶下恭声谢恩。
“一甲第二名,华琪芳,一甲第三名,吴孔嘉!”(这两人就是历史上天启五年殿试的榜眼和探花。)“二甲第一名,张溥,二甲第二名,宋应星。。。”从一甲第一名念到三甲最后一名,三百多个人,丝毫不能念错,还要保持声音昂扬而不失威严,展现皇恩浩荡又善待士大夫的皇家传统,也真是难为已经六十多岁的叶阁老了。
听完整个前三甲榜单之后,一直表现的有些沉默而不同以往的张溥显得极为兴奋,盖因这一次甲子科会试,包括榜眼和探花在内,竟有一百五十五个人都是复社中人,状元郎李沐,甚至是复社的会首,这一回,复社算是一炮而红,自大明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文社,能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
站在身边的华琪芳和吴孔嘉,看到李沐站在所有人最右边的第一个,(古人以右为尊,右手第一个就是第一名的意思),纷纷小声抱拳道:“恭喜状元郎啦。”
“同喜同喜。”李沐虽然脸上笑着,但是心中疑惑一点没减,倒不是说李大公子真的就一点自信没有,而是会试结束之后,所有中式之举子的卷子都会在礼部公示的,李沐特意去看过,像华琪芳,吴孔嘉这些人的文采简直高了李大公子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李沐本来的期望值最高也就是个二甲,结果不小心砸了个状元在头上,真是不知道这个戏法是如何变出来的。
名单宣读完成之后,接下来就是御街夸官了,前三甲的三人被带到宫城中,分别开始更衣簪花,状元郎要除下士子衣冠,换上大红色的六品官服和腰带,意味着从此脱离芸芸众生,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了,然后按照规矩,还要在帽子上簪上两朵花。李沐原本对于状元这身新郎官一样的官服就不甚满意,加上头上一左一右两朵花,看起来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李沐正在宫城内换衣服,却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回头一看,天启皇帝正穿着明黄色的衮服,笑得帝王冕都在乱颤,传来扑朔朔的声音。
“李爱卿,你这一身,真是太花哨了。”天启看着李沐的样子,很没心没肺的嘲笑他道。
“皇上,微臣也觉得跟要入洞房的新郎官一样,您能不能问问叶阁老,这花能不能不带啊。”李沐看着头上那两朵很像后世影视剧中西门大官人标准形象的花,哭丧着脸道。
“哎,这可不行,几百年的祖宗规矩,还是带的,多喜庆啊。”天启继续笑着说:“民间新郎官穿的,本来就是状元服,像新郎官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这个时代,状元及第是全天下所有士子的梦想,所以新郎官成亲之时为了图个吉利,都会仿制一身状元服入洞房,久而久之,无论百官士子,还是普通百姓,结婚都穿这一身儿了。
“你知道你这个状元怎么来的吗?”天启笑了一会儿,主动说起了李沐心中的疑问,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对他道。
“这。。。微臣愚钝。”李沐不好意思的道:“老实说,论才华,微臣绝不足以力冠本届举子,想必也是侥幸吧。”
“说侥幸也侥幸,说不侥幸也不侥幸。”天启似笑非笑的道:“你这个状元,是甲子科三百一十六名贡士选出来的!”
“选出来来的?”李沐更是疑惑了,殿试虽然不淘汰人,但是还是会像会试那样认真阅卷的,阅卷的时候,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如果觉得文章上佳,就在上面画一个“Ο”,如果觉得不如人意,就画一个“X”,最后得“Ο”最多的人将会被专门挑出来,送其中前十名给皇帝御览,由皇帝排定前十名的顺序。
李沐的文章在佳兵之道中,算是比较上乘的,但是最后也不过是得了四个“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在三甲的前茅,但是天启却告诉他,他是状元,仅仅是因为所有贡士都在卷子上写了一句话“李经略正气凌然,当为本科第一。”
“李爱卿,你这个威望,不得了啊。”天启可能是说者无心,却把李沐听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道皇帝这个“威望”,到底是夸他李沐威望盛隆,还是暗喻其结党营私?
“微臣能有今日,都是源于圣恩浩荡,要说威望,微臣是借的圣上的威名啊!”不管天启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李沐还是赶紧表明态度道。
“好啦好啦,走走走,一起出去,朕也要去背个稿子,背完了,你去御街夸官,朕还要回乾清宫干活呢,这身衮服真是压得朕都喘不过气儿来了。李爱卿我跟你说,你跟我说的那个后坐力,可以用于填装弹丸,我已经找到用的方法了,不过现在还不成熟。。。”天启一说起自己的强项,立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浑然忘了李大公子还有御街夸官的任务要完成。。。
“皇上,时辰不早了,外面来人问您和李经略更衣有没有完成。”这边说了没两句,门口传来王体乾催促的声音,天启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李沐金榜题名的日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看朕,一说起来就差点忘记了,李爱卿,放榜之后,你就要回东南了,这两天一定要多来宫中,朕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
“臣敢不从命。”李沐恭声道。
“走吧,今天你是主角,朕都是给你呐喊助威的,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天启似乎难得想装一回文化人,说了一句唐末起义首领黄巢的诗句,但是这一句说的是长安城被义军占领,满城都是义军兵士场面的。。。幸亏天启是皇帝。。。说也就说了,否则还真有隐射王朝末年,妄图造反谋逆的嫌疑。
待到李沐和天启联袂出了大殿,看到华琪芳和吴孔嘉也是一身差不多的打扮,区别是两人都只插了一朵花,榜眼在右边,探花郎在左边。
“微臣参见皇上。”华琪芳和吴孔嘉既然进士及第,现在也已经是朝廷的臣子了,两人都口称微臣纷纷跪下参拜道。
“起来起来,今天是你们三鼎甲的大日子,朕就是来撑个场面的。到时候上谢恩表的时候,记得把御街夸官的样子写进去好与朕知晓。”按照惯例,三鼎甲御街夸官之后,是要上表谢恩的,天启让他们写一些别的东西,是明显的亲近之意了。不过榜眼和探花明显还是沾了李沐这个状元郎的光。
作为大明历史上第一位“民主选举”产生的状元,李大公子也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低调一些。
皇帝送三人到了汉白玉台阶上,当然,这一程序按规制是没有的,只是为凸显状元郎的荣宠,天启这一次破了例罢了。
从皇极殿一路穿过奉天门到了承天门前,早有京师的宛平、大兴两位县令牵着三匹骏马,状元郎的那匹是毫无杂色的白马,榜眼和探花骑的则是灰色的神骏。
待到三鼎甲走到自己的坐骑之前,由锦衣亲军扶上马之后,礼部翁老尚书缓缓走到三人的前面,亲自为三鼎甲引路。
三鼎甲一上马,所有新科进士便一齐行礼,周围阵列严整,手持缨枪的锦衣亲军纷纷以枪头触地,发出整齐的“砰砰”声。
出了承天门之后,就是皇城门口的长安街,无数老百姓早就等候在这里,参加这三年一度的国家盛典。
李沐的名声显赫,无人不识,现在又做了甲子科的状元郎,真是充分满足了平民百姓们崇拜对象的所有要求,真是堪称武能攻城略地,文能安邦定国。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便如今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杨涟
大明朝有一个从古至今都非常有名的超级机构,叫锦衣卫。这个地方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从来都是阴暗可怖,充满杀戮和鲜血的死亡之地。
而在锦衣卫暗无天日的诏狱地牢里,还是像往常一样诡秘的安静,这是整个诏狱最深最黑暗的地牢,四面围墙而没有窗,墙上更是布满了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血手印,而由于刑讯的场地就设在不远处,地牢中便整日里充斥着各种尖叫声、惨嚎声、哭喊声,如果时间长了,真是直能把人逼疯。
正是因为环境极度的逼仄和压抑,锦衣卫诏狱的这最底一层,除了有任务来刑讯犯人的番子以外,连狱卒都不愿意在这里待。
而杨涟,已经在这如棺材般压抑的牢房里,待了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杨涟经历了无数次的严刑拷打,痛苦,昏迷,饥饿已经是家常便饭,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头发也被扯掉了一大半,脸上带着许多尚未干涸的血痕,十个手指也不知遭到了什么非人的虐待早已是血肉模糊。
待到前几天的时候,杨涟甚至已经已经不能坐了,更不用说站起来,每次都由锦衣卫的番子把他拖出去躺着受刑。由于许显纯对他用了“土囊压身,铁钉贯耳”的刑罚,使得杨涟听力大损,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一耳失聪,另一只也不怎么好用的杨涟,现在待在这时常鬼哭狼嚎的地牢里,倒是显得比以前安之若素的多。
看着身上已经逐渐溃烂的伤口,杨涟眉头一皱,左右环顾一周,找到了一个破烛台,烛台上还有未干涸的油蜡,杨涟伸手把烛台捡起来,似乎想把溃烂的伤口挑开,却想起李沐在战场上说的话,处理伤口之前,一定要用高温烫过的金针先对腐肉进行消毒。
消毒是什么意思,杨涟当然是没听懂,但是李沐在战场上的这一做法,确实挽救了大量士兵的生命,使得锦州军官兵受伤之后,因邪气入体而死的概率大大的降低了。无论原理是不是像李大公子所说的那样,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方法,自然就是错不了的。
杨涟知道,现在的魏忠贤,每天都盼着自己死,但是由内阁和众多高官盯着,锦衣卫也不敢直接对自己下死手,只有寄希望于他自己撑不住,要么承认自己受贿赃款,以下犯上,要么因不堪拷打,畏罪自尽。但是杨涟偏不要遂那些奸人的愿,硬是要努力的活下去,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寝食难安。
听得不远处牢房内鬼哭狼嚎的声音,杨涟不耐烦的抓住栏杆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来人啊!”
杨涟用尽全力,丹田一震,喊声传出去老远,让旁边正在刑讯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多时,就看到一个穿着绣春刀的番子,看上去像个千户的样子,步伐沉稳的来到杨涟的牢房前,冷笑一声道:“怎么?杨大人想通了?”
“我可没这么说。”杨涟在诏狱里待了两个月,多少对于这些常来常往的番子们也都认识了一些,经过好几轮的审问,虽然遭受了无数难以想象的酷刑,杨涟依旧稳稳的道:“你们等会再审,借你们这些贼人的烙铁一用。”
“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那锦衣卫千户不解的问道。
“拿来!”杨涟怒目圆睁,对着番子一声大吼,吓得那锦衣卫往后退了三四步,才木然的点点头道:“好,好,我拿给你。”说完回头去审讯室里,拿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出来了。
“多谢。”杨涟接过那红色的烙铁,立马就有四五名锦衣卫握住了自己的绣春刀,毕竟烙铁这个东西,其实多少也算得上是一件武器,要是杨涟拿着这东西扔过来,烫到了自己人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只见杨涟拿起烙铁,对着大腿上一道烂的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狠狠的往上一按!
“吱吱吱”的声音传来,牢房中立刻弥散着一股肉类烧焦的酸臭味,看得站在牢房外面的锦衣卫们后槽牙都在打颤了。
“劳驾这位小哥帮我举一盏灯来。”杨涟自己倒是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烙铁烫的不是自己的腿一般,声音稳而不颤,也没有强忍着不叫出声的模样。
那锦衣卫不知是真的被震撼到了,还是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机械般的取了一盏小油灯,小心翼翼的递给杨涟,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不可自拔。
杨涟把油灯接过来,慢慢的放在眼前的破木桌上,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用破烛台的尖锐之处,慢条斯理的开始刮除腿上的腐肉。。。
皮肉割断的声音,骨骼摩擦的声音,看得门外几个几个锦衣卫快站都站不稳了,只不过盯着杨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些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锦衣番子,纷纷感觉腹中翻涌,作势要呕的样子。按着绣春刀的手也开始不住的哆嗦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你们盯着,我受不了了。”锦衣卫千户是第一个受不了的,嗷嗷叫喊着就要离开现场,留下几个手下继续看着杨涟刮除腐肉的过程。那剩下来的几个番子也是看得心中万分折磨,其中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道:“这。。。这当年关二爷让华佗刮骨疗伤,也不过如此了吧。”
“关二爷不能比也!”另一个锦衣卫真心叹一声道:“当年关二爷刮骨的时候,还有马良陪他弈棋,注意力都集中在弈棋之道上,这位。。。真是好汉子!”随后又颇为不解的道:“这样的铁骨之士,怎么会受贿两万两?”
“嘘,你不要命啦?”另一个番子赶紧出声制止道。
杨涟的表现,让这些锦衣卫想起来嘉靖年间,因为参劾当时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的首辅大臣严嵩而下狱镇抚司诏狱的杨继盛,那位也是堪称铁打铜铸的好汉子,硬是在诏狱这个神鬼莫愁的阴司地狱里,忍受了整整两年的折磨!
却说那仓皇逃跑的锦衣卫千户,走到门口,刚巧碰上了准备下来巡视的指挥佥事许显纯,赶紧拱手施礼道:“参见大人。”
“朱千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许显纯阴测测的问道,朱千户待的这个刑狱,专门刑讯一些朝中下狱的官员,那些养尊处优的高官们哪里吃的了这个苦了,基本上没几个时辰就竹筒倒豆子一般问什么讲什么。杨涟这样的,下狱的三品官,问了两个月还没问出个所以然的,从大明有锦衣卫这个机构以来,这还是遇见的头一份。
“今天上午送来的快撑不住了,估计再过几个时辰,小的给他加点热的就。。。”朱千户打着马虎眼儿想顾左右而言他。
“谁TM问你今天上午?我问你杨大洪审的怎么样了?!”许显纯的怒吼声从朱千户的耳朵钻了进去,他的大脑立刻就释放了恐惧的信号,导致朱千户一下子跪在地上,哭丧脸道:“大人,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尽力了,两个月了,真是能用的招都用了,上头又严令要留条命,以前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啊。这不,一大早上,自己个儿拿着烙铁给自己疗伤,小的家传的老本行,做这个也几十年了,大人,真的是没办法啊!”
许显纯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朱千户是锦衣卫数得上号的刑讯好手,这一点是大家伙公认的,他一个世袭的锦衣卫,自然犯不着去同情杨涟是个什么人,但是现在连朱千户都没招了,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了。
正当许显纯在那黑着脸思忖对策的时候,又一个番子从门外跑进来,对着许显纯耳语一阵,说的许显纯脸上颇有几分惊讶的样子,半晌才点点头道:“放他们进来吧。”
待到许显纯看见来人之后,立刻就堆上满脸的笑容,抢先拱手施礼道:“李经略,衍圣公,真是什么风把二位吹到这儿来了。哦,不对不对。”许显纯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道:“李经略现在可要称呼状元郎了。”
李沐不想和这个狗腿子废话,自从皇极殿前那一次公然跟魏忠贤唱了一次反调之后,想让这些阉党忠心的狗再对自己亲热如旧自然是不可能的,故而李沐也不强求,只是满脸公事公办的样子道:“奉内阁票拟,协理杨大人的案子,崔指挥使也同意了,手令在此,许大人要不要验看一下?”
“哈哈,下官怎么会不相信李经略呢?”虽然嘴上说着相信,许显纯还是把手令接了过来,知道看到指挥使崔应元的签名后,才点点头道:“既然内阁阁老们说了,下官敢不从命,大人请便。”说完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名义上李沐是大明上柱国,统帅全国军队,许显纯称一句下官,也算是比较亲近的说法,不过这其中有几分真心,那就不好说了。
李沐和孔胤植拱手回礼,也没有和许显纯多废话,兀自走到了阴暗潮湿,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诏狱地牢之中。
“许大人,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单独和杨大人谈一谈?”李沐转过身来,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许显纯,微笑着说道。
崔应元的手令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李沐在诏狱里,只要不把人带出锦衣卫衙门,他想干什么都由得他去。毕竟票拟是内阁三位阁老联名签的,崔应元也得罪不起,只要在他锦衣卫的一亩三分地上,他李沐还能捅破大天去?
许显纯依旧笑嘻嘻的道:“下官遵命。”随后招呼手下,自觉前面引路,带着孔胤植出去了。
杨涟早就听到了李大公子的声音,一开始碍于许显纯在一边没有出声,等到听到许显纯离开之后,就对着已经泪流满面的李沐一阵怒吼道:“你这个逆子!蠢货!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你身上是吗?!”
“老师,我不能不来,不能不来啊,我中了状元了!老师,按照朝廷成例,状元可免其父之罪责,只要我向朝廷奏疏,老师有教导之情,无论他们想诬陷老师什么罪名,都会被陛下赦免的!”李沐摇着牢房的栏杆,极其痛苦的道。
“状元。。。你中了状元?”杨涟喜形于色,极为欣喜的道:“我原以为教授你一年经文,你能中一个二甲已是不易,这一次竟然中了个状元,我很欣慰,云琪,真的很欣慰。”李沐本身不是京官,在会试中是没有什么关系网可用的,那这个状元应该就是李沐的真才实学了,自己的学生争气,何况是杨涟这辈子唯一的学生,自然让杨涟顿觉心胸开阔,老怀大慰。
李沐提到这个状元,其实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状元是选出来的,反而更加理直气壮的,恬不知耻的安慰自己起来,民主赋予的权力才是众望所归好嘛!
“是啊,老师,这一次救老师出去,是朝廷成例,任何人都说不出错处来!”李沐信心满满的道。
“不用了,我不出去。”杨涟低低的摇头道。
“什么?”李沐惊了一下,随后焦声道:“老师,锦衣卫是魏忠贤手下的衙门,你在这里留的越久,魏忠贤越不可能放过你的啊。”李沐和杨莲亦师亦友的惯了,称呼也没有用尊称,不过李大公子心里急的非常上火,也没有再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不打紧,死即死耳,涟无罪,无所愧焉。”
“可是他们要诬陷老师收受贿赂两万两,加上一条犯上不敬的罪名,按律这可是要问斩的啊!”李沐急的音调都变了,这次入狱探视,是李沐跪着求自己的座师刘一燝刘阁老求来的,刘阁老也是感念杨涟的气节,这才出面为他弄来内阁三名阁老联名的票拟,再来一次,李沐是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了,可以说,这也是改变杨涟想法的唯一机会。
“两万两?好大的口气,我一辈子存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他魏阉说的百分之一,我倒要看看我家的宅基地下面是不是埋着什么前朝的宝藏,能让他抄出两万两来。”杨涟嗤笑一声,毫不在意的道。
杨涟心境不变,无论是要他的命还是毁他的名,都不能改变这位清直之臣一颗坚硬如铁的心。
“老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只要出了锦衣卫的这个大门,还不是有的是机会参劾他魏忠贤么?到时候你想怎么参就怎么参,你不留下有用之身,难道就坐视魏阉继续做大,最后独霸朝堂,祸乱朝政吗?”李沐还待继续劝杨涟,却被对方摆手制止了。
“云琪,你不用说了,我现在别无他求,唯死而已。”杨涟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转而眼神坚定道:“国家朝政崩坏,非我一人可以拯救万民,扭转乾坤,对于朝廷有识之士来说,我希望我是那把斩断阉奴之胆,劈开这混沌黑暗的一把利剑!就像古代的铸剑师一般,最好的剑,都要有鲜血殉剑,方可成形。如今,我唯有一死,才能唤起朝中仁人志士们对抗阉奴的勇气,才会让朝堂奸邪知道,正道之存,天下之民心所系,杀,是杀不完的!”
“老师。。。”李沐长跪于地,只剩饮泣之声。
“你是经略,没有人敢搜你,我有一封血书,你出去这里,回到东南任职之后,可委人刊印于邸报之上,不过因为干系重大,切莫用名。”杨涟从破草席掏出一块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白布,布上用殷红的血迹,写着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的字迹。
“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只是想要报答皇上的恩德,拼劲去告发伤害主上的仇人,我不会像张俭(东汉名士,因党锢之祸被朝廷通缉而流亡)那样逃亡,也不学杨震(东汉名臣,因为人正直被中常侍樊丰嫉恨,后被罢官,在遣返回乡途中饮鸩而死)那样服毒自尽。
“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拷打严刑,贪赃枉法,杀人献媚,时有发生,我又不是铁石做的身体,只有一条命罢了,我此生仁义,今天死在诏狱里,很难说死得其所,但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埋怨别人。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但我身为副宪大臣(即副都御史),曾经受先帝顾命,大节不亏,终于可以去面对先帝的在天之灵,面对祖宗和皇天后土而无愧哉!
“涟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我哪怕尸骨不全,受蛆蚁啃食也心甘情愿,只愿国家强大稳固,圣上德行刚明,海内享太平,万家同安泰,这就是我全部的愿望,至死也没有任何改变。
看着杨涟的血书,对着他无比坚定而认真的眼神,李沐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一般,想吐,吐不出来,想吼,又张不开口。
李沐拿起结果杨涟的血书,跪在地上,极为郑重的行了三跪大礼,像是和杨涟做最后的道别一般。
在锦衣卫诏狱中六十多天,面色不改气力不虚的杨涟,第一次湿了眼眶,他自从第一次去锦州任职监军道,就和这个年轻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时过境迁,他的地位越来越高,前程也越来越远大,不知不觉,已经是状元及第了。
“云琪,不要为为师难过,还记得我在杭州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不过是你鞘中的利剑,要为你的志向扫出一片晴空!”杨涟情到深处,也很是感慨的说道:“春闱结束,你也应该回东南了,临行前,为师还是只送你阳明公那八个字,你还记得否?”
“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然也。”
拿着杨涟的血书,李沐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锦衣卫衙门,迎着颇有些刺眼的春光,温暖的阳光下,李沐竟然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杨涟以身为剑,向世间黑暗发起冲击,是决绝,是勇气,也是无奈。魏忠贤乃何人?中年入宫,市井无赖,大字不识,老朽之阉奴尔。
然而他一介阉奴,竟然操持国政,排除异己,贪污受贿,草菅人命,胡作非为。靠的是什么?是皇上的宠信,皇家的纵容!
杨涟看到了,所以他决定用血谏轩辕,以自己的生命,唤醒正道所仅存的抗争意志。
李沐怀揣着杨涟的血书,和衍圣公孔胤植一起,二人一言不发的回到了李沐的侯府,整整两日,粒米未进。他想救杨涟,一切都基于杨涟本身要有求生的意志,如果杨连自己都不想活,那救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沐枯坐书房,整日哀叹,心中痛惜,却又无可奈何,原来的李沐,道是中华有史千年,帝王将相,走马灯花,粉墨登场,来来去去。却不知可有一人,不为升官发财,不为功名利禄,不为名垂千古。只为国家,为朝廷,为天下百姓,为九州苍生,出言死谏,振聋发聩,甘愿受刑,一心求死,却死而无憾,死不悔之所为?
直至今日,李沐方才知道,只有一人,不计名望,不求财利,不怕刑加于身,不惧污名于野。托孤寄命,奠安社稷。痛陈奸邪于天下,感奋而不顾其身,只为国,为民,为朝野,为正道。那一句“不愿为杨震仰药,不屑为张俭逃亡,”便可尽书其志,且必流于后世而不朽矣!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雁将南归
朝廷大局仅仅消停了几日,这些天却又开始反复了。四川道监察御史林汝翥(zhu)再次上书奏报魏忠贤不法之事,不出所料的再一次被天启下旨申饬。秉笔太监王体乾下令动用廷杖予以惩戒,而这位林御史害怕自己冤死杖下,居然跑到了顺天巡抚邓渼的家中,希望对方帮助自己递上奏折。
结果邓渼不知道林汝翥惹了大祸,懵懂无知之下就帮好友往通政司发了奏章,没想到又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一次连邓渼的老师,首辅大臣叶向高都被卷进去了。
可是在侯府枯坐几天的李沐,已经不想再关心这些事情了,他参与朝争,制止廷杖,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尚的气节,而只是想营救自己的老师杨涟,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李沐只有拼命的为自己积累名望,甚至不惜冒着直接得罪魏忠贤的危险来换取士林的支持。但是杨涟的一番话,也彻底浇灭了李沐心中再为他奔走呼号的热情,现在的李大公子,无论外面洪水滔天,心中已是波澜不惊,只想着赶紧回到东南,继续做他的土皇帝去了。
御街夸官过后,李沐还有很多任务要完成,入文选司、求贤科内的奎星堂上香,在观音庙、关帝庙行香。参加御赐的琼林宴,虽然兴致缺缺,但是李沐还是强打精神,陪着一干同年推杯换盏,好容易落个宾主尽欢。
再往后,就是去鸿胪寺学习为官的基本仪礼,接受皇帝赐予的朝服、冠带、进士宝册。然后由李沐代表所有的新科进士上一篇谢恩表,再者,还要去孔庙行释菜礼,进国子监的碑林里立进士题名碑。
其实每一件都是极尽荣宠,光宗耀祖的仪式,大部分进士都是兴致昂扬,激动无比的。尤其是在国子监里立起进士题名碑之后,几百名进士一齐挤在一个小石头块儿前找自己的名字,呼来唤去,嬉笑打闹着,虽然混乱,但满是得意之情。李沐倒是不用找,他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嘛。
但是对于李沐来说,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享受到状元郎该有的喜悦,满腹心事的情况下,李沐几乎默默的一直站在人群的外面,微笑着看着仿佛是属于别人的快乐。
繁琐复杂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三天,待到所有的程序都结束之后,新科进士们头上新科的帽子也就到此为止了。然后他们就会和大明朝几千名京官一样,通过馆选分配工作,开始自己从七品小虾米,向首辅大臣进发的野望之路。
一般馆选之后的结果分三种,二甲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入翰林院观政学习,这种就是典型的京官后备队,只要京城官员有所空缺,就会立刻由庶吉士补上,至于谁先谁后,那就看馆选的考试名次了。
三甲同进士入六部做观政进士,熟悉朝廷政务处理流程,待到地方有空缺官职,立刻出京补缺,一般熬到退休,多少也是个四五品的知府。不用像举人那样小心翼翼的找关系上位,算是铁打的五品前程。
至于三鼎甲三位,状元李沐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因为原本李沐就已经由内阁同意授他编修一职,没想到这小子人品大爆发考了个第一名,于是由天启提出,经内阁同意后,补偿他一个七品的浙江道监察御史,算是把浙江官员的监察大权也交到了他的手中,位卑而权重,简直就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故而他们三个不用馆选,直接去翰林院上班就是了。
不过当一切科举事务都完成之后,身为东南经略的李沐终究还要回去上班的,翰林院的官职等于挂职领份薪水,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师。从五月末开始,李沐已经一点点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带着家人、若菡和伊宁南归,还盛邀已经玩野了心的衍圣公孔胤植同往,孔胤植说是世袭公爵,其实确实什么正事儿都没有,就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了,当下欣然应允。
时光荏苒,五月瞅着就要过去了,眼看着临行没有几天,李沐一大早上刚刚醒来,却突然收到了英国公张维贤的请帖,邀请他晚上赴宴英国公府的宴会,为李经略送行。李大公子这几天一脑门子的官司,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张维贤似乎知道李沐不想来,居然遣了成国公朱纯臣亲自来请。李沐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放着成国公这样的公爵的面子不给,也只好勉强笑笑应下了。
成国公刚走不久,好友张溥和张采又上门拜访,这一回张溥张采都已经是二甲进士,选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已经是很有地位的清贵官员,不过李沐不喜欢和人折腾这些虚礼,张溥和张采在东南的时候就已经有所体会了。
“云琪,这么急着要走?”看着原本前厅摆在周围的,很多李沐喜爱的小物件儿都已经消失不见,张采就知道李沐这是要准备回杭州了,不由得有些意外道。别人都是巴不得留在权利中枢,多和高官大人们接触,为自己的日后前程铺路,李沐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偏要忙不迭的往外跑,第一次回京受赏之后,急匆匆跑回了锦州,第二次来没几天,又下了江南。这一次依然如此,进士题名刚刚结束,馆选还在进行中的时候,李大公子都已经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现在朝争激烈,处处都是烽火。”李沐摇了摇头,颇有些兴味索然的道:“乾度,受先,我劝二位也还是先请调外镇呆几年,相信我,也就三年左右,到时候朝政必有大变,二位则可以回京大展宏图。”
李沐知道天启朝只有七年,于是颇有深意的暗示两个队友,不过张采和张溥似乎并不同意他的意见,张溥首先摇头道:“现在复社在京中进士和低品官员中,刚刚小有规模,我正准备大力吸纳北方举子以壮声威,怎可在如此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半途而废呢?”
“什么?”李沐听闻张溥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吃一惊道:“你说新科进士中,已有复社的势力?”
“新科进士三百一十七人,有一百三十二人在会试之间就已经加入复社了。”张采点点头,老老实实的说:“还有南北举子四百余人也已经是复社一员,现在我们在江西、福建、山东、陕甘、河南都建有分社,应该还会进一步壮大的。”
“所以那句‘李经略当为本科第一’,是你们两个授意的?!”李沐惊呼出声,抬高了声调质问道。
张溥和张采都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你们两个真是好大的胆子。”李沐震惊之后,还是缓缓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些心神不定的道:“你们知道操纵科场,结党营私是什么罪名吗?”
“我们需要一个文武双全,百战百胜,金榜题名,状元及第的社首。”张溥毫无畏惧之意,只是直视着李沐的眼睛道:“朝野中的大人们,集气力于朝堂,放百姓而不问,以为从朝争中攥取权力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却偏不信。”张溥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眼中汹汹燃烧的野心,梦呓而肯定的道。
“待我复社云集天下举子,一呼百应,万夫影从,朝堂之重臣,亦不过尔尔,到时候若他们还敢欺压良善,虐流百姓,只天下士子之怒,已足以使其身败名裂!想靠绑架老百姓来创业?我肯定让他‘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张溥语气激昂之下,以《出师表》开头一句做了结尾,看他狂热而认真的样子,显然已经精心计划了许久了。
“云琪,你是复社的社首,更应该肩负起光大复社的责任来。”张采比起张溥,更像是一个任劳任怨的执行者,所以待张溥的演说结束之后,张采才缓缓的开口道:“复兴大明,并不仅仅是澄清吏治,抵御外敌。而是我大明朝廷体制痼疾缠身,举步维艰,真真已经到了再不改而至于亡国的地步,所以复社就是为了让天下读书人都团结起来,在温和的妥协不管用的时候,逼着那些朝中当权向大明的宗亲巨富们下手!”
大明国事艰难,局势动荡,需要改革,已经是朝廷所有有识之士的共识,但是谁来打响这第一枪,又改从什么地方开始改?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这句话,甚至除了杨涟,举国上下,连一个敢站出来,以自己作担保弹劾魏忠贤的高官都找不到。现在的大明,根本不是尸位素餐,得过且过,维持现状的时候,历史和事实都已经证明,大明帝国如果再不立下决心改变现行体制上的问题,亡国之日,已经近在眼前了。
“社首,东南之复社同仁,还望社首照顾了。我和受先就留在这个大漩涡里寻找机会,希望下次相见之时,复社已经名满天下,则我复社幸甚,家国幸甚。”张溥和张采都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道。
李沐知道这是要告辞的意思了,也只好起身回礼道:“东南的事情,自有我在,你们不必挂怀,只有一点,受先,乾度,无论复社走到什么地步,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今天和我说过的话。不要有朝一日,和朝中奸邪和光同尘,争权夺利而忘记万民之苦了。”
“我等谨记。”张采和张溥点头道:“云琪一路顺风。”
第一百七十章 武臣宿命
天启四年的朝争,最终还是引起了非常严重的后果,五月二十九日,大明中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特进光禄大夫,叶向高叶阁老,居然上表乞骸骨。
林汝翥的事情,被魏忠贤拿捏住之后,各道魏忠贤手下的御史言官们开始疯狂上书诋毁林汝翥胆小怕事,哗众取宠之罪,很快就把战火烧到了叶阁老的身上。
在收到弹章之后,叶阁老多次上疏请辞,不同于以往的摆态度,这一次叶阁老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决,皇帝不许,他就继续上疏,一直发了七道,天启才终于相信,叶向高是真的要走了。
历仕二十多年,四朝而不倒的叶向高真的这么容易被扳倒吗?当然不是,别说十几名言官参劾他,就是几百名言官参劾他,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只是宦海沉浮,以一人之力抵抗朝政压力这么久,老首辅是真的累了。。。
当满朝文武都在惊讶于叶向高告老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沐正站在英国公张维贤的府邸内,看着摆在前厅花架上的一把长柄宝刀。
这把刀用精铁打造,刀鞘上饰有金龙纹理,各色宝石数十颗,刀柄上还雕有一颗栩栩如生的龙头,应该是御赐之物,而且颇有些年头了。
“这是家祖当年平定安南之后,永乐爷赐下的,到现在也有快两百年了,依然锋利如故,削铁如泥。”李沐正盯着文物发呆,耳边冷不防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吓了李沐一跳,回头一看,赶紧拱手施礼道:“当初老国公远征安南,收安南国为交趾布政使司,雄风凛然,流芳千古,国公爷家学渊源,我真是敬仰已久。”
“是啊,安南。”安南就是今天的越南,永乐七年至永乐十三年,当时还是新城侯的张辅三次平定交趾叛乱,并出任交趾总兵,受封第一代英国公,镇守安南十四年。随后由于张辅内调,安南复叛,交趾布政使司随即消亡,这对于英国公的后代来说,是难以忘记的伤痛。现在张维贤听李沐提起安南,也是颇为遗憾的一叹道:“永乐年间,我大明确是天下至尊,三宝太监携千余艘宝船下西洋,带回海外诸国朝贡使者四百余人。这百多年过去了,嘿,看看我们这帮不肖子孙!”
李沐没有接张维贤的茬儿,只是略带寞然的笑了笑,不知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道:“会回去的,迟早会回去的。”
“对了,有一个事儿,你在我这待了大半天,估计是还不知道。”英国公张维贤一边引着李沐去客厅,一边搭话道:“今天叶阁老第七次上奏乞骸骨,皇上批了,给了个太子太傅加特进荣禄大夫,也算是做到人臣之极,此生无憾了。”
“叶阁老走了?”李沐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几分惊讶的,盖因这个年代,辞职的奏章其实很多时候表达的是一种态度,就是对皇上说我很不高兴,快来哄哄我。当然一般小官要是拿这一招对付皇上,那皇上肯定大笔一挥让他滚蛋,但是叶阁老不同啊,那可是内阁首辅大臣啊,就因为林汝翥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干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儿?
“首揆估计也累了吧。叶阁老是嘉靖三十八年生人,到今年,也该满六十六岁了,现在朝廷里,魑魅魍魉那么多,压力太大了。”张维贤也是无奈的道。
“可是韩阁老年岁也不小了吧。”李沐有些担忧的道:“要是过不久韩阁老也上疏不干了,国家首揆变动过于频繁,怕非百姓之福啊。”
“据说魏忠贤已经在运作让顾秉谦入阁了。”张维贤摇摇头道:“现在叶阁老一走,赵天官估计也要随其下野,现在六部之中,除了礼部翁正春翁老尚书年事已高,坐等他自己退休以外,其他各部已经基本落在魏忠贤手里,运作顾秉谦入阁并不难,怕的是。。。”
“怕的是他盯着的是首辅那张椅子啊。”李沐接过张维贤的话,有些阴冷的说道。
要是顾秉谦进位首相,李沐不敢想象,一个司礼监,六部,内阁,东厂,锦衣卫全部操持于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阉奴手上的朝廷,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人一路走来,一路低声聊着天,待到进入花厅之内时,李沐才发现已经有满屋子的各大家的勋贵在这儿等着了。但是除了成国公朱纯臣和抚宁侯朱国弼以外,其他的人李大公子是一个都不认识。
张维贤身为主人,自然热情的帮李沐介绍在座的众人,结果把李沐越说越惊讶,李大公子面子不小,这一次送行宴,简直就是京师各大勋贵世家的Party,一路数过来,有两位公爵,十好几位侯爵,包括安远侯柳绍宗,恭顺侯吴惟英,怀远侯常明良,武定侯郭应麟,泰宁侯陈闻礼,武安侯郑维孝等等,除了这些品级比较高的,还有一些品级低的伯爵,就不一一列出了。
李沐原来觉得自己这个晋阳侯,怎么也是个郡侯了,想着是不是比县侯要值钱一些,没想到皇城脚下,最大的感受就是觉得自己的官儿小,这么排过来,他李大公子这个侯爵还真就连前五都挤不进去。
参加勋贵的聚会,自然大家都通的是爵位了,正因为李沐还有一个晋阳侯的头衔,才被这帮眼高于顶的勋贵们视为自己人,否则就算是李沐战功彪炳,恐怕也犯不上像集邮似的召集这么多贵人来捧场。
既然都是一个阵营里的革命战友,大家的气氛自己显得热络了不少,这些勋贵们大多在京营和周围边镇挂着些武职,在大家眼里,自然也都是武官了,当然,这些勋贵们的祖上,无一不是沙场百战将军死,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赫赫名将。祖先武功虽不再提,却总有些风骨传了下来。
众人觥筹交错,热闹无比,转眼酒过三巡,各自有了五分醉意,一群勋贵们便开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起来。
不过说到底,还都是吹嘘着各自祖上的功绩罢了,动辄就是一句:“想当年我家XX侯府,老太爷听XX皇帝一声令下,杀得是七进七出,眼睛都没眨一下。”说着说着,却又声音小了下去,仿佛自嘲且苦涩道:“再看我现在这个混蛋鸟样子,丢祖宗的脸喽。”说完这句,总是一大口烈酒灌下去,哈哈大笑起来,很多人笑着笑着,竟然流出了泪水来。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朱纯臣,看着眼前哭着笑着的人生百味,颇有深意的对李沐道:“锦宁,你看,这就是武臣的宿命,敌人,才是武臣生存的命脉所在。我们厌弃敌人,当然也需要敌人。”
“武臣的宿命?”李沐也是有些迷醉了,转而疑惑的问道:“武臣的宿命,是什么?”
“六个字。”朱纯臣叹息一声,抬头怅惘道:“飞鸟尽,良弓藏。”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海防舰队
天启四年六月初四,在辞别一众留在京城的好友同年之后,李沐带着弟弟李硕、若菡和伊宁返回杭州。
李硕在会试中虽然成绩不如李沐,但是也是二甲庶吉士出身了,李大公子和他商量之后,向吏部求了个正六品东南海关总署副总长的职务。原因也是因为原来的苏州海关收益颇丰,每年向皇帝的内库和朝廷国库输血将近一千万两白银,使得吏部终于同意,升原苏州海关总署为东南海关总署,总长的官阶也升到正五品,不过李硕新科进士出身,自然当不了五品官,总长的职位现在由李大公子自个儿兼着,但是李沐身为经略,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管理海关事务,说到底,就是想用自家人管自家钱袋子,李沐才能放心的下。
在京师待了大半年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李沐格外的想念江南的草长莺飞,比起北中国的大气磅礴,小家碧玉的杭州相比起来似乎更加适合李沐这样胸无大志的文艺青年。
不过和来的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李沐并没有选择出通州卫从京杭大运河南下的线路,而是转而取道天津卫从海路南下,一来现在沿海航运在李沐的大力扶持一下已经逐渐蓬勃的发展起来,再者对于李沐授意福建总兵俞咨皋新组建的海防舰队,李沐还是怀着满满的期待之心的。
从京师出发,一路向东,不多久就到了大沽口,从这里一眼望去,就是漫无边际,碧波荡漾的渤海湾,这个年代天津还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军事堡垒,既没有后世的繁华城市,也没有那么多沿海耸立的工厂。
故而现在的渤海湾,真真水波清粼,和几百年后的马尔代夫大堡礁等世界著名景点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然而现在的李沐,不仅欣赏着眼前的风景,更是欣赏着一支庞大而可怕的舰队。
俞咨皋是曾经嘉靖年间著名的抗倭英雄俞大猷的儿子,俞大猷这个人,一生都在与倭寇作斗争,与另一位著名的抗倭英雄戚继光并称为“俞龙戚虎“。俞大猷死后,他的儿子继承父志任福建总兵。李沐出于对民族英雄家教渊源的信任,委任俞咨皋整合登莱和福建两支水师,加上龙江船厂新建之定远和镇远二舰,组建了大明的海防舰队。今天,就是这支舰队的首秀。
渤海湾内,从登莱和福建抽调的精锐战船和士兵云集于此,千帆竞发,战舰无数,一眼望过去,真浩荡如海上城市一般。庞大的舰队,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换装了新式的西班牙火炮,黑洞洞的炮口从船身的炮门中伸出来。这年头的风帆战舰,还没有近现代火炮军舰的成型炮塔,不过据说龙江船厂的老船工们已经开始试制炮塔,如果真的能够成功,哪怕安装人工装填的火炮,也是海军史上非常伟大的进步了!
在各舰中间,已经在山东开过火的定远号和新建成的镇远号风帆铁甲巡洋舰,如同两只虎尊待扑的海上巨兽,稳稳的下锚停在海面上,让周围的其他战船都显得渺小无比。
两艘船,六百万两白银。饶是李沐拿着郑家的进贡,加上泉州和宁波两大市舶司,以及苏州海关每年数千万两白银的收入,依然让李大公子肉疼不已。
现在的大明海防舰队,其实主要的战力依旧是两艘铁甲巨舰,其他的战船虽然也有部分换装了新的火炮,但是由于船只尺寸的限制,战斗力提升也是极为有限。大明水师的海战思路,依然没有完成从跳帮近战向火炮轰击的转变,所以很多水师官兵对于火炮战船的战斗力,依旧不屑一顾。
李沐带着家人、随从的卫士和几位红颜登上了新舰镇远号,天津卫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跑出来围观。不过对于百姓们来说,看到定远和镇远两艘巨大的主力战船,大多数人表现出来的都是惊讶和赞叹,其实没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两艘船对于整个帝国的意义,海权意识的薄弱和缺失,是中华民族稳定的农耕社会环境下,产生的最大的思想上的负面效应,并因此把整个华夏民族拖向了深渊。
镇远舰拔锚起航之后,站在高大威猛的龙头舰艏上,李沐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儿的空气,转过身来满意的对站在一边福建总兵俞咨皋道:“俞总兵这一次功劳卓著,回头我定会为你向朝廷请功。”
“多谢大人栽培。”俞咨皋却不像其父俞大猷那样有大将风度,李沐仅仅一句简单的夸赞,就让俞咨皋喜形于色,纳头便拜道:“大人对属下的恩情,真是尤甚山高,没齿难忘。”
“嗯嗯,这是你应得的,起来吧。”李沐看着俞咨皋诚惶诚恐的样子,不觉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俞大猷英雄一世,只可惜将门也不一定就出虎子。福建官兵有这样的统帅,怪不得晚明时期,郑家在福建海域称王称霸,而拥有数支正规水师的大明朝廷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
“好了好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看人在我眼前磕来磕去的。俞总兵总制福建军务,正二品的武官,与我差的也并不大,以后说话就站着说好了,无需拘泥于这些俗礼。”李沐虽然对俞咨皋的性格有些不感冒,但是仍然温言勉励了他一番。
“大人是三省经略,总牧东南,属下岂敢僭越?”俞咨皋不知道李沐的话是真心还是做样子,只好继续谦虚道。
李沐见俞咨皋不信,也就没有再说,只是淡淡的笑一声,转而继续欣赏海天一色的风景。
“大人!大人!有军报!”李沐正在船上凭栏远眺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亲兵三跃焦急的声音。
虽然李沐是乘坐大船从海路南归,但是基本都是沿海岸而行,离岸距离不远,每有紧急奏报,都会有小船往来岸上渡口和船队之间传递。
“什么人送的?”李沐一边拆着奏报,一边问三跃道,军报上的内容,三跃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是送信的使者,一般都会和传信的亲兵说明身份。
“是福建巡抚南居益和东南海商郑芝龙的联名信。”三跃回报道。
“郑芝龙和南巡抚怎么会有联名信?”李沐奇怪的道。郑芝龙的身份说好听点叫海商,但是其实在朝廷眼里,他和海盗并没有什么两样,南居益身为福建巡抚,又怎么可能和郑芝龙站到一个阵营里去?
其实在历史上,郑芝龙和福建水师确实势同水火,但是在这个时空中,因为有了像李沐这样一位实力和掌控力都极强的经略安抚使,郑芝龙也在逐渐的和官府进行联合,毕竟谁也不愿意一辈子被国家当做海盗对待嘛。
“澎湖。。。”李沐看着手中的奏报,嘴里喃喃的道:“殖民者的战争,终于要开始了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荷兰入侵
离开天津卫十几天之后,李沐估摸着就快要进入浙江境内了,却突然接到了福建巡抚和海商郑芝龙的八百里急报。
在福建巡抚南居益紧急呈送李沐的奏报上,用颇为急切的语气描述道:“彼有泰西强贼,红毛夷者,海外杂种,绀眼,赤须发,所谓和兰国也(这里不是错字,荷兰在明代被称为和兰),以自澎湖集结战船百余艘,兵士数千人,窥视小琉球已久,下官蒙陛下圣恩巡抚福建,于我福建父老有守土职责,若敌复二年偷袭之举,我必亲领福建水师官兵死战于澎湖,中华故土,祖宗所系,不敢有一丝一毫而弃之,万望大人提调海防诸军南下助战,事关国家命运,下官不敢稍有懈怠。请兵奏折已报兵部,然福建山高水远,离京师万里之遥,现情况十万火急,请大人速遣援兵而至,则下官不胜感激,福建百姓幸甚!”
小琉球,就是现在的台湾,在明代,琉球群岛统一为琉球王国,是大明的藩属国之一,为了区别琉球王国,故称原来的琉球岛(今台湾省)为小琉球岛。
(大明在澎湖列岛设有澎湖巡检司,不过小琉球岛上并没有任何朝廷机构,嘉靖年间,东南沿海战乱频繁,老百姓生活困苦,很多人就移民到了小琉球岛上生活,时间久了,福建省也将其视作国土的一部分。不过真正的由官方设立管辖台湾府到了康熙十二年才建立起来,在现代史学观点中,也是从郑成功收复台湾以后,台湾才是真正官方承认的中国版图的一部分)。
而荷兰人对台湾和澎湖的觊觎之心由来已久,早在万历三十二年,荷兰海军将领韦麻郎就率军舰两艘偷袭澎湖,时任总兵施政德率兵当面对质,迫使荷兰退出澎湖。
而在天启二年,那时候的李大公子还不是经略的时候,荷兰人再次派遣更强大的舰队占领了澎湖,并且多次派遣战船袭扰大明沿海,这也就是为什么朝廷以为东南倭寇卷土重来,让李沐任职东南经略平定倭乱的原因之一。
到了天启四年,荷兰人气焰高涨,越发嚣张起来,看来这一次是集结了远东舰队的大部分力量,听南居益的奏报上说,有上百艘战舰,真是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目标对准了小琉球岛的大员(现在的台南),准备在那里建立永久据点。
当然,历史上,荷兰人的这个目的是达到了,当初荷兰人建造的堡垒如热兰遮城、普罗民遮城等至今依然是台湾省热门的旅游景点之一。
不过对于现在的李大公子来说,要是在已经知道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那几斤几两的情况,还让这些红毛子在小琉球站稳了脚跟的话,那李沐也就不用当什么经略了,注定不是那块料!
李沐看完南居益发来的奏报,又翻看了郑芝龙写的那一部分。郑芝龙虽然是海盗,但是在大节上倒是不含糊,直接了当的说郑家船队会给福建巡抚南居益全力提供帮助,帮助福建水师拖延时间,等待李沐率兵赶到为止。
看着手中的两张奏报,李沐仿佛能看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佣兵们贪婪而恶心的嘴脸,不由得心中冷笑一声,传令诸舰道:“所有各舰挂满帆,全速南下!我们去澎湖会一会这帮红毛子!”
李沐的舰队正在昼夜兼程的赶来,而在福建泉州率领水师和荷兰舰队对质的南居益却并不轻松。
福建水师一部分精锐的战船被抽调组建了海防舰队,导致福建水师剩下的军力严重不足,李大公子一方面召海防舰队北上,是为了向大明南北交通的客商证明,海运也是重要的通商运输方式之一,国家的海权维护不亚于守土之责。另一方面,李沐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儿,统领加起来三万多水师,李沐终究多少有点飘,总有些财不外露如锦衣夜行的感觉,非要召集舰队给自己撑个脸面。
结果好死不死的赶上荷兰人这个时候要觊觎小琉球,真是把李沐给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要是因为自己一时兴起让荷兰人在小琉球上筑起坚城,那他李沐就真的成了民族罪人了。
泉州港内,在一艘规制庞大的官船上,福建巡抚南居益和大海商郑芝龙看着眼前的红毛子舰队,眼色十分凝重,尤其是巡抚南居益,更是面沉的要滴出水来。
郑芝龙毕竟是在海上沉浮这么多年了,这些红毛子的战船他是见过的,不仅转向灵活,而且速度快,火力凶猛,郑家的船队在他们手上吃了不少的亏。后来郑芝龙也学乖了,基本让自家的船队都绕着这些强盗走。
但是前两年,据说这些红毛子在天竺半岛那边搞了个什么公司,开始大量雇佣本地人为水手,战船的数量也在飞速增长,现在郑氏的贸易路线被红毛子不断的压缩,眼看着连吕宋这样的自留地都要保不住了!
原本郑芝龙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这些红夷全力一战,但是这一次不同,红毛子侵占澎湖巡检司,窥视小琉球,这是国战,是守土之战!他郑芝龙在海上野惯了,杀几个人他无所谓,但是卖国的事情,他肯定做不得!
福建水师的官兵们面对数倍于己的强大敌人,要说不怕,那是假
的,要说跟敌人一较高下的决心,其实也不过如此,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不是打海盗,是打红毛子。不是肃清内贼,而是反抗侵略。不是澄清宇内,而是保卫家国。
那就是打不过,也要拼命了。
荷兰司令官韦麻郎放下小船,打出旗语要和南居益见一面,南居益想着现在只要是能拖时间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做,所以也就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双方船队都派出小船,载着各自的主官——大明方面自然是南居益和郑芝龙,来到了湛蓝的大海上,开始进行战争前的最后一次磋商。
韦麻郎坐着小船,面色倨傲的看着一身三品官服的福建巡抚南居益,旁边还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汉人,南居益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福建人口中的潘小贼,潘秀。这人在福建人口中,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万历年间,他引着荷兰船队去澎湖要求和大明互市商品,当时的巡抚徐学聚也同意了,但是由于荷兰实在是太远了,很多大明商人就把商品带到吕宋贩卖,请荷兰船队来吕宋互市。结果这小子跟荷兰人说大明受了吕宋国的邀请,就去吕宋而弃荷兰。导致荷兰舰队开炮轰击商船,转而又攻击了香山澳(澳门),结果被明军和葡萄牙人一起打回去了。
弄了这么一出之后,朝廷感觉颜面大失,免了徐学聚的巡抚一职,并且发了通缉令通缉潘秀。
南居益看到对方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原本还想体现一下中华礼仪之邦的传统美德,现在也丝毫不客气的道:“贵国兵船临港,是欲与大明开战否?!”
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这是中国人一直信奉的我不犯人的原则,但是事到如今,面对敌人的武力威胁,南居益也决不能弯下这个腰,丢了大明的脸。何况真的拼起刺刀来,胜负尚未可知。
南居益的话说完,潘秀就在一边叽里咕噜的把他的话翻译给韦麻郎听,但是看着潘秀那一脸讨好的笑容,南居益总觉得这小子不知道能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上校先生说,我们不想和大明全面开战,只是小琉球乃无主之地,是我们先发现这一块土地的潜力的,大明有先来后到的传统,相信南大人可以理解。”潘秀听完韦麻郎的话,转而又倨傲的说给南居益听。
“笑话!”南居益饶是圣人门徒,修养极好,也被这恬不知耻的强盗逻辑气得脸色通红:“你们弹丸小国,离大明万里之遥,居然妄言先来后到,我华夏一千年前就已经发现了这座岛屿,以夷州名之,只因高山族按时朝贡,我国未曾遣兵士登岛,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先来,我们后到了?!”
“南大人,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们大明虽然知道有这块地方,但是一直也没有个正经官员去管起来,我们先帮你们开发一下,要是你们的朝廷觉得前景好,也可以一起开发的嘛。”潘秀看来是真的把自己当成红毛子了,对着南居益一口一个“你们大明”,气得南居益更是几欲直接动手了。
“我再重申一遍。”南居益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森森的道:“你们如果敢对小琉球有任何登陆和入侵的举动,即视作对大明开战的信号,我们一定会动员全部力量,把你们赶回大海里为止!要是不想下五洋捉鳖,我劝你们还是想清楚。”
“南大人,我们不是来跟您谈判的,就是知会您一句,其他的您就请便嘞。”翻译官潘秀一脸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看得南居益杀气四溢,要不是为了维护一下国家体面,南居益早就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了。
“我去NMD。”这边南居益身为一省巡抚,顾及朝廷体面忍得辛苦,郑芝龙可没那个好修养,这人可是个海盗出身,对着潘秀就是一脚,把那贼眉鼠眼,邀宠谄媚的奸人一脚踢到了水里,在韦麻郎惊讶的眼神中,和南居益头也不回的回到了自己的小船上,和船工喊一句道:“我们走!”
“韦麻郎。。。司令官。。。咕噜。。。咕噜。。。救我。。。”潘秀在水里不断的扑腾着,好半天才抓住了韦麻郎的那艘小船的船缘。
而坐上自己小船的南居益和郑芝龙脸上也变得忧心忡忡,一时解气自然是好的,但是他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在水里扑腾的潘秀,而是整整百余艘精锐的西式炮舰。
“命令诸军准备作战,水师吹开战号,希望李经略能及时赶回来吧。”南居益回头望了一眼密密麻麻,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荷兰舰队,不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七十三章 澎湖之战(上)
和荷兰人的谈判破裂了,战争已经几乎不可避免。想再向万历年间强令荷兰人交出澎湖巡检司退回吕宋,几乎是全然不可能的,当年荷兰人只有两艘战船,现在可是有一百多艘。
大明福建水师所拥有的战船数量其实也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没有火炮的苍山船和装有三四门火炮的海沧船,最大的就是包括巡抚南居益的坐船在内的三艘大福船。每一艘船装载有六门佛郎机速射炮,这种炮从嘉靖初年传入大明,至今已经快一百年了。(其实从嘉靖到天启中间只有隆庆,万历,泰昌三个皇帝,但是嘉靖和万历做皇帝实在做的太久了,嘉靖四十五年,万历四十八年。)经过历代工匠改进之后,客观上来说性能和现在主流的西式火炮可以一战,但是装弹的速度和杀伤力要相差不少。
而荷兰战船中最大的风帆巡洋舰,火力之强大,战力之恐怖,不是现有的大明水师可以想象的。历史上在澎湖之战后,大明仿造荷兰战船建造了巨型三桅炮舰,这种炮舰长近二十丈,装备四十门弗朗机炮,故可见彼时荷兰战船之坚利,确实远胜我中华。
福建水师大部分精锐战船都被调走,现在只剩下一百多艘战船,质量上肯定是不如对面的荷兰人,但是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荷兰人真的欺人太甚,南居益绝对不会自己吞下丧权辱国的苦果。
郑芝龙的船队也调集了四十多艘战船,比起朝廷水师,郑家的舰队不仅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在火炮数量上犹有胜之。毕竟如果没有李沐这个奇葩突然冒出来打断了郑家的发展之路,在历史上,到了明末清初的时候,郑氏在福建俨然割据政权,是可以和江南各省的清军分庭抗礼的。
但是就算是两方加起来,比起对面的荷兰船队,似乎还是没有什么把握啊。。。
南居益和郑芝龙都没有率先发起攻击,他们都希望荷兰人在权衡利弊以后可以像万历年间那一次一样,自己撤退走,但是他们不知道的,在荷兰旗舰的指挥官会议厅内,荷兰的将领也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以荷兰将领高文律为主的海军军官力主对大明发起进攻,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军功是他们晋升的唯一途径,只有开战,才会为自己攥取源源不断的上升资本,何况大明的战船羸弱,看上去根本就是轻松碾压的结局。
但是也有些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颇有些犹豫,大明是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就算是以现在荷兰人管中窥豹的了解,这可能是一个比整个欧洲加一起都要强大的多的可怕帝国,全面战争,真的是刚刚在远东扎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能够承受的吗?
对于双方的各执一词,指挥官韦麻郎也开始动摇了,以至于很久之后,已经在阿姆斯特丹颐养天年的他回忆起这段历史的时候,依旧有些难以掩饰的后悔之意:“如果当初我不犹豫的话,也许我们早就在远东扎下根了!”
但是现在站在两军阵前,手上掌握着一百多艘荷兰战船的韦麻郎,却真的有些退缩了。在犹犹豫豫的想了很久之后,韦麻郎才有些迟疑的做了一个决定,命令一直以来承担袭扰任务的袭扰舰队,先行发起攻击,如果能取得优势的话,再大举压上,全歼大明帝国的水师。
正在紧张的等待消息的南居益和郑芝龙,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前方侦察船的消息,荷兰舰队打出旗语,命令前队发起攻击!当然,对于大明一方来说,并不知道前队只是荷兰的袭扰舰队,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来对待。
大明的水师其实从来没有自己特有的编制,直到李沐编组舰队之后才开始有了水师自己的职务。现在的福建水师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所有的水师官兵都兼着陆师的职务。
就在大明水师严阵以待,等待命令的时候,荷兰舰队率先动了。领先的十艘各装备有十数门火炮的破袭巡洋舰率先拉起巨大的风帆,开始缓缓的向大明水师靠近。
南居益面沉如水的看着荷兰战船越来越近,终于回头对身边的传令官道:“打旗语,向岸防炮台传令,开炮警告!”
泉州是大明为数不多的对外贸易的港口之一,自然建造有坚固的岸防炮台,但是相比起后世的岸防炮,现在的岸防炮大多数是摆放在露天炮台上的,其实防护力还是颇为有限。
接到命令的岸防炮台,由十几名士兵用力的推动石质的炮架,这是一种类似于磨盘的装置,无论转向和移动都极为笨重,却已经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强大的兵器。
岸防炮纷纷瞄准了正在缓慢移动的荷兰战舰,其实这一轮警告也是可以起到测距的作用,在火炮测距学并不准确的大明,往往都是靠试射来校正射击参数的。
“装填完毕!”炮台上安装的都是真正的红夷大炮,是大明目前口径最大,威力最恐怖的大炮,没有之一,就算是李沐投入重金聘请西班牙工匠铸造的西班牙速射炮,口径比起红夷大炮也是不如的。
“开炮。”南居益一声令下,十门红夷大炮齐声怒吼,震天的响声把对面舰船上的荷兰人都吓了一大跳。
炮弹呼啸着,以极快的速度飞向荷兰战船,但是这个时代的火炮精度很差,这些大炮也不是经过改装后的天启式,所以第一轮十发炮弹全部落到了水里,激起冲天的水花。
大明鸣炮警告后,荷兰舰队吹起开战号,荷军十艘巡洋舰开始拉起满帆,全速向泉州港内的大明水师冲了过来。
“郑员外,你的船队有更多的火炮,我会派我方战船去吸引敌军注意,尽量跳帮近战,如果你能找到战机,最好能够开炮击其两翼!”南居益知道郑芝龙是经验丰富的老海盗出身,海战的事情,自然轮不到自己来教他,所以只是吩咐郑芝龙利用郑家船队火炮较为强大的优势,从两翼夹击敌人。
荷兰战舰挂着满帆,速度很快,一下就冲到了距离福建水师不过百来丈远的地方,随着荷方指挥官一声令下,所有的战船开始一齐转向,凸显了荷兰海军调度严谨,训练有素的军事素养。
这个年代的战船因为没有可旋转的炮塔,所有在开战的时候,要将船身侧过来,用两侧的大炮轰击敌军,荷兰舰队想必是在远东地区已经做惯了这样的勾当,流程上倒是显得熟悉的很。也正是靠荷兰海军优秀的作战素养。才十七世纪的大海上,荷兰逐渐取代西班牙成为新的海上霸主,号称“海上马车夫”。
“轰”的一声巨响,荷兰战舰向福建水师开火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澎湖之战(中)
这个时代的大明水师,是世界上火器使用比例最高的舰队之一,虽然并没有专业的编制,但是水师火铳运用之广泛,火力之强大,是很多此时的西方水手不可比拟的。
看到荷兰战船开火了,南居益心中一狠,果断下令道:“让把总洪应计、张选举给我冲上去!他们火炮太多,我们必须拉近了打!”荷兰舰队的袭扰巡洋舰一般都装有大小将近二十门火炮,对射,明军肯定是射不过他们的,但是对方火枪数量不足,南居益就希望大明水师舰船能够抵近荷舰,用火铳进行压制射击。
洪应计和张选举两位把总轰然应诺,带着十几艘海沧船,从福建水师的船阵两侧杀出,义无反顾的冲向远比己方强大的荷兰舰队。
荷兰袭扰舰队的指挥官廖特尔(这位年轻的军官后来成为了荷兰海军上将,在1665年的第二次英荷战争中击败了英国海军)久在远东诸国作战,原本对于远东诸如吕宋,暹罗,爪哇王国(印尼)、印度支那这些国家的作战路数非常熟悉。因为火器上的巨大差距,这些装备原始的封建国家的海军,通常都想采用近距离的跳帮作战来摆脱火炮的威胁,但是每每被精锐的荷兰海军打得狼奔豕突。
这一次荷兰人攻击庞大的明帝国,真是把整个远东舰队都压上了,连一直在爪哇,马六甲和苏门答腊附近搞破袭的廖特尔都被征召了过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却已经在茫茫远东的大海上有着十年的战斗经验了。
“所有战舰,掉头迎敌!”廖特尔知道本方船队一侧火炮射击结束之后,立刻要求所有战舰整体来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用另一侧的火炮轰击敌军。
“就是现在!”洪应计和张选举顶着荷兰军舰下雨一样的炮火拼死靠近,趁着荷兰舰队转身的机会,赶紧下达了抵近的命令。
“弟兄们给我用力的划啊!红毛鬼的船调头了!他们船大,没有两炷香的时间根本转不过来,我们冲上去杀啊!”张选举虽然取了个吉利名字,但是别说科举,就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战争就只有一个目的,无论平日里和当地官员之间有什么龌龊,但是现在是两国相争的国战,抵抗外敌的时候,咱决不能当孬种!
上官奋勇杀敌的高昂士气多多少少会影响自己的兵士们,前锋营水师官兵们一时间纷纷大吼着,奋力得划着手中沉重的木浆,十几艘海沧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引起了对面荷兰指挥官廖特尔的注意。
“那是什么船?怎么会这么快?”廖特尔本来在指挥自己的船队调头转向,却冷不防看到十几艘敌军快船像在海水中穿梭的海豚一般,以极快的速度飞速靠近而来。
“让火枪手和下层船舱的小伙子们都带上自己的武器上来!”廖特尔赶紧对着自己的副官叫喊道:“我们要准备近战了!”
“传令岸防炮台给我开火!轰TND。”战局到了紧张的时刻,两榜进士出身的南居益巡抚居然也开始爆了句粗口。岸防炮台一边开火,一边燃起烽火,告诉周边海域的大明舰船,家国有难,急需支援!
双方已经开战,郑家船队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郑芝龙站在自己的福船望楼上,弟弟郑芝虎在一边道:“大哥,要不先让朝廷的水师和红毛子打一会儿,消耗一部分之后,我们再上,到时候要是赢了这些红毛鬼,朝廷水师都打完了,福建海上,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是啊,大船主,为了朝廷跟红毛子拼不值当啊!”郑芝虎一开口,立马就有不少手下附和道。
“放P!”郑芝龙恶狠狠的瞪了郑芝虎一眼,一个巴掌对着他抡过去,郑芝虎只觉得耳边冷风一闪,下意识缩了缩头,郑芝龙蒲扇一样的大手擦着郑芝虎的脑袋而过。郑芝龙一掌打空,挥起另一只手,又是一巴掌扇过来,这一回狠狠拍在郑芝虎的脸上,把对方打得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咕噜咕噜的从望楼上滚了下去:“你TM还是不是大明人?我们跟朝廷不对付那是我们的事情,但是我跟朝廷再有嫌隙,也不能放这些红毛贱种侵我国土。你以为没了大明,我郑家能跑掉吗?亡国灭种之祸,谁能独善其身?”
郑芝龙此话一出,台下反对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郑芝虎惨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传旗语告诉南大人,我们立刻准备从侧翼攻击敌军!”郑芝龙大手一摆,豪迈的决断道:“弟兄们,这一次,我们集结重兵,不是为了反抗朝廷水师,也不是为了对战东瀛倭奴,我们面对的是强大的和兰国战船,他们的战斗力,咱们大家是知道的!从暹罗打到吕宋,从爪哇打到苏门答腊,我们吃了不少的亏。”郑芝龙气势昂扬,抬头说道。
“但是我们这一仗,我们打不过也要打了。”大船主盗亦有道,毫不含糊的对自己的部下说:“无论朝廷是好是坏,但是大明,永远是生养我们的家邦,护佑家邦,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郑芝龙没读过几天书,说话的水平远不像很多高级官员那样文采斐然,但是胜在通俗易懂,简明提气:“身后就是母国,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死战,以偿家国天下!诸君,开战!”
“呜呜——”郑家船队吹起号角,开始拔锚向荷兰舰队靠近。
郑芝龙的舰队,荷兰人并不陌生,看到郑家舰队起航之后,荷兰舰队也放出了自己的左翼舰队,二十余艘大型战船踏着雪白的浪花,向着郑家舰队冲过来。
大海,是中国人数百年的遗憾。从大明禁海开始,我们世界中心的地位,从真实的,到没落的,到虚幻的,到自欺欺人的。一切都源于在海权上的彻底失败。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洪应计和张选举带着手下的兵士,终于靠近了荷兰的舰船,就听见荷舰甲板上传来一阵爆豆般的枪声,一下子,明军水师官兵就被打倒了一大片。
“快!刀盾手上前举盾,火铳手给我打!”洪应计高声呼喊着,大声向官兵们下达了命令。
明军的刀盾手立刻排列到甲板上,在靠近船舷的地方举起重盾。船上为数不多的几门火炮也开始开火还击,打得荷舰猛然一阵,木屑乱飞,一时间场上硝烟弥漫,直呛得人什么都看不清了。
海沧船这样的小船,火炮携带的数量很有限,自然威力也就一般,只是恰逢荷舰全部转向的时候,这才可以突袭靠近荷兰舰队。
“砰砰”,枪声传来,下方的明军士卒开始迅速举起火铳还击,不过比起荷兰士兵使用的前膛快枪来说,明军使用的老式火铳还是差了不少。一阵射击过后,在装弹的过程中,被上面自上而下射击的荷兰水手杀伤不少。
“他们要撞过来啦!快躲开!”正在指挥自己的座船靠近荷舰的张选举突然看到一艘荷兰大帆船转而向自己的座船撞过来,赶紧大喊着让舵手转向。荷兰人看到明军舰船比自己的船小的多,就生了要将明舰撞沉的心思,不过以海沧船的这个体型,要是和荷兰军舰撞到一起,肯定是散成一堆木板的命运。
眼看着荷舰就要冲撞过来,张选举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仔细看的时候,几发巨大的实心铁弹就从头顶上飞掠过去,狠狠的砸在荷兰军舰的船身上,随着几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敌舰上原本操持火炮的水手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开始慌乱的奔跑起来,看来是刚刚那几发威力巨大的炮弹导致战船进水,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我的乖乖,这个红夷炮真是了不得!”泉州岸防炮台上的红夷大炮,自从隆庆年间开海通商后铸造摆在那里起,到今天已经放了五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投入实战,张选举自己也没见过红夷大炮开火的样子,这一次算是开了眼界了。
“给我上啊!冲进去杀红毛子!”荷舰被轰的停了下来,明军自然可以稳稳的靠近了,张选举看己方军舰已经靠上了敌舰,迅速拿起大刀,顺着木板三两步跳上了敌舰,一刀砍死了一个正在灭火的荷兰水手,招呼着兵士们和荷军战在了一起。
随着大明水师的战船靠近,大部分明军水师都已经登上了荷兰的战舰,但是由于荷舰炮火凶猛,有一半的舟船还没有靠近就被荷兰舰队击沉,所以登船的人数还是远远不够。
“让杨禄带广船队给我压上去!”看到明军陷入劣势,福建巡抚南居益沉声下令道:“让洪应计和张选举顶一会儿,我让杨禄带人去凿他们的船。”
前面领着二十艘广船的漳州卫副指挥使杨禄听闻命令,开始扬起船帆,奔着荷兰舰队而去。
“李大人,你现在在哪啊。我这里顶不了多久了。”南居益目光转向北方,带着焦急的眼神看着风平浪静的海岸线,嘴里嗫嚅着说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澎湖之战(下)
战局逐渐开始向大明水师不利的方向发展了,虽然诸军奋勇杀敌,可是大明方面的火炮和战船的质量都差距太大了,随着火器时代的降临,军队的士气已经越来越难以主宰战争的结局。
在和荷兰袭扰舰队对抗的前线,张选举已经是满身是血,他不过是明军武官军阶中最底层的一级,可是现在,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
“大人,大人,我们没有铳弹了!大人,打光了,全部打光了!”张选举费劲千辛万苦才从荷舰船腹上的一个大洞,登上了荷兰海军袭扰舰队的旗舰,进入了荷舰的船长室内,张选举不禁被荷兰海军“奢华”的生活惊呆了。
虽然相比于后世的军舰,现在的荷兰战舰的生活水平还是远远不如的,可是在大明水师看来,简直不下于异国天堂了,除了专门的沙发和鹅绒座椅外,还有带有冲水系统的马桶和私人厨房。
张选举从荷兰舰长的桌子上拿起一杯白兰地,小心的闻了闻之后一饮而尽,差点呛了个半死。
“这是什么酒,好舒服,好烈!”张选举仗打到一半,居然欣赏起荷兰人的酒液来。白兰地是一种高度的蒸馏葡萄酒,在荷兰语的意思里是“烧焦的葡萄酒”的意思,从1世纪起,法国沿海运盐的荷兰船只就将法国干邑地区盛产的葡萄酒运输到荷兰,由荷兰商人蒸馏加工后销往全球各地,而此时的中国还没有成熟的蒸馏酒技术,所以中国人惯喝的甜酒和粮食酒的度数都不高,二十度以上的就能算是难得的烈酒了。和动不动四十多度的白兰地比,自然要差了一些。
张选举打开一个写着看不懂的洋文的大酒瓶子,几大口白兰地下去,整个人立刻精神起来,酒壮人胆的张把总一时间气势爆棚,大喊着道:“咱们船上的火药呢?!给老子拉过来!”
张选举一双眼睛满是血丝,死死的盯着楼梯上方那些始终不敢露头的荷兰人。
“大人,拿来了。”张选举手下的兵士拿着几个小布包跑了回来,现在的大明也是有原始版炸药包的,但是威力不如后世那么恐怖,基本还处在泥土和黑火药混合的原始阶段,反正对船是没有什么效果,哪怕现在的船都是木质的也很难产生伤害,但是炸一炸人的血肉之躯还是可以的。
张选举一手提一个黑火药包,让手下兵士拿着火把点着了引线,对着前方通往顶层甲板的楼梯冲了过去!
“快!快!掩护大人!”几个明军士兵看张选举一下子冲了出去,吓了一大跳,赶紧招呼战友道。
“没法儿掩护啊!枪弹都打完了啊!一发都没了!”几个明军士兵极度紧张之下,声嘶力竭的哭嚎着。
“还有炮弹!拿着砸,上啊!杀红毛子!”此刻的大明水师官兵已经杀红了眼,生死存亡的时刻,胜利,才是对所有死在战场的兄弟们,最好的回报!
“杀啊!上去砸他狗日的!”明军士兵从荷兰人存储炮弹的木桶里拿出实心的铁弹,一个个拿着手中明晃晃的战刀,举着一颗实心的炮弹,前仆后继的向甲板上扑去。
而在甲板上,荷兰指挥官廖特尔带着他最信任的精锐水手,早就拿着步枪严阵以待,待看到拿着吱吱冒烟儿黑火药包的张选举,廖特尔瞳孔一凝,惊慌失措的吼道:“给我开火!开火!”
“大人小心!”张选举对准前方的荷兰水手聚集的地方奋力一扔,手中黑火药包就脱手飞了出去,却突然觉得腰部大力传来,便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一下子飞到了船舱的角落里,顿觉身上一阵剧痛,就看到自己的胸口有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咕噜咕噜的往外流着殷红的血液。
“杀啊!杀红毛鬼!”两个黑火药包炸死了几个荷军士兵,还把一个荷军水手点燃了,一下子就被易燃的黑色火药烧成了火人,惨叫声响彻战场,满是绝望的味道。
“开火!不要乱!射击!”廖特尔不愧有名将潜质,虽然刚开始被张选举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但是回过神来的他立刻组织荷军士兵开始反击。
水师官兵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最终终于归于平静。张选举靠在船舱角落中,感觉身上的温度正在迅速的流失,挣扎的想动一下,却不防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让他软软的倒了下去。
“咦?这是?”张选举躺倒的一瞬间,好像带倒了什么东西,用手捡起一点凑近一闻,张把总苦笑道:“TMD,这是老天爷要让老子做一回英雄?放一大桶火药在这里?”
张选举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橡木桶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涂有防水的外漆,应该都是放置火药的木桶。
张选举从身上掏出个火折子,仔细盯着看了许久,蔚然一叹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为救国救民,当他娘的一回英雄!”
说完把火折子点燃,往火药桶堆里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荷兰袭扰舰队的旗舰一下子像是被一股大力从中间部分撕开了一般,大半个船体腾空而起,几根桅杆飞了出去,砸到了临近的友军舰船上,木板和人的尸体像下雨一样扑通扑通的往水里落去。
“旗舰沉了!旗舰沉了!”袭扰舰队的荷兰士兵们看到这个情形,纷纷紧张的叫嚷起来。
一直紧盯战局的南居益这时候果断下令道:“命令港内船队,全线出击,给我把荷兰人这十艘大船吃掉!”
“诺!”福建巡抚一声令下,包括南居益座船在内的七十多艘大小战船全部扬起风帆,向荷兰人的袭扰舰队扑了过去。
“快撤!快撤!”袭扰舰队的指挥官廖特尔生死不知,现在绝不是继续和明军作战的好机会,其余剩余的舰船就想着赶紧逃跑了。
但是明军的十几艘海沧船早就和起裹挟在一起,哪里是那么容易分开的?正在很多荷兰舰船准备调转方向的时候,南居益的大明水师主力已经全部压了上来。
“给我开炮!开炮!”南巡抚满脸狰狞的嘶吼着,对着眼前急忙准备逃窜的荷兰舰队下令道。
“轰”,“轰”大明水师数十艘战船一齐开火,上百发炮弹一齐飞向荷兰战舰,一艘转身想跑的荷兰战船转瞬就被打成了蜂窝,四处进水,严重倾斜,眼看就要沉没了。
“大人!不好了,敌人主力压过来了!”
南居益涨红了眼,紧张的看着正在飞速赶来支援的荷兰舰队,不住的喊道:“不管他们!先把这几个收拾了!”
“轰”,炮击还在继续,有一艘荷兰战舰终于支撑不住挂起了白旗,于是从这一艘开始,剩下的四艘荷兰战舰全部升起了白旗。
“打旗语,让他们弃船,把他们的船给我抢过来!”南居益冷冷的瞥了一眼已经投降的荷兰袭扰舰队,视线已经越过了他们,望向了他们身后已经排山倒海而来的荷兰舰队主力。
这是十七世纪最大的海上霸主在远东全部的主力舰,光超过四十门以上的三桅荷兰火炮巡洋舰就有四十艘,剩下各种带有十几门到二十几门不等的炮舰也有超过三十艘。
“不要慌,不要慌!拿他们的船挡炮弹!小船迅速抵近敌军!登船跳帮作战!”南居益立刻下令道。
“轰隆隆。”大明水师进入射程以后,荷兰战舰纷纷转过身来,对大明水师开火了。
每一轮火炮,就会发射五六百发炮弹,大明水师一瞬间真的沐浴在了炮弹雨里,荷兰人看准了明军舰船火炮不足,防护力差的特点,大量使用开花弹,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小一点的海沧船,苍山船根本扛不住荷兰人的一轮轰击,就连被南居益拿来当挡箭牌的荷兰人自己的战船,也在两三轮火炮的轰击之下,碎成了一堆破木板。
南居益眼神阴沉的看着一艘艘奋勇向前但是被击沉在水中的大明水师的战船,眼里不由得有些湿润了。将士们为抗侵略,已是竭尽全力,勇猛无比,几乎毫不惜命,但是两军战船差距太大,使得再多的策略也很难发挥作用。
在荷兰舰队疯狂的射击下,大明水师很快就伤亡过半了,虽然所有官兵都想冲到荷军舰队里抵近攻击,可是却没有一艘冲破荷兰人可怕的火力网。
“大人小心!”南居益的卫士一声惊呼,一下子把巡抚大人扑倒在地,一颗巨大的炮弹从南居益的头顶呼啸而过,把几名卫兵和望楼的屋顶一股脑砸到了水里!
“砰砰”前方战船损失的差不多了,后方的大福船也开始受到了荷兰舰队的炮击。
“大人,您先走!快走!前面的弟兄挡不住了!这样下去,船要被轰沉了!”南居益的卫兵焦急的喊着,拉着南居益就要往甲板上跑。
“走?上哪走?还能上哪去?你看看后面是哪里!”南居益怒吼一声,对着亲兵道:“后面是王土,前面也是王土!退了,不仅泉州危急,丧权辱国,澎湖巡检司,小琉球都不再复我中华国土,这个罪人,我当不起,谁也当不起!”
南居益对着荷兰舰队,悲愤万分道:“国事艰难,以致今日之祸,然我身为福建巡抚,决不可因为怯战而逃至丧失国土,本官身负守土之责,死则死矣,澎湖不能丢!”
南居益一介文官,也是好不畏怯,拔出佩剑,剑指荷兰舰队,回头水师官兵们吼道:“福建诸军!尔等既是君禄,身为华夏子民,当守我疆土,御敌于国门之外,为国,为民,为子孙后代计,杀过去!杀红毛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东方巨兽
福建水师已经全线出击,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荷兰舰队拼命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也已经尽力拖延了时间。
郑芝龙听到巡抚南居益的冲锋号,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全部扬起风帆的福建水师战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转而眼神坚定的对部下道:“不许退!谁也不许退!今天我们郑家,要和红毛鬼子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郑家舰队也开始向荷兰阻挠的战舰开火,双方炮火连天,打得不可开交,不时地的有一些舰船因为受创过重而沉于海底,总的来说,相比起荷兰的大型战船,郑氏船队也基本处于劣势,但是郑家舰队好在和荷兰人交手的经验更加丰富,所以损失要比福建水师小得多。
而在荷兰舰队这边,指挥官韦麻郎,高文律,和好不容易逃得一条性命的廖特尔,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我们赢了。”高文律参加过数次荷兰与西班牙的海战,知道仗打到这个时候,基本胜负已定。海战不像陆战,一支军队高昂的士气可以改变战争的结局,但是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上,装备上的差距是不可能完全由士气弥补过来的。
“明人虽知不敌,依旧发起了全军冲锋,虽然落败,但是勇气可嘉。”廖特尔全身水迹未干,裹着一条大毯子,兀自有些哆嗦的道。
“哈哈,年轻人,你越来越有海军的气质了。”韦麻郎这些人在远东到处劫掠商船,几乎和海盗没有区别,却还在恬不知耻的称呼自己是海军:“亲王殿下一定会很欣赏你这样有胆略的年轻人。”
荷兰王国在十九世纪才成立并延续至今,如今的荷兰还只是处于联邦共和国时期,被称为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荷兰共和国),现在的统治者是奥兰治亲王,在欧洲范围内,大部分国家尚不承认其主权国家地位。
看着大明水师一点点的被炮火蚕食吞噬掉,几位荷兰指挥官的脸上都抑制不住自己得意的笑容,只要消灭福建沿海的大明水师,占领小琉球岛,就等于为荷兰在远东扎下了根,只要依靠着强大的舰队,无论是大明,还是倭国,或者是爪哇、暹罗、吕宋,还不都得看他们的颜色行事?
“这些人比起我们的技术水平,还是太过于野蛮了。”荷兰将领高文律笑着说:“不过明帝国倒是我在远东看见的第一个使用火炮战舰的国家。”
“等到和他们签订合约之后,我们可以把一些不用的战船卖给他们,扶持他们做我们在远东的代理人,毕竟我们人手不够,还是需要当地人的帮助的。”韦麻郎自知胜局已定,已经开始规划自己的代理人计划了。
“对,只要把持住高阶的主要权利,在小琉球扶持起新的强大代理人国家之后,甚至可以攻击大陆上的明帝国!”廖特尔年轻气盛,不由得有些激动的道。
“据说他们正在和东北亚的一个游牧民族进行战争。”韦麻郎在远东这么些年,对于远东的局势还是颇有些了解的,他却不像年轻的廖特尔那么冲动,只是颇有些犹豫的道:“还是现在小琉球站稳脚跟再说吧,整个明帝国有多大,不是你能想象的。”
“轰!”正在指挥室中商讨战争胜利以后远东发展计划的荷兰指挥官们,突然感觉到旗舰传来一下剧烈的晃动,经验丰富的几位海军军官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旗舰被重炮轰击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韦麻郎气急败坏的跑到了甲板上,对着手下正在指挥战斗的大副怒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敌人就那么几艘小船你们都挡不住,真是海军的耻辱!”
“司令官阁下。”大副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缓缓的抬起自己的手,有些迷茫的指着北方海平面上的一群黑影道:“海神。。。海神出来了。。。”
“你胡说八道什。。。”韦麻郎怒吼着转过头去,剩下的话一下子被噎在了嗓子里。
“出了什么事?”船舱内的高文律,廖特尔等一众荷兰将领纷纷跑了出来,却看到甲板上所有的水手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并且纷纷转头看向北方。
看着战友们奇怪的样子,高文律等人也转过头去,直到他们也看向北方的海平面,一瞬间也被惊住了。
北方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赫然出现了数以百计的巨大战船,其中有一大部分荷兰人是非常熟悉的,看上去都是明军水师中最常见的主力舰大福船,而福建水师中只有三四艘的主力舰,在这支舰队中竟然是一百多艘的样子。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艘一些明显的明制舰船,连这些经常和大明打交道的荷兰人都叫不出名字来,只知道那些战舰更大,更高,有更多的火炮。
其余的用于护航的赤龙舟,子母船,海沧船,苍山船更是数以百计,多到一时半会儿都数不清。
除了这些军舰以外,处于舰队最中心的是两艘浑身漆黑的超级战舰,每一艘都能抵得上三四艘荷兰旗舰的大小,两边密密麻麻的炮门已经打开,看上去少说有六七十门火炮的样子,高耸的三根巨型桅杆,无不在昭示着战舰可怖的战斗力。
这两艘船的船首还装有巨大的铜制龙头为撞角,如此吨位的战舰,在战斗中装上荷兰舰队的任何一艘船,荷兰舰船都是会被立刻碾为齑粉的下场!
“这是。。。谁的舰队?”韦麻郎喃喃的说着,眼睛都要瞪得像铜铃一般大了。
“看上面那个旗号,是他们的文字,古老的中国象形文字,应该是明帝国的战舰。”廖特尔看向对方军舰上飘扬的红色“明”字大旗,知道应该是大明的主力舰了。
“这是海神的座舰吗?整个欧洲,都不可能找出比它更大的战船来!”荷兰将领高文律第一个叫了出来:“我出海前来远东之前,老人们就叮嘱我一定要小心,因为这个国家曾经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带着连现在的欧洲都造不出来的巨大战舰造访了小亚细亚,征服了无数的土著国家。当时我还不信,说他们说谎,在那个时代,我们连一艘能出海的小舢板都造不出来!”
随着李沐的舰队越发逼近了,定远和镇远两艘巨舰的样子渐渐的清晰了,浑身包裹着铁甲的巨大船体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芒,漆黑的船体描着金边,船头上一只昂首金龙张着大口,给敌军以极大的心理威慑。
“我们还有谈判的机会吗?”廖特尔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韦麻郎道。
“我也希望有。”韦麻郎苦笑着道:“先试试看吧,让人打旗语给大明的总督,跟他们说我们要谈判!”
荷兰海盗唯利是图,对于他们来说,面子这种东西算不得什么,看到强大的敌军舰队之后,第一想法就是赶紧保存自己的实力,不要和大明帝国再起正面冲突。
荷兰舰队打出旗语之后,正在镇远号上拿着千里镜观察荷兰舰队的李沐也收到了消息,听到传令兵的回报之后,冷笑一声道:“现在要和我们谈判?不用理他们,就算要谈,也要打过之后再说,不为我福建水师官兵报仇,老子白做了这个东南经略!命令舰队,给我冲上去揍他狗R的!”
“诺!”一众水师官兵早就摩拳擦掌的要给红毛鬼一个教训了,这个时候无比兴奋无比的开始整军备战。一门门大炮被推出炮口,炮膛打开,填装上沉重的炮弹,数百名手持天启式步枪的步枪手也纷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李沐看着荷兰舰船一点点升起的风帆,大喝一声道:“不用打旗语了!我来跟他们说!”李大公子说着,就从眼前的一个天鹅绒锦盒里取出天启皇帝送给他的特制步枪,这支枪射程远,威力大,精准度高,可以通过拉栓连续发射三发枪弹,但是由于工艺复杂,不能大规模生产,是由皇帝亲手打造的珍品。李沐也是第一次用,想好好的看看它的威力。
枪的一侧,还配备有皇家特产的千里镜,不过这个千里镜仅用于观察目标,并没有瞄准镜的功能,瞄准镜这么高级的货色,以天启的天纵之才,暂时也还没有一个实用的成果。
李沐握紧步枪,看向准星,瞄准了一个正准备爬上桅杆放下风帆的荷兰水手,抬手就是一枪,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那荷兰水手的身影就从桅杆上落了下来。
“Firstblood(第一滴血)!”李大公子正在兴头上,甚至吆喝了一句英文,又调转枪口对准了一个正在掌舵的,看上去是对方舰船上有些地位的军官又是一枪。
“Doublekill(双杀)!”李沐拉动枪栓又压上一发子弹,不过这一次没有瞄准敌人,而是转而瞄准了船上一个装酒的木桶。
枪声响起,打着了荷兰人的一箱美酒,火焰一下子生腾而起,看得李沐心中爽的不能自已,高兴的道:“告诉兄弟们,荷兰人酿酒酿的好,仗打完了,今晚我请大家喝最带劲儿的洋酒!”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金龙撞击
随着李沐的海防舰队加入战局,荷兰人开始有些慌了。这些荷兰军舰原本都是海盗出身,不辞辛苦的从远东各条贸易航线上聚集到一起,是想着能聚集力量,一举击溃远东海面上最强大的大明帝国,占领小琉球岛,并以小琉球为前哨基地,进而控制整个远东地区的商业贸易航路。
这些荷兰战船为了共同的利益走向联合,但是当大明已经强大到叹为观止的地步的时候,很多荷兰战船不由得生出了不少小心思。
韦麻郎率领的主力舰队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机构,它可以自组佣兵、发行货币,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一个股份有限公司,并被获准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并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除了直属于韦麻郎的七十艘战船以外,还有已经被大明水师摧毁的荷兰袭扰舰队属于荷兰王室海军,另外剩下的将近五十艘战船则都是在远东航线上来往贸易,偶尔干点打家劫舍小买卖的荷兰私人船主。
当大明强大的海防舰队出现在海平面上之后,这些私人船主们第一个动摇了。他们发动对大明水师的进攻,夺取澎湖列岛和小琉球岛,唯一的目标就是黄金和白银,以及无数东方古国特产的珍贵商品。但是现在看来,当一切都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之后,这些私人船主们纷纷已经开始偷偷的调转船头,瞅准友军的空隙,准备开溜了。
荷兰将领高文律发现了这些私人船主们的松动之后,立刻对自己的大副道:“命令后方舰队,截住这些妄图背叛同盟的逃兵!”
“算了!”韦麻郎听到高文律的话,颇为不耐烦的摆手道:“让他们走吧,至少让我们在远东留下一些火种。”
“司令官阁下。”高文律声音微颤道:“您的意思是。。。”
韦麻郎回过头去,神色凝重的看着李沐的海防舰队一点点靠近,沉声说道:“看来明国人是不准备和我们谈判了,少校先生,你还是回到自己的座船上,准备开战吧。”“是,阁下!”
“命令舰队,两列横队阵型,等待敌军靠近!”韦麻郎高声叫道。
荷兰舰队脱离了和福建水师的纠缠之后,开始排成整齐的两行横队,这是经典的海战中的“T”字头战术。因为这个时代的战船火炮都在船身两侧,所以当防守方处于“T”字母的横杠处时,所有战舰的火炮都能发挥最大的火力优势,所以在这个时代的海战中,抢占“T”字头阵位是一名优秀的海军指挥官的必修课。
“镇远,定远两舰听令!我方两艘装甲巡洋舰和护卫战船以双纵阵型冲击敌方船阵,其他战舰以双横队执行U型转弯,抢他们的头位!”李沐站在船头对属下下令道。
“诺!大人。。。什么是U型转弯?”福建总兵俞咨皋接到命令后,刚想下去执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问道。
“U型就是。。。哎呀我画给你看。”李沐情急之下,拿着军事地图上的碳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U型曲线道:“你看我们的位置在这里。。。”
解释了好半天,俞咨皋才点点头出去了,其实在中国的战争中,也早有对这种战术的形容,所谓在很多古文中常见的“鹤翼之阵”,就是典型的U型阵。
随着俞咨皋传达了李沐的命令,大明的战船开始整队绕行荷兰舰队,而李沐率领着定远,镇远两舰和少量护航的战船直直的朝着荷兰舰队冲了过去!
“轰!”大明的岸防炮台和荷兰的战船同时怒吼起来,无数的炮弹在海面上交织,一时间,镇远舰上弹如雨下,无数的实心铁弹砸在镇远舰的甲板上,到处木屑横飞,火花四溅。
李沐带着亲卫躲到了下层船舱内,原本在甲板上还留有少量的手持步枪的兵士,但是由于荷兰人的火力实在是太过于猛烈,几乎没有人可以在甲板上抬起头来,只好全部都跑到了船舱里,听着无数的炮弹落在镇远舰坚硬的铁甲上,乒乒乓乓的砸出不计其数的凹坑。
“上帝,真是邪性了,这些明人的战船怎么打不动?!”荷兰的水手们也算得上是训练有素,拼死作战了,只是大炮的炮弹一发发的射出去,打到明人的战船上,要么迅速弹开,要么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却没有损伤对方船体一丝一毫。
七十余艘荷兰炮船,将近一千门火炮的轰击,护卫定远和镇远两艘巨舰的十余艘护航战船,不一会儿就全部被击沉,不过它们分散敌军火力的任务已经完成,为定、镇二舰冲击荷军舰队主力争取了极为宝贵的时间!
而在荷兰舰队侧面,收拢了一些残余军队的福建巡抚南居益也再次带领剩下的船队向荷兰人发起进攻,郑氏舰队也疯狂的开始往前冲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大明最强大的两艘主力舰争取时间。
荷兰舰队的严整阵型逐渐松散开来,加上不少意志动摇的私人船主们想转向逃跑,使得射击镇远和定远的火力一下子弱了很多,让原本在船舱里颇为紧张的李经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输定了!”李沐坚定地道。
而正对着大明海防舰队旗舰镇远号的,是一艘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大型风帆战舰密德堡(密德堡是荷兰共和国时期的城市名)号,而她的荷兰船长华恩上尉,是一位已经在海上待了超过二十年的老海军了,从反抗西班牙的统治开始,直到参加“八十年战争”,建立乌得勒支联盟,直到后来联盟独立成立荷兰共和国。这位船长一直以来都在见证着荷兰一点点的崛起成为欧洲最强大的海上霸主。他一直坚定的相信着,荷兰,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赋予商人阶层充分的政治权利的国家”,伟大的荷兰商人必然会和荷兰共和国一起永远成为世界历史的掌舵者,但是直到今日,他们才发现,世界历史的航船,其实很早就已经被别人,牢牢的握在手中了。
“他们要撞过来了,要撞过来了!”看着镇远舰巨大的金龙撞角已经近在眼前,密德堡号上的荷兰水手们纷纷扔下武器开始疯狂的向后逃窜,有些人甚至慌不择路的跳到了水里。
华恩没有跑,他只是睁着蔚蓝色的眼睛,看着镇远舰上那择人而噬的巨大金色龙头,它代表着一个东方古老帝国的海权力量,就如同两百多年前一样,让世界上其他所有的文明,都向她报以最诚恳的敬意。
“可笑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居然在刚刚打败了西班牙之后,就以为能征服东方最古老的文明。”华恩苦笑道。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镇远号船舱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猛烈的震动,但是也仅仅是震动了一下,战舰又开始缓缓的向前冲过去。
“所有炮门打开,把炮推出去给我轰啊!快!”李沐知道镇远已经依靠绝对的吨位优势撞进了荷兰舰队,便大声下令道。
周围的荷兰战舰还在傻傻的看着仅仅一个呼吸之间,明帝国的一艘战舰就把密德堡号从中间切成了两半,看那摧毁密德堡号的气势,和切一块豆腐也没什么两样,一艘装有数十门火炮的大型三桅战船,在对方巨大的黑色战船的撞击下,几乎顷刻间就化为了一堆木板,开始迅速的沉没下去,只剩下无数在水里挣扎的荷兰水手无助的求救和哭嚎声。
就在荷兰人愣神的一瞬间,镇远号周围密密麻麻的炮门全部打开了,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从炮门中伸出来。
而另一边的荷兰舰队也逐渐混乱起来,想必是定远舰也已经突入荷兰船阵之中。
“再见了,海上马车夫。”李沐冷笑一声道,对着炮手们吼道:“开炮!”
“轰”“轰”,镇远号,定远号相继向敌舰开火,由于距离极尽,几乎每一发炮弹都能穿透对方的船体,造成非常可观的破坏,而镇远舰两边六十门火炮一轮齐射,就能让两艘大型荷兰战船沉到海底。
待到定、镇两舰开火之后,等于向所有的大明战船下达了命令。所有的绕到荷兰舰队侧面的数百艘大明战船一齐开火了。
一时间海面上炮弹横飞,仿佛一滴水被甩到了滚烫的油锅内飞溅的到处都是,四处都是飞溅的木板,被大炮炸断的一点点倾泻的桅杆,以及炮弹落到水中激起的冲天水柱。
而在荷兰舰队的旗舰上,韦麻郎还在呆呆的看着曾经在远东不可一世的荷兰舰队被大明水师逐渐包围,无数的主力舰被火炮击沉,也有无数经验丰富的水手,荷兰海军的菁华,一点点的被冰冷的海水吞噬。
“给我轰!给我使劲儿轰!哈哈!”李沐在北京城一年的时间真是受够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破事儿,每天所作所为都在御史的监督之下,一不留神就是参到你罢官回家为止,哪有现在自在,浙江道监察御史就是李沐自己。真是京师千好万好,不如自由可贵啊!